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上的灼痕》 第1章 Chapter1 盛夏的蝉鸣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午后黏腻的空气。祁焱把最后一箱画具从出租车上搬下来时,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属于Alpha的、带着兰花般清冷幽微气息的信息素,正因他的烦躁而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像一株被惊扰的峭壁幽兰,发出了无声而孤傲的警告。 他烦躁地抓了抓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这栋别墅。 纯白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窗,门前还有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开着祁焱叫不出名字的娇艳花朵。这里的一切都精致、昂贵,且冰冷得像一座博物馆,与祁焱过去十七年所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老旧居民楼格格不入。 “焱焱,快进来,别在外面傻站着。”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祁焱的母亲,苏婉渟,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带着些许局促又期盼的微笑。她快步走过来,想帮祁焱拿箱子,却被祁焱侧身躲开。 “我自己来。”祁焱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烦躁。 苏婉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好,好,你自己来。家里已经收拾好了,你的房间在二楼,采光最好。” 祁焱没应声,拖着沉重的箱子“哐当哐当”地走进玄关。昂贵的檀木香味混合着某种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味道让他想起医院,无菌、压抑,剥夺一切生机。 更让他不爽的是,空气中还漂浮着另一种Alpha信息素的残味。那味道很特别,不是寻常Alpha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木质或皮革调,而是一种……风信子的味道。它清冽、馥郁,带着一种奇异的矛盾感,既有春天的清新,又暗含着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悸的悲伤。它不像夜来香那般诡谲,却更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心里,勾起最深的嫉妒与不甘。 祁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讨厌这个味道,就像讨厌那个味道的主人一样。陆延豫的信息素,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对方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 “来,焱焱,我给你介绍一下。”苏婉渟引着他走向客厅。 客厅里,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儒雅,眼神温和,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从容。见到祁焱,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这就是焱焱吧?你好,我是陆正宏。”他伸出手,姿态放得很低。 祁焱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去握,属于Alpha的骄傲让他不屑于这种虚伪的社交。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嗯。”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苏婉连忙打圆场:“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不爱说话。陆哥你别介意。” 陆正宏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回手,“没关系,年轻人嘛,有个性是好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生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对了,我儿子延豫应该快回来了,他跟你同校,同级,你们以后可以做个伴。” “同校?同级?” 祁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他母亲从未跟他提过这一茬。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正宏:“他叫什么?” “陆延豫。”陆正宏温和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认识?” “陆……延……豫……” 祁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一瞬间,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炸开了。 是篮球场上,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身影。明明都是Alpha,对方却仿佛能洞察他所有的动作意图,每一次突破都被精准拦截,每一次投篮都被无情盖帽。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在陆延豫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更可气的是,每次对位,他都能感受到陆延豫那股风信子般的信息素,在激烈的对抗中悄然弥漫,像一首悲伤的序曲,将他所有的斗志都渲染成徒劳的悲愤。 是年级大榜上,那个永远压在他头顶的名字。无论他熬多少个通宵,把画笔换成铅笔,在题海里挣扎多久,陆延豫的名字始终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稳稳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而他,永远只能屈居第二,像个可笑的陪跑者。 是校园里,那些女生们窃窃私语时的中心话题。“你看,陆延豫又拿了全国奥赛金牌。”“他好帅啊,打球的时候那么认真,平时又那么高冷。”“听说他的信息素是风信子,又忧郁又高贵,是个顶级Alpha呢。” 陆延豫。 这个名字,就是祁焱整个高中生涯的噩梦。是他所有不甘、愤怒和挫败感的集合体。是他最想战胜,却始终无法战胜的宿敌。是另一个比他更强大、更受瞩目的Alpha。 而现在,他的母亲,要他管这个宿敌叫“哥哥”?要他在另一个Alpha的、充满了风信子味道的领地里生活?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我不住这了!”祁焱的反应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激烈。他猛地转身,就要去拖自己的箱子,动作大得差点撞翻了旁边的花瓶。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孤傲的信息素瞬间在客厅里炸开,带着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焱焱,你干什么!”苏婉渟惊慌地拉住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气死你?”祁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和绝望,“妈,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决定嫁人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现在还要我跟我的仇人住在一起,你觉得很好玩吗?” “他不是你的仇人!”苏婉渟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延豫那孩子很优秀的,你们可以好好相处……” “优秀?”祁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甩开母亲的手,眼睛因为愤怒而烧得通红,“他优秀在哪里?是在球场上把我当猴耍,还是在成绩单上把我踩在脚下?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新生活,你的新丈夫!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个家里算什么?一个多余的、碍眼的垃圾!” “祁焱!”陆正宏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属于成年Alpha的沉稳气场压了下来,“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祁焱赤红着眼睛瞪向他,毫不示弱地挺直了脊背,自己的兰花信息素再次升腾,与对方的气场针锋相对:“你闭嘴!这里不关你的事!” 两个Alpha的气场在客厅里无声地碰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灼热。苏婉被这股压力压得脸色发白,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打开了。 一个清冷的少年声音打破了死寂。 “我回来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那股风信子的、清冽而馥郁的Alpha信息素,如潮水般涌入客厅。它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渗透力,轻而易举地就包裹、侵入了祁焱那股孤傲的兰花气息。它不像藤蔓那样缠绕,更像一场悲伤的雨,将兰花的清高与孤傲打湿,让它垂下高傲的头颅。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机械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陆延豫。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颀长,肩宽腰瘦,完美的Alpha倒三角身材。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洒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那张本就出众的脸庞显得愈**廓分明。他手里提着一个篮球,额角还带着薄汗,显然是刚从球场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先是落在自己父亲沉郁的脸上,然后是苏婉渟泛红的眼角,最后,定格在了祁焱身上。 那一瞬间,陆延豫的眼神里闪过些许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就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他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又或者,任何场面都无法让他动容。 “延豫,你回来了。”陆正宏收敛了情绪,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苏婉阿姨,这是……祁焱。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了。” 兄弟。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祁焱的心上。 他看到陆延豫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打量一件新搬进来的、有些吵闹的家具,甚至……是一个闯入他领地的、不自量力的同类。 然后,陆延豫微微颔首,对着苏婉渟礼貌地喊了一声:“苏阿姨好。”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祁焱,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你好。” 那声音清越、冷淡,没有丝毫情绪,就像他们在走廊上偶遇时,陆延豫偶尔会施舍给他的那个敷衍的招呼。 可现在,在这种情境下,这两个字无异于火上浇油。 祁焱最讨厌的就是陆延豫这副样子!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云淡风轻,永远用这种“你不过如此”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所有的愤怒、挣扎,都只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闹剧。 “谁要跟你当兄弟!”祁焱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朝着陆延豫低吼,他身上那股被压下去的兰花信息素再次反扑,试图冲破风信子的雨幕,“陆延豫,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然后搬进你家,给你当个出气筒?” 陆延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把篮球放在门边的柜子上,动作不紧不慢,仿佛祁焱的咆哮只是夏日的蝉鸣,烦人,却无足轻重。 “我不知道。”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父亲的事,他也是昨天才告诉我。” “你撒谎!”祁焱根本不信,“你们这种人,最会演戏了!” “祁焱!”苏婉渟哭着去拉他,“你别再闹了!” “我闹?”祁焱甩开她,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陆延豫,“我告诉你,我跟你势不两立!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说完,他再次冲向自己的箱子,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他一刻也不想和陆延豫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会让他窒息,两个强大的Alpha挤在一个屋檐下,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然而,他刚抓住箱子的拉杆,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比他的大一些,骨节分明,带着篮球运动后的灼人温度,力量却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让他动弹不得。 祁焱猛地抬头,对上了陆延豫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漆黑的眼眸,此刻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淡漠,而是翻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暗流涌动的情绪。那是一种Alpha面对同类挑衅时,本能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审视。两股信息素在交握的手背处激烈碰撞,风信子的悲伤与兰花的清冷交织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嘶鸣。 “闹够了?”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危险的磁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在你闹之前,先想清楚,你现在是在谁家里。”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祁焱所有的火焰。 是啊,这里是陆延豫的家。他是主人,而自己,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寄人篱下的“家人”。在这个家里,陆延豫的Alpha地位是根深蒂固的,他的风信子气息,就是这里的法则。 他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陆延豫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踩得粉碎。 “你……放开我!”祁焱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对方强大的气场震慑的。 陆延豫没有立刻松手,反而靠近了一些,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带着风信子那清冽而悲伤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加重了浓度,形成了一个绝对的领域,将祁焱那点可怜的、清冷的兰花气息彻底压制、浸染。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一种源自Alpha本能的、面对更强同类的战栗从脊椎窜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信息素像是被一场悲伤的雨淋透,高傲的枝叶无力地垂下,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股气息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无力感。 “放手。”陆延豫的视线从祁焱煞白的脸上滑过,最终落在他紧握着箱子的手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祁焱咬着牙,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松开了。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身体本能地告诉他,反抗这个Alpha,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陆延豫这才松开手,仿佛刚才的压迫只是幻觉。他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变回那个高冷疏离的学霸,对客厅里另外两个大人说:“爸,苏阿姨,我带他上楼看看房间。”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陆正宏和苏婉渟都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好好,快去吧,让焱焱先休息一下。” 祁焱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屈辱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愤怒和尊严,在陆延豫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想动,可是陆延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他最终还是迈开了僵硬的步伐,跟在陆延豫身后,一步一步走上那盘旋而上的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自尊上。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陆延豫在一扇门前停下,推开门。 “就是这里。” 祁焱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正如他母亲所说,采光极好。房间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宽大的画架立在窗边,旁边是一个崭新的画柜。他的那些宝贝画具,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 床、书桌、衣柜……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昂贵的,并且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陌生的气息。 这里很好,好得让他觉得更加刺眼。 “你的东西,阿姨都帮你收拾好了。”陆延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祁焱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画架。那是他唯一的避难所,是他宣泄所有情绪的出口。可现在,连这个避难所,都成了陆延豫“施舍”给他的。 “用不着你假好心。”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陆延豫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祁焱紧绷的神经。 “祁焱,”他缓缓开口,“你好像对我有很多误解。” “我没有!”祁焱猛地转身,怒视着他,陆延豫挑了挑眉,迈步走进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祁焱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身体靠着冰冷的画架,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第2章 Chapter2 九月的开学典礼,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闷热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雷雨,让学校大礼堂里数千名学生的烦躁情绪愈发浓厚。 祁焱缩在礼堂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企图将自己与这个喧闹的世界隔绝开来。他戴着兜帽,耳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手里拿着一支速写笔,在画本上肆意地涂抹。画纸上,线条扭曲、狂乱,是一个被无数锁链捆绑、正在咆哮的怪物,那是他此刻心情的唯一写照。 搬进陆延豫家的这半个月,对他而言无异于地狱。 每天早上,他都要在餐桌上看到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忍受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风信子信息素,听着陆正宏和苏婉虚伪地扮演着“和睦一家人”。陆延豫对他的一切挑衅都视若无睹,既不回应,也不生气,只是偶尔会用那种“你在演什么独角戏”的眼神瞥他一眼,那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他抓狂。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愤怒都消弭于无形,最后只剩下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学校连续两年获得全国奥赛金牌,高一年级总分第一名的陆延豫同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穿透了祁焱的耳机,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席台。 聚光灯下,陆延豫正从容地走上台。他穿着一身洁白的校服,身姿挺拔如松,清俊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愈**廓分明。他走到发言台前,微微颔首,整个礼堂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压抑不住的尖叫。 “天啊,陆神真人比照片上还帅!” “他的信息素是风信子吧?隔着这么远我都好像闻到了,太好闻了……” “听说他这次又是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快三十分呢!”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祁焱的耳朵里,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拿起笔,在画本那个怪物的旁边,恶狠狠地写下两个字:显摆。 陆延豫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通过音响设备被无限放大,如一场无声的春雨,悄然笼罩了整个礼堂。那味道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股高贵而略带忧郁的气息所震慑,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只有祁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讨厌这个味道!这种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味道!它像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所有人都笼罩在陆延豫的“神光”之下。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陆延豫开口了,声音清越、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与镇定。没有丝毫的紧张,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很荣幸能站在这里,与大家共同开启新学期的篇章。高二,是我们高中生涯的转折点,是知识的深化,更是梦想的奠基。在这里,我们或许会遇到挑战,会经历迷茫。但正如风信子的花语,‘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富人生’。我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点燃它,让它照亮前行的路。” 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如痴如醉的掌声。 “哇,连花语都用上了,太浪漫了吧!” “陆神好会啊!” 祁焱嗤笑一声,笔尖在纸上用力划过,几乎要划破纸背。 “还风信子花语,你怎么不说你是风信子花成精了?恶心死了。”他低声咒骂着,在画本上给那个小人画上了一对翅膀,背后却画着恶魔的尾巴。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画笔作为唯一的武器,对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进行着无声的攻击。他没有注意到,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而叛逆的信息素,正随着他愤怒的情绪,像一根根尖锐的刺,试图冲破风信子所营造的温和氛围,突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变了。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令人安心的风信子气息,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它不再是温柔的春雨,而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寒意的冬雨,每一滴都精准地打在了祁焱的信息素尖刺上,将它们一一压垮、抚平。 祁焱猛地一颤,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陆延豫的视线。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隔着攒动的人头,陆延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精准地落在了他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警告和……玩味。 他发现他了。 这个认知让祁焱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看到陆延豫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是对他所有幼稚反抗的、无声的嘲讽。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我们或许会感到孤独,会觉得自己是异类。但请相信,每一份独特的坚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就像兰花,生长于幽谷,却自有其风骨。它不与群芳争艳,却能在寂静中,散发最持久的芬芳。” 陆延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祁焱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兰花。 他竟然在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提起了兰花! 他是在说自己吗?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兰花的信息素?不,他不可能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该死的、让他无处遁形的巧合! 可为什么,陆延豫在说出“兰花”这两个字时,视线依旧牢牢地锁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看见你了,你这朵躲在角落里、自命清高的兰花。 祁焱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那不是害羞,是愤怒和屈辱。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站在刑场上,而行刑者,正是陆延豫。他甚至没有用刀,只是用几句话,就让他体无完肤。 他猛地合上画本,抓起书包,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撞开身边的人,冲出了礼堂。 身后的掌声和陆延豫的声音渐渐远去,但那股风信子的味道,仿佛已经渗透进了他的骨血里,如影随形。 他一路狂奔,冲到教学楼顶楼的天台。这里是他以前的秘密基地,一个可以让他喘息的地方。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冲到天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同样闷热但至少自由的空气。 “混蛋……混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低吼,一拳砸在水泥护栏上。骨节与水泥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尖锐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凭什么? 凭什么陆延豫可以那么轻松地拥有一切?成绩、名声、老师的喜爱、同学的崇拜……现在,连他最后的避难所,他引以为傲的、独特的兰花信息素,都被那个人轻描淡写地拿去,当作他演讲的点缀,变成他“神格”的一部分。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掠夺。不是抢夺他的东西,而是定义他的存在。 “祁焱?”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那股该死的、甜腻又悲伤的风信子味道,已经追到了这里。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陆延豫正站在天台门口。他已经换下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祁焱掉落的画本。 “你的东西掉了。”陆延豫晃了晃手里的画本,朝他走来。 “还给我!”祁焱红着眼,像一头被抢了幼崽的狼,猛地扑了过去。 陆延豫轻而易举地侧身躲过,同时伸出手,精准地扣住了祁焱的手腕。那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传来,让祁焱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 “放开!”祁焱嘶吼着,另一只手挥拳砸向陆延豫的脸。 陆延豫头一偏,轻松躲过,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将祁焱反手压在了天台的护栏上。画本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摊开了那一页——正是那个被锁链捆绑的怪物,和旁边写着“显摆”的涂鸦。 姿势极其暧昧,也极其羞辱。祁焱被压在身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铁栏杆,而陆延豫则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和气息里。 “你在台上,什么意思?”祁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什么意思?”陆延豫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风信子的信息素浓烈得几乎要将他溺毙,“我只是觉得,那个比喻很恰当。” “你……” “一朵躲在角落里,浑身是刺,却又渴望被看见的兰花。”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蛊惑的磁性,“很有趣,不是吗?” “你他妈的少在这里自以为是!”祁焱被他彻底激怒了,身体里的Alpha血液在叫嚣,他试图用信息素反抗,可那点清冷的兰花气息,在陆延豫强大的风信子领域里,就像风中的残烛,瞬间就被吹灭了。 “自以为是?”陆延豫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画本,翻看着上面那些狂乱的线条,“你的画,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你在画里宣泄,在画里反抗。可是在现实中呢?你除了发脾气,摔东西,还会做什么?” “你他妈懂什么!”祁焱的眼睛红了,那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唯一的灵魂出口,却被陆延豫如此轻易地看穿、剖析。 “我懂,我当然懂。”陆延豫的指尖划过画纸上那个咆哮的怪物,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我懂你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屈服。祁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他松开钳制着祁焱的手腕,转而握住了他刚刚砸墙而受伤的、已经红肿起来的手背。 “那他妈别碰我!”祁焱触电般地想抽回手。 陆延豫却握得更紧了,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祁焱红肿的骨节,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刚才的强势判若两人。 “手很疼吧?”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用不着你管!” “你总是这样,”陆延豫叹了口气,仿佛在无奈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明明很疼,却非要装作毫不在意。明明想要,却非要推开。祁焱,你不累吗?” 祁焱罕见的沉默了一瞬,但他随即开口道:“跟你什么关系?” 第3章 Chapter3 开学典礼那场公开处刑的余波,在祁焱 心里翻搅了整整一个周末。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一步未出。画本上的线条比以往更加狂乱,黑色的颜料被大片大片地泼洒上去,像是他内心风暴的具象化。 周一清晨,分班结果贴在了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 祁焱是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他故意磨蹭到最后,就是不想在人群中挤作一团。他只想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度过这新的、注定不会平静的一学年。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祁焱低着头,目光扫视着教室,寻找着空位。他的目光掠过窗边最后一排,那里有一个空位,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为那个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陆延豫正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崭新的课本,整整齐齐,像一道无可挑剔的风景线。 而那个空位,就在他的旁边。 不。不会这么巧。 祁焱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向门口墙上的座位表。 目光从上到下,一排排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一排的姓名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陆延豫 | 祁焱】 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像一道催命符,狠狠地钉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搞什么啊……”祁焱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命运的恶意从未如此清晰而粗暴地展现在他面前。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这是诅咒。是老天爷嫌他活得太舒服,特意把陆延豫这个行走的枷锁,直接焊死在了他的身边。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天啊,陆神和祁焱竟然同班了?” “而且还是同桌!这学期有好戏看了,一个是万年第一,万年……哦,倒数第一。” “他们俩不是不对盘吗?上次打球的时候差点打起来,老师怎么把他们安排一起了?” “听说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说是……帮扶互助?开什么玩笑,陆神要怎么帮扶那个倒数第一?” 听到“帮扶互助”四个字,祁焱的胃里一阵抽搐。他现在是个吊车尾的学渣,是班级的耻辱,是老师口中的“老大难”。把他和全校第一的陆延豫安排在一起,这根本不是帮助,这是公开处刑,是把他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围观他的不堪。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换座位。立刻,马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躁,径直走向讲台。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姓王,正在整理教案。 “王老师。”祁焱的声音绷得很紧。 王老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祁焱同学?你来了,快去座位上坐好,就剩你一个了。”他指了指陆延豫旁边的空位,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催促。 “老师,”祁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想申请换座位。” 王老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不耐:“为什么?这个座位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陆延豫同学品学兼优,自制力强,由他来带动你,是你最大的福气。” “福气?”祁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这句话踩得粉碎,“我不想被他带动,我跟他合不来。”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讲台前,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看好戏的意味。 王老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祁焱同学,这是学校,不是你闹脾气的地方。你的成绩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全班同学,也只有陆延豫有这个耐心和能力来‘帮’你。你还挑三拣四?” “我不需要他的帮助!”祁焱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坐他旁边只会更影响我学习!” 他这句话,让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爆笑声。所有人都知道,祁焱的成绩是年级倒数第一,而陆延豫是正数第一。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荒诞的黑色幽默,让他自己都像个笑话。 “哦?”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笑声。 祁焱猛地回头,看到陆延豫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戏谑。 “我倒觉得,”陆延豫慢悠悠地开口,风信子的信息素随着他的话语,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和祁焱同学坐在一起,应该会很有趣。我保证,不会影响他学习。” “你闭嘴!”祁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祁焱!”王老师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对同学是这个态度,对老师也是这个态度吗?马上给我回到座位上去!否则就站到教室后面去!” “我……”祁焱还想争辩,但对上王老师严厉的目光,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再闹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他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而他,就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无能狂怒的野兽。 他狠狠地瞪了陆延豫一眼,对方却只是朝他挑了挑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仿佛在说:看,你斗不过我的。 屈辱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他避之不及的座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砰”的一声拉开椅子,重重地坐下,将书包狠狠地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陆延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心点,别把桌子弄坏了。” 祁焱彻底没话说了。他只能把脸扭向窗外,用后脑勺对着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宿敌。 一整节课,祁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传来的、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它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更可气的是,陆延豫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磁场,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让祁焱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被笼罩的压力。 他甚至能听到陆延豫翻书的细微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平稳而从容。而自己,则像个焦躁的困兽,连呼吸都带着怒火。 “叮铃铃——”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天籁。 祁焱几乎是弹射起步,抓起画本就想往外冲。 “同学,麻烦让一下。” 陆延豫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在拦路,而是在进行某种正常的社交。 祁焱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 陆延豫抬起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要去交作业,你挡着我的路了。” 祁焱气得发笑,他侧过身,刚想从旁边的空隙挤过去,陆延豫却像是没长眼似的,也往同一个方向挪了一步,正好又挡住了他。 “你……”祁焱的眼睛都红了。 “祁焱同学,”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别这么着急。我们的‘同桌生涯’,才刚刚开始。” 他刻意加重了“同桌生涯”四个字,那语气里的调侃和恶意,让祁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陆延豫,你他妈别太过分!”他低吼道,属于Alpha的、带着兰花气息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 “哦?”陆延豫的眉毛微微挑起,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那股强大的风信子信息素如同一张巨网,瞬间将祁焱那点可怜的兰花气息压制得死死的。 “过分?”陆延豫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开学典礼那天,你在画本上骂我‘爱显摆’,这算不算过分?”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画本明明一直在他身上! “看来你想起来了。”陆延豫直起身,看着祁焱煞白的脸,满意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类似U盘的东西,在祁焱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祁焱的心沉到了谷底。 “开学典礼那天,你跑得太急,画本掉地上了。我帮你捡起来的时候,顺便……用手机拍了几张。”陆延豫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刀,狠狠地捅进了祁焱的心脏,“当然,我只是备份一下。毕竟,这么‘有趣’的画,丢了多可惜。” “你……无耻!”祁焱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脆弱,都被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无耻?”陆延豫收起那个微型U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是想提醒你,祁焱同学,从今天起,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祁焱怀里紧紧抱着的画本,意有所指地说:“我不介意让全班同学都欣赏一下你的大作。” 说完,他不再看祁焱,转身迈开长腿,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明亮而温暖,可他却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不见天底的冰窟。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 第4章 Chapter4 对于祁焱来说,每周两节的美术课,是他地狱般高中生活里唯一的圣殿。 在这里,他可以暂时摆脱那些枯燥的公式和晦涩的文言文,可以不必理会周围同学或同情或晚上鄙夷的目光。画架和画笔是他的武器,画纸是他的战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内心的愤怒、不甘与挣扎,通过狂乱的线条和浓烈的色彩宣泄出来。 今天这节课是静物素描,讲台上摆着一个普通的陶罐和几个水果。大部分同学都在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机械地勾勒着轮廓,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可以光明正大摸鱼的“副科”。 祁焱却很快就完成了基础的构图。他看着画纸上那个呆板的陶罐,感到一阵索然无味。他的灵魂在叫嚣,渴望着更激烈的释放。 于是,他悄悄地将画纸翻了一面,背对着老师。他低下头,用身体作为掩护,手中的炭笔开始在崭新的白纸上飞舞。 这一次,他画的不再是抽象的怪物。他画的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森林深处,一株孤高的兰花正从岩石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它的花瓣清冷、高傲,却被无数从阴影中蔓延出来的、带着毒刺的藤蔓紧紧缠绕。藤蔓的尽头,是一朵盛放到极致的风信子,它散发着幽幽的光,美丽而致命。 他画得极其投入,整个世界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其中——兰花的孤傲是他的坚持,风信子的美丽是他的诱惑,而那些藤蔓,则是陆延豫那无孔不入、让他窒息的控制。 “祁焱同学。”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祁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美术老师正站在他的画架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老师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画纸上那幅未完成的画。 “我让你画静物,你给我画这个?”老师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怒火,“上课不认真听讲,净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祁焱,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课不重要?” 周围的同学立刻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伸长了脖子来看热闹。 “哇,祁焱又被抓了。” “他老是这样,不好好画画,就喜欢画些阴森森的东西。” “不过……这幅画看起来还挺厉害的……”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钻进祁焱的耳朵里,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的灵魂被暴露在阳光下,被这些人用庸俗的眼光指指点点。 “老师,我……”他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什么你?”老师不耐烦地打断他,“画纸给我!这节课的成绩零分,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着,老师就要伸手去抽他的画纸。 那是他的心血,是他灵魂的呐喊。祁焱下意识地伸手去护,脸上写满了抗拒和绝望。他知道,一旦这幅画落到老师手里,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会被贴上“不务正业”、“思想有问题”的标签,然后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地按在了画纸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是陆延豫。 祁焱愣住了,他甚至没注意到陆延豫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老师,您误会了。”陆延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镇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正好挡在了祁焱和老师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我误会?”老师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全校闻名的优等生,“陆延豫,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的。”陆延豫微微颔首,姿态谦逊有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祁焱同学不是在乱画。他是在为这次的校园艺术节做准备。” “艺术节?”老师愣了一下。 “是的,”陆延豫的谎言张口就来,流畅得仿佛排练了无数遍,“艺术节有一个主题是‘共生与对抗’,他觉得单纯的静物素描无法表达这个主题的深度,所以想用一种更抽象、更具冲击力的方式来构思。这幅画,是他的初稿。” 他顿了顿,拿起祁焱的画笔,在那幅画的角落里,迅速地添了几笔。那几笔简单而精准,瞬间让整幅画的构图和光影关系变得更加和谐,仿佛他才是这幅画的创作者。 “您看,”他指着画对老师说,“这里的明暗对比,还有这里藤蔓的缠绕方式,其实都运用了我们课上讲过的构图原理。他不是在否定您的教学,而是在尝试一种更高阶的实践。”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能想到,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陆延豫,竟然会主动为全校闻名的“问题学生”祁焱解围?而且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连老师都一时语塞。 祁焱更是完全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陆延豫的侧脸,看着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延豫在帮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他最恨的人,在他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像天神一样降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危机。 美术老师显然也被陆延豫这番有理有据的话给说服了。他重新审视了一下那幅画,脸色缓和了许多:“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不过祁焱,下次有想法要提前跟老师沟通,不要在课堂上搞小动作。” “……是,老师。”祁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了,都继续画画吧。”老师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危机解除。 周围的同学也收回了目光,教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可祁焱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比刚才更糟糕了。 陆延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拿起自己的画笔,继续在画纸上勾勒着那个普通的陶罐,专注而平静。 “喂。”祁焱低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陆延豫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延豫终于停下了笔,他转过头,看向祁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祁焱预想中的嘲讽或得意,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没帮你。”他淡淡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画,确实比那个陶罐有意思。” “……”祁焱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质问都变得无力而可笑。他准备了满腔的怒火和质问,想质问陆延豫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想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可陆延豫却用一句轻描淡写的“你的画有意思”,将他所有的防备都击得粉碎。 “我不需要你……”他倔强地还想说什么。 “你需要。”陆延豫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需要一个能让你安心画画的地方,不是吗?” 祁焱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直抵他最柔软的内心。 是啊,他需要。他太需要一个可以让他自由呼吸、自由创作的空间了。而这个空间,刚刚被陆延豫保护了下来。 这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恼怒。 他宁愿被老师当众批评,宁愿画纸被撕掉,也不愿意接受来自陆延豫的“保护”。因为这份保护,像一份沉重的馈赠,让他无法拒绝,也让他亏欠了对方。他讨厌这种亏欠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在陆延豫面前,又矮了一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最终只能问出这句苍白无力的话。 “我?”陆延豫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我只是觉得,一个有趣的灵魂,如果因为一个愚蠢的陶罐而被扼杀,那太可惜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祁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画纸上。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坐在原地,内心五味杂陈。 他看着自己画纸上那幅被陆延豫“拯救”下来的画,那几笔补充的线条,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起炭笔,却发现自己再也画不下去了。那股创作的激情和冲动,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解救”浇得一干二净。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延豫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他那句“太可惜了”。 可恶!太可恶了!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不顾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抓起自己的画板,径直走出了教室。 他需要冷静一下。 他冲到教学楼顶楼的天台,这里是他的另一个避难所。他用力推开铁门,走到天台边缘,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风很大,吹得他头发凌乱。他看着脚下渺小的校园,心中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木偶。陆延豫就是那个提线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他帮他,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为了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混蛋……”他低声咒骂着,一拳砸在护栏上。 “又在生气?” 那个清冷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再次在他身后响起。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猛地回头,看到陆延豫正站在天台门口,手里拿着他的画本。 “你跟着我?”祁焱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你的画本忘了拿。”陆延豫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朝他走来,“而且,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跳楼。” “我跳你妈的楼!”祁焱怒吼道,“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 “是吗?”陆延豫走到他面前,将画本递给他,“那刚才为什么要跑出来?” “不关你的事!”祁焱一把抢过画本,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陆延豫看着他防备的姿态,轻笑了一声:“祁焱,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你很烦!”祁焱想也不想地回答。 “只是因为烦?”陆延豫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还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总是输?”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了祁焱的心脏。 他输了吗?是的,他输了。成绩上,他输得一败涂地。篮球场上,他从未赢过。而现在,连他唯一引以为傲的画,都需要靠对方的谎言来保全。 他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我没有!”他嘴硬地反驳,声音却因为心虚而微微颤抖。 “你输了。”陆延豫的声音平静而残忍,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可辩驳的判决书,“你讨厌我,不是因为我很烦,而是因为我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你,你有多失败。” “你闭嘴!” “你不敢承认,因为你一旦承认,就彻底输了。”陆延豫的目光像X光一样,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所以你只能用愤怒和叛逆来掩饰你的不甘。你就像一只刺猬,竖起满身的刺,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其实只是在伤害自己。” “我叫你闭嘴!”祁焱彻底失控了,他挥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陆延豫的脸砸了过去。 然而,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陆延豫稳稳地攥住。 陆延豫的力气大得惊人,五指像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你看,”陆延豫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攻击的怒意,反而带着些许淡淡的怜悯,“你连反抗,都这么无力。”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用指腹拂过祁焱因为愤怒而泛红的眼角。 那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却让祁焱感觉比任何一拳都更让他屈辱。 “别碰我!”他触电般地想后退,却被陆延豫牢牢地控制着。 “祁焱,”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风信子的信息素在这一刻变得浓郁而危险,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祁焱完全笼罩,“记住今天的感觉。” “……什么?” “这种……被我看穿,被我说中,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陆延豫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因为从今天起,这种感觉,会伴随你很久很久。” 他松开手,将祁焱往后轻轻一推。 祁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护栏上。 陆延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天台。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风中。 他看着自己被攥红的手腕,和那被触碰过的眼角,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第5章 Chapter5 篮球场是祁焱的另一个战场,一个与画室截然不同的战场。在这里,他不需要用画笔和色彩去隐喻内心的风暴,他可以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力量、速度和汗水,去冲击、去对抗、去宣泄。 尤其是当对手是陆延豫时,这场普通的班级友谊赛,在他心中早已被赋予了决斗的意义。 自从美术课那次“解救”事件后,祁焱对陆延豫的厌恶达到了顶峰。那种被看穿、被施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在阳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击败陆延豫的机会。 篮球赛,就是这个机会。 比赛前,祁焱罕见地没有迟到。他换上球衣,在场上做着热身,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而叛逆的信息素,因为亢奋的情绪而变得格外锐利,像出鞘的利剑,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道无形的裂痕。 “焱哥今天状态不对啊,杀气这么重?”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着玩笑。 “闭嘴,打球。”祁焱头也不回地运着球,目光却死死地锁定了球场另一端。 陆延豫也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球衣,号码是显眼的4号。他没有像祁焱那样进行激烈的热身,只是随意地拉伸着身体,姿态从容,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次轻松的下午茶。他身边围满了他们班的同学,递水的,递毛巾的,气氛与祁焱这边死气沉沉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陆延豫走上球场时,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也随之弥漫开来。它不像祁焱的兰花那般具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渗透力,像一场无声的雨,轻易地就抚平了空气中因祁焱而起的躁动。 两个Alpha的信息素在球场上空无声地碰撞、交织,预示着这场对决的激烈。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祁焱像一头猎豹,从底线猛地窜出,凭借惊人的速度抢断了对方的传球。他带球快攻,如入无人之境,三步上篮,动作一气呵成。 “好球!”场边传来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祁焱落地后,看都没看篮筐一眼,而是将挑衅的目光投向了刚刚过半场的陆延豫。 然而,陆延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平静地对队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稳住节奏。 接下来的比赛,完全变成了陆延豫的个人表演。 祁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陆延豫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陆延豫精准的预判面前,显得漏洞百出。他好几次试图突破,都被陆延豫像影子一样贴身防守,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赖以生存的力量,在陆延豫巧妙的卡位和对抗技巧面前,也变得笨拙而无效。他好几次在篮下强起,都被陆延豫用一记干净利落的盖帽,将他的希望连同篮球一起扇飞。 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陆延豫对比赛的掌控力。 陆延豫不像他那样充满蛮力的冲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计算和美感。他的传球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总能找到空位的队友;他的投篮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他就像一个优雅的指挥家,而整个球场,都是他的乐团。那股风信子的信息素,随着他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传球、每一次得分,变得愈发浓郁和自信。它不再是悲伤的,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王者般的从容。 祁焱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公牛。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次次地冲锋,却只是撞在了一堵柔软却坚不可摧的墙上。而陆延豫,只是站在墙后,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 比分被一点点拉开,从平手,到落后五分,再到落后十五分。 祁焱的队友们渐渐失去了斗志,而对方的士气则越来越高涨。 “陆神牛逼!” “这还怎么打?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场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祁焱的耳朵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球衣。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但心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他不服输。 比赛最后一分钟,祁焱持球,他再次选择了单挑陆延豫。他用了一个交叉步,紧接着一个转身,这是他最擅长的过人动作。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陆延豫像预知了一切,精准地出现在了他的突破路线上。 祁焱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陆延豫的怀里。 两人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一起,Alpha之间最原始的力量对抗在这一刻爆发。祁焱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延豫结实的胸膛,和那股透过薄薄球衣传来的、灼人的体温。风信子和兰花的信息素在极近的距离内激烈碰撞、纠缠,发出无声的嘶鸣。 “砰!” 祁焱被弹开,摔倒在地。篮球脱手而出,被陆延豫的队友捡走,轻松上篮得分。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 比分,38比65。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祁焱坐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他看着计分板上那刺眼的数字,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是胜利者的欢呼和队友们的唉声叹气,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为他谱写的、充满讽刺的败者悲歌。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陆延豫正站在他面前,逆着光,表情有些模糊。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起来吧。”陆延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祁焱盯着那只手,沉默了几秒,然后拍开它,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他不想接受任何来自陆延豫的“善意”,哪怕只是赛后礼节性的搀扶。 “打得不错。”陆延豫收回手,淡淡地说。 这句“不错”,在祁焱听来,是最大的嘲讽。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怜悯。 “用不着你假惺惺!”祁焱低吼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陆延豫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队友。他们被一群人簇拥着,像凯旋的英雄,渐渐远去。 祁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球场上,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队友们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也陆续离开了。 很快,球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落寞。他慢慢地走到篮筐下,捡起一个被遗弃的篮球,机械地投篮、捡球、再投篮。 他不知道自己投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篮球也变得模糊不清。 “还不走?” 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祁焱的动作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要你管?” 陆延豫走到他身边,也靠在了篮筐的柱子上。他换回了干净的校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那股风信子的味道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打得很好。”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刚才认真了许多。 “我说了,用不着你假惺惺!”祁焱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你面前蹦跶,然后被你轻松打败,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我没有。”陆延豫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努力。” “努力?”祁焱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我的努力,在你眼里,不就是一场笑话吗?你永远那么轻松,那么游刃有余,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努力!” “我懂。”陆延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懂你每一次起跳的渴望,懂你每一次投篮的专注,也懂你每一次失败后的不甘。” 祁焱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陆延豫,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你……” “你讨厌我,不是因为我打败了你。”陆延豫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如夜空,“你讨厌我,是因为我让你看到了你的极限。你讨厌那个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我的自己。” “不是!”祁焱歇斯底里地反驳,但他知道,陆延豫说的是事实。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是。”陆延豫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你讨厌我,就像你讨厌那个永远考不过的分数,讨厌那个永远投不进的关键球,讨厌那个永远被拿来和我比较的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祁焱的心上,将他所有的伪装和骄傲,敲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被剥得□□,所有的自卑、不甘、嫉妒,都被陆延豫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我讨厌你。”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不是“我恨你”,而是“我讨厌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真实,也更脆弱。它包含了他所有的情绪——嫉妒、不甘、愤怒、挫败,以及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份遥不可及的优秀的渴望。 说完这句话,祁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转过身,不想让陆延豫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陆延豫沉默了。 球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祁焱才听到陆延豫再次开口。 “我知道。” 那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祁焱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祁焱没有再说话,他抱着篮球,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球场。他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依旧孤独,却似乎不再那么僵硬了。 第6章 Chapter6 那句“我讨厌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后,便迅速沉了下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祁焱抱着篮球,背对着陆延豫,后背的肌肉因为紧绷而僵硬。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在空旷的球场上回响。他说出来了,终于把这句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的话,扔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认了。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轻蔑,或是冷漠的转身,都没有发生。 身后只有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磨人。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祁焱牢牢罩住,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审判席上的囚犯,等待着最终的宣判。他甚至能感觉到陆延豫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的背上,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颤抖。 “为什么?” 终于,陆延豫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喜怒,像是在探讨一个与他无关的学术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祁焱刚刚用情绪筑起的脆弱外壳。 为什么? 祁焱的脑子“嗡”的一声。他以为他只需要宣泄,却没想到对方会要求他给出一份逻辑严密的“报告”。他要怎么回答?因为你在开学典礼上抢了我的风头?因为你搬进我家,让我不得安宁?因为你在美术课上像神一样降临,让我像个等待被拯救的废物?因为你在球场上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让我像个笑话? 这些理由,每一个都充满了小家子气的嫉妒和不甘,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和弱小。他祁焱,可以叛逆,可以打架,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他绝不能承认自己输了。 他的骄傲,是他最后的一道防线。 祁焱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阴阳怪气的笑容。他抱着篮球,用一种懒洋洋的、仿佛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着陆延豫。 “为什么?”他拖长了语调,嗤笑一声,“陆大班长,陆大学神,你是不是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有标准答案?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他刻意加重了“陆大班长”和“陆大学神”这两个称呼,里面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太帅,成绩太好,篮球打得也太过出色,让我们这些凡人自惭形秽,所以我就必须讨厌你,以此来平衡我那脆弱又自卑的内心?”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表情夸张到近乎扭曲,“这个理由,你满意吗?我的大学神?” 他以为自己这番夹枪带棒、极尽嘲讽的话,至少能让陆延豫的脸色变一变,或者让他露出些许不悦。 然而,没有。 陆延豫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欣赏一场蹩脚的独角戏。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祁焱所有的尖刺,都只是挠痒痒。 等祁焱说完,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总结:“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有理由。” “对!就是没有理由!”祁焱立刻抓住这句话,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不行吗?” “行。”陆延豫的回答简单得只有一个字,却让祁焱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祁焱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反驳,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他的观点。这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憋屈得要死。 陆延豫看着他吃瘪的表情,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不过,”他话锋一转,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我倒是觉得,你讨厌我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哦?说来听听?”祁焱抱着手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心里却警铃大作。 “因为你嫉妒我。”陆延豫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哈!”祁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我嫉妒你?陆延豫,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每天像个书呆子一样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还是嫉妒你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连笑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他的反击又快又狠,直指陆延豫“完美”表象下的“无趣”。 陆延豫依旧没有被激怒。他只是看着祁焱,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一潭深水,能将所有的波澜都吸进去。 “你嫉妒我,”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因为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轻易得到。” “……” “你想要在球场上赢,我赢了。” “你想要在画纸上证明自己,我比你更懂你的画。” “你想要摆脱被比较的命运,可我就是那个用来衡量你的标准。” 陆延豫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祁焱则被迫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篮筐柱子上,退无可退。 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随着陆延豫的逼近,变得极具压迫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祁焱牢牢困住。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所有的伪装都被剥下。 “你……你胡说!”祁焱的声音开始发颤,他引以为傲的、阴阳怪气的武器,在对方绝对的事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我胡说?”陆延豫停在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微微低下头,目光直视着祁焱的眼睛,那眼神平静而锐利,像一把手术刀,要剖开他的灵魂。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嫉妒?”陆延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些许蛊惑的魔力,“你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而你又无比渴望的?” “我……”祁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有吗?他有陆延豫没有的东西吗? 没有。 成绩、天赋、家境、老师的偏爱、同学的崇拜……他一样都比不上。他唯一拥有的,只有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叛逆。可现在,连这点自尊,都被陆延豫踩在了脚下。 看着祁焱哑口无言、脸色煞白的样子,陆延豫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击。 “还是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几不可闻的、近乎残忍的怜悯,“你嫉妒的,是我能看懂你那些画里的孤独,而你,却连一道简单的数学题都解不出来。” “轰——” 祁焱的脑子彻底炸了。 数学题。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沾满了污泥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内心最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那个锁孔。那里埋藏着他所有的失败、挣扎和自我否定。 他不是不努力,他只是真的学不懂。那些在他眼里如同天书的公式和符号,在陆延豫那里,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可以通宵达旦地画画,却无法在书桌前安坐十分钟。他可以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却无法在考卷上写下正确的答案。 “学习差”,这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是他一切叛逆行为的底层逻辑,是他最致命、最羞于启齿的痛点。 而陆延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当着他的面,血淋淋地揭开。 “你……” 祁焱的嘴唇颤抖着,他想反驳,想怒吼,想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回去。可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语言,在“学习差”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就像一个被戳穿了所有谎言的小丑,脸上还挂着夸张的油彩,却已经流不出眼泪。他所有的尖刺和铠甲,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溃不成军。 他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些许血腥味。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陆延豫的眼睛,他怕自己看到那里的怜悯和嘲弄。 球场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卑微得像一条被主人训斥的狗。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回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很晚了。” 说完,他便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了夜色里。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靠在篮筐柱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夜风吹透了他的球衣,他才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打球而擦伤的手掌,又想起了陆延豫那双干净修长、握着笔就能掌控一切的手。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这一次,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句脱口而出的“讨厌你”,最终,变成了一个回旋镖,狠狠地扎回了自己的心上,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第7章 Chapter7 自从那次篮球场上的溃败后,祁焱整整三天没有和陆延豫说过一句话。 他不是在冷战,而是在蓄力。他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转化成了画笔下的力量。他的画本里,开始出现更多具象的、充满攻击性的画面——被荆棘缠绕的篮球,被锁链捆绑的奖杯,以及在无数公式符号中沉溺、挣扎的人影。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夺回一丝丝对生活的掌控感。 然而,他掌控不了的事情,很快就再次找上门来。 周五晚上,母亲苏婉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快。 “焱焱,快下来,陆叔叔和延豫都到了,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一家人。 这个词像一根鱼刺,卡在祁焱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磨磨蹭蹭地走下楼,客厅里果然已经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的母亲苏婉渟,正依偎在陆正宏身边,为他递上削好的苹果,脸上带着那种祁焱从未见过的、温顺贤惠的笑容。而陆正宏,那个如今名正言顺住在他家里的男人,正满足地笑着,偶尔拍拍身边陆延豫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骄傲。 而陆延豫,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姿态优雅得像一幅古典油画。他穿着一身合体的居家服,更显得清隽挺拔。他偶尔会应和长辈们的话一句,声音温和有礼,引得苏婉渟和陆正宏的赞许笑声不断。 看到这一幕,祁焱心里的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这个家,自从母亲和陆正宏走到一起后,就变成了一个华丽的舞台。而陆延豫和他的父亲,永远是舞台上最耀眼的主角。他们优秀、懂事、完美无缺,反衬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更让他感到讽刺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欣赏这个“新家庭”的成员。 “焱焱来了,快过来坐。”苏婉渟招手示意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祁焱敷衍地“嗯”了一声,在离陆延豫最远的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哎呀,小焱还是这么有个性。”陆正宏笑着打圆场,“不像我们家延豫,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闷得很。” “延豫那是沉稳。”苏婉渟立刻附和,语气里满是羡慕,“男孩子,就该像延豫这样,稳重踏实。焱焱这性子,太跳脱了,以后要吃大亏的。” 祁焱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仿佛没听见。但他知道,这只是这场“批斗会”的开胃菜。 饭桌上,真正的“审判”开始了。 菜品丰盛,气氛却在刻意营造的和谐下,透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来,延豫,多吃点这个,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苏婉渟热情地给陆延豫夹菜,那股热情,比对亲儿子祁焱还要足十倍。 “谢谢,苏阿姨。”陆延豫礼貌地道谢,举止无可挑剔。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针,扎了祁焱一下。陆延豫叫得自然,苏婉渟听得也自然,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焱焱你也吃啊,别光顾着玩手机。”苏婉渟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悦。 祁焱不耐烦地放下手机,夹起一块排骨,胡乱地啃着。 “延豫这次开学考,又是年级第一吧?”陆正宏开启了那个他最热衷的话题,“真是了不起,给我们这些当家长的长脸。” “哪里哪里,都是孩子自己努力。”陆正宏嘴上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藏都藏不住。 “我们家焱焱也要多向延豫学习学习。”苏婉渟立刻把矛头转向祁焱,语气里带着一种祁焱最熟悉的、混杂着焦虑和期望的复杂情绪,“你看人家延豫,不仅学习好,篮球也打得那么好,听说上次班级友谊赛,一个人就拿了快一半的分?” 祁焱啃排骨的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陆延豫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是在说:看,你又输了。 “一般而已。”陆延豫淡淡地回答,“只是队友们配合得好。” “哎呀,延豫就是太谦虚了!”苏婉渟笑得合不拢嘴,话锋一转,语气却变得有些尖锐,“不过焱焱也很厉害的,我听延豫说,焱焱的画画得特别好,很有天赋。” 这句夸奖,像裹着蜜糖的玻璃渣,听起来甜,实则伤人。 祁焱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母亲又要开始了。 果然,苏婉渟紧接着就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可惜啊,再好的天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整天就知道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浪费时间,要是能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至于考倒数第一吗?” “妈……”祁焱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的不对吗?”苏婉渟的声音陡然拔高,“祁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你再画画!你把那些画笔、颜料都给我扔了!你听到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祁焱的心上。 扔了? 她让他,把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灵魂的出口,全部扔掉? “我不!”祁焱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妈!”苏婉渟也站了起来,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我生了你,养了你,我就有权利管你!我是在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成绩一塌糊涂,性格乖张暴戾,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个鬼一样!都是这些画把你害的!” “不是!”祁焱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们!是这个家!是你!” “你还有理了?”苏婉渟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人家延豫!他也是重组家庭,他怎么就那么优秀?人家怎么就不需要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逃避现实?” “我讨厌他!我讨厌你们所有人!”祁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讨厌?”苏婉渟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刻薄,“祁焱,我告诉你,我也讨厌!我讨厌你画画的样子,讨厌你身上那股颜料味,更讨厌你那副一事无成还自命清高的德行!我后悔……我真的后悔当初生下你!” “轰——” 世界,在祁焱的耳边彻底炸裂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会抱着他,温柔地给他讲故事的女人。那个曾经会摸着他的头,夸他有才华的女人。 她说,她后悔生下他。 这句话,比任何刀子都锋利,瞬间将他凌迟。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得粉碎。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反抗,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齑粉。 原来,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原来,他唯一热爱的事物,在母亲眼里,是如此不堪,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来,他最后的港湾,早就将他拒之门外,并且亲手推他入深渊。 “啊——” 祁焱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像人声的嘶吼。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碗,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瓷片和饭菜四溅开来。 “你疯了!”苏婉渟尖叫着。 “祁焱!”陆正宏也惊得站了起来。 然而,祁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如同神祇般冷漠的旁观者——陆延豫。 都是他! 如果没有他,母亲不会这么失望。如果没有他,自己不会显得如此失败。如果没有他,这个家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杀了你!” 他咆哮着,挥舞着拳头,朝陆延豫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冲到一半的时候,陆延豫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祁焱。 “阿姨,”他没有看冲过来的祁焱,而是看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苏婉渟,语气平静得可怕,“您说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延豫缓缓地站起身,避开了祁焱的冲势,让他因为惯性而踉跄着撞在了墙上。 “您不是讨厌他画画。”陆延豫转过身,看着失魂落魄的祁焱,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讨厌,那个除了画画,一无是处的,失败的自己。” “你……闭嘴……”祁焱靠着墙,身体滑落在地,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您把自己的期望,把自己的失败,全部投射到了他的身上。”陆延豫的目光转向苏婉渟,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您希望他成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弥补您自己的遗憾。当他达不到您的期望时,您不是在为他失望,而是在为自己失望。您讨厌的不是他,是那个无法掌控他、无法让他成为您想要样子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胡说!你给我闭嘴!”苏婉渟彻底崩溃了,她指着陆延豫,哭喊着。 陆延豫没有理会她,他走到祁焱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而你,”他看着祁焱空洞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些许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用画画来反抗,来证明你的与众不同。但你内心深处,和你母亲一样,也害怕自己真的就只有这点价值。所以你才会如此脆弱,一触即溃。” “你们母子,真是……可悲又可笑。” 说完,他站起身,对一旁惊呆了的陆正宏说:“爸,我吃饱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上楼,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客厅里,只剩下苏婉渟崩溃的哭声,陆正宏手足无措的安慰,和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的祁焱。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第8章 Chapter8 那场家庭聚餐,像一场惨烈的车祸,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撞得支离破碎。 那句“我后悔生下你”,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了祁焱的心上。从那天起,他家里的气氛就降到了冰点。苏婉渟不再对他大吼大叫,甚至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会呼吸的家具。她用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沉默,执行着她的判决——祁焱的世界里,不准再有画画。 祁焱顺从了。 他不再顶嘴,不再摔门,甚至不再用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任何人。他每天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他的画本被收走了,画笔和颜料被扔进了垃圾桶,他房间里所有与“画”相关的痕迹,都被母亲粗暴地抹去。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灰色。 然而,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是灵魂的一部分,无法被物理性地剥夺。 周末,两天。 这是祁焱唯一的机会。 周六的下午,苏婉渟和陆正宏出门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家里只剩下他和陆延豫。他听到陆延豫房间里有规律的翻书声,便像一只警惕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去画室,那里肯定已经被母亲锁上了。他走到了储藏间,那个堆满杂物、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角落。他记得,这里有一些他小时候用的、早已被淘汰的绘画工具。 他蹲下身,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底,翻出了一盒断了一半的彩色铅笔,和一本只画了几页的、边角已经卷起的旧素描本。 就是它们了。 祁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珍宝,紧紧地将它们抱在怀里。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拉上窗帘,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缓缓地打开了那本素描本。 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碰过画笔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久别重逢的、混杂着痛苦与狂喜的激动。 他该画什么? 他想画咆哮的野兽,想画燃烧的荆棘,想画母亲那张冰冷决绝的脸。但当铅笔触碰到纸面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愤怒和恨意,都化作了无尽的悲伤。 他画的,是一片废墟。 断壁残垣,瓦砾成山。在废墟的中央,有一株小小的、几乎快要枯萎的幼苗,它努力地从石缝中伸出脆弱的茎,顶端,是一片小小的、蜷缩着的嫩芽。 他画得极其专注,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注入了这片灰烬之中。铅笔的沙沙声,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门外的一切。 这是他的仪式,一场在绝境中进行的、自我拯救的仪式。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终究是短暂的。 “咔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像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祁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就想把画本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门被推开了。 苏婉渟站在门口,她本来是回来取忘记带的礼金的,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幕。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祁焱手中的画本和那盒彩色铅笔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随即被一种火山爆发般的怒火所取代。 “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刀,刺破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祁焱吓得手一抖,画本掉在了地上。 “我……我没……”他语无伦次,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你没干什么?”苏婉渟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祁焱的心上,“我跟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说了不准再画画!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她弯腰捡起那本画本,当她看到那片废墟和那株幼苗时,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和厌恶。 “画的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阴森森的,不吉利!”她举起画本,就要撕掉。 “不要!”祁焱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抢回画本。 那是他最后的救赎,是他灵魂的残骸。 “放手!”苏婉渟用力地推搡着他,“祁焱,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求求你了……妈……我求求你了……”祁焱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死死地抓着画本的一角,不肯松手。这是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如此卑微地哀求。 母子俩就这样撕扯着,像两只为了争夺生存权而搏斗的困兽。 “放手!” “我不!” “砰!” 在拉扯中,祁焱的书桌被撞翻了,上面的台灯、书本、文具,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而就在这时,陆延豫的房门开了。 他闻声走了出来,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苏婉渟和祁焱的动作都停住了。他们看到了陆延豫,苏婉渟的脸上闪过些许尴尬和难堪,而祁焱,则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暴露在了这个他最痛恨的人面前。 “看什么看!回你房间去!”苏婉渟冲着陆延豫吼道,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陆延豫没有动,他只是看着他们,目光在祁焱那张挂着泪痕、写满绝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眼神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同情,没有嘲讽,也没有好奇。就像一口深井,幽暗而平静。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它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这场闹剧的荒诞和可悲。 苏婉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感觉自己最后的尊严,都被这个沉默的旁观者踩在了脚下。她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祁焱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她终于挣脱了祁焱的手,将那本画本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我让你画!我让你画!” 画本被踩得不成样子,那片废墟上,留下了一个个肮脏的鞋印。那株脆弱的幼苗,更是被踩得模糊不清,彻底融入了灰烬之中。 祁焱跪在地上,看着被毁掉的画,看着母亲那双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株幼苗一起,被踩死了。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苏婉渟发泄完,似乎也有些累了。她喘着粗气,看着儿子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闪过些许不忍,但立刻又被更深的失望所取代。 “我不管你了。”她疲惫地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不管你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再回头。 房间里,一片狼藉。 祁焱跪在废墟之中,像一尊破碎的雕像。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慢慢地伸出手,捡起那本被踩烂的画本,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那模糊的幼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火种,被亲手熄灭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猛地照射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跨上窗台的时候,他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很有节奏。 祁焱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陆延豫。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在里面,沉默了片刻后,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祁焱的身体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开口:“滚出去。” 陆延豫没有说话。 他走了进来,房间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他看到了跪在窗边的祁焱,和他那个危险的姿势。 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祁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目光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将他此刻所有的脆弱和不堪,都一一记录下来。 “我叫你滚出去!”祁焱的声音里充满了戾气,“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陆延豫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书柜上。 那是一个全新的画本。 纯白色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旁边,还放着一整套专业的、削得整整齐齐的彩色铅笔。 祁焱愣住了。 他慢慢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陆延豫,又看了看那些画具。 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吗?怜悯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陆延豫做完这一切,便转身准备离开。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祁焱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什么?” 陆延豫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地传来: “那株幼苗,还没死。” 说完,他便离开了,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祁焱一个人。 他呆呆地站在窗台,回头看着门口书柜上那套崭新的画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本被踩烂的画本。 那株幼苗,还没死。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 他慢慢地从窗台上下来,走到书柜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本崭新的画本。纸张的触感,光滑而细腻,带着一种新生的希望。 他不知道陆延豫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不想去理解。 他只知道,在他最绝望、最黑暗、准备放弃一切的时候,是那个他最恨的人,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却给了他一根可以继续攀爬的绳索。 这根绳索,带着陆延豫的气息,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的善意。 它像一根刺,扎进了祁焱的血肉里,很痛,却也让他重新感觉到了……活着。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8 第9章 Chapter9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三,天气阴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灰色抹布,沉甸甸地压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祁焱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他不用看成绩单,也知道上面会是怎样一幅惨烈的景象。考场上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公式和单词都变成了陌生符号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推开家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他的母亲苏婉渟,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捏着几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对面,陆正宏不停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愁容。 空气里,弥漫着一场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回来了?” 苏婉渟开口了,声音没有些许温度,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嗯。”祁焱低低地应了一声,换鞋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来。” 祁焱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停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苏婉渟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的那几张纸,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的茶几上。纸张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你自己看吧。” 祁焱的目光,落在了最上面的那张纸上。 那上面,是他的名字。 而名字后面的数字,红得刺眼,像一道道刚刚凝固的、丑陋的伤疤。总分,全班倒数第五,全年级倒数第二十。每一科的成绩,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尤其是数学,那个孤零零的“18”分,像一个巨大的、烙铁般的耻辱印记,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下意识地就想把手缩回去,仿佛那张纸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藏什么?”苏婉渟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讽刺,“这不是你‘努力’的成果吗?祁焱,我真得佩服你,每次都能考出新的高度,每次都能给我带来全新的‘惊喜’。” “我……”祁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沙子堵住了一样,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样一张无可辩驳的“罪证”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你什么你?”苏婉渟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边的靠垫。她指着祁焱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每天晚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以为你在反思,在学习!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反思的?你就是这么学习的?” 祁焱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了?她知道他还在画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在干什么!”苏婉渟的眼神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你以为你把门锁上,我就没办法了?祁焱,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准你再碰那些没用的东西!” “那是我的事!”祁焱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他最后的防线,是他灵魂最后的领地。 “你的事?”苏婉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笑了起来,“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现在跟我说那是你的事?祁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你的事’?你拿什么资格?”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另一张成绩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然后,她将这张纸,轻轻地放在了祁焱那张“罪证”的旁边。 两张纸,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那张属于陆延豫的成绩单,干净整洁,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颗打磨过的钻石,闪闪发光。 而在最顶端,那三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三座无法逾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山,轰然压下,将祁焱最后些许呼吸的空间都挤压殆尽。 年级第一。 “看看,好好看看!”苏婉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同样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同样是吃我做的饭,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人家延豫,年级第一!全市联考第一!老师说他有希望冲刺清北!你呢?年级倒数!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你告诉我,你哪里比不上他?你比我笨吗?你比他少胳膊少腿了吗?” “你就是不争气!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是个废物!” 一句句恶毒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生了锈的刀子,被苏婉渟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一刀地,狠狠地扎进祁焱的心里。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失败,可以忍受老师的批评,甚至可以忍受亲生父亲的打骂。 但他无法忍受,用陆延豫的“完美无瑕”,来反衬他的“一无是处”。 这不仅仅是成绩的对比,这是人格的彻底践踏,是尊严的无情凌迟。陆延豫的“第一”,像一面绝对光滑的镜子,不仅照出了他所有的污秽和不堪,更照出了他作为一个失败者的,原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被迫站在广场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围观和审判。而陆延豫那张成绩单,就是高悬在他头顶的、宣告他罪行的、最耀眼的告示牌。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苏婉渟看着儿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非但没有些许心软,反而被一种更深的失望和愤怒所吞噬,“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很会顶嘴吗?现在怎么跟个死人一样?” “我……”祁焱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个沙哑的、不成调的音节。 “你什么你!”苏婉渟彻底失控了,她抓起陆延豫那张干净得近乎神圣的成绩单,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了祁焱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显得格外刺耳。 纸张的边缘,像一把锋利的、冰冷的刀刃,狠狠地划过祁焱的脸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撕裂的轻微刺痛,能听到母亲因为用力而急促的喘息,能看到那张象征着荣誉的成绩单,在空中划过一道轻飘飘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弧线,最后落在他脚边。 他的脸颊,迅速地泛起一道火辣辣的红痕。 但这点皮肉之苦,与他此刻心中所承受的惊涛骇浪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这是他的母亲。 那个曾经会在他生病时,整夜不睡地抱着他,用温热的手帕擦拭他额头的女人。 那个曾经会在他画完第一幅完整的画时,激动地将他举过头顶,夸他是“天才”的女人。 那个曾经在他被亲生父亲责骂时,会将他护在身后,哭着说“不许你欺负我儿子”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亲手撕碎了他所有的骄傲,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贬低到尘埃里。她用另一个人的“完美”,来衬托他的“不堪”,最后,用那张象征着荣誉的成绩单,给了他最响亮、最屈辱的一记耳光。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祁焱的眼神里,所有的愤怒、不甘、叛逆,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巨大的、空洞的、令人绝望的荒芜。 他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什么也没说。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他只是弯下腰,动作僵硬地,捡起了地上那张属于他的、写满耻辱的成绩单。那张纸已经被他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潮湿,上面的红色数字,像一个个嘲弄的鬼脸。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上楼。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仿佛身上背负着的不是屈辱,而是一座无形的、即将把他压垮的大山。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 苏婉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那股滔天的怒火过后,一阵莫名的心慌突然攫住了她。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道歉,或许是别的,但喉咙里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最终,她只能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而祁焱,对身后的哭声充耳不闻。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滑落,最终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无家可归的幼兽。 黑暗,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那疼痛,却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很快就被更深、更广的痛苦所吞没。 屈辱。 像无数只黑色的、黏腻的蚂蚁,从他的心脏里爬出来,爬遍他的四肢百骸,啃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被迫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无情嘲笑。而陆延豫那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就是高悬在他头顶的、最耀眼的聚光灯,将他所有的狼狈、不堪和失败,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不努力。 他也曾试过。 他试过在深夜里,对着那些天书般的公式和单词,熬到双眼通红。他试过在课堂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听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内容。可是,他做不到。 那些数字和符号,在他眼里,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它们嘲笑他的愚笨,践踏他的努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 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在画纸上,他可以创造世界,可以主宰一切。他可以画出咆哮的野兽来宣泄愤怒,可以画出燃烧的荆棘来感受痛苦,也可以画出废墟中那株脆弱的幼苗,来寄托自己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画画,是他最后的呼吸,是他灵魂的出口。 可是现在,连这唯一的出口,也被母亲亲手堵死了。 她不仅否定了他的画,更否定了他整个人。 “我后悔……我真的后悔当初生下你!” 那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将他凌迟。 原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原来,他所有的挣扎和坚持,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成绩单。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18”分。 他突然笑了。 无声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竟然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认可。 他笑自己,竟然会以为,那个送他画具的陆延豫,或许……或许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别傻了,祁焱。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冷冷地说。 他是在可怜你。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看着一只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随手丢下一点残羹冷炙,然后欣赏着你那副感激涕零的、可笑的模样。 他的“年级第一”,和你那“年级倒数”,就是你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是光,而你,是光永远照不到的阴沟里的蛆虫。 笑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的哭声。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哭自己不被理解的孤独。 他哭自己拼尽全力却依旧失败的无力。 他哭自己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 他哭自己那被母亲亲手扼杀的梦想。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仿佛要将这十七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他哭自己,为什么不能是陆延豫。 如果他是陆延豫,是不是母亲就会对他微笑?是不是这个家就会充满温暖?是不是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一条被全世界抛弃的野狗?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又干又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那本崭新的画本,和那套彩色铅笔,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看着它们,眼神里充满了自嘲和憎恨。 他拿起那本画本,又拿起那套铅笔,像是拿着什么不祥之物。 他走到房间中央,高高举起手,想要将它们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就像摔碎那个不切实际的、可笑的自己。 可是,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画本那纯白色的封面,仿佛看到了陆延豫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那株幼苗,还没死。” 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啊,还没死。 但它活得比死了更痛苦。 祁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没有摔掉它们。 他只是慢慢地走到墙角,将画本和铅笔,狠狠地扔进了那个最黑暗的角落里,就像扔掉一堆不吉利的垃圾。 他不需要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将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写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和母亲那张冰冷的脸。 它们,成了他这场漫长噩梦里,永不褪色的背景。 不知道睡了多久。 祁焱是被渴醒的。 他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些许清冷的月光。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痛。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酸痛无比。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厨房的方向,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 他像梦游一样,一步一步地朝厨房走去。 就在他走到走廊中央时,他看到陆延豫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紧接着,陆延豫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不期而遇。 祁焱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回房间。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等等。” 陆延豫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祁焱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陆延豫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 “我不喝。”祁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陆延豫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了祁焱脸颊上那道浅浅的、已经不那么红肿的痕迹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祁焱却从那深水之下,读到了些许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东西。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类似于“理解”的东西。 仿佛他知道那道红痕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你很吵。” 陆延豫突然说。 祁焱愣住了:“什么?” “下午的时候,”陆延豫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在房间里,很吵。” 祁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画画,发呆,最后崩溃大哭。他自以为自己的痛苦是隐秘的,是无人知晓的。 可是,陆延豫却说,他很吵。 他听到了。 他竟然听到了。 祁焱看着陆延豫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陆延豫看着他迷茫的样子,没有再解释。他只是将那杯水,硬塞进了祁焱冰冷的手里。 然后,他转身,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也塞进了祁焱的手里。 “这是我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些许拖沓。 祁焱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温热的水杯,和那张冰冷的纸条。 他慢慢地展开纸条。 上面不是安慰,也不是说教。 那是一张……数学公式表。 上面用极其工整的字迹,清晰地罗列了所有基础公式的推导过程和记忆技巧。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每一个重点,都用红笔做了标记。 第10章 Chapter10 那张写着数学公式的纸条,像一根扎进祁焱血肉里的刺。 它很痛,却也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依旧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苏婉渟不再主动与祁焱说话,只是默默地做好一日三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回房。她的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窒息。 祁焱也习惯了这种沉默。他像个幽灵一样,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他不再顶撞,不再反抗,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来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只是,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着陆延豫。 在饭桌上,他会偷偷观察陆延豫吃饭的姿态,优雅而克制;在客厅里,他会留意陆延豫翻书的侧影,专注而沉静。他像一个最卑微的窃贼,试图从那个完美无瑕的“神明”身上,偷窃些许一毫的人间烟火气。 而那张纸条,被他藏在画本的夹层里,像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他会在深夜里,借着台灯的光,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看那些工整的公式,也看那株小小的幼苗。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陆延豫到底想干什么。 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更高级的羞辱?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笨拙的善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不可能。 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血海深仇般的嫉妒,怎么可能会有善意? 就在祁焱被这种矛盾的情绪反复折磨时,陆延豫主动找上了他。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祁焱正准备回房间,却被陆延豫叫住了。 “祁焱。” 他站在书房门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祁焱的身体一僵,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陆延豫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指了指书房:“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 祁焱心里冷笑一声。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是谈谈他那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还是谈谈自己那张倒数第一的“罪证”? 他抱着手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没什么好谈的。” “关于你的学习。”陆延豫似乎没看到他的敌意,自顾自地说,“你的基础太差了,这样下去不行。” 祁焱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又是这种语气。这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的语气。 “我的学习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眯起眼睛,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陆大学霸,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想来找点乐子?” 陆延豫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帮你。” “帮我?”祁焱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尖锐的嘲讽,“你怎么帮我?像我妈一样,拿着你的成绩单抽我耳光?还是像老师一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废物?” 他向前一步,逼近陆延豫,眼神里充满了挑衅:“或者,你是想当众表演一下,你是怎么用一个小时,就做完我需要熬一个通宵也做不出的题的?嗯?” 祁焱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捅向陆延豫。 他以为陆延豫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陆延豫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祁焱,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如果,”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果我帮你补习,让你下次考试,能进班级前五十呢?” 祁焱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延豫。 补习?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他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补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要把自己最不堪、最无能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陆延豫面前。意味着他将要在这个他最痛恨的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承认自己的“笨拙”和“愚蠢”。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祁焱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陆延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善意。 这是陆延豫想出的,最恶毒、最残忍的报复方式。他要的不是打败他,而是彻底地、从精神上摧毁他。他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拯救”的,是如何像一个乞丐一样,接受来自他的“施舍”的。 “滚!” 祁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双眼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祁焱,你冷静点。”陆延豫似乎还想解释。 “我让你滚!”祁焱嘶吼着,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在陆延豫的胸口。 陆延豫没防备,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了书房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手里的习题册,掉在了地上。 书房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祁焱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动手。 他看着陆延豫,陆延豫也看着他。 陆延豫慢慢地站直身体,他揉了揉被撞到的后背,然后抬起头,看向祁焱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克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像刀锋一样的寒意。 “你找死。” 陆延豫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下一秒,他动了。 他像一头被唤醒的猎豹,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祁焱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抵在了墙上。 “砰!” 祁焱的后背与坚硬的墙壁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示弱,也反手抓住了陆延豫的衣领,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祁焱的攻击,是毫无章法的、纯粹的发泄。他挥舞着拳头,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每一拳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他打向陆延豫的脸,打向他的肚子,打向所有他能打到的地方。 而陆延豫,则完全不同。 他的动作,冷静而精准。他不像是在打架,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高效的拆解。他轻易地格挡开祁焱杂乱的攻击,然后用手肘,用膝盖,精准地反击在祁焱最脆弱的地方。 “你以为你是谁啊!”祁焱一边打,一边嘶吼,“凭什么来可怜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闭嘴。”陆延豫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抓住祁焱挥来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就将祁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祁焱的后脑勺磕在了地板上,眼前一阵发黑。但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像一头不知死活的困兽,再次扑了上去。 书房里一片狼藉。 书架上的书被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书桌上的台灯被推翻在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本掉在地上的习题册,被两人的脚踩得不成样子。 祁焱的体力在迅速消耗,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而陆延豫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祁焱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问陆延豫,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你什么都有……还要来抢我最后一点东西……” 陆延豫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祁焱可乘之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陆延豫撞倒在地,然后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然而,他的拳头,在半空中被陆延豫稳稳地抓住了。 陆延豫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血迹,不知道是刚才磕到的,还是被祁焱打到的。 他看着骑在自己身上、双眼通红、像一头绝望幼兽的祁焱,眼神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近乎悲哀的情绪所取代。 “祁焱,”他喘着气,声音沙哑,“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祁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你在闹!是你!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祁焱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一切!我恨不得你去死!”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陆延豫的心里。 陆延豫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他抓着祁焱手腕的力道,猛地收紧。 “是吗?”他看着祁焱,声音冷得像冰,“如你所愿。” 说完,他猛地一个翻身,将祁焱重新压在了身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祁焱任何机会。 他用膝盖死死地抵住祁焱挣扎的双腿,用一只手,将祁焱的双手手腕,牢牢地禁锢在了头顶。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祁焱能闻到陆延豫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水味,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他能看到陆延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剧烈的情绪。 他动弹不得。 像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蝴蝶,除了徒劳地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你听着,祁焱。”陆延豫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压抑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也不管你有多讨厌我。但从今天起,你的学习,我管定了。” “你可以继续恨我,可以继续跟我作对。但如果你再敢自暴自弃,再敢放弃你自己……”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的决绝。 “我会让你,比现在更痛苦。” 说完,他松开了祁焱,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书房,和依旧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祁焱。 然后,他弯腰,捡起了那本被踩得脏兮兮的习题册,用手指,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他没有再看祁焱一眼,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没有关。 走廊里的灯光,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明亮的光带。 而祁焱,就躺在那片光带之外的、黑暗的阴影里。 他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彻底抽空了。 陆延豫最后那句话,像一个魔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会让你,比现在更痛苦。” 这是威胁。 这是**裸的、不容反抗的威胁。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那片早已死寂的、冰封的湖面上,竟然裂开了一道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为什么他没有感到更深的绝望,反而,从那道缝隙里,透进了些许……他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病态的、荒谬的……暖意? 第11章 Chapter11 自从那次书房大打出手之后,祁焱和陆延豫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状态。 陆延豫真的开始“管”他的学习了。 他不再征求祁焱的意见,而是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直接将一沓沓整理好的笔记和习题,放在祁焱的书桌上。每天晚上,他会准时敲响祁焱的房门,然后坐在书桌的对面,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监督他完成最基础的题目。 祁焱反抗过。 他将习题册撕碎,将笔记扔进垃圾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但陆延豫从不生气,也从不退缩。他只是默默地捡起那些碎片,用胶带重新粘好,第二天,再放到祁焱的面前。 他的沉默,他的坚持,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祁焱越收越紧。祁焱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无论他如何冲撞,如何嘶吼,笼子的栏杆都纹丝不动。 而那个造笼子的人,总是安静地站在笼子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冲突都更让祁焱感到窒息。 他开始逃避。 他逃课,去学校的天台,或者没人的画室,一待就是一下午。他用画笔,在纸上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愤怒和绝望。他画被锁链捆绑的飞鸟,画在深海中溺亡的人,画一个永远也跑不出迷宫的、渺小的自己。 而周五的体育课,是他唯一无法逃避的公开处刑。 一千五百米长跑测试。 对于体能本就不算顶尖,又因为长期熬夜和心情压抑而更加虚弱的祁焱来说,这无异于一场酷刑。 体育老师的哨声,像发令枪一样尖锐。 几十个男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陆延豫毫无悬念地跑在了第一梯队,他的步伐轻盈而富有节奏,呼吸平稳得像是在散步。他就像一颗被精准设定了程序的卫星,沿着最优的轨道,高效地前行。 而祁焱,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后面。 他拼命地迈动双腿,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但肺部却像被火烧一样,传来阵阵剧痛。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跑道边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的说笑声、加油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祁焱敏感的神经上。 “快看,陆延豫又第一了,这也太变态了吧。” “那当然,人家可是全能学霸。” “哎,你看祁焱,都快被套圈了,真是惨不忍睹。” 这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咬紧牙关,不去听,不去想,只是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 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挺拔的背影。 它像一个移动的坐标,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终点。 第一圈,祁焱还能勉强跟上大部队的末尾。 第二圈,他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超越。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岛,在喧嚣的海洋里,独自沉沦。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过终点线,准备开始最后一圈时,陆延豫,已经领先了他大半圈。 他看到了。 他看到陆延豫轻松地超越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耀眼,那么遥不可及。 祁焱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熟悉的、尖锐的屈辱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想跑了。 他真的不想跑了。 他想停下来,走到跑道边,告诉老师他不行了。他不想再像一个小丑一样,在这里供人观赏,供人比较。 就在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在跑过终点线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停下来休息或者离开。 他放慢了速度。 从原来的冲刺,变成了慢跑,然后,变成了……几乎是在走。 他在等他。 陆延豫在等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祁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火山爆发般的怒火,从他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等他? 他凭什么等他? 怜悯吗?施舍吗? 他觉得他跑得太慢,太丢人,所以特意放慢脚步,用这种“高尚”的方式,来提醒他,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吗? 这是比超越他,比把他甩得无影无踪,更恶毒、更残忍的羞辱! “操——” 祁焱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再次爆发,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朝着前面那个不紧不慢的身影,冲了过去。 他不是在跑步,他是在搏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肺部疼得像要炸开,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他只有一个念头——超过他! 他不要他的等待!他不要他的怜悯!他宁愿被他甩得远远的,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像一个被施舍的乞丐,跟在他的身后! 陆延豫似乎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充满杀气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个双眼通红、状若疯狂的祁焱。 他的眼神里,闪过些许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加速,也没有再减速,只是保持着那个不紧不慢的节奏,继续向前跑。 最后五十米。 二十米。 十米。 祁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终点线前,终于追上了陆延豫。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超越他,只是与他并肩,冲过了终点。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祁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双腿一软,就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就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陆延豫。 “你没事吧?”陆延豫的声音,因为刚才的跑步,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喘息。 “放开我!” 祁焱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他自己反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他抬起头,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陆延豫。 “你很得意是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你是不是特别爽?” 陆延豫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祁焱,眼神里,是祁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为什么要放慢速度?”祁焱一步步地逼近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你是不是觉得我跑得太慢,给你丢人了?所以你特意等着我,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天之骄子’,是多么的‘宽宏大量’,多么的‘善良’?” “陆延豫,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他指着陆延豫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嘶吼:“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不需要你的施舍!你听懂没有!”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吗?可以随随便便地来拯救我?我告诉你,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觉得恶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不仅捅向陆延豫,也捅向他自己。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因为缺氧和激动,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的同学,都被这边的争吵吸引了过来。他们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祁焱怎么回事啊?陆延豫好心想等他,他怎么还发火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自尊心受不了吧。”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些声音,像无数只手,将祁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歇斯底里地表演着自己的丑陋和不堪。 而陆延豫,就是那个冷静的、完美的、让他自惭形秽的观众。 “我没有可怜你。” 陆延豫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进了祁焱混乱的心湖里。 “我只是……”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跑完。” “我应该?”祁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我应该。我应该像你一样优秀,我应该考年级第一,我应该什么都比你强!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个废物!我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几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自己进行最恶毒的诅咒。 陆延豫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些许他从未见过的、深深的痛楚。 “祁焱,”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难道不是吗?”祁焱反问,“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不都是在提醒我,我有多失败吗?” 陆延豫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满脸泪痕、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做法,或许都错了。 他以为,用强硬的手段,可以逼他成长。他以为,用无声的陪伴,可以给他力量。 但他忘了,祁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任何一点外力的介入,对他来说,都可能是一种伤害。 “对不起。” 陆延豫突然说。 这三个字,让祁焱所有的嘶吼和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延豫。 他……在跟他道歉?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正确无误的陆延豫,在跟他道歉? “我不该等你的。”陆延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祁焱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歉意,“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放弃。” 说完,他不再看祁焱,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他转身,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口。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动作。 他拿着那瓶自己喝过的水,走到了祁焱面前,递给了他。 “补充点水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祁焱呆呆地看着那瓶水,又看了看陆延豫。 瓶口,还残留着陆延豫的体温,和些许若有若无的、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 这一刻,祁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尖锐,在陆延豫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接过来,还是继续恶语相向? 接过来,算不算是一种妥协?算不算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不接,他又能用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份……带着歉意和笨拙善意的……水? 周围的同学,也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那个永远完美的陆延豫,拿着自己喝过的水,递给那个刚刚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祁焱。 这画面,荒诞得像一场默剧。 祁焱和陆延豫,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对峙着。 一个递着,一个不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最终,还是祁焱先败下阵来。 他没有去接那瓶水,而是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猛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朝着操场的出口走去。 他逃了。 他不敢再待下去。 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那层用恨意和自卑筑起的、坚硬的外壳,就会彻底碎裂。 陆延豫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收回手,将那瓶水,放在了跑道边的长椅上。 然后,他也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满操场目瞪口呆的同学,和长椅上那瓶,见证了一场无声战争的,还带着余温的水。 第12章 Chapter12 自从那次操场上的对峙之后,祁焱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孤僻。 他像一头被夺领地、又被同族羞辱的年轻Alpha,只能蜷缩回自己唯一的巢穴——画画。在这个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世界里,他不必面对Beta的指指点点,更不必感受其他Alpha那充满侵略性和审视性的信息素。 那套被陆延豫买下的彩色铅笔,和他藏在床下的旧速写本,成了他与这个残酷世界之间,最后的屏障。他不再去想成绩,不再去想未来,只是在深夜里,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用画笔构建一个无人能打扰的、属于他自己的王国。 他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投入,也更偏执。画纸上的世界,是他唯一的宣泄口。那里有燃烧的天空,有破碎的星辰,有在废墟之上挣扎着、想要触摸月亮的枯树。他的Alpha信息素,也因这极致的创作而变得不稳定,那是一种本该清雅幽远的兰花香,此刻却因极度的压抑和悲伤,变得如同在寒夜中枯萎,带着些许腐朽的、令人心碎的冷香。 而那套画具,就是他发动这场无声战争的武器。 然而,他没想到,这场战争,会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强行中止。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祁焱像往常一样,躲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着头,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什么。他画得太入神,以至于下课铃声响起时,他都未曾察觉。 “祁焱,走了,去吃饭!”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合上速写本,塞进书包,然后匆匆忙忙地跟着人流,离开了教室。 他完全忘了,那盒被他放在课桌抽屉里的、崭新的彩色铅笔。 等他晚上回到房间,准备开始他每日的“仪式”时,才发现那盒画具不见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冲回教室,此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课桌抽屉,是空的。 那盒价值不菲的彩色铅笔,凭空消失了。 祁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被人偷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那不仅仅是一盒铅笔,那是……那是陆延豫送给他的。是他所有矛盾、挣扎和隐秘念头的实体化象征。是另一个强大的Alpha,对他的一次“示好”,尽管他至今无法理解其动机。 他疯了一样地在教室里寻找,桌肚里,椅子下,讲台上……每一个角落,他都翻了个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在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那盒彩色铅笔的外壳。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手,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盒子。 然后,他看到了。 在垃圾桶的底部,散落着一堆“尸体”。 那些彩色的铅笔,被他视若珍宝的武器,此刻,全都变成了一截一截的、长短不一的木棍。笔芯被折断,笔杆被踩得粉碎,红色、蓝色、黄色……那些曾经能创造出整个世界的颜色,此刻像一地凝固的、丑陋的血液,混杂在果皮和废纸之中。 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属于另一个Alpha的、充满了轻蔑和恶意的、劣质烟草味的信息素。 是挑衅。 是**裸的、针对一个Alpha的领地和尊严的挑衅。 祁焱跪倒在地,看着那一片狼藉,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被碾碎了。他那本就压抑的兰花信息素,瞬间失控,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那不再是清雅的香,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苦涩的凋零气息。 是谁? 是谁干的? 他想起了白天,班里那几个以欺负人为乐的Alpha。他们曾经嘲笑过他“娘娘腔”,嘲笑他“不务正业”,更嘲笑他身上那股“不像Alpha”的悲伤味道。会不会是他们?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和杀意的火焰,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他想冲出去,想找到那些人,想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信息素都不稳定的Alpha,怎么可能是他们几个人的对手?更何况,他有什么证据?他甚至连怀疑谁,都说不出口。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腺体、扔在雪地里的小丑,任人嘲笑,任人欺凌,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默默地,将那些铅笔的“残骸”,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放回那个破碎的盒子里。 然后,他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的母亲,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那一晚,他没有画画。 他只是坐在黑暗里,抱着那个盒子,坐了一整夜。他的信息素时而狂暴,时而死寂,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片正在凋零的兰花圃。 第二天,祁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了学校。他的眼神,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身上的信息素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任何事,只是把自己缩在一个更坚硬、更冰冷的外壳里。 他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打响。 陆延豫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 他虽然和祁焱没什么交流,但他下意识地,会关注那个总是坐在角落里的身影。他看到了祁焱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到了他身上那股比以往更浓重的、仿佛能将人冻伤的死气。更重要的是,他闻到了。 他闻到了祁焱身上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碎的兰花香。以及,昨天下午,在教室后门附近,那股不属于祁焱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劣质烟草味。 作为一个顶级的Alpha,陆延豫对信息素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他那如同雨后风信子般清冽冷静的信息素,让他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午休的时候,他去了趟洗手间,恰好听到那几个总是惹是生非的Alpha,在隔间里得意地吹嘘。 “……妈的,那娘们的铅笔还挺硬的,踩了半天才断。” “你看到他那副表情了吗?哈哈,跟死了爹一样。” “不就是几根破笔吗?看把他给宝贝的。下次再看到他画,直接把本子也给撕了!” 陆延豫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但他的眼底,却像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他那如同高山风信子般清冽强大的信息素,无声地、却极具压迫感地弥漫开来。整个洗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劣质的烟草味在他的信息素面前,被压制得几乎消失不见。 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他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洗去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然后,他关掉水龙头,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化学实验课。 那几个损坏了画具的Alpha,正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操作着实验仪器。其中一个叫李浩的,是带头的那个人,他正得意洋洋地拿着试管,准备进行加热。 就在这时,实验台上的酒精灯,突然“噗”的一声,火焰猛地窜高了一尺。 李浩吓了一跳,手一抖,试管里的液体,就有一部分洒了出来,正好滴在酒精灯的火焰上。 “轰!” 一团绿色的火焰,瞬间爆开,像一朵妖异的食人花,直接扑向了李浩的脸。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实验室。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李浩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他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燎到了一大片,脸上也出现了几处明显的灼伤。他那股劣质的烟草信息素,因为惊恐和痛苦,变得一片混乱,充满了恐惧。 整个实验室,瞬间乱作一团。 老师和其他同学,手忙脚乱地冲上去,用灭火毯将李浩裹住,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去了医务室。 没有人注意到,在混乱的角落里,陆延豫默默地收回了脚。 刚才,就是他“不小心”地,碰倒了旁边一个装着清水的烧杯。水流淌到地上,正好浸湿了李浩的鞋底。而李浩在惊慌失措之下,脚底一滑,才导致了那场意外的发生。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那么天衣无缝。 就像一场真正的……意外。 放学后,陆延豫没有直接回家。 他去了学校附近最大的一家文具店。 他买了一套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甚至品牌和色号都分毫不差的彩色铅笔。然后,他又去了一家书店,买了一本质量更好的、封面是深蓝色星空的速写本。 回到家,他看到祁焱的房门紧闭着。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陆延豫没有再敲。他只是将那个装着新画具的袋子,轻轻地,放在了祁焱的房门前。 然后,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告诉祁焱,他知道了什么。 他也没有告诉祁焱,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为祁焱,打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不想让祁焱知道。 因为他知道,对于祁焱那样骄傲又敏感的Alpha来说,被人知道自己的珍宝被毁,然后又被另一个更强大的Alpha“补偿”回来,是一种比被毁掉本身,更深刻的羞辱。那无异于承认自己的弱小,需要同类的庇护。 他不想让他,再感受到那种羞辱。 夜深了。 祁焱终于饿得受不了,打开了房门,准备去找点吃的。 然后,他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袋子。 他愣了一下,弯腰,拿了起来。 他看到了里面那套崭新的、一模一样的彩色铅笔,和那本深蓝色的速写本。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谁送的? 是陆延豫吗?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画具被毁了?就算知道了,他又怎么会……再给自己买一套?他不是最看不起自己画画吗? 或许是……妈妈?不,更不可能。 他抱着那个袋子,站在门口,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他不知道,就在他困惑的时候,隔壁的房间里,陆延豫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 他看到祁焱抱着那个袋子,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又转身回了房间。 他没有立刻去用那些新的画具。 陆延豫知道,祁焱需要时间。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礼物”。 而这,也正是陆延豫想要的。 他不想成为祁焱生命里的“救世主”。 他只想成为一个,在他最黑暗的时候,能为他点亮一盏灯的,沉默的守夜人。 哪怕,祁焱永远都不知道,那盏灯,是他点亮的。 第13章 Chapter13 校园艺术节的海报,像一张张彩色的请柬,贴满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意味着一场可以暂时逃离课业的狂欢,一个展示才艺的舞台。但对于祁焱来说,它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他那片早已荒芜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站在海报前,目光被“绘画类作品征集”那几个字牢牢吸住。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画画。 这个词,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插进了他心中那把早已被遗忘的锁。他转动它,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门后,是他曾经最绚烂、最骄傲的梦想。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拿起画笔,在墙上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母亲没有责骂他,而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们焱焱真有天赋。”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获得绘画比赛的小奖,母亲比他还激动,将那张奖状裱起来,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那时候,画画是他的光,是他的荣耀,是他获得母亲全部爱意的唯一途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从成绩单上越来越多的红叉开始?还是从母亲嘴里越来越多的“别人家的孩子”开始? 渐渐地,画画从“荣耀”变成了“不务正业”,从“天赋”变成了“原罪”。他的画具被收走,他的画纸被撕碎,母亲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他与那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直到陆延豫,像一场意外的、无法理解的季风,将一套新的画具,吹回了他荒芜的生命里。 那套被“补偿”回来的画具,和他那本深蓝色的速写本,被他藏在了衣柜最深处,像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他偶尔会在深夜里,将它们拿出来,只是看一看,摸一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他不敢画。 他怕。 他怕那种创作的快感会再次唤醒他的**,他怕自己会再次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更怕的是,他怕被母亲发现,怕看到她那双写满了失望和憎恨的眼睛。 那场因为画具而起的冲突,和陆延豫那场无声的“复仇”,虽然让他感到困惑,却也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的“爱好”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东西。 可是现在,这张艺术节的海报,像一个魔鬼的诱惑,在他耳边低语。 “报名吧。” “让他们看看,你并不是一无是处。” “证明给你自己看。” 一连几天,祁焱都活在一种剧烈的内心挣扎之中。他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海市蜃楼。他知道那可能是假的,是致命的,但他无法抗拒那份对水的渴望。 最终,在一个黄昏,他做出了决定。 他趁四下无人,走到海报前,用颤抖的手,撕下了那张小小的、印着报名表的回执。他飞快地填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然后像做贼一样,塞进了学生会门口的投稿箱里。 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巨大的、混杂着兴奋和恐惧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他做了。 他向那个被他抛弃的世界,递出了一份迟到的、秘密的战书。 接下来的日子,祁焱活得像一个幽灵。 白天,他在学校里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成绩垫底的差生。他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用冷漠和疏离,构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但到了晚上,当整个世界都沉入梦乡,他的王国,才刚刚开始苏醒。 他住在二楼,房间正好在陆延豫的对面。这栋房子里,只有这两个房间是相对的。这个设定,曾让祁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完美”的监视之下。 而现在,这个设定,成了他恐惧的来源。 他不敢开灯,只敢拉上厚厚的窗帘,然后在书桌上,开一盏小小的、光线昏暗的台灯。那圈微弱的光晕,是他唯一的、也是全部的舞台。他总是下意识地,将窗帘的缝隙留得更小一些,生怕些许光亮,会泄露他见不得光的秘密。 创作的过程,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他画什么? 他想画愤怒,画屈辱,画那个被成绩单抽打的、无助的自己。可是,当他拿起铅笔,那些翻涌的情绪,却像一团乱麻,根本无法在纸上凝聚成具体的形象。 他画了又撕,撕了又画。 废纸篓里,很快就堆满了被他揉成一团的、画满了失败草稿的纸。 每一次撕扯,都像是在撕扯他自己。每一次失败,都在加深他的自我怀疑。 “你根本不行。”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冷冷地说。 “你早就已经废了。你画不出任何东西了。你所谓的梦想,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烦躁地扔下画笔,将脸埋进双臂里。 他想起了母亲那张冰冷的脸,想起了同学们那些嘲弄的眼神,想起了陆延豫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掌控的失败者,竟然妄想着用画笔去征服世界?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深蓝色的速写本上。 那是陆延豫买的。 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速写本。 他没有看自己画的那些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画,而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空无一物。 他看着那片深邃的、如同午夜星空般的蓝色,突然想起了陆延豫。 想起了他递过来的那杯水,想起了他那张写着公式的纸条,想起了他笨拙的道歉,想起了他放在门口的新画具,想起了他……在实验室里,那场无人察觉的“意外”。 这个他最恨、最嫉妒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伸出了手。 为什么? 祁焱想不明白。 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画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绝望,却从未画过他。 那个像谜一样,闯入他生命里的Alpha。 他拿起铅笔,这一次,他的手,不再颤抖。 他开始画。 他画的不是陆延豫的脸,也不是他的身影。 他画的是一片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在黑暗的中央,有一株小小的、正在燃烧的幼苗。 那株幼苗,就是他自己。在烈火中,痛苦地、却又顽强地,向上生长。 而在幼苗的上方,悬着一颗星星。 那颗星星,不大,也不亮,却散发着一种清冷的、坚定的光芒。它的光,不像太阳那样炙热,不像月亮那样温柔,它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用它微弱的光,照亮了幼苗周围那一小片黑暗。 它没有试图扑灭那场大火,也没有试图将幼苗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它只是看着,陪伴着。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燃烧,但你看,你并不是一个人。” 祁焱画得入了迷。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黑暗,那株幼苗,那颗星星。 他的兰花信息素,在极致的专注中,悄然释放。那不再是枯萎的、腐朽的味道,而是一种在绝境中绽放的、带着些许悲壮和坚韧的幽香。它透过门缝,像一条看不见的溪流,悄悄地,流向了走廊的尽头。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陆延豫的房间里,灯还亮着。 他正在看书,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 因为他闻到了。 那股属于祁焱的、兰花的信息素。 这几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祁焱那股悲伤的、压抑的味道。但今晚,这股味道变了。它变得……有了生命力。 它像一首无声的交响乐,在他的脑海里奏响。有压抑的低吟,有痛苦的挣扎,有绝望的哭泣,但在这片混乱的旋律之下,却有一条坚韧的、不屈的主线,贯穿始终。 陆延豫放下书,走到窗边。 他的房间,正对着祁焱的房间。 他能看到,祁焱房间的窗帘缝隙里,透出那圈微弱的、温暖的光。 他在画画。 陆延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那场无声的战争,祁焱已经开始反击了。 他没有去打扰他。 他只是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也拿起了一支笔。他不是在画画,而是在一张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两个字。 祁焱。 他的字迹,清隽而有力,像他的人一样。 夜,越来越深。 祁焱终于完成了他的画。 他看着画纸上的那片黑暗,那株幼苗,那颗星星,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疲惫和满足感,将他淹没。 他做到了。 他终于,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了这张纸上。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 这是他的安魂曲,是他献给自己的、最隐秘的赞歌。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画从速写本上裁了下来。然后,他拿出那个装着新画具的袋子,将画平整地放了进去。 他看着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些许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他不知道,这幅画,会给他带来什么。是嘲笑?是鄙夷?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不在乎了。 在创作这幅画的这个晚上,他已经赢了。 他赢回了那个,曾经被他自己放弃的、骄傲的自己。 他将那个袋子,重新藏回了衣柜的最深处。然后,他爬上床,沉沉地睡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 在他的梦里,他看到了一片黑暗的旷野。他变成了那株燃烧的幼苗,而那颗孤独的星星,就静静地悬在他的头顶,陪着他,一起燃烧。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陆延豫也没有睡。 他看着桌上那张写满了“祁焱”二字的纸,眼神复杂。 他拿起手机,给学生会的朋友发了一条短信。 “绘画类的作品,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一幅画着‘黑暗里的幼苗和星星’的画?” 发完短信,他将手机扔到一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13 第14章 Chapter14 艺术节的作品征集截止日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祁焱的每一个深夜都充满了焦灼与狂热。 那幅名为《燃烧》的画,已经完成了主体。但他总觉得不够。那片黑暗还不够深邃,那株幼苗的火焰还不够炽烈,那颗星星的光芒,还不够……决绝。 他像一个偏执的炼金术士,试图在小小的画纸上,提炼出自己灵魂的全部重量。 这天晚上,他又一次陷入了瓶颈。 他反复修改着星星周围的光晕,却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感觉——那种清冷、孤高,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黑暗的力量。 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扔下画笔,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需要一点灵感,一点……能让他抓住那种感觉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他知道,对面就是陆延豫的房间。 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种感觉。 清冷,孤高,强大,却又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介入着他的生活。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突然窜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看看。 他想看看,那个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他像被蛊惑了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心脏“怦怦”地狂跳,仿佛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坏事。 他颤抖着手,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他凑了过去,将眼睛贴在缝隙上。 对面,陆延豫的房间,亮着一盏台灯。 光线和他的一样,也是昏黄的,却显得更加安静,更加沉稳。 陆延豫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身形挺拔如松。他似乎在看书,姿态专注而优雅。 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却像一幅画,一幅充满了秩序感和力量感的画。 祁焱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这样安静地观察过陆延豫。没有了白天的针锋相对,没有了那些令人窒息的对比,此刻的陆延豫,只是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普通的少年。 但即使是这样,他身上那股强大的Alpha气场,也仿佛能穿透墙壁,扑面而来。 他的风信子信息素,虽然被墙壁阻隔,但祁焱仿佛能通过视觉,想象出那股清冽而冷静的味道。 就是这种感觉。 祁焱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颗星星的感觉。 他像一道闪电一样,迅速地退回到书桌前,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在那颗星星的周围,点上了一点又一点的光晕。 那光晕,是清冷的蓝色,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属于风信子的淡紫。 它瞬间让整幅画,活了过来。 那颗星星,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符号,它有了灵魂,有了温度,有了……属于陆延豫的、独特的印记。 祁焱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灵感爆发中,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他窗上那道小小的缝隙,还来不及合上。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陆延豫的房间里。 他刚刚结束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习惯性地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了窗外。 然后,他愣住了。 对面,祁焱的房间,那扇总是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今晚,竟然有了一道缝隙。 一道微弱的、温暖的灯光,从那道缝隙里泄露出来,像一只在黑夜里眨动的、疲惫的眼睛。 陆延豫的心,莫名地一动。 他知道祁焱在画画。这几天,他每晚都能闻到那股在悲伤中挣扎着、却又越来越坚韧的兰花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本想移开目光,不去窥探对方的**。但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脚步。 他想知道。 想知道那个总是在他面前竖起尖刺的少年,在独属于自己的深夜里,究竟在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他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望着对面那道光。 他看不清画的内容,也看不清祁焱的脸。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伏在桌前的身影,和那只在他手中,不断舞动的、小小的画笔。 那个身影,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他的画。 陆延豫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了神圣仪式的异教徒。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冲击。 那不是来自于视觉,而是来自于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的共鸣。 他能“看”到,祁焱的每一笔,都倾注了怎样的情绪。那些压抑的愤怒,那些无声的哭泣,那些不肯屈服的挣扎,那些在绝望中开出的花……所有的一切,都通过那只小小的画笔,被转化成了一种他无法言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语言。 他那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紊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焱。 不是那个在餐桌上沉默对抗的祁焱,不是那个在跑道上歇斯底里的祁焱,也不是那个在书房里与他大打出手的祁焱。 这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一个脆弱到极致,也强大到极致的,祁焱。 就在这时,他看到祁焱停下了动作,似乎在审视自己的画。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陆延豫的心,猛地一紧。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藏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他看到,祁焱的眼睛,贴在了窗帘的缝隙上。 他在看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陆延豫。 他没有感到被冒犯,也没有感到愤怒。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看到,祁焱只看了一会儿,就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地退了回去,重新拿起了画笔。 陆延豫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复。 他不知道祁焱为什么要看他,但他知道,就在刚才那一刻,他们的目光,通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汇。 第二天,是提交作品的最后一天。 祁焱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好,用画袋装着,抱在怀里,像抱着自己全部的勇气。 他怕。 他怕在提交的路上,会遇到母亲。他怕这幅画,会像他以前的那些画一样,被撕得粉碎。 放学后,他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敢从教室里出来。他像做贼一样,贴着墙根,一路躲躲闪闪,朝着艺术楼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要到达艺术楼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拐角处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陆延豫。 祁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画袋,抱得更紧了,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陆延豫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祁焱,眼神里,是一种祁焱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那里面有惊艳,有震撼,有探究,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近乎于疼惜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了祁焱怀里的画袋上。 “要去交画?”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祁焱的身体一僵,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更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仿佛一只护食的野兽。 陆延豫没有在意他的敌意。 他向前走了一步。 祁焱立刻后退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让我看看。” 陆延豫说。这不是一个请求,更像是一个不容置喙的陈述。 “不行!”祁焱想也不想地拒绝,“这是我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祁焱。”陆延豫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只是……想看看。” “我说了不行!”祁焱的情绪,有些失控,“你滚开!别以为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陆延豫,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抢他的画袋,而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祁焱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感觉,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紫意的风信子信息素,从陆延豫的手上,缓缓地,传递了过来。 那股信息素,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反而像一阵温柔的春风,轻轻地,拂过他那片早已枯萎的兰花圃。 他那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变得混乱的兰花信息素,竟然在这股风信子的安抚下,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我……”祁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不会伤害它。”陆延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恳求的真诚,“我只是……想看看。就一眼。” 祁焱看着他。 他看着陆延豫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睛里,此刻,竟然翻涌着如此剧烈的情绪。 他看到了……惊艳。 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被美所震撼到的惊艳。 这种眼神,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再拒绝。 他僵硬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抱着画袋的手。 陆延豫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接过了那个画袋。 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缓缓地,将那幅画,展开。 当画的全貌,呈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陆延豫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到了。 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株在烈火中痛苦挣扎、却又顽强向上的幼苗。 和那颗悬在黑暗中央,散发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的星星。 以及……那星星周围,那一点淡淡的、带着风信子颜色的光晕。 “轰——” 陆延豫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祁焱那晚,为什么要看他。 他终于明白,那股坚韧的兰花香里,为何总是带着些许无法言说的悲伤。 他终于明白,那个总是用尖刺来武装自己的少年,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一片惊心动魄的风景。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 这是祁焱的灵魂。 是他所有痛苦的呐喊,所有无声的哭泣,所有不肯屈服的骄傲,所有……对他这个“敌人”的,最隐秘的、最复杂的投射。 陆延豫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如此痛苦,又可以如此绚烂。 “很好看。”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将画重新卷好,放回画袋里,然后,递还给祁焱。 祁焱默默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他低着头,不敢看陆延豫的眼睛。 他怕。 他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哪怕些许一毫的怜悯或嘲讽。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欣赏。 “快去吧。”陆延豫说,“要截止了。” 祁焱没有动。 “祁焱。”陆延豫又叫了他一声。 祁焱依旧低着头。 “你……”陆延豫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你很厉害。”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祁焱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延豫。 厉害? 这个词,从陆延豫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震撼。 他不是应该嘲笑他“不务正业”吗?他不是应该觉得他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我……”祁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竟然微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却像冰雪初融,像第一缕春风,瞬间吹散了祁焱心中所有的阴霾。 “去吧。”他说。 祁焱抱着画,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烙印,转身,跑进了艺术楼。 陆延豫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口。 那里,风信子的气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滋长、蔓延。 他知道,从看到这幅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他对祁焱的态度,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个他曾经只觉得“麻烦”、“需要被纠正”的少年,此刻,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他想要去了解,去靠近,去……守护的,一个独一无二的、正在燃烧的宇宙。 第15章 Chapter15 自从那幅画被陆延豫看到之后,祁焱和陆延豫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和尴尬的境地。 陆延豫不再像以前那样,用一种“纠正错误”的态度来对待他。他变得……沉默了。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他会在祁焱熬夜画画后,第二天早上不经意地在餐桌上放一杯热牛奶;他会在祁焱因为一道数学题愁眉不展时,将写满解题思路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推到他面前。 他不再试图“改造”祁焱,而是开始……接纳他。 这种接纳,让祁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就像一只习惯了在冰天雪地里生存的刺猬,突然被人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房间。温暖是真实的,但那份未知,也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知道陆延豫想干什么,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他难受。 他开始下意识地躲避陆延豫。 在学校,他绕着他走。在家里,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吃饭都尽量掐着点,避免和他同桌。 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周五晚上,被彻底打破了。 那天,祁焱在画室待到很晚,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落,让他整个人都像一株被霜打过的植物。他只想立刻冲进浴室,洗一个热水澡,驱散掉骨子里的寒意。 然而,当他走到二楼浴室门口时,却发现里面亮着灯,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是陆延豫。 祁焱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这个家里有两个浴室,一个在主卧,一个在二楼公共区域。主卧的浴室是陆延豫父母专用的,他们出差后,陆延豫就搬进了主卧。但他今晚,却用了二楼的这个。 祁焱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十分钟。 水声没有停歇的迹象。 寒意从他的脚底,一点点地往上爬。他感觉自己快要感冒了,鼻腔里也开始有些发痒。耐心,在这一刻被消耗殆尽。 他抬起手,用力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快点!我要用!”他的声音,因为不耐烦而显得有些尖锐。 水声停了。 过了几秒,陆延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些许水汽的模糊:“马上。” “马上是多久?”祁焱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你不知道外面有人等吗?主卧的浴室不能用吗?” 门内沉默了片刻。 “主卧的热水器坏了。”陆延豫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个理由,让祁焱一噎。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抱着手臂,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拒之门外的流浪狗。屈辱感,混杂着身体的寒冷,让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 又过了五分钟,门,还是没有开。 祁焱的理智,彻底被烧断了。 他不再敲门,而是直接拧动门把手。 让他意外的是,门,竟然没有锁。 “咔哒”一声,门被他推开了一道缝。 浓郁而温热的水汽,夹杂着陆延豫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扑面而来。 祁焱的呼吸,瞬间一滞。 他看到了。 透过朦胧的雾气,他看到了陆延豫的身影。他正站在淋浴喷头下,身上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水珠正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腹肌和宽阔的背脊,缓缓滑落。 他的身体,是那种充满了力量感的、属于顶级Alpha的体格,每一寸肌肉,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完美而致命。 祁焱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应该立刻退出去,道歉,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延豫。不是那个穿着校服、永远一丝不苟的学神,也不是那个在餐桌上沉默对峙的“家人”。这是一个褪去了所有社会身份的、最原始、最脆弱也最强大的,陆延豫。 就在这时,陆延豫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和祁焱的目光,在氤氲的水汽中,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延豫的眼神,先是闪过些许惊讶,然后,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眸子,迅速地被一种更深、更暗的情绪所占据。 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属于Alpha的、冰冷的警告。 “出去。”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将祁焱从失神中浇醒。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羞耻、尴尬、还有些许被看穿的慌乱,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你以为我想看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到底在里面磨蹭什么!” “我让你出去。”陆延豫的耐心,显然也到了极限。他向前走了一步,强大的压迫感,随着他身上那股愈发浓烈的风信子信息素,席卷而来。 “我不!”祁焱梗着脖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竖起自己那可怜的、软弱的尖刺,“这是公共浴室!我也有权用!” 陆延豫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冷。 他不想再废话。 他径直朝门口走来,似乎是想直接将祁焱推出去,然后关上门。 祁焱看到他走过来,肾上腺素飙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推陆延豫的胸口,阻止他靠近。 然而,他的手,刚刚碰到陆延豫那温热而坚实的胸膛,就被陆延豫一把抓住了手腕。 “放手!”祁焱挣扎着。 “你先放手。”陆延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危险的沙哑。 两人在狭小的门缝里,开始了这场荒唐的、充满了水汽的角力。祁焱的力气,根本不是陆延豫的对手。他被陆延豫拽得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卧槽——!” 祁焱发出一声短促的脏话。 他的脚下,因为刚才带进来的雨水,湿滑无比。他这一扑,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的后脑勺,正对着坚硬的瓷砖边缘。 如果就这么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祁焱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和冰冷地面亲密接触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就在他即将倒地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臂,闪电般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捞了回来。 他撞进了一个温暖而湿润的怀抱。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而霸道的气息,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那是陆延豫的Alpha信息素。 不再是平时那种被收敛得很好的、清冽的风信子香。 此刻,它完全失控了。那是一种带着强烈侵略性和占有欲的、原始而野性的味道。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冲垮了祁焱那本就脆弱的防线,蛮横地、不由分说地,灌入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呼吸。 祁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叶被卷入飓风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他的身体,因为Alpha信息素的绝对压制,而变得无比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那股本就稀薄的兰花信息素,在这股风暴面前,被压得溃不成军,几乎要彻底消散。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来自同类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比任何一次打架,任何一次争吵,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因为,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臣服。 陆延豫也愣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去扶住那个快要摔倒的少年。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信息素,会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瞬间的惊慌和……保护欲,而彻底失控。 他能感觉到,怀里那具身体的僵硬和颤抖。 他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总是带着悲伤的兰花香,此刻正因为恐惧,而变得支离破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懊悔和心疼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做错了。 他吓到他了。 他立刻强迫自己,收紧那些失控的信息素。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极为痛苦,像是要亲手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硬生生地塞回身体里。 风暴,渐渐平息。 空气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水汽,和两种信息素交织在一起的、混乱而暧昧的味道。 祁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推开陆延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 他抬起头,看着陆延豫。 陆延豫还站在那里,身上只围着一条浴巾,水珠顺着他凌乱的黑发滴落,划过他那张写满了懊恼和不知所措的脸。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也不是警告的。 那是一种……祁焱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混乱和挣扎的眼神。 “你……”祁焱想说什么,想骂他,想质问他。 但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后怕。 他怕的,不是摔倒。 而是刚才那一刻,在那股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内心深处,那瞬间的、想要放弃抵抗的念头。 “对不起。” 陆延豫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三个字,让祁焱彻底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延豫……在跟他道歉?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正确的陆延豫,在跟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陆延豫看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懊悔,“我的信息素……失控了。” 祁焱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懊恼而显得有些真实的脸,看着他身上那条松松垮垮的浴巾,看着他**的、还带着水珠的胸膛…… 他的脸,又一次,烧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羞耻。 而是因为一种……更加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我不管!”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吼了一句,然后转身,像逃一样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用力地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霸道的、令人窒息的风信子味道。它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嗅觉里,也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那道被他亲手推开的、名为“敌意”的门,已经彻底关不上了。 而一扇新的、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门,正缓缓地,向他打开。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 陆延豫还站在浴室门口,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刚才环住祁焱腰的那只手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体的温度,和那股破碎的、令人心疼的兰花香。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两种信息素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 他的风信子,和祁焱的兰花。 第16章 Chapter16 艺术节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湖底的暗流,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 祁焱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他依旧沉默,依旧独来独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的恨意去看待陆延豫。那份恨意,像被掺入了沙砾的蜜糖,变得复杂而磨人。他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会在他回答问题时,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甚至会在深夜里,想起那个雨夜,那个失控的拥抱,和那股几乎将他吞噬的、霸道而清冽的风信子气息。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慌。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被慢慢驯化的野兽,明明应该反抗,却在对方面前,一次次地卸下防备。 为了对抗这种失控感,他只能用更尖锐的、更刻薄的言语,来武装自己。 这天下午的数学课,老师正在讲解一道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题。全班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有陆延豫,被老师点名到讲台上,用最简洁的方法,清晰地解出了整道题。 他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声音清朗,自信得像天生的王者。 台下的女生们,纷纷投去爱慕的目光。 祁焱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号,在对话框里,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解题机器。冷漠,没人性,除了会读书,还会干什么?” 他看着这行字,心里那股烦躁,才稍微平复了一些。这就像一个秘密的树洞,让他可以安全地宣泄自己的所有不满。 他刚想按下发送键,一个阴影,突然笼罩了他的头顶。 他一惊,猛地抬起头。 陆延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讲完题,回到了他的座位旁,正垂着眼,看着他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 祁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手足无措,甚至连手机都忘了关掉。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延豫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行字,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祁焱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那部手机。 祁焱下意识地去抢,但陆延豫的手,却稳稳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他拿着手机,当着祁焱的面,将那行字,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冷漠,没人性,除了会读书,还会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一字一句地,敲在祁焱的心上。 祁焱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羞耻、愤怒、和被揭穿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你还给我!”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嗯,”陆延豫应了一声,然后将手机,递还给他,“说完了?” 祁焱一把夺过手机,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要把它捏碎。他抬起头,用一种豁出去的眼神瞪着陆延豫:“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满意了?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你根本不懂别人的感受!”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了全身的毛,用尽全身的力气,进行着这场毫无胜算的攻击。 陆延豫看着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而泛起水光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因为羞耻而涨红的脸。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不是一个礼貌的、疏离的微笑。 那是一个……带着些许玩味,些许戏谑,些许……宠溺的,真正的笑容。 “是吗?”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个度,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我冷漠?没人性?” 祁焱被他这个笑容,弄得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延豫突然,向前一步,俯下身,凑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种极其危险的、呼吸可闻的程度。 祁焱能清晰地,闻到陆延豫身上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它不像那天晚上那样具有攻击性,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地笼罩住,让他无处可逃。 他能看到,陆延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那……”陆延豫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他的耳廓,“我这样,算不算……有人性?” 祁焱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的耳朵,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变得滚烫。那股热意,以耳根为中心,迅速地,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他的脖子,甚至……他的全身。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听到了什么? 陆延豫……他在挑逗他?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幻觉! “你……你……你想干什么?”祁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想推开他,但他的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我不想干什么。”陆延豫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低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真的那么冷漠,为什么会给你买画具?” 他的气息,喷在祁焱的耳廓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如果我真的那么没人性,为什么会帮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如果我真的……只是个冷血动物,”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完了那句话。 “……只对你这样?” 只对你这样。 这五个字,像一颗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祁焱的心里,引爆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新的羞辱方式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抬头,去看陆延豫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到答案。 但是,他不敢。 他怕。 他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只能用这种苍白无力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是吗?”陆延豫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你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熬夜画画,我都睡不着?” “你知不知道,你画的那幅画,我看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你那晚摔倒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一句又一句,像密集的子弹,精准地,击碎了祁焱所有的伪装。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不知道,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堪,都被另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别说了……”祁焱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哀求。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了。淹死在陆延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淹死在他那温柔而霸道的气息里。 “为什么不说?”陆延豫的声音,还在继续,“祁焱,你总是把我当成敌人,用最尖的刺对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根本不是你的敌人?” 他终于,直起了身。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消失。 祁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椅子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不敢去看陆延豫。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手。 周围的同学,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道题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战争”。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彻底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些许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情绪所覆盖。他伸手,用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祁焱那滚烫的耳根。 这个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祁焱紧绷的神经。 “操……”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脏字,从他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泛着水汽的眼睛里,充满了羞愤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混乱。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又急又冲,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色厉内荏,“耍我很好玩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像是被踩了痛脚的猫,只能用最粗俗的语言,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溃不成军。 陆延豫看着他,非但没有生气,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不好玩。”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那份清冷中,却多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温柔,“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看着祁焱那副快要气哭却又强忍着的模样,补充道:“还有,别说脏话,不好听。” 祁焱被他这句话,彻底噎住了。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傻瓜,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可使。 “下节课是体育课。”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决定不再逗他,“我去帮你请假。”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教室。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坐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 他的耳朵,还在滚烫。 他的心里,还在翻江倒海。 “只对你这样。” “别说脏话,不好听。” 这两句话,像一个魔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不断地回响。 他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那红得快要烧起来的耳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身坚硬的铠甲,在刚才那一刻,被陆延豫用最温柔的方式,敲出了一道裂缝。 而透过那道裂缝,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危险,却又让他无法抗拒的,世界。 第17章 Chapter17 月考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贴在了教室的后墙上。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又是一次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例行公事。但对于祁焱来说,每一次成绩公布,都像是一场公开处刑。 他已经习惯了在排名的末尾,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也习惯了,在数学那一栏,看到那个鲜红的、从未超过60的分数。 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他挤开人群,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列表上滑动,最终,定格在了自己的那一行。他的目光,像受惊的蝴蝶,小心翼翼地,飞向了数学那一栏。 90分。 一个黑色的、印刷体的数字,却像一颗小太阳,瞬间灼伤了祁焱的眼睛。 他愣住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一点。 没错,是90分。 不是58,不是62,而是90。 一个踏踏实实、清清楚楚的,优秀线以上的分数。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道名为“自卑”的堤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他甚至想仰天大笑,想告诉全世界,他祁焱,数学考了90分!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分数。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是他无数个深夜里,与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形搏斗的证明;这是他对抗母亲那句“你不是这块料”的,最有力的武器。 一个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想让陆延豫看到。 他想看到,那个永远站在云端、用审视的目光评判他的人,在看到这个分数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惊讶?是不屑?还是……他会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认可的眼神? 这个念头,像一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 一整天,他都像揣着一只兔子,心神不宁。他几次三番地想拿着成绩单走到陆延豫面前,但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自卑,又让他望而却步。 直到放学,他都没能鼓起那个勇气。 他看着陆延豫收拾好书包,和几个同学谈笑风生地走出教室,背影挺拔而从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祁焱的心,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是啊,人家是永远的年级第一,是150分的试卷能考到148、149的学神。自己这90分,在他眼里,恐怕和不及格没什么区别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收拾起书包,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陆延豫却突然从走廊的拐角处折返回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祁焱的心,猛地一跳。 “有事?”他故作镇定地问,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的背带,那张被他捏得有些发皱的成绩单,就放在最外层的口袋里。 陆延豫看了他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考得不错?”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不错”。 祁焱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骄傲,还是让他挺直了腰板。他拿出成绩单,递了过去,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小的得意:“还行吧,过了优秀线。” 陆延豫接过成绩单,扫了一眼。 然后,他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祁焱那刚刚鼓起来的、脆弱的自信心。 “90分,”陆延豫将成绩单还给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的弧度,“就这么点分数,就让你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祁焱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接过那张成绩单,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我谁尾巴翘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我考90分,难道还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陆延豫打断他,向前走了一步,强大的Alpha气场瞬间笼罩下来,“我只是提醒你,别太得意忘形。你以为90分就很高了?祁焱,你是不是忘了,总分是150分?你连三分之二的分数都没拿到。这种分数,在真正的战场上,连被炮灰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好得意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祁焱的心上。 是啊,90分,在150分的试卷里,确实不算什么。 在陆延豫这种永远接近满分的人眼里,这90分,和那些不及格的分数,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是,从“差生”的行列,勉强挤进了“中等生”的末尾而已。 那颗刚刚升起的太阳,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冒着黑烟的灰烬。 “你……”祁焱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省点力气吧。”陆延豫看着他这副快要气哭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些许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一贯的冷漠所覆盖,“有这个时间在这里跟我吼,不如多花点时间,去看看你到底丢了那60分。不然下次,你连90分都保不住。” 说完,他不再看祁焱一眼,转身,径直离开了。 祁焱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成绩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恨他。 他恨陆延豫这种高高在上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姿态。 他恨他那种轻描淡写的、就能将你所有努力都贬低得一文不值的残忍。 他用力地将那张成绩单,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他告诉自己,他再也不会再对这个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晚上,祁焱回到房间,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拿出数学课本,准备做作业。但陆延豫那些话,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连三分之二的分数都没拿到。” “连被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下次连90分都保不住。” 他烦躁地翻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从课本的缝隙里,轻轻地,滑落了出来。 祁焱愣了一下。 他捡起那张纸条。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条,而是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纸张的边缘,甚至还有些许被尺子压过的、整齐的压痕。 他疑惑地,将纸条展开。 当他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份……笔记。 一份手写的、关于这次月考数学易错知识点的笔记。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地标注了每一个知识点的重点、难点,以及常见的错误解法。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隽而有力,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在笔记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这次丢分的,大多是中档题的解题技巧。把这些吃透,下次冲110分不难。” 没有署名。 但祁焱知道,是谁。 除了陆延豫,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做这种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拿着那张纸条,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下午才被那个人,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得体无完肤。 而现在,这份写满了温柔和耐心的笔记,却像一束光,照亮了他最黑暗的角落。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边用最残忍的话,将他推入深渊;一边又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将他拉上来。 他是个疯子吗? 还是……自己是个疯子? 祁焱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感动?是委屈?还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拿起那张纸条,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能感觉到,纸张的背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属于陆延豫的风信子气息。 那气息,清冽而冷静,却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褶皱。 他突然明白了。 陆延豫下午的那些话,不是嘲讽。 是……激将法。 他知道,如果他用温柔的方式,自己一定会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拒绝。所以,他只能用最伤人的话,来刺激自己,让自己因为愤怒而不服输,从而,主动地去拿起这张笔记。 这个男人…… 他竟然……用心到了这种地步。 祁焱拿起笔,翻开那张被他扔进垃圾桶、又捡回来的、皱巴巴的成绩单。 他看着那个“90”分,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羞耻,也没有再感到愤怒。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动力。 他要做给那个人看。 他不止要考90分。 他要让他知道,他祁焱,不是只能考90分。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陆延豫的房间里。 他站在窗边,看着对面那扇窗户里,透出的那圈熟悉的、温暖的光。 他知道,祁焱看到了那张笔记。 他想象着祁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不是不会温柔。 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不是挂在嘴上的。 它藏在每一次的“意外”里,藏在每一杯热牛奶里,藏在每一张写满解题思路的纸条里,也藏在……这份充满了嘲讽的、却又无比真诚的笔记里。 这是他独有的,表达关心的方式。 笨拙,别扭,却又……无比真诚。 他希望,祁焱能懂。 哪怕,现在还不懂也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教会他。 我知道自己写的可能不是很好,文笔相对较差,不然这么多次签约都没有成功,说明了什么呢,但是这一本书中的角色我是真的是付出了有很多的心血吧,虽然说看的人不多,但也算是为爱发电吧,从我写小说开始也有200多天了,最后有一句话想说,小情侣的感情快升温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Chapter17 第18章 Chapter18 当母亲苏婉渟用她那标志性的、仿佛在宣读董事会决议的语气宣布家庭旅行的决定时,祁焱正握着画笔,在画纸上勾勒一株挣扎着破土的幼苗。笔尖猛地一颤,一滴浓稠的普鲁士蓝,在画纸中央晕开,像一片无法挽回的、绝望的污渍。 就像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 家庭旅行,一个在旁人听来温馨无比的词,对他而言,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亲情”为名的酷刑。这意味着,他不仅要和母亲苏婉渟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相处,还意味着……他要和陆延豫,那个他越来越无法定义的、同为Alpha的少年,被捆绑在一起。 果不其然,苏婉渟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规划了行程:一个周末,去邻市的海滨度假村。并且,为了“增进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她和陆延豫的父亲会住一间主卧套房,而他和陆延豫,将“理所当然”地,同住另一间标准间。 “妈,我不想去。”祁焱终于忍不住,低声反抗。作为一个Alpha,这本该是充满力量和自信的宣告,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底气不足。 苏婉渟正在修剪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里,没有些许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焱焱,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延豫他爸难得有空,一家人一起出去散散心,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还是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祁焱房间里那个被布罩盖住的画架,“你觉得你那些不务正业的爱好,比家庭更重要?一个Alpha,整天闷在房间里搞这些阴柔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苏婉渟打断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周六早上八点出发,别迟到。” 祁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陆延豫,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拒绝。但陆延豫只是平静地翻了一页书,仿佛这场关于他的讨论,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沉稳而强大,与这个房间里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那一刻,祁焱心里涌起的,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尖锐的失望。 旅途是沉闷的。 苏婉渟和陆延豫的父亲在前面车里聊着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而他和陆延豫,则被安排在了后座。狭小的空间,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压缩到一种令人尴尬的、无处可逃的程度。 祁焱把头扭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假装自己是一株没有感情的植物。他能闻到,从陆延豫身上传来的、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车厢。对于另一个Alpha来说,这种来自同类的、顶级的信息素,是一种本能的挑战和威胁,让他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陆延豫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拒绝融化的冰山。 两个小时的车程,像两个世纪一样漫长。 到达度假村时,天色已经渐晚。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乱了祁焱的头发。度假村建在半山腰,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在暮色中呈现出灰蓝色的海。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 当苏婉渟用钥匙打开房门,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摆摆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哎呀,酒店搞错了。算了算了,将就一晚吧,你们俩都是Alpha,都是男孩子,有什么关系。焱焱,你别总像个小刺猬一样,对延豫好一点,听见没?” 说完,她便和陆延豫的父亲,笑着离开了,留下祁焱和陆延豫,以及那张巨大的、充满了危险暗示的床。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两个Alpha,被迫同睡一张床。这简直是灾难的开端。祁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和另一个Alpha,睡在同一张床上,呼吸同一片空气,甚至……在睡梦中,信息素都可能发生无法预知的冲突。 “我睡地上。”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语气生硬得像在下达最后通牒。 陆延豫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那张因为愤怒和警惕而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床边的行李架上。 “喂!你听到没有?”祁焱被他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了,“我睡地上,你睡床!” “地上凉。”陆延豫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体质弱,睡地上会感冒。” “我……”祁焱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什么时候体质弱了?这个男人,总是用这种不容置喙的、带着关切的语气,说出最让他无法反驳的话。这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那……那我们一人一半!”他退了一步,从包里拿出一个枕头,狠狠地扔在床的正中央,像是在划分国界,“这是楚河汉界!谁也不许过界!” 陆延豫看着那个孤零零躺在床中央的枕头,眼底的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晚饭是在度假村的自助餐厅解决的。 苏婉渟难得地没有在饭桌上提成绩,而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第二天的行程,言语间充满了对这次“家庭和谐”的满意。祁焱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一句话也不说。 陆延豫坐在他旁边,默默地,将一些烤好的虾和剥好的螃蟹,夹到了他的盘子里。 祁焱的身体一僵,想扔回去,但一想到苏婉渟那双随时可能爆发怒火的眼睛,又只能忍了下来。他只能用更凶的眼神,瞪了陆延豫一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陆延豫仿佛没有看到,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照顾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顿饭,祁焱吃得味同嚼蜡。 回到房间,那场无声的战争,才真正开始。 两人各自洗漱,谁也不理谁。浴室里水声的交替,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交流。 祁焱故意磨磨蹭蹭,等陆延豫上了床,他才从浴室里出来。他看到,陆延豫很守信用地,睡在床的另一半,和那个枕头,隔着一小段安全的距离。 他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一种暧昧而静谧的黑暗所笼罩。 他能听到,身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Alpha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属于陆延豫的、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和他自己的、带着些许孤傲和清冷的兰花香,交织在一起。两种Alpha信息素,本该是水火不容,此刻却像两股互不相让的洋流,在小小的房间里,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他睡不着。 他像一块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身边躺着另一个Alpha,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被子,传递过来。那是一种陌生的、属于同类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热度,让他自己的信息素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像是在随时准备应战。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起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那幅画,那个雨夜,那句“只对你这样”,还有那张夹在课本里的、写满了嘲讽的笔记……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陆延豫了。 他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边用最冰冷的语言伤害你,一边又用最笨拙的方式温暖你。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又会为你弯下腰。 这种矛盾,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地缠绕着祁焱的心,让他无法呼吸,却又舍不得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安宁的梦乡。 而是一个他做了无数次的、熟悉的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压抑的午后。母亲苏婉渟拿着他那本写满了随笔和涂鸦的本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憎恨。 “我让你写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浪费时间!你看看你,一点Alpha的样子都没有,信息素都带着一股子病态的香味,整天就知道搞这些阴柔的东西!” 苏婉渟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地,凌迟着他的灵魂。他看到自己心爱的本子,被一页一页地撕碎,那些承载着他所有奇思妙想和内心独白的纸张,像雪花一样,飘落在他面前。 他想哭,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阻止,却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最亲的人,毁灭得干干净净。 “不……不要……” 在梦里,他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然后,场景突然变换。 他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那株燃烧的幼苗,就在他的脚下。但这一次,那颗悬在头顶的星星,却突然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在冰冷的黑夜里,无助地哭泣。他那孤傲的兰花信息素,在梦里,都仿佛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变得黯淡无光。 “陆延豫……” 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绝望的时刻,他想到的,竟然是那个总是与他作对的人。 “啊——!”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祁焱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他那孤傲的兰花信息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紊乱不堪,散发出一种破碎而苦涩的味道。 他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昏暗的房间。 是梦。 只是个梦。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图平复那剧烈的心跳。但梦里的那种绝望感,却像附骨之疽,紧紧地攫住了他,让他无法挣脱。 就在这时,床头那盏昏黄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满室的黑暗。 祁焱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陆延豫,也坐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蒙和……担忧。显然,他被祁焱那瞬间失控的信息素惊醒了。 “做噩梦了?”他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平时,多了些许人情味。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点动静,竟然会吵醒他。他更没想到,陆延豫会……开灯。 “我……我没有!”他嘴硬地否认,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有些发颤。 陆延豫没有戳穿他。 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祁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陆延豫要干什么。 他看着陆延豫走到房间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然后,又走了回来。 他将那杯水,递到了祁焱的面前。 “喝点水。”他说。 祁焱看着他,看着那杯在灯光下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又看了看陆延豫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 他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尖刺,在这一刻,都像是被这杯水的温度,给融化了。 他默默地,接过了那杯水。 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他那因为惊吓而冰冷的胃,也温暖了他那颗冰冷的心。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陆延豫说“谢谢”。 陆延豫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线条柔和了下来。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破碎的兰花香,在祁焱喝下水后,渐渐平复了下来。 “早点睡。”他说完,便准备躺回去。 “等等。”祁焱却突然叫住了他。 陆延豫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祁焱抱着那杯水,低着头,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陆延豫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我梦到……我妈了。”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我的本子,都撕了。” 他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仿佛说出这个秘密,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等待着,等待着陆延豫的嘲讽,或者是不屑。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陆延豫只是静静地听着。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她撕不掉的。” 祁焱猛地抬起头。 “那些东西,”陆延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都在你脑子里。谁也撕不掉。” “只要你还在想,还在创造,它们就永远都在。” 那一瞬间,祁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他看着陆延豫,看着这个他一直以为是“敌人”的人,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理解。 那是一种超越了同情,超越了怜悯的,灵魂层面的理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抱着那杯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躺了回去,关掉了自己的床头灯。 房间,又恢复了黑暗。 但这一次,祁焱不再感到害怕。 他知道,在这片黑暗里,在他身边,有另一个人。 一个……会为他开灯,会为他倒水,会告诉他“谁也撕不掉”的人。 他躺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作为“楚河汉界”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而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陆延豫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祁焱那句带着颤音的“谢谢”。 他的鼻尖,还萦绕着祁焱那股因为放松而变得柔和的兰花香。 这一章其实就是祁焱与陆延豫成为学校的cp,但是严梓檩想要拍一点劲爆的东西,但是陆延豫和祁焱临时标记只是因为祁焱对抑制剂阻隔贴都过敏,所以才临时标记,目前并不存在感情,所以严梓檩受到了恶意举报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Chapter18 第19章 Chapter19 艺术节的颁奖礼,被安排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学校的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期待的、喧闹的热气。 祁焱坐在班级的角落里,感觉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像一只被强行从洞穴里拖拽出来的、畏光的动物,对这片明亮而喧嚣的场地,充满了本能的抗拒。他的手心在冒汗,指尖冰凉,那幅获奖的画作——《燃烧》,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后台,像一个即将被公之于众的、最私密的秘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 当初提交作品,不过是班主任的再三催促,和陆延豫那句“你那点东西,也敢拿出来见人?”的刺激。他只是想用行动,无声地反驳那句轻蔑。 他从未奢望过奖项。 所以,当广播里念出“二等奖,高二(三)班,祁焱,《燃烧》”时,他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班主任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同学们纷纷投来或惊讶、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时刻。 然而,他的心脏,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被一种巨大的、莫名的恐慌所攫住。 他机械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僵硬地,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从他的座位到舞台,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灼热得让他皮肤发痛。他能感觉到台下数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将他里里外外照个通透。 他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这些目光,而是害怕他们透过这幅画,看到他那个被囚禁的、正在燃烧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颁奖的校领导微笑着将证书和奖杯递给他,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他礼貌地点头,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认可,然后,按照流程,走到了话筒前。 “请获奖同学发表一下获奖感言。”主持人提醒道。 祁焱握着冰凉的话筒,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该说什么?说谢谢老师?谢谢学校?还是……说谢谢那个将他推到这里的人?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然后,他找到了他。 陆延豫就坐在那里,在一片喧闹和掌声中,他像一座沉默的岛屿。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着他,也没有鼓掌。 他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舞台侧面那幅被投影出来的、巨大的《燃烧》上。 那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画面的主体,是一株在黑暗中燃烧的幼苗。它的根须深深扎进贫瘠的、龟裂的土地,而它的枝叶,却化作了熊熊的火焰,向上疯狂地生长,仿佛要将整个黑暗的天空都点燃。那火焰,既是毁灭,也是新生。充满了绝望,又充满了不屈的生命力。 那是祁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然后,在祁焱看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将目光移了过来,精准地,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祁焱看到,在陆延豫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眸里,漾开了一抹极淡、却清晰无比的笑意。 那不是嘲讽,不是讥笑,也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公式化的微笑。 那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带着些许欣慰和……宠溺的笑意。 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你可以。” 仿佛在说:“你这株燃烧的幼苗,终于敢让全世界看到你的光了。” 仿佛在说:“你真棒。” 这个眼神,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祁焱的心上。 他所有的镇定,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心慌,像潮水一般,将他瞬间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的人,被最熟悉的人,看穿了所有的秘密和不堪。他画里的挣扎,画里的痛苦,画里的渴望,都被这个人,一览无余。 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以为,那幅画,是他一个人的独白。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表演,并且,看懂了他所有的潜台词。 这种感觉,比被当众羞辱,更让他感到恐惧。 “我……我……”他握着话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说点什么,但大脑里一片混乱,一个字都组织不起来。 台下的掌声,渐渐稀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他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太紧张了?” 祁焱的脸,涨得通红。他能感觉到汗水,正从他的额角,一颗一颗地滑落。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窒息的恐慌压垮的时候,他看到,台下的陆延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他抬起手,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 “下去。” 祁焱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两个字,像一道命令,又像一句解咒,瞬间击中了他混乱的神经。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逃跑的语气,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家”,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快步走下了舞台。 他甚至忘了鞠躬。 他逃也似的,穿过人群,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出了礼堂。 他一路跑,一路跑,直到冲进教学楼后面那个无人的、废弃的花园里,才扶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他只是觉得,如果再待在那个舞台上,他就会被陆延豫那个眼神,活活烧死。 他将手里的证书和奖杯,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他搞砸了。 他把自己的颁奖礼,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为什么会这么慌? 就因为那个眼神吗? 他抬起头,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陆延豫眼中的笑意,和他无声说出的那两个字。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恨他。 不,恰恰相反。 从那个眼神里,他读到的,是唯一的一份……懂得。 在母亲苏婉渟眼中,他的爱好是“不务正业”;在同学眼中,他是个孤僻怪异的差生。只有陆延豫,只有他,看懂了他画里的那株燃烧的幼苗,看懂了他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这份懂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深处的那把锁。 可是,这份懂得,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这个人面前,再无任何秘密可言。他所有的铠甲,所有的防备,都变得形同虚设。 他就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这种完全的、毫无防备的暴露,让他感到了致命的恐慌。 “操……”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感觉自己正在失控。 对陆延豫这个人的情绪,正在彻底失控。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精准地找到他。 “你来干什么?”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来看我的笑话吗?” 陆延豫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证书和奖杯,用手指,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没有笑话。”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你跑得很快。” 祁焱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 “我……”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延豫将证书和奖杯,递到他面前。 祁焱没有接。 “拿去吧。”陆延豫说,“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想要。”祁焱别过头,嘴硬地说,“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陆延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洞悉一切的锐利,“那你为什么,会画那幅画?” 祁焱的心,猛地一跳。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就不会把它交上去。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在看到我的时候,心慌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祁焱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陆延豫向前走了一步,强大的Alpha气场,瞬间将祁焱笼罩,“祁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被人看穿你的脆弱?还是害怕……承认你其实很想得到认可?” “我没有!” “你有。”陆延豫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你只是害怕,这份认可,来自于我。”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祁焱。 他像是被踩了痛脚的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陆延豫。 “是!我就是害怕!行了吧!”他歇斯底里地吼道,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那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我讨厌你总是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凭什么……能轻易地,搅乱我所有的情绪。 凭什么……能成为我唯一的例外。 陆延豫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眼底,闪过些许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祁焱那只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手。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想挣脱,但陆延豫的手,却像一把铁钳,牢牢地,将他禁锢住。 “祁焱。”陆延豫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像晚风拂过湖面,“看着我。” 祁焱没有动。 “看着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祁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陆延豫的眼中,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沉而认真的情绪。 “你不需要害怕。”陆延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无论你画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 “……我都会在。” 我都会在。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祁焱的心脏。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慌,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彻底击碎。 他看着陆延豫,看着这个他一直以为是“敌人”的人,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承诺。 那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情感的,最坚实、最可靠的承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 陆延豫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用那只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拥抱。 一个不算用力,却无比坚定的拥抱。 祁焱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能闻到,陆延豫身上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地包裹住。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温度,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个拥抱里,渐渐平息。 他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缓缓地,抬起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抓住了陆延豫胸前的衣襟。 然后,他将脸,埋进了陆延豫的肩膀里。 在无人知晓的、废弃的花园里,两个同样骄傲的、同样孤独的Alpha,用一个笨拙而真诚的拥抱,达成了最深刻的和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Chapter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