《胎穿病弱质子后和长公主亲了》 第1章 前尘 战火纷飞,哭嚎漫天。 一所偏僻的宫殿内,楚娮缩在各色绫罗锦缎的布堆里,捂着头,身子不停颤抖。 皇城已经被攻破了。宫里的宫人们早就逃了。傀儡皇帝死了,摄政太后死了,其她的公主皇子们也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她这个最不起眼的邻国质子无人问津。 听着越来越近的打斗声,楚娮紧握着被子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她努力地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试图从这里寻找到一丝安全感。 右手慌慌忙忙地摸上头顶的珠翠,拔下来一根粉莲金簪,抵到脖颈。 戳进去了吗,好像流血了。可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与其在混乱的刀剑下屈辱死去,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 至少,她也许可以回家了...... 楚娮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一个在她从前的世界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 而她也只是因为意外出了车祸后,才来到了这里...... 再睁眼,她就成了一个新出生的婴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她的身份是姜国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姜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她的母妃更是地位卑微的洗脚婢。 姜国在地图上的位置尴尬,周边围绕着好几个大国。梁夏便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在楚娮降生之时,恰逢几国交战。 姜国被夹在其中,地位尴尬,就要倾覆。 三年后,梁夏获胜。而姜国在几年的战乱中早已满目疮痍,民生艰难。 为了存活,姜国皇帝几乎是极尽所有资源地向梁夏进贡,自愿成为其附属国。并且还主动提出往姜国送质子。 姜国皇嗣凋零,皇帝不舍得送自己疼爱的公主皇子,于是想到了她。 为此,姜国皇帝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将她的母妃提为了贵妃。 于是,三岁的她,就这样来到梁夏成为了质子。 跟随她的,只有她的奶娘,和一个自小照顾她的贴身丫鬟。 离开那日,她的生母红肿着眼睛微笑着送别,众目睽睽下,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 “娮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十余年,楚娮再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她的音讯。 来到梁夏后。楚娮的日子并不好过。 时常被梁夏的公主皇子欺辱,她却只能陪着笑意,低头当鹌鹑,一声不吭。 若是反抗的话,只会迎来更激烈的拳打脚踢。 因着早产,她的身子本就弱于常人。 所以那些公主皇子即使欺负她,总会给她留口气。 直到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梁夏最受宠的,金尊玉贵的,清鸣长公主。 沈悦。字清鸣。 一个英气冷冽的模糊面孔浮现在脑海中。 楚娮却发现,因为分别的时间太久,她几乎记不清沈悦长什么样子了。 沈悦为人正直善良,自小爱武,梁夏先皇和太后特意请了镇国大将军当她的武师,并破例允许她进入军中历练。 沈悦果然不负期望,骨骼清奇,是武学奇才。也曾上过战场打过好些胜仗。 只是后来太后担心她的安危,便收敛了她的作为。 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堂上下也早已没人敢说一句长公主习武是不合规矩的。 楚娮九岁那年,沈悦十五岁,刚打了胜仗回朝。 在御花园,沈悦撞见了被其她几个公主皇子欺负的楚娮。 她愤怒地斥责她们,并且以长公主的身份责罚了几人。 自那以后,她便常常得到沈悦的关照。 往常的欺辱,也逐渐消失。 沈悦纯善,便怜惜她。为着她身上的旧伤,沈悦还自责了很久,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她这个被欺负的质子。 那时,楚娮很惊讶,在这个朝代竟然真的有沈清悦这样,善良到,有些......单纯的人。 一个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杀敌无数的少年将军。竟然会因为没能早一点救下她这个无足轻重的邻国质子,而自责得眼眶泛红。 但总之,楚娮和沈悦还是成为了朋友。 并且日渐亲密。 直至无话不谈。 直到,七年后,沈悦奉旨与新科探花郎,贺时安,成亲的那天。 ...... 握着金簪的手一用力,金簪更深地插入了楚娮的脖子,鲜血顺着金簪流了她满手。 楚娮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 她真应该笑话自己活该。 活该,她,竟然喜欢上了这个,莫须有,朝代的人。 她喜欢上了沈悦。 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她从闲聊的宫女口中,听闻的,沈悦大婚的消息。 那一刻,她如坠冰窖。脑海中满是自己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当时她质问沈悦的语气,是如此的无理取闹。 “你为什么要跟他成婚?” “这是母后的旨意。” 沈悦皱眉,疑惑地看着她。却还是耐心解释。 可楚娮简直嫉妒得快要发狂。 明明,明明,她们约定好了,永远都会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我? 她使劲浑身解数阻止沈悦和贺时安的成婚。 为此,她甚至跟沈清悦吵架。 沈悦却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是奉旨成婚而已。 难道成婚后,她们就不再是好友了吗? 沈悦大婚那日,楚娮彻底崩溃。 她在婚礼上大闹,针对贺时安,对他恶言相向,甚至手握匕首想要杀掉他。 最后沈悦握住他要行凶的手。只轻轻说, “娮娮,你太让我失望了。” 楚娮的闹腾没能阻止大婚,一切顺利进行。 只是,那以后,沈悦鲜少见她了。 为此,楚娮却愈发想要引起沈悦的注意。 她装病,砸东西,发疯。 刚开始,沈悦还会来看她。 可后面..... “娮娮,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好吗?” “你已经长大了。” 沈悦出征了。 自她走后。楚娮又称为了梁夏皇宫里那个可有可无的质子。只是那些公主皇子已经不屑于来找她麻烦了。 再听闻沈悦的消息,是四年后。那时楚娮二十岁。 前线来报,长公主箭矢中毒,已不治身亡。 记忆中那股熟悉的痛苦袭来,沈娮泪流满面。 金簪越来越深入,几乎快要洞穿整个喉咙。太过强烈的悲痛压倒了她,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娮娮,跟我走!” 有人猛地用剑劈开她周身的被子和杂乱的布面,攥住了她的手臂。 楚娮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握得生疼,眼泪流得更快了。她抬起头看面前的人,却只看到朦胧的轮廓,同时却觉得这急切的声音听着似乎异常地熟悉。 来人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扔掉了她手中插在脖子中的簪子,然后手掌用力地覆在正在流血的脖子,另一只手则迅速将自己身后的红色披风扯了下来,将沈娮裹了紧实,随后掐着她的胳膊顺着力道提起,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清鸣,怎么是你......” 楚娮鼻间瞬间被披风上更浓烈的血腥气味侵入,她转头看向面前这个一身铠甲的人,她腰间别着长剑,头盔上的红缨随着快速前进而迎风飞舞,就像溅落空中的鲜血一样。 沈悦一路抱着她奔跑,按压在她脖颈间的手因为常年征战而遍布粗糙的厚茧,用的力度也大,她几度快要窒息。 楚娮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现实吗?还是我死前的幻梦? “清鸣,我......” 颈动脉的鲜血在快速流失,从沈悦的指缝间溢了出来,流在她冷硬的银色铠甲上,又滑落在地上,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红色轨迹。因为失血过多,楚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娮娮,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沈悦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厥连人已经在抢掠楚娮之前所在的宫殿了。还有部分为她殿后的士兵们正在跟他们厮杀。可是寡不敌众,撑不了多久。 “马上就到北门了,娮娮,撑住!” 多久没有人叫我娮娮了?楚娮伏在沈悦的脖颈间恍惚。感受着她颈间跳动着的鲜活血脉。 这个阔别近四年的,她曾经又爱又恨的人此刻正紧抱着她逃命。 “为什么要管我......”楚娮气息微弱。 沈悦没有听清,只是抱她的手收得更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沈悦突然停了下来。 楚娮强睁开困倦的双眼看向外面,她们已经到北门的城墙了。只是...... “贺时安,我待你不薄!可你竟然跟厥连人勾结在了一起!” 楚娮耳边响起清冷愤怒的女声。 贺时安?那个讨厌的家伙,竟然还没死吗? 沈悦撕下披风上的一小块布条简单包扎楚娮脖颈间的伤口后,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这样,有何颜面再见老师!你还对得起梁夏的百姓吗!你还对得起你自己吗?” “沈悦,用不着你教训我。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哦,对了,还有你宁愿来送死也要救的这个废物质子。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念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 “弓箭手准备!” 楚娮感受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覆在了她的脑后。她的脸颊贴在冷硬的铠甲上,却仍能听到其下的心跳。 “娮娮,别怕。” 附在耳边,温柔低沉的嗓音,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楚娮最后听到的话。 * “驸马,请在这里等候。长公主殿下稍后便至。” “奴婢告退。” “多谢。” 谁在说话? 楚娮一睁眼,就被鲜妍的红烛晃得生疼。头痛欲裂。 她此时正缩在床后的隐蔽角落,而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明晃晃的银光匕首。 她用手腕用力按着太阳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头痛到模糊间,她听到随着侍女关上房门,有脚步声渐渐走进了屋子,不过离床还远着。 清瓷碰撞,接着是水流声。进屋子的人坐在桌子边喝茶。 头部的剧烈疼痛终于缓缓逝去,楚娮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没死? 张开双手,白皙小巧的手掌细腻光滑,是近乎病态的苍白。 纤细的手腕上,几条蓝紫色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 手上没有伤口和鲜血。 右手摸上脖子,颈动脉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这是幻觉?还是...... 匕首滑过素白的手腕上,顷刻间就留下一条血痕,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不是梦。 既然连她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的话,重生,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想到这一点,楚娮全身的血液都激动得沸腾起来,连牙齿也在轻轻打颤。 为了防止被屋内的人发现异常,楚娮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无声地笑着。 今晚,是她人生中永远都记得的一天晚上。 第2章 手刃 梁夏25年,郭太后扶持傀儡幼帝登基,垂帘听政。同年,长公主与新科探花贺时安奉旨成婚。 上一世,在沈悦成婚当日,她白日里便百般撒泼打滚阻挠,在夜晚,更是直接闯入了两人婚房,手握匕首,以命相逼。 可即使是这样,沈悦却站在那个贱男人身边冷眼看着她发疯,让她识大局,不要再胡闹了。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当时的楚娮被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当着沈悦的面说出了她恋慕她十多年的秘密,近乎自杀式地表白。 而沈悦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震惊。 跪在地上抱着沈悦的腿嚎啕大哭的楚娮最终被沈悦的亲卫拖走,送回了自己的宫殿。而楚娮的哭闹,也没能对两人的婚事产生任何影响。 此后,为了引起沈悦的注意,沈娮又是装病,又是自.残。她希望着沈悦能够像往常一样来安慰她,哪怕是骂她也好。只要沈悦还是在乎自己的,那么那个贱男人,她可以当做不存在。她们还能跟往常一样,是至交好友。 因着她的举动,沈悦刚开始还会来看她的病情,可发现她是装病,故意引起自己注意以后。她就不来了。 楚娮的精神状态几尽崩溃。尤其是在听到宫人们闲话说,长公主和驸马如何恩爱,今日又去哪里游玩的时候。 她疯了一样跑上去抓住那宫女的肩膀,质问她细节。 那宫女却将她一把推到在地。 “什么下贱质子。被长公主殿下当玩意儿一样宠了几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李嬷嬷心疼地抱住她,绿竹也跪在旁边擦眼泪。 “殿下这是何苦呢。” 沈悦来看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后来,也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宫宴上她才能看她一眼。再后来,沈悦出征了。 而不久,她听到了长公主毒发身亡的消息。 直到梁夏皇城破的那日,她缩在自己的宫殿里等死。 李嬷嬷和绿竹为了保护她,主动去吸引厥连人的注意。只让她快逃。 可是,她哪里还想活下去。 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对自己厌恶失望透顶的人却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拯救了她。 “啪。” 几乎微不可闻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楚娮一只手抚上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泪滴落在匕首上,留下一条清澈的水痕。 楚娮擦干脸上的眼泪,起身走了出去。 桌边的人背影对着她,还在喝茶。 “贺时安。” 她突然开口,喝茶人的手被吓得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掉落,滚下桌面摔得粉碎。 贺时安猛地起身,看向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沈娮,语气紧张: “楚娮,你怎么会在这儿?” “对不起,贺时安,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眼前的女子温和地笑着,一副害羞内敛的小女儿作态。 贺时安有些狐疑。 他知道楚娮这个质子跟长公主的关系很好。 不过也正因为只是个质子罢了,起不了什么风浪。太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长公主开心,把这质子当个宠物玩玩也没什么。 但这质子,仗着长公主殿下的宠爱,平日里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她对自己的敌意来得莫名奇妙。 莫非她是...... 心悦自己。所以不满长公主要和自己成婚?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自己的注意? 贺时安灵光闪过,自觉找到了其中关窍。 毕竟,他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新科探花,被女子喜爱,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不知有多少名门千金心悦自己。 若不是为了...... 他还不情愿做这驸马呢。 贺时安挑眉,眼神从上到下,直白地打量面前的人。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还给楚娮倒了杯酒。 此时却在心里盘算着。 楚娮这个姜国公主的分量。 多一个能利用的依仗总是好的。即使这人现在只是一个质子。 他勾起嘴角,一双桃花眼潋滟笑意,温声开口, “楚姑娘今日闯我洞房,怕不是只有道歉这么简单吧?” “是遇到什么长公主也不能解决的难处了吗?何不告诉在下,兴许,我能帮帮楚姑娘呢。” 楚娮心里冷笑。 这男人还真是浪荡。 对着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大婚洞房的质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场景,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向她发情。 恶心死了。 “我此次来这里向你道歉,其实也是为了让清鸣不再生我的气。” “为此,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希望贺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以前不懂事的行为。” 贺时安眼里的笑意更浓, “好说好说。” “楚姑娘同长公主殿下是好友,自然也是在下的好友。” “不打不相识嘛。能识得楚姑娘这样的佳人,也是贺某之幸。” “我把它放在——” 楚娮伸手指向她刚刚出来的方向,红色的喜床附近。 “就放在床底。” “太沉了,我有些拿不出来,贺公子可以帮帮我吗?” 贺时安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饮下一小杯茶,起身朝喜床走去。 “床底么......” 说着,他单膝下跪,做出窥探床底的动作,在此前,他还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楚娮,嘴角带着暧昧的笑意。 “就在里面。劳烦贺公子了。” 少女的声音娇柔,倒像极易被攀折的花朵。 “楚姑娘何必客气。” 楚娮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时安半跪在地上,佝着身子往准备往床底下搜寻。 不过却没人看见,此刻她面无表情,深色瞳孔犹如一潭阴冷的死水。 一条正准备进攻的毒蛇,缓缓伏下身。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 银光闪过,鲜血乍迸。 楚娮双手紧握匕首,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戳进贺时安的脖子,直到鲜血染湿了整个刀柄,让握着的手心有些打滑,她才放缓了动作。 原本洁白光亮的匕首,早已覆满鲜血。 楚娮听着利刃戳入皮肉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如机械一般,就连手掌偶尔滑落在刀刃被割破,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她的嘴角勾起,逸散的黑瞳里淬满了恨意。 贺时安。 去死。 “咚——” 头颅滚落。 楚娮的意识方才回笼。 她看向自己张开的双手—— 满是温热的鲜血,右手掌心和手指内侧也有了深深浅浅的刀口。刺痛后知后觉地涌来。 楚娮撩起裙子,小心擦拭匕首。鲜血将她的大半个裙摆染得猩红。 上半身也被迸溅的血液所沾染。现在的她,应该看上去跟地上倒在血泊中,尸首分离的贺时安,一样吓人吧? 不知清鸣看到后,会不会害怕她? 洁白光亮的匕首上,映照出一个清晰的面容。 小巧微尖的下巴。近乎病态般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 漆黑的圆眼睛,镶嵌在瓷白的脸上,仿若氤氲鬼气。 这匕首名叫昆吾,是沈悦几年前赠她的生辰礼物。 白如积雪,利若秋霜。 的确削骨如泥。 - “殿下!” 正在接受支持自己的朝臣贺喜的沈悦,见自己的心腹急匆匆的模样,胃部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股莫名的不安忽地袭来。 暂别宾客朝臣,沈悦同心腹来到僻静处。心腹用一只手遮挡,凑近她耳边,低声秘语。 “咔嚓——” “殿下!”追云见自家主子竟徒手捏碎了瓷杯,碎瓷片扎在手心,刺目的鲜血溢了出来,当下就要唤人去召御医。 “娮娮现在如何?” 沈悦眉头紧皱,伸手止住她的动作,随手扔掉手中的瓷片,大步迈了出去。 “楚姑娘的状态,如今不大好......” “还有驸马他......” 追云迟疑着说,生怕惹自家主子不快,但她也更担心主子手上的伤。手心里的碎瓷片不清理怎能行? 往日里殿下虽与楚姑娘要好。但宫里人也只觉得她到底不过是一个质子,从没把楚姑娘放在眼里。 不过身为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她却清楚主子在其中投注了多少真心。 主子,是真的将楚姑娘视为至交好友的。 可如今,楚姑娘和贺公子...... 追云心中也无法完全定论,到底是谁在殿下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毕竟,贺公子,是太后钦定的驸马...... 追云跟在沈清悦身后,几乎快跟不上沈清悦的步伐。 两人很快就到了事发的地方。 沈悦环顾四周,原本应该是新婚洞房的院落,此时气氛森然,院子里和紧闭的房门外都由她的心腹亲卫把守。 在院子中间,还跪着两名侍女。沈悦径直越过她们,大步迈上房门口的台阶。 门外还有两个侍女在小声啜泣。沈悦认出那是她派给楚娮的贴身侍女,春莺和季夏。 “娮娮呢?” 她低声询问两人。 两个侍女没有察觉到沈清悦语气的颤抖,见她来了,害怕得就要下跪请罪。沈清悦立刻止住了两人的动作。 春莺哭哭啼啼,又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房间里的人,捂住嘴放低音量, “李嬷嬷和绿竹姐姐已经进去了。” 沈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只手朝二人挥挥,示意她们退下。 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后。沈悦才认真查看屋内的场景。 地上一片狼藉,碎瓷片,碎布料,挣扎拖曳的血痕。仅仅是地面就看得她目眦欲裂。 沈悦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如擂,手紧攥成拳,指甲用力掐进掌心。 凳子被掀翻。桌上也有好几道深深的刀痕。原本因为成婚而被布置得喜庆鲜红的洞房,此刻同地上滴落的大片血迹一样,在狠狠地刺痛着她大脑的每一处神经。 沈悦二十又二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惧。就如同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要连同她整个人的血肉汁水一起捏碎。 一股强烈的名为失去的感觉,如同海啸地震,狂风震雷一样席卷了沈清悦的每一寸骨髓。 她几近晕厥。 沈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循着地上的血迹,走到楚娮面前的。 此时的楚娮,正所在房间的最角落,她的身上被一个粉锦海棠斗篷裹紧,李嬷嬷正抱着她轻拍安慰。一旁的绿竹也跪在地上紧靠着她擦眼泪。 鲜血从斗篷下渗透出来,浸染得那粉海棠也成为血色,有种诡谲的艳丽。 沈悦缓缓蹲下来,看着楚娮满面泪痕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碎在了地上。 “奴婢,参见长公主——” 沈悦抬手止住李嬷嬷二人的话语,示意她们退下。 而她上前轻轻搂住了楚娮。 “娮娮,别怕,我来了。” “没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在这里。” 沈悦将楚娮搂在怀中,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抚。 楚娮的背部纤薄,手掌轻轻按压上去便能感受到其下的骨骼。 此时楚娮仍微微颤抖着。轻耸的肩胛骨却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感受到落入一个熟悉的,有着淡淡清檀味道的怀抱,楚娮被压抑的哭声终于释放。 沈悦一颗心却被这哭声震碎。怀抱着楚娮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可她不想让楚娮察觉自己的异样,只是收紧了手臂。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贺时安的不对劲。 “清鸣,我,我杀了他......” “可,可,我当时好怕......” 楚娮柔柔的嗓音带着哭腔。让沈悦无端想起从前在民间见过的,在街边讨食,刚出生不久的,浑身脏兮兮的小猫。 小猫一声声喵喵地叫着。声音又细又小。 也是这么可怜。 沈悦的手轻轻抚过怀里人的头顶,温柔安抚。 却觉得这细软蓬松的发顶摸起来也像小奶猫一样。 软软的,柔柔的。毫无攻击性。 连爪子都没长锋利的小猫。 自楚娮及笄以后(梁夏女子十五及笄),她们好像并未如此亲密地紧贴在一起了。 从前楚娮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还常常因为害怕做噩梦而跟她挤一张床。 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紧紧抱着楚娮,哄她睡觉的。 “没事的,娮娮。” “他该死。” “不是你的错。” “娮娮做得很好。” “不要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 楚娮在沈清悦的怀中昏睡了过去。 听着怀中人安稳的呼吸,沈悦原本狂跳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她抱起沈娮,冷眼看向地上血泊中的尸体。 “追云。” “属下在!” 听到召唤,追云等人瞬间进入房内,行礼下跪。 “将这东西的头割下来,挂在城门口,身子剁碎,扔去喂护城河里的鼍兽。” “是!” 另一旁的唤月鼓足勇气,迟疑着开口, “主子,太后和邬丞相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立刻赶制揭帖,驸马贺时安,在大婚之日与贼人私通,意图谋害本宫,心怀不轨,被本宫当场抓获。” “驸马贺时安罔顾廉耻,蔑视皇家威严,本宫赐其斩首。以儆效尤!” “明日天亮前,我要这揭帖布满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 第3章 怀抱 头疼。 沉重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 刀剑兵戈声,怒吼声,尖叫,痛哭,求饶,都从远处传来,一层层从脑袋渗尽愈发僵硬的四肢。 楚娮被扯着下坠,陷进一个黏腻厚重的血池。 血水一点点淹没她的身体,脑袋,嘴,鼻子。 想要呼救却无法张口。同时还有另一道声音从幽深的某处传来。 “娮娮,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娮娮,不要再做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的事情了。” “娮娮,不要再为难贺时安了。” ...... “娮娮,你太让我失望了。” “娮娮,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胡闹了,好吗?” ...... "娮娮,跟我走。" “娮娮,别怕。” ...... “娮娮,我在这里。” “清鸣!” 沈娮忽地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梦中温热黏腻的血池顷刻间消散,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在这里。” 沈娮感到有一只手束缚住在了自己的腰间,将她抱得很紧很紧。而另一只手则在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我在这里。” 温柔的,肯定的,不容质疑的声音。 沈娮等了四年。 她再次哭得浑身颤抖起来。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回到了她还有最亲密的朋友的时候。 贺时安那个贱人呢?不,不可以,她不能让他抢走她的清鸣! 贺时安! 一瞬的时间,楚娮已经在脑海里将这个名字连同他的主人千刀万剐。 终于,她想起来了。 贺时安在昨晚她回来的时候就被杀掉了。 她捅了好多刀。多到她数不清了。 贺时安,死了。 沈悦感受着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她悬挂的心也随之稍落。 她的手温柔抚过怀中人柔软的发丝,心中也跟着软了下来。 初识楚娮那段时间,楚娮还是个只有她一半高的,矮小柔弱的小丫头。 她们相差六岁。 那时楚娮太过可怜,她的同情心,就像初次见到那只脏兮兮的可怜小猫那样泛滥。 她开始在意这个在深宫里被欺辱的质子。她开始保护她,照顾她。 不过,楚娮一开始却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个附属国的质子,而沈悦是梁夏最尊贵的清鸣长公主。 她们尊卑有别。 即使她们成为了好友。 “长公主殿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楚娮从沈悦的怀里出来,欲下床行礼。 沈悦却止住了她,只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温声道, “别怕。” “我不怪你。” “你昏睡了一天,现在时辰还早着。” 春莺端来一碗清粥,沈悦随手接过,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御医说你受了惊吓,需好好静养才是。” “饿了吧,娮娮,我让御膳房提前炖好了你最爱的桂圆莲子粥,还温热着。” “乖,张嘴——” 楚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清晰的面容逐渐一笔一划勾勒,与记忆里模糊的画面相重叠。 因为爱武,和曾在军中训练的缘故,沈悦的肌肤并不如普通公主贵女那般雪白,而是带着微微的小麦色,是现代人审美里很健康的肤色。 凌厉的眉峰下是一双清柔澄澈的双眼。 鼻梁挺俊秀丽,如日照雪山,冷冽带柔。下方凹陷起温柔的弧度。 嘴唇微厚,未抹口脂,呈淡粉色。 应当——很好亲。 楚娮乖乖张嘴。 温热的清粥入口,甜味适中,是她喜欢的味道。 口腔和胃部随之暖和。 整个人也跟着活了。 食不言。 殿内安静得只有偶尔瓷勺轻轻撞击在碗上的微弱声音。 楚娮就这样在沈悦的喂食下吃完了大半碗桂圆莲子粥。 待到沈悦结果一旁追云递过来的丝帕净手时,唤月忽地上前在她耳边密语。 沈悦脸色不改,只温和笑着对还坐在床上的楚娮道, “娮娮,你先好好休息。我让李嬷嬷和绿竹来陪着你,可以吗?” 说着,沈悦还将被子捻了捻,将楚娮包裹得紧实。 楚娮只乖巧点头,并未多问。 - 养心殿。 “啪嗒——” 几本奏折被扔在地上,露出里面俊秀恭敬的小楷。 “你自己看看吧。” 郭妙娥一只手撑在桌上,按着自己的额头,大拇指还在按压着太阳穴。 跪在地上的沈悦瞥去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恭请太后陛下万安。臣韦......长公主......」 「......臣太史令......长公主......驸马......草菅人命......」 「臣......公主......」 郭妙娥看了眼底下跪着的沈悦,身姿笔挺,礼数恭敬。 还算是把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心中的怒火又微微消了些。 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又是唯一的女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邬孝儒联合韦敬良,杜守英他们联合讨伐你。” “还有其它的世家也跟着凑热闹。” “那些人盯了你这么久,可算是揪住错儿了。” “现如今朝堂和百姓们都说你身为长公主,却视人命为草芥,更有甚者,说你杀害亲夫,罔顾伦常。” “更可笑的是,他们字里行间里都在暗示哀家,立五皇子为太子。” “说皇帝年幼,哀家身为女人本不应插手朝堂。应该遵循老祖宗的传统。” “只要梁夏走上正轨,往后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到这里,郭妙娥低低地笑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扫过来,落在沈悦身上。 那是一种犹如捕食中的鹰的眼神,锐利,狠辣。 可又透露着难掩的疲惫。 她已经不再年轻。曾经再凶猛的鹰,随着年华逝去,在捕食时也会有心无力。 “给长公主赐座。” 沈悦被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琉璃扶起来。抬首间正对上郭妙娥望过来的眼神。 她被那眸光刺痛。 天气渐凉,养心殿内铺设了薄地毯。 不过跪在地上时还是会感到疼痛,只是随着姿势保持得越久,会渐渐麻木。 乍然起身,膝盖的钝痛才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沈悦心中却清楚,这并算不得什么惩罚。 母后对她一向是宽厚的。 就连她当初小心翼翼地向母后提出想要习武,那时母后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不悦。 她只是安静了一会,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她知道了。 后来,她才知道,母后为了说服父皇,花了好长的时间。 母后唯一一次对她说重话,是十三岁那年,她联合宫人,欲图随着出征的军队偷跑。 “悦儿就这么狠心,要丢下母后一个人吗?”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母后哭。 然而,母后还是擦了眼泪,同意了她随军出征。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校尉的封号。 后来,她战胜还朝,缠绵于病榻的父皇已经时日无多。而母后成了摄政太后,独揽大权。 母后赐予她骠骑将军的封号。 只是随着父皇的驾崩,母后的处境,越发艰难。 为了固权,她扶持幼帝登基,继续当大权在握的摄政太后。 却因着女子的身份,受了天下人太多的口诛笔伐。 世家门阀们对母后不满,有野心的异姓王同样虎视眈眈。 母后不像父皇那样,生来就是太子,有着支持,扶持他的臣子。父皇的皇位坐得很顺。即使他不爱理政,贪玩享乐,不勤勉,也会有人替他做那些事,替他找理由,替他守住这天下。 可父皇去世了,将剩下的这半截散乱的摊子交给了母后。 而她现在是母后唯一的依仗。 偏偏她再次让她失望了。 沈悦低头闭目,阻止了琉璃的搀扶,再次跪地,一股凉意自地板渗透进膝盖。 “儿臣请母后责罚。” “奴婢请楚姑娘责罚。” 另一边,远岫宫。 楚娮的床前正跪着四个侍女。 楚娮被李嬷嬷搀扶着下床,亲自扶起了她们。 “不是你们的错。” “我也没想到,那贺......”说到这里,楚娮的脸色骤然更加苍白。 “竟是如此的,狼子野心。” “快起来吧。” “咳——” 楚娮说着,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几人担心极了,连忙起身,和李嬷嬷一起服饰着楚娮躺上床。 心里又自责刚刚提起了楚娮的伤心事。 楚娮看了看面前的四人。 春莺和季夏是沈悦赐给她的一等宫女。摘星和挽霞亦是沈悦派来的,不过她们二人的主要任务是护卫她的安全。 况且,她不用去探听也知道,沈悦定是已经责罚了摘星二人。 也是她连累了她们。 “你们都不许再自责了。” “我想好好歇一会。李嬷嬷和绿竹陪着我就好了。” “你们四个都下去吧。” “摘星和挽霞,你们一会拿着清鸣给我的令牌去太医院领些药。” “多谢楚姑娘。奴婢告退。” 待到听到几人的脚步声走远,楚娮方看回身边的李嬷嬷和绿竹二人。 李嬷嬷是她的奶娘,孤身一人,无女无儿,自小便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绿竹也是她的生母派给她的,比她不过大三岁。她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来到梁夏的前几年,也受到了不少的拳打脚踢,却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直到上一世,最后城破那日,她们还想着用自己性命名引开厥连人,给她活命的机会...... 楚娮鼻子一酸。在异世,能得真心相待的人是如何不易。 “我的殿下哟......受苦了......” 看着楚娮红了眼眶,李嬷嬷老泪纵横。 楚娮牵起她们二人的手,温声安抚, “我没事的,李嬷嬷,绿竹。” “那姓贺的没有伤到我。你们相信我。” 李嬷嬷擦了擦眼泪,同绿竹点点头, “老奴就知道我们的殿下是最厉害的。” “奴婢也相信殿下。” “殿下,只是以后,莫要再为了......长公主殿下,而做傻事了......” “那人......不是我们能......” “瞧老奴这嘴!老奴怎能指使殿下呢。老奴只是怕,殿下受伤......” 李嬷嬷紧握楚娮的手,欲言又止。 楚娮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李嬷嬷从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刚出生的小婴儿,照顾到现在。怎会不知楚娮对沈悦那过分依赖的性子? 楚娮垂下眼眸,却是没有直言。 她只是牵着两只温暖的手温声道, “我会好好的。” “我们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