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笺》 第五百零六章 考题 贡院之内,暮色渐浓,号舍间的窄巷被廊下悬起的羊角灯映得昏黄。 程诺从考篮里取出蒸饼与腌菜,就着随身带的冷泉之水匆匆咽下。 春闱首场考经义,三道题目皆出自大虞钦定典籍:一题问“理国当以民为本,何如使民安其业”,一题论“礼制与治道,何者为先”,一题辨“守成与革新,如何取中”。 按大虞科考成例,经义作答需严守“代圣贤立言”准则,体例循八股,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缺一不可,既要有典籍依据,又忌空谈虚论,需暗合时政却不逾矩。 程诺已将初稿写好,此刻正逐字逐句核对,修正笔误与措辞疏漏,确保文理贯通、格律合规。 夜色渐深,贡院内外万籁俱寂,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伴着偶尔响起的油灯爆燃声。 号舍内潮湿的霉味愈发浓重,混着晚风吹来的浊气,熏得程诺直皱眉。 但他无暇顾及这呛人的异味,蘸了蘸砚台里的墨,俯身继续誊抄考卷。 誊抄完三道经义题,程诺将厚毡紧紧裹在身上,缩在角落。可寒意仍透过号舍的木栅缝隙钻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能半梦半醒熬到天明。 辰时初刻,考官的吆喝声在贡院响起:“收卷!各举子依次列队,将考卷置于案上,不得私藏片纸只字!” 程诺起身,将考卷仔细叠好按要求放于案角,而后提着空了大半的考篮,随着人流走出号舍。 举子们大多熬得面色苍白、脚步踉跄,窄巷里汗臭、墨污腥气与残余干粮的馊味混在一起,被晨风吹得四处弥漫。 程诺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被呛得喉咙发紧,只能加快脚步往外走。 “信之!”一声熟悉的呼喊从身后传来,程诺回头,见顾昇提着考篮快步追上来,眼底满是红血丝,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胡茬。 “景曜兄。”程诺停下脚步等他,目光掠过他略显狼狈的模样,“昨夜睡得安稳?” 顾昇苦笑一声,抹了把脸:“安稳个鬼!号舍又潮又冷,后半夜冻得我直哆嗦,合眼不过一两个时辰。倒是你,瞧着气色尚可。” “我也不过是核对考卷时过于专注,倒忘了周遭不适。”程诺如实道,“后半夜实在冻得厉害,便裹着毡子蜷在角落,也没怎么合眼。” “昨儿半夜,抬出去五个举子,据说都是坐在臭号旁边的。还好,我们的号舍离臭号颇远。”顾昇庆幸地道。 “难怪半夜那么吵闹。”程诺恍然大悟。 两人边闲聊边并肩往前走,身旁不时有举子低声议论,有人抱怨号舍环境恶劣,有人懊悔某道题答得仓促,也有人意气风发地吹嘘自己的答卷。 出了贡院大门,晨间的日光已驱散了些许阴霾,街面上人声渐起,与贡院内的沉寂截然不同。 路口两侧早已站着不少等候的仆从,各自踮脚张望,瞧见自家主子便快步上前。 程诺刚站定,就见一个身着青布短衫的小厮快步走来,躬身行礼后接过考篮:“公子,马车在那边,咱们回小院歇息。” 另一侧,穿短褐的男子也冲顾昇行礼,接过他的考篮:“大少爷,辛苦了。” 仆从们各自引着自家主子往马车走去,程诺随小厮上了街角的青篷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实棉褥,小厮早已备好了温热清茶与干净帕子:“公子,这茶是温着的,您先润喉,帕子可擦擦脸。小院那边热水、粥菜都备妥了,您回去好生歇息。” 程诺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熬了一夜的疲惫消解了几分。 回到小院,热水早已备好,他洗漱更衣后,简单用过清淡粥菜,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他需养足精神,应对次日的策论场。 程诺安然回到小院的消息,通过秘密通道传入皇宫。 陈进忠得知后,立刻向谢知意禀报:“娘娘,公子无恙,已回小院休整。” 谢知意翻书的手一顿,唇角悄然扬起:“那就好,接下来还有两场,希望他一切顺遂。” 陈进忠笑道:“公子自小习武,身子骨素来康健硬朗,寻常辛劳根本难不倒他。这春闱三日虽熬人,但凭公子的体魄与才学,定然能稳稳扛住,后续两场也必能从容应对。以他的真才实学,此番金榜题名,自然是十拿九稳!” “你说得是。”谢知意颔首,语气笃定,“他向来沉稳坚韧,这点辛苦,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她固然信程诺的才学,可夏国举子的身份,终究是无形的阻碍。 只盼着,他的答卷能足够出色,让阅卷官暂且忽略出身,只重那份实打实的真才实学。 次日举子们依旧是卯时三刻进贡院,程诺远远瞧见顾昇,快步上前,“景曜兄,早啊,瞧着精神好了不少。” 顾昇脸上亦带着几分笑意,“还好,歇了几个时辰,又吃了两餐热饭菜,总算缓过劲来。” 两人随着人流入场,先到验身处核对身份、搜检考篮,而后前往号牌发放处领取新的号舍牌。 按大虞贡院规制,春闱三场考试,每场皆随机分配号舍,考生需凭当日新领的号牌入舍,既防提前串通,也避号舍优劣争议。 程诺接过木牌,上面刻着“西二排十四号”,与昨日的“东三排廿七号”相去甚远。顾昇则领到了“北一排九号”,两人相视一笑,拱手作别,各自去寻各自的号舍。 辰时一到,考官捧着策论考题逐舍分发,程诺展开考卷,目光扫过,心底沉了沉。 三道考题皆立足大虞当下时局,不偏不倚,既含边防民生,亦涉新政实效,处处暗藏对举子格局与务实能力的考量。 其一,“近年边患迭起,或有藩属异动,或有外敌来犯,边防既需固垒,又需恤民,如何统筹兵防与民生,使边郡安、军民和,长治久安?” 其二,“前年船队赴南洋,携归良种,惠及农桑,民生略有改善。今欲扩海运之利,既需防风浪之险、海盗之扰,又需通商贸之途、睦邻之好,如何兴海运、趋利避害,使国富民丰?” 其三,“近年边战频仍、多地赈济,国库略有损耗,如何简省冗费、提振农工商,充盈府库且惠及民生?”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七章 惜稚 这三道题各有偏重和难度,程诺略一沉吟,提笔先在素笺上列下核心思路,笔尖落纸沉稳有力,既不急于铺陈,也不犹豫迟疑,循着“破题抓要害、立论循经义、施策重务实”的脉络,逐题拆解作答。 第一道边防题,他以“边民相依”破题,引经义佐证,提“募民实边、军屯自养、互市通好”三策,兼顾戍边与安农。 第二道海运题,紧扣“趋利避害”,主张“建港固防、官民合营、盟约通商”,既防海盗风浪,又促睦邻贸易。 第三道财政题,立足“节流兴利”,建议裁汰冗员、简省用度,同时推广农桑、规范商税,双管齐下充盈府库。 程诺挥笔疾书,字字凝练无赘言。 号舍狭小逼仄,夜风从木栅缝隙钻进来,带着早春的清寒,他只偶尔抬手拢拢衣襟,便继续伏案书写。 直至亥时初刻,才将三道策论誊抄完毕,仔细核对无误,妥帖收入考篮。 到天明,考官收卷,这第二场策论便也算顺利落幕。 出了贡院,晨光正好,小厮早已候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接过考篮:“公子辛苦了。” 被接回小院,又是休整的一日,接着进贡院,参加第三场诗赋考试。 进贡院前,顾昇小声告诉程诺,“我打听过了,极有可能是悼挽诗。” “我亦早有耳闻,孝期诗赋,定然以追思早逝、抒怀孝情为主。”程诺语气笃定,“诗为悼挽,赋则大概率是‘伤早慧’或‘述孺慕’之题,既叹皇子早逝之憾,亦合孝期追思之仪,不涉过甚铺陈,方才合宜。” 顾昇眼底闪过赞许:“信之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咱们只需抒得真情、守得格律,应该不会出错!” 两人随着人流入了贡院,领了号舍牌便各自散去。 辰时一到,考题如期送至案前:诗题“惜稚”,作五言排律一首;赋题“怀孺赋”,韵限“七阳”,皆紧扣大皇子十二岁早逝之事。 程诺凝神片刻,提笔蘸墨。 诗作不夸贤德,只写稚子嬉游之态与猝然离世之痛,字句清婉哀而不伤。 赋则铺陈童真纯粹,叹韶华未展之憾,兼抒君臣百姓的惋惜之情,既合孝期规制,又不失真情。 未及未时,程诺便将诗赋誊抄完毕,核对无误后妥帖收好。 待次日,考官收卷,三场春闱终是全部落幕。 他走出贡院,春日暖阳洒在身上,虽有倦色,心中却透着释然, 十来年的苦读,已然尽数倾注笔端。 眺望远处的皇宫,程诺目光坚毅,终于离入仕,就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入仕为官,他定当恪尽职守,成为阿意在朝中最可靠的助力,护她与四殿下周全。 春阳漫过他的肩头,将身影拉得颀长,过往十载寒窗的苦读、背井离乡的孤勇,在此刻都化作眼底的笃定与期盼。 而长春宫里,谢知意算着时辰,知道春闱三场已结束,瞧着正好的春日天光,眉眼间漾开清浅笑意,语气轻快:“如今,便只剩静待放榜了。” 谷雨在一旁笑着附和:“公子才学卓绝,又沉稳踏实,定能蟾宫折桂,位列三甲。” “若真如你所言,定让他封个厚实的红包给你,承你这吉言。”谢知意低头,轻轻拍了拍怀里正扯着老虎布偶自娱自乐的小莫离,指尖划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眼底笑意渐深,却仍藏着几分审慎,“不过科考之事,七分才学三分机缘,何况大虞朝堂对异邦举子本就多有顾虑。能得个公允名次,让他安稳立足、一展所长,便已是极好的结果了。” 三月初,春闱方放榜,是以,谢知意再心急,也得耐心等着。 过了数日,陈进忠抄来了程诺所作《惜稚》:春苑裁芳萼,垂髫逐景长。拈花簪短鬓,踏草戏晴光。慧性通诗韵,童心解礼章。流年惊短梦,往事化烟茫。纸鸢飞碧落,竹马绕回廊。一朝风露冷,星落夜未央。宸阶空有迹,清泪湿宫墙。千载怀孺慕,松声忆未央。 “此诗无雕琢之痕,无浮夸之语,句句皆从肺腑出。前半篇写稚子慧黠,后半篇抒永诀之痛,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既合孝期规制,又见文字功底,是篇难得的悼挽佳作。”谢知意把纸笺递给芒种,“拿去焚了吧。” 纸笺投入灶炉里,橘红火光舔舐着字迹,很快化作细碎灰烬,随着青烟袅袅升起,散入殿外的春日暖风里。 与此同时,贡院阅卷房内,主考官亦在点评《惜稚》这首诗,“‘拈花簪短鬓,踏草戏晴光’,童真毕现;‘一朝风露冷,星落夜未央’,哀而不伤。孝期悼诗最忌浮夸,此作无雕琢之痕,情真合规,文字功底不俗。” 一旁的侍读学士在阅策论,细览后赞道:“三策兼顾戍边安农;海运题‘建港固防、官民合营’,务实可行;财政题‘节流兴利’,切中时弊。此子文才出众,又有治国实务之思,实为难得。” 所有试卷皆已糊名密封,再经誊录官逐份重抄,只留统一编号,考官既见不到考生姓名,也辨不出笔迹,是以考官们并不知晓,诗与策论乃同一人所作。 “大人,您请看。”侍读学士递上策论卷,“此卷格局,二甲以上水准!若经义和诗赋皆中上,此子便是全才!” “全才哪有那么易得。”主考官接过策论卷细阅。 继而,他拍案叫好:“‘破题抓要害、立论循经义、施策重务实’,与老夫所见略同!逻辑缜密,可直接呈陛下,较之朝中奏疏亦不遑多让。” 正当众人盛赞之际,吏员按例汇总同编号三卷。 主考官翻看编号牌时,猛然一愣:“这诗卷与策论,竟是同一人所作?” 侍读学士核对暗码后抚掌大笑:“妙哉!诗赋见才情,策论显格局,经义贯通典籍、阐发精当!三卷皆优,集于一人之身!这般全才,往届春闱亦寥寥无几。” 主考官眼中精光乍现,将三卷并置案上反复细阅,越看越赞许:“诗不浮夸、哀而不伤,策不空谈、务实有见,经义不偏不倚、恪守圣贤之道。孝期之中能沉心至此,可见心性沉稳,绝非浮躁之辈。” 侍读学士笑意稍敛,语气微顿:“只是糊名誊录之下,未知其出身。若为寒门士子倒也罢了,若出身敏感或是异邦人士,后续怕是要多费周章。”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八章 稚子 主考官沉吟片刻,目光重回卷面,语气坚定:“科举取士,本就凭文择优。糊名誊录,为的便是摒弃偏见、只论才学。此子三卷皆优,真才实学毋庸置疑,当列二甲前列。” 说罢,他提笔在在卷首郑重批注“文辞隽秀,策论务实,三艺皆优,堪为表率”十二字。 批注毕,他又在拟定名次的名录上,写下该卷编号对应的暂定名次“二甲第一名”。 两位副考官对他定下的这个名次,没有异议。 此后数日,三位考官埋首阅卷,逐一审定每份考卷的优劣,从三甲名次到末等备录,反复斟酌比对,直至所有考卷审阅完毕,才最终敲定完整的名次名录。 待名录工整誊抄妥当,三人一同将其封存于鎏金漆盒,遣专人送往内阁。 就在内阁阅卷之时,春日的时序悄然流转,转眼便到了暮春三月。 三月初一是万寿节,萧浔以还在儿子孝期为由,免了朝贺大典与万民祈福仪式,后宫亦无宴饮庆贺,各宫只备素色供品,遥祝帝王安康,既守孝期肃静之规,又不失万寿节的本分之礼。 谢知意早几日便画好了一幅《稚趣呈祥图》,纸上以清浅笔触绘出嫩柳抽芽、春燕轻飞的小景,又将小莫离的软乎乎小手蘸了淡粉颜料,按出朵朵圆润花印,再用浅黄颜料印上小巧玲珑的脚丫,当作花间稚童,末了还在角落题了“稚子献瑞,万寿安康”八个小字,满是灵动趣味。 到了万寿节这天,她将画作收于描金锦盒中,命陈进忠亲自送往养心殿。 萧浔下了早朝,刘永顺立刻将锦盒奉上,“陛下,淑妃娘娘命人送来的寿礼。” “把画展开。”萧浔往后靠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画卷,视线在那些憨态可掬的手印脚印上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笑意:“唯有爱妃才有如此巧妙的心思,竟画出这般别致的画,这可比那些金银玉器贴心多了。” 刘永顺附和道:“可不是嘛!四殿下这小手小脚的模样,瞧着就讨喜。” 萧浔沉吟片刻,道:“去将朕案头那方和田羊脂玉的平安扣取来,再备一匣新制的松花墨,一并送回长春宫。告诉淑妃,她的这份贺礼,是朕今日收到最合心意的。” 刘永顺连忙应下,捧着锦盒与赏赐快步前往长春宫。谢知意接到回赠时,见那平安扣莹润无瑕,边缘还特意打磨得圆润无棱角,显然是顾及着可给小莫离佩戴,而松花墨质地细腻,正是她平日练字所爱用的。 谢知意笑着道:“劳烦刘公公回禀陛下,本宫不过是借稚子之态,略表心意,陛下喜欢便好。本宫与莫离,也盼着陛下龙体康健,诸事顺遂。” 待刘永顺离开后,谢知意将平安扣从锦盒中取出,给小莫离戴上:“乖崽,这是你父皇赏你的平安扣,戴着能保平安呢。” 小家伙似懂非懂,小手抓着冰凉的玉扣晃了晃,咧着嘴发出软糯的“咿呀”声,惹得谢知意眉眼愈发柔和。 长春宫里,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启元宫内,余少云听了吟芳的禀报,面沉如水。 吟芳语气满是忿忿不平:“娘娘,淑妃娘娘太有心机了,居然用这种法子来搏宠,借着四殿下的稚态讨陛下欢心,一幅上不了台面的画就让陛下赏了那么珍贵的平安扣。” “是呀,一个借稚子邀宠的伎俩,倒让他赞不绝口,可见这后宫之中,真心缅怀皇儿的,从来只有本宫一人。”余少云指尖死死攥着锦帕,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不甘与冷冽,语气沉沉如冰。 崔嬷嬷站在一旁,见她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挤开吟芳,上前轻声劝道:“娘娘,万寿节本就该有几分喜气,陛下见了稚子印记,不过是念及子嗣安康,未必就是偏爱,赏点小玩意,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余少云抬眸,寒光闪动,“我儿尸骨未寒,他便对着别人的孩子展露笑颜,赏下这般贴心的物件!平安扣!那平安扣可是高祖皇帝送给太宗皇帝的满月之礼!我儿才是嫡长子,都没得到那枚平安扣,一个异族和亲公主所出的庶子,凭什么得到?” 吟芳立刻顺着她的话头接话,语气压低了些,带着隐晦的狠劲:“娘娘说得极是。淑妃娘娘如今仗着陛下的偏爱,又手握六宫权,行事是越发嚣张了。奴婢前几日听下人的人说,四殿下的襁褓配饰,都比旁的皇子精细些。这般下去,怕是越发没了分寸。” 崔嬷嬷看了吟芳一眼,知道她是顺着主子的心思递话,也不阻拦,只劝余少云:“娘娘,平安扣虽为祖制旧物,可陛下赏予四殿下,瞧的是稚子年幼、讨喜罢了,未必牵扯其他。您是一国之母,若为这点小事显露愠色,传出去反倒落个‘中宫不容庶子’的话柄,反倒让旁人钻了空子。” 说着,她端起茶盏,递到余少云手边,继续劝道:“淑妃娘娘不过是得了些一时的体面,只要娘娘在,她就永远越不过娘娘去。娘娘,您才是这六宫之主,可不能让自己先乱了分寸。” 余少云沉默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本宫自然知道不能乱。只是有些人心气太高,总想着踩着嫡出的体面往上爬,若不敲打敲打,倒真以为这后宫没了规矩。” 说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嬷嬷,你让人去查查长春宫近日的动向,尤其是四殿下的起居用度。宫里规矩不是摆设,若查出‘逾制取用’的地方,本宫是不会让人借稚子之名、陛下的偏爱,在这后宫肆无忌惮的!” 崔嬷嬷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坚定:“娘娘说得是!宫里的规矩绝不能坏,老奴这就去安排。以‘核对各宫份例’的由头去查,一旦查出实据,娘娘再以‘中宫整肃内廷’的名义处置,这既合规矩,也显娘娘的威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后宫的分寸,还得由娘娘定。” 余少云满意地勾勾唇角,“嬷嬷办事,本宫向来放心。” “老奴告退。”崔嬷嬷行礼退出。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九章 邀约 三月三,上巳节。 晨光漫过宫墙时,长春宫的宫人们已捧着鎏金托盘候在廊下,托盘里放着几支新柳,芽叶鲜嫩,还带着晨露。 霜降给谢知意梳了一个“垂丝髻”,乌黑长发挽成低圆髻,髻侧垂着两缕青丝,发尾用素线轻系;又取支新柳斜插髻顶,嫩芽蹭着耳际,走动时轻轻晃荡,简素里透着春日灵动,像是把满园的清风都拢在了发间。 谢知意拿着执镜照了照,镜中女子眉如远黛,新柳斜簪鬓边,素衣衬得眉眼愈发清润,少了几分宫装的繁复,多了些春日的鲜活灵动。 她弯了弯唇角,道:“孝期虽需简素,却也不能负了这春日好光景。这新柳既应了祓禊的旧俗,又添了几分生机,倒比金钗珠翠更合时宜。” 谷雨笑道:“上巳节折柳辟邪、祈愿顺遂。娘娘簪上这新柳,更显娇俏了。” 霜降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说起来,往年上巳最是热闹,尚宫局会在央湖曲渠边设案,各宫主子们临水而坐,流觞赋诗,何等雅致。可今年在孝期,这般景致是定然没有了,倒少了好些乐趣。”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寒露便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你这丫头,又不懂什么诗啊词的,流不流觞的,与你何干?我瞧着,你心心念念的哪里是雅致,分明是惦记着往年曲渠边摆着的那些精致点心,桂花糕、杏仁酪、桃花酥,样样都想尝个遍吧?” “我才没有!”霜降脸颊一红,连忙辩解,“我就是觉得可惜嘛!再说了,那些点心确实好吃呀,往年跟着娘娘去,总能分到好几块,今年孝期简素,怕是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谢知意笑道:“你想吃,让芒种给你做就是了,如今有小厨房,做些吃食也容易。” “娘娘,您这样会宠坏她的。”谷雨连忙阻止。 谢知意放下执镜,戴上白玉镯,“孝期日子太沉寂,添点口腹之乐,也是好的。” 霜降高兴地屈膝行礼,“谢娘娘,奴婢这就去找芒种。” 她蹦跳着往外去,刚出门就看到穿着石青色常服的萧浔,从游廊那头走过来,忙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屋内谢知意闻言,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谢知意刚跨出门槛,便见晨光中,萧浔大步流星而来。 石青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利落,衣摆随步履轻扬,卷着几分春日清风。 眉眼间褪去了朝堂上的凛冽威严,却仍透着不容错辨的沉稳气场,一眼望去,便觉心安。 见她出来,萧浔的目光先落在她髻边斜簪的新柳上,嫩芽沾着晨露,衬得她眉眼愈发明艳,唇角不自觉微扬:“上巳祓禊,折柳簪鬓,倒是应景得很。” 谢知意屈膝行礼,抬眸时眼底漾着浅浅笑意,语气轻快:“春日正好,又逢祓禊旧俗,插支新柳添点生机,也算不辜负这满园光景。” 萧浔笑着颔首,抬手自然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既这般说,爱妃便陪朕在园子里走走,好好赏赏这春色。” “陛下相邀,焉敢不从?”谢知意眼底笑意更甚,语气里带了几分俏皮。 两人指尖刚相触,屋内忽然传来小莫离清亮的哭声,软糯却有力。 谢知意眸光流转,转头望向萧浔,满脸笑意地提议:“陛下,定是儿子醒了。不如咱们带他一同去晒晒暖阳,让他也感受感受园中的春日光景?” 萧浔牵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眉峰微蹙,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顾虑:“春风虽暖,却也带着些微寒。莫离尚且年幼,这般小的年纪,能禁得住园中风气吗?” 谢知意心中明镜似的,他是被萧烁留下了心结。 当年萧烁常年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竟让他误以为所有孩童都这般禁不起风吹。 她连忙笑着宽慰:“陛下放心,莫离皮实得很。前几日下雪,妾身瞧着天色好,便裹严实了抱他出来赏过雪,在廊下待了小半个时辰,回去后该吃该睡,半点事没有。他日日在殿内翻身、抓握,闹腾得厉害,哪会这般禁不起春风?再说园中风和日暖,咱们只在背风处晒半个时辰暖阳,既能沾沾春日生气,又能让他见见满园春色,总比闷在殿里强。” 提及儿子的康健,萧浔眼中的顾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欢喜,当即颔首:“说得是,那就抱他一起去。” 谢知意转头吩咐霜降:“去请杨奶娘把小主子抱出来,记得多裹一层薄毯。” “是,娘娘。”霜降应声快步入内。 不多时,杨奶娘便抱着裹在素色软锦被里的小莫离快步出来。怀里的小家伙哭声已歇,圆溜溜的黑眼珠四处乱转,透着懵懂又鲜活的好奇,小脑袋还时不时歪一下,像是在探寻周遭的动静。 刚走到近前,小莫离一眼便瞥见了谢知意,顿时咧嘴破涕为笑,藕节似的小胳膊使劲挥舞着,小身子在锦被里一个劲朝她的方向扑腾,嘴里还发出“咿呀咿呀”的软糯声,分明是急着要娘亲抱。 谢知意将手从萧浔掌中抽回,从杨奶娘怀中接过儿子,柔声道:“乖崽呀,怎么醒了就哭?莫不是知道你父皇来了,特意跟他打招呼呢?” “他还这般小,哪里懂这些。”萧浔的目光紧紧黏在儿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眸瞬间柔和。 他伸手去抓小莫离的小手,没成想小家伙立刻攥住不放,力道竟着实不弱。 那小小的手掌紧紧扣着他的指腹,带着婴儿特有的憨拙韧劲,竟是半点不肯松开。 萧浔略感惊讶,记忆中,萧烁半岁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日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哪有这般鲜活的劲头? 他试着轻轻挣了挣,小家伙反而攥得更紧了,小脸上还露出了得意的小模样。 “这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萧浔晃了晃手指。 得到回应的小莫离笑得更欢,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小身子在谢知意怀里一拱一拱,咿呀声愈发清脆响亮。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章 抱子 谢知意见父子俩这般模样,眼底漾着柔润笑意,抬手逗弄怀中小莫离:“莫离虽小,教过的事却都记着,是不是呀乖崽?来,瘪个嘴给你父皇瞧瞧。” 话音未落,小莫离竟似真听懂了一般,当真微微瘪了瘪小嘴,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人满心柔软。 萧浔看在眼里,心底满是欣慰与欢喜,连声道:“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长春宫的园子虽仅一亩见方,却处处透着精巧雅致。朱红走廊在园中蜿蜒,廊柱雕缠枝莲纹,檐下铜铃随风轻响;廊外花畦齐整,碧桃缀满嫩红花苞,几枝已绽出粉白瓣儿。 西府海棠依着花畦边的石栏,粉蕊半露藏在浅红花瓣间,风拂时落英轻飏。 草木清香漫在风里,混着檐角铜铃的叮咚声,满是三月的鲜活气息。 花畦边的青石小径旁,还种着几丛新抽芽的三叶草,叶片嫩得能透光,偶尔有粉蝶蹁跹而过,停在半开的花苞上。 “这碧桃去年还只开了零星几朵,今年竟攒了满枝花苞,再过几日该是如云似霞了。”谢知意望着廊外碧桃,笑意温婉。 萧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粉白花苞缀在青枝上,沾着晨露愈发娇嫩,颔首道:“春气暖,花木也知趣。”他抬手替谢知意拂去发间沾着的一片细小花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鬓角,带着几分轻柔。 谢知意握着小莫离的小手,柔声细语:“乖崽,这是碧桃。你瞧那花苞红得像胭脂,开了的花瓣嫩得能掐出水来,风一吹就像小蝴蝶在枝头上跳舞呢。等再过些日子满树开花,咱们就来捡落在地上的花瓣,给你做个香香的小香囊好不好?” 小莫离似懂非懂,“咿呀”回应着,小脑袋还跟着母亲的话语一点一点,乖巧又可爱 萧浔看着这般活泼的儿子,眸底笑意更深,不等谢知意反应,便俯身稳稳将小莫离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谢知意着实被他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大虞礼教讲究“父不抱子”,萧浔身为帝王,一向恪守礼法,仅在重大场合抱过一两次大皇子,此刻不过寻常游园,并非什么仪式场合。 见谢知意惊得发愣,萧浔浑不在意地笑道:“规矩是死的,朕的儿子,朕想抱便抱了。” 他托着小莫离的腰,让小家伙稳稳靠在自己肩头,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竟透着几分生疏的温柔。 谢知意眼底笑意漫开,指尖轻轻刮了刮小莫离的鼻梁,语气带着几分娇俏:“难怪这小家伙在妾身怀里不安生,原来是想让他父皇抱呢,瞧瞧,他在陛下怀里,可真乖巧呢。” 萧浔看着小莫离眨着黑亮的眼睛四处张望,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满足:“往常只见他黏你黏得紧,竟不知在朕怀里也这般安稳,看来这小子,还是记得朕是他父皇的。” “莫离能记得陛下,是妾身的功劳,是妾身在他面前常念叨陛下,陛下应该夸妾身。”谢知意娇声道。 萧浔一怔,哑然失笑,“爱妃,怎么还跟儿子争起功来了?好好好,是朕的爱妃教导得好,该夸!” “陛下打算怎么夸妾身?妾身洗耳恭听。”谢知意语气温柔又带点小狡黠地道。 萧浔望着她眉眼间的娇俏与柔色,语气满是真切的赞许,“朕要夸爱妃聪慧温婉,淑慎端良,以寸心牵系天伦,于日常中启稚子孝思,既不失端庄之仪,又含灵动之趣,真乃宜家宜室、慰朕心怀之爱妃。” “被陛下这么一夸,妾身倒有些赧然了。”谢知意捧着脸,一副被夸得不好意思的样子。 一旁的小莫离见状,以为他母妃又在逗他玩,也抬起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捂住自己的小脸蛋,嘴里还发出“咿呀”的软声,模样可爱极了。 萧浔见母子俩这般相映成趣的模样,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揉了揉小莫离的头顶,语气愈发宠溺:“你母妃被夸得害羞了,你也跟着凑热闹呢。” “这小家伙呀,平日里就爱跟着妾身有样学样,最是淘气了。”谢知意眉眼弯弯地笑道。 “淘气才好。”萧浔低头望着怀中小儿乌亮的眼眸,语气里藏着难察的怅然与珍视,“这般康健鲜活,才是孩童该有的样子。” 长子从出生起,就病弱,纵是早就预料到他难享长寿,可仍对他的病逝感到痛心。 谢知意眸光微闪,抬手摘了一朵半开的碧桃花,塞进儿子手中,“陛下你瞧这小家伙,可是个实打实的小馋嘴,见着好看的就想往嘴里送呢。” 话音刚落,小莫离果然攥着那朵粉白的碧桃花,小脑袋一低,就把花瓣凑到了嘴边,谢知意眼疾手快的将他手里的花,又抢走了。 小莫离抬头看着母亲,小嘴瘪了瘪,却没哭,而是冲谢知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萧浔被母子互动,给逗得朗声笑起来,看谢知意的目光里满是笑意,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爱妃,你也是个淘气的,故意逗他呢。” 谢知意挑眉一笑,伸手揉了揉小莫离委屈的小脸,语气灵动又带点小得意:“哪儿是妾身淘气呀,明明是这小家伙太馋嘴,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尝,妾身若是不抢下来,指不定他真把花瓣咽下去了呢!陛下该夸妾身细心才对,怎么反倒说妾身淘气呀?” “花可是你给他的,偏又抢回来逗他,还敢说自己不淘气?”萧浔宠溺地笑问道。 谢知意佯装委屈地嘟起嘴,眼波流转间满是狡黠,“陛下这话可真是冤枉妾身啦,妾身给他花,是想让他好好欣赏这春日美景,感受这花的娇嫩与芬芳,可这馋小子,就想着吃。” 萧浔看着她那故作委屈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好好,是朕错怪爱妃了,爱妃如此细心周到,实乃朕之幸事。” 草木清香、铜铃轻响、软语轻笑与孩童的咿呀声交织在一起,漫在这一亩方园的雅致里,将三月暖春衬得愈发鲜活动人。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一章 放榜 匆匆三日过去,到了初五,春闱放榜之日。 清晨,程诺按约前往贡院街口的“杏园茶舍”。 昨日顾昇特意托人捎信,说约了几位同来京城考春闱的举子,一起等放榜。 此前数月,众人皆埋首备考,虽偶在城中各书斋见过几面,却从未好好结识,今日总算得空约在一处。 程诺进了茶舍,未多作停留,循着顾昇信中提及的“听松”雅间径直上了二楼。 刚叩响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便见穿着一袭月白绣松针锦衫顾昇笑道:“信之可算到了!快进来,给你介绍三个朋友。” 程诺走进去,就看到站在桌旁三人:身着湖蓝长衫者眉眼清俊,瞧着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袖口绣着细巧的兰草纹,透着几分文雅。 穿素色棉布衫者面容方正,鬓角已染了些淡霜,应已年过四旬,周身带着沉稳厚重的气度。 青衫束带者最是年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脸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 程诺上前半步,拱手行礼道:“在下程诺,字信之。此前备考时虽在书斋偶有照面,却未曾上前攀谈,今日得景曜兄引荐,总算有机会与三位相见,幸甚。” 顾昇拉着程诺走到桌前,先指向那位湖蓝长衫者,“这位是云苏郡周彦,字子清,前几日在城西书斋,他写的春闱备考诗赋,连先生都夸‘有风骨、得雅韵’,你若喜欢诗词,往后倒能多跟他聊聊。” 接着又指向素色棉布衫者,“这位是晋安州李默,字仲安,钻研律法二十多年,考前整理的前朝判例集,不少举子都想借去参考,我之前遇着律法题卡壳,也是找他点拨才通的。” 最后看向青衫束带者,“这位是楚州张启,字元甫,虽年纪轻,经义底子却扎实得很,常跟我在书斋争论经义观点,思路活络得很,跟你年纪也相近,往后定能聊得来。” 周彦语气温和:“我考前在城南书斋见过信之几次,总见你对着边防史料抄录,这般务实的性子,答策论时定能有见地。” “我从晋安州来京时,带了不少律法判例,你曾帮我拾过一本,还随口提了句律例见解,可见心思缜密。”李默笑问道。 程诺一怔,随即点头:“不过是读过些注疏,随口一提罢了,倒是让仲安兄见笑了。” 李默摆手笑道:“哪里是见笑?可见你不仅记性好,还善思辨,这才是真有才学。” “些许浅见,仲安兄过誉了。”程诺笑道。 张启性子爽朗,忍不住插话:“我跟景曜兄在书斋争论经义,还是子清兄一句话点透,兄台这才学,我是真服!” 周彦温和一笑:“元甫你思路活,也有自己的见解。倒是信之,听说你还整理过边防舆图,这般细致,难能可贵。” 顾昇拍了拍程诺的肩,笑着道:“你们就别互相推崇了!咱们几个能在书斋相遇,又能一起等放榜,本就是缘分。各有各的长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今日若能一同上榜,往后在朝堂上,倒能互相帮衬。” 这时,店小二送来茶水和点心,青瓷盘里摆着金黄的“折桂酥”与米白的“登科糕”,都是举子们爱点的讨彩吃食,还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杏园春”,轻声道:“几位贵人请慢用,今日放榜,祝贵人都能高中。” 顾昇笑着给几人斟上茶,茶汤琥珀色的,飘着几缕杏花碎,清甜之气漫开。 几人边吃边聊,话题不自觉就绕到了春闱考场上,张启咬了口折桂酥,率先开口:“这次经义、策论、诗赋三道题,虽不算极易,倒也能应对。只是那贡院的号舍,实在让人难忘。我隔壁舍的举子,半夜咳嗽个不停,吵得我好几次断了思路,好在最后总算稳住了。” 李默亦放下茶盏叹道:“我那号舍倒还算安静,可后半夜总觉得冷,裹着厚毡子也不管用,只能硬撑着抄卷。现在想想,能顺顺利利答完,已是万幸。” 周彦则看向几人,语气带着惋惜:“你们还算好,我认识一个举子,第二场分到的号舍紧挨着‘臭号’,后半夜熏得他上吐下泻,第三场没能参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因这号舍境况误了前程,实在太可惜了。咱们能完整考完三场,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程诺面露惋惜:“这般境遇,确实令人痛心。春闱本就是一场苦熬,不仅要拼才学,还得扛住号舍里的折腾,能坚持下来的,都不容易。” “我邻舍的举子,考到一半突然腹痛,被抬出去时脸色惨白,怕是这次也悬了。”李默补充道。 “咱们能平平安安考完,还把会的都答上,已是天大的幸运,也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了。”顾昇感叹道。 张启拍了拍胸口,庆幸道:“确实,咱们几个都算运气好的!虽有小波折,却没误了大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熬到半夜的疲惫、被周遭情形折腾的烦躁,倒都成了难忘的经历。” 程诺点头赞同:“可不是嘛!春闱哪是只考学问?考的更是心力与体魄。能坚持到最后,把所学都发挥出来,就算没白来这一趟。” 几人从考场的小波折聊到彼此的幸运,从对落榜举子的惋惜聊到对自己的庆幸,句句都透着对贡院经历的感慨。 正聊到兴起,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紧接着有人高声喊:“放榜了!贡院外墙贴榜单了!” 张启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青衫下的肩膀微微绷紧,眼底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这可算贴了!方才还说心不慌,此刻倒觉得嗓子眼发紧。” “别急,别慌,就要尘埃落定了!”顾昇沉稳地道。 四人看似安坐饮茶,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藏不住的焦灼早已泄露心绪。 窗外的喧哗越发沸沸扬扬,不过一刻钟光景,雅间外的楼梯便传来密集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急促的喘息声直逼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撞开,程诺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满头大汗闯了进来,声音因狂喜与奔跑而嘶哑颤抖:“公子!中了!您高中贡士!位列会试第二等第一名!顾公子更是会试第一等第二名,稳稳能参加殿试!”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捉婿 他话音未落,又有四个身影紧跟着冲上楼来,正是顾昇他们各自派去的仆役,一个个跑得发髻散乱、衣衫汗湿,声音里却满是按捺不住的狂喜:“公子!您中了会试第一等第二名!稳稳能入殿殿试!” 周彦的仆役喘着粗气上前,高声道:“公子!您中了会试第二等第七名!” 李默的仆从神色激动,声音带着颤音:“老爷!您入了会试第三等第三名!” 张启的小厮最是年轻,蹦跳着喊道:“公子!您在会试第二等第二十九名!高中了! 雅间内瞬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腾。 张启猛地站起身,眼眶微红地道:“十年苦读,总算没白费!” 顾昇虽一直强作沉稳,此刻指尖也微微发颤,眼底满是笑意:“今日你我五人尽数得中贡士,这份缘分与荣光,实在难得!” 周彦温润的眉眼间漾开笑意,抬手举杯:“同喜同喜!会试过关只是科举半途,殿试才是定品关键,今日当举杯庆贺,往后更要互相砥砺!” 李默抚了抚鬓角的霜色,眼中是卸下重负的释然与欣慰:“寒窗数十载,终过会试大关。殿试之上,你我当各展所长,不负朝廷选材之心。” 程诺亦心中激荡,举杯回敬:“承蒙各位抬爱,今日同登贡士榜,殿试之前,正好可聚在一起切磋策论、研习经义,共赴金銮殿之考!” 青瓷茶盏碰撞出声,清脆悦耳,伴着窗外此起彼伏的报喜声与欢笑声,将这春闱放榜之日的狂喜与荣光,尽数揉进了雅间的茶香里。 与此同时,陈进忠提着袍摆,疾步走进长春宫起居室,“娘娘,娘娘,大喜!大喜!” 正坐在软榻上陪小莫离玩七巧板的谢知意,抬眸看向,“高中了?” “公子考了二等第一名!”陈进忠声音激动地道。 “二等第一名?”谢知意有些意外,“主考官是哪位?倒是没偏见,居然让他位列二等第一名。” 陈进忠笑道:“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周大人!听说周大人阅卷时,见公子三卷文理贯通、见解务实,尤其是策论切中时弊,与副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李大人、御史台监察御史王大人商议后,一致定了二等第一名,还批注‘才学出众,不避时艰,堪入二甲前列’,说糊名誊录之下,只论真才实学,不问出身!” “周侍郎持正,李掌院与王御史严谨,三位考官秉公定夺已是难得,没想到内阁复核竟也未改名次,这般不避出身、只重才学的公允,实属罕见。”谢知意感叹地道。 “奴才听说,主掌复核呈卷的是闻谦闻大人,赞‘策论务实有见,诗赋哀而不伤,经义阐发精当’,说此等全才,二甲第一实至名归!”陈进忠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欣喜。 “就没有人反对吗?”谢知意按住小莫离乱挥的小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他夏国举子的身份,终究敏感,内阁之中,难道竟无一人提及出身之嫌?” 陈进忠据实知道:“听说御史台的赵御史曾建言,‘异邦士子入仕,恐涉邦交隐忧,当降格录用’。但闻大人当场反驳,说‘科举设科本为择贤,若以出身限人才,何以广纳天下贤才?此子三卷皆优,又无逾矩之行,降格便是失了公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宋学士和方尚书也都附议闻大人,说‘朝廷既开科举之门接纳异邦士子,便该一视同仁,以才学论高低,方显大虞包容之心’。赵御史见三人态度坚决,又拿不出实据反驳,便也不再坚持了。” 谢知意眼底的顾虑消散了些,却仍轻声道:“朝堂之上,从来不乏持异见者。闻大人三人能力排众议,已是幸事。只是陛下那边,终究要看他如何权衡,是重才学,还是重出身。”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莫离,小家伙正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看她,嘴里发出软糯的“咿呀”声。 谢知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长叹一声,“已尽人事,余下的,便看天意与君心了。” “娘娘,二甲第一,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同进士的位置上去的,只要不是同进士,就能顺利授官。”陈进忠劝慰道。 谢知意微微颔首,“你说得也对。” 陈进忠忽然想起一事,笑着道:“今儿放榜后,贡院外可热闹了!好些王公大臣、富商巨贾都带着人守在那儿,专挑得中的年轻贡士‘榜下捉婿’,听说有个新科贡士刚出贡院,就被三户人家围着递庚帖呢!还好公子没去凑那热闹,不然以他二甲第一的名头,再加上模样周正,保准得被人堵着不放,硬拉着做贵婿!” 谢知意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今年也已及冠,确实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如今会试过了,往后若授了官,总不能一直孤身一人。你回头捎个话给秦商,让他在京中多留意些。不必求门第多高,只要姑娘品性端正、性情和顺,能与他好好过日子,彼此敬重扶持,便是好的。” 陈进忠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躬身应道:“奴才记下了,这就给秦大人传话。” 话,他能传;合适的人选,秦大人也定然能找到。可程公子心中究竟愿不愿意成亲,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但这话,陈进忠不敢明言。见谢知意没有其他吩咐,他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而此时,养心殿内,闻谦正捧着十份装订整齐的贡士答卷,缓步上前,躬身禀道:“陛下,今春会试贡士答卷已由内阁复核完毕。此十卷乃臣与宋学士、方尚书共同遴选的最优者,其中前三卷文理兼备、见解卓绝,臣等一致以为可列为一甲候选;余下七卷亦各有擅长,皆属二甲前列之才。臣已将内阁复核批注附于每卷之后,特呈陛下御览,以备陛下殿试定等之采择。” 刘永顺上前接过闻谦手中盛放贡士卷的紫檀木盒,快步趋至御座前,将木盒轻放于龙案上。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三章 死鸟 “退下吧。”萧浔让闻谦退下后,指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放着十份誊录工整的考卷,墨香混着宣纸的清润气息漫开。 他取过最上方一卷,缓缓展开,经义部分引经据典精准,策论聚焦农桑水利,条理清晰得无可挑剔,诗赋亦清丽合规,悼挽之情内敛得体,只是通篇读来,虽无半分差错,却少了些直击人心的力量,似是过于拘守规制,失了些性情流露。 萧浔提笔在卷首批注“经义合规,策论务实,诗赋得体,唯少性情”。 将卷子搁在案角,随即取过第二卷。 这一卷是顾昇之作,开篇经义便见锋芒,虽不及前卷阐发通透,却也逻辑严谨、论据扎实,尤其对“守成与革新”的辨析,敢言人之所未言,透着股少年人独有的锐气。 策论聚焦边防革新,“精兵简政、产学研结合”的主张大胆独到,既切中边患症结,又具实操可能,字里行间满是报国热忱与敢为天下先的魄力。 诗赋《怀稚》情感浓烈却不失分寸,辞藻凝练,将对早逝皇子的惋惜之情抒发得真挚动人,自有一番沉郁顿挫的力量。 萧浔逐字细阅,指尖在“精兵简政”四字上稍作停顿,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提笔在卷首批注“锐气十足,格局开阔,堪当重任”。 将卷子放在一旁,又取过第三卷。 第三卷的经义阐发精妙入微,援引典籍信手拈来,逻辑缜密到无可挑剔,堪称经义典范。策论聚焦地方治理,细节详实、思虑周全,提出的“轻徭薄赋、兴修水利”之策贴合民生,务实可行。 诗赋清丽典雅,韵律工整,悼挽之情内敛深沉,虽无惊才绝艳之笔,却处处透着稳妥得体。 萧浔颔首,提笔批注“经义精当,务实稳慎”。 此时窗外日影已升至正中,殿内光线愈发炽烈,暖意透过窗棂漫进来,混着案上墨香,添了几分慵懒。 刘永顺见萧浔放下朱笔,俯身轻步上前,躬身禀道:“陛下,已至午时,御膳房已备好午膳,是否传膳?” 萧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扫过案上余下的七卷答卷,语气平淡:“传吧。余下的卷子,午后再阅。” 刘永顺躬身应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传膳。 不多时,四名身着素色宫装的宫女端着描金漆盒鱼贯而入,在殿侧的花梨木小几上依次布膳,清炒豌豆尖脆嫩欲滴、蟹味菇扒笋片、凉拌鸡头米配莲子、酱焖山药...... 萧浔在小几旁落座,开始用膳。 他刚用没多久,殿外忽然传来侍卫急促的阻拦声:“站住!养心殿无召,不得擅闯!” “侍卫大哥,还请通融!是永福宫急事,关乎皇嗣安危,耽误不得啊!”小太监着急的声音传进殿来。 刘永顺忙走了出去,就见一个小太监跪在阶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刘公公,永福宫沈贵人出事了,方才贵人在院中赏花,一只死鸟突然落在脚边,贵人受惊失足摔在石阶上,如今腹痛不止,身下浸出些血迹,宫人已经急传太医。” “等着。”刘永顺进殿向萧浔禀报。 萧浔眉头微蹙,淡定地咽下嘴里的豌豆尖,道:“你去瞧瞧,看怎么一回事?” “是,陛下。”刘永顺领命而去。 刘永顺赶到永福宫景莲苑时,太医还没到,贤妃沈落霞已然坐在厅里。 他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贤妃娘娘,陛下命奴才来瞧瞧贵人情形。” “沈贵人摔了一跤,一直嚷着肚子痛,本宫听闻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沈落霞抬眸看向刘永顺,语气平淡,“本宫已命人将那只死鸟捡回来了,是只老鸹,羽毛凌乱,嘴角还有些发黑,像是被毒死的,已经硬邦邦的,怕是死了有些时辰了,却不知为何会从树下掉下来?还刚刚好落在沈贵人面前。” 刘永顺眸光微动,躬身道:“娘娘既已将死鸟封存,可否让奴才瞧上一眼?也好将实情回禀陛下,免得遗漏了关键。” 沈落霞抬手示意,春丝立刻将那个乌木锦盒捧到了刘永顺面前,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腥臭气漫开。 刘永顺上前俯身细看,那老鸹羽毛凌乱不堪,翅羽上还沾着些潮湿的泥土,嘴角泛着暗沉的黑痕,尸体僵硬冰冷,触感粗糙,显然已死去多时。 他伸手轻轻拨了拨鸟的翅膀,见羽毛下的皮肤也透着几分青黑,心中便有了数。 刘永顺笑着对沈落霞道:“娘娘所言不差,这老鸹确实像是被毒死的,死了怕是有两三个时辰了。”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这永福宫宫墙高耸,寻常雀鸟尚且难随意飞入,何况是这已死的老鸹?偏巧还落在沈贵人面前,确实蹊跷得很。” “本宫也是这般想。”沈落霞指尖轻叩椅扶,“刘公公得好好查查,这死鸟究竟是从何处来,又是何人所为。孝期之中,宫禁森严,竟有人敢用这等阴毒手段惊扰‘皇嗣’,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传出去倒像是我这协理六宫的,连宫中人都护不住。” 刘永顺躬身应道:“娘娘所言极是,这等胆大包天之事,奴才定当原原本本回禀陛下,请陛下下旨彻查,绝不能让作祟之人逍遥法外!” 他嘴上说得铿锵,心中却暗自松快不已。 沈贵人这假孕本是陛下布下的局,这些时日已顺着线索钓出不少后宫与前朝的暗线,眼瞅着就该收网收尾了。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拆穿假孕、了结此事,没想到竟有人主动跳出来闹这么一场,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目光扫过案上的乌木锦盒,他又道:“这死鸟的毒物、翅羽上的泥土,还有坠鸟的方位,都是关键线索。还请娘娘命人守住永福宫内外,不准闲杂人等出入,也莫让宫人随意议论,免得坏了线索或是传得沸沸扬扬,徒惹陛下烦心。” 沈落霞淡淡颔首,语气平淡无有起伏:“本宫省得,已让人守着宫门了。你只管如实回禀陛下便是,本宫这边会盯着,断不会让人坏了查案的头绪。”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四章 无孕 刘永顺躬身叩首,语气恭谨如仪:“娘娘思虑缜密,有您坐镇把控,所有线索必能滴水不漏。奴才这便在殿外候着太医,待诊明沈贵人‘胎气’虚实,便将这死鸟的异状、翅羽沾染的泥土痕迹一并整理妥当,亲禀陛下,请旨交由慎刑司彻查根由。” 话音刚落,殿外小太监在外通报道:“淑妃娘娘驾到!” 谢知意步履匆匆踏入殿内,衣袂翻飞间难掩焦灼。 厅中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错落有致:“妾身(奴才、奴婢)参见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谢知意抬手虚扶,目光径直望向沈落霞,语气满是关切,“贤妃娘娘,沈贵人如今情形如何?” “太医尚未抵达,具体情形,眼下还难下定论。”沈落霞语调沉静。 谢知意在椅子上落座,柳眉微蹙,沉声道:“方才来时,已听闻是死鸟惊扰了贵人。这永福宫戒备森严,好端端的怎会有死鸟凭空出现,还偏偏冲撞了身怀六甲的沈贵人,此事着实蹊跷得紧。” 沈落霞微微颔首,“妾身亦觉得此事绝非偶然。方才已命人查验,那死鸟……原是中毒而亡。” “毒”字尚未落地,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的通传声传来,“太医院陈院判、贺大人到!” 随着通传声落,陈院判与贺铮并肩疾步而入,两人皆是一身青色官袍,神色凝重。 行礼过后,不及多言,便径直向内室走去,生怕耽搁了诊察时机。 厅内众人瞬间屏息凝神,衬得气氛愈发沉凝,静等诊断结果。 约莫半炷香的光景,内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陈院判与贺铮并肩而出,两人神色复杂至极,非但没有半分如释重负,反倒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大人,沈贵人的胎儿究竟如何了?”谢知意关切地问道。 陈院判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艰涩:“回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刘公公,臣有要事禀报。经臣与贺大人反复诊脉查验,又辅以药材验证,沈贵人……实则并无身孕。” “这怎么可能?”谢知意猛地拔高了声音,语气中的诧异溢于言表,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早前她觉得这孕有蹊跷,这下得证实了。 她收敛心神,蹙眉追问道:“此前太医院明明已经确诊,脉案俱全,怎会突然说没有身孕?莫不是诊察出了差错?” 沈落霞语气中同样带着难以置信:“陈院判,此事关乎皇嗣,非同小可,你此话当真?这般大事,可万万不能妄言!” “臣岂敢欺瞒娘娘!”陈院判缓缓抬头,目光坚定,语气无比笃定,“沈贵人脉象虽显滑利,却并非孕脉,实为体虚气滞、肝气郁结所致的假孕之象。此次受惊摔跤引发的腹痛出血,也并非动了胎气,而是气血紊乱导致的经血异动。” 贺铮亦上前一步,躬身补充道:“臣已复核了此前所有脉案记录,又取了贵人贴身之物查验,确无半分孕象。此事关乎宫闱清誉与太医院声名,臣等不敢有半句隐瞒。” 谢知意脸上满是错愕与茫然,她抬手按住眉心,似是难以置信般喃喃道:“该不会是沈贵人盼子心切,竟连自己是否有孕都分辨不清?还是说……” 话说到此处,她突然顿住,像是猛然觉察到什么,倏地抿紧了唇角,余下的话尽数咽回喉间,只留下一片耐人寻味的沉默,引人遐想。 沈落霞目光微闪,顺着她未尽的话音接道:“淑妃娘娘所言极是。太医院素来严谨,如今竟出现这般纰漏,实在匪夷所思。皇嗣之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此事已非你我能够处置,必须即刻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定夺。” 谢知意转头看向刘永顺,语气急切却条理分明:“刘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宫闱清誉与太医院声名,刻不容缓!烦请你即刻前往养心殿,向陛下详实回禀。陈院判与贺大人确诊沈贵人是假孕之象,腹痛出血并非胎气受损,另有那中毒而亡的死鸟、翅羽沾泥等异状,桩桩件件都要一一奏明,半分也容不得疏漏!” 刘永顺连忙躬身领命:“奴才遵旨,这便前往养心殿面圣!”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待刘永顺走后,谢知意才看向沈落霞,语气带着几分商议:“贤妃娘娘,虽说我俩暂管六宫事宜,但终究是皇后娘娘统摄六宫,此事亦需禀明娘娘,请她定夺规制。本宫想着让寒露即刻动身前往启元宫,不知能否烦请贤妃允准春丝一同前往?两人同行既能互为印证、周全言语,也更显郑重,免得途中有任何差池。” 谢知意的谨慎与周全,正合沈落霞的心意。 她当即颔首应允:“淑妃娘娘所言极是。皇后娘娘统摄六宫,此事自当禀明请旨。春丝办事稳妥,便让她随寒露一同前往启元宫,将永福宫诸事一一禀明,务必详实周全,不可有半分遗漏。” “是,奴婢遵娘娘吩咐!”春丝连忙躬身应诺,神色恭敬。 谢知意亦对身旁的寒露递了个眼色,寒露应声上前,躬身道:“奴婢遵命,定当如实禀报,不敢有半分隐瞒。” 两人匆匆退下后,厅内的气氛愈发沉凝。沈落霞看向陈院判与贺铮,语气沉了几分:“两位大人,此事牵涉太医院过往诊断,还需你们将脉案、查验凭据一一整理妥当,稍后陛下与皇后娘娘问起,也好有个分明的交代,切勿出了差错。” “臣等省得,这便去整理凭据!”陈院判与贺铮齐齐躬身应道,神色愈发凝重。 就在此时,内室突然传来沈贵人尖利刺耳的咒骂声,满是娇纵的蛮横与歇斯底里的愤怒:“庸医!都是一群草菅人命的庸医!我明明怀了龙裔,腹中胎动都真切得很,你们竟敢颠倒黑白说我是假孕?定是受了旁人指使,想要谋害我的孩子!” 紧接着,便听到内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沈贵人挣扎着要坐起身。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五章 假孕 片刻后,她踉跄着扑到内室门口,发髻散乱、衣衫染血,原本娇柔的面容此刻扭曲狰狞,双目赤红地嘶吼:“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去告御状!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拿了谁的好处,竟敢这般污蔑我、残害皇嗣?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定扒了你们的皮!” 宫女们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狠狠推开,力道之大,让几个宫女踉跄着撞到了一旁的花架。 沈贵人冲着谢知意和沈落霞嘶吼声道:“谢知意、沈落霞!定是你们容不下我腹中的龙裔,联手买通了这些庸医!我绝不会饶了你们!我要让陛下治你们的罪!” 谢知意与沈落霞面对这泼天的诋毁,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浮叶,袅袅茶烟升起,氤氲了眉眼间的疏离与沉静,仿佛眼前的闹剧与她们毫无干系。 陈院判与贺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掩的凝重与无奈。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问诊保胎,却不想竟揭露了沈贵人假孕的惊天隐情,更被她当众污蔑与妃嫔勾结,这般境地,当真是百口莫辩。 “沈贵人慎言。“沈落霞将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太医院两位大人皆是御封医官,凭脉断症素来严谨,今日更是双人覆诊,脉案存证、药材验证样样俱全,岂容你这般信口污蔑?假孕之象源于你体虚气滞、肝气郁结,与旁人无干,更谈不上什么买通陷害!” 谢知意亦语气平淡地道:“沈贵人,方才陈院判与贺大人已将前因后果说得分明,你腹中并无皇嗣,又何来‘残害’之说?倒是你,假借孕象蒙蔽宫闱,如今东窗事发,不思自省,反倒肆意攀咬、诋毁同袍,就不怕触怒天威,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我没有!我没有假孕!是你们!是你们嫉妒我能怀上龙裔,故意设计陷害我!那死鸟也是你们放进来的,就是想吓死我的孩子,如今又串通太医颠倒黑白,你们好狠毒的心!”沈贵人充耳不闻,大声叫嚣着。 沈落霞眼中厌恶一闪而逝,随即转作几分沉怒,对着上前的宫女厉声呵斥:“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瞧见贵人还在流血?这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贵人扶进内室去歇着。” “贵人不必大呼小叫的徒耗心神,事情真相如何,等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自有定夺。“谢知意垂眸,无视她癫狂的模样,语气平静地道。 两人一硬一软,一斥一缓,默契相合,压住了沈贵人的癫狂气焰,让宫女们得以趁隙上前,强行将其扶进了内室。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内众人听到了清道鞭的声音,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萧浔穿着正红绣团龙纹常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和侍卫,面无表情,难辨喜怒。 谢知意与沈落霞率众宫人躬身行礼:“臣妾(臣、奴才、奴婢参见陛下。” “平身。”萧浔抬手虚扶,迈步进屋,就见厅内一片凌乱,眉头微蹙,“沈贵人情形如何?陈大人,你二人的诊治结果怎样?” 陈院判躬身趋前,“回陛下,臣与贺大人反复按脉查验,已查实沈贵人并无孕象。其脉滑之状,实为体虚气滞、肝气郁结所致的假孕之象,此番腹痛出血,亦非胎气受损,乃是气血紊乱引发的经血异动。臣等不敢有半句虚言,恭请陛下明察。” “假孕?”萧浔微眯了眯眼,精光一闪而过,“朕记得李太医此前递来的脉案,言之凿凿说沈贵人胎象稳固,怎会突然变成假孕?” “回陛下,假孕之症本非罕见,多因妇人盼子心切、肝气郁结,致气血紊乱而生滑脉之象,与孕脉难分彼此。李同僚当日按脉,见其脉滑且贵人自述有胎动之感,依常法断症,并非疏漏,实是此情此景易生误判,还请陛下明察。”陈院判以医理为由,帮李太医辩解。 “朕也曾听人说,妇人盼子心切过甚,肝气郁结、气血妄行,便会生出类孕之象,原是这般道理。”萧浔话音微顿,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案上那只封存死鸟的乌木锦盒上,眉峰微蹙,话锋陡然一转,“此事暂先搁置,朕听闻有中毒死鸟坠于永福宫,惊扰沈贵人,倒要细查一番。这宫闱之中,是谁敢这般放肆,用此阴毒伎俩作祟?” 萧浔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竟无一人敢接话。 宫人们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就怕沾惹上,性命不保。 陈院判与贺铮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宫闱之中的阴私伎俩,素来难寻实证,纵是心中隐约有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妄言? 谢知意与沈落霞亦保持着沉静,,这宫里的事,多的是“心知肚明”,却少的是“铁证如山”。 死鸟有毒、刻意坠落,是谁所为,或许在场有人能猜到几分,或许暗处有人看得真切,但若无确凿凭据,多说一句便是多一分祸端,反倒不如缄默。 就像柔美人沾染生漆粉一事,查到最后,矛头已指向沈太后,可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浔扫视着殿内众人缄口不言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去把王泰和给朕叫来。” “是,陛下。”刘永顺退到屋外,让一小太监去慎刑司叫人。 过了会,王泰和还没来,余少云带着几名宫人悄然而至,身穿石青色暗纹锦袍,发髻梳成简洁的圆髻,正中是银质累丝嵌珍珠凤钗,两侧是银质缠枝莲小簪,鬓边还别着两枚银质小梳,耳间是银质嵌珍珠耳坠。 她的脸色,虽仍带着几分淡淡的憔悴,却已不见此前的悲戚,又恢复了往日端庄得体的六宫之主模样。 “妾身参见陛下。”余少云欠身行礼,“听闻永福宫突发变故,事关宫闱秩序与太医院声名,虽值孝期不宜喧哗,妾身亦不敢置身事外,特来听候陛下吩咐,协助处理后续事宜,为陛下分忧。”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六章 痛失 萧浔瞥了余少云一眼:“皇后有心了。永福宫这事牵涉广,既有假孕丑闻,又有毒鸟作祟,你是六宫之主,在这儿坐着,也好让内外知道处置得公正。先坐吧,等王泰和来了,再一起议查案的章程。” “谢陛下。”余少云在萧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孝期里宫闱不宁,不是妾身想看到的。既然陛下托付,妾身定守本分,帮陛下查清这事,不偏不倚。既要护着宫规威严,也要还涉事人一个公道,绝不让小人借故搅乱后宫,更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厅里顿时静了,只剩檐外风吹花木的轻响。 谢知意端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 萧浔脊背挺直,神色沉静得看不出情绪。 余少云坐姿端庄,唇角微勾,眼底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光。 沈落霞身子左倾,靠在椅背上,看似关注,实则目光游离,透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旁观之意,仿佛在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这份静谧未撑多久,内室尖利的哭喊便骤然撕破空气:“陛下!陛下您是不是在外面?您进来看看妾身啊!” 谢知意挑眉,这个沈贵人,还真是娇纵的忘乎所以了,且不说她还顶着假孕欺君的嫌疑,单说眼下她自称流血,这般沾着污秽的私密之事,哪有让九五之尊亲自进内室查看的道理? 帝王颜面、宫廷忌讳,竟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哭喊声还在继续,愈发凄厉:“妾身流血了!腹中龙裔要保不住了!可这些太医说妾身是假孕,连安胎药都不肯开,就看着妾身的孩子没了!陛下,陛下,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厅内依旧静得可怕,没人接话,陈院判和贺铮的头更低了,今天当值,遇到这假孕一事,真是太倒霉了。 内室里,沈贵人仍然在叫嚷着,“陛下,陛下,是谢知意、沈落霞她们在害我!那死鸟就是她们放的,就是要让我落胎!陛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罪名从天而降,谢知意指尖微顿,随即恢复摩挲茶盏的动作,眼底无半分慌乱,反倒掠起一丝冷然。 沈贵人喊得字字泣血,那副痛失“龙裔”的模样,似乎不像是作假。 难道她竟真的以为自己怀了孕?不是刻意设计假孕?并没有打算等足月后抱个孩子来冒充皇子? 沈落霞脸色一沉,看着内室的门,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做出这等欺君之事,还想拉她下水,真是该死。 萧浔抬了眼,目光扫过谢知意与沈落霞,淡然道:“她胡乱攀扯,你们不必在意。” “多谢陛下明鉴。”谢知意和沈落霞欠身道。 余少云端着茶盏的手,暗暗用力,指节泛出浅白,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妒恨。 陛下竟连半句查问都没有,便直接护着谢知意,将沈贵人的指控斥为“胡乱攀扯”,这份信任与偏袒,何曾给过旁人? 一个和亲来的公主,凭什么得陛下如此看重? 酸意混着怒意,悄然蔓延。 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冰冷的沉郁。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沈贵人歇了一会,尖叫声再起,“我要见姑母,姑母最疼我,知道我怀了龙裔,肯定会护着我和孩子的!你们这些毒妇,姑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陛下,沈贵人这么哭闹,太失嫔妃的端庄本分了。眼下宫里正是孝期,处处要静穆恭谨,她却尖声喊叫、乱指同袍,不仅乱了永福宫的秩序,传出去还会让人说咱们后宫嫔妃没规矩、不知体统,对皇家颜面、宫廷纲纪,损伤都大。”余少云唇角微勾,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沈家嫡女也不过如此,行事一点都稳重。 全然忘记,她在大皇子灵前时的疯癫模样。 “皇后说得对,嫔妃得守本分,孝期更容不得喧哗。”萧浔语气平淡,目光转向沈落霞,“贤妃,沈贵人是你妹妹,进去劝劝她。假孕是欺君大罪,不是她哭闹就能瞒过去的。” 沈落霞脸上掠过一丝不情愿,却还是起身躬身:“是,妾身会好好劝她的。” 她朝内室走去,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陛下,王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萧浔沉声道。 王泰和快步走入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臣王泰和,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臣接旨前来,听候陛下吩咐。” 萧浔指尖在案几上轻叩,目光锐利地落向王泰和,沉声道:“王泰和,永福宫两件事,你全权负责彻查。其一,那只毒毙老鸹,务必查清来源、运入路径及经手之人,永福宫内外需仔细排查,不得放过任何痕迹。”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其二,沈贵人假孕之事。传此前为她诊脉的李太医到慎刑司问话,核清诊脉详情与脉案是否有异常,查清是误诊还是另有隐情,假孕背后是否有人教唆,以及此事与死鸟案有无关联。” “臣遵旨!臣定当全力追查,细致排查线索,严审相关人等,必将毒鸟来源、假孕隐情及李太医供词一一厘清,整理成完整卷宗呈交陛下,绝不让任何疑点遗漏,也绝不姑息作祟之人!”王泰和躬身道。 萧浔微微颔首,补充道:“查案期间,若遇阻挠或隐瞒,可酌情处置,无需事事请奏。” 王泰和闻言,腰身弯得更低,语气愈发郑重:“臣谢陛下赐权!臣定当恪守职责,以雷霆手段彻查此案,既不纵容元凶,也不冤枉无辜。查案过程中若遇任何阻碍,臣必当依法处置,绝不因牵涉任何人而有所姑息,定将所有真相呈于陛下案前,以慰圣心、肃清宫闱!” “淑妃,你还要照顾莫离,就先回宫吧。”萧浔吩咐道。 “是,陛下。”谢知意起身行礼,“皇后娘娘,妾身先行告退。” 余少云攥紧帕子,缓缓抬眼看向谢知意,语气端庄却无半分暖意:“去吧。莫离年幼,确实需人照拂。“ 谢知意扶着霜降的手,转身,朝外走去,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七章 惊闻 谢知意扶着霜降的手,正从永福宫内往外走,将至宫门时,忽闻脚步声近,抬眼便见一行人从宫外进来,为首者正是被宫人簇拥的沈太后。 沈太后也瞧见了谢知意,脚步当即快了几分,隔着数步便扬声追问,语气满是急切:“淑妃,你可是刚从景莲苑出来?沈贵人如今怎样了?她腹中皇嗣可还安稳?” 谢知意眸光微闪,原来连沈太后都这般笃定沈贵人有孕,想来这假孕之事绝非沈家授意。 莫非真如陈院判所言,是沈贵人自己盼子心切,以至肝气郁结、气血紊乱,才生出类孕的滑脉?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敛衽行礼,轻声应道:“妾身参见太后。沈贵人的事,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在处置,具体情形妾身不便多言,太后进殿一看便知。” 沈太后虽有疑惑,却也未再追问,只带着宫人匆匆往永福宫深处的景莲苑去了。 寒露凑到谢知意身侧,低声道:“娘娘,瞧沈太后这模样,定还不知沈贵人假孕的事。等会儿知晓真相,怕不是要动怒?” “何止动怒,她更会失望。”谢知意望着沈太后一行人消失在游廊尽头的身影,缓缓收回目光。 出了永福宫,她登上早已候在宫门外的轿辇,往长春宫方向而去。 另一边,沈太后带着宫人疾步穿过两道月洞门,绕过栽满海棠的庭院,不多时便到了景莲苑。 守在殿外的太监见她来,忙躬身行礼想通报,却被沈太后抬手止住:“不必声张,哀家自个儿进去。” 她径直入内,见萧浔与余少云正端坐在椅上,二人见了她,连忙起身行礼:“儿臣(儿媳)见过母后。” 沈太后盯着二人,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气:“皇帝,皇后!哀家方才在宫门外听闻,竟有人胆大包天,往景莲苑抛掷死鸟,害得沈贵人受了惊吓,连胎气都动了,此事可是真的?” “母后,确有人抛掷死鸟,沈贵人也受了惊,只是并未动了胎气。”萧浔语气平静地答道。 沈太后眉头紧锁,不解道:“皇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为未动胎气?” “母后,沈贵人并未有孕,乃是假孕。”萧浔目光落在沈太后脸上,又问,“这事,母后先前可知晓?” “假孕?”沈太后满脸诧异,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什么假孕?皇帝,你在说什么?” 萧浔唇边掠过一丝淡笑:“母后这般关切,想来是不知的。沈贵人盼子心切,竟生出假孕的幻象,连太医院先前都被蒙骗了。如今真相已明,她却还在里头哭闹不休,一口咬定是旁人陷害,连贤妃也劝不住。母后,你倒说说,这事朕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绝无可能!”沈太后当即反驳,语气十分笃定,“李太医曾亲自为她诊脉,分明说她有孕,李太医的医术,哀家一向信得过!” 萧浔在椅上坐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道:“李太医的医术,或许无甚差错。只是假孕之症的脉象本就与孕脉相差无几,再加上沈贵人盼子心切,诊脉时难免多言了些,才让李太医误判。方才陈院判与贺太医已再三诊脉、反复细查,断不会有差错。” 沈太后闻言,非但未有半分慌乱,反倒挺直了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皇帝这话,哀家不信。前几日朝雾还跟哀家细说,白日里能觉出腹中微动,夜里静卧时更能摸着小家伙的动静,连胎像安稳的话都跟哀家说了,怎会是假孕?” 余少云一旁插话道:“母后未曾生育,或许不知,寻常女子怀孕需得四五个月才会有胎动。据妾身所知,沈贵人若真有孕,至今也只两月有余,何来胎动?由此可见沈......” “住口!”沈太后厉喝一声,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利剑般刺向余少云,袖中的指尖却骤然收紧。 这两个月来,她被沈朝雾怀孕的喜讯冲得心神不宁,此刻被皇后一句“不足四月”点醒,才猛然记起,寻常嫔妃胎动多在四五月后,两月身孕绝无胎动的可能! 沈朝雾说的那些胎动,竟全是假的! 这丫头为何要装孕? 她难道不知,假孕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的大罪,足以让沈家万劫不复吗? 沈太后心乱如麻,面上却强撑着镇定,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蛮横以掩慌乱:“皇后少在此处搬弄常情!哀家纵是未曾生育,也知四五月方有胎动。可朝雾身子骨打小就与旁人不同,依哀家所知,若是受孕安胎早、胎气又足,早早有胎动也未可知!你虽生过皇子,且每个嫔妃的身子状况各异,怎就断定朝雾不能有早于常人的胎动?” 余少云没料到她会这般强词夺理,也不与她争辩,只淡笑道:“听母后一席话,儿媳倒长了见识,竟还有身子骨特殊、两月便有胎动的情形。” 沈太后听出她话里的讥诮,脸色瞬间沉了几分,目光扫过缩在角落、故作不见的陈院判与贺铮,嘴硬道:“皇帝,朝雾自小老实,绝不敢做欺君之事!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陈院判虽为御医院院判,诊脉时也难免有疏漏;或是朝雾气血紊乱生出类孕脉象,才被误判。还请皇帝宣召几位老太医进宫,仔细为她诊查一番才好。” 萧浔见沈太后到了这地步仍不肯松口,唇边勾起一抹淡笑,语气从容:“母后既对沈贵人这般信重,朕自然不会拂了母后的意。刘永顺,你即刻去宫外,传朕旨意,宣御医院退隐的三位老太医进宫,务必仔细为沈贵人诊脉。若真能诊出孕象,也好解了母后的忧;若是与陈院判、贺太医诊断一致,到时......” 话未说完,意已分明。 沈太后抿紧了唇角,目光不自觉飘向内室方向,心中又急又气。 她急的是若宫外老太医也诊出假孕,这事该如何收场? 气的是沈朝雾糊涂,竟用这般蠢笨的法子谋求前途,还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繁花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