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声色晚gl》 第1章 第 1 章 最怕问初衷,大梦成空。眉间鬓上老英雄,剑甲鞮鍪封厚土,说甚擒龙。 壮志付西风,逝去无踪。少年早作一闲翁,诗酒琴棋终日里,岁月匆匆。 ——题记《浪淘沙》 大应令泽三十八年春,秦淮河畔,杨柳堤岸边道上,一声惊堂木响。 人声鼎沸的一处酒家,抬首可见四个字——晓风残月。 酒家内顿时一片寂静,原来是酒家正堂台上的说书人。他今个儿准备讲的是大应前朝的传奇人物也是如今盛世的奠基者缔造者——应世祖公孙冕的传奇故事,此刻人人屏息,翘首以盼,待那惊堂木再次响起,好献上四沸的掌声。 “各位看官仔细看来,且听老朽来分说,今个起就开讲我大应朝世祖的传奇故事了,这几十年来世祖的事迹是上至八十老妪下止三岁孩提何人不晓,听的多了都比老朽这个说书人还要知上两三分。可今个起啊老朽要讲的绝对是关于世宗不一样的奇闻轶事,当然了至于真假,只能是大家心里各自体会了。 为何说是奇闻轶事?又怎么说得上是奇闻轶事?诸位莫急,听我娓娓叙来。” 说书人袖口扫过桌案,拿起茶盏紧吃了一口,揭开下文。 “各位也都听过传闻,传闻啊说太庙上供奉的除世祖及其皇夫也就是我大应战神北境王余修吾外,在皇夫牌位旁却多了一位,这牌位上供奉的人,传言是皇夫的第二任王妃公孙汀,世祖堂妹,寅亲王的嫡三女。也有的说,是一名普通的山野大夫,因救了北境王的命,恰逢北境王失忆,照顾的时候,萌生情愫,北境王聘娶为妻。后世祖寻来,见王无恙...” “胡言乱语,世祖何等的尊贵,纵观当时,再盘今朝,也唯有当时的战神北境王可以匹配,纵然如此,也没到北境王可以二娶的地步,如此胡言将吾皇放于何处?” 只见台下一位衣着华丽丝绸,头戴高帽,儒雅温文,这身行头俨然是一位世家贵公子,纵然不是世家公子,应也是殷实人家的公子脸色还带着些许不忿,厉声出言喝止。 众人见此生反驳,皆附和之。 “有理,传闻很多,怎么就确定北境王二娶,说书人混说。” 说书人见人声开始噪杂,一拍醒木,惊得茶盏都跟着颤了颤。 “诸位诸位,莫急,与公子且听老朽正文与各位说来,真真假假,开文也说了,任由大家分说,况且我朝言论自由,不曾禁言某著某说,所以莫急莫急,正文开始了。” 惊堂木又是一响。 大应苍德二十六年春,北境王宫 “快快快,继续烧开水,接上,按照我的吩咐喂王妃喝一碗红糖桂圆汤” 浑厚带着苍老的急促声催促,这是北境王宫的内置官署太医院医首。 王宫内官之首李内侍连忙迎上。 “有的,大人嘱咐的红汤也已经端进去了现在婢女应该已经喂食。“ “补气用的参须黄酒饮熬好了没,熬好了待会就给王妃点缀两口,再截一小节让王妃含口调气。再有,让里面的稳婆准备,若是不行,就准备采取竖式生产了,着人告诉王妃,莫要撕心呐喊,会耗费心力。” 产房门前的医首一遍一遍的叮嘱着,旁边若干婢女一个听完立马叩门进房,为了不让凉风侵袭,没有一个的脚步敢停下,半分耽搁不得。 产房外的北境王来回踱步,既要稳定自己又要稳定王宫,因为此刻的北境王宫里人人手忙脚乱,而北境王宫外等候消息的各处人马探子虎视眈眈,就连北境的百姓也是紧张异常,程度不亚于自家妇人产子。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时的将眼神撇去产房那密不透风的窗户。似乎能看出一细微的光亮顺进去一般。此时北境太妃携着不满十岁的呈旋郡主拄着龙头拐杖匆匆赶来。 “王妃如何?医首怎么说,你也莫太心急,相信绾儿一定可以为我们北境带来福祉和希望的。” 说完,北境太妃看了一眼灰沉沉的天,总觉得那厚厚的云层似有一道霞光,将出欲出,待刺破北境的天。 “母妃,医首说没事的,只是绾绾气血不足,力气可能会使不上来,好在毕竟已经有过宝树,有些许经验,一定一定可以的。” 北境王说着说着牵起了旁边呈旋郡主的手。 “父王,母妃跟弟弟一定会没事的。” 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说话的正是呈旋郡主余绰兮,小字宝树。 北境王府已有男嗣若干,女嗣亦有三,因嫡系另排,所以除呈旋郡主余外,庶出有侧妃柳氏,育二子一女分别长子余修仅、三子余修期、长女余昕兮。侧妃李氏育一女行二,余琦兮,侍妾张氏育有一子行二余修铮外,更有旁系子孙众多。 十六因军功进京述职,觐封朝觐侯的北境世子,也是现在的北境王余赟晟,对那街上当时还只是尚书丞现如今是执宰的大应朝尚书左仆射的嫡女伊姓,名纤小字绾绾一眼倾心。二次进京便求娶请今上赐婚,成亲若干年,恩爱有加,琴瑟和谐。 而今伊氏三十有二,与北境王余赟晟十年前育有一女,因出生时赶上北境王北捷归来得今上赐封号呈旋郡主。此后再王府嫡系的无好事传来,这可急坏了王府众幕僚一干文臣武将。嫡系,王之根本,嫡嗣子未出,人心不稳。 在大应朝对嫡系传承虽然重要,但是只要有后嗣,正室可过继侧室子来抚养,继任者也必须是在正室下,此明文法令上自今上皇家下自平头百姓无一不遵守,却独独北境王除外,要问这为何除外?那还就要从太祖与群雄逐鹿天下说起了。 齐朝末年,齐后主萧启昏庸无道,杀贤臣,亲小人,近奸佞。年年增长税赋,赶上天灾**,不开渠赈粮反酒池肉林,官僚**官官相护,欺压百姓,官商又互为勾结。 大齐景德一十八年,百姓苦不堪言,各路世家门阀起义队伍,纷纷空前崛起。就在这些起义军的队伍里,当属后来的大应太祖公孙演,表字:录白,所带领的赤禄军,以及如今北境王的先祖余驰余帅:表字万当,所率领天策军为个中翘楚,两路军队万夫莫当,一路与中央镇压大军是大战数场,各有胜败,各路的反王小势力人马也纷纷看势站阵营。 论兵力将才幕僚谋士来讲,自然余驰最为雄厚,其人更是天纵英才年少有为。时年二十有八,战虽无必胜,然败军之际屈指数二,攻尽克,闻者无不面色沮丧。反观各路反王,各自为政急于称王,着眼于眼前的地盘,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再有就是以仁德著称的赤禄军领袖公孙演即后来的大应太祖,其人礼贤下士,气量宽宏,贤明仁厚,军队所到之处无不夹道相迎。这也是为何太祖兵将谋士不如余多,却最后得天下的至关重要之点。 群雄割据的齐朝末年,两人率领的天策军与赤禄军一路奋战,兵指帝都,所到之处,多少开门献降递表尽数举投,然大战至后,双方僵持不下。太祖派遣使者请书。 信中详情大致: “大风起兮,攻城掠池,所到之处,尸骨遍野,蝇蝇苟苟,吾余自起义起,秉解救万民于水火,如此方有今天这一聚,匆匆几载,既可功成,又遇瓶颈,今僵持不下,为这苍生万民少一日水火,何不若约为兄弟,歃血起誓,你我暂为一势,打垮镇压的中央直属精锐之师,彼分头收缴各地残余狭小势力,终先入帝都者王,后入者从此辅佐另一人开创新的盛世,维持新的秩序。为期三日,侯贤弟佳音。” 余闻书信,递于众人,众人观之,皆劝: “君上不可,此值何?今中军败北,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至多不过三五月,少月余攻克何难,各路反王观无出众者比肩君上,唯这公孙,小人耳,假仁假义,一路行来,取胜少,收买人心多,所攻城池不过二三十矣,所克军队不过三五支,但收才敛能,只要奔降者,过往不究,礼贤下士,厚钵以待之,此间不外乎问鼎天下之心啊!” “何况现如今,我军所到之处,残余势力自动归附,说是兵不血刃并不为过。” 一言一语,相商甚久,众将士幕僚最终谏言: “行此约也非不可,但公孙纵然按约定而行,他手下的谋士也会献策的。约定里并未明言先收复才可以进关,如果没说错,这时公孙的谋士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此时谁先抓住时机入关,谁便是定鼎天下之人。若双方各自并进,直奔皇城,我军前进方向剩余路程平坦无高山险峰,况从徐州至扬州路程比公孙方尚在豫州多几日的空隙,除非公孙单骑带将士若干,换上汗血宝马,连夜奔驰,不然,绝无可能先入主金陵。千秋功绩由君始,纵然是公孙赶到,为时晚已,只要进关,各路残余势力必定闻风赶来归附,不愿降者,我天策军铁蹄所到,何人不闻风丧胆,主上直奔皇城,再行收复吧。” “急报,君上,前方探子回报,幽州方向似乎有戎狄大军。” 余驰快步下堂取过军报拆开,只见上面记载远不止军士所喊的似乎,而是确定。戎狄首领见大齐已进入末路阶段,此刻诸侯反王都在为这最后一刻,他此时率军速攻幽州,二十万铁蹄一路烧杀抢掠,快马而来,如飕风过境无人可挡,各方势力更不会为幽州而流失主力去抗衡最后失掉入主中原或者分一杯羹的先机。 好啊,好啊,余驰心有苦涩,众幕僚与将士茫然不已,但是看余驰的神态便知不是小事情。帐右军师徐捷接过余驰手上的奏报一看眉头着皱,睇与帐下各将。 沉默良久的余驰终于还是开了口,连带这几日的风霜沙尘的剥削,声音沙哑但却十分坚定:“诸君何如?” 只见右帐下挺身而出一个身影,开口道:“君上,戎狄大军百里奔袭而来应当是寒冬将至,而此刻因暴齐末路,所以他们也是来扫掠一番,应不会久留,所以吾等以为当以君上大业为重,待君上若入主金陵帝都,届时大局已定,君上一道军令便可号令幽州的那些叛军先行抵御反击戎狄,再可调接壤的翼州和并州前往支援,幽州坚持一个月,这一个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因着这一说法,大部分将士也纷纷赞同附议,唯有几个尚不开口,等待军师徐捷之策。 徐捷静默不多时还是开口:若为君上计则行将军言为上策,若为众生计,则开赴幽州,驱赶戎狄,然失江山矣。 余思虑再三,无果。 次日,率领谋臣将士打马进攻下的一城,只见一路过来,满目河山,支离破碎,尸横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言不为过。 登楼,目眺幽州方向,缓缓开口:“诸君且看,如此河山,破碎漂砾,风中摇曳,吾起义曾向诸君言,誓要拯救万民于水火。金将军是幽州人氏,许将军也是,韩将军是并州,马将军陈将军冀州。吾帐下就如此多将,何况天策军五十万人?妻儿兄弟姊妹,乡亲同族,如今仍置之于水火,再来戎狄扫荡,将来纵衣锦还乡,可还能再相见?本是想着早日推翻这腐朽行将就木的朝廷,早一日与她们相见,不求歌舞升平,海天盛宴,但求早日息烽火,灯火明。吾本愁思如此与中央军还需僵持数月,昨日公孙兄信言,也非不可取。” 说完,深深长叹了口气,复言。 “吾本欲依公孙之信言,采尔等之谏,可天不佑我,竟在此关头横生枝节。天不佑吾,却佑百姓,天策军本就为身后的众生起义,自当为众生而战。幽州边境除尔等亲人手足在,还为我汉之要塞,倘若戎狄趁机攻入本欲骚扰,确认无救援无阻拦的话直接攻下占领,纵然以后天下终平,然百废待兴,要夺回幽州恐得十载,而幽州一失,至此门户大开,失了地势与先机,并、冀难挡,以后再起战事,恐为弱势,汉危矣!” 说完,余驰转身,朝身后众人交复抱拳鞠躬:幽州,吾当赴。诸君可决定去留,余愿亲写荐表与录白兄。 众人见此,知余秉性良善温厚,又如此知晓众兄弟的出处,真心待我。早已有了决断,坚定追随:“君上厚义,吾等未追随错人,生死不论,但随君上,安和天下!” 约定既成,余驰将天策分为两路,一路继续对抗中央军攻下余城,一路需要他亲自坐阵率领开赴幽州,只有如此才可震慑或扫平尚有实力的反王,引得他们加入,亦可让戎狄忌惮,余驰更想的是最好此战可打得戎狄残喘十年不再骚扰。 汇聚一路攻打中央军的两支军队各自所向披靡。没多久中央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金陵皇都齐后主仍旧酒色不闻战事,全权交由中书令蔡集处理,齐有今朝除主上昏庸外,中书令蔡集自是脱不了干系,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广选美人进贡皇帝,奇珍异宝,珍馐数玩,歌舞未歇,又掠民脂民膏,圈地等,下收贿赂百官买官卖官,形成一张巨大关系网,朝中只手遮天,靠着如此手段爬上当朝第一执宰的位置。 为何是第一,前中书令路昶因直言劝谏被罢官免职告老归隐,不问世事,他一退,蔡集上任,本就是千疮百孔的朝廷无参天天大树盘根扎土,涣散无光,如此朝廷,何能作为?何有作为?何须作为?况齐朝宗室子弟亦是凋零,前有八王之乱,后有昏君上位,造反的罢黜的贬为庶人的,零零星星,竟只剩余先帝颖妃所生第八子。 九王名进,封号承王,虽是贤王,却也遭后主忌惮,原因无二,不外乎贤名远播,然宗室子弟后者只余兄弟而矣,不可断脉尽诛,这齐后主还没昏聩到如此地步。八王之乱被平定,宗室与众大臣及当时还在朝的文官之首路昶、周辑等人相商,立嫡立长,帝胜在长,被理拥为帝,只这一步,便是天差地别,为君为臣。 这萧进倒是文武全才,七岁言诗十岁做赋十三弄武。皇室凋零主上昏庸,奸人把持朝政,只剩兵权岂可交予他人。临危受命挂印中央军的统帅,只是这又能坚持多久呢,反军每到一处,官吏先献城投降,粮草无供给所剩无多,兵马困顿回天乏力,他只是延缓王朝的毁灭,如何拯救的了这将倾的大厦。中央军溃败,大齐景德一十八年冬,萧进自刎于主营帐内,王陨!残军素缟! 此后,再无能阻挡这两支正义之师的可能了。 第2章 第 2 章 太祖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一众幕僚客卿纷纷进言: 先入金陵者王,并无规定需先收服各路残余势力才可以入主城中,君上是时机剑指金陵城,如今能于君上相争的,也唯有余万当。各路残余势力如今是观望态度,不会出来拦我军,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军不比余帅部,悍将勇,兵多,占地优,粮草足,余此人又勇谋全是,身边幕僚客卿人才济济,所以入城后各路残余势力闻得风声,必争相归顺。届时君上应当先收民心,得拥戴,款待诸反王,当赏予求不需吝啬,先稳定人心阵脚,自古来得民心者天下之所向。约定在前,他既应承,如今奔赴幽州,到时来慢一步那就不是一步了,余观之又是个忠厚之人,君上再将他迎入,畅谈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三谦退,静看颜色,约定既成,两军之内使者来回,众目睽睽,赌他不会撕毁盟约,纵然毁约不过是临了再来一战罢了,生死我们都追随君上。 太祖闻言心中了然,思虑再三,直呼:“这这这,如此非君子所为,况且余贤弟守约数次与中央军大战他军冲锋陷阵,又乱军之中多次救我,如今还奔赴幽州驱赶戎狄,如此岂为人道呼,小人之所为啊。” 众人皆劝“君上,现在可不是义气的时候,开创新王朝,维持新秩序,君之抱负,若要实现,不可妇人之仁,时不我待啊君上。” 众人三呼:“时不我待!” 右副将见机直出营帐,未等等太祖表态,下令,全军开拔,直指国都金陵城下。当齐后主反应过来的时候,反军兵临城下,醒来为时已晚,命人传蔡集觐见,蔡集早已收拾细软不知所踪,在宗老逼迫下,才亲自率领宗室大臣,满朝群臣,令长者宗正双手捧传国玉玺跟随其后,君王躬身,手持玉圭,出城投降,只求莫开杀戒,望不绝齐之祭祀。当太祖手拿起齐后主手持的玉圭,转身向天一举。 “齐告亡。” 后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戎狄被余帅率领天策军打的二十余年都没缓过来气,但余帅自然是后入金陵者。太祖建立大应,定都洛阳。因余帅势大,江山初定,百废待兴,两人不愿再起烽火,也不愿江山分裂。按约定而行,二人结义,封余帅为北境王,掌并、冀、幽三州,称北境,五十万天策军实际战后只余四十万,须卸甲十万,领三十万永镇北境(并、冀、幽),无诏不得调离,违之天下人皆可罚吊。 准其享有除公孙家以外,最高的政治和军事特权。身份贵之拟比公孙,称王置殿。且在北境内享有处决封地内部所有事务的权利,拥有自己的官僚体系,赐府授官。更赐余驰靖天剑,上可斩无道昏君取而代之,下可杀奸臣贼子无可阻挠。 余驰则愿报以世代联姻,接北境任者必为公孙与余两家嫡系血脉为誓,立为祖训,只要公孙不相负,永保公孙家江山万里,从此公孙与余两家,世世代代永为一体。 可惜,这样的约守了不过才过五世,两边开始相互虎视眈眈,皇家想的是头上悬刀,卧榻伏虎,必须削权。而余家想的是,江山本该是余家的,公孙家的江山坐了这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必须夺权。但两边都知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这样两边僵持了不下两百年。 两百年来公孙与余仍联姻,大位就一个,皇家子弟谁不想一搏,党派林立,逐渐分离式微。一直到余赟晟的祖父余砌时,大应熹宗无女,未过继宗女,只将二子娶了余砌嫡三女,后二子承帝位是为昭宗,余家女为后。而昭宗未有嫡女时,余赟晟已十一,到十六时只有侧妃,彼时宗室无适龄近支宗女,远支自然无法配与北境,就耽搁下来,一直到余赟晟十八仍无适龄待嫁宗女,便同意余赟晟求娶伊氏。 正是因此,如若伊氏此胎非嗣子,昭宗如今已有嫡女十六,将被指与三十有五的余赟晟为平妻,待生下嫡系又可名正言顺继续继任北境。这自然不是北境一众人想要的结果,好不容易历经两代不曾娶公孙女,北境兵强马壮,至多两代雄主必可完成大业。因此众人翘首以盼,这必须是嗣子。 北境的天依旧乌云压城,云层里的闪电四窜,闪现过后是一声惊雷在云层深处炸响。 呈旋郡主攥着太妃的衣角在寝宫等候。 “祖母,那片云散了!” 慈胥宫,众人循声向外抬头望去,铅灰色云幕中赫然撕开条缝隙,一线金芒如同利剑直插大地,落的方向就指向配殿旁的分娩室。 此时的北境王与朝廷派来的使者都在侧殿等候。先是闪电,再是惊雷炸起,紧接着,远远听到似有啼哭声,慢慢的,是一声又一声,不间断的清亮啼哭声响彻云霄。顿时,天空乌云层退散,阳光倾泻而下。 稳婆确认母子平安,医首赶忙入内脉诊。伊氏的嬷嬷在细心擦拭她额头的汗,伊氏的贴身大丫鬟立即向守在产房外的王宫总管大太监李德说到。 “告诉君上,母子均安!” 这会的她许是刚全身心松懈,气息不稳,手心满是细汗,一边说一边抽起裙腰上的帕巾擦拭自己的细汗。 总管看着她的动作一滞,立马小跑向偏殿。 “王妃诞下嗣子了,大喜。” 声音洪亮,一直到偏殿外不敢再大声,先立定整理好衣饰头冠,才入内觐见。 “恭喜君上,贺喜君上,是嗣子!钰儿出来报的喜,说母子均安!” 余赟晟听到“钰儿”后,气息仿佛屏住了两分,只一瞬便恢复。 “好!好!好!赏,众人皆赏。” 说完,他才注意到使者在旁,使者等北境王过了这激动的劲儿后上前贺喜。 “使者与孤一同前往,待医首诊断无事,便可让使者检验造册。” 使者需要将婴孩详情记录在册,包括性别与安康,称为“出生册”,带回给朝廷。 余赟晟说完让总管李德先行去告知众人,将婴孩裹好襁褓等候使者。又着人往慈胥宫给太妃报喜。 余赟晟带着使者到配殿的时候,太妃已抱着婴孩在等候,新生儿眉眼还未舒展。她看着安睡的孩子慈祥的眉目不曾退下,嘴里念叨着。 “天佑北境...” 使者上前谒见太妃毕,方近前。太妃这便将孩子抱与北境王。 北境王接过孩子看了一眼,转身交给使者。使者抱过婴孩,解开襁褓,从眉宇到趾踵,寸寸检视,随行属官一一笔录在案,直到稽核完毕。 “使者且留一日,待孤款待。” 使者婉拒,结果已出,他与众人需要快马加鞭带着北境世子的请封奏书还有出生册赶回京了。 天,不佑朝廷。 余赟晟这才赶紧去到配殿,这是王妃如今暂时修养的地方。 伊氏苍白的指尖仍紧攥着染血的锦帕,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实在无力。 他上前附身,指尖划过伊氏的脸,呢喃到。 “我知道,我都懂。绾绾,你受苦了。” 说完,他将头抵进,在她眉间留下一吻。 后头的嬷嬷上前,将襁褓的婴儿抱到余赟晟手上。 这才是真正的将来北境世子,只是,这世子实为女婴,配殿那边的是寻来的初生儿罢了。 如果是嬷嬷报喜,那便是男婴,如果是钰儿,那便是女婴。 余赟晟看着还在襁褓睡的正香的婴孩皱眉。 你啊你,出生折腾你娘这么久,阿耶那会忙着周旋那么多人,但可没说回头不找你算账。 看到她睡的香甜,居然有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觉,不觉被气笑。 “坏家伙!” 说完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睡梦中的婴孩感受到不满,瞬间啼哭,这嘹亮的哭声惊得他醒神。 “哎哎哎,别哭了,知道你大声你大声。” 余赟晟无奈,抱着她往伊氏身边靠近,婴孩停哭了下来。 伊氏蹙眉,余赟晟不用她开口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赶忙狡辩。 “我没欺负她,指定是她梦魇了,肯定是。” 伊氏累的不与他计较。 他自个儿又开始琢磨婴孩的眉眼,除了干净红彤彤的,看不出来什么。 “修吾,就叫她修吾好不好!唔,小字,小字恣奴。” 你的出生搞这么大阵仗,又刮风下雨又电闪雷鸣的,那使者眼巴巴的望着你,万人关注。不过阿耶不打无准备的仗,你只管来,阿耶接得起。你是千万人期待的宝贝,也会是阿耶的宝贝,阿耶定让你往后,随心恣意。所以你不需要多么勇武,多响亮的字眼,愿阿耶的恣奴,能成为自身期盼的样子,而阿耶会将一切做好交到你的手上。 第3章 第 3 章 “世子!等等奴!” 青色云纹皂靴刚跨出书房门槛,内侍曲禄结束打盹,醒神立即追。才踉跄着追上,就看着余小世子绣着金丝流云纹的衣摆,沾上了星点泥浆。 余修吾今个儿下学迟了些,她的胞妹告假,今日就她以及几个旁支子弟姊妹在,虽如此偏偏就自己年岁小,无甚话题,连带着课都听的无趣,心思全然飞向了外头。 所以一下学她就箭步如飞的离开弘文馆。 出了弘文馆复行一小段,右拐进沏园,沿着汉白玉小桥直走,看见桥下多个洒扫小内侍在有序的挑着木桶走向池水。 池水边为首的老内侍王松正手持竹耙,将浮在水面的残荷、落叶一一捞起,枯叶在木桶里堆叠出暗红与褐黄的斑驳。 八岁稚龄正是好动劲儿,看着这样的场景忍不住也去参与扒拉两手。内侍及一干婢女不敢阻挠,好在还有老内侍稍加提醒。 老内侍王松劝道, “世子莫要靠太近,前日那场风,折了三枝晚莲。又因入秋了,荷叶逐渐枯萎发黄、部分荷梗倒伏,已是“残败”状态,今日开始打捞修整,这会儿泥泞不堪,稍远几步,仔细湿了鞋袜。” 曲禄心想,晚了,已经湿了,也不知道剑侍赵垚去了哪里,世子都散学了还不出现,留自己一人提这口气。 “世子,用膳了。” 余修吾闻声回头,原来是她的两个侍女寻来,十二三岁,模样出落得极为清秀姿丽。 走在前头的那个叫疏影,身着月白色的箩裙,袖口和裙摆处绣着淡雅的兰草花纹,显得干净又利落。颈上垂落着单挽的发髻,发髻上只是插着支银簪,簪头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跟在后面的侍女名唤浮月,稍显瘦弱,身形纤细,乌发柔顺地垂在脑后,用一根翠色丝带松松束起。 两人皆步伐沉稳。 “世子,你再不快点,小郡主若寻你,王妃也该来了。” 疏影的音色温和,走上前一边说一边拿佩巾轻轻擦去余修吾手上还残留的泥泞。 她面前的孩童不过八岁,身量尚未长开,站在鱼台边上,只到疏影腰间,一张小脸是上好的暖玉色,白里透着粉嫩,眉梢微微上扬,高兴时弯弯似新月,眼瞳亮得像浸了清泉,笑起来时还会露出两边浅浅的酒窝。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疏影擦着她手背的动作不自觉放轻,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世子,这边大家也要晌午过食后才继续,负责修缮的匠人才会过来,到时候还会踩着木筏入塘,届时再来看可好?” 浮月本来在后,由后走上前,看余修吾鞋袜都湿了,衣摆还沾满泥浆不由得转头瞪了曲禄一眼。 曲禄心想,冤啊。 “别生气,我这就回去换换,不教母妃发现了去,哎呀,得快点了,等会儿宝幼找来,引来母妃,不免要训我了。” 余修吾口中的“宝幼”是她的妹妹,余修吾出生后年末,王妃再次有孕,十月怀胎诞下宜昭郡主,取名余葳兮,因排序齿末,小名宝幼。 “儿,见过母妃。” 此时的余修吾换了身衣裳,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素色丝绦,绦上挂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下着白色宽松袴裤,脚蹬一双玄色软皮短靴,鞋底厚实,适合在微凉的秋日行走。 “怎的如此晚到?” 伊氏话刚问完,她身边一个小身影瞬间提溜上前,扑住余修吾。 “阿兄真慢,母妃与我还有阿姐等你许久。” 原来是宜昭郡主余葳兮,粉嫩细白的小模样,比余修吾矮了不到半头。 “下学晚了些,阿兄给宝幼赔不是。” 前日因感风寒,宜昭郡主请了两日假,不曾与余修吾一同去弘文馆就傅。至于余修吾的其余几个兄长、阿姐们已加冠、及笄、或成家。一母同胞的长姐,因嫡系的婚嫁不一定能自主,去岁,今上降旨,礼部侍郎持金册立于丹墀宣旨,使者亦快马加鞭到北境王宫内宣旨,赐婚呈旋郡主与今上第三子,庆王公孙栩的嫡长子——公孙昱,封号安平郡王。 大应秉承周礼,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呈旋郡主已及摽梅之期,芳龄十八,北境再不舍,司天监勘测结果也出来了,定在来年三月二十日行于归之礼。 “恣奴,过来沃盥。” 呈旋郡主余绰兮从座上起身,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湖碧色绣缠枝莲的襦裙,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朱砂不点而红。眸光清亮,顾盼生辉间自带一股光华璀璨灼灼迫人感宛若天女降世。 伊氏的颜若舜华好相貌,余赟晟的威严神态,都被她挑着优点承了干净。 呈旋郡主发话,余修吾“哎”应声牵着妹妹的手有序的行动了起来。 其实余修吾换衣裳前当然已经洗过手了,但这会儿她还是顺从的再一遍。 进食间,祈虞殿外下人来报。 “君上让世子爷用完午膳,去定寰殿的偏殿寻他。” 宫人说完,伊氏欲要开口询问。 “君上可有说是要做什么?” 余赟晟似乎提前预料,让宫人安慰王妃无须多虑。 “君上说不须多时,只是叮嘱几句,不影响世子的午歇与午学,请王妃与郡主无需担心。” 说完退了下去。 “母妃阿姊,不必担心,近来我不曾闯祸。” 北境王宫,定寰殿偏殿内。 檀香袅袅,北境王余赟晟正伏案批阅军报。 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父王!父王!” 余修吾叉手行礼,小脸因跑动而泛着红晕。 “儿请父王安!” 余赟晟抬起头,看着稚子那略显凌乱的发丝和亮晶晶的眼睛,刚刚还威严的脸上换了轻松的笑意。 他放下朱笔,缓声道。 “孤安。说了不急,怎如此急切,跑得满头是汗?” 世子凑近几步,仰头虎着小白脸。 “急是因为儿想你了嘛。恰巧闻阿耶唤我,那可不就赶上了,所以阿耶换儿来可是有什么要嘱咐?” “你的这张甜嘴,惯会哄人,怪不得你祖母让你哄的越来越愉悦。阿耶每次去请安,你祖母都瞧着风姿更甚。” 北境王笑意盎然,伸手捏捏幼童的嫩脸,心想可不知道这面皮加甜嘴日后得哄多少少年慕艾。 “阿耶,君子动口不动手,晚间还要去祖母那,等会让她见着我脸颊青了红了,就找阿耶。” 余修吾被揉着脸皮,说话都不利索了。 余赟晟被将军,收敛了动作,微微颔首,神色稍正。 “说正事了,两月前,朝廷发来文书,五年一度的北境巡视,这次由今上的九子,英王殿下亲临。前日斥候回报,随行队伍中,还有英王的独女,朝阳郡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世子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继续道。 “你近日需收敛心性,莫要再顽皮闯祸。你阿姐正待字闺中,筹备婚仪,不便出面。届时,接待与陪同郡主之责,便交予你了。” 说罢,北境王伸出手,指节在世子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动作间充满了慈爱与告诫。 世子眨了眨眼,心思迅速转动,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儿明白了。只是……父王,儿是只需‘好好招待’郡主,让她宾至如归便可,还是……” 她话语未尽,但灵动的眼神已表明其意——是单纯的陪伴,还是需要特别的“关注”。 北境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对自己这孩儿的机敏颇为满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 “既问到此节,阿耶便与你言。英王是陛下嫡三子,亦是爱子,自幼体弱,深居简出,此次派他北巡,看来已是有重任之意,不过无妨,阿耶已有安排。你主要是还是同朝阳郡主,她是英王独女,但得祖父爱甚,自幼长于深宫,今年不过十三,据说性情颇为单纯柔善,想来不难相与。” 余赟晟复而走至平常小息的紫檀木罗汉榻落座,指着另一个榻位,余修吾小跑过去跟着上榻。 余赟晟唤了声李福。 李福赶忙上前给两主子换了新茶,抬首间与北境王对视上,原来君上意有所指,他才退到两人面前,展开一种准备要说书的趋势,开嗓。 “京城探马密信,里面打探到了朝阳郡主的一些事儿。说是英王妃生朝阳郡主的时候,疼了足足两天,持续到第三天寅时,正当鸡人报晓,婴孩的啼哭声响彻英王府、盖过鸡人。看到母女平安,英王才舒了一口气,没来得及看爱妃爱女,理着朝服赶紧上朝。朝毕,皇帝留下英王,报了喜讯。 英王排九,是已故懿贤皇后嫡三子,因未足月早产,自小体弱,又是与懿贤皇后幼子,十分爱之。英王成婚四载过,也只有英王妃梦熊。虽生女,却是老皇帝众多皇孙里独一女孙,说是想到鸡人报晓,啼哭声盖,九天阊阖宫殿开,觉得好兆头,帝悦亲自赐名——冕,英王前脚到王府,后脚内监至,宣旨封了朝阳郡主。” 李福一口气有声有色的说完,这才退到一旁。 余赟晟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呷一口,又看向余修吾,仿佛在说跟你一个样,折腾人的神情。 余修吾不接茬,只是露出她的小酒窝与虎牙,笑的天真无邪的很。 小崽子,装吧你。 余赟晟接着李福后继续正式说到。 “先昭元太子薨后,今上立了嫡次子楚王为太子。楚王暴戾,恶文嗜武,早年因宫人值夜困顿,失手打破他心爱琉璃茶盏,便命内侍将其活活打死,时年才不过十四岁。宫里探子言,帝已多次不满,更言此子不肖他与你去世的姑母懿贤皇后。在去年又卷入恩科贿买案,储君受贿,传出去朝廷与皇家脸面都没了,陛下丢不起这个脸,最终处置以太子班底涉略,而太子无察觉,将他摘出,以失察之责罚奉闭殿反思揭过。此后,今上的废黜之心日盛,罢黜是必然。嫡长逝,次子品行不端且不堪,三子尚可,只是现英王无男嗣,若有男嗣,储君易主不过瞬间。” 余赟晟将近日探子来报的关键点均与余修吾过了一遍,却也不愿她过早思虑太甚。 “八卦也听了,届时你尽地主之谊,让她领略我北境风物之壮美,保其周全,让她此行愉悦,这便是‘好好招待’。” “至于暗处……” 北境王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北境军防布局,民生百态,不该她看的,不该她听的,你是心中有数。这一行人久居京师,对边塞多有好奇,也无须遮瞒北境的现状,让她看到一个繁荣、安定、军容雄壮的北境,亦不可让其接触到核心事物。进来没问学于你,招待好郡主,便是对你的考较。” 余修吾收敛了玩笑神色,正容躬身,目光变得沉静而专注。 “儿谨记。” 北境王看着瞬间正色的稚儿,目光又柔和了几分,他没说的是,这朝阳郡主怕是将来与她最适龄的相匹者,他如若这把这江山拿下,他的恣奴便可真正恣意。 “恣奴,有阿耶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