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映归途》 第1章 第 1 章 客厅像一片被施了静默诅咒的深海。 简一诺坐在餐桌前修改书稿,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的细微声响,是这间屋子里唯一证明时间时间还在流动的声音。而在另一头客厅的地毯上,则是另外一个世界。 “爸爸,快看!积木城堡要完工啦!”两岁的妹妹宁沐瑶举着一个积木,小脸兴奋的发红。 “好棒呀,不过这里需要加固一下。”宁景珩的声音时简一诺许久未曾听过的温和。“来,爸爸教你怎么搭更加牢固。” 他单膝跪在毯子上,大手小心地扶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积木,耐心的引导这女儿。四岁的姐姐宁沐曦靠在他的身边,正在小声给他讲幼儿园的趣事,还有绘本上的故事,他侧耳倾听,时不时地发出低沉的笑声,眼神柔软的像春天的湖水。 那温情得像一束暖光,精准的打在两个孩子身上,却在触及简一诺的瞬间,戛然而止。 当她起身去倒水,经过他们身边时,沐曦拉着她的手,语气兴奋的说:“妈妈,你快看!小兔子真的找到了秘密花园了!” 简一诺放下手中的杯子,蹲下身温柔的俯身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了女儿柔软的头发:“是啊,因为它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 “就像妈妈找我昨天不见的那个发卡一样!”三岁的沐瑶立刻接上话,扑进简一诺的怀里,小手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脸颊上响亮的“啵”了一口。 简一诺笑着把大女儿和小女儿拉到怀里抱住,感受着那软乎乎的身体传递过来的全然的依赖和爱,母女三人周围的空气时暖的,流动这亲昵的絮语和偶尔迸发的笑声。 而一旁的宁景珩起身坐到沙发上,则是另一种氛围,他脸上的表情在看到简一诺时,立马变成一种冷漠,几乎陌生的平静,他甚至连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分给简一诺。他甚至会起身,默默地给孩子们的水杯填上温水,动作自然。 简一诺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在想他会记住沐曦不爱出胡萝卜,细心地将她餐盘里的都挑出来;他会因为沐瑶的一句“喜欢会发光的东西”,他会跑遍半个城给她买来一颗水晶球。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观察入微,行动力强,将父爱体现在每一个扎实的细节里。然而,这所有温暖、关注和行动力,一旦需要跨越那短短的距离,触及到简一诺时,便像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绝缘的墙,瞬间消散,冻结。 他会记得孩子们的每一个喜好,却不记得她的生日,知道她开口提醒,他只是淡淡的一句“哦,需要什么礼物你自己买”。他会因为孩子的一声咳嗽整夜守候,却在她重感冒发烧的时候,只在进门的时候问一句“需要我叫外卖吗”?然后径直走进书房,关上门。 他们之间,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原则性的错误,只有一种持续数年、密不透风的冷漠。她的分享得不到回应,她的情绪得不到共鸣,甚至她的存在,都常常被他用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轻轻抹去。她试图沟通的信石沉大海,她示好的举动被客气而疏离地挡回。 那些委屈、困惑和逐渐累积的失望。最终都是因为他的不接、不回应、不改变,而只由她独自一人,在孩子们睡去后的深夜里,默默咀嚼,艰难消化。像钝刀子割肉,初时不察,等感到疼痛时,情感早已血肉迷糊。 爱意,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情感孤岛生活中,被消耗殆尽了。 此刻,简一诺看着眼前这割裂的一幕--她与女儿们形成的温暖小宇宙,和那个被隔绝在外的,却对孩子们散发这无声关怀的丈夫---心里不在有波澜,只剩下一种疲惫至极的清醒。 做出离婚决定的那一瞬间,异常平静。 沐瑶前一天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不小心推了一下,膝盖磕破了皮,哭的很伤心。晚上回来,宁景珩抱着小女儿,温柔的问到,今天吃的什么?耐心地给她清洗伤口、贴上可爱的卡通创口贴,声音是简一诺从未享受过得轻柔:“沐瑶不哭,爸爸给你吹吹就不疼了,明天爸爸去给你买最大的哪吒,好不好?” 他安抚好沐瑶,又去教沐曦阅读,并且录视频发班群里面打卡。做完这些就给两个女儿讲睡前故事,把她们哄睡着才回到卧室 然后,他去洗了澡,如同过去几千个夜晚一样,走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她躺下,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时无法逾越的鸿沟。整个过程,他没有看简一诺一眼,也没有问她一句“你今天怎么样”,更没有提及正在赶稿的她在接到老师电话说沐瑶摔到受伤的电话时有没有被吓到。 房间里只剩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简一诺自己心脏在空旷的胸腔里缓慢跳动的声音。 她望着天花板,忽然就想明白了。他不是没有爱人的能力,他只是,不爱她了。他的所有情感和温度,都精准的投注给了孩子,而她,被排除在了这份能量的辐射范围之外。 她失去了抱怨的立场,因为他确实是个“好爸爸”。但她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因为她也是一个需要情感回馈的、活生生的人。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简一诺像往常一样和宁景珩各自开车,将沐曦和沐瑶送到幼儿园门口。 “妈妈再见!爸爸晚上见!”沐瑶挥着自傲收,奶声奶气的喊着每天早上都会说的话,沐曦则细心地把自己的水壶带好,然后抱了抱简一诺,又跑过去拉了拉宁景珩的手,示意他蹲下。亲了亲宁景珩的脸。 “爸爸,你别忘了你说周末要带我们去新开的恐龙馆哦!” 宁景珩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平视着女儿,温柔的语气带着笃定:“爸爸记得,一定会带你们去,拉钩。” 看着女儿们小小的身影安全的消失在幼儿园门口,他脸上的温情也如潮水般褪去,恢复到他惯用面对简一诺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简一诺没有看他,径直走到车跟前,拉开车门。“我去温娴那里。”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宁景珩眉头微蹙,似乎像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在温娴的律师事务所里,那份承载着决绝的离婚协议被打印出来。简一诺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温娴轻轻叹了口气:“确定了?毕竟......他对孩子们没得说。” 简一诺笔尖顿了顿,随即更用力地划下最后一笔。“正因为他是个好父亲,我才更要离开。我不能让孩子们在一个父母之间没有温度的家庭里,学习什么是爱。” 当她拿着那份还带这打印机余温的协议回到家时,宁景珩已经回来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脊背挺直,像一尊压抑着怒气的雕塑。显然,温娴已经与她已经通过电话了。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没有回头。 “嗯。”简一诺将协议放在茶几上,“这个,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宁景珩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过那份协议。他看的极快,目光在“子女抚养权归女方”和“财产分割”条件上死死定格。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简一诺!”他霍的站起来,将协议狠狠地摔在茶几上,发出砰然巨响,“你这是什么意思?抚养权归你?凭什么!”他脸上的愤怒近乎狰狞,是简一诺从未见过的失控。“是!我知道,这两年我们之间是出现了问题!可是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沐曦和沐瑶是我的名!你凭什么把她们从我身边夺走!” “我从你身边夺走?”积压了几年的委屈、孤独和不被看见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简一诺的声音尖利起来,“宁景珩,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每天接送她们、辅导她们,操心她们的吃穿用度、记得她们每一个老师的名字、记得她们所有的喜好和恐惧的人,是我!你呢?你是那个偶尔出现,带给她们惊喜和礼物的“好爸爸”!你除了提供物质和偶尔的陪伴,你还为他们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我提供物质和陪伴有错吗?”宁景珩赤红这眼睛低吼,“我努力挣钱,给她们最好的生活,让她们上最好的幼儿园!我只要有空就陪她们玩,记得她们每一个小小的愿望!我爱她们胜过一切!这难道不是付出吗?” “那是你作为父亲最基本的责任!不是你可以用来绑架我、维持这段冰冷的婚姻的筹码!”简一诺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寒,“你口口声声说爱孩子,可你给她们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一个冷漠的、父母之间零交流的家!你让她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学习爱与被爱?你以为她们感觉不到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宁景珩愤怒的气球。他僵在原地,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和刺痛..... 简一诺指着那份协议,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你拥有随时探视的权利,周末、假期都可以接他们过去。我没有剥夺你作为父亲的权利!我只是要结束我们之间这种病态的夫妻关系!这难道不是对孩子们更好的选择吗?让她们至少拥有一个情绪稳定、不在内耗,能够全心全意爱她们的妈妈!” 宁景珩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极其痛苦的低语:“可是....没有了你们......这个房子,还叫家吗?”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里面不在时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仿佛要失去全世界的恐慌和无助。 “我努力挣钱,不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安稳的家吗......我怎么就....怎么就把家弄丢了呢......” 这一刻。简一诺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属于父亲的痛苦,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无法呼吸。 他爱孩子,毋庸置疑。 可他也是真的,不懂如何去爱一个家,不懂如何去爱作为妻子的她。 这场争执,没有赢家。只有两个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在名为“家庭”的废墟上,因为对共同骨肉深沉却无法同步的爱,进行着最残忍的相互凌迟。而那份躺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宁景珩缓缓起头,眼神空洞的看着简一诺:“所以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简一诺闭上眼睛,狠下心肠:“是”。 他缓缓坐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走吧,去民政局,你先收拾一下,我下去到车跟前等你”,宁景珩站起身,拿起刚签好的协议,径直拉来们走出去。简一诺怔了片刻,抓起柜子上的包和钥匙,跟了上去。 车里的空气凝固的想一块铁,两个人一路无话。 民政局大厅里人来人往,有甜蜜依偎着来登记的新人,也有像他们一样,神情各异、准备分道扬镳的夫妻。压抑的啜泣声、冷静地商议声,交织成一曲人间悲喜剧。 他们取了号,沉默的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等待。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开来。 终于,叫到他们的号码。 走到办事窗口前,工作人员头也每抬,熟练地递过来几张表格和一份预约单。“离婚登记预约是吧?填一下基本信息,选个时间。一个月的冷静期,别忘了。” 宁景珩拿起笔,在“预约离婚登记日期”那一栏,手指微微颤抖着,迟迟无法落下,简一诺别开脸,不忍在看。 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划下了一个日期,他将填好的表格递回窗口,然后,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地,独自一个人,快步走出民政局大厅,几乎是落荒而逃。 简一诺办理完剩下的手续,拿着那张宝宝的、决定着她未来命运的预约回执,走到门口。 初冬的暖阳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看着宁景珩开着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街角,仿佛带走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微弱的联系。 她低头,看着预约单上那个刺眼的日期,和旁边印着的鲜红的民政局印章。 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手中那张纸,轻飘飘的,却重的让她几乎无法接受。 第3章 第 3 章 她抬起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晨光幼儿园,麻烦稍微快一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钻进车里,狭小的空间混合着消毒水和旧皮革的味道,她靠在后座,闭上眼,车窗外的城市喧嚣被隔绝,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声和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刚才在家里,宁景珩那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他低吼着“孩子是他的命”时通红的眼眶,还有他最终颓然跌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像默片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爱与不爱,在此刻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车子在幼儿园附近停下来。付钱,下车。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肌肉,试图寄出一个属于“妈妈”的、温和的笑容。 走到门口,等待的家长已经不少。她的目光扫过,心猛的一沉---宁景珩也来了。他靠在车门上,低着头,身影在夕阳下拉的老长,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他也看到了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弹开,比陌生人更尴尬。 就在这时,放学铃声想了,孩子们放学了。沐瑶就像一颗炮弹般冲出来,首先看到了树下的爸爸,惊喜的尖叫着扑过去:“爸爸!你今天也来接我啦!” 宁景珩立刻蹲下身,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甚至有些用力的笑容,一把将小女儿高高抱起,转了个全,惹的沐瑶咯咯直笑。“想爸爸没?” “想!超级想!” 没一会,沐曦出来了,沐曦则更敏感,她先跑到简一诺身边,牵住妈妈的手,才看向爸爸,小声说:“爸爸你也来了。” 宁景珩抱着沐瑶走过来,在离简一诺一步远的地方站住。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我订了餐厅,”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落在沐曦仰起的小脸上,“就是那家有意面和儿童乐园的店。” “太好了!要去要去!”沐瑶在她怀里欢呼雀跃。沐曦也抬头,有眼神询问简一诺。 简一诺看着女儿们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就走吧 ,车在那边。”宁景珩抱着沐瑶向车跟前走去。简一诺愣了一下,随即拉着沐曦,往车跟前走。宁景珩打开后车门将孩子们放到后排,随后关上车门,随即往前走了一步,打开副驾车门,看向简一诺,用眼神示意让她上车。 简一诺的心像是被那一眼看软了某个角落,又像是被更紧地攥住。她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她也不知道此刻该作任何反应,只是依了这无声的指令,默默地弯腰,坐进了副驾驶。 他关上车门,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绕到主驾,打开车门上了车,随即发动了汽车。 去餐厅的路不长,但车内的气氛却像是在经历一场缓慢的凝滞。宁景珩专注的开着车,简一诺则一直看着窗外。只有后座两个孩子的对话和沐瑶偶尔哼唱的儿歌,填补着这令人难看的寂静。 到了餐厅,宁景珩停好车,这次他没有先去看简一诺,而是先下车,打开后车门,把孩子们从车上抱下来。简一诺下车后,沐曦主动牵住简一诺的手。 一家四口,以这样一种微妙而并不紧密的方式--爸爸抱着小女儿,妈妈牵着大女儿---走进餐厅。 餐厅里灯火通明,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宁景珩让简一诺和沐曦做在里面,自己领着沐瑶坐在简一诺对面。点餐时,他仔细询问了孩子们的意见,然后,目光落在菜单上,像是随口,又像是经过思量,对服务员补充了一句:“再加一份......牛油果沙拉吧。”那是简一诺平视喜欢点的。 简一诺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这顿饭,吃的安静而诡异。宁景珩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孩子吃饭上,帮沐瑶擦嘴,给沐曦夹她够不到的菜,耐心地回答她们千奇百怪的问题。他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父亲角色,仿佛下午那个在民政局落荒而逃的男人只是简一诺的幻觉。 简一诺也配合着,偶尔对孩子们笑笑,回应几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直接交流,所有的对话都通过孩子作为中转。 “妈妈。爸爸说你喜欢吃这个沙拉。”沐曦忽然指着她根本没懂得牛油果沙拉说。简一诺和宁景珩的动作同时顿住。宁景珩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头喝了一口水。、 简一诺看着那份碧绿的沙拉,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轻声对女儿说:“嗯,爸爸......记性很好。” 这顿饭在孩子面前诺力维持着平静与温情的晚餐,像一场精心排练的默剧。直到结束,宁景珩去买单,简一诺给孩子们穿好外套,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依然牢固地存在。 他们一起走出餐厅,夜风扑面。回程的车厢里,比来时更加安静。暖风低低地吹着,沐瑶吃饱后很快就靠在沐曦睡着了,沐曦也昏昏欲睡。 夜色渐深,小区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 宁景珩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沐瑶已经歪头睡得香甜,沐曦也揉着惺忪的睡眼。 “到了。”他轻声说,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简一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扣,深吸一口气:“温娴给我订了明天早上九点的机票,去威海,离婚冷静期这段时间我想出去散散心,孩子麻烦你带一段时间,离婚冷静期结束前我就回来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宁景珩握着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透过车窗望着自家那扇熟悉的窗,良久,才缓缓松开手。 “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去吧。”他转过头,目光掠过她的脸,最终落在后座的孩子们身上:“我会叫我爸妈明天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你放心。” 这话说得太平静,太妥当,反倒让简一诺准备好的说辞都哽咽在喉间。她看着他推开车门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先把沐曦抱下来,然后动作轻柔地抱出沐瑶,又牵着沐曦的手,往家走去,那个曾经让她无比依恋的背影,此刻在路灯下显得即熟悉又陌生。拿起中央扶手箱上的车钥匙,打开车门下车,把车锁好,往家中走去。 回到家,宁景珩抱着孩子径直往儿童房走去。简一诺站在玄关,听着他在房间里轻声哄睡的声音,突然觉得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家,忽然变得像个临时落脚点。 她走进卧室,从衣帽间深处拖出那个落了些灰的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滑动的声响惊动了刚走出儿童房的宁景珩,他停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客房。 收拾行李的过程是一场仪式。她仔细叠放衣服,挑选护肤品,把相机、笔记本电脑、笔记本充电器,一样样放好。当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抽屉深处那本蜜月时的响彻,动作顿了顿,然后轻轻将抽屉退回去。 有些回忆,不该跟着上路。 儿童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她轻轻推开门。沐瑶不知何时踢开了被子,小脚丫露在外面。简一诺小心翼翼地替她盖好被,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听着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刻,离别的实感突然汹涌而来,让她几乎要放弃这个决定了。 但当她回到卧室,看见那个立在墙角的行李箱,想起无数个独自等待的夜晚,那些被敷衍的对话,那些被忽略的情绪,心又慢慢硬了起来。 她继续收拾,动作更快,更坚决。放进行李箱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在装填出走的勇气。 夜深了,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简一诺把收拾好的行李箱立在门边,洗漱后躺在床上。主卧的大床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她隐约听见隔壁客房传来翻身的声音,知道他也醒着。 这种隔着墙壁的清醒,比任何争吵都让人疲惫。 第4章 第 4 章 早上六点的闹铃声划破了卧室的寂静。 简一诺几乎是立刻关掉了闹钟,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起床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冬日的天空还是一片沉郁的墨黑,没有一丝丝天光,只有路灯在玻璃上投射出模糊昏黄的光晕。 她悄无声息地转身想卫生间走去,像完成一个预演过无数遍的仪式,洗漱,穿衣,将最后几件物品塞进那个立在门边的行李箱。一切都在沉默地进行,只有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提醒着离别的迫近。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充电器,证件和钱包。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儿童房的门。、暖黄的夜灯下,两个女儿睡得正沉。姐姐沐曦抱着她的玩偶兔子,妹妹沐瑶则蜷缩着,向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她们的呼吸均匀而香甜,对即将到来的分别一无所知。 简一诺蹲到床边,贪婪地凝视这她们,想把这一刻永远烙印在心底。她先俯身,极轻地亲吻沐瑶的额头。 或许是被这细微的触感惊扰,沐瑶率先醒了过来。她迷蒙地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穿戴整齐的妈妈和门口那个显眼的行李箱,楞了几秒,小嘴一瘪,带着浓浓睡意的哭腔立刻想起来:“妈妈!你不要走!” 这一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惊醒了旁边的沐曦。她看到妹妹在哭,又看到整装待发的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赤着脚就跳下床扑过来。紧紧抱住简一诺的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妈妈要去工作,过段时间就回来......”简一诺的声音瞬间哽咽,她把两个女儿一起搂进怀里,感受着她们小小身体传来的依赖和恐惧。 “你骗人!天还黑着呢!不要去工作!”沐瑶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死死攥着简一诺的衣角,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沐曦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无声的哭泣更让人心疼。 简一诺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她蹲在床边,将两个哭成泪人的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尽可能平稳温柔的声音安抚: “宝贝们,听妈妈说,他擦去沐瑶和沐曦脸上的泪,妈妈答应你们,回来一定给你们带最想要的礼物。沐曦不是想要那个会说话的艾莎玩偶吗?沐瑶想要会发光的公主鞋是不是?妈妈都记得。” 沐瑶的哭声小了一些,抽噎着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亲了亲女儿们湿漉漉的小脸,而且你们知道吗?今天爷爷奶奶就要来陪你们了!爷爷会做他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奶奶会给你们梳最漂亮的辫子。 沐曦抬起头,眼泪朦胧:爷爷奶奶真的今天就来了吗? “嗯,等你们睡醒就能看见他们了。”简一诺用力点头,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爷爷奶奶灰陪你们玩拼图,去公园喂鸽子,晚上还会给你们讲爸爸小时候的趣事。 这个承诺像一束光,暂时照亮了离别的阴霾。沐瑶抓着围巾的小手松了些,沐曦也渐渐止住了哭泣。 “那妈妈要每天和我们视频。”沐曦小声要求。 “好,每天都视频。” “礼物也不能忘记。”沐瑶抽噎着补充。 “一定不会忘。” 在两个女儿脸上印上最后一个吻,简一诺为她们盖好被子。“乖,再睡一会,天还没亮,等醒来就能看见爷爷奶奶了。” 她站起身,不敢再回头,坚决的走出儿童房,轻轻的关上了门,隔绝了身后那两道依恋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个温暖地让她几乎迈不动步子的世界。 门外,宁景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客厅阴影里,沉默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默默帮她提起行李箱,走到门口。 “路上小心。”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简一诺点了带你头,接过行李箱,拧开了门锁。一股凛冽的寒气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走进电梯没有回头。 楼下,出租车亮着双闪,司机帮忙放行李时,她抬头,望着自家的窗户时,看着儿童房的灯光还亮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被爸爸抱着,趴在窗户上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挥动着小手, 她迅速拉开车门钻进去,像是要逃离这令人心碎的画面。 机场,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任由两行滚烫的眼泪,无声的划过冰冷的脸颊。 车子驶出小区,将那片熟悉的灯火和窗后挥别的身影彻底你留在身后,融入城市尚未苏醒的庞大轮廓中。冬日凌晨的街道空旷得有些不真实,只有路灯像忠诚的卫兵,静默地站立,讲橘黄色的光晕不断抛向身后。 她逃出手机,屏幕上的光亮在昏暗的车厢里有些刺眼。她点开与闺蜜温娴的微信对话框,那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下午,温娴发来的一个拥抱的表情和一句:“决定了就去做,孩子和后方,有我。” 简一诺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按下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屏幕那端,温娴的脸出现在略显杂乱的书房背景,她显然也早早醒了,或者一夜未眠,头发随意地挽着,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 “走了?”温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在去机场的路上了。”简一诺把手机拿远了些,让温娴能看到车窗外飞速倒退的、依旧漆黑的城市风景。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温娴仔细地看着她,仿佛要通过屏幕检查她的状态。“孩子们呢?闹得厉害吗?” 提到孩子,简一诺的眼圈瞬间又红了,她赶紧偏过头,深吸一口气,才转回来面对镜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哭了....沐瑶哭得撕心裂肺。不过我给她们说,我会给她们带艾莎公主和发光鞋,还说爷爷奶奶今天就来了,她们....总算放手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走的时候,他们三个在窗口....跟我挥手。” 屏幕那端的温娴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放手了就好。这一步最难,你跨出来了就好。别担心孩子,有老人在,宁景珩....他在怎么样,也是个好爸爸。” “我知道。”简一诺点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无声息地滑落一颗,她飞快的擦掉,“就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空就对了。”温娴的语气坚定起来,“空了,才能装进新的东西,新的空气,新的你自己。简一诺,这趟出去,别光想着你是谁的妈妈,谁的前妻,你就想着是你自己。去呼吸,去感受,哪怕只是发发呆,把心里那些淤积的垃圾都清出去。” 闺蜜的话像一只温暖地手,轻轻抚过她揪紧的心房。简一诺用力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航班信息我在发你一遍,到了那边,民宿老板回来接你,我都联系好了。有任何事,随时打我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为你服务,简女生。”温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离愁。 “谢谢你,娴娴。”千言万语,最终化作最朴素的感谢。 “少来这套,给我好好享受假期,带点好看的照片回来,不然机票钱我可不给你报销。” 温娴笑着嗔怪道,“快到了吧?不说了,办好手续在机场喝杯热咖啡,定定神。” “好,”简一诺应道。 “一路平安。”温娴最后叮嘱了一句,然后挂断了视频。 屏幕暗下去。车厢内恢复了寂静。但简一诺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那股萦绕不去的孤独感,被远方闺蜜的支撑冲淡了一些。 车子终于抵达机场出发层。巨大的玻璃幕墙后,机场内部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已然事一个忙碌的小世界。 简一诺付好钱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寒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她拉高围巾,深吸一口这清冽的气息,然后拉起拉杆,迈步走向自动玻璃门。 “哗----” 门应声而开,一股温热。夹杂着各种食物香气和人声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冬日凌晨的寒意。她正式踏入了这个通往远方的中转站,身后是尚未天明的城市和沉睡中的家,身前,是闸机,是登机口、是一段未知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旅程。 第5章 第 5 章 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机场内部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简一诺拉着行李箱,汇入清晨伊始便已熙攘的人流。值机柜台前队伍不长,大多是带着倦意的商务座和零星像她一样的早班旅客。 “您好,请出示身份证件。”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声音带着职业的清脆。 简一诺递过身份证,看着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击,打印机吐出登机牌和行李标签。那个小小的不干胶标签被仔细地缠绕在行李箱把手上时,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确认---这一切,真的开始了。 “女士,您的登机牌。航班准点,请前往B18登机口。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她接过登机牌,目光落在登机牌上的“宁城--威海”几个字上,心头微微一颤。那不是她最初随意提及的云南或海边,而是温娴极力推荐的、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北方海滨城市。“冬天去看海,特别治愈,人又少。”温娴当时是这么说的。 通过案件,她找到B18登机口。时间尚早,她在落地窗的座位坐下,窗外,一架架飞机在晨曦微漏的跑道上安静的滑行、起降。她买了一杯热美式,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点从家里带出来的寒意。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独自拖着行李、即将飞往陌生城市的女人,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登记提示想起。穿过廊桥,找到靠窗户的座位坐下。当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那股强大的推背感将她紧紧按在座椅上时,她闭上了眼睛。轮胎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她心中默念:“再见了” 飞机爬升,冲破云层。舷窗,是无边无际、厚如棉絮的云海,而更上方,是湛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耀眼夺目。这景象与下方那个她刚刚离开尚未,尚在黑暗与寒冷中沉睡的城市,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乘送早餐,她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杯温水。整个飞行过程中,她大部分是时间都看着窗外,思绪放空。偶尔,女儿们哭着不放手的画面会闪现,宁景珩在窗口沉默地身影会浮现,但很快又被窗外纯粹的蓝与白冲刷得淡去。在这里,在万米高空,她暂时摆脱了地面上的一切身份,只是一个纯粹的、在空间移动的旅人。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广播里传来机长温和的提示,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两期。穿过云层,下方蔚蓝的海岸线和覆盖着薄雪的红瓦屋顶逐渐清晰。 “砰”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飞机轮胎扎实地落在了威海机场跑道上,引擎发出巨大的反向推力轰鸣。 到了。 简一诺跟着人流走出舱门,一股清新。凛冽并带着独特咸润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与宁城的干燥寒冷截然不同。 她打开手机,瞬间涌入几条信息。有温娴的:“落地报平安!”有宁景珩发来的,一张照片---沐曦和沐瑶正坐在餐桌前,由奶奶喂着吃早餐,看起来情绪平稳。他附了一行字:“平安到了说一声,孩子挺好,勿念。” 她先给温娴回了句:“安全着陆。”然后,犹豫了一下,给宁景珩也回了句:“安全着陆。” 取走了行李,她拖着箱子走出抵达大厅。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简一诺接起电话,“是简一诺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敦厚的男声,“我是海隅民宿的老陈,车停在停车场B区,一辆灰色的SUV,打着双闪。” “好的陈师傅,我这就过来。” 按照提示,她很快找到那辆车。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大叔已经下车等候,见到她,便热情地迎上来,利落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路上辛苦了吧?威海欢迎你。”老陈师傅笑着,带着浓厚的本地口音,动作娴熟地将行李箱放入后备箱。 坐进车里,车内干净整洁,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暖风开的恰到好处。车子驶出机场,沿着宽阔的公路向市区方向行驶。“第一次来威海?”老陈师傅很健谈,主动搭话。 “嗯,第一次。” “冬天来看海,好时候!人少,安静,海也干净。”她热情地介绍着,“我们威海啊,别看冬天冷,太阳好的时候,海蓝得跟宝石似得,比夏天还漂亮!就是风大点儿,你得穿暖和些。” 简一诺听着,目光投向窗外。道路两旁是整齐的、枝叶落尽的法国梧桐。远处,偶尔能瞥见一抹不同寻常的,广阔的蓝色在地平线上闪烁,那是海。她真的来到了一个靠海的城市。 车子没有进入繁华的市区,而是沿着海岸公路行驶了一段,最终拐进一个安静的、充满胶东特色的渔村社区。红瓦石墙的居民错落有致,许多屋顶上还覆盖着未化的白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海隅”就在前面,离海边就隔着一条马路,走路三分钟。老陈师傅指着前方一栋被低矮石墙围起来的小院。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院门是木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门上挂着一块原木牌子,用靛蓝色写着“海隅”二字。 老陈帮她拿出行李,递给她一把古铜色的钥匙:“小院目前就你一位客人,清净。这是大门和你那间“听涛阁”的钥匙,怎么用微波炉、热水器,屋里都有便签。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我就在村头住。” “谢谢陈师傅!” “甭客气!好好休息,享受你的假期!”老陈憨厚地笑了笑,转身上车离开。 简一诺站在院门外,手里握着那把微凉的钥匙,看着眼前这座安静伫立在冬日阳光下的海边小院。海风拂过,带着清晰地,节奏舒缓的海浪声。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推开“海隅”小院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而整洁的庭院,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向主屋,角落里几丛耐寒的冬青依然顽强地绿着,叶片上还挂着前夜的霜痕。老陈师傅说得没错,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掠过屋檐和海浪周而复始的呼吸声。 她住的“听涛阁”是一间独立的厢房,推开门,温暖地空气混合着淡淡阳光味道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用心。原木家具。米色的粗布窗帘,床铺柔然整洁,一面大大的窗户正对着庭院,若能见度好,或许真能瞥见一抹海色。 她将行李箱放在角落,身体和精神的疲惫终于如潮水般涌来。她甚至没有力气仔细大量房间,只是草草用热水洗了把脸,便将自己重重摔进了那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床铺。 没有孩子的哭闹,没有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需要处理的情绪和关系。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她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海浪像一首永恒的低沉吟唱,单调,确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几乎是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宁静之中。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她摸过手机一看,竟然已是晚上九点多。她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胃里传来清晰的饥饿感,她想起老陈说过厨房可以用,便起身,借着手机的光亮摸索到主屋旁边的厨房。 打开灯,厨房里设备简单但干净,冰箱里有鸡蛋、挂面和几样蔬菜,显然是老陈提前准备的。她烧水,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淡的素面,坐在寂静无人的餐厅里,慢慢地吃完。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声和屋外永恒的海浪声。 吃完饭,把锅碗洗好,关掉厨房的灯回到房间,打开灯,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衣服挂好,拿上睡衣,走进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拉好窗帘,关了灯,靠在床头,听着那仿佛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缓慢而无声地流淌。直到困意再次袭来,她滑进被窝,有一次沉沉睡去。 第6章 第 6 章 威海的晨曦,总带着一股清冽的海盐味儿,透过“听涛阁”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漫进房间。 简一诺比闹钟醒的早,心头萦绕着一件大事,让她无法安眠。她轻手起身,披上厚开衫,为自己泡了杯浓茶,然后坐到了临窗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的冷光,印着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 她打开那个名为《浮尘旧事》的文档。 这部耗费她一年心血的长篇,如同她过去一段人生的隐喻,此刻正停留在最后两章。女主角林瑜,在经历了事业的起伏、感情的背叛与自我怀疑的深渊后,正站在人生的渡口,是沉溺于过往的伤痛,还是挣脱枷锁,为自己活一次? 简一诺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键盘上。她将自己近日来的所有感悟--那份在冰冷婚姻中积攒的绝望,那夜独自驱车离开的决绝,以及此刻面对大海所感受到的辽阔与释然---尽数倾注于笔端。 她写林瑜最终放弃了报复,也放过自己。写她在一个同样微凉的清晨,收拾行囊,没有告知任何人,买了一张去往陌生南方的车票。结尾处,林瑜坐在摇晃的绿皮火车上,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熟悉的城市轮廓,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洗净铅华的平静。她不知道,身后那坐车,那个人,那段旧事,都已如云烟般浮沉而过,而她,终于掌握了自个儿人生的舵把。 当简一诺敲下“(全文终)”三个字时,窗外恰好传来一声悠长的轮船汽笛。她怔了怔,随即缓缓靠向椅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席卷了她。结束了。不仅是林瑜的故事,似乎也象征着她自己某段就是光的正式落幕。 她没有过多沉湎于这种情绪,熟练地将书稿打包,发给了编辑晓雯。随后,她点开微信,斟酌着语句。 “晓雯,《浮沉旧事》的终稿发你邮箱了。这一年,为它欢喜为它忧,此刻总算给了林瑜,也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晓雯几乎是秒回,先是一连串的烟花和鼓掌的表情。 “天哪!完结撒花!一诺你太棒了!我这就去看!林瑜最后到底有没有离开那个渣男?(坏笑)” 简一诺看着屏幕,灰心一笑,继续打字:“她离开了。不是奔向另一个男人,而是奔向她自己。”她顿了顿,说出了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晓雯,这本书写完了,我心里那根绷了很久的弦,好像也一下子松了。感觉被掏空了,也累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想彻底休息一下,不构思新文,不碰约稿,就想纯粹地放空,走走。看看。睡到自然醒。” 她担心编辑会有压力,有补充到:“你放心,不是永远封笔,就是给自己充充电。等我觉得电量满格了,我们在聊聊新书的方向,好吗?” 这一次,晓雯的回复慢了一些,似乎是在消化和理解。几分钟后,信息回来:“一诺,完全理解!而且非常支持!《浮沉旧事》耗费的心力我能感觉到,你真的需要好好休个假。什么都别想,尽情去玩,去发呆,去遇见美好!公司这边我来搞定,选题什么的等你回来,随时聊!你得电池最重要。” 看着晓雯体贴有充满支持的回复,简一诺的心彻底安定下来。一种被尊重、被理解的暖流包裹着她。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一颗爱心。 关掉聊天窗口,她推开椅子,走向窗边,用力伸了个懒腰。阳光正好,满满地洒了她一身。 心头重负既卸,一种慵懒的惬意随之弥漫开来,临近中午,胃里传来空想,她决定不去外面,就用老陈准备的食材,自己动手。 民宿的小厨房干净整洁你,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流理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冰箱里有昨天晚上打开的挂面,两颗鸡蛋,几颗小油菜。 她先烧上一壶水。等待水开的间隙,她不急不躁地洗菜。嫩绿的小油菜在清水中舒展开来,她一片片仔细冲洗掉根部的泥沙,动作轻柔,像是在完成一个安静的仪式。然后,她拿出一个小碗,轻轻磕开一枚鸡蛋,“咔哒”一声,蛋液划入碗中,圆润饱满。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白泡。她将挂面小心地放进去,用筷子轻轻搅散,看着洁白的面条在翻滚的水花中逐渐变得柔软、通透。接着是翠绿的小油菜,入水即变色,愈发鲜亮。最后,她将那个“小太阳”贴着水面缓缓滑入,蛋白瞬间凝固,包裹住中央依旧流动的橙黄。 没有复杂的调味,只从橱柜里找出盐和一小瓶芝麻油。她将面条,青菜和那颗完美的溏心蛋捞进一个温过的大碗里,舀入几勺面汤,撒上细盐,最后滴上几滴琥珀色的芝麻油。香气立刻被激发出来,朴素,却直抵人心。 她没有端回房间,就坐在厨房靠窗的餐桌上,她挑起一筷子面条。吹散热气,送入口中。面条软硬适中,带着麦香;小油菜清爽脆嫩;最妙的是那颗糖心蛋,用筷子轻轻一戳,金黄的蛋液便流淌出来,混入清汤,让每一口都多了份温润的丰腴。 她就这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耳边只有自己细微的咀嚼声,窗外偶尔掠过的海鸥叫,以及那永恒背景般的、低沉的海浪声。 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得见了底。胃里是暖暖的,心里是静的。 收拾完厨房,简一诺往房间走去,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和,简一诺小憩后,精神焕发。她背着相机,打车前往著名的烟墩角天鹅湖。 当那片栖息着大量越冬大天鹅的海湾映入眼帘时,她还是被深深震撼了。成群结队的白天鹅在碧蓝的海水中悠然游弋,它们曲颈、梳羽、振翅,姿态优雅如精灵。高亢而略带着苍凉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与远处颇具当地特色的、屋顶高高隆起如马背的海草房,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冬日画卷。 她沿着岸边慢慢走。寻找着最佳的角度。镜头里,捕捉下天鹅成双成对相依相偎的温情瞬间;拍下它们展翅滑翔时,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优美弧线;也拍下了海草房厚重的屋顶与远处现代风车交织的独特风景。海风很大,吹得脸颊生疼,但她乐此不疲,完全沉浸在这自然与人文交织的感动中。这些来自远方的精灵,在这片温暖地海湾找到栖息地,安然过冬,这何尝不像是她此刻的写照?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按照攻略,找到了那家在网上很火的“海滨小院”餐厅。店面不大,却坐满了食客,充满温馨的渔家风情。她点了招牌的鲅鱼水饺和海胆蒸蛋。水饺馅大皮薄,鲜美无比;蒸蛋嫩滑香甜,吃的她浑身暖洋洋的,味蕾的到了极大的满足。这顿一个人享用、无需迁就任何人口味的晚餐,成了一场对自我的慷慨犒赏。 带着一身美食的暖意和疲惫回到“海隅”,夜已经深了。她算好时间,拨通了家里的视频电话。 屏幕亮起,画面无比盛大,不仅两个女儿甜甜地喊着“妈妈”,连爷爷奶奶也笑容满面得凑在镜头前。 “妈妈,你看我今天画的画!”沐曦兴奋地举着她的画作。 “妈妈,奶奶给我梳了新的辫子!”沐瑶也不甘示弱地报告。 简一诺笑着,一一回应她们的喜悦。她也高兴地分享了自己今天的见闻,给她们看天鹅湖的照片和视频。 “看,这就是妈妈今天看到的大天鹅,是不是像雪一样白?” “哇!好大的鸟!”沐瑶惊呼。 婆婆慈祥的声音传来:“一诺,玩得开心就好,家里一切都好,孩子们乖着呢,你放心。” 公公也在旁边点头,温和地说:“是啊,在外面别省着,照顾好自己。” 这份来自“前”公婆的、质朴而真诚的关怀,让简一诺眼眶微微发热。她看到宁景珩的身影在镜头外安静地忙碌着,家庭的氛围显得平和而安稳。 “谢谢爸,谢谢妈,辛苦你们了。”她由衷地说道 这一刻,屏幕内外,仿佛被一种温暖地理解与支持连接着。 视频在一声声“妈妈晚安”中结束。简一诺放下手机,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了一天的风尘与疲惫。她看着镜子里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眼神是平和的,带着松弛后的满足。 躺近柔软的被窝,她关掉了所有的灯。房间陷入纯粹的黑暗,只剩下窗外那规律而低沉的海浪声,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一声声,轻柔地拍打着夜晚,也拍打着她的心岸。 这一天,她完成了一次创作上的告别,享受了独处的安宁,领略了自然的壮美,品尝了人间的烟火,也收获了远方的温情。身体是疲惫的,内心却被前所未有地充盈,平静切柔软。 她知道,生活的沟壑不会一夜填平,但在这个威海的夜晚,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变得柔软,丰盈,并且充满了重新开始的力量。在这熟悉又安心的海浪声里,放松全身,沉入了一个无梦的、黑暗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