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lody》 第1章 01 「你怎样定义幸福?」 少年对“幸福”的想象,始终是模糊不定的。 当被问起如何定义这个宏大的词语时,言叙沉默了许久,“‘幸福’这个词太宽泛了,以至于我找寻多年,仍不确定标准答案。”他顿了顿,“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他笑着看向我,听我说话的那个瞬间…”他的笑容绽开,那笑意并非盛夏般灼热,更像是穿透了梅雨阴翳的第一缕阳光般清浅。 天昏沉得像一块湿透的灰布,道路泥泞不堪,混浊的泥点毫不留情地溅上裤脚,连同他那双白色的鞋子也未能幸免,言叙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 文学家总将雨形容成天空的眼泪,可他看着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只想无奈地问一句:我还没哭呢,老天爷,你又在伤心什么? 远远望去公交站点早已排起长龙,言叙掏出耳机戴上,雨水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与耳机内尚未响起的寂静融合。 好不容易挤上车才发现早已座无虚席。身后的人流仍在不断涌入,他被推搡着,最终在摇晃的后门边站稳。司机还在高声催促着:“往后走!”,言叙勉强抓住冰凉的扶手,车子便猛地启动。 这趟旅程狂野得如同山路十八弯,他像个不倒翁随着车身摇晃。一个毫无预兆的急刹车,让他失控地向旁边扑去,背包重重滑向一边。车厢里响起零星的低语抱怨:“今天这车怎么开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耳机里不知何时已没了声响,或许是刚才的颠簸不小心碰到了暂停键。正当他准备腾出一只手去掏手机时,车子再次启动。 一股温热的体温毫无征兆地贴近了他的后背。几乎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他的肩膀,握住了他抓着的扶手上方。露出的那节手腕肤色和自己的白皙形成对比,带着健康的力量感。 他整个人被身后的身影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圈在了车门与前胸构成的狭小空间里,跟着车厢晃动的节奏,轻轻撞进身后人的胸膛。言叙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大概比他高出半头,一股清冽干净独特的皂角香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瞬间驱散了周遭浑浊空气带来的窒息感。 这一刹那,耳机里的音乐毫无预兆地炸开,鼓点与旋律瞬间充盈了整个世界: Rainy days I''m thinking ''bout you What to say Wish I knew how to Find the way… 歌声应景地吟唱着雨天,与他此刻的心跳重叠。在这个由体温、气息和音乐构筑起的短暂避风港里,窗外恼人的雨、颠簸的车厢、狼狈的清晨,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依旧嘈杂,可言叙的世界在那一刻,忽然被一种陌生的安心感包裹,变得无比安宁。 “前方到站梧桐中学,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机械的女声响起,车门打开,潮湿的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珠,猛地扑在言叙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他下意识地回头,然而身后只有清一色穿着校服、低声谈笑的学生。那抹若有若无的气息,早已被涌入的新鲜空气和雨水的土腥味冲散,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安宁与悸动,只是颠簸旅途中的一个错觉。 “呈哥!”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后门窜进来,精准地扑向靠窗那个位置,手臂自然地搭上男生的肩膀。 “物理作业!江湖救急!”沈洄脸上带着哀求。付予呈打掉沈洄在他肩上的手,没什么表情地从书包里抽出练习册递过去,“下次来早点。五分钟,你抄得完?” “当然来得及!”沈洄一把抓过本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闪回自己的座位。“我去!怎么这么多!”哀嚎瞬间被早读的嘈杂淹没。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马上!马上就好!”沈洄笔下龙飞凤舞,在课代表的手伸过来的前一刻,刚刚抄完倒数第三题。他恋恋不舍地看着作业本被无情抽走,还不忘嬉皮笑脸地追加一句:“给我夹中间,谢了!” 教室里的喧闹随着班主任的踏入而逐渐平息。 “大家安静一下,”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然后转向门口角落,“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所有的视线瞬间集中到讲台上。 少年微微低着头走上前,清爽的刘海稍稍遮住额头,添了几分青涩。他抬起眼,那双眸子澄澈干净,眼神明亮而坦诚,像是雨洗过的晴空。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唇在自我介绍时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干净又略带拘谨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言叙。语言的言,叙述的叙。” “转校生好好看…声音也好听,这皮肤比我都好…”有女生小声地惊叹,引发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 “言叙,你先坐在后面那个空位。”李老师指向靠窗旁边的位置。 言叙点点头,背着书包穿过过道。阳光恰好穿透云层,透过敞开一角的窗户,微风拂动他柔软的发梢和空荡荡的白色T恤,勾勒出少年纤细的骨架和手腕。 付予呈抬起眼,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新同桌。莫名的,他想到了蒲公英:洁白、脆弱,风一吹就会散开。 “小付,”李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午休的时候带言叙去领一下校服,平时也多照顾一下新同学。” “好。”付予呈应道,声音没什么波澜。 言叙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水汽的空气。“同学你好。”他转过头,再次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付予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以点C(2, 3)为圆心,r为半径的圆的方程…”数学老师的声音在台上回荡。 言叙翻开课本,心情逐渐沉重。已经讲到第二章了,自己本来理科就是弱项,这下更是云里雾里。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握紧笔,试图振作精神。 然而那些数字和符号像调皮的精灵活蹦乱跳,就是不往脑子里去。言叙对着课本后的例题愁眉苦脸,无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下面,我点人上来做这道题。”数学老师的话如同恶魔低语。言叙心里一紧,立刻低下头,内心疯狂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听说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言叙,你来试试。” 完蛋!言叙硬着头皮,在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下磨磨蹭蹭地挪到黑板前。粉笔握在手里,黑板上了留下几段尴尬的白色印痕。 “老师,哪有您这么‘照顾’新同学的。”沈洄在下面半开玩笑地起哄。 “嗯?”数学老师踱步到他身边,眉梢一挑:“那要不,你来?” “别啊老师!”沈洄立刻认怂,“您还不知道我水平吗?上去也是丢人现眼…” “你还知道丢人!书都翻错页数了!付予呈,”老师目光转向窗边,“你上来。”被叫的人起身走到讲台,在言叙身边站定。他接过粉笔,没有任何犹豫地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言叙侧目看去,原来他的同桌,叫付予呈。 粉笔落下最后一笔,付予呈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言叙耳中:“愣着干什么,你要一直在这儿罚站?”言叙猛地回神,脸颊微热,跟着他回到座位。 第一天就这么倒霉,还什么都听不懂。他窝在座位上,刚才的斗志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让一下,我要出去。”桌子被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言叙抬头,对上付予呈没什么表情的脸,对方站起来的身高带来些许压迫感,“抱歉。”他立刻起身让出位置,肩膀就被人从后面热情地勾住。 言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嘿,新同学!你好,我是沈洄!” 沈洄顺势就坐到了付予呈空出的位置上,朝着言叙咧嘴一笑。前桌的女生也转过头来,笑容温婉:“我是温岚。言叙,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她的夸奖直白而真诚。面对这样直接的赞美,言叙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谢谢,你也很好看。” 沈洄是典型的自来熟。课间短短十分钟,他口若悬河,语速飞快地把各科老师的脾气秉性、班级里的“核心人物”和趣事轶闻都介绍了一遍,其中重点推介的,自然是他那位光芒万丈的同桌。 “说到我们呈哥,”沈洄双手比划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崇拜,“那可是我们班的定海神针,全能型救世主!成绩嘛,长居年级前五,体育更是没话说,运动会拿分大户!更重要的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凑近言叙,“咱们学校校草榜前三!每天借口路过我们班,就为了一睹呈哥尊容的女生,那真是数不胜数。我作为呈哥的资深经纪人…”他正说得眉飞色舞,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吵死了,起来。”沈洄“哎哟”一声,夸张地揉了揉脑袋,麻利地站起身把位置还给了它的主人,嘴里还嘟囔着:“呈哥,我这不是在帮您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嘛…”付予呈没理他,重新在言叙身边坐下。 付予呈哪里都好,就是不太爱说话,总是板着张脸。沈洄是怎么形容的来着? “冷都男”,虽然冷冰冰、有距离感,但这不妨有好多追求者。经过方才那一番“隆重介绍”,言叙此刻才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位同桌。 付予呈留着利落的黑色短发,发丝带着自然的蓬松感,额前的碎发随意却不杂乱,透着一股少年独有的随性。眼型偏长,清澈却带着沉静的力量感。眉形舒展,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分明…不愧是校草。言叙在心里默默认同了沈洄的评价,确实非常帅气。 或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那个一直被他注视着的人微微蹙起了眉头,随即略显冷淡地将头转向了窗户那一侧,只留给他一个线条清晰的侧影。 半天下来两个人并没有因为是同桌而有过多交流,反而是和沈洄、温岚聊的很好。 午休铃声像是赦令,瞬间点燃了教室的活力。“走了。”付予呈站起身,言叙才猛地想起班主任的交代,“付同学,麻烦你了。”言叙跟在他身侧,稍微落后半步。付予呈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两人沉默地穿过喧闹的走廊。阳光彻底驱散了上午的阴霾,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言叙看着前面男生的背影,肩线宽阔挺拔,步幅很大,他需要稍快一点才能跟上。“那个…”言叙试图打破沉默,“领校服的地方远吗?”“不远。”付予呈的回答言简意赅。“哦哦,好。”言叙点点头,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到了后勤处,里面已经排了几个人。付予呈似乎人缘很好,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呈哥,也来领东西?”“陪新同学领校服。”付予呈语气依旧平淡,但回应得很自然。轮到言叙时,负责的老师看了眼名单:“言叙?喏,你的,按身高报的尺码,试试不合身再来换。”说着递过来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言叙接过,道了谢。 抱着柔软的新校服,闻到上面淡淡的洗涤剂味道,一种“终于成为这里一员”的实感才慢慢落下来。“不去试试?”付予呈靠在门边看着他。“啊?在这里?”言叙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付予呈。后者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把他往后推了推,拉上了帘子。 衣服面料柔软,尺寸大致合适,只是袖口长了一点,盖住言叙一半的手背。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镜子里瞬间变得和窗外学生一样装扮的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拉开帘子走出来,付予呈闻声抬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制服穿在言叙身上,衬得他脖颈纤细,肤色白皙,“挺合适的。”。 回到教室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靠窗的那两排桌椅晒得暖融融的。大部分同学都选择趴在桌上午睡,教室里一片难得的宁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言叙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阳光恰好落在他手边,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度。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付予呈,对方已经直接趴了下去,脸朝向窗户那边,只留下后脑勺,宽阔的肩背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言叙将脸朝向过道这一侧,双臂交叠垫在额下。闭上眼睛,意识模糊起来,沉入了浅眠。不知过了多久,言叙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原本朝向过道的脸,不知不觉地转向了付予呈那边。额前的碎发因为他不安分的睡姿,有几缕不听话地翘了起来,随着他清浅的呼吸轻轻颤动。白皙的脸颊被胳膊压出一点红痕,长睫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显得格外温顺。 付予呈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目养神。他侧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言叙毫无防备的睡颜。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少年身上,将他额前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都染成了浅金色,脸上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他看起来就像某种需要小心呵护的脆弱生物,安静地栖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付予呈的目光在那几根翘起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后,重新转回头,再次闭上眼睛。 “妈,我回来了!”言叙将书包甩进房间后,便钻进了厨房,从后面抱住了正在忙碌的言女士。下巴搁在母亲温暖的肩上,小声嘟囔,“好饿…” “晚饭马上就好啦!”言婉笑着,用胳膊轻轻将儿子往外推,“先去写作业。” “新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她一边往言叙碗里加菜一边关切地问。“学校挺好的,同学也都很好,您放心吧。”言叙脸上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 言叙性格里的温和让他很容易与人相处。 体育课前大家换上统一的运动服,在操场上集合。热身项目是绕着操场慢跑两圈。作为新来的,言叙自觉地跑在男生队伍的末尾。 在前面领跑的是付予呈,他步伐稳健,节奏却在不经意间逐渐加快。一圈下来,言叙已经有些跟不上,胸口发闷,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跑步对于身体不好的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还好吗?”温岚看他脸色不太好,“休息一下就好,没事的。”言叙朝她感激地笑了笑,随即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将微微发烫的脸颊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试图让过快的心跳和呼吸慢慢平复。 远处篮球场上传来阵阵欢呼与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付予呈在场上穿梭,他接过沈洄的传球,起身、跃起、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应声入网。他与飞奔过来的沈洄击掌相庆祝,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是言叙第一次看到付予呈笑,不同于平日里的沉静疏离。付予呈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下垂,勾勒出好看的月牙形状,眼神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阳光。 “真好…”言叙喃喃自语道。“什么?”温岚凑过去以为言叙在跟自己说话。 “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今天天气真好。” 第2章 02 付予呈刚完成一记漂亮的跳投,篮球入网的声音清脆悦耳。他与跑来的沈洄击掌,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带来运动后酣畅淋漓的快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场边,那个坐在树荫下的身影便撞入了眼帘。 言叙,他的同桌,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让他看起来像是被隔绝在喧嚣之外。 他看见沈洄热情地跑过去邀请,以及言叙慌忙摆手,脸上带着点窘迫,嘴唇翕动大概是在说“我不会”。可沈洄那家伙根本不听,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付予呈看着言叙被沈洄半推半就地带到篮下,手里被塞进那颗对于他而言似乎过于沉重的篮球。少年纤细的手腕托着球,姿势生涩。他尝试着投了一次,球连篮筐都没碰到;第二次,球在筐边转了一圈,又无奈地滑了出来。言叙脸上那点强撑的笑容彻底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沮丧和无奈的神情。 他的视线落在他轻轻抿起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沈洄还在旁边大大咧咧地指导,但那显然没什么用。 付予呈几乎是下意识的迈步走了过去。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不能让那点沮丧继续停留在那张过于干净的脸上。 他绕到言叙身后,靠近的瞬间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干净,与他此刻浑身的汗意截然不同。 然后,在言叙和沈洄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俯身双手稳稳地托住言叙的腰侧稍一用力,直接将人举了起来。 “啊!”身下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僵硬,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付予呈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隔着薄薄运动服的体温,以及那截腰肢出乎意料的纤细和单薄。 “这样就可以了。”从这个高度,投球变得毫不费力。言叙似乎还处于震惊中,机械地、顺从地将球投了出去。球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稳稳地落入篮筐。 付予呈没有立刻放下他,他仰着头,看到言叙因为惊愕、或许还有别的情绪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瞳仁里,像是碎了的星光。他也能看到对方白皙的脖颈,以及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个视角很新奇,仿佛将一朵颤抖的蒲公英小心翼翼地托举到了阳光最盛处。付予呈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腰肢的触感和温度。 “谢谢。”言叙的声音很轻,耳根还染着未褪的红晕,不知是刚才紧张的,还是晒的。他低着头,匆匆走回场边的树荫下。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他的余光总会瞥向场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他看到几个女生主动坐到言叙旁边,兴奋地指着球场议论纷纷。隔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那个谁好帅”之类的话。 言叙就安静地坐在她们中间,偶尔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过来,脸上带着温和。不知怎么,付予呈忽然觉得,言叙那样子,不像是在看球,倒像是…像什么呢?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有点像运动会时,坐在选手休息区给特定的人加油的家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 中途休息时,有几个别班的男生过来勾着沈洄的肩膀,嚷嚷着要组队打对抗赛,气氛热烈。言叙依然坐在原处,看着他们笑闹,没有参与进来,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孤单。 付予呈脱下运动服外套,习惯性地想随手扔在地上。动作做到一半,却顿住了。他的目光掠过塑胶地面,想到之前扔在地上的外套总会沾上灰尘。 他转过身,在沈洄和其他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言叙面前,将手里的外套递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沈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疯狂吐槽:不是,呈哥!你之前哪次不是随手就往地上扔?那塑胶地垫都快成你专属衣架了,也没见你嫌脏啊!怎么今天突然就这么…讲究起来了?! 汗水沿着下颌线滴落,喉间是运动后的干渴。 付予呈刚用毛巾擦了下脸,眼前就出现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壁上凝结着水珠。 他抬眼,看到的是言叙。 少年微微仰着脸,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点纯粹的善意,递水的动作自然又坦荡。 付予呈微微一怔。通常情况下,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送水的,多半是那些带着羞涩笑容的女生,而他会客气又疏离地拒绝。可言叙…他眨了眨眼,伸手接过了那瓶水,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焦渴。 “隔壁班女生给你的,但是叫什么我忘记了。”言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咕咚,吞咽的动作顿了一下。冰凉的矿泉水似乎瞬间失去了解渴的效用,反而带来一种莫名的滞涩感。 他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水瓶。瓶身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濡湿了他的掌心。“哦。”付予呈应了一声,他拧紧瓶盖,将还剩大半瓶的水随意地拿在手里,不再去喝。 他看向言叙,那双眼睛依旧干净得不像话,显然根本没意识到帮忙转递这瓶水可能意味着什么。 “下次,别帮忙这种事。”言叙脸上浮现出疑惑,像是在问“为什么”。付予呈的目光在他困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望向远处还在喧闹的篮球场。 为什么? 误会我接过了这瓶水,就是默许了某种试探性的靠近。 或者…这种好意的举动会成为她们传递心意的桥梁,给你造成困扰。 付予呈刚走出教室,就在走廊拐角处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言叙站在那里,身边围着两个面生的女生。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将自己隐在墙角的阴影里。 只见一个女生正将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往言叙手里塞,声音带着恳求:“这个可以麻烦你放到付予呈座位上吗?谢谢你了!” 又是这样。付予呈眉头微蹙,前几天“送水事件”再次浮现。他正准备上前,找个理由直接把人带走,却听见了言叙的声音。 少年没有像上次那样懵懂地接过,而是轻轻将巧克力推回女生手里,“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亲自交给他更好。” 付予呈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他…学聪明了? “我不敢,”女生露出羞怯又为难的表情,再次请求,“就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拜托了。” 就在付予呈以为言叙会再次妥协时,他却听到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言叙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着软软的委屈,“可是…我也不敢。” 那一瞬间,付予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敢? 对面的女生显然也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拿着东西,失落地离开了。 付予呈站在原地,看着言叙如释重负般地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向教室。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尤其是那句带着委屈腔调的“我也不敢”。 我很吓人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付予呈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时的言行,带着这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郁闷,回到了座位。 讲台上,老李正绘声绘色地讲解着电荷的电场线分布图,粉笔在黑板上勾勒出疏密有致的弧线。付予呈在笔记本上精确复刻下图形后,便察觉到右侧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晃动。 他用余光瞥去,发现言叙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脑袋正一点一点地往下坠。那颗长着柔软发梢的脑袋,像个逐渐失去动力的摆锤,在清醒与睡梦的边界线上徒劳地挣扎徘徊。 付予呈收回目光,专注地看向黑板。不出三分钟,那颗脑袋便再度开始了它的小鸡啄米之路,眼看着额头就要与冰硬的桌面来一次亲密接触,付予呈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然而,在距离桌面仅剩几厘米时,它又奇迹般地抬了回去。 付予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起伏的节奏。“言叙!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身旁的人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电流穿过般瞬间弹起。慌乱之中,手肘碰掉了桌上的橡皮,“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言叙脸上还带着刚醒时的茫然与无措,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那慌乱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投向了身侧的自己。 付予呈看着他这副可怜又有点好笑的模样,将笔记本往两人中间推了过去,握着笔的手在其中一行公式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谢谢。”身边传来小小的道谢声。言叙坐下后,手忙脚乱地捡起橡皮,耳根泛着明显的红晕,但那一脸的睡意,倒是被这番惊吓驱散得无影无踪了。 月考后的第三天,物理课代表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开始逐一发放。 言叙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张决定“生死”的试卷被扣放在自己桌面上。他盯着那雪白的背面,仿佛能透视到背面那个鲜红刺眼的分数。 “哈哈,扣过去放的…”他干笑两声,声音里带着绝望,“完蛋了。”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分数将会相当“惊人”。 于是身边的人深吸一口气,像是拆弹专家面对一根极其危险的引线,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掀开试卷的一角。 先看到的是末尾的数字——2。 再颤抖着掀开一点,看到了首位的数字——4。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言叙的脑袋彻底砸在了桌面上。 临近下课时,班主任老李宣布:“班长,把这次月考的总成绩排名贴到黑板上公示。” “能不能顾及一下差生的颜面啊…”言叙把脸埋在臂弯里,嘟囔着:“我并不想让别人观摩我的‘光辉’战绩…” 下课铃一响,人群瞬间涌向讲台,将那张小小的成绩单围得水泄不通。喧闹声中夹杂着或惊喜或哀叹的声音。 “就看一眼,”付予呈看到言叙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站起身后祈祷着,“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好…老天保佑。” 他挤进人群外围,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肩膀,直接悲壮地锁定在名单的最末端,准备迎接那个预料之中的名字。 33.言叙 132/144 34.沈洄 139/144 35.… 缺考 143/144 也就是说…他,言叙,不是倒数第一!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当场跳起来。他强忍住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情大好的人,终于有勇气将目光投向了名单的最顶端。 1.文潇潇 2/144 2.付予呈 3/144 付予呈坐在位置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原本打算等言叙回来,如果对方情绪实在太低落,或许可以…用自己也不太熟练的方式,勉强安慰一句“下次努力”。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看见言叙从人群中退出来,脚步…竟然有些轻快?甚至在他坐回座位时,付予呈清晰地捕捉到对方唇角那一抹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窃喜? 不是沮丧,不是难过,而是窃喜? 趁着起身的间隙,付予呈不动声色地走到讲台边,目光精准地投向了那张刚刚引起骚动的成绩单。他的视线快速掠过顶端自己的名字,然后径直向下,很快在倒数第三行的位置找到了“言叙”两个字。所以,言叙是因为…不是最后一名,所以在高兴? 这个认知让付予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诧异,甚至有点荒谬。他的同桌…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终于疯了?哪有人考了倒数第二(缺考不算)还能开心成这样的? 付予呈回到座位,目光再次落在言叙那依旧带着点藏不住笑意的侧脸上。少年似乎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没出息的快乐,在年级第二的学霸眼里,是多么的难以理解,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于是学霸第一次对身边这个人的脑回路,产生了深刻的好奇。 正低头玩手机,一股甜香忽然靠近。他抬头,看见言叙站在桌前,手里举着芒果干,“付予呈,你也尝尝。”那眼神里的期待太过明显,让付予呈几乎要伸手接过。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我芒果过敏。”说着,轻轻将对方举着零食的手推了回去。 “哦,这样啊,太可惜了。”言叙的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惋惜,随即自然地收回手,将那片芒果干塞进了自己嘴里。 “那你吃这个,这个也好吃。”言叙笑着将巧克力,先递给他一块,又给了前桌的温岚一块。付予呈看着掌心里那块巧克力,又看看言叙毫无阴霾的笑容,忽然觉得,他这位同桌,有种…把所有他觉得好的东西都迫不及待与人分享的本能。 消防警报骤然响起,是预定的消防演练。他看着言叙匆忙将剩下的零食塞进嘴里,像只囤食的仓鼠,然后跟着人流涌出了教室。 演练过程漫长而枯燥,在操场上听消防员讲解时,站在他前面的言叙一直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累死了,还不如去学习。”,回到教室就听到周围同学的抱怨声,“那还是算了,我不想学习”。付予呈刚坐下就猝不及防地被踩了一脚,他皱着眉抬眼,正想开口,旁边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倒下来,栽向他怀里。 付予呈心脏猛地一缩,本能伸出手臂,将人稳稳接住的同时,嘴唇柔软的触感擦过他的侧颈。怀里的人双眼紧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苍白。 “言叙?”付予呈收拢手臂,将人更紧地护住,避免他的头撞到旁边的窗台。“言叙!”他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焦急。 温岚和刚进门的沈洄也闻声看过来,周围瞬间围上来一圈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和惊呼他都无心理会。 付予呈将怀里软绵绵的人小心地背到背上。 “付…”背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呢喃,随即,那双手又无力地垂落下来。太轻了。付予呈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言叙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马上就到医务室了。”他一边跑,一边对背上的人说,像是在安慰对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冲到医务室,将人小心安置在床上时,言叙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一点模糊的意识。衬衫最上端的两颗扣子被解开,露出纤细的锁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涣散,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对不起…”言叙虚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耽误你上课了。” 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个?付予呈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就听到言叙断续地说:“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的,你回去上课吧。” “不去上课也没事。”看着言叙强撑着,试图让自己安心的样子。付予呈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下,恰好挡住了从窗户斜射进来有些刺眼的阳光。 “等你休息好了,一起回去。” 第3章 03 言叙沉默地跟在付予呈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回到了教室。刚坐下,前桌的温岚便悄悄递过来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还好吗?】 言叙拿起笔回复道:【嗯,现在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了,就是有点低血糖。】 “言叙,你现在没事了吧?”沈洄一下课就凑了过来,关切地打量着他。 很快,好几个同学也都围了过来。“我没事了,谢谢大家。”言叙努力维持着笑容,一一谢过。 然而,当那些担忧、好奇、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时,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负担感便层层包裹上来。 他一直都很害怕这种过度的关注。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人的关切反而会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害怕被贴上“脆弱”的标签,更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最终,只能以去卫生间为借口,有些狼狈地逃离了那片善意的包围圈。 直到上课铃响,他才重新回到座位,脸上惯常带着的明亮笑容消失不见,只剩下些许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落寞。 一张纸条被轻轻推到他手边,【不开心?】 是付予呈。 言叙提笔在下面回了两个字:【没有】 然后,他抬起头转向付予呈,露出与往日无异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真的没事。 午休时,作业本发了下来。正在和温岚玩五子棋的言叙,顺手接过了自己和他同桌的。 付予呈正趴在桌上睡觉。言叙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将作业本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空位上,生怕惊扰了他。 本子刚接触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付予呈就抬起了头。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但言叙就是觉得,他因为被吵醒而不太高兴。 “对不…”言叙小声道歉。付予呈没说什么,只是又沉默地趴了回去。 言叙继续和温岚下五棋,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连输三局。 整个下午,直到体育课前,言叙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付予呈说上一句话。 他有些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道歉了,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板着张脸…哼,我才不要主动说话呢!每次都是我主动…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言叙要是再主动和付予呈说话,就是…就是猪! 不远处篮球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迅速围拢,付予呈正站在中间。 言叙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怎么了?”温岚也跟着站起身。 沈洄飞快地跑过来,语气急促:“手被打到,可能骨折了!温岚你去跟老李说一声,言叙你去教室拿一下呈哥的手机!”两人立刻分头行动。言叙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室,拿起手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操场。 “付予呈!”他将手机递给沈洄,自己则蹲下身。付予呈正坐在花坛边,右手紧紧握着受伤的左手。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睫微微颤抖着,下唇被咬着,眉头蹙在一起。“不严重,”他甚至还在试图安抚别人,“你好好上课。” “我先陪他去医院了。”沈洄对言叙说完,便扶着付予呈快步走出了校门。 望着那个空了的座位,言叙心里也空落落的。他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付予呈怎么样了。 “言叙?”温岚看着他对着窗户发呆,轻声唤道。 “嗯?” “要一起去小卖部吗?” “好呀。” 当沈洄晚些回来帮付予呈收拾书包时,看到桌上摆着一瓶牛奶、一包可乐味的□□糖,还有虾条。 “谁又乱买东西了?唉,可惜呈哥压根不开窍…”沈洄无奈道。 “我买的。”言叙在一旁开口。 “哦,啊?”沈洄露出诧异的表情。 “刚和温岚去买的,”言叙解释道,“就当是…照顾病号。他的手严重吗?” “左手小拇指骨折,”沈洄回答道,“我先下去送东西了。”说完便拎着书包下了楼。 晚上,言叙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点开那个加了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聊天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反复斟酌。 【我听沈洄说了,你好好休息。】 【很痛吗?我听说骨折很痛的。】 【你明天来学校吗?需要帮忙告诉我。】 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这几句。 没过多久,收到了回复,言叙立刻点开。 【嗯好。】 【还好,没有很痛。】 【来,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在校门口,言叙一眼就看到了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 “付予呈!”他小跑着追上去,走到他的右侧,“早上好!”。付予呈转过头看向他,晨光落在他眼底,“早上好。” 付予呈的左手打着白色的固定器,行动明显不便。虽然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也没主动要求帮助,但周围的人都默默关注着。 上午的课程紧凑,到了课间,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付予呈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水,右手试图拧开那纹丝不动的瓶盖。他微微蹙眉,正准备换个姿势借力,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瓶子,专注地跟那个顽固的瓶盖较劲。 “咔哒”一声,开了。言叙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抬起头,将拧开的水还给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 “不客气!”言叙立刻回答,笑容在脸上绽开,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他完全忘记了昨天自己发过的“再主动说话就是猪”的誓言。 后面的几天,帮付予呈拧瓶盖,几乎成了言叙的专属任务。 每当课间,付予呈刚拿起水瓶,甚至不需要他开口或表现出任何困难,言叙就会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着点“让我来”的使命感,伸手接过,利落地拧开,再递回去。 沈洄有次看到,拍了拍付予呈肩膀说:“呈哥,你这待遇可以啊。”付予呈还没说话,言叙就先不好意思了,耳根泛红。 付予呈看了沈洄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天气转凉,因近期打球受伤的同学增多,老李明令禁止了篮球活动。最后一排座椅后那片狭窄的空地,便成秘密“球场”。 言叙正兴高采烈地对着倚在墙边的付予呈喋喋不休。从校门口小卖部上了哪些令人心动的新品,絮叨到昨天向温岚请教数学题,结果反被对方嫌弃笨,两人为此绝交了整整一分钟… 付予呈就那么转过身靠着墙,安静地听着。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眉飞色舞的脸上,仿佛那些琐碎也成了值得专注倾听的篇章。 就在言叙讲得最投入时,付予呈手臂猛地一揽,瞬间将言叙严实地护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紧密。言叙整个人几乎撞进对方胸膛,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付予呈胸腔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篮球砸在桌上,撞翻了桌上的水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言叙猛地从那个短暂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站了起来。这个向来脾气温和的人,第一次在班里发火。 “哪有在教室里面打球的!”他声音带着罕见的厉色,目光灼灼地瞪向后面那两个慌忙捡球的同学,“打到人怎么办!” 发泄完对旁人的怒火,他立刻转过头,矛头直指付予呈,“还有你!你干嘛替我挡!我被砸到是我倒霉,你手要是再受伤了怎么办!”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付予呈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将右手举到言叙眼前,“右手没事的。” “右…右手也要保护好!”言叙一时语塞,刚才的气势瞬间消散,有点理亏地转过去,欲盖弥彰地小声嘟囔:“我、我要学习了。” 英语课上,言叙正做着阅读题"I can hear your voice, It''s the most beautiful melody in the world…" 一张纸条推到了他摊开的书页上。 【可以问我。】 言叙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回复: 【什么?】 很快,纸条又被推了回来,下面多了一行字:【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言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想到刚才那些不值得在意的话,付予呈都听进去了。 “我听懂了!”沈洄坐在温岚旁边的空位上,手指用力地点着练习册,“这个就是在y轴的截距!对吧?”他兴奋地看向温岚和付予呈,寻求肯定。 温岚和付予呈同时点了点头,付予呈的视线落在了身旁一直沉默的言叙身上,“你明白吗?” “…嗯。”言叙回答得有些气虚,眼神飘忽。 “那你给我讲一遍。”一旁的温岚和沈洄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回身。言叙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伸手轻轻拽了拽付予呈的袖口,声音软了下来,“付老师再讲一遍嘛…我马上就要懂了,真的!” 他看着付予呈因他这个动作而微微怔住,随即低下头,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笑什么?”言叙像是抓住了把柄,佯装生气地抽回手,顺便把自己的本子也抢了回来,坐直身体,“你不许笑…” “没有嘲笑你。”付予呈收敛了笑意,他伸手将言叙抽走的笔记本重新拿回来… “拜拜!”轮到这个月做值日的言叙,挥手与先走的付予呈、温岚和沈洄道别。 等他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秋天的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却不至于冻人,言叙加快脚步走向回家的路。 途中有一段路灯昏暗的地带,他每次经过都不免心头发紧。 今天,远远就看到那昏暗处聚集着几个身影,发色斑斓,烟雾缭绕,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小同学,借点钱给哥哥买包烟呗?”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 言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想快步绕过去。手臂却猛地被人拽住,一股大力将他扯得踉跄了一下,掌心在粗糙的墙壁上擦过,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我没带手机,”他强自镇定,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五十元现金,“身上只有这些。”那几人看他爽快给钱,骂骂咧咧地接过,倒也没再继续为难。言叙握紧口袋里藏着的手机,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回到家关上门,他才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没让对方发现手机,不然损失就大了,他庆幸地看着微信余额。 “手怎么了?”第二天,言叙刚在座位坐下,付予呈低沉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言叙贴着创可贴的掌心。 “昨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言叙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哦,”付予呈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小心点。” 上课铃响前,前桌的温岚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了吗?好像这几天有人在雨巷那边堵人抢钱,好几个同学都中招了,你们可要小心点。诶?言叙,你家是不是就在那附近啊…”言叙心里咯噔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 再次踏上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言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正紧张地盘算着今天该如何应对,甚至做好了再次“破财消灾”的准备时,一个绝没想到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付予呈。 他随意地靠在巷口的墙边,身上那件规整的校服外套扣子全解开了,左手带着固定器,嘴里叼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他微微偏着头,烟雾模糊了他一部分侧脸轮廓,那双沉静的眼睛,正精准地朝言叙看过来。 言叙愣住了,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走到了他身边。 “付予呈,”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好巧。” 付予呈没说话,很自然地调整了位置,走在言叙身后半步左右。 当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吊儿郎当地迎面走来时,他们的目光在付予呈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言叙家楼下,那种诡异的沉默才被打破。 “你家…也在这附近吗?”言叙忍不住问道。“嗯,”付予呈的回答依旧简洁,“算是吧。” “我到了。”言叙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看向付予呈,非常认真地说:“那个…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指的是那支烟。 付予呈听后似乎愣了一下,“说出去也没关系,”他语气坦然,目光在言叙脸上片刻停留,“明天见。” “嗯,明天见,付予呈。” 第4章 04 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响动,付予呈刚推开门,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影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哥哥!你回来好晚呀!”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一点点委屈。付予呈弯下腰把小不点抱起来,“宁宁,哥哥今天有点事,所以回来晚了。” 母亲万佳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目光落在他左手上,“予呈,你手不是好了吗?怎么还戴着,”说着,朝书房方向喊了一声:“老付!吃饭了!” “嗯,好了。”付予呈应着,顺势将左手上的固定器取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鞋柜上。 这个动作被怀里的付予宁看得一清二楚。她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小手指着那固定器,用发现秘密般的语气天真地问:“哥哥,你在装可怜吗?”。 付予呈听到后笑了一下,把妹妹抱到椅子上,“嗯,哥哥在装可怜。” 付予宁今年快七岁了,比他整整小了十岁。 此刻,她歪着小脑袋,脸上写满了好奇,追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 付予呈沉默了一下,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头发,“我也不知道。” “下周五举行运动会,大家踊跃报名!报名表还放在体委那里。”班长文潇潇在讲台上宣布完,便将那张空白的报名表递给了付予呈。 每年的运动会都让人头疼,班里同学对体育活动的热情普遍不高,今年也不例外。 付予呈和沈洄这两个运动神经还算发达的,理所当然地包揽了大部分项目。 沈洄报了400米、跳高,还有4×100米接力。付予呈报了1000米、跳远,同样兼了接力。温岚主动报了200米,算是解了一个燃眉之急。 但男子200米却迟迟无人问津,问了一圈,回应的只有躲避的目光和推脱的借口。 “直接弃权吗?”付予呈合上笔,问文潇潇。 按照规则,每个项目至少报一人,但若实在没人,弃权也是无奈之举。 “只能这样了…”文潇潇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遗憾。就在付予呈准备在200米那一栏写下“弃权”时,旁边一直沉默的人却忽然开了口。 “我可以。”言叙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眼看他要将自己名字落在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付予呈一把握住了言叙伸过来的手腕。他的腕骨很细,皮肤温热,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在他掌心下急促地跳动。 “不行,”付予呈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斩钉截铁,“不用勉强的,弃权也没关系。”看着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言叙体育课上跑完步后扶着膝盖喘气、脸色苍白的样子。 200米虽然不长,但对于他来说,依然是沉重的负担。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反对下退缩,或者找个借口放弃。 但言叙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上付予呈的视线,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或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赤诚而炽热的火光。 “不是勉强,付予呈,”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付予呈的心上,“我想要跑步的。” 言叙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无比认真地说:“我想全力奔向终点一次。”那一刻,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付予呈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 言叙趁势抽出手,拿起笔,在报名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会努力的。” 放学铃响过很久,教室窗外的喧嚣早已散去。付予呈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看向言叙空了的座位--他几乎是铃声一响就冲出了教室。 夕阳将跑道染成暖金色,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奔跑。 是言叙,他果然在这里。 付予呈没有走近,只是倚在操场边缘的梧桐树下,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他跑得很认真,那具单薄的身体在稍微有些宽大的校服里晃动着。 言叙跑到终点线的位置,并没有停下,而是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着。 休息了几分钟后,他又直起身,再次回到起跑线,开始了又一次的奔跑。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跑到后半程,脸色有些苍白。付予呈的心不自觉地揪紧,脚步几乎要迈出去。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跑着。那固执的样子,和平时那个会因为一道数学题抓耳挠腮,因为别人过度关注而躲闪的言叙,判若两人。 晚风吹过,带着明显的凉意。付予呈从阴影中走出来,脚步声惊动了正在休息的人。 言叙猛地抬起头,“付予呈?你…你怎么还没走?”付予呈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到他面前,拧开手里不知何时买的一瓶功能饮料,递给他。 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言叙急促的喘息声在渐渐平复。 “我是不是…跑得很差劲?”言叙忽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些沮丧。 付予呈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和那双在暮色中依然亮的眼睛,没有用以往“还行”、“不错”这样的词。 “重要的是,”付予呈说,“你在跑。” 那双向来容易染上不安的眼睛里,一点点漾开真切的笑意。“嗯!”言叙用力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像是重新注入了勇气。 付予呈知道。 明天、后天,直到运动会开始,言叙还会出现在这里。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拼尽全力的方式,去完成那句“奔向终点”的承诺。 而他自己,大概也会像今天一样,站在不远处沉默地见证。 “言叙加油!”“加油!”跑道两侧的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天空。付予呈站在最内圈,目光紧紧锁在第四跑道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哨声落下,四个身影飞出去的瞬间,付予呈跟着人群跑向终点处。 言叙之前练习时从没跑出过这样的速度,他越过倒数第二个人,冲向了终点。因为一时间降不下速,直直撞进面前人的怀里。 付予呈被撞的微微后退,“付予呈,我好累…”怀里的人喘着,软在他怀里。他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圈紧,低头在对方耳边清晰地、郑重地说,“言叙,你很棒。” 怀里的人脱力地往下倒,“言叙?”没有回应。付予呈把人抱在怀里,冲出层层围过来的人群,朝着医务室的方向狂奔。 同样的医务室,同样的床位,付予呈看着校医给言叙检查,挂上葡萄糖,那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回落。但一种沉闷的后怕感却挥之不去。 言叙就那样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像是累极了。 “付予呈,要检录了!”沈洄跑完400米,满头大汗地找来。最后再看一眼床上的人,付予呈去完成自己的1000米了。 “我怎么又晕倒了,”言叙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温岚和沈洄,还有其他几个同学。 “我跑了第几名?” “第二!”温岚蹲在床边回答。 刚跑完接力的付予呈甚至没去看成绩,脚步不停地再次奔向医务室。快到门口时,他强迫自己停下,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推开门,言叙已经醒了。他正靠着床头坐着,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脸上也不再是吓人的苍白。 走到床前,气息还未平复,话却已经脱口而出:“那么拼命干嘛?身体不要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付予呈,你给我过来!”沈洄猛地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捂住付予呈的嘴,强行把他往外拖,一边还对言叙赔着笑:“言叙宝贝你别理他,他跑完步脑子缺氧了!你太棒了!” 被拽到门外,付予呈用力挥开沈洄的手,脸色阴沉:“言、叙、宝、贝?” “对啊!”沈洄理直气壮:“跑了第二还不是宝贝吗?简直就是言叙祖宗!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他还不舒服呢,你就吼他?想把我们功臣吓死吗?”沈洄用力推了付予呈一把,“进去,态度好点。” 付予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重新走回病房。“我刚才态度不太好,”他站在床边,声音低了几分,“对不起。” 言叙抬起头看着付予呈,脸上并没有他以为的委屈或生气,反而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理解。“没事,我没生气。”言叙轻声说,然后拍了拍床沿空着的位置,“你刚跑完挺累的,坐一会儿吧。” 那一刻,所有紧绷的、焦躁的情绪,都被他这句轻柔的话和那个简单的动作抚平。付予呈沉默地在对方指定的位置坐下,奔跑后迟来的疲惫袭来,而身边是言叙平稳的呼吸。 运动会带来的热烈情绪尚未完全平息,期末考试的阴影便已悄然笼罩。 尽管期末的复习让人焦头烂额,但紧随其后的平安夜和元旦,还是像灰暗冬日里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吧,我们四个!”言叙眼睛亮晶晶地提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付予呈刚好写完最后一道大题。他抬起头,看到言叙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旁边的温岚也跃跃欲试。 “可以。”他放下笔,言叙脸上的笑容立刻加深了。“好啊!”温岚立刻响应。“我就不去了,”沈洄挠了挠头,语气有些遗憾,“今晚约了别人,对不住啦。” “好吧,”言叙略显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他压低声音,像是进行什么秘密计划:“那我们三个,去哪里好呢…”他歪着头思考,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我们去喝酒…” “不行!”付予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啊,我没喝过诶。”温岚眨了眨眼,语气里好奇多于反对。 “我也没有,”言叙补充道,眼神却更加跃跃欲试。“但是想尝试一下。”那神情,像极了第一次试图伸出爪子试探危险边缘的小猫,既紧张又兴奋。 “未成年不许喝酒。”付予呈板起脸,看着言叙那双因为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知道简单的禁止恐怕效果不佳。 言叙闻言,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小声嘟囔着:“嗯…虽然是这样没错…” “您好,结账,”穿着长款大衣的付予呈将三瓶包装精致的果酒放在便利店结算台上,刻意压低的声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再拿一包烟,”他补充道,手指向柜台后第三排第一个,“那个就行。” 付完钱,他提着装有酒和烟的袋子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门口那两个拿着手机,鬼鬼祟祟的人。 “你这样看着还挺像成年人的,”言叙凑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袋子。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惊呼,“怎么还买烟了,你这个未成年人!”边说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付予呈手臂一下。 付予呈微微侧头,看着言叙近在咫尺、带着点嗔怪又难掩兴奋的脸,低声回敬:“那这位吵着要喝酒的未成年人又该怎么算?”他动作利落地将整个袋子塞进温岚的书包里,三个身影便朝着预订好的KTV走去。 包间里,光线迷离,付予呈坐在点歌器旁。唱歌时的声音与他平日说话有些不同,更显低沉温柔。言叙和温岚并排坐在沙发上,目光都落在那个沉浸于旋律中的身影上。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清晰打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 是你如今 唯一坚持的任性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 明明只是十几度的果酒,却似乎让空气都染上了微醺的气息。 “言叙,告诉你一个秘密。”温岚脸颊泛着红晕,眼神有些迷离。“什么?”言叙好奇地凑近。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你认识,付予呈也认识。”温岚的手指先点了点言叙,又遥遥指向正在唱歌的付予呈。 而我已经分不清 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音乐戛然而止,预定的时长到了。 包间瞬间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而在这片寂静中,温岚那句因为没有关麦而被放大的话语,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我喜欢沈洄。” 空气瞬间凝固了,温岚自己也愣住了。她随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和书包,声音带着慌乱:“啊,我该回去了。”付予呈和言叙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平安夜的街道熙熙攘攘,他们走在温岚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在一个转角,迎面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沈洄和班长文潇潇,两人十指紧扣,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甜蜜。 那一瞬间,付予呈看到言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拽住他的胳膊,一个箭步蹿到温岚前面,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夸张的雀跃:“温岚!那个看上去好好吃,我们去尝尝吧!” 付予呈立刻会意:“我也想吃,温岚,一起去吧。”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可靠的屏障,将身后可能袭来的失落与难堪,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甜品店里弥漫着温暖的甜香,邻桌的欢声笑语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付予呈坐在言叙和温岚对面,面前的饮料几乎没有动过。 “言叙,如果明知道最后没有结果,你会选择开始吗?”温岚用勺子无意识地戳着碟子里的蛋糕。 言叙吃蛋糕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歪着头,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 “我会遵循此刻的感受做出决定,”他放下勺子,眼神干净而坦然,“如果是我想要做的事,哪怕结局不好,我也会去做。因为当下的情绪是真实的,值得被认真对待。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自己,不管是后悔也好,遗憾也好,那都是未来的事了。” 付予呈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他看着言叙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属于当下的赤诚和勇敢。 这是一个典型的、属于言叙的回答。 热烈、天真,甚至带着点浪漫。 而付予呈心底,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早已清晰浮现:他不会。 如果预先看到了注定分离的终点,他绝不会选择踏上那条道路。或者说,一旦意识到前方没有结果,他会在陷得更深之前,就强迫自己停下脚步。 习惯掌控,规避风险,计算得失的人,注定无法像言叙那样,仅凭着“此刻的感受”就义无反顾。 第5章 05 “唉,不想期末考试…”言叙脑袋一歪直接栽在付予呈的胳膊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温热。他闷闷地说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虽然我妈从来不对我的成绩提什么要求,可是…当邻居或者同事说起自己家孩子多么优秀的时候,我妈妈总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什么时候,也能让妈妈骄傲地跟别人说‘我们言叙也特别优秀!’呢…”一种混合着愧疚和无力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懊悔:“我要是早点开始好好学习就好了。”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稳稳地握住。他抬起头,撞进付予呈那双总是显得很沉静的眼睛里。“现在也不晚,”付予呈的声音很认真,“而且,学习不是全部。” 明明是很简单的几句字,从付予呈嘴里说出来,却像带着温度的风,悄无声息地吹散滞涩。付予呈的话语似乎总有这样一种魔力,让他觉得自己那些不够好的部分,也是可以被稳稳接住的。 “耶!”当成绩单发下来,看到年级排名那一栏写着“101/144”时,言叙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前进了三十一名!这在他以前的学习生涯里,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他兴奋地把成绩单塞到付予呈手里,眼睛亮晶晶的:“付予呈,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给我讲题!” 付予呈低头看着成绩单,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他抬起头,目光柔和:“是你自己努力。” “走吧,回家!”放学铃声一响,言叙就心情雀跃地、非常自然地拉过付予呈的手腕,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呈哥,你家不是在哪边吗?”沈洄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叙脚下猛地一顿,看向被自己拽着的付予呈,以及旁边的沈洄。 被叫住的人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指向言叙家所在的方向,语气带着点停顿:“那…那边,付予宁吵着要吃那边的…糖葫芦!”说完,他看向言叙,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意味。 “是你妹妹吗?肯定很可爱。”言叙顺着他的话接上,手上用力再次把付予呈拉走,一边回头对温岚和沈洄挥手:“拜拜~” “嗯,”付予呈走在他旁边,“有机会可以带她找你玩。” 冬日的风带着寒意。 言叙哈出一团白气,搓了搓手把围巾系得更紧了些。“好呀!”他笑着答应,随即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指着身后已经错过一小段的糖葫芦摊位,“诶?不是要买糖葫芦吗?” “哦对,要买的。”付予呈像是才反应过来,转身走到摊位前,买了一串豆沙的,一串糯米的。 然后,在朦胧的暮色和路灯初亮的光晕里,那串裹着晶莹糖衣的糯米糖葫芦,被递到了言叙面前。 “给我的?”言叙有些惊喜地确认。 付予呈点了点头,直接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言叙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又将它举到付予呈嘴边。 “你吃,”付予呈摇摇头,“快点,一直举着好累。”看着付予呈低头咬下第一个,言叙露出满意的表情。 糯米软糯,糖衣脆甜,好甜,比之前吃过的全部都要甜。 “真好吃。”他由衷地说,和付予呈并肩走着,步伐在不知不觉中一致,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走到家门口,言叙转过身面对付予呈,“谢谢你的糖葫芦,” 冬夜的星空很亮,落在他眼底,“也谢谢你,”他抬起头,看着付予呈映在灯光下的深邃眼眸,笑容温暖而真诚:“陪我回家。” 假期里,四个人约在言叙家一起写作业。 “言叙,你爸妈都去上班了?”沈洄一进门就被温岚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抬头看到客厅墙上挂着言叙和妈妈的合照,完全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沈洄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言叙正抱着一堆零食出来,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走过来把零食放在茶几上,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妈妈去上班了,”他拿起一包薯片拆开,递给身边坐下的人,笑了笑,“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 他的坦然反而让一时嘴快的沈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抓了抓头发说了声:“哦哦,这样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趁着沈洄和付予呈在讨论一道物理题,言叙悄悄用笔帽碰了碰旁边的温岚,压低声音:“温岚,你和沈…”他指的是沈洄和文潇潇在一起这件事,毕竟温岚亲口承认过她的心意。 温岚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 她转过头,对言叙露出一个很轻、却异常清醒的笑容,声音也很轻,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放心,我不会表白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正比划着说什么的沈洄,“就算他没有对象,我也不会表白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草稿纸,“我的心意,我知道就好,不想困扰到他,更不想…因为这样变得尴尬,反而连朋友都做不了。”言叙看着温岚平静的侧脸,那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波澜,他大概能懂一些。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下一周的学习地点定在了付予呈家,沈洄和温岚都说有事不能来,好像都要回老家? 推开付予呈家的门,言叙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付予呈口中“吵着要吃糖葫芦的妹妹”--付予宁。 小姑娘扎着两个翘翘的羊角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客,那眉眼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表情却丰富得多的付予呈。 “哥哥,这个漂亮哥哥是谁呀?”付予宁扑过来就抱住了言叙的腿。付予呈伸手想把妹妹拉开,结果付予宁抱得更紧了,小脸埋在言叙的裤腿上蹭了蹭。 “这是哥哥的好朋友,宁宁先放开他好不好?”付予呈无奈地说。 付予宁仰起头,眨着圆圆的眼睛:“不好,好朋友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言叙蹲下身,平视着小姑娘,温柔地在空中比划着:“我叫言叙。语言的言,叙述的叙,就是一个余一个又。” “言叙哥哥!”付予宁开心地重复着,“宁宁想和你们一起玩!” 言叙坐在中间,左边是神情专注的付予呈,右边是装模作样捧着绘本的付予宁。 起初言叙还信誓旦旦要专心写作业,可当付予宁抱着图画书凑过来,软软地问“哥哥,这个字怎么念”时,他不知不觉放下了笔,陪着小妹妹一起看起图画书来。 他用夸张的语调讲故事,把童话里的角色演得活灵活现,逗得付予宁咯咯直笑。正当他讲得投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了他正要翻页的手。“作业写完了?”言叙眨了眨眼,试图萌混过关:“马上就…” 话未说完,付予呈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作业前,把笔重新塞进他手里。 “写完再玩。”付予呈老师的指令简洁明了。 言叙看着付予呈辅导妹妹写拼音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只完成一半的数学试卷,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 他认命地拿起笔,心里盘算着要快点写完。这样就能继续陪那个可爱的小朋友,还有旁边这个看似严肃的大朋友了。 “哇!付予呈你还会做饭!简直就是居家好男人啊…”言叙扒在厨房边,看着付予呈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平日里握笔演算或运球的手,此刻正握着锅铲,动作娴熟地翻炒。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油烟机的嗡鸣,构成了一种极具生活气息的画面,让他看得有些发愣。 言叙忍不住走进厨房,凑近了些,看着锅里色泽诱人的番茄炒蛋和旁边已经炖得咕嘟冒泡的土豆牛腩,由衷地赞叹:“这香味,这卖相。我只会煮泡面,我妈都说我以后怕是要饿死自己。” 付予呈侧头看见言叙那副又羡慕又崇拜的样子,眼底掠过笑意,“饿不死,”他转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可以来我家吃。” 这句话说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言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真的吗?”他最终只是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的惊喜确认道。“嗯。”付予呈应了一声,把盘子递给言叙。 走到厨房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付予呈的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柔和。言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份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伴随着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归属感… 美好的假期总是过得飞快,快得让言叙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按下了时间的快进键。 他坐在高二一班的教室里,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整个学期,那些初来乍到时的忐忑与陌生,仿佛就发生在几天前。 新学期伊始,总得有点新气象。 “这学期从刚开始就要好好学习!”言叙一边在心里默默立下这个熟悉的flag,一边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接过了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新课本。 课间,看到付予呈要起身去小卖部,言叙立刻凑过去,小声请求:“可以帮我带一包软糖吗?” “还是之前那个可乐味的?”付予呈停下动作,低头看他,确认道。“嗯嗯!”言叙用力点头,眼睛弯了起来。“我也去!”沈洄从后面一把搂住付予呈的肩。 付予呈进去买东西,沈洄则在外面等着。 “一班那个温岚,长得是真不错,身材也好。”一个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调侃。 “信不信,两周之内…”另一个人附和着,发出暧昧的笑声。被拥在中间的那个高个子男生,似乎是叫林斯逸,“一周,保证拿下。”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沈洄的耳朵里。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转过身,“喂!你们说什么呢!” 林斯逸上下打量着沈洄,“你谁啊?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喜欢温岚?”说着,还上前用力推了沈洄一把。 沈洄被推得踉跄一步,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他立刻迎了上去。“你管我是谁!我是温岚的朋友!你最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朋友?”林斯逸嗤笑,“是哪种‘朋友’啊…睡过?”下一秒沈洄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了林斯逸的脸上!场面瞬间失控。 付予呈从小卖部冲出来,将软糖塞进口袋里。他目标很明确,直接切入战圈中心,从后面一把箍住了处于暴怒状态的沈洄。 “沈洄!冷静点!”付予呈将挣扎的沈洄拦在了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他与林斯逸几人。 “付予呈?”林斯逸看清来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转为更深的恼火,语气讥讽:“怎么哪都有你啊?这么爱多管闲事?”付予呈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斯逸和他身后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跟班,语气淡漠却字字清晰:“林斯逸,没想到你不光学习不怎么样,人品更差。”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林斯逸的痛处。作为常年被付予呈压一头的“万年老二”,他最恨的就是别人拿他和付予呈比较,尤其还是在这种他自认为占据“人数优势”的情况下。 “付予呈你神气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学习好吗?你没了学习成绩,还能有什么!”面对这种幼稚的挑衅,付予呈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带着痞气的浅笑,语气轻飘飘地,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我还有这张脸啊。” 这话一出,连被他拦在身后的沈洄都愣了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也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你他妈真是找打!”林斯逸彻底被激怒,理智瞬间崩断,挥起拳头就朝着付予呈砸过去。 付予呈擦掉嘴角的血,“我就是来找打的,”下一秒直接把人一脚踹倒。付予呈蹲在林斯逸面前,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只有眼神冷了几分,“是你先动手的,大家都看见了。” 林斯逸捂着肚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狼狈起身,付予呈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打架不适合你,还是学习吧。” “喂,付予呈,”沈洄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嘴角,忍不住问道,“你刚才…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来帮我。万一是我挑事儿呢?” 付予呈整理了一下刚才动作间弄皱的袖口,侧过头看向沈洄,“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让沈洄心头猛地一热。所有因为刚才冲突而产生的憋闷和委屈,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付予呈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言叙回到教室时,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软糖,刚想开口道谢,视线却被旁边座位上的人吸引了过去。 付予呈正用右手撑着脸,刻意地侧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和紧绷的侧影。 “你在这儿凹造型呢?”言叙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他凑近了些,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却发现付予呈又默不作声地朝窗户那边扭过去一点,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对劲”三个字。 “怎么了?”言叙心里升起一丝疑惑和担忧,忍不住伸手去扒拉付予呈撑着脸的手臂,“让我看看。” 付予呈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最终还是被言叙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这一下拉扯,让言叙清晰地看到了他右侧颧骨上那一小块不太明显的青紫,以及破皮的嘴角。 “你脸怎么了?”言叙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明显的焦急,“你打架了?谁欺负你了?!” 付予呈抬起眼,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委屈的语气,手指悄悄指向斜前方的位置,小声嘟囔:“沈洄也打了。”言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沈洄也挂着彩。 “打得好!这什么人啊…” 医务室里,言叙握着棉签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嘶…”付予呈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言叙这才猛地回过神,眼中满是慌乱和内疚:“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听得太生气了,没注意手上的力气…”他看着付予呈嘴角那块因为自己用力过猛而显得更红的伤口,心疼得不行,连忙凑过去无意识地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份疼痛。 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付予呈的嘴唇上… 看起来好像很软。明明它的主人大多数时候都神情冷淡,可那饱满的弧度却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勾得人心头发痒。他猛地冒出一个荒唐又大胆的念头:碰一下,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言叙猛地回过神,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忙移开视线,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言叙,你刚才在想什么?简直像个…变态! 第6章 06 “今年的《拾光剧绘》还是老样子,需要班级出一个节目。文艺委员生病了,有其他同学想要负责吗?”班长文潇潇在讲台上问道。 讲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是什么啊?”旁边的言叙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就是每个班需要策划一个话剧舞台。”付予呈解释道。 《拾光剧绘》全称是《拾光剧绘:我们的舞台序章》。 “听上去还挺有趣的,”言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付予呈在心里默默反驳:哪里有趣了?分明是耗时耗力的麻烦事。去年的负责人身兼策划、剧本、导演、场务于一身,累得够呛。 “我想负责!”言叙高高举起了手。付予呈看着他那跃跃欲试的侧脸,心想:真是个傻子。 “言叙,你想好我们班演哪部了吗?”温岚看着走廊栏杆上正在发愁的人。 “《第十二夜》怎么样?性别错位的爱情喜剧…”言叙思考着回答,“可以啊!”温岚点点头。 “沈洄,你愿意演男二吗?” “言叙祖宗,你不能抓着我们几个薅吧。”沈洄露出些为难的神情,“沈洄你帮帮忙吧,塞巴斯蒂安完全就是你为你量身定做的,英俊潇洒、勇敢…” “演!我演!”被夸美了的人立刻答应。 “等等,你别告诉我,你要去找呈哥。”沈洄拉住言叙,“付予呈绝对不会演的。他去年怎么说的‘无聊,不演。’”沈洄模仿着付予呈的语气。 “啊…这样啊。”听到沈洄这么说,言叙有点沮丧。但他还是决定问一下,万一付予呈哪根筋搭错了,就同意了呢?虽然不可能。 “付予呈,你有没有兴趣演男主啊?”言叙找到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不会占用你很长的时间,你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能满足!而且男主奥西诺是公爵,服装也会很好看的!如果担心和女主的亲密互动,你可以放心…”他看着言叙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那双眼睛里满是期待。 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可以。”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站在一旁的沈洄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就答应了?去年是谁斩钉截铁地说“无聊,不演”的? “付予呈,你最好了,我爱死你了!”言叙激动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身体就撞进了怀里。言叙紧紧地抱住了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模糊成了背景。 “温岚你也会演吧,你当女二。”言叙说完向温岚挤了挤眼睛,“可是…”温岚看向在学习的文潇潇,“我刚才问班长了,她说不想演。” “这个阵容,对我眼睛很好了。”看到主演人选后,班里同学感叹道:那可是班草班花组合啊! “你要有点情绪,对面是你喜欢的人,你要演出那种心动的感觉…”言导一脸严肃地指点着。付予呈看向他,试图理解所谓“心动的感觉”。 “付予呈,你真的要演技有颜值…”言叙坐在他旁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没有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你想象一下你喜欢的人在你面前…”付予呈看着眼前那张开开合合的嘴,思绪有些飘远。 “你在听我说吗?”言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等着留下加练吧!”小导演气呼呼地作势要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付予呈伸手抓住了言叙的手腕。“言叙,你能陪我练吗?” 独自对练时,在言叙一遍遍的指导下,他似乎能找到一点感觉。“比刚才好点了,感情再丰富一点!”言叙鼓励道。“这不是挺好的嘛!合一遍试试。”言叙把大家聚在一起。 可一旦和女主角站到一起,刚才被言叙反复强调的感情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谈清雅,他只觉得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刚才不是练得挺好的吗?感情啊!感情!”言导演叉着腰,对付演员的表现十分不满意,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付予呈看着气鼓鼓的言叙,心里有些无奈。 他好像…只有在和某个人单独对戏的时候,才能勉强找到那么一点点,所谓“心动”的错觉… “什么!谈清雅发烧输液来不了了?”付予呈正穿着公爵服帮忙搬道具,就听见言叙带着哭腔的哀嚎。 “要不你来演?”温岚灵机一动,“剧本是你写的,台词也不用费很大劲…” “我是男的啊,怎么演女主角?”言叙揪着头发一脸崩溃。 “化妆就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在给沈洄化妆的文潇潇头也不抬地说。 “那衣服我也穿不上啊!谁能来救救我!”言叙被半推半就地推进更衣室。 幸好当时备了好几身不同尺寸的戏服。“付予呈,你能进来帮我一下吗?”帘子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付予呈掀帘进去,看见言叙背对着他。绸缎裙装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一片白皙的后背。 “系一下这个背后的带子。”言叙小声催促。付予呈的手指触到那些繁复的丝带时顿了顿,言叙的皮肤在昏暗灯光下白得晃眼。他笨拙地拉紧系带,听见前面的人倒抽一口气:“还没好吗?…等等,太紧了!付予呈你要勒死我吗!” 言叙猛地转身,裙摆旋开一朵浪花。欧式宫廷风的缎面长裙意外地合身,蕾丝领口衬着他泛红的脸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好奇怪。”言叙不自在地扯着裙摆。 付予呈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轻声说:“挺好看的。” 第一幕 场景:奥西诺公爵宫殿,简约布置(桌椅、绸缎帷幕,背景投影海浪图案) 旁白(文潇潇):一场猛烈的海难席卷了商船,薇奥拉与孪生哥哥塞巴斯蒂安失散,侥幸获救后流落伊利里亚,得知公爵奥西诺正苦恋伯爵小姐奥丽维娅,便决定女扮男装,化名西萨里奥,投靠公爵麾下。 奥西诺(付予呈):(手持情书,忧愁踱步,语气怅然)西萨里奥,你可知我对奥丽维娅的爱意有多深沉?她为兄长守孝,三年拒见外人,可我的心早已为她沉沦。 薇奥拉(言叙):(躬身行礼,声线刻意压低)殿下,您的深情天地可鉴。若您信任我,我愿以使者身份,替您前往奥丽维娅小姐府中传达心意。 奥西诺(付予呈):(眼中一亮,上前拍肩)好!我就信你!这封情书务必亲手交给她,让她明白我的一片赤诚。 (薇奥拉力持镇定接过情书,内心暗忖:但愿我能完成使命,也盼早日找到哥哥的下落。) 第二幕 场景:奥丽维娅庄园花园,摆放绿植、石凳,角落设一处假山水池 旁白(文潇潇):薇奥拉化名的西萨里奥来到奥丽维娅府中,凭借聪慧谈吐打动了这位清冷的伯爵小姐,却未曾想,一场错位的爱恋就此开启。 侍女(赵玲玲):(上前阻拦)小姐吩咐,不见任何访客。 薇奥拉(言叙):(从容应答)请转告小姐,我并非寻常说客,若她不见我,定会遗憾终生。 (侍女退下,奥丽维娅缓步出场,身着素色长裙,神情冷淡) 奥丽维娅(温岚):(上下打量薇奥拉)你就是公爵派来的使者?我已说过,三年内不谈情爱,速速离去。 薇奥拉(言叙):(直视奥丽维娅,语气诚恳)小姐,我并非来逼迫您接受爱意,只是想让您知道,公爵的深情如同星辰,虽遥远却炽热。即便您不愿回应,也请尊重这份真心。 (奥丽维娅被薇奥拉的谈吐吸引,眼神逐渐柔和) 奥丽维娅(温岚):(沉吟片刻)你倒是与那些油嘴滑舌的使者不同。也罢,你明日再来,我自有答复。 (薇奥拉退下,奥丽维娅望着他的背影,轻抚心口,神色异样) 奥丽维娅(温岚):(喃喃自语)这个西萨里奥,为何让我如此心神不宁? 第三幕 场景:奥丽维娅庄园前厅,摆放华贵座椅,墙上悬挂肖像画 旁白(文潇潇):奥丽维娅对西萨里奥情根深种,而此时,薇奥拉的孪生哥哥塞巴斯蒂安恰好流落至此,一场更大的误会即将上演。 奥丽维娅(温岚):(焦急等待,见薇奥拉身影出现,快步上前)西萨里奥,你可算来了!我想清楚了,我愿意接受你的感情! 薇奥拉(言叙):(面露错愕)小姐,您误会了,我只是公爵的使者… 奥丽维娅(温岚):(打断她,递出戒指)我不管你是谁的使者,我爱的是你!收下这枚戒指,做我的爱人吧! (薇奥拉百般推辞,无奈离去。不久后,塞巴斯蒂安路过庄园,被奥丽维娅撞见) 奥丽维娅(温岚):(喜出望外)西萨里奥,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塞巴斯蒂安(沈洄):(一脸茫然,却被奥丽维娅的美貌吸引)小姐,我虽不认识你,但你的诚意让我感动。若你真心待我,我愿与你相守。 (奥丽维娅欣喜若狂,当即与塞巴斯蒂安定下婚约) 第四幕 场景:广场,设置公告栏、长椅,背景投影伊利里亚城镇风光 旁白(文潇潇):公爵奥西诺得知奥丽维娅竟爱上自己的使者,怒不可遏,带着薇奥拉前往庄园对质,真相即将揭晓。 奥西诺(付予呈):(怒气冲冲)奥丽维娅!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爱上我的使者,简直欺人太甚! 奥丽维娅(温岚):(挽着塞巴斯蒂安的手,坦然回应)公爵,感情不能勉强,我爱的是西萨里奥,如今我们已定下婚约。 薇奥拉(言叙):(看到塞巴斯蒂安,震惊高呼)哥哥!你还活着! 塞巴斯蒂安(沈洄):(回头望见薇奥拉,狂喜不已)薇奥拉!我的妹妹!我以为你已经… (两人相拥而泣,众人皆惊) 奥丽维娅(温岚):(难以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薇奥拉(言叙):(擦干眼泪,恢复女儿身装扮)小姐,我才是真正的西萨里奥,不,我本名薇奥拉。他是我的孪生哥哥塞巴斯蒂安,我们在海难中失散。 奥西诺(付予呈):(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女儿身!难怪我见你时,总觉得与众不同…薇奥拉,其实我早已对你动心,只是一直未曾察觉。(牵起薇奥拉的手)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公爵夫人。 塞巴斯蒂安(沈洄):虽然开局是替身文学,(眨眼)但结局是命中注定。 薇奥拉(言叙)&奥丽维娅(温岚):(异口同声,笑容灿烂)愿我们的爱情地久天长! 旁白(文潇潇):错位的爱恋终得圆满,两对恋人携手走向幸福。伊利里亚的阳光洒满大地,见证着这场跨越误会的美好姻缘。 (灯光亮起,四人并肩鞠躬,剧终) 大屏幕亮起烫金字体: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旅途的终点是恋人的相遇。 舞台的帷幕缓缓落下,一同落幕的还有整个高二的时光。 第7章 07 “‘替身文学’是什么鬼,我都差点忘词了…”一回到后台,言叙就忍不住开始复盘。他想到最后沈洄那临场发挥的台词,又是好笑又是后怕。 “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原来那句了。”沈洄挠着头,一脸不好意思。“那你临场发挥得很不错!”言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了肯定。 “我们拍合照吧。”文潇潇拿着手机招呼道。所有参演人员嘻嘻哈哈地凑到一起,挤在小小的后台里。 “3、2、1!” 就在快门按下的前一刻,言叙听到站在他身边的温岚,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如果这真的是最后的结局就好了。” 他心头微微一颤,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话里的含义,就被接下来的热闹打断了。 “可以拍照吗?”几个别班的女生凑过来,带着点兴奋望着他和付予呈。“当然可以!”言叙扬起笑容,爽快地答应。 “你们俩可以站得近一点哦!”其中一个女生提议道。 哦,原来是要拍他和付予呈啊…言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付予呈那边挪了一小步。 他正犹豫着该怎么摆姿势才自然,下一秒,那只温热的手掌便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侧,将他往身边一带。言叙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付予呈,对方的表情却再自然不过。 镜头下,穿着华丽公爵服的付予呈,与还没来得及换下裙装、戴着微卷假发的他依偎在一起,显得异常亲昵。 “好配啊!”拍照的女生看着成像,忍不住激动地小声感叹。 这句感叹像羽毛,轻轻搔过言叙的心尖,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甜。言叙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搂过的腰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付予呈的体温。 “付予呈,”他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转而认真地夸赞道,“你今天演得真不错,非常有感情!比之前每一次排练都要好…” “滋滋——!”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开,言叙被这毫无预兆的巨响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他立刻扭头看向离音响更近的付予呈,对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常服。 “付予呈,”言叙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付予呈已经从刚才蹲下的姿势站了起来,但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苍白。“你离得太近了,没事吗?”他担忧地问。付予呈摇了摇头,“没事。” 晚上回到家,言叙兴奋地给妈妈看今天舞台剧的照片。妈妈笑着点评每一张,直到最后一张,那是他和付予呈单独的合照。 照片里的付予呈并没有看镜头,他的目光正清晰地、专注地落在身旁自己的脸上。 言叙的心跳又莫名漏了一拍,之前温岚那句带着淡淡怅惘的话,在耳边响起。 一个同样带着点奢望的念头,无声地浮了上来:是啊,如果这幕戏,真的是我们故事的结局…就好了。 高三伊始,仁慈的老李做出了一个让全班欢呼的决定:允许他们自己选择座位。 抱着书包,言叙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就落在了那个靠窗的熟悉位置,以及位置上那个熟悉的人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点紧张,走到付予呈旁边的空位,“我还可以继续坐在你旁边吗?” 付予呈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他的书包,“可以。”两个字,就让言叙心里那块小小的石头落了地,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安顿好自己,他立刻活跃起来,朝着门口张望的温岚用力招手:“温岚!这里!”他热情地指着自己前面的空位。 “哈喽!”沈洄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他动作利落地把书包往付予呈前面的座位上一放,咧嘴一笑。 就这样,他们四个凑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阵型。 除了温岚有些不自在,一切都很完美。 课间,温岚转过身,手肘撑在言叙的桌沿,眼神里带着憧憬和一丝迷茫,“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啊?” “我想当医生。”温岚率先开口。 “我嘛…”沈洄往后一靠,椅子前腿微微翘起,“经纪人?感觉挺对胃口的…没办法,可能就是天生喜欢‘伺候’人的命。” 言叙立刻戏精上身,捏着嗓子使唤道:“小洄子,那还不快去给本大人接杯水来?” “是!言大人,您稍等!”沈洄配合地抱起水杯,作势就要起身。 “哎哎哎,我开玩笑的!”言叙赶紧笑着把他拉回座位。 玩闹过后,言叙的好奇心转向了身边一直安静的人。 “付予呈你呢?”他很好奇,像付予呈这样冷静又强大的人,会向往怎样的未来。 付予呈也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沉静而清晰,“我想学法律。” 听着朋友们都有着明确的目标,言叙心里不由得生出浓浓的羡慕。他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带着迷茫:“好羡慕你们,都有以后想做的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未来像一片浓雾,站在高三这个节点望去,只觉得前路模糊,让他心生怯意。 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带着安抚的温度。付予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关系,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言叙抬起头,对上付予呈的目光。 是啊,还好有时间,还好…身边有他们在。 “不过沈洄,你怎么没和班长坐一起啊?”言叙看温岚这会儿不在,小声问了出来。 沈洄正转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容,语气故作平常:“我们分手了,” 没等言叙接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不合适。她学习好,总是很认真,平时爱看那些厚厚的文学书籍;我呢,学习这么差,每天吊儿郎当的,不是打游戏就是看球赛…”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桌面的纹路上,“我们没有共同话题,也没有共同爱好。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干巴巴的几句问候,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像…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能懂吗?” 言叙当然能懂。那种看似微小实则深刻的差异,像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让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疲惫不堪。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点什么,却一时词穷。 不光是一个学习顶尖,一个成绩垫底;一个严谨规划,一个随性散漫;一个有着明确光明的未来,一个… 这么一看,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那种“不合适”的感觉,在此刻变得无比具体而清晰。 青春那种纯粹的喜欢,真的敌不过现实的差距吗? 【付予呈,你不在有点无聊。】 言叙第无数次看向身旁空荡荡的椅子,它的主人去参加竞赛集训了。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着,今天怎么才第一天啊?时间过得慢得离谱。 【我有点想你了…】 “和谁聊天呢,这么认真?”温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啊啊啊!”言叙被吓得一个激灵,手指下意识地一抖。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条原本躺在输入框里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立刻点了撤回,心脏狂跳。 “是付予呈啊,”温岚凑近瞥了一眼,“我还以为是你喜欢的…”她话没说完,言叙的手机屏幕就亮了: 【撤回了什么?】 言叙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手指蜷缩着,不知道该怎么回。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有好好学习吗?】 还没等他想到措辞,第三条、第四条也跟了过来: 【这里也挺无聊的。】 【我只能和你聊一会儿,要交手机了。】 言叙盯着那几行字,正纠结着,付予呈的最后一条信息,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言叙,我想你了。】 嗡的一声,言叙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瞬间过载宕机了。 他直接按灭了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条信息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付予呈…说想他了。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数学卷子上,可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都变成了付予呈的名字,就连空白处都隐隐约约浮现出付予呈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好看得过分的脸,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言叙,我想你了。” 啊啊啊啊…这个付予呈! 言叙猛地甩了甩脑袋,想把那张脸和那句话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却发现它们已经牢牢扎根。 一周后,那个用一条信息搅乱了他一整周心绪的罪魁祸首,终于要回来了。 校园的光荣榜上贴出了捷报,付予呈的名字赫然在列。 走廊里,同学们兴奋地议论着:“付予呈真棒,太给我们学校长脸了!”“不愧是呈哥!” 言叙听着这些赞誉,心里也跟着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 逆着光,付予呈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触及到言叙的目光时,却骤然亮了起来。 “付予呈?你怎么来学校了,不回家好好休息?”言叙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他看得出,对方几乎是连轴转,连口气都没喘就赶了过来。 付予呈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言叙,然后在空旷无人的教室里忽然伸出手,一把将言叙用力地拉进了自己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言叙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下意识地抬起却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回抱过去。 “怎么来学校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像是找不到其他话说。 付予呈埋在他颈窝处,怀抱又收紧了些,低沉带着倦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比清晰:“想早点见到你,” “言叙,我想你了。” 第8章 08 “你今天就快点回家吧,”付予呈被拉着,走向与言叙家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走着,心里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付予呈…”身旁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知不知道自己演技真的很差。”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他侧过头,看向言叙。对方并没有看他,目光望着前方虚空的一点。 付予呈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言叙继续说道:“那个糖葫芦摊位…是那天刚来的。” 付予呈的心微微一动。 “我每天都从那条路走,”言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所以我当时就在想…付予呈是不是因为那条路上有温岚说的坏人,所以才特意等我,陪我一起回家…”他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付予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原来他都知道。 那些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心思,那些处心积虑的“顺路”和“好巧”,在这个人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他并没有感到被戳穿的窘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释然。就像一直小心翼翼怀揣着的秘密,终于被那个最重要的人发现,并且,对方似乎…并不讨厌。 夜色温柔,听着耳边言叙清浅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那颗越跳越清晰的心脏。 付予呈第一次觉得,演技差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它让某些真心,早一点见了光。 砰—— 绚丽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炸开,流光溢彩,映亮了每一张仰望的笑脸。2020年的钟声庄严地敲响,宣告着新一年的来临。 在这片喧嚣与光影的交错中,付予呈的感官却仿佛被无限缩小,最终只聚焦在身旁那个人身上。 言叙正仰着头,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华彩。 无人注意的阴影下,两只手背悄悄地、试探性地靠近,肌肤将触未触,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言叙,新年快乐。”付予呈低声说,声音几乎要被烟花的轰鸣淹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追随这道光了。 积蓄已久的情感在胸腔里鼓噪,趁着又一轮烟花腾空的间隙,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我喜欢你。” 更大的烟花恰在此时轰然绽放,巨大的声响盖过了他并不算响亮的告白。 “什么?”言叙疑惑地转过头,凑近了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刚才太吵了,我没听清。” 鼓起的勇气似乎只够支撑那一次。 但看着言叙近在咫尺的、带着询问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付予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他,也对着这片为他们作响的夜空,“言叙!我喜欢你!” 喧嚣声中,付予呈感觉到手边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低头,言叙的手不再试探,而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自然而然地穿过他的指缝,牢牢扣住。 然后,他看见言叙转过头来,脸上绽放出比所有烟花加起来还要明亮的笑容,声音带着无比的喜悦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付予呈,好巧啊,”他用力回握着他的手,眼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我也喜欢你。” 夜空中的烟花此起彼伏声和人群的欢呼声,都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 付予呈的世界里突然变的很安静,只剩下言叙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那么清晰,又那么…震耳欲聋。 把玩累了的付予宁抱回房间安顿好,付予呈回到客厅,在言叙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空气中却仿佛涌动着无形的暗流。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最终还是侧过头轻声问:“可以拉手吗?” 言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递到他面前:“这种不用问啦。” 付予呈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指尖先是轻轻触碰,然后才慢慢收紧,将那只温热而稍小一些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言叙近在咫尺的脸上,最终停留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看起来格外柔软的嘴唇上。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耳根悄悄漫上热度。 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新学期开始。他们的亲密接触仅限于无人处的牵手,或者短暂的拥抱,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付予呈心里藏着隐秘的渴望,却又被更大的担忧压制着。他怕言叙会觉得他满脑子只想着那些…他珍视眼前这个人和这段刚刚开始的关系,以至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他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 直到某天放学后,言叙看着他这副明明想靠近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然后,在付予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言叙忽然凑近,飞快地踮起脚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那一瞬间,付予呈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数烟花在耳边炸开。 “付予呈,你真是个笨蛋。” “嗯,”他低声应着,“我是笨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犹豫,一手稳稳地托住言叙的后颈,不再给他任何退缩的空间,低头吻了上去。 他们的第一个吻生涩得像早春未熟的李子。 牙齿不小心磕碰到,鼻尖也撞得发酸。付予呈慌乱地退开一点,看到言叙湿润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颊,又鼓起勇气再次贴近。这次只是轻轻贴着嘴唇,感受彼此灼热的温度,就足以让心跳失控。 “付予呈?付予呈!”手肘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付予呈转过头,对上言叙略带不满的眼神。 “我叫了你好几声诶…”言叙微微嘟着嘴,气鼓鼓地小声抱怨。 付予呈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心底一片柔软,带着点歉意低声回答:“对不起,我没听到。”道歉的同时,他的右手在课桌下方精准地找到了言叙的手,悄悄握住。 言叙任由他牵着,指尖甚至还调皮地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两人之间这点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却没能逃过坐在前排那两位的眼睛。 沈洄和温岚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他们藏在书桌下的手上。沈洄用气声,一字一顿地做着夸张的口型:“你—们—俩—能—再—明—显—点—吗?” 付予呈耳根一热,难得地感到一阵窘迫。他下意识地看向言叙,发现对方的耳朵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但牵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趁着付予呈被叫去办公室的间隙,言叙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向前排的沈洄和温岚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让他有些不安的问题。 “你们…”他抿了抿唇,声音更小了,“不会觉得奇怪吗?我和付予呈…我们都是男生…”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角落,等待着朋友们的反应。 “不会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洄说道,“男生又怎么了?喜欢就是喜欢。” 温岚笑着点点头,“对啊,感情最重要的是彼此真心。”她的视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极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沈洄。 沈洄似乎毫无所觉,还在那里用力点头附和:“就是!你看咱呈哥,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就在你面前不一样。” 听着朋友们真诚的话语和支持的笑容,言叙微微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春游啊!”当老李宣布这个消息时,整个被高考61天倒计时压得喘不过气的班级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哪怕他们班分到的是听起来不那么酷的“农博园之旅”,也足以让这群困在题海里的少年少女兴奋不已。 大巴车上,导游在前面介绍着:“青禾农博园是国家AAA级旅游景区,在这里可以开展植物科普研学,认识不同种类的植物…” 付予呈听着介绍,注意力更多在旁边靠窗坐着的言叙身上。 农博园比想象中要大,最让人意外的是,园内有住宿设施,方便他们住一晚,体验所谓的“田园生活”。分配房间时,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付予呈和言叙自然地成为了室友。 下午的活动是真正的农业实践:种植蔬菜。四个人被分到了一小片菜地,领到了小铲子和番茄苗。 沈洄抡起铲子就开始蛮干,没几下就差点把旁边的苗给掀了。温岚跟在他后面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小心地把被殃及的苗扶正。 “付予呈,是这样吗?”言叙捧着一株嫩绿的苗,不太确定地问他,鼻尖不小心蹭上了一点泥巴。 付予呈停下动作,侧身过去,握住他拿着苗的手,带着他一起将苗稳稳地放入挖好的小坑里。“嗯,放正,然后轻轻把土填回去,压实一点。”他低声指导着,声音比平时更柔和。言叙的手在他掌心下,温热而真实。 填好土,付予呈很自然地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了言叙鼻尖的那点泥渍。 种植环节结束,四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变成了“泥人”。 不远处传来“哗——”的一声异响,紧接着是惊呼。 原来是有粗心的同学用完水管后没有拧紧阀门,此刻水压一冲,接口处猛地脱开,一道白花花的水柱如同失控的水龙猛地从水管断裂处喷涌而出。 “我去!”离的最近的沈洄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喷水的缺口,或者至少把阀门关上。 然而,水压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 沈洄狼狈地在水幕中摸索着阀门,动作因为湿滑和阻力变得十分艰难。就在他好不容易摸到阀门,正要用力拧紧的前一秒,那肆意挥舞的水龙因为他的阻挡改变了方向,猛地一个回甩。 “哗啦——!”冰冷的水柱精准地浇了付予呈和旁边的老李一个透心凉。 付予呈只觉得后背一阵刺骨的冰凉瞬间浸透了薄薄的T恤,然后迅速蔓延到全身。 老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件标志性的浅色衬衫瞬间变得透明,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塌了下来,水珠顺着他的眼镜片往下淌。 闯了大祸的沈洄终于拧紧了阀门,水柱戛然而止。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看着眼前两个浑身湿透、脸色各异的人,张了张嘴,欲哭无泪:“呈哥…老…李老师,” 老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作为班主任的镇定,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没好气:“行了,都别围着了!你们俩…还有李老师我,赶紧回宿舍换干衣服,别感冒了!”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同样有些惊慌失措的同学们,无奈地宣布:“今天的学农实践活动,就先到这里吧!大家原地解散,注意安全!” 原本计划满满的下午,就因为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人工降雨”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付予呈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角,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看向一旁忍不住想笑的言叙,又看了看一脸“我死定了”表情的沈洄,以及正在努力拧干衬衫下摆的老李。 心里那点无奈忽然消散了,反而觉得这兵荒马乱的一幕,或许会成为这次春游最令人难忘的回忆。当然,如果代价不是穿着湿衣服吹风的话,他会更开心一点。 付予呈回到房间,身上只穿了一条休闲长裤,正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言叙看到他的瞬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声音都结巴了起来:“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付予呈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头发,语气带着点逗弄:“刚洗完,热。”但还是听话地把T恤套上。 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变得有些黏稠、升温。 他伸手握住了言叙的手腕,将人轻轻拉向自己。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味和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的睫毛。 “言叙,我可以亲你吗?”这一次,没有烟花,没有喧嚣,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 付予呈低下头,吻住了那双注视已久的唇。 起初只是唇瓣的厮磨,带着青涩的探索,随后便本能地想要更多。付予呈的手从言叙的手腕滑到他的腰间,稳稳地搂住,将彼此的身体贴得更近。 氧气快要被耗尽,头脑有些发晕。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来,陷入柔软的床垫里。言叙攀在付予呈后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陷入紧实的肌理。 付予呈搂在他腰间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许力道,给予他喘息的空间。 他的吻从唇上移开,转而落在言叙微微泛红的脸颊、轻颤的眼睫,最后是敏感的耳垂,留下细密而灼热的触感。 “付予呈…”言叙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喘息,“嗯。”付予呈低低地应着,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额头轻轻抵着言叙的,鼻相触,呼吸依旧交融在一起。 “睡吧,晚安。” 第9章 09 回程的大巴车上,摇摇晃晃,带着一丝倦意。 付予呈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言叙则挨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园风光渐渐被城市轮廓取代。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摘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兴致勃勃地递给旁边的付予呈:“快,听听这首歌!真的超好听!”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珍藏的旋律。 言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听到副歌部分时和自己一样惊艳的表情。然而,预想中的共鸣并没有出现。 炸裂的音乐声瞬间冲击着耳膜,言叙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还没等他抱怨,音乐声又恢复了之前的大小。 “怎么了?”难道他不喜欢这种风格? 付予呈将手机递还给他,“想看看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刚才…不小心碰到音量键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言叙伸出手,在垂落的书包掩护下,悄悄找到了付予呈放在腿上的手,然后十指相扣地握住。付予呈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用力地回握了他。 转天在学校见面时,言叙刚走进教室,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付予呈迎面轻轻抱住。 “怎么了?”言叙有些意外,付予呈会直接在班里抱自己。 付予呈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想你了。” 言叙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故意逗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啊?就过了一个晚上而已。” “过了一个晚上也想你。”付予呈理直气壮地回应,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言叙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依旧一起学习,备战高考。付予呈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的学霸,会耐心地给他讲解难题,规划复习进度。 但言叙总觉得,付予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将这份异样归因于高考前夕无形的重压。面对人生这道至关重要的关卡,即便是付予呈,也会感到紧张。 言叙想:他得更努力才行,至少要考上一所还可以的大学,离付予呈近一点,再近一点。 高考前的最后一节课,没有想象中的亢奋或解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粘稠的伤感。 就连平时最严肃的老李,站在讲台上,眼眶也有些发红。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洪亮,带着一种努力克制的动容:“孩子们,过了明天,你们就要奔向天南海北,去往各自的城市了。以后…除了十年、二十年的同学聚会,很多人,这辈子可能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又带着泪痕的脸。 “你们会有新的生活,新的圈子,新的朋友。人生就是这样,每个阶段都会有每个阶段的朋友,这很正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唏嘘与真诚,“但是,相信我,高中同学,尤其是你们现在身边的这些人,很可能会是你们这辈子,最纯粹、最交心的一群朋友。” 言叙坐在座位上,酸涩难言。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掠过身旁的付予呈,又看向前排的沈洄和温岚。 我们会一直是这样好的朋友吗?他在心里无声地问。 五年后,十年后,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一个电话就能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吗? 还是会像老李说的那样,被时间和距离拉开,渐渐走散,最终只剩下通讯录里一个沉默的名字,和提起时一句轻飘飘的“哦,他啊,是我高中同学”?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一种巨大的恐慌感便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尤其无法想象,和付予呈变成那样陌生的关系。 他看向付予呈,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肯定的、能安抚他不安的回应。 然而,付予呈只是沉默着,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来,用力地握了一下言叙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发疼。 离别,原来在它真正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用它的阴影,丈量着少年们尚未坚固的心。 高考,像一场席卷一切的巨大风暴,在极度紧张与忙碌中呼啸而过。当笔尖离开最后一科试卷,仿佛整个高中时代都被仓促地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再次踏进熟悉的校园,气氛已然不同。不再是备战高考的凝重,而是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以及关乎未来选择的、新的焦灼。 言叙和妈妈一起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付予呈,以及他身边那位气质干练、眉眼间与付予呈有几分相似的女士--那应该就是付予呈的妈妈。 几乎是同时,付予呈的妈妈也看到了他们,微笑着站起身,打招呼。 两位母亲就这样像相识已久的朋友般寒暄起来。 言叙站在一旁,看着这意料之外却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心里有些微妙的暖意,好像他和付予呈之间那隐秘而重要的联系,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认可与见证。 前排沈洄的妈妈也回过头来加入谈话,她性格爽朗,几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家沈洄和温岚真是没少让我操心啊…” “重组家庭”这个词猝不及防地在言叙脑海里炸开。他愣在原地,之前所有关于温岚的,让他感到困惑的碎片,在这一瞬间被彻底串联起来: 为什么她在说起“不会表白”时,语气里是那样深重的无奈和认命; 为什么她会在舞台剧落幕时,带着那样的怅惘说“如果这就是结局就好了”… 她不是不够喜欢沈洄,也不是不够勇敢。 恰恰相反,她可能是太喜欢了。 喜欢到因为那层法律和家庭关系铸成的壁垒,而必须将这份感情彻底埋藏,永无天日。 “啊啊啊!付予呈!我真的考上了!京大!你看到了吗!”言叙几乎是扑到电话上,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颤抖,“你肯定也考上东大了。我查过了,我们学校离得不算远,地铁就几站路!我们每周都可以见面…”他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未来。 为了庆祝,四个人约着去了游乐场。 他们拍了很多合照,两两组合,仿佛要将最后相聚的时光牢牢定格。 言叙有些刺激项目不能玩,付予呈就全程陪着他坐旋转木马、碰碰车。 他们原本计划最后去坐摩天轮,那是言叙偷偷期待已久的环节。 可走到跟前,却看到“设备维修,暂停开放”的牌子。 言叙难掩失望,小声嘟囔:“真遗憾…我还听说,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都会以分手告终呢。”他想用这个有点迷信的说法来安慰自己没能坐成的遗憾。 开学前一周,夏末的空气依旧闷热。 言叙接到了付予呈的电话,他原本还带着笑意,想着是不是要约他提前去学校附近逛逛。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是付予呈冰冷的声音,“言叙,我们分手吧。” 言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付予呈重复了一遍,“言叙,我累了。”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付予呈,出什么事了吗?你说清楚!”言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恐慌和不解瞬间淹没了他。 “付予呈?!付予呈!”回应他的,只有电话被挂断后冰冷的忙音。他再打过去,听筒里只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疯了一样跑到付予呈家,用力敲着那扇熟悉的门。对门的邻居被惊动,探出头来告诉他:“别敲了,这家人前几天就搬走了,挺匆忙的。” 搬走了? 言叙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颤抖着手给沈洄打电话,沈洄的声音同样充满困惑和焦急:“什么叫呈哥去哪儿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言叙,你们怎么了?” 付予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小伙子,你醒醒啊,刚才还好好的…”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邻居阿姨担忧的脸。“我…又晕倒了啊。”他喃喃道。 深夜,言叙蜷缩在床上,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指尖悬在那个无比熟悉的头像上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付予呈,祝你幸福。】 明知道这条消息只会孤零零地待在那里,永远不会得到回应,但他还是发了。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一个为自己懵懂青春献祭的仪式。 然而,发送成功后,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体面。 言叙控制不住地再次拿起手机, 【我们不是约定过要一起上大学的吗?】 说好要在一起去屿川,说好每周都要见面的!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付予呈,你这个骗子!】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不要喜欢你了。】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那个灰色的头像静静地躺那里,再也不会因为他而亮起提示的红点。 关于爱情、关于未来、关于付予呈的整个青春世界,在2021年的夏季结束了。 你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第10章 10 放弃一个很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那感觉,就像在黑暗中无数次惊醒,满怀期待地以为天亮了,伸手触碰到的却依旧是冰冷的午夜。 那感觉,就像明明尝到的是最爱的甜酸滋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进碗里,咸涩得让人不知所措。 那感觉,就像熙熙攘攘的人海里走过了无数张面孔,可回过头,清晰地印在心底的,却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轮廓。 后来的每一年,他都去了那座有他在的城市,走过他可能经过的街道,坐在他学校图书馆的窗边,想象着他曾坐在哪个位置低头看书。 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用尽了全部力气才终于再次靠近了那个圆心。 可当真的站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时,却只敢躲在阴影里,偷偷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不远处那个头发长了些又比之前瘦了点的人正在说着什么,可惜他听不到。 那一刻,所有的思念都堵在了喉咙里.张了张嘴,却连一声最简单的“你好”,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的视线里,一步一步,重新走远… 付予呈再次坐上了这趟熟悉的列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看着“下一站:屿川”的红字划过。他轻轻拍了拍旁边座位正打着瞌睡的中年人,示意自己要下车。 站在广电中心的大楼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谢临前辈,我到了。】 走进冰冷的旋转门,按下5层的按钮。 一个小时后,电梯门再次打开,付予呈迈步走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电梯显示屏:下行,2层。 他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下一秒,衣角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付予呈动作一顿,迅速按灭了手机屏幕,转过身。 当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是谁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转回了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驱使着他想要向大门外小跑离开。 不能见他。 不能。 可是,这一次,拉住他的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衣角,而是那只他无比熟悉的手,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付予呈的脚步被迫停下。 他再一次,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只是这一次,他无法再掩饰,眼底无法控制地泛上剧烈的酸涩。 言叙就那样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眼泪无声地从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滚落。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唇,此刻正剧烈地开合着。 付予呈用力地甩开了言叙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求你了,直接走吧,就当没有见过我一样。」 「你说的太快了,我看不懂。」 「言叙,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所以,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看着言叙瞬间定在原地,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付予呈狠下心,再一次绝情地转身,不敢再多看身后的人一眼。就在他背过身的瞬间,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从眼眶中汹涌落下。 「认识的朋友?」谢临问道。 付予呈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前面刚进大门的几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快速地朝着他刚才过来的方向跑去。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袭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在即将踏出广电中心大门的那一刻,猛地回头。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言叙倒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央,蜷缩着身体,周围已经稀稀拉拉地围了一些人。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像疯了一样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言叙怎么了?为什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的太安静了。 付予呈颤抖着将失去意识的人抱起,冲进了一楼的休息室。 有人过来帮忙照顾,有人似乎在对他说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着言叙苍白的面孔。 他们…从很早以前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早就无法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在他身边。看着陪在言叙身边的人,付予呈走出了休息室。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我认识你两年,第一次看你露出这种神情。」谢临前辈跟在他旁边。 「嗯,很重要的人。」他这样回答。 回到临时住处,付予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了出来。 三天后,按照谢临前辈发来的地址,付予呈推开了一家咖啡店的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店内,下一秒,心脏骤然收紧。那个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卡座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他立刻转身就想离开。 「怎么不进去?」 一只手稳稳地按在他肩上,不由分说地将他半推着,带向了那个卡座,甚至直接将他按在了言叙对面的座位上。 付予呈垂下眼睫,避开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告诉自己,今天是来谈正事的。他目前在一家手语教室工作,主要负责教小朋友。这次来屿川,是因为有电台想与他们教室合作,他和谢临前辈是代表,来与对方负责人敲定最终方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拿出手机,推到桌子中间,示意言叙可以开始说明方案了。 然而,言叙却轻轻摇了摇头。 在付予呈疑惑的目光中,言叙抬起双手,有些笨拙地、缓慢地开始比划起来。 「你们好,我是言叙,是电台的职员,负责…」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僵硬,很多手势都做得不标准,以至于付予呈需要费力去猜测他想表达的意思。 比划到一半,言叙的动作卡住了,他似乎因为紧张,忘了接下来的手势该怎么做了。付予呈看着他焦急又努力回想的样子,正准备再次将手机推过去。 “等一下…”言叙小声说着,这一句付予呈看懂了。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被叠起来的纸。 付予呈的呼吸在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停滞了。 那上面,是将手语教材上的一页页图示,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然后按照他想表达的句子顺序,一个图一个图,用胶水粘在了一起,组成了一段段“可视化”的“话”。 他为了这次见面,为了能和他“说”上话,用了最笨拙、最辛苦的方法。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付予呈迅速别过头看向窗外,用力眨着眼睛,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言叙越是这样,越是努力地想要靠近他这个已经残缺的世界,付予呈就越觉得难过,越想后退。 他想说:言叙,你不必这样的。你应该待在属于你的、充满声音的世界里。 「你朋友不光认真还挺可爱。」谢临前辈用手语对他比划着,眼神带着善意的调侃。 看着言叙还在那里低着头,认真地一个图一个图地指着,试图完成他那段“特殊”的自我介绍,付予呈心里五味杂陈。 那股想哭的冲动还在,嘴角却又不自觉地因为谢临的话和言叙那固执的可爱模样,扯出了一抹极淡的、苦涩又温柔的弧度。 是啊,他一点都没变,认真、可爱…和原来没有区别。 他真的好喜欢言叙。从未停止过。 「你怎么笑着哭了?」谢临捕捉到他脸上矛盾的神情,再次问道。 付予呈无法回答,他只是低下头,掩饰性地拿起面前的冰美式喝了一大口。 「…谢谢能有机会合作。」 言叙终于“说”完了他的部分,将那份代表着正式合作的具体合约内容以及后续工作说明,推到了他和谢临前辈的面前。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 如果签下这份合约,就意味着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付予呈都要留在屿川。意味着他将无法避免地与言叙见面、共事。他必须日复一日地,在自己已然沉寂的世界里,面对那双他曾无比珍视、如今却不敢直视的眼睛。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决定权。这次合作的最终拍板权,在谢临前辈手里。他只是一个被派来的执行者。 他几乎是带着一丝隐秘的期盼看向谢临前辈,希望他能出于某种考量,拒绝这份合约。 当看见印章落在纸面上干脆利落、一锤定音。付予呈认命般地低下头,盯着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他此刻潮湿又冰冷的心事。 他后悔了。 后悔坐上那趟开往屿川的列车,后悔踏进那栋广电中心的大楼。后悔…再一次,让言叙闯入他好不容易才筑起围墙的生活。 可他现在连逃避的资格,都被这份盖了章的合约彻底剥夺了。 一切早有预兆。 最开始察觉到异样,是在学农回去的那辆大巴车上。言叙兴奋地将一只耳机塞进他的右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分享同一份旋律。 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以为是音量太小,伴随着音量调大,耳膜隐约感受到模糊的震动。那一刻,心底掠过的恐慌,比窗外闪过的任何风景都要清晰。 医院的诊断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左耳也出现了神经性听力损伤,情况不容乐观。可能会像你右耳那样持续恶化。当然,如果控制得好,也还是有机会保留一点残余听力的…” “也会像右耳一样…”后面医生还说了什么,付予呈已经听不清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瞬间抽离。 在高考前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他清晰地感受着左耳的听力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无可挽回。 恼人的耳鸣日夜不休,偶尔还会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像是在提醒他,他正在失去什么。 他果然没考上东大。那个和言叙一起去屿川,每周见面的约定,成了一个他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他说不出口。 所以,在那个闷热的夏末,付予呈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着电话说出了那句违心的话。然后,他切断了所有联系,从言叙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世界对他而言都变得格外寂静。 他反复翻看着手机里那个上了锁的备忘录,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和几张他与言叙为数不多的合照。 那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树洞,藏着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悔恨与爱意: 【言叙,我后悔了。】 【言叙,我爱你。】 【言叙,生日快乐。】 【言叙,没有你的世界,一点也不好。】 【言叙,我好想你。】 【言叙,怎么办…我好像,已经不记得你的声音了。】 第11章 11 付予呈离开后,言叙的时间就被永远地定格在了2021年的盛夏。 分手后的第一周,他像是疯了一样,翻遍了志愿书,列出了付予呈或许会去的每一所大学。接下来的每个周末,他都独自一人,踏上去往不同城市的列车。 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可能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看不到,但言叙就是无法停下。 他没法放弃,也没法接受这个残忍的结局。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他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街头。坐上出租车,司机看着后座浑身湿透的人:“小伙子,这么大的雨,是来找对象的吗?”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努力压抑的所有委屈和绝望。言叙抱着书包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找不到他了…” 他买了付予呈曾经抽过的那款烟,学着记忆中他的样子,点燃,猛吸一口,却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言叙捏着那支烟,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付予呈,这么苦,这么呛…你怎么会喜欢这个呢?” 就像我们的结局一样,令人难受。 后来每年的假期,言叙都会回到那个和付予呈曾共同拥有过回忆,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家。 他固执地守着这里,如果…如果付予呈哪天后悔了,回来了,却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他得在这里等着。 可是,等待终究是有尽头的。 在数不清第几次从失望中醒来后,他终于用颤抖的手指,将通讯录里那个曾经无比亲昵的备注,改回了最初生疏的“付予呈”三个字。 连名带姓,仿佛这样就能退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他再也不敢发出任何消息,哪怕一句“在吗”都不敢。 他害怕看到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害怕确认自己早已被对方从生命中彻底删除。让那个名字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了言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坚持。 “付予呈,我妈妈去世了。现在,我真的没有家人了。” “付予呈,你不是说过,我要是快饿死了,就去你家吃饭吗?付予呈,我现在…好饿。” “付予呈,生日快乐!” “付予呈,新年快乐!” “付予呈,我好想你。” “付予呈,我讨厌你!” “付予呈,我生病了…很严重。” 言叙想要放过自己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感到无比的平静。 将早已写好的辞职信放在领导的桌子上,然后转身,走进了下行的电梯。 外面的世界在他眼中,一直是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色彩。 然而,就在那片沉闷的灰色之中,一抹梦幻的彩色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是付予呈。 他甚至不需要辨认,只是在熙攘人流中看到那个身影,就足以让他的心脏为之骤停。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这是时隔五年,他第一次奔跑。流动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时间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了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他拼尽全力,再一次跑向了他生命中最渴望的终点。 他追上付予呈,站定在他面前。胸腔因为剧烈的奔跑而起伏,他贪婪地看着这张在梦中勾勒了无数次的脸。付予呈的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柔软地贴在额前。 “你过得好吗?” 很奇怪,脱口而出的,不是质问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不是倾泻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怨怼。 只要付予呈过得幸福就好了。 他的爱人,他的初恋,他的整个青春。 “付予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言叙崩溃地看着眼前的人手里比划的动作。 所以付予呈,你是因为听不到,才选择离开我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考前吗? 所以那时你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拥抱,都不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你在独自承受这一切? 巨大的心疼和懊悔瞬间淹没了他。 言叙,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呢?你为什么没有陪在他身边呢?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眼前一黑,意识短暂抽离。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发现自己正在休息室里,“我…又晕倒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你醒了!真的吓死我了!真的没事吗?这个月你已经晕倒三…”赵柏骏制止了他的动作,“先别急着起来,再休息一下,你现在的脸色非常不好。” 言叙摇了摇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拿回辞职信,之前因为频繁的晕倒,对人群和外出产生了恐惧。但现在,他有了必须留下的理由。 因为那个合作项目,他可以见到付予呈。当领导将说服合作方、跟进项目的任务分配给自己这个刚入职一年多还在不久前提出要辞职的人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言叙立刻开始学手语。 他想,付予呈现在应该不想听到他说话,甚至…可能不想再见到他了。但他至少,想用一种付予呈能够理解的方式,去靠近他,哪怕一点点。 看着付予呈和旁边那个男人用手语流畅地交流,他们之间有一种自己无法介入的默契。 那个他完全不懂的无声世界,将付予呈从他身边,再次推远。 而且,他发现在整个过程中,付予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去问真的当了医生的温岚,用了一个“我有一个朋友”的惯常借口:“岚岚,如果一个人是后天失聪的,他为什么…会不愿意说话呢?” 温岚想了想,回答道:“很多时候是心理作用。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法控制音量和语调,会担心发音很奇怪,不标准,给别人造成困扰…久而久之,可能就选择不开口了。” 原来是这样。 言叙翻开手边的那本手语入门教材。 付予呈,这一次换我走向你,可以吗? 我不要你爱我了,我只是想听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再叫一次“言叙”这两个字,那样我就真的可以离开你了… 同事艾姐家里突发急事,将不到两岁的孩子放到言叙怀里,“小叙,帮姐看一下吧,我请你吃饭。” 他抱着孩子走进熟悉的会议室时,付予呈和谢临前辈已经到了。孩子很黏他,趴在他肩头,软软地喊了一声:“爸爸~” 言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看向付予呈,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解释:“不是!这孩子不是我…” 话说到一半,他才猛地刹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忘了,付予呈听不到。 他看见付予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却又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潭。 言叙的心更乱了,他急忙抬起手,试图用手语解释。 他努力回忆着最近学到的词汇,笨拙地说着:「不是…我的…孩子。是…我…」 比划到这里,他卡壳了。急切之下,怎么也想不到“同事”这个词的手语该怎么做。 脸颊因为着急迅速升温,他只好放弃,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将屏幕转向付予呈: 【是我同事的孩子,她临时有急事,没人照顾。】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 主要是谢临和自己的前辈在交流,他和付予呈沉默地坐在旁边。 好安静。 言叙看着付予呈沉静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斟酌着打字。他不敢问得太私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在屿川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宁宁妹妹还好吗?她应该长大很多了吧。】 付予呈将手机再次推过去。 【嗯,找到了。】 【她很好,在上学。】 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敲下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并为自己找了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 【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工作沟通会方便一点。】 言叙将手机屏幕转向付予呈,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 他害怕被拒绝,害怕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厌烦。 付予呈的视线落在那个问题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后,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言叙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挣扎,有无奈,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言叙和付予呈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看着前面那个熟悉又疏离的背影,言叙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 当付予呈第二次回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时,言叙慌忙拿出手机: 【我不是在跟着你,我家也在这个方向。】 他看到付予呈看了之后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了。 言叙看着两人之间逐渐拉开的距离,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跟不上。 或许,也不需要再跟上了。 就在他准备转向另一个路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言叙!”是沈洄。 言叙下意识地回头,又猛地看向前方,付予呈还没走远! 沈洄显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眼睛瞬间瞪大,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呈哥?付予呈!” “沈洄!沈洄你别去!”言叙急忙想拦住他,可沈洄已经像炮弹般冲了过去,他根本拦不住。 沈洄冲到付予呈面前,情绪激动,不管不顾地就是一通输出:“付予呈!你还知道出现啊!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吭就走掉?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普通同学吗?啊?你倒是说话啊!你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怕连累我们吗…你干嘛不理我!” 付予呈他背对着他们,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却没有回头。 言叙的心揪成了一团,他冲上前用力拉住沈洄的胳膊:“沈洄!别说了!快走!他听不到!他听不到你说话!” “听不到?”沈洄猛地愣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激动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付予呈僵直的背影,又看看言叙,声音低了下来,“他…他怎么会…” 在意识到付予呈真的听不见自己的指责和质问后,沈洄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懊悔和不知所措取代。“我…我不知道,我刚才那些话…”他语无伦次,下意识就想上前道歉。 言叙死死拉住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心酸:“别去了。付予呈他…现在不会想见到我们的。”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充满怨气的、他却全然听不见的“声讨”之后。 沈洄不再挣扎,他站在原地,看着付予呈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远,消失在街角。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言叙松开手,望着付予呈消失的方向,心里一片冰凉。 有些伤害,即使对方无法听见,也依然真实地存在着。 天空此时又下起了小雨,如果流下的是幸福的泪水该有多好。 第12章 12 付予呈离开的很匆忙,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确认东西带好了。他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一张折叠的纸片从他口袋里滑落,掉在了身后。 从言叙家出来的沈洄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弯腰捡起纸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亲自追上去,而是拜托了旁边一位路人:“麻烦您,把这个给前面那位穿黑色外套的先生,谢谢。” 付予呈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他肩膀,回头看到一个陌生人递来自己掉落的资料。他愣了一下,接过后用口型说了句“谢谢”,心里却因这小小的插曲更加烦乱。他走向路边,准备穿过那条不算宽敞的巷道。 付予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世界是一片过于安静的背景板。 直到一辆车的阴影逼近,车头几乎要蹭到他,他才猛地惊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听不见身后那辆轿车不耐烦的喇叭声,也听不见司机摇下车窗后气急败坏的吼叫:“喂!走路不看路啊!这么大喇叭声你没听到吗?!” 沈洄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看到那辆车危险地贴近付予呈,心脏差点停跳。又见司机探出头,对着明显状况外的付予呈口出恶言,一股火气瞬间冲了上来。 他几步冲过去,对着司机怒道:“这么窄的道你开进来还有理了?按什么按!你也不怕给你车灯挤掉!这是能随便开车进来的地方吗?”他越说越气,尤其是想到付予呈因为听不到而承受这种无端的指责,“你会好好说话吗?!” 司机被怼得火大,推开车门下来:“你谁啊?多管闲事!” “你管我是谁!我是热心市民不行吗?”沈洄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两人推搡拉扯起来,言辞激烈。付予呈被夹在中间,他听不到内容,但从双方激烈的表情和动作也能判断出冲突在升级。 他不能看着沈洄因为自己惹上麻烦,急忙上前用力将两人分开后对着司机道歉。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看着沈洄又追了上来,拿出手机打下这行字。付予呈摇了摇头,要继续往前走。 【那去我那儿坐坐总行吧?这么久没见!】 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真的太久没见。付予呈看着沈洄那双依旧带着关切和不满的眼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到了沈洄的住处,气氛有些沉闷。沈洄在他对面坐下,拒绝了通过语音转文字的形式和他对话。 【叔叔阿姨还有宁宁还好吗?】 付予呈点点头。 【你一直在屿川吗?】 付予呈摇头,反问道:【你还好吗?】 【还行吧,我现在当了健身教练,你呢?】 付予呈点点头,【手语老师。】 沉默了良久,沈洄忽然抛出一个直白的问题。 【你还喜欢言叙吗?】 付予呈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他垂下眼帘,想要避开了那道探究的视线。 【都过去了。】 沈洄看着他那副故作淡然的样子,再次将手机推到他面前。 【付予呈,你知道自己演技真的很差吗?】 【只要言叙在,你的视线,就一刻都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付予呈猛地抬起头,对上沈洄了然的目光。 他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原来,他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差到连沈洄都看得一清二楚。 差到…连自己都骗不过。 【我们还是朋友吗?】 朋友?他还能再次拥有这样温暖的关系吗?付予呈沉默了太久,久到沈洄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替我向叔叔阿姨还有宁宁问好。】 【可能我们真的都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下次见到你,我还是会和你打招呼。】 【你可以直接无视掉,没关系的。】 【付予呈,说这些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我只是想说而已。】 【你不能单方面剥夺我说话的权利。】 【至于想不想听,取决于你。】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只有今天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付予呈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字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他看见沈洄背过身去那克制着颤抖的肩膀,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无声地滑落,他颤抖着手指在手机上打下最后一行字,将屏幕转向那个背影: 【沈洄,对不起,我没有不想和你做朋友。】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沈洄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里。而已经走到楼下的付予呈,仰头望着沈洄窗口透出的暖光,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 因为合作项目,他和言叙每周总有一两次不得不碰面。 付予呈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一下耳朵,露出藏在发丝下的瑞克式助听器。 他想告诉言叙,现在,你可以对我说话了。当言叙带着迟疑和小心翼翼的、久违的声音传入他经过电子设备处理、显得有些失真的右耳时,付予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那声音穿透了五年的寂静,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刺痛。 「会不舒服吗?」言叙用手语问他,他的手语比起之前,明显有了进步。 付予呈看着他那双带着担忧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语撒了谎:「不会。」 怎么会不舒服? 那点佩戴助听器的不适感,与再次听到他声音所带来的、混杂着痛苦与慰藉的巨大冲击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失而复得,更不知道该如何在言叙面前,扮演一个“正常”的倾听者。 后来有一次,言叙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晕倒了。付予呈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将人带到了自己暂住的酒店。 言叙醒来时,眼神里全是震惊和慌乱,他猛地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又环顾着陌生的酒店房间,努力回想着晕倒前的记忆。 付予呈拿着买来的水和食物走进来时,看到言叙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付予呈快步走过去,拿出手机。 【哪里不舒服吗?】 言叙摇了摇头后,拿过他的手机。 【你说的找到住处,就是一直住酒店?】 言叙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去我家吗?」 这话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确实有些奇怪。言叙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拿起手机补充打字。 【我可以租给你一半,你要付房租,还要做饭…】 付予呈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五味杂陈。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无数个和失聪者同住的不便之处,想要拒绝。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试图维持着最后的距离和体面。 但最终,现实还是让他低了头。他的工资确实支撑不了长期的酒店费用,而且在屿川找合适的、价格合理的房子也并不容易。 他又一次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在言叙屿川的家里,他看到了客厅柜子上,言叙妈妈笑容温婉的遗照。 原来他当年离开后,言叙独自承受了这样的巨变。看着眼前那个消瘦的身影,强烈的心疼和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涌了上来。 但他不可以。 房子里开始出现两个人的物品,明明是曾经在心底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真的实现了,却弥漫着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他们之间,早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同住的日子里,只要和言叙待在一起,付予呈就会戴上那只让他并不舒适的助听器。他想要听到言叙说话,哪怕声音经过处理已非原貌,他也想听。 他并不希望言叙学习手语,那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横亘着怎样的障碍。 言叙不爱笑了。 和他在一起也总是带着顾虑,小心翼翼。付予呈清楚地感受到那份刻意的迁就和压抑的疲惫。他看着言叙眼睛里逐渐黯淡的光,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他不想要这样的,所以,提出了离开。 「我找到其他地方了,不住在这里了。」 他想把空间还给言叙,让言叙做回自己,去过那种不必时刻顾虑一个失聪者、能够肆意飞扬的幸福人生。哪怕那种人生里,没有他付予呈的位置。 言叙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彻底熄灭了。但他没有反对,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选择疏远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太喜欢,喜欢到宁愿退出,也想看到对方能拥有本该拥有的阳光。 再次得知言叙的消息,是在三天后。 付予呈正在中介那里看着出租房的信息,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因为专注没有立刻察觉。等他拿起手机时,那个加了以后从没说过话的对话框出现了一条信息。 【付予呈,我不陪你过春天了。】 不是的,你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了一样冲出中介,朝着言叙的住处狂奔。 他输入熟悉的密码,客厅空无一人,卫生间的门却紧紧关着。付予呈后退两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踹向门锁!门板弹开的景象,成了他余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言叙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脸色惨白,清澈的水被蜿蜒扩散的血色染红,触目惊心。 他冲过去,手忙脚乱地用毛巾死死压住言叙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拨打120。 付予呈忘了自己听不到。 真的太安静了,安静地让他害怕。 嘴唇开开合合,这是他时隔五年第一次发出声音:“言叙…有人自杀…清潭公寓406…”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地址,祈求对方能听懂。 “您知道患者之前的病史吗?” 付予呈茫然地摇头。 “您真的是患者的家属吗?” 付予呈红着眼眶,用力地点头。 然后护士叹了口气,将之前的病历调出来给他看。血管迷走性晕厥、中度抑郁症、自杀未遂史(前两种病症会互相影响,加重彼此。) 言叙生病了,可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付予呈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言叙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孔,深深地垂下了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付予呈立刻就凑过去。可言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言叙你说话啊!」 言叙别开脸,不去看他。 他拍了拍言叙,然后强迫对方看向自己。 「你生病…是因为我吗?」 「言叙,你不幸福,是因为我吗?」 说完这句,他再也忍不住崩溃地低下头。 “付予呈,”言叙哭得浑身发抖,声音破碎不堪:“我现在不想死了,付予呈我还不想死啊…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 付予呈用力抱住他,一遍遍抚摩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艰难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只是生病了。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 他松开言叙,看着他的眼睛,用手语也用嘶哑的声音努力表达着。 「也许有一天会好,也许不会好。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哪天笑着对我说累了,我就放你离开,好吗?」 「所以言叙,再陪我一下吧。」 「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记住你的笑脸,想记住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