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第1章 相依为命 一阵微信来电铃声响起,何故安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接着把自行车刹停在路边,从兜里摸出手机。 果不其然来电人显示着“朴素老父亲”,这样朴实无华的原装来电铃声在一众同学哥们儿精心设置的花里胡哨中显得独树一帜。 他接起视频电话,何奕铭满含笑意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小安啊,回家不?饭快做好啦。”何故安立马笑了,“回!我快饿死了,老爸,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没想到对面的老爸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说:“你猜。” “诶我偏不猜,等我哦,马上回来,挂了挂了,骑车呢。” “路上慢点啊,别急……”那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老爸我回来啦!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砰”一声,一进门就嚷嚷的某人被一堆彩带糊了满头,由于个子和他爸差不多,有一些喷得不够高还落在了他的脸上。 “搞party呢老何?!”他边大叫边去扯头上的彩带。 罪魁祸首何奕铭又笑又气,“什么party啊,今天是你生日,臭小子,这都不记得。” 何故安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又长了一岁。 “十九岁生日快乐!儿子。”老何郑重地补上了生日祝福。 “谢谢你,老爸!我爱你!”何故安上前一步熊抱住了对方。 “你这孩子……”何奕铭被他整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还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了一下。 半大小子一般羞于跟父母亲密接触,而何故安同学这“不一般”的能力还得从很久之前的一件事说起。 十二岁那年学校召开家长会,要求所有学生的家长除不可抗因素外务必全部出席。何奕铭作为一个十分积极且配合的家长,从来没有缺席过学校的这种活动,那次也不例外。 直到他们坐在礼堂里,听着台上领导滔滔不绝的“爱的教育”,才意识到这个家长会其实挺……例外的。学校为了学生的全面发展,搞了一个“亲子主题”,要求学生和自己父母坐在一起,根据现场指令进行互动。 台上的人讲到煽情处,自己差点先泪洒当场,扯着一副哽咽的哭腔说:“现在,请同学们转身,仔细地看看自己的爸爸妈妈,再给对方一个拥抱,大声地说出那句‘我爱您’!”全场寂静了那么一两秒,接着周围就陆续响起抽抽搭搭的啜泣,调皮捣蛋的学生绷不住飘起的笑声,还有拥抱时衣服摩擦的细微声音…… 何故安自认为是一个男子汉,而男子汉怎么能做出拥抱这样小孩子才会做的动作呢?他木着脸慢悠悠转过身,正准备跟自己老爸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分钟,就瞥见对方慌忙收回去的手,老何有些无措地挤出一个笑,惹得何故安也尴尬起来,最后两人都僵硬着转了回去。 那天晚上,何故安半夜被渴醒,迷迷瞪瞪去厨房倒水喝,回房间的时候看到老爸房间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光,他以为老爸一个人半夜不睡觉偷偷玩不带自己,就悄悄贴到门缝上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老爸在抹眼泪,手里还拿着一个相框,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何故安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老爸这个样子,他的妈妈闻琴据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以来都是爸爸照顾他,老何既当爸又当妈,虽然辛苦,却总是笑盈盈的。这是第一次,何故安看到他哭得这么伤心。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就听到老爸对着照片呢喃:“阿琴,小安的学校开家长会了,那么小的孩子,一眨眼都六年级了啊,马上毕业了。对了,小安学习特别棒,考上隔壁最好的初中没有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很好……”说着说着眼泪就一滴一滴掉在手中的相片上,他颤抖着手连忙小心擦去。 他嘴上分明说着过得很好,却不停地掉着眼泪。那一刻,床头灯散发的暖光笼罩着老何,他的发丝都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可是,何故安分明从那个身影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孤独”的东西。 他突然很想哭,哭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只有手指紧紧抓着门框,他又莫名想起了白天家长会上那个拥抱的环节,想起台上的老师说,大声地说出爱是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 于是,这天晚上,小小的男子汉躺在床上自我反省到深夜,又暗暗下定一个决心,才敌不过困意睡去。 何故安的童年只有爸爸,而爸爸的这么多年也只有他,这是他在这些年里慢慢感受到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相依为命。不过他从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不好,日子一天天的过,何故安活得很自在。 “小安你想什么呢?还不快吃,菜都凉了。”何奕铭夹起一块可乐鸡翅放进他碗里。何故安回过神来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老爸你做的可乐鸡翅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臭小子,天下那么多好吃的你吃过几样就说第一……”何奕铭哼了一声。何故安见他爸这样就笑得不行。 暑假过得飞快,返校这一天,何奕铭硬要送一送他。何故安跟他掰扯:“老爸,我都要上大二了,哪有那么脆弱,你还跟小时候那样儿对我。”何奕铭不听他念叨,眼疾手快拽过行李箱就往前走。初秋的太阳还是很毒辣,炙烤着大地蒸出一层热浪,熏得人头晕眼花。可何故安看他爸拉着他的行李箱走得笃定,仿佛觉不出热似的。 第2章 礼貌 何故安裹挟着一身热气走进寝室的时候,三个室友正凑在一块打游戏。 林向北听见动静立马夸张大叫:“安子啊,你可回来了,想死兄弟了!” 何故安正想怼他,就听冯其圣问他:“三缺一,来不来?” “不了,你们继续吧。”说着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推门准备出去。 “哎去哪啊?外面那么热。”陈帆忍不住问他。 “不知道,随便转转,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何故安离开寝室楼,漫无目的地踱到不远处那条林荫小道。他两手空空,疯玩一暑假,一下子回到学校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只拿眼瞟着小道旁林子里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们。 时值初秋,林子里大片银杏树还是绿的,笼在下午的阳光里,不得不说,风景挺不错的。 何故安慢慢走着,突然,目光被什么定住了,脚步也不由一顿——前面长椅上坐了个年轻男生。如果单看他一个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是有些—— 这周围个个或成双入对,或三五成群,摆姿势拍照、蹲地上捡落叶、跑步、戴耳机打视频……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长椅上,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手捧一本书,低头看得忘我。四周的吵嚷、笑闹好像一点也不影响他,要不是有叶子飘落在书上,被他轻轻拂去,还真跟个雕塑似的。 实在是有些特别。何故安默默作出评价。 这样的画面,还是不去打扰了吧。何故安收回目光,放轻脚步绕过长椅,打算去图书馆看看。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又是那个朴实无华的铃声。何故安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接通,“老爸~这么快就想你儿子啦?”“我到了到了,这不是正要给您老人家报备嘛,你就打过来了,看吧,这就叫做心有灵犀……” 他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看,是刚才那少年,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了眼镜,阳光下瞳孔的颜色依然很深,眼睫以一个极小的角度微微低垂着——他比自己高一些。 何故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直到对方将手往他面前又递了递,“你的校卡。”他说。 何故安终于反应过来,迟钝地从他手里接过自己丢失不超过五分钟的校卡,“啊?哦。”然后就看那人转身离开了。 老何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了?小安,一直不说话。”“没什么,老爸,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傍晚回到寝室的时候,冯其圣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八卦:“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安子,你别是有情况了吧啊?”“他能有什么情况,对着女生礼貌得恨不得拒人千里之外,不知道的以为他对女的不感兴趣呢。”林向北欠揍道。陈帆弱弱地开口:“那也没见他对男生感兴趣啊……”“哈哈哈哈……”其他两人被这话逗得捧腹大笑。何故安却没笑,他在室友大喇喇的调侃中想到了那个少年,想到了他帮自己捡回校卡时淡淡的神情。 对了,说到校卡,他竟然忘了对他道谢——这可太不礼貌了。 何故安再次见到那个男生是在咖啡店。 这天是周六,开学不久,没有那么多作业,何故安就揣着一本书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消磨时光。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没有那么刺眼,店里人不多,不远处的音响里放着一首舒缓的民谣,安逸又不过分寂静,很适合看书。何故安点了一杯拿铁就坐到窗边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 他们的文学老师常叮嘱他们要多读古籍多读文献。何故安无法反驳,可真要读书的话,他不喜欢做太严密的计划,偶然兴之所至,就捧一本非常想看的书随便找个既不太嘈杂也不太安静的地方沉浸其中。现在这个地方就很好—— “砰——”是瓷杯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开始大骂。何故安本来不想抬头,但那人骂得实在太难听了。他朝着动静发出的地方望过去,一瞬间呆住了——那不是那个人吗,那天帮自己捡回校卡然后冷淡离开的人,此刻的他被人破口大骂,表情却还是淡得看不出一丝委屈和恼怒。他的身上穿着工作服,看来是在这家店里打工。对面的客人还在大声控诉:“你这小兔崽子,弄脏了老子的衣服,大几千呢,你快TM赔……”少年解释:“先生对不起,但您的咖啡不是我打翻的,是您自己……”他还没说完,对方就炸了,眼看有动手的架势。何故安猛地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拉开少年,但还是迟了一秒,那人的手直接抡到了他的背上。 “嘶——”何故安疼得抽气。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他被拉到旁边。抬眼瞥去,少年紧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何故安想说没事,紧接着听见店长跑过来的声音。那位“顾客”明显是个醉鬼,经旁人证实是他自己打翻了咖啡杯还无理取闹,店长让他俩躲一边去,自己过去解决。 骤然放松下来,何故安才又感觉到疼,脊背被打到的那块疼得发麻,火辣辣的,他不自觉皱着眉头微微弓下腰去。接着听见有人说:“走,去看伤。” 他抬头看去,对方已经把工作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这才发现他的白衬衫也没能幸免于难,靠近腰侧那里湿了一大块,斑驳的咖啡渍印在上面实在有些狼狈。 “那你的工作?” “我会向店长请假。” “哦。” 他跟着对方走了。 路上何故安又不老实:“我这伤不严重,用不着去医院。”“你看你的衣服也脏了,我们买点药膏,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吧。” “不行。”对方冷淡中又带着点儿无奈。 “怎么不行了?看着严重其实现在已经不疼了,估计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呢,不信你看——”说着就作势要把肩上的衣服往下扯。 “等等。”对方被他的行为弄得没办法,只好妥协,“那……好吧。” 何故安满意了,立刻指着前面说:“那儿就有一家药店,快走快走。” 两人买了一些膏药,就在何故安的催促下回了对方的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出租屋,何故安站在门口看他掏钥匙,开门,侧了侧身让他先进。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几分不自在,对方来换衣服,那自己跑来干什么,急吼吼地闯进人家家里,都不问问对方乐不乐意。但都到这了,再退出去就显得有点心虚,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屋子很小,只有几十平方的样子,卧室,卫生间,阳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客厅里只有一个茶几和旧沙发,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从门口望进去,整栋房间的构造和陈设几乎一览无余,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干净整洁。 何故安莫名有点尴尬,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那什么……”对方却直接跳过这一步,平静开口:“我给你上药。”“啊,哦。” 两人一前一后坐到沙发上,何故安听见一阵塑料袋的响声,然后是开药盒的声音,接着对方说:“衣服掀起来。”他默默听从命令,两手交叉掀起了自己背后的衣服。然后就感到一阵凉意触到自己的背部,有点疼,但对方没问他也就没说,只微微皱了下眉。下一瞬背后上药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游走在伤处的棉签仿佛轻了一点。这时何故安才意识到“哦,原来是棉签。”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被自己潜意识里另一个还未成型的想法吓了一跳。 几分钟后药终于上完了,何故安把衣服放下来。他秉着互相帮助的想法忙开口:“你帮我上药了,那我帮你换衣服吧!” “……” “?!”何故安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话刚出口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奈何已经刹不住。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来吧。”对方露出一个微微复杂的神情,然后默默走进了卧室。 这下何故安是真想跳进黄河了。 还没等何故安迈过心理上那道坎,卧室门就咔哒一声开了。他看到对方换了一件黑色短袖,这显得他本就偏瘦的身形更加瘦削了,但并不瘦弱,因为那露出来的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流畅而紧实。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被紧紧盯着的小臂的主人抬眼看过来,何故安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那什么,你换好了啊?那……我走了?” 恰在此时,“咕~”回答他的是自己肚子发出来的饥饿的呐喊。 “……” “……” 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这个疑似面瘫一样的家伙轻笑了一下! 何故安顿时觉得自己还没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像过山车一样下去又上来。 不过肚子饿这事儿由得他么,本来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一点咖啡,又因为咖啡店的事故好一顿折腾,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饿了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想理直气壮地找补几句来挽回一下所剩无几的面子,就听对方说:“在我这儿吃饭吧。” 何故安蔫了,他一个人在那尴尬来尴尬去,而这个人总是能精准又毫不费力地让他措手不及。这算什么,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 于是,这个中午,何故安就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待自己的午饭。他本来想帮忙的,屋里只有两个人,对方忙着做饭,自己一个大活人干巴巴的等着像什么话。可是,等他第三次把一颗番茄切得到处乱滚之后,对方终于客气地把他请出了厨房。所以他就在外面沙发上等来了自己的午饭。 尝过之后,他发现这人厨艺竟然很不错,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被他做的格外好吃。他忍不住赞叹,“看不出来你还学过厨艺呢,这也太好吃了!” “没学过。” 没想到夸一下这人也能马屁拍到马腿上,何故安是真的无助了,“那你就更厉害了,自己摸索也能做的这么好。” “嗯,经常做就会了。” “我能跟你学做饭吗?”吃过饭后,何故安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提出请求。 “为什么?”对方像是很不解。 “因为你做饭好吃啊!而我进了厨房什么都不会,不知道哪天把自己饿死了也做不来一顿饭……” “好。”对方又轻轻笑了一下。何故安知道,他这是想到自己在厨房切跑西红柿的囧样了。 “那我们加下联系方式吧,我好来找你啊。” 等加了微信要改备注的时候,何故安才发现自己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他扶额,“你尊姓大名啊?” “何昱尘。” 何故安有些小小的惊讶,“这么巧,我也姓何,叫何故安——故人的故,平安的安。” 第3章 晚安 晚上寝室熄灯后,何故安突然想起,他还没对那人道谢呢!之前他帮自己捡回校卡,而今天又跟他相处大半天,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这猪脑子啊。 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名叫“何昱尘”的联系人,点进去,打字:那天你帮我捡校卡,忘了说谢谢了,真的很谢谢你。点击发送。完了又附赠一个“晚安”的表情包,这样显得亲切。 等到发完,何故安想起已经这么晚了,对方应该已经睡了吧,但是没关系,他明天起床看到也是一样的,然后熄屏准备睡觉。不料几分钟后,他听到手机震了两下,这两下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何故安立马打开一看,对方竟然回复了:「不客气,看到就捡了」下面是简短的两个字:「晚安」没想到这个人回个消息也这么的与众不同,真有意思,何故安这么想着,盯着那两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就放下手机安心睡去。 学校里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每天上课,吃饭,睡觉,看书,偶尔被几个同学拉去球场打打球。 何故安会打篮球,但也仅仅是会而已,他并不喜欢运动,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室内,打篮球还是以前老何硬教他的,同学叫他他是能躲则躲,躲不过才去。也许是天生晒不黑的体质吧,玩了一暑假没怎么晒黑的皮肤,到了学校恢复温和的作息之后变得更白了。一般情况下,白总是跟胖联系在一起,什么“白胖”“黑瘦”啦,然而何故安虽然白却也很瘦,以致于他大热天穿短裤时两条腿白到有些晃眼,常惹得周围人调侃长的跟个女孩似的。不过调侃就调侃去吧,何故安知道他们是没有恶意的,随便怼两句就随他们去了。 这天,何故安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交代下学期赴隔壁省重点大学交流学习的事宜。 他们A大每年有固定的交流生名额,交流学习的地点就是隔壁H省排名第一的重点大学,交流生自然是从各个专业品学兼优的学生中选择,说白了这里面成绩占绝大比例。 为什么轮到何故安呢?这人平时那么懒,看起来就不像是很能卷成绩的那一挂。这事说来也有意思,何故安平时虽然懒得跟没骨头一样,可是他也是有爱好的呀!比如看书,他什么类型都看一点,这爱好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在他们这专业当中是很有优势的。他是文学系的,期末考试要靠背,背很多东西,背书也讲究个效率不是?恰好何故安“博览群书”,阅读量上去了,理解和记忆能力也是有的,期末周把所有学过的重点捋一遍,再被临近考试的高亢氛围一感染,苦学好几天,想不考好都难,竟然就这么得了个前几名。 办公室里,何故安轻松回答道:“去啊,老师,这么好的事,我为什么不去,还能顺便旅个游。”辅导员一脸看透了的表情,:“我看你是光看上这公费旅游了。”“哪能啊老师,我是真心想去他们那边学校学习学习。”何故安笑嘻嘻地卖乖。导员无奈,“行,那就暂定了啊,下学期,隔壁H省C大,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 回到寝室,何故安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点不一样,冯其圣和陈帆正一左一右围在林向北身旁,他们神秘兮兮的,凑一块儿聊得热火朝天,连何故安进来了都没注意。 何故安来了兴趣,一手背到身后,悄咪咪踱到三人身后,一手掩唇重重咳了两声,:“咳咳,你们三个,趁我不在偷偷聊什么呢!”他们惊了一跳,纷纷骂他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缓过来后冯其圣大叫道:“安子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谈恋爱了!也不告诉兄弟们,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了!”一边叫一边指着林向北,“要不是我和陈帆发现了,你还打算地下恋到毕业不成?” 何故安乐道:“啊?集体荣誉感是这么用的么?”冯其圣无语,“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林向北脱单了啊,咱寝室第一个!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何故安接话:“意味着什么?” 这时陈帆默默插了一句:“圣哥打听到林向北女朋友的室友也是单身。”何故安扶额,原来如此啊,敢情这才是重点,“所以?你们这是打算?” “寝室联谊,来不来?” “不……”何故安还没表完态度呢,就被冯其圣大手一挥打断了,“得!不许说不去啊,必须去,咱仨一个都不能缺。” 这时话题的导火索林向北终于插上话:“什么叫你们仨,那我呢?!” “边儿去,你还敢说,去当然都得去,只不过呢,我们三个现在是一条战线上的。”冯其圣怼起人来真是毫不留情,林向北被他气笑了,又无法反驳,谁叫他已经脱离了单身狗阵营呢。 吵闹一阵,聚会的事儿终于敲定下来,下周日,先一块儿吃饭,然后爬山。男女寝室聚会吃饭能理解,爬山的倒挺稀奇。这提议还是人家女生寝室集体想出来的。真别致啊,何故安感慨。 不过很快,何故安就感慨不出来了。 聚会这一天很快就到了。上午他们在餐厅见面,我方四个你方四个,整整齐齐,打辩论赛似的。 点好菜,例行寒暄暖场,这方面冯其圣是把好手,他本人也一直坚信不疑。没想到一轮交锋下来,对面的那位寝室长林祺才是真正的交际能手,冯其圣暗暗哀叹,还是他太过自信了。 介绍过后就是比较自由的交谈了,局面基本上就变成了这样——林向北和女朋友韩晓沁凑一块儿你侬我侬。对面的萧瑜看着又冷又酷,颇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莫思璠看着文文静静,比较好说话然而话不多。这边陈帆就更沉默了。冯其圣和林祺完成暖场任务,都感到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不是说“王不见王”嘛,他们俩默契地放过对方,各自逮住对方阵营最沉默的那个“问话”去了。 何故安坐那儿魂游天外,这场面,可真够热闹的,果然,这种活动就不太适合他。不是应付不来,而是懒,像他这种“逍遥散人”就该随便找个舒服的地方惬意地当一个书虫,慢慢悠悠地消磨一天。 饭也吃了,天也聊了,双方渐渐熟悉之后,就进入聚会的下一个主题——爬山。山在郊区,距离稍微有点远,他们准备打车过去,八个人分两辆车坐。何故安暗自得意,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了晕车药,刚刚吃完饭就吃了,不然一会儿肯定要晕车了。他还贴心地问大家有没有其他人需要,结果是晕车的就他一个,顿时又蔫了。 爬山过程自然是漫长的,不过并不枯燥。他们沿着木台阶一路往上,风景还挺不错,秋高气爽,偶尔有风吹过阶旁高树,簌簌的声音煞是好听。空气也清新极了,何故安深呼吸几口大自然的味道,看林祺和冯其圣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拌嘴,感觉挺有意思的。 走走停停,不知爬了多久,何故安整个人都有些蔫了,冯其圣那边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他们说到了系草。 是林祺说他们数学系有一个系草一般的人物,冯其圣不信,“这年头还有系草这玩意儿,你唬谁呢?”“我说的是堪当系草,当然没人正经封他为‘系草’了。不过那样一个人,长那么帅,成绩又是第一,性格还挺高冷,最招女生喜欢了。有人还管他叫男神呢你信不信?”“不信,除非亲眼看到,照片也行。” 林祺一想,照片还真有,只不过得从论坛里面翻。她一顿操作,抓着手机怼到冯其圣眼前,“喏,看吧。”冯其圣定睛一看,愣了一下,“这不何昱尘嘛,以前打篮球认识的他,他还是学霸啊?” 何故安一听到何昱尘这三个字就一激灵,下意识朝他们两个望过去,林祺以为他是好奇,把照片给他看,一边还不忘继续怼冯其圣。 照片不是特别清晰,应该是别人拍了发到校园论坛的。背景是篮球场,照片里的人一身短袖短裤队服,他的手臂还保持着投完篮的姿势,下颌线紧紧绷着,眼神明亮锐利。 其实照片里还有很多模糊的球员和观众的身影,可不管怎么看何昱尘就是很抢眼。或许因为这张照片就是专门为了拍他的吧,何故安想。 刚刚林祺怎么形容的,长得帅?性格高冷?成绩好?似乎,是帅的,第一次见面没时间注意,第二次光顾着尴尬了,更不可能注意人家长相。高冷,应该是的吧,如果惜字如金也算冷的话。成绩第一,没想到那人不光会做饭学习也不赖,对了,那他是不是也报名了外校交流呢。 “喂,安子,愣着干嘛,继续走啊。”冯其圣叫他。何故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的手机太久了,连忙道歉,然后跟着他们继续往上爬。 自那次聚会后,何故安经常在不同的地方听到何昱尘这个名字——数学系堪当系草的人物。有时是逛校园论坛翻着翻着就看到一群网友对其颜值和才华的爱慕以及羡慕,有时是听到冯其圣等一干球友讨论他为什么明明很少打球却总是在学院之间比赛时遥遥领先,惹得几乎大半场观众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 再听下去,这个人就要在自己这里成为传奇了,何故安这样想着。不过有一点冯其圣他们说对了,何昱尘确实很低调。自从加了微信之后,两人偶尔聊了几句之后就没有下文了,这都还是何故安自己挑起的话题。 于是这天下午,何故安出现在了传奇人物的出租屋门前。他上次说要跟何昱尘学做饭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从来不喜欢客套。况且,他做的饭是真的好吃,何故安不禁有些怀念。 他正要抬手敲门,突然想到这样贸然过来是不是不太礼貌?默默把手收回,想着来都来了,还是先问问吧。 何故安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何昱尘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嗓音低低的,“什么事?”何故安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那个,上次说的教我做饭,你没忘吧?” “没忘。” “我过来了。” “嗯?” “我在你家门口。” “……” 对面像是沉默了,何故安正要开口询问,就听何昱尘说:“等着,我在外面,待会儿回来。” “哎其实你不用着急的,你有事的话忙完了再说……”何故安还没说完呢,就听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第4章 雨夜 何故安有点懊恼。不过事已至此,他还是实等着吧。楼道里闷闷的,这栋楼破破旧旧,没有电梯,墙上的白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看着像是那种上世纪的老小区,楼道狭窄逼仄。不一会儿何故安就闷出了一头汗,他噔噔噔跑下楼,找了一处长椅坐着继续等。 夕阳还没落下地平线就被乌云遮住了,空气依旧闷热。何故安却一点儿不烦躁,他蹲在地上观察起了来来往往的蚂蚁,看它们为了食物奔走忙碌,无忧无虑的样子。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为了一顿饭跑到这里来的嘛,四舍五入自己也可以算作一只蚂蚁了,想着想着被自己给逗笑了。 他刚“哈哈”了两声,就被胳膊上传来的凉意冰了一激灵,转眼往胳膊上一瞧,一瓶冰镇汽水,还往外冒着白气。何故安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何昱尘的脸。 不过这次他的嘴角居然是微微上扬的,他把手里的汽水往前递了递,“蹲在地上不热么?脸都红了。” 何故安忙接过汽水往脸上贴,啊?有吗?好像脸真的热热的,他拿冰水降温了一会儿,才发现何昱尘额角满是汗珠,心道你自己热成这样还说我。将汽水递给他,“看你热的,冰一冰?”何昱尘没接,“不用,你自己拿着吧。” 何故安嘀咕,哦,这汽水往我脸上贴过,这人不会是有洁癖吧…… 何昱尘只听他神神叨叨地嘴里念着什么“洁癖”,疑惑道:“什么?”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不然天都黑了。”何故安忙打哈哈。 何昱尘摇了摇头,和他一同上楼开门进了屋。 何昱尘到洗手池旁洗脸,何故安打开他提进来的塑料袋,惊喜道:“你还买了菜啊,太好啦!”他把菜提到厨房,就是那个阳台一侧用一扇门隔出来的小小空间,开始兴高采烈地翻捡,豆角,茄子,一把小葱,还有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何昱尘已经洗完脸站在他身后了,何故安奇道,“诶?没有西红柿吗?就上次那个,西红柿鸡蛋面,可好吃了。” 没想到他还对一碗面念念不忘,何昱尘回答:“不知道你想学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食材,那个太简单了,今天先学点其他的。” 何故安叹道:“那你真是高看我了……” 第一次“烹饪教学”就要开始了,何故安兴奋极了,开始给自己“立规矩”,“你教我做饭,那你就是我师父,我就是你徒弟。像择菜洗菜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师父呢,就包在徒弟我身上,师父您指挥我就好啦!” 何昱尘被他这师父来徒弟去的绕晕了,无奈点头,“好吧。” 嘴上说得有多豪气,到了实践就有多狼狈。何故安给豆角“抽筋”,将茄子去把儿,把小葱剥皮,这几样很简单,他看起来还比较从容。接下来是切菜备菜,在何昱尘的指点下也顺利完成了。 直到开火的时候,何故安“厨盲”的特质终于暴露出来——先是起锅烧油烧过头了,接着放盐时手一抖下去一大把,最后要焖熟的时候,何故安眼看着茄子和豆角的颜色变得有点不正常的黑,小心翼翼看向何昱尘,“这样,对吗?”何昱尘一脸“你说呢”的表情。何故安只好闭嘴。 厨房里有点呛,何故安就把阳台的窗户打开了,这一看不要紧,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雨珠噼里啪啦裹挟着一阵风吹进来,将下午的闷热与厨房里的糊味一下子驱散了,他们两个人沉浸在厨艺的“传授”中竟然连下雨了都没察觉。何故安又把窗户关上。 坐在小板凳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回去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掉这一盘经过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茄角之恋”。他们挤在厨房灶台前,因为外面没有更加宽敞的可以用来吃饭的地方了,何昱尘平时就在厨房吃。 何故安为了表示尊敬,将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师父,您先动筷。”何昱尘也不推辞,夹了一筷子那勉强能看出原本形状的玩意儿就往嘴里送。 看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何故安心说难道这次成功了?这道菜只是看着难以下咽实际上味道不错?果然,拜了师学了艺就是有效果啊。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吃了一大口。 …… 好咸!不只咸而且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咳咳咳……”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他就开始狂咳,这菜真是一言难尽啊! 何昱尘微微笑着把早就晾好的水递给他。 等缓过来后何故安就忍不住控诉罪魁祸首:“你坑我?!” “你自己做的菜。”何昱尘云淡风轻地堵回去。 好吧,他败了。 不过好在何昱尘极有先见之明地煮了粥,两人就着粥勉强吃完了这顿晚饭。 饭后何故安自告奋勇洗碗,被对方阻止了,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也是,再毛手毛脚地给人家闯了祸就真的不太妙了。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何故安一看已经过了宿舍门禁时间了,外面还下着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摸摸鼻子,“那个,今晚……” “住这吧。”何昱尘说。 于是,等他们俩一先一后洗完澡,就面临一个问题——何故安睡哪儿?这房子实在太小,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沙发可以将就。 两人对视片刻,何故安想,都是男的扭捏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我可以睡你的床吗?” ——“我打地铺。”何昱尘同时出声道。 两人都愣了一下,何故安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要独占你的床的意思!我是说,我们挤一张床吧。” 何昱尘顿了一下,说:“不用,你睡床,我打地铺就行。”何故安坚持道;“雨这么大,地上又湿又冷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们两个男的怕什么。” 何昱尘只好妥协。 窗外雨还在“唰唰”下个没完没了,何故安第三次翻身,时间很晚了他竟还没有睡意。 “睡不着?”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嗯。” 其实哪里是没有睡意,分明是太挤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单人床,平时何昱尘一个人睡倒没什么,此刻躺了两个人就有点捉襟见肘。 何故安再次翻了个身,索性睡不着,他也不勉强自己。想了想,他问身边的人:“你为什么不住学校啊?” “有要照顾的人。”何昱尘答。 “是你的亲人吗?” “是阿婆。” 之后便是沉默,何故安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这个称呼听起来不像是奶奶也不像是外婆,或许会触及到他的家事,其实何故安也不是没有好奇,比如阿婆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何昱尘来照顾? 空气仿佛凝滞了,又像是一切如常,外面雨声依旧。 何故安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没想到对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是阿婆把我养大的。” 何故安微微惊讶,睁大眼睛望向他,很快他就意识到太暗了,对方根本不可能看见他的表情。 没想到何昱尘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顿,继续道:“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是阿婆捡到了我,然后一个人养活了我。据说是在一个集市上。她当时四处找人询问,都没能找到丢下我的人,后来看我哭得快没力气了就把我抱回了家。” 何昱尘轻轻叹了口气,几乎难以听清,可何故安还是听到了,他继续说:“阿婆很辛苦。她的身体大不如前,现在只能住在疗养院里。” 何故安听见他轻轻一笑,“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住宿是因为要经常去看阿婆,有的时候就怕晚上情况不稳定,不住宿方便一些。” 其实何止是因为要照顾阿婆,不住宿还有可能是因为打工或者加班经常会错过门禁时间吧?一个学生照顾一个老人,哪有那么容易?何故安猜,今天下午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方说不定正在工作。 何故安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他19年的人生里虽然只有老何一个亲人,但他从没面对过这样的情况——无父无母,还要承担起照顾另一个人的责任。一个人连自己的来处都是别人赐予的,这该是多么的……他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可怜?值得同情?不,绝不是,何故安不愿意带着那样的目光去看待他,至少他比自己厉害不是吗。如果流露出一丝同情,岂不是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抹杀掉了。这样一个人,别人的怜悯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他只是有点难过。 他轻轻开口:“阿婆会好好的。” “嗯。”对方也轻轻回答。 至此,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早上,何故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回去,完全来得及上课。起床洗漱,在洗手池边发现了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去兼职,先走了。 字体刚健遒劲,一气呵成。何故安对着空气回了一句:“知道啦。” 第5章 月饼 日月匆匆,天气不再炎热。银杏叶渐渐染上金边,从窗户望出去,整棵树上仿佛缠绕上一缕一缕浅浅的金线,阳光洒落,明明暗暗,煞是好看。何故安托腮眯眼看窗外,桌面上的小说早不知被风翻到哪一页了。 金线暗淡下去的时候,他携了书离开。 路上何奕铭打电话问他中秋在哪过,他想了想还是呆在学校吧,太远了,一来一回费事不说,老何也不舍得他奔波。聊得差不多,他叮嘱老何注意身体别感冒了,听着有些咳嗽。老何笑呵呵地应了:“儿子长大啦,知道关心人咯。” 中秋佳节如期而至,这天,何故安做了一个不那么重大的决定——他要去找何昱尘!无他,冯其圣他们约会的约会,回家的回家,剩他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他临时能想到的只有何昱尘。 上午,他买了月饼直奔何昱尘家。这次可不是搞突击,他提前问好了对方在家才过去的。 敲响房门,何故安摆好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微笑。过了将近一分钟,他嘴角快要抽筋时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何昱尘嘴里叼着牙刷,满嘴的泡沫,看起来有些没睡醒似的懒洋洋的滑稽。 何故安感到新奇,笑问:“你也赖床啊?”他用了个“也”字,不用说,他自己肯定是赖床惯了,说话本人还没意识到,勤等着对方“狡辩”。何昱尘瞥他一眼,走回洗手池漱了口才道:“昨晚睡迟了,不赖床。” 何故安心思急转,何昱尘一看就不像是会撒谎的。他这么疲惫,晚上睡迟了肯定是真,昨晚加班了导致晚睡说不定也是真,所以今天才有时间闲下来不是么,这么一想就合理了。 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双手奉上月饼笑着道:“中秋快乐!何昱尘。”看到对方略微惊讶的表情,他得意了,“虽然呢,你做饭是个行家,但月饼你总不会做吧,怎么样,被我猜中了。来来来,试试这个……”他拉着何昱尘到厨房,取出一块月饼从中间切开,递给对方一半,笑着道:“喏,很好吃的。”自己拿起另一半咬了一口。 何昱尘接过来,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还没赏月呢。”尝了一口,轻轻道:“月饼很好吃,谢谢你。” “谢什么呀?咱俩谁跟谁,还说这些!”顺口说完他自己都被逗笑了,这话听起来豪气干云得跟江湖结义似的。 吃完月饼,何昱尘叫他帮忙做饭。何故安求之不得呢,这是要教新的菜式啊。不过他有点疑惑,这么早就要吃饭吗?何昱尘答:“今天要去看阿婆。”又看向何故安,问道:“你想去吗?”何故安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道:“想。” 何昱尘掌勺,何故安只主动打下手,毕竟是要带给老人家的饭菜,色香味且不论,安全第一!要是吃了他做的“黑暗料理”不小心吃出个好歹来那就完了。 一切收拾妥当,何昱尘提着饭菜,何故安带上月饼,一同出门往疗养院去。 下楼时顺手提了垃圾袋打算扔掉。何故安眼尖地发现垃圾桶后面有一只小猫,它太小了,或者说是瘦弱,浑身脏脏的,依稀能分辨出毛发是黄白错杂的,洗干净之后一定很好看。它一见有人来就往后躲,过了片刻似乎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就迈着小小的爪子往前挪了几步,嘴里发出细细的叫声。 何故安连忙掏出一块月饼,撕下饼皮给它吃,“饿坏了吧。”他越看这只小猫越感觉投缘,刚想提出要不带回去养吧。转念一想,自己住宿没办法养小动物,小猫带回去只能是何昱尘养。可是他有什么立场来要求人家为自己的同情心负责呢?更何况何昱尘的生活本来就不富裕,再养一只猫不是雪上加霜吗。他暗自摇了摇头,只好在心里对小猫说声对不起,祈祷它能够平安长大。 站起身时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被何昱尘拽了一把,问他:“没事吧?”何故安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还要去看阿婆呢。” 他们坐公交到市区,又换乘两趟地铁才到达疗养院附近。何故安坚持买了点水果,毕竟是跟长辈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何昱尘拦他不住,就随他去了。 一路走到阿婆住的病房门口,何昱尘正要开门,何故安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那什么,我有点紧张。”鬼知道他突然莫名其妙紧张什么,不就是见个家长嘛,但就是没有道理的紧张。等等,什么见家长,是看望长辈才对! 何昱尘笑笑,停下了开门的动作,“阿婆人很好,你不用怕。”何故安恼了,“谁说我怕了?我这叫紧张,紧张!” “哦,是吗。”何昱尘继续笑。 这么一扯,何故安倒是放松多了,何昱尘也看出了,问他:“那,现在进去?” “好啊。” 房间里,老人已经收拾妥当,靠在床上,见到何昱尘进来,她立刻笑开了花,朝他招手,笑弯了眼,“小尘来了啊,快过来,让阿婆看看。”何昱尘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 看他被阿婆拉着转了原地一圈,边感叹又瘦了边轻声责怪是不是又没好好照顾自己,何故安扑哧笑出了声。 阿婆这才注意到跟在何昱尘后面进来的少年,哎呀惊喜道:“这是小尘的朋友吧?”何故安笑着应道:“是啊阿婆,我叫何故安,您可以叫我小安,我们来看您来了。” 阿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安呐,真好的名字。唉,小尘这孩子一直没什么朋友,他就是这么个闷性子,光顾着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自己的日子过得……哎呀,这下好了,终于有个朋友了……” 何昱尘在一旁面无表情,何故安忙安抚阿婆,“阿婆您别担心,有我看着他呢,肯定不会过得一塌糊涂的啦。” 好容易等阿婆心情平复下来,两人照顾她吃了饭,扶到楼下去散步。何昱尘早就给护工打过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亲自陪了阿婆一整天。 是夜,风轻云淡,圆月缓缓升上天边。何昱尘与何故安照顾着老人睡下后离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公园,这个时候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都回家和亲人团聚去了。 “觉不觉得我很无聊?”何故安抬头望着月亮自嘲,“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爬到房顶上去看看月亮。我爸和邻居他们还笑话过我呢。” “不会无聊。”本来也只是随便发发牢骚罢了,何故安却听到旁边的人颇严肃的回答。 何故安侧目盯了他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饿不饿?” “呃,不饿。”何昱尘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何故安“啧”了一声,不满地哼哼:“就不能配合一点嘛……”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月饼。他拆开包装,把月饼掰成两半,依旧是一人一半,“给你,你自己说的啊,吃月饼,然后赏月。” 他这是把上午的话记着。何昱尘接过来,但笑不语。 吃过饭之后再吃月饼其实有点腻,可何故安还是吃得很开心。这种时候他就想逗逗何昱尘,他摆出一幅讲故事的架势,问他:“你有没有听过月亮割耳朵的传说?就是用手指着月亮的话,晚上睡觉会被割掉耳朵那个。”何昱尘表情淡淡的,“听过。”听过是听过,显然并不相信。何故安继续道:“小时候人家跟我讲我还不信,偏要反着来一下,就用手指了月亮好几下,还对它说:‘有本事就来割我耳朵呀!’结果……”他突然顿住不讲了。何昱尘微微睁大眼睛侧头去看他的耳朵。 耳朵自然完好无损,何故安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相信啦?真好逗哈哈哈!” 何昱尘脸一黑,抬腿就想走。何故安忙拦住他,赔罪道:“诶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拿你取笑的意思,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呐!月亮都变得更亮了。”边说边指向树梢一轮皎月。 何昱尘当然不是真的生气。他们啃完月饼,走到一条长椅前坐下。 何昱尘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过节?” “有点远,假期太短就没回去。唉你这么一问我有点儿想老何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找隔壁王叔打牌。哦对了,老何就是我爸。”触景生情,他开始讲起关于老何的趣事,一讲起来滔滔不绝,末了又长叹一声,“可惜我家就我和老何两个人,我不在家里肯定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老何会不会孤单。” 何昱尘没有问他母亲为什么不在,问起来说不定徒增伤心,这种事谁都不愿意被提起的吧。谁知何故安是个心大的,见对方默默倾听一言不发就自己说了:“我妈妈去的很早,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老何是既当爹又当妈……” 原来也是一个家庭不完整的,不免令人唏嘘。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头,洒在地上椅上留下碎影斑驳。 阴晴圆缺,月月如此,只不过人们给八月半这一天赋予了团圆的意义,它便不再寻常。自古这种特殊的日子总要承载许多人的情感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洒脱如东坡,到了这一天也不免惦念千里之外的亲人。何故安不合时宜地想,相较之下他与何昱尘就幸运多了,不必如苏轼苏辙那样饱尝兄弟分隔的伤感滋味。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月饼 第6章 归宿 何昱尘的童年和别人不一样。 刚被捡到时,他只有一岁大点儿,浑身脏兮兮的躺在墙根下。被秦女士捡到时只知道哭,问遍菜市场的人都没能寻到他的亲人。 秦女士是不婚主义者,年近五十仍是孑然一身。 或许是出于某种私心,或许只是见这孩子无父无母流落在外无比可怜,她将他抱回了家。 也许是感受到安全,小孩几乎再没哭过。秦女士给孩子脱掉衣服洗澡时在贴身衣兜里翻出一块小手帕,皱巴巴的手帕一角绣着一个“何”字,应该是这孩子的姓氏,她便想起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流落尘世,举目无亲,而如今遇到自己,自然希望他往后人生远离黑暗,得见光明,于是有了这个名字——“昱尘”。 何昱尘学会的第一个称呼是“阿婆”。秦女士教他学语时发现他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应是早早就流落在外,再去教那些称呼也是毫无意义,就略过了那一步。 何昱尘入学比其他孩子晚一年,因为他的户口办得不是特别顺利,秦女士为此事懊恼不已,被小何昱尘知道后反过来安慰了好久。 身世的事情秦女士没打算隐瞒,因此何昱尘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不过他并不因此难过,阿婆对他很好,四岁前他无忧无虑。直到幼儿园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他没有哭,更没有把那些难听的言语告诉阿婆,而是选择了自己消化。 几年后,秦女士失业,某天在家中昏倒,那次,何昱尘哭得不知所措。他找来邻居帮忙把阿婆送到医院,得到的诊断结果是无大病,杂病导致身体机能下降,只是需要长期住疗养院修养。住院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昱尘跑回家把阿婆给他攒的学费和老婆本取了出来,其实小小年纪的他根本不知道老婆是什么,只知道那些钱可以治疗阿婆的病。 就这样,儿时的何昱尘还没有好好体验过该有的童真,就过早地背负起一切。 他渐渐变得沉默,难以接近,却从不曾消沉过。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家——学校——疗养院,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淡却安宁。到了大学,三点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近了,原先的三点一线就变成了出租屋——学校——疗养院。 病房里,何故安听阿婆讲完这些。他做了一回“小人”,擅自一个人来看望阿婆,擅自打听何昱尘的过去。 “我现在呀,就希望那孩子多留一点时间给自己,他照顾我太多了……”阿婆叹道,她摸摸何故安的头,又展颜笑了,“不过好在他遇到小安你这个朋友,我很久没看到他那样笑过了。” 何故安想起了上次他和何昱尘陪阿婆散步,他好像的确笑了。 做完了“小人”,听过了故事,何故安告别阿婆后若有所失地离开。他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却不知不觉出现在那栋熟悉的楼前,在果断转身离开和碰碰运气看何昱尘在不在家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片刻后,何故安敲响房门。意料之外,门开了,何昱尘问他:“怎么有空过来?”他正犹豫着如何回答,就被一声小小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下一秒,一只小猫飞奔过来停在他的脚下蹭着裤腿。瘦瘦小小,黄白错杂的花色,是上次遇见的那只!何昱尘竟然把它带回了家! 何故安原本心情低落无处宣泄,现在却被这突然的惊喜一砸,顿时悲喜交加,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 何昱尘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沉默在二人之间滋长。何故安抱得极紧,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何昱尘却没有叫他松手,过了许久,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片滚烫的湿意,忙扒下何故安一看,居然满脸是泪!他抬手想帮他擦去泪水,却被对方抓住了手。何故安又哭又笑地哽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怎么这样心软?自己收到过善意,也要给别人一个容身之所,哪怕只是一只猫。怎么这样坚强?哪怕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坎坷,依然没有被现实压垮。怎么这样敏感?自己隐藏起来已经放弃的愿望都能被默默地实现。 “你怎么了?”何昱尘问。 何故安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小声说:“对不起,我今天,去找阿婆了。”接下来的原因不言自明。 何昱尘微微皱眉,道:“别哭了,进来吧。” “哦。” 这么一哭,之前的悲喜一扫而空,何故安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这时,被遗忘在一旁的小猫跑过来给他解了围。何故安一把抓起小猫放进怀里,用头发去蹭它,直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小猫被他蹭得“喵”了一声,就像是回应。 等玩够了猫,他终于肯抬头直视何昱尘了,他问:“你什么时候把它抱回来的?” “中秋之后不久。”何昱尘答。 “那要照顾小猫的话,不会很费时间吗?你还要去兼职,还要照看阿婆。对了,还要上学。” “不是特别困难。” “那,你为什么会想要养它?难道,你看出我想养它?怎么看出的?” 何昱尘给了他一个“这很难看出吗?”的表情。 被噎了一下何故安也不恼,他笑看向何昱尘,“你真好。” 这一天傍晚,何故安又跟何昱尘学着做菜,效果依然是一言难尽。 他们还给小猫喂了猫粮,何故安终于想起问它的名字,得到的答案是它还是只“无名猫士”。何故安无语。何昱尘说:“你给它取名吧。”于是,取名大任就交到了何故安的手上,他思来想去,伸手捧住小猫的脸,郑重其事地说:“阿宿,你就叫阿宿啦。”何昱尘沉吟片刻,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被你捡回来那刻起,它就有了归宿啊。”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尤其是关乎情感,有时候连自己也难以捉摸。何故安最近就遇到了一点烦恼。 那天晚上他回到寝室后遭到了全寝的“三堂会审”——冯其圣首当其冲,“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啊?”何故安觉得莫名其妙。冯其圣又问他:“笑得这么荡漾,是不是谈恋爱了?”何故安刚要反驳,就被另一边林向北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盯得一愣,他罕见地结巴道:“哪,哪有啊?笑,我不是每天都笑嘛?”陈帆在另一边悠悠补了一句:“你最近都怪怪的。”何故安欲哭无泪,在心里哀嚎道:大哥们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谈恋爱了?还怪怪的,我看你们三个才是怪怪的呢!冯其圣见他无话可说,继续乘胜追击,“就算没有正式恋爱也肯定有情况了,你看看你最近都变勤奋了,没事老往外跑,还有,中秋节我们都没空,你可别说你是一个人赏月吃月饼感慨人生去了!” 何故安一噎,摆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把手一挥,说:“什么有的没的,我要洗漱了,都起开啊。”把三个人晾在原地到洗手间去了。冯其圣还不肯放弃地喊了一句:“安子,有喜欢的女孩这很正常,告诉咱几个让老林帮你出出主意啊!” 凌晨两点,何故安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他们说的那些,好像他都无法反驳——最近老往外跑是去找何昱尘;晚上回来时被发现笑是因为在何昱尘家见到了阿宿;至于中秋节,得确赏月吃月饼了,但也是和何昱尘一起。这些全都被说中了,唯独一个可能他们没猜到——不是女孩。 何昱尘是男的啊,跟自己一样,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对男的产生那样的感情呢?!想了想,好吧,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会不会是他们误会了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但如果是自己的一些过度的举动导致身边的人误会,岂不是冤枉!更何况,这样的误会要是叫何昱尘知道,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何故安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躺在床上,怎么睡都睡不着,直到天边泛白。 糟糕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何故安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说不定是因为跟何昱尘走得太近了,才会导致那样的错觉。那么,就暂时远离何昱尘,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挺奏效的。一旦接受了“错觉”这个设定,何故安就心安理得多了。他的日常生活又回到了正轨。趁着闲暇的时间,他泡在图书馆读了几部之前感兴趣的书。偶尔闲来无事又被同学拉到球场“虐”得落花流水。 一切正常得仿佛那些失眠的夜晚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某天,何故安路过积了厚厚一层落叶的林荫路,看到那只被尊为“学长”的猫,它懒洋洋地躺在落叶上晒太阳,有人路过也不挪窝,一点儿不怕生,被爱猫的“学弟学妹”们投喂得圆滚滚的,一派雍容。何故安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它,不禁想起阿宿,他家阿宿又瘦又小惹人怜爱,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有没有被喂胖一点,应该是有的吧,毕竟它的主人何昱尘那么靠谱。 他正准备站起来走人,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何故安。”抬头一看,竟然是何昱尘!何故安不禁汗颜,果然人是禁不住念叨的。他仰着脖子看向对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昱尘低眉睨着他微微笑道:“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 对哦。何故安摸摸鼻尖站起身,“啊,你也要回宿舍对吧,我们好像不顺路唉,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啊!”说完就想逃之夭夭,却又被何昱尘叫住了:“等等,我有东西给你。”他只好站在原地等着,看对方把手伸进兜里掏了一个东西出来。 何昱尘对他说:“伸手。”何故安照做,伸出右手。下一秒,他的掌心里被放了一把钥匙。 “这是新配的屋门钥匙,以后你可以直接进去。” 何故安呆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的钥匙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么多天来做的所有建设轻轻坍塌,思虑被一下子打乱,在他以为一切不过是错觉的时候何昱尘又做出这么让人头疼的举动。 他心跳得有点快,试探着开口:“什么意思?”何昱尘却没回答,只轻笑道:“收下吧。” 何故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清楚何昱尘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恍恍惚惚地想,之前短暂的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平静的湖面下依然是汹涌的暗流。他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一刻,在那个人轻轻一击之下,他就乱了心。 第7章 假期 他,喜欢何昱尘了。 国庆如期而至。 车窗外风景飞速向后掠过。何故安歪在靠窗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瞥着坐在身旁的人陷入了沉思。 就在几天前,他决定放假回家,中秋没回,国庆总该回去一趟了,况且一连放一周时间充足。 遂打电话知会老何。何奕铭自然高兴,答应做一桌好吃的等着他。父子二人闲聊片刻,气氛十分融洽。 最后,何奕铭一拍大腿,道:“把你那个朋友也带回来,就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咱一起过节,不然那孩子一个人待在那边多冷清啊!”何故安傻眼:“啊?不,了吧?多冒昧啊?” “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冒昧不冒昧的,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很冒昧吗?!”何奕铭在电话那头嗔怪道,接着大手一挥拍了板:“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儿子,假期我们三个不见不散啊!” 何故安急忙道:“喂?爸,爸?”无人回应,老何已经挂了电话。 邀朋友回家做客是很好,可是,何故安对这位朋友心思不纯啊!无奈老何想一出是一出,再三推阻反而要叫他怀疑了,何故安还不想这么早出柜。 于是,他一脸复杂地站在了何昱尘的门前。准备敲门时想起自己已经有这扇门的钥匙了,就果断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就像是……登堂入室? 何昱尘在家,正在做远程家教,看到他进来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只对屏幕那边说了声抱歉准备暂停。何故安忙摆摆手对他做了个“继续”的口型。何昱尘就继续了。何故安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一旁看。 他工作时的神情很专注,有点严肃但不严厉,时不时在纸上写下几个公式,再口述一遍关键的解题思路,还会停下来问对面的学生是否理解。 何故安听了一段,嗯……高中数学,对他这个文科出身的人来说可并不友好,他想起高中上数学课的日子,那叫一个痛苦,完全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困、难。想认真听课吧老是犯困,好容易不困了听进去了到解题的时候又犯难了。 他用力摇摇头不愿再回想了,转而去看何昱尘。谁知这一看竟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何昱尘笑着挑了挑眉,意味不明,何故安忙移开目光。 他有点口渴,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就晃出了卧室。喝完水看到阳台上打盹的阿宿,过去把它闹醒陪自己玩,阿宿被扰了清梦不爽地朝他“喵”了几声,就大度地陪他玩了起来。玩够了,他抱起阿宿在客厅转了几圈,奈何地方就那么大点,最后又晃回了卧室。 何昱尘的家教还没结束。何故安有点无聊,就观察起他的书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面不仅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堆专业书,还摆了一些其他的书,有些何故安见都没见过。他随手抽了一本坐在一边看,阿宿就窝在他的腿上,气氛安谧得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何故安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拉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原本趴在他腿上的阿宿早不知跑哪去了。何昱尘松开准备揽起他的手,直起身轻声道:“困了就到床上去睡。” 何故安看他已经工作结束,揉揉眼睛也不打算再睡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麻的四肢,清醒了一点,这才想起来此次过来的目的,开门见山地问:“假期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何昱尘一愣:“嗯?”何故安意识到这么问有点没头没尾,就把何奕铭的打算告诉了他,末了问:“你愿意上我家做客吗?”问完也没想着对方同意,以这家伙的性子肯定要婉拒的,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心里却闪过一丝失落。 何昱尘点点头:“我愿意。” 何故安愣住了。他再次确认:“你确定?” 何昱尘笑了,神情像是很愉悦:“你能邀请我,我很开心。”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虽然当事人何故安很懵。 窗外的风景变了又变,何故安却没注意,他一直盯着何昱尘。 何昱尘侧过脸看向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看你好看。” 何昱尘无言片刻,神情似乎有点不自在。 何故安动了动,坐久了脖子都有点不舒服。何昱尘伸过来一只胳膊,穿过他的颈后,轻声道:“枕着睡会儿吧,很快就到了。”何故安就不客气地枕着他的胳膊闭上了眼,心跳声却震得他毫无睡意。 过了许久,高铁终于到站。他们下车带上托运过来的阿宿往何故安家里去。 第8章 喜欢 到家时已经过了中午。何故安一进院子就看见正在屋外浇花的何奕铭,将怀里的阿宿塞到何昱尘手上,接着大喊一声:“老何我想死你啦~”飞奔过去抱住了他爸。何奕铭手里的水壶险些给他撞掉,“哎呦”叫着把过于热情的儿子从身上扒了下来。 何故安消停了,回头拉着何昱尘开始正式介绍:“何昱尘,这是我爸。”又转头对何奕铭道:“老何,他就是何昱尘。”他很微妙地略去了“我朋友”三个字。 何昱尘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叔叔好,您可以叫我小尘。”何奕铭一看这孩子就莫名觉得亲切,他拍了拍何昱尘的肩膀,赞道:“哈哈,好孩子。”又招呼道:“路上累了吧,快进屋快进屋,我做了饭就等你们俩呢。” 何故安奇道:“呀!老何你还没吃啊!你知道我们这个时候到啊?”何奕铭得意一笑:“你老爸我啥不知道?” 进屋,将阿宿放到沙发上,两人到厨房帮忙端菜,何奕铭出来看到阿宿,“呦”了一声:“你俩还给我带了一只小猫啊?”何昱尘刚好也出来,解释道:“那是我养的猫,假期我走了没人照顾,就带过来了,要麻烦叔叔几天了。”何奕铭乐道:“原来是这样啊,哪里麻烦了?叔叔我呀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多可爱啊!”说着还上手摸了把小猫的脑袋。 饭桌上三个人闲聊,不知不觉话题转到何昱尘身上,何奕铭道:“小尘啊,小安跟我提过你的身世,唉,可……”何故安突然在桌下踢了踢他的小腿,没说完的话被打断,他直觉这话题会让何昱尘心里不好受,又不想过于刻意,尽量显得自然道:“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何奕铭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 何昱尘本想说没关系他早就不在意了,侧目看了一眼何故安,转念一想又什么都没说。 饭后简单收拾了下带回来的行李,把阿宿的用品归置在阳台边最温暖的地方,发现少了猫粮。何故安准备去买,顺便带何昱尘到外面转转。 二人悠悠闲闲地出了门步行来到街上,路上人不太多,林立着一些店铺。何故安家住在小镇上,不比大城市那般繁华,但胜在生活方便。 他们买完东西,从商店出来走了不久,经过一排树,深秋下午的阳光穿过树梢,簌簌落下一片片叶。何故安惬意极了,轻快转身倒退着走,他看向落后自己一步的何昱尘,笑问:“我们这里其实还不错吧?”何昱尘点头,又思索片刻,极为少见的主动开口问道:“所以你毕业后,打算回到这里吗?”何故安想了想,“还不确定,不过很有可能要回来的,毕竟你也看到了,我天生就不太喜欢努力嘛。” 何昱尘突然道:“等等,别动。”何故安愣住,难道他的话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何昱尘只是抬手轻轻取走了他头发上的什么东西,然后轻声道:“好了。”何故安一看,原来是一片落叶啊。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小安哥?”何故安转身看去,认出是邻居家的一个妹妹,便笑着打招呼:“琪琪,下午好呀!”名叫琪琪的女孩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问道:“小安哥真的是你呀,我刚刚还怀疑看错了,对了,这位大哥哥是?”何故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朋友。”一直没插上话的何昱尘瞥了一眼笑得灿烂的某人,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寒暄过后,女孩要回家,何故安和何昱尘还要逛逛,他们便在原地道了别。几秒后,女孩转身看着两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小小声地惊呼道:“好般配!!” 傍晚,何奕铭问两人晚饭想吃什么,何故安一指何昱尘,“让他帮忙做吧!他做饭可好吃了。”何奕铭笑骂:“说的好像你吃过一样。还有啊你自己不做让人家来做,好意思吗臭小子。”何故安正要开口呛回去,就被何昱尘抢了话:“让我试试吧叔叔,我略懂一点厨艺的。厨房不需要太多人,小安去喂猫吧。” 何故安听出来了,这是怕他进了厨房光捣乱呢,不过他还是很高兴何昱尘为他帮腔。 有了何昱尘的帮忙,这餐格外丰盛,何故安同时尝到这么多美味,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饭后何故安懒洋洋地问:“我是不是该去收拾一下房间?”何奕铭哈哈笑道:“不用了,房间我早就帮你们收拾好了,直接去睡就行了。”“我俩住一个房间啊?”何故安呆呆地问。何奕铭被他逗笑:“儿子你傻啦?咱家就两个卧室,那当然是你们两个大小伙子挤一挤了,这个季节睡沙发容易感冒。” 两人就这么接受了老何的安排。 洗完澡后,何故安正准备上床睡觉,就被何昱尘叫住了:“今天那个女孩,你们很熟?” “你说琪琪呀,她是一位邻居家的小孩,小时候经常一起玩,也不算特别熟吧。” 没想到何昱尘听了解释脸色更复杂,何昱尘莫名想到一个不切实际的可能,顿时有点雀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吃醋啦?”话一出口他就感觉不对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一把掀开被子一头蒙进去,听见何昱尘模糊的一声“嗯”。 …… 不过片刻,被子里传出一阵哀嚎。何昱尘忙掀开被子去看,见何故安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他急切问道:“是不是肚子疼?”何故安道:“不是,就是吃撑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估计是刚刚一下子跳到床上刺激到了胃。何昱尘要去找药,何故安忙阻止:“不用吃药,缓一会儿应该就好了。”何昱尘还是不放心,转身出了卧室。 不一会儿,他拿回来一个暖水袋,走到床边轻轻抓起何故安的手腕,把暖水袋放到他的肚子上。何故安感激道:“谢谢你。”这会儿倒是忘了尴尬。何昱尘没应声,过了半晌拿起暖水袋,轻柔地把手覆在何故安的肚子上揉了揉,见他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继续就着这个姿势揉了起来。 何故安看他一直蹲在床边挺累的,就伸手指了指床另一侧的被子:“你先上床吧。” 上了床,何昱尘继续替他揉肚子。何故安本来想说不用了,他早就不痛了,可是看着何昱尘专注的神情,以及隔着一层衣料渗透进来的他的掌心的温度,他就有点不舍。 卧室里一片静谧,暖黄的灯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何故安被揉的迷迷糊糊的阖上眼,本想就这么睡过去,却听见何昱尘说了句话。他心跳一下子加快,因为他说的是——“何故安,我好喜欢你。” …… 何故安瞬间清醒过来,抓住何昱尘的那只手,不可置信和巨大的喜悦让他红了眼眶,他嗓音颤抖,问道:“你说什么?你真的……?”连日来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爱恋几乎一下子冲出胸膛,他那么好,怎么……会喜欢他?何故安很怕自己听错了。 何昱尘没想到他还醒着,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本来这一晚就要这样安静地过去了,但既然告白被他听到了—— “安安,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何昱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重复道。 何故安通红的眼眶里涌出了泪,眼前的人眼神那样温柔,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他张开双臂搂住心上人:“何昱尘,我也是。谢谢你喜欢我。” 这一夜,何故安是在何昱尘的怀抱里睡去的,一夜无梦。 翌日,何故安醒来睁开双眼,何昱尘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他悄悄往上挪了挪,何昱尘还没醒,有些凌乱的发丝被窗帘外漏进来的阳光踱上一层耀眼的光芒,他的嘴角呈现一个极其放松的弧度,丝毫不见平时的那种紧绷。何故安没忍住凑近吻了下他的嘴角,在心里笑弯了眼:“早安,何昱尘。” 老何养了一堆花。平时,那些花都是老何亲自照料,何故安有时候兴致来了就过去浇点水,其余大部分时候那些花花草草在他那里是没有存在感的。然而恋爱中的人总能注意到一些平时不会注意的东西。 何故安闲庭信步般踱到院子里,搜寻片刻,向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木芙蓉伸出了魔爪。 片刻后,何故安来到何昱尘身边,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拿出了那朵木芙蓉花,笑语盈盈:“送你个礼物。” 何昱尘其实早就注意到他的一系列小动作了,微微一笑靠近他,“借花献佛?” “那,你要不要?”何故安下巴微抬,不肯输了气势。 “你送的,为什么不要?”何昱尘从他手中抽走花枝,微微俯首,紧紧盯着他。 暧昧攀升,靠得太近了!何故安的面颊瞬间染上一片绯色,他被盯得不自在,垂下眼睫躲避对方的目光,视线下移停留在那两瓣紧紧抿着的唇上。此情此景,紧贴的身躯,灼热的目光,何故安情不自禁想要……做点什么,他重新抬眼去寻何昱尘的双眼,踮起脚跟,慢慢靠近…… 就在这时—— “何故安!我的花呢?!”何奕铭的声音在外面炸开来。 何故安忙一把推开即将触碰到的人,何昱尘无奈,扶额苦笑一声。 偷花贼本人掩唇轻咳两声,然后开门倚在门框上笑着喊:“老何,这么计较做什么,花开了就得有人欣赏才好呀?” 平心而论,何奕铭从来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除了爱花如命这件事。他站在原地心疼了大半天,最后警告何故安:“臭小子,什么歪理,下不为例啊!再乱摘我的花跟你没完!” 何故安拍胸脯保证,然后避开老何的视线替何昱尘找了个瓶子灌满水将花插了进去。 第9章 输赢 早上,何故安从睡梦中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窗台上静静立在玻璃瓶里的那枝花,而院子里隐约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响。他套了件卫衣出去,看见何昱尘正在扫地。 “怎么没见老何?”他随口问。“去隔壁王叔家了。”何昱尘边继续打扫边头也不回地答。何故安看着他认真打扫的样子,没边没际地想:“田螺姑娘啊,如果我再晚起几分钟的话。” 这时,还在扫地的“田螺姑娘”发出“咦?”的一声。何故安看过去,见院子角落里滚出来一个篮球,应该是扫帚不小心碰到了。何故安思索片刻想到什么,走过去捡起那颗篮球,对何昱尘说:“别扫了,去打篮球。” “?”何昱尘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不过还是随他一同出了门。 露天的体育场里有篮球架,早上几乎没什么人。何故安把球抛向何昱尘,对方稳稳接住,问:“就我们两个人?”“就我们两个人。不论胜负。”“好。” 何昱尘其实不常打篮球,但他的身体还是有比较明显的肌肉线条,尤其是小臂,在投篮的时候衣袖顺势下滑,这一特征就格外明显。而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在篮球进框后转过脸朝何故安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种温和是绝对不能也很难在球赛中流露出来的,何故安不由想起当初看过的那张球场的照片,这时的何昱尘与照片里的他截然不同,少了锋芒、紧绷感,因而也就更添随性、自由。 何故安能感觉到此时的他是自由的。他自由地腾挪跳跃,自由地操控只有两人的球场,自由地控制自己不发挥全部的实力。何故安完全不恼他的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控制实力不是对弱者的迁就,相反是实力的一部分。而且,他们两人对垒,开心就好,不论输赢。 尽管何昱尘暗暗让步,但何故安本身不爱运动,体能也一般,不久就有点力不从心,被对方察觉到后不着痕迹地更加放慢节奏,他在得以喘息的间隙里感到一种微妙的幸福。 他有点暗暗的窃喜和骄傲,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位王子,在鲜花和掌声中无动于衷,却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为一个众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姑娘弯腰欠首。这个比喻有点不太恰当,因为他不是一个姑娘,何昱尘更不是王子,甚至有点平凡。 最后是何昱尘先喊停,他们走到场边坐下。何故安紧紧挨着他,何昱尘想往旁边挪:“别,有汗味。” 何故安就笑:“你嫌弃我?” 何昱尘知道他故意的,就没再动,任由他靠着,转而替何故安擦拭鬓角的汗珠。何故安享受他的照顾,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何昱尘,你好厉害啊!”然后就看见何昱尘悄悄的红了耳尖。 何故安喜爱极了他这副禁不住夸奖的模样,不禁想得寸进尺地看他脸红的样子。于是,在空旷的随时可能有人出现的体育场,他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凑近。何昱尘眼神慌乱,立刻阻止: “别,有人,会看见。”何故安抽空迅速扫视一圈:“没人。”下一秒,唇瓣相贴,何故安闭眼又睁眼,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发红的面庞。 亲吻浅尝辄止,何故安得意地笑:“昨天欠的,补上了。” 何昱尘无从招架,在球场上,毫无疑问他掌控全局,而球场边,他成了被轻易调动情绪的那个。幸好这场切磋不论胜负,否则,他连险胜都难做到。 回到家时老何已经在做饭,看他们抱着个篮球回来,惊讶道:“呦,去打篮球啦?”何故安一听他爸这话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还会主动去运动,顿时来劲了:“没有,带着篮球逛街去了。”何昱尘忍俊不禁:“是去打篮球了,叔叔。” 阿宿听到这边的动静,颠颠跑过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何昱尘把手里的篮球轻轻扔到它前面,小猫顿时被这圆滚滚的大家伙吓得窜出去好几步,好一会儿才重新凑近去试探着推搡追逐。 何故安注意到这边,抬头与何昱尘相视一笑。 第10章 无题 假期总是转瞬即逝。何奕铭要去上班了,而何故安和何昱尘也要返校。他们是带着阿宿一起走的。 离开前一天晚上,何奕铭把何昱尘叫到房间说了好多话,关于何故安母亲的早亡,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的许多年,以及何故安一直都很懂事只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他说:“小安知道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所以从小就会主动逗我开心,他呀,是在替他妈妈陪着我……”真情流露,叫人不能不换以真心,何昱尘将身世简单道来。 何奕铭抚摸着何昱尘的头,温柔叹道:“小尘呐,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求学和谋生不容易,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随时来找叔叔。” 在那一刻,何昱尘感到了一种陌生却温暖的类似于父辈的力量萦绕在周身,叫他心头发颤。 而与此同时,隔壁的卧室里,何故安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他裁了好几张纸条,大笔一挥几秒钟就写完一份,拿起来看看,觉得少了点什么,余光瞟到趴在书桌一角的阿宿,灵机一动,在纸上添了个简易版的猫猫头。这样如法炮制,一会儿功夫就大功告成,拿着纸条偷偷摸摸到阳台边压在花盆底下,这才心满意足回到卧室收拾行李。 第二天何奕铭送两人离开,傍晚无聊摆弄花草时瞧见花盆底下漏出来的一角纸页,抽出来一堆小纸条,一张张看过去,上面写着“老何不要太想我哦!”“天冷注意身体”“有空去帮王叔溜溜狗,老是呆在家里会长蘑菇的”云云,且每句话后面都有阿宿的简笔画肖像。何奕铭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子……”末了将纸条理得整整齐齐收进卧室床头柜抽屉里。 回宿舍还太早,何故安先跟何昱尘一起回了住处。 一路舟车劳顿的阿宿得了猫粮埋头吭哧吭哧吃起来。何昱尘照料好猫又去看人,见何故安举着手机嘴里念念有词,随口问:“在背什么?”何故安抽空回答:“一篇古文。” 何昱尘有点好奇:“大学还要背课文?”何故安再次抽空:“是啊,下节课要抽查呢。”行吧,何昱尘闭嘴,文学生的苦他不懂。 过了一会儿,何昱尘走过来轻捏了一下何故安的后颈,交代他:“我出去买菜回来做好吃的,在这等我。”何故安被捏得有点痒:“哎呀!知道啦。” 屋里一时只剩下何故安叽里咕噜背书的声音和阿宿吃饱后舒服的呼噜声,和谐无比。 何昱尘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狭小的屋子俨然一间自习室,猫还在兢兢业业地陪读,而刻苦的文学生手里的读物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闲书。“偷梁换柱”得有些搞笑,何昱尘走到何故安背后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清嗓扮深沉:“咳咳,书背完了么?” 何故安吓一跳,转过身控诉:“何昱尘!你装的一点儿也不像!快把书还我!”何昱尘把书放回他怀里,轻笑:“不像也能吓到你。” 又过了不久,何昱尘从厨房那边探出头:“安安,今天学菜吗?”何昱尘从书中抬起头,他很想跟何昱尘一起做菜,但故事正看到精彩处。何昱尘看他纠结,替他做决定:“行了,你继续看吧,下次再教你新菜式。”何故安朝他飞吻,然后捧着书转移到卧室继续美滋滋的当一个书虫。 十一月份举行辩论赛,有学院内部各班比赛,也有校级各学院PK。冯其圣在宿舍群里一通狂轰滥炸,他一路从院级杀到了校级,要找亲爱的室友在下场比赛给自己捧场。 到了比赛当天,寝室里另外两人有选修课没时间去,捧场的大任就交到了何故安手上。他坐定之后环顾比赛现场,观众席还没有完全坐满。 大屏幕上显示着辩题——正方:“内卷”现象,本质是个人进步的动力;反方:“内卷”现象,本质是无意义的内耗。 再去看辩手席,八位辩手整整齐齐严阵以待。正方是文学系,三辩的位置坐着冯其圣,这人穿西装的样子还是挺正经的,然而他似乎是感受到后援人员殷切的目光,向这边抛来一个极其自信的眼神,何故安顿时感觉正常多了,什么正经都是装的。反观反方,是数学系,何故安同样在三辩的位置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林祺。看来继上次聚会之后,这两人又一次成了对手。 正感到有趣,何故安旁边空位有人坐下了,扭头一瞧,竟然是何昱尘!何故安激动:“你怎么也来了?!”何昱尘也是在进来之后才看到他的,他轻声同他解释:“班里要有人观赛,按学号来,轮到我了。” 何故安偷笑:“你们班还搞这出?哈哈!不过这也太巧了。我是来给室友加油助威的。”何昱尘疑惑:“辩论赛怎么加油?”何故安悄声:“当然是精神上的呀!难不成我拿个大喇叭喊‘加油冯其圣!冯其圣第一!’?那也太傻逼了吧。”何昱尘敲他额头:“不许说脏话。”何故安捂着脑门小声嚷嚷:“哪有?” 他们在这边交头接耳,那边主席宣布辩论赛正式开始。何故安立刻正襟危坐,拍拍何昱尘的手背。何昱尘本来就是被迫过来充数,没打算认真看,但被何故安这架势影响,将心思投入到观摩比赛中。 不得不说,能进入校级比赛的都是有实力的,八个辩手且不论逻辑如何,口才是相当的好,数学系的也毫不逊色,看得何故安一个文学系的都有些汗颜。 比赛到了二辩就已经各自展露锋芒,到自由辩论环节更是进入白热化,冯其圣和林祺互不相让。其实大多数观众起初都不由自主的替数学系捏一把汗,但随着比赛推进渐渐意识到好像也不能……以专业取人。 何故安这下不禁替冯其圣捏一把汗了。 紧张焦灼的气氛仿佛持续了很久,比赛终于结束。裁判评分,结果令所有人躁动——正方败,反方胜。评委老师点评完,主持人宣布有序离场。 冯其圣下了擂台总算绷不住,垮了脸:“丫数学系这帮也忒厉害了,哥们儿输了!安子,我给你们丢脸了。”何故安忙安慰他:“别丧气啊!一场比赛而已,这样,晚上请你吃烧烤,犒劳犒劳。”他连详细的安慰说辞都想好了,比如正方观点本来就不好论证,比如拿他自己举例,从不喜欢内卷不也照样进步? 谁知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呢,冯其圣就一脸哀怨十二万分不情愿地拒绝了他的烧烤:“下次再说吧,我跟人打赌,输了请吃饭,要履行赌约去了。”说完转身要走,才看见站在何故安旁边的何昱尘,行尸走肉般打了个招呼:“啊,系草啊,你好啊。”何昱尘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声。然后就看见冯其圣飘出去走向早就在门口等着的林祺。 第11章 惜别 冬日仿佛过得特别快,转眼期末考试结束,在校生纷纷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何故安考完直奔何昱尘打工的咖啡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立刻见到对方。他点了杯咖啡占着一个位置,什么也不做直待到天黑。 等何昱尘一忙完,他立马凑上去喊饿。何昱尘弹他脑门,“饿了怎么不先去吃。”他又改口笑眯眯道:“其实也没那么饿。” 去吃饭的路上,何故安忍不住吐槽:“唉,考那么多门我都麻木了,真羡慕你啊!”何昱尘勾起嘴角。 何故安挑刺:“你知道沉默才是最大的蔑视!”何昱尘笑出声:“好了,先苦后甜,想吃什么,就当是犒劳犒劳?”何故安其实最想吃何昱尘亲自做的饭,可是已经很晚了,而且对方累了一天,他哈哈一笑,一副爽快的样子道:“今天庆祝我考试结束,就在外面吃吧!” 吃完回到房间,何故安逗着猫又开始闷闷不乐。何昱尘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像撸猫那样顺着他的后颈轻抚,“别难过,寒假很快就过去了。”何故安转头看他,“你会每天想我吗?”“会。”“那还差不多。” 第二天何昱尘到寝室帮何故安收拾行李。到高铁站的时候还早,何故安问:“你送我耽误工作怎么办?”何昱尘轻笑:“不差这一天。”“哦。”他又想起别的,“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我是7月28号。” “9月14号。”何昱尘顿了一下,补充,“和阿婆初见的那一天,不过已经好多年没过了。” 何故安不忍他难过,忙转移话题:“那你是20岁了?”何昱尘其实心里没什么波动,“嗯。”何故安发散思维,“那我得叫你哥哥?!”何昱尘挑眉,“如果你想的话。”何故安不想跟他说话了。 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口:“可惜今年的已经错过了,以后的生日我陪你过。” “好。” 列车进站,他们像所有依依惜别的恋人那样拥抱。 何故安从没有这样抗拒过假期的到来,还没有喜欢上任何人时,他完全无法理解两个人因为暂时分离就痛苦得什么似的,直到亲身体会方知其中的甜蜜与酸涩。 直到路上他还在品味那股甜蜜与酸涩,品着品着就和周公会面去了。 回到家,父子俩大叫大笑着一拥抱,何故安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了。他暗暗想着自己要学会在恋爱中独立,不能连短暂的分别都接受不了,就从这一整天不联系何昱尘开始吧! 晚上吃饱躺上床后,何故安一边放空一边忍不住回想,上次吃撑后那人就是在这张床上照顾自己的,那温暖的手掌啊,真叫人怀念。说照顾其实也不全是照顾,他还搅得自己心神起伏,对啊,那晚可是被表白的日子啊! 这么一想,何故安就更忍不住了,什么独立,去他的吧!他摸出手机火急火燎地给何昱尘打电话。 过了十几秒电话被接通,何故安却不知道说什么了。那边等了几秒听不到他的声音,试探着问:“安安?”何故安的耳朵仿佛一下子被烫到了,手机滑到床单上,他红着耳尖捡起来,有点愤愤,接个电话这么温柔做什么啊! 何故安随便找个话题:“你在干什么啊?这么久才接。”没想到那人答非所问,“今天想你了。”何故安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上来,这都什么跟什么?!何昱尘又重复:“今天……”何故安立刻打断他:“别说了!我知道了。”何昱尘顿了一下,无奈的轻笑随着电流传递过来,“我是想说,今天我答应你了,每天想你。” 何故安喃喃道:“开个玩笑而已,你还……真是老实……”何昱尘这次有点郑重,“没有答应,也会想的。” 因为这段绕来绕去的对话,何故安梦里都是想呀想的。 翌日,何故安起床后看见何奕铭从外面回来,进门后连续咳了好一会儿。他跑过去问:“老何你感冒啦?怎么咳嗽这么严重?一大早你去外面干什么?天气这么冷。” 何奕铭好不容易平复呼吸,被他这么多问题给绕晕了,摆摆手道:“没事,就是咳嗽罢了。老爸老了,得锻炼锻炼身体,这不是刚晨练完回来嘛。” 何故安听他这么说有点不高兴,闷闷地说:“你还不老呢……” “哈哈,好啦好啦,咱爷俩该吃早饭啦,来来来。”何奕铭拍拍儿子的头,往餐桌边走。 嘴里塞着包子的时候何故安还在唉声叹气,何奕铭觉得好笑,问:“又怎么啦?瞧把你愁的。”何故安咽下包子,“要是老何你也有寒暑假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你。 何奕铭也学他叹气,“我倒是想啊,可我不是学生了啊。哎呀,等春节前就好了,那时候客户少,基本可以关门回家准备过年了。” 何故安损他,“你说你一个印刷厂老板天天忙个没完,上班跟点卯似的。”何奕铭气的想笑,“嘿你个小子,嘲笑你老爸!”他想了想又反驳道:“上次你和小尘回家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在家嘛啊?”何故安戳破他,“那是法定节假日好嘛?再说了,你敢说你之后没加班?” 何奕铭说不过他,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说到小尘,他最近怎么样了?好久没见,还怪想那孩子的。”何故安如实回答:“他好着呢,就跟以前一样呗……”而且,我也怪想他的。 看何故安实在闲的没事干,假期还没过几天老何就给他找了个差事——给小琪辅导功课。 小琪再开学就高三了,假期时间本来就不富裕,被自己父母一拍板,每天又要多学两小时。 何故安高中学的知识一高考完就跟失忆了似的,忘的七七八八。这下好了,为了当好这个家教,又得捡起来重新啃一遍。何故安想笑,他爹这招真是一箭双雕啊! 当家教的第一天,何故安在书桌前摆好架势,还没开始讲,就被小琪探究的目光盯得有点儿怀疑自我。他端坐不动,清清嗓,“有话就说。”小琪巴不得听到这一句呢,连忙问:“小安哥,上次放假和你一起的那个哥哥,你俩在一起了吗?” 何故安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但他面上得保持镇定,瞥女孩一眼,冷漠开口:“小孩子吃的不多管的多,快把书翻开,开始学习!”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能带坏小孩子。而且,现在的小姑娘想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就算她说对了,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承认呀。小琪在一旁偷偷撇嘴,“我吃的也不少啊……” 第12章 新年 新年快到了,何故安的家教工作暂停几天,何奕铭也终于闲下来。 除夕这天下午,何奕铭开车载着何故安去了墓园,例行给亡妻闻琴扫墓。他们几乎每个传统节日都要去一趟。 新年新气象,墓碑前,父子俩谁都没有垮着脸。献完花,两人先后对妻子和母亲说话。说完了也不立刻走,他们还有各自的悄悄话要说呢。 何故安看着照片上母亲那张年轻带笑的脸,也笑了,他在心里开口:“妈妈,告诉你一个新的消息,我有对象了哦,他叫何昱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老爸说呢,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下次我带他来见您,他长得可俊了,您一定会喜欢的……” 到了晚上,万家灯火中何故安又开始想何昱尘了。 本来要守岁到凌晨,何奕铭没到11点就有些撑不住,何故安就催着他去睡了。自己倍儿精神地待到午夜。一看离新年的钟声敲响还有一分钟,他准备给何昱尘新年的第一句祝福。 刚掏出手机屏幕就开始闪烁,一看是何昱尘的电话,他又惊又喜,呆了两三秒才接。电话那头静静的,直到电视上主持人开始倒数:“10,9,8,……,5,4,……”数到1的同时,电话里想起极温柔的一句:“新年快乐,安安。” 与此同时,电视屏幕里、窗外夜空中烟花乍起,璀璨一片。虽然早就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可是真正听到了,何故安的心还是随着烟花炸开的节奏“砰砰”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同样用最温柔的声音朝着话筒,“你也是,新年快乐,何昱尘。” 新学期一开学,赴外校交流的事宜就被提上日程。何故安这时候才记起来还有这回事,上学期老师让他问问家长的意见,老何一听自然同意。现在突然想起来,何故安还没有问过何昱尘去不去呢。 他一大早就跑到何昱尘家,可惜何昱尘不在,他开门进去薅起阿宿,可怜的阿宿还没明白情况就被迫强制开机,不满地冲他“喵喵”叫了好半天。 中午何昱尘回来,看到何故安还有点意外,自从熟悉他的作息以后,这人都是挑他在的时候过来。 说明来意,得到何昱尘放弃交流的机会,何故安很震惊,但也在意料之内。这一去就是一学期,何昱尘留阿婆一个人在疗养院肯定不放心。 他有些失落,“那怎么办,我已经决定要去了。要不我去找老师……” “没关系的,”何昱尘打断他,“你不能因为我而不去,这毕竟是一次不错的机会。而且,我们一个假期没见,不也没事?” 何故安简直要被气笑,这算什么劝人的方式?他唉声叹气:“人家是小别胜新婚,我们俩是小别又小别……” 不过他还是被何昱尘轻易说服,交流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分别在即,除了要做好外出的一应准备,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是要好好聚一聚告个别。 何故安还没来得及约何昱尘,就被一群室友捷足登了先。他们提出要请何故安好好吃顿饭,一来为了庆祝何故安顺利成为交流生,二来为了暂时的告别。还说为了显得不那么萧索,有家属的可以带家属。 真是的,说是为了自己聚餐,还不是要来酸他,到时候一对情侣明晃晃往那一坐,叫他们这些电灯泡情何以堪!唉?对啊!何故安灵光一闪,他也可以凑一对儿啊。而且,让何昱尘和室友们重新认识一下也是好事一桩嘛不是。 想通这一点,他立马给何昱尘去了电话,说了聚餐的事,何昱尘没有意见。完了又在宿舍群里神神秘秘地甩了一句“我也带家属”徒留其他三人好奇得抓耳挠腮去了。 第13章 朋友 聚餐这天,何故安跟何昱尘专门提前十分钟到地方以表尊重。结果进包厢一看,其他人来得比他俩还早。 他想打招呼,可其他人根本没在看他。冯其圣首先炸出一句:“我靠系草你怎么来了?!”旁边林祺悠悠来了一句:“系草也不是你们系的。”冯其圣不乐意,“嘿问你了吗?还有你来干什么,凭什么身份?”林祺揽住韩晓沁,瞪他,“我陪晓沁!要你管!” 何故安想插话,又被林向北打断,“他说要带家属。”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在他和何昱尘之间转来转去。这下何故安终于可以说话了,他郑重其事地介绍:“你们也看到了,何昱尘是我对象,我们俩在一起了。”何昱尘适时地和众人打招呼。 …… 直到上完菜,众人还没消化好这个消息,何故安居然不声不响地跟“系草”在一起了!哦不对,是数学系的“系草”。 冯其圣咽下一口饮料,目光扫过全场,那两对往那一坐就仿佛光环加身,身边这个女魔头气场太足别人只有被她碾压的份,至于自己么,大剌剌惯了,只有陈帆话又少又孤身一人,简直可怜! 他咂摸片刻,望向陈帆,刚喊了一句:“帆子!”就被林祺在桌底下很狠踩了一脚,他通叫一声,转过去怒瞪林祺:“你干嘛!”林祺嗤道:“你个二百五。” 其他人的注意力又被他俩吸引过来了。陈帆扫一眼他俩,若有所思,其实他是无所谓的,可是旁边那俩人的互动实在太过频繁,不能不惹人遐思。 何故安怕他俩当场干架,忙端起杯子,站起来,说:“大家能专门抽出时间为我送别,我真的太感动了!”他开始煽情致辞,“老林,圣哥,帆子,还有林祺姐,晓沁姐,还有何昱尘,不论是可爱的室友,新结识的姐妹,亲爱的男朋友,你们都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何故安何其有幸在大学里与你们相识。可是我们要有整整一学期见不着面儿了,你们不用太想我,我离开的日子里你们也要相亲相爱啊!今天我以饮料代酒,感恩大伙儿,我先干为敬了!”说罢,他举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众人都被他这番操作雷的不行,早忘了去看旁边的二百五,纷纷嫌弃但配合地举起饮料,也喝了个干净。 何昱尘扯扯何故安的衣摆,他这才意犹未尽地坐下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就开动呗!”所有人终于动筷。 吃到一半,何故安指指旁边的一道菜,向何昱尘眨眨眼,何昱尘就默默给他夹到碗里,何昱尘满意了。其实那道菜离他不远,胳膊一伸就可以够到,这悄咪咪的讨巧实在很不走心。 等吃得差不多,众人都有点意犹未尽,不肯就这么散了。他们又坐了片刻,何故安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唱歌吧!”全票通过。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转战KTV,他们向前台要了个大包厢。 刚进去坐下,众人就期待又兴奋地看向何故安,导致他有点懵逼,愣愣地“啊?”了一声。 冯其圣拿着个话筒凑上去塞到他手里,欠兮兮地道:“安子,今天你可是主角呀!怎么着你也得给咱们献唱一首,是吧?”说着还扫向众人。其他人极其配合地开始起哄,把何故安推到前面最中间。 何故安有点气结,他提的唱歌不是他要唱歌啊!他们就逮着他涮,真不愧是“好朋友”啊!而且他还从没在这帮人面前开过嗓,因为——他五音不全啊! 但是事已至此,话筒都握在手里了,自己总不好扫兴吧。他心虚地瞅了一眼笑眯眯的众人,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说:“那好吧,我就献丑了,给大家唱一首《朋友》吧。”众人立刻鼓掌。 前奏响起的时候,何故安又偷偷瞅了一眼何昱尘。 紧接着,第一句来了,何故安眼一闭心一横开口唱了起来,短短几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拐了好几道弯,而且拐得相当离谱。 其他人一言难尽地听他嚎,暗道原来“献丑”不是自谦啊! 到第三句的时候,冯其圣第一个绷不住了,张嘴就要狂笑。还没笑出来呢就感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直冲自己而来,他一个激灵刹住车,慢慢转过头去,见何昱尘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默默咽了下口水,把来不及出口的笑憋回去了。 何故安一个人唱得忘我,哪晓得他们这些“勾心斗角”。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地跟唱了起来,众人纷纷应和,曲调渐渐被拉回正轨,声音也渐渐变得洪亮。 一首《朋友》,一群朋友,在参差不齐的歌声里,短暂的几分钟却仿佛经历了跌宕起伏到岁月静好,所有人彼此对望,皆心照不宣。朋友嘛,有那么几个瞬间令你我心潮澎湃不就足够? 一曲结束,空气中静了那么片刻。紧接着,众人切歌的切歌,献唱的献唱,包厢里又热闹起来。 最后只剩下一首歌时间的时候,大家又坐不住了,喊何昱尘上去唱,美其名曰“主角都献丑了,主角他对象不得陪一个”。何故安怕他下不来台,忙准备站出去,被何昱尘抓住了手腕,安抚地看了一眼。何昱尘对着其他人一笑,说:“好吧,那我也献丑了。”然后在原地站了起来拿过话筒。 在这之前,何故安也没有听过何昱尘唱歌,没想到他唱得很好听。这次其他人很安静,都有些惊艳地听歌。 何昱尘唱歌很专注,就像他做任何事一样,何故安悄悄勾了一下他垂下来的右手的小指,被那只手抓了个正着,将作怪的左手握在掌心里。他想挣脱,未遂。手的主人侧目垂下眼看他,何故安抬头,不小心和他对视。 歌声还在继续,为了营造氛围,包厢里光线很暗,没有人注意到何故安骤然加快的心跳,以及,微微乱掉一拍的节奏。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去。林向北先和韩晓沁打车回宿舍了,冯其圣看了何故安一眼,人家跟何昱尘黏在一块压根没理他,又转向陈帆,谁知那家伙竟然扫了他和林祺一眼。冯其圣无语,行,他大手一挥,慷慨地说:“喂那谁,我送你回去。”林祺莫名其妙瞥他一眼,没领他的情。 冯其圣火了,这一个个的,都欺负他是吧?他气冲冲地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把林祺和陈帆都拐上了车。 最后只剩下两人,何故安拉着何昱尘沿街边散步边往回走。明明没沾一滴酒,他却跟醉了似的,没头没尾地说:“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啊。”何昱尘也被他熏得醉了三分,同样没头没尾地答:“会的。” 街边路灯辉煌,掩去了月色,街景一如往常,然而今夜难忘! 彼此无言走了许久,何昱尘再次开口:“谢谢你。”何故安知道他说的什么,握紧了他的手,他感到有点淡淡的难过,轻声却肯定地说:“就算没有我,你也该拥有这些的。” ——谢谢你,在孤独的二十年里第一次将“友情”二字捧到我面前。 ——那些无法重来的岁月,这些东西,其实早该到来的。 何故安离开那一天,他强烈阻止任何人来送他,除了何昱尘。 本以为相见时难别亦难,不料一个月不到他们两人又见面了。 第14章 尘埃 到达H省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带队老师把他们直接带到C大。和那边负责的老师交接好,先让他们去宿舍放行李,休整一番。 宿舍是统一分配的学生宿舍,由于学校本来每间宿舍都是饱和的,他们就被集中分到了空着的楼层。 何故安和他们系另一个交流生被分到一间,还有两个其他系的,何故安不认识。同系那人何故安认识,叫钱飞,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 钱飞这人不怎么说话,看着冷冷的,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何故安打过招呼后就基本没和他说话了。 C大的教务处将他们安排不同的班级,相当于插班生。之后发来了课表,何故安看完忍不住感慨,不管哪个学校,文学系的课程是真不少啊! 夜晚是最容易触发情感的时候,何故安躺在陌生宿舍的陌生床上翻来覆去。倒不是有人打呼噜,相反,四人间里静悄悄的。或许是第一天还不适应,他不太睡得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想冯其圣他们,想老何,想阿宿,想他的温暖的床,当然,格外想何昱尘。 有时候心有灵犀就是这么奇妙,被他念叨最多的那个人发消息过来了——[睡着了吗?] 何故安捧着手机喜得忘了形,结果一忘形就被手机砸了鼻子,他痛得龇牙咧嘴,还不敢喊出声来。一边通一边回复:[你也想我了对不对!] 这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复其实很有道理,至少在何故安看来是这样的,他认为,发消息就说明他猜到自己还没睡,为什么猜到呢?当然是因为他在想他! 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何故安回复了何昱尘的第二条消息: —[明天早上有课?] —[有,这里的课跟那边一样多。] 普通得几乎偏题的对话在此时此刻也变得有趣,何故安想,他今晚要失眠了,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 接着是第三条: —[那早点睡,] 只有半句,而且是浇冷水式的半句话,不过何故安太过亢奋了,确实需要这样的话来平复一下心情。他主动回道: —[你也是,晚安] —[晚安] 这样互道晚安的场景让何故安想起他们第一次说晚安的时候,那一次他们还不太熟悉,白天认识,晚上他想起来向他道谢,顺便说了晚安。那句晚安和今晚的一样简单,短短的两个字,不带任何符号,何故安却能从中读出不一样来。 就像何昱尘这个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仿佛不带任何情绪,淡得像空气中一粒漂浮着的尘埃,叫人捉摸不透。 可何故安知道,他不是故作淡漠,他是习惯了不热情,他不需要别人去猜。如果他们不曾相识,他会永远淡漠,永远活在热闹边缘,直到,真正化作尘埃。 但是,他们就是相遇了。何故安感到庆幸,他还有点私心,他想见证尘埃反射光茫的时刻,就像那些他们共同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何昱尘带着冰凉的汽水出现在炽热的下午; 何昱尘借黑暗料理坑人时的游刃有余; 何昱尘对流浪猫悄悄的心软; 何昱尘认真地说喜欢; 何昱尘恣意球场时的张扬与自由; 何昱尘面对友谊时的小心翼翼和珍视; 何昱尘在雨夜里剖白自己的过去和脆弱。 …… 今夜,梦是甜的,微酸。 第15章 遽变 何奕铭病倒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何故安还在上课。邻居通知他的时候,他先是不敢相信地失语了好一阵,然后才颤抖着声音问:“是真的吗?……很严重吗?”他当然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且,如果不是非常严重,老何怎么会允许别人直接告诉他? 邻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小安啊,你还是回来看看吧?听大夫说是什么……呃,肺癌,你爸他晕倒在家里,被拉到急诊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我们看情况不太好,这才打给你了,唉……” 肺癌?怎么会……?仿佛晴天一声霹雳。 何故安听到自己机械地说:“谢谢您告诉我。” 消息来得太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可是再慌乱,何故安都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立刻向学校请假,然后定航班,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机场。 出租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天空阴沉得像要滴出水,不久后也确实下起了雨。 在一阵急促的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里,何故安战栗的大脑迅速也不断地拷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病倒?为什么是肺炎?难道……和之前断断续续的咳嗽有关?他的心里涌起巨大的自责,要是早点发现,要是自己仔细一点,或许老何就不会一个人昏倒躺进医院…… C大位于市中心,离机场太远了,这段距离长得仿佛怎么也赶不到,何故安在漫长的路程中越来越急躁。 赶到机场时已经暴雨如注,何故安下车直接冲进雨幕,他根本来不及想到带伞这件事,也顾不上被淋湿与否。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突然通知飞机延误。一直持续的急躁在那一刻到达顶峰,何故安第一次痛恨上天的无情。 他站在机场大厅,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人在无助的时候往往会想到可以信赖的人。 何故安拿起手机,拨通了何昱尘的号码。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会不会打断对方正在做的事。 幸好电话很快被接通。何昱尘带着一点疑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何故安突然心头一酸,他的嗓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何昱尘,我爸进医院了,他突然晕倒,听说是肺癌……下雨了,飞机延误了,我……我回不去……” 他说得语无伦次,何昱尘迅速从中理出头绪,问他:“叔叔现在怎么样?情况很紧急吗?”他想了想道:“应该是。” 何昱尘再问:“你现在在机场对不对?”何故安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他的情绪很不正常,何昱尘在电话里也听得出来。他其实没想过从何昱尘那求得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提示,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自己倾诉,缓解心中的不安。 那边安静了片刻,何昱尘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沉稳,带着一点命令的意味,“听着,何故安,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在机场耐心等着,记得照顾好自己,等航班恢复正常就可以过来了。告诉我哪家医院,我先过去,不会有事的,毕竟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是不是?” 听着他的安排,何故安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对方稍快但节奏均匀的呼吸随着电流起伏,带着他的呼吸也渐渐缓和下来,最后两道呼吸趋于一致。 在逐渐融为一体的频率中,何昱尘换了一种极缓慢极温柔的语气:“何故安,不要怕,你是理智的,对不对?” 他没有说“有我在”或者“相信我”,但何故安知道,他一直都在。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何故安重重点头,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然后对着电话那头回答:“对。” 等何故安一路奔波顺利抵达医院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何奕铭已经被转到重症监护室,何昱尘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他赶到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看见何昱尘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头埋在双膝之间,看起来疲惫极了。 何昱尘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视线相撞,何故安看到他眼里满是红血丝。不过现在不是去关注这些的时候,何昱尘站起来先稳住他的情绪,“情况比较稳定了,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叔叔应该也还没醒。不放心的话我们先去医生那问问。” 何故安跟他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医生跟他讲具体的病症,一堆专业名词,他的生物知识实在匮乏,听得一知半解,只总结出何奕铭其实早就患有肺癌,且工作忙起来常常昼夜不分,长期作息混乱导致心脏不太好,才会突然晕倒。 医生看他理解困难,换了通俗易懂的表述继续道:“病人这次癌症还伴有严重的并发症,需要紧急输血,幸好你身边这个小伙子血型匹配,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否则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医生悲悯又慈祥的目光透过厚重的镜片投向他们,“你们俩是兄弟吧?也不要太过担心,你们父亲的情况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再观察观察,如果没事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何故安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因为那句“兄弟”。 可是特殊时刻无暇顾及,他捡出最重要的那个信息急切地看向医生,“为什么是暂时?我爸他可以治好的吧,医生?” “癌细胞扩散,晚期,手术风险极大,建议保守治疗,最多三到五年,做好心理准备吧……” 命运就这样无情地给他下了一份判决。防不胜防,又无可奈何。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立刻反驳,跟医生交流完从办公室里出来。 何昱尘走在他身旁,发现他神色非常不对劲,忙拉住他,问:“你怎么了?” 何故安侧过头来,何昱尘被吓了一跳,他从没在何故安的脸上见过那样复杂又恐惧的神情。 他听见何故安嘴里喃喃道:“错了,我们……错了。”与此同时,两行泪水顺着何故安的脸庞汹涌流下来。 紧接着,何故安说出了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句话:“我们是兄弟,亲兄弟。” “什……什么?怎么会……?” 这太荒诞了! 这确实很荒诞。然而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时刻,何故安突然没有道理地,像是逃避一样,想起了去年那个不到十天的假期,那段无比快乐的被甜蜜的温暖填充的日子,有他,有何昱尘,有老何,还有阿宿。那段时光,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想起,他还是会感慨一句,那真是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段最美好的日子。 何昱尘问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何故安在越来越清晰的思路中回忆起很久之前。 在他小时候曾见过何奕铭深夜独自在房里对着母亲的照片流泪的场景,其实在那之前,在何故安更小的时候,他听见过何奕铭和别人的对话。 他睡午觉醒来爬下床准备到客厅去,却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听到何奕铭很不高兴的声音,那时的他只能将其理解为不高兴,他听见何奕铭说:“我怎么能不伤心,宝宝被弄丢了,他那么小,刚到一岁,我枉为人父,甚至还没有给他起一个正式的名字……”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说:“这么些年了,也该放下了,唉。” 何故安当时没能理解那些话,随着渐渐长大,他也逐渐忘记了那个阴云笼罩的午后。直到这个关头想起来,记忆竟然无比清晰。 何奕铭曾经丢了一个孩子。 何故安被拉到椅子上坐下,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何昱尘。听完之后,何昱尘顿了好久,才艰难地蹙眉想出一个办法,“你说我是叔叔的孩子,也得查一下才知道。” 其实他也不过是在安慰双方罢了。 何昱尘看何故安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先坐在原地,自己先去问问医生关于验血的事。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里偶尔有护士路过,何故安独自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他努力让自己放空,却总忍不住陷入纷乱的思绪中。 怪不得,他对何昱尘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怪不得,何昱尘和老何那么合得来。 他曾经私以为的缘分,在此时此刻却像是一个精心编制的可笑的信仰,无情笑话他的愚钝。 他突然很想笑,他之前问过何昱尘的生日,得出自己得称呼对方“哥哥”的结论,本来是一句不经意的调笑,居然成为了事实。 —“那我得叫你哥哥?!” —“如果你想的话。” 他怎么会想,他现在恨死这两个字了。 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喜欢上自己的哥哥,甚至引诱何昱尘错误地喜欢上他。 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何昱尘终于回来了。 何故安木然地问:“能测吗?”何昱尘摸摸他的头顶说已经化验过了,有现成的何奕铭的血样,自己抽了血就直接拿去化验了。 何故安“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你让他们快一点了吗?”何昱尘轻轻笑道,“快了,选的加急,一两天就能出结果,额外付费就行。”何故安接道:“我爸有钱。” 说完他就有点讪讪地又低下头。何昱尘看着他的头顶,伸手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我知道。” 傍晚,何奕铭的情况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被转到普通病房。 何故安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边,生怕惊醒了还在沉睡的父亲。 何奕铭戴着氧气罩,双眼紧闭,何故安看到他眼尾的皱纹已经很深了。他有点眼眶发酸,想靠一下何昱尘,随即想到何昱尘也许比他还要难受。于是伸出手握住了何昱尘的手腕,那时一种兄弟间的安慰。 他们替何奕铭擦洗身体,整晚轮换着陪在床边。 第二天清晨何昱尘出去打水,何故安趴在病床边,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感到后脑勺痒痒的,他费力睁开眼一看,看到何奕铭那张憔悴但慈爱的脸,他在抚摸他的脑袋。 何故安一下子就哭了。吓了何奕铭一跳,他忙伸手去擦儿子脸上的泪,沙哑着嗓子问:“小安,这是怎么了?爸爸不是醒来了嘛,别哭,别哭啊。” 不哄还好,何故安顿时更委屈了,他扑在父亲怀里,还不忘放轻动作。何奕铭搂住即将二十岁的儿子,轻轻地像对待小时候的何故安那样拍着他的背。 何昱尘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人哭着抱作一团的画面。 何奕铭醒了,两人却不打算这么快告诉他关于亲子鉴定的事,怕他受刺激再度晕过去。关于生命只剩三五年的事,他们也决定隐瞒。 他们何尝不明白生病的人有知道的权利,厄运没降临到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任何人都能信誓旦旦地做出最公正最正确的判断。可是,他们做不到,他们不想让老何过早地直面命运的残忍。 第三天,化验结果出来了。 何故安跟着一起去拿报告单。 他们在病房门外打开了那份报告,一行行看下去,意料之中的结果: 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99% 支持何奕铭与何昱尘存在血缘关联 轰的一声,所有的哪怕一丝丝的侥幸都像蚕丝一样,轻轻一扯,就断了。 明明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到了此时何故安却不知做出何种表情。他咧着嘴想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却猝不及防被何昱尘拉住手腕扯到一个安全通道。 他抽出手问:“干什……” 被何昱尘压过来的唇堵住。 气息交缠,他吻住了他,在这样一个关头。 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何故安浑身颤抖,他无法拒绝这个吻。但是,他不想要,一点都不想要,他不敢想象这一吻意味着什么。 唇齿相贴,像春风化雨般温柔,温柔得让人想哭。 也许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最后的一个吻。在下一刻甚至下一秒的岁月里,将一切封存。 果然,双唇分离,气息渐渐平稳后,何昱尘说:“安安,我们到此为止吧。” 关于病情的一切都是杜撰,一切为了剧情服务,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遽变 第16章 尘埃落定 就连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都是温柔的。何故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以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看向何昱尘的双眼,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么快……?”为什么要这么快说出来?为什么不能等一等,起码,等到…… 可是,等到什么时候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是他气,气何昱尘替他做决定,气他不声不响地独自做那个拆散他们俩的“恶人”。他没再说话。 何昱尘再次开口,眼中是一种极其少见的隐忍和悲伤:“乖,听话。” 何故安长久地盯着他的眼睛,最终泄气了,也妥协了。 他们,真的到此为止了。 病房里,何奕铭说他好了,可以出院回家了,被何故安勒令在医院里继续住着。 何奕铭想起来问他直接这么跑回来在C大那边的学业怎么办?何故安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去说:“跟老师请假了,等你再好一点我就回去,不差这几天。”何奕铭放下心来。 中午何昱尘提着饭回来,都是清淡营养的饭菜。医院离家不太远,他跟何故安拿了钥匙回家自己做的。支起小桌板摆好碗筷,何故安催促何奕铭赶快尝尝。 何奕铭一眼看出来这菜出自谁手,感动地看向何昱尘:“小尘啊,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何故安趁热打铁:“老何,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需要输血,是何昱尘救了你。” 何奕铭眼眶发热,刚认识不久的孩子竟能为自己做到这份上。何昱尘摇摇头,“我没办法见死不救。”何况冥冥之中父子连心。 何故安忍不住打预防针:“爸,假如……”他还没说完就被何昱尘的视线制止了,于是换了个说法:“您看何昱尘比我孝顺多了。”被何奕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后脑勺。 结果就是何奕铭在住院期间一直没看出他俩隐瞒的秘密。 一周后,医生给何奕铭进行了一次复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叮嘱说他的身体整体状况大不如前,以后要时时注意着,住院没必要,建议回家修养。 何昱尘立马去办出院手续,何昱尘在病房帮忙收拾东西。 带来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们在医院门口叫了出租车回家了。 车上,何故安要回家了,心情放松下来,就想起了一件事。他大叫一声,吓得司机差点握不稳方向盘。何奕铭也吓一跳,“这是怎么了?!你这孩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的确忘了什么,这几天兵荒马乱,生活混乱心也乱,何故安转向何昱尘,问:“阿宿呢?你跑过来阿宿一个猫在家不会饿死吧?” 何昱尘的心脏被他揪起又放下,有点无语:“我走的时候把它拜托给楼下的婶子了,放心吧,不会饿死的。”何故安放下心来,安静了,车一路顺利地开到他们家门口。 付过钱谢过司机师傅他们才拎包进门。再次跨进这座小院,何故安的心情简直天翻地覆,他们不是父子俩人相依为命了,他们的家里多了一个亲人。 阳历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晚上何故安怕何奕铭着凉让他先回卧室了。他在杂物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电热毯,铺在客厅沙发上,如今他和何昱尘关系特殊,睡是不可能再睡一张床了,他怕自己靠得太近徒增伤心,需要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但他还是心疼何昱尘,强硬地把卧室让给他。 卧室里灯光昏黄。经过这么一次,何奕铭也不敢再折腾身体了,他索性无事可做,就准备熄灯睡觉。这时卧室门“吱呀”响了一下,门缝里探进来一颗脑袋。 “哟,小偷干什么来了?” 何故安瘪瘪嘴:“我不是小偷……” 他是来坦白从宽,外加求证的,与何昱尘一起。 他们走进来带上门,在床边搬个小凳坐了。 何奕铭温和地看着他们。 沉默许久,何故安终于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豁出去般地开口:“爸,我是不是不是您唯一的孩子?” 何奕铭怔住。 “您还有一个孩子。”他狠狠心继续,“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小心弄丢了对不对?” 何奕铭惊讶,他竟然知道了,不过想想,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瞒一辈子。他叹了口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何故安接着说,自己先红了眼眶,“我小的时候看到爸一个人对着妈妈的照片叹气,您当时是不是特别难过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人伤心?” 被勾起往事,何奕铭眼眶湿润,“你那么小,用不着承担那些。” 何故安哽咽,“可我早就不小了……”他抓住何昱尘的手腕给自己借力,“对不起爸,我擅作主张去做了亲子鉴定。” 何昱尘一直没说话,这时却反握住他的手,说:“不关你的事,亲子鉴定是我做的,叔叔,是我让医生拿您和我的血测的。”他拿出准备好的鉴定报告递过去,“应该是我要说对不起。” 何奕铭压下震惊看完报告单,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何故安担心,去摇他的手:“爸?” 何奕铭流下泪来,抬起手去触碰何昱尘微微颤动的肩膀,发现自己的手也是颤抖的。 他失散多年的孩子,他的尚未取名就不知所踪的“宝宝”,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本以为这一生再难重逢,却在此时此地再次触碰到他的体温。 “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不好……” 坦白完了,现在只差一个确切的证实,何故安动动唇却说不出话来。何昱尘替他问:“所以,您是我的……爸爸,我是您的孩子,也是安安的哥哥,对吗?” “是。” 尘埃落定。悲喜难辨。 时隔多年父子重逢,何故安当然替爸爸高兴,可是这也意味着,他与何昱尘再没可能了。 何昱尘把这些年的经历挑挑拣拣,把还说的过去的讲了。何奕铭听着只觉得心脏抽痛,小孩子流落在外哪能不艰难,他十分感激收养何昱尘的阿婆,“那位秦女士是位心善的人,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 何昱尘想起手帕的事,也一并说了。何奕铭当然记得,“那是你妈妈亲手绣的,我们两个人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就先一直“宝宝”“宝宝”的叫着,给你的小手帕上绣的就只有一个“何”字。” 那段日子太苦,何奕铭几乎是哽咽着讲完的。 “我真是糊涂了,都没有怀疑你和我们一个姓。当年四处打听,连警察都找不到,你妈妈身体不好,再加上这么一打击,没过两年就去了。”何奕铭一想起那段日子就满心自责,“转眼就要二十年了。宝宝,你恼不恼?就是恨我也是应该的。” 何昱尘怎么会恼,他握住父亲的手,“阿婆待我就像亲生孩子一样,我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而且现在我知道了,爸爸从来没有忘记我。” 回忆太苦,谁都不想再尝一遍。夜话完毕,他们各怀心事去睡了。 第17章 经年 最近何昱尘明显感觉到何故安在躲他,那种极其有分寸的距离感其实外人很难看出来,但何昱尘还是察觉到了。 在家待了几天后何奕铭把他们俩赶回学校了。还是连着的座位,到那边以后何故安还是和他一起把阿宿从邻居那里接回来。 何故安在漫长的路途中靠着椅背睡着,像以前那样逗阿宿玩,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睡着睡着歪倒在何昱尘的肩上,也没有再闹着要学做菜了。 回来的第二天何故安要出发去H省,回去刚好能赶上周一上课。 “明天我送你。”何昱尘在他洗手的时候过来说。 “不用。”何故安没看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满手的水珠都没擦。 “我是你哥,”何昱尘深吸一口气道,“但我还是何昱尘。” “如果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几个人希望你永远快乐的话,我是其中一个。” 苦涩干瘪的过往和经历注定了他无法借助更打动人心的词汇,就连郑重又巨大的剖白都是谨慎的。 何故安没转身,但是原本离开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他听到何昱尘继续说:“不过你一定开心不起来,我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一直难过,也不要……拒绝我的担心,好吗?” 他没回答好与不好,停顿片刻就走了。 次日,何故安带着少得可怜的行李,在何昱尘再三的欲言又止中登上了回H省的航班。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何故安腾出手接了。电话对面略惊讶:“已经落地了呀?不是说2点吗?小尘还准备去接你呢,那你在机场等等啊?” 何故安拉着行李箱走得也不慢,没大没小地回道:“别费那劲了老何,我已经到家了,好了挂了啊。”挂断电话把手机揣兜里,何故安紧走几步,就到了一扇熟悉的铁栅栏门前,他驾轻就熟地解锁进了院子,迎面碰到了刚从屋里出来的人。 那人一身深色的家居服,劲瘦身形一览无余。本是随意的穿着,鼻梁上却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显得随时要开始工作一般,深色的瞳孔透过薄薄的镜片向他望过来。何故安不想承认,无论过去多少年,他还是会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心悸不已。 何昱尘终于开口:“回来了?爸等你很久了。”何故安忍不住反驳:“老何才没有等我呢。” 何奕铭早在客厅里开始数落他:“臭小子,是不是给我谎报时间了?原订的登机时间比你说的早两个小时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先斩后奏胡说八道。”何故安默默插嘴道:“哪有‘这么多年’,也就四年吧。” 何奕铭要被他气笑了:“嘿你还敢说,这四年里你爸我见你一面咳咳咳……比见国家高层还难。” 何故安也揪他小辫子:“还说我呢,您那年公司倒闭了不干了也没提前跟我说啊。” “我还不知道你,说了还是没说对你又没影响咳咳……让你当老板你愿意老老实实当吗?”何奕铭说着又咳起来。 何昱尘忙给他端了一杯温水,轻抚他后背帮忙顺气:“消消气,爸,小安这不就来看你了。”又调解这边:“小安你也歇歇,做这么久飞机不累么?” 何故安被他管教,立刻悄没声了。 两年前也就是何奕铭查出肺癌的第三年,印刷厂宣布破产。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大事,只是,何奕铭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像以前那样撑起一个公司了。 其实还有第二种选择,那就是把厂子继承给儿子,何奕铭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也确实理所应当,可是,何奕铭知道何故安从来不喜欢经营和管理,他有自己要做的事。至于何昱尘,知道自己力不从心时,他曾经主动提出可以接手公司,何奕铭当然看出这并非他本意,再三推心置腹,才让他放弃为替自己分忧而揽下本不属于自己的重担的想法。 人生数十载,历经悲喜,何奕铭已经看开了,所有拥有过的财富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安逸、地位、金钱,哪有亲缘来的重要?与其将那些东西留给孩子,让他们拥有唾手可得却与理想背道而驰的安逸生活,不如让他们自己去寻找、去体验自己喜欢向往的东西。 那段时间,何奕铭强打精神每天早出晚归,何昱尘看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久,印刷厂宣布破产,何奕铭把名下的财产留了一小部分,其余统统捐了个干净。 闲下来后,何奕铭终于有时间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完成一件重要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微风轻抚树叶,墓园里,晴光一片,温暖得仿佛老人慈爱的笑容落在人身上。 何奕铭站在一方墓碑前,轻轻献上一捧洁白的菊花。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慈爱而苍老,微微笑着仿佛欣然接纳了那一捧花。 何奕铭郑重又轻声地开口,仿佛惊扰了老人家的清净:“秦女士,三年过去了,不,应该是二十二年了,缘悭一面。当年您抱回家的那个孩子,我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是我没用弄丢了他那么多年。不过幸好小尘遇到了他的阿婆,您扶养他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很抱歉现在才来看您,我知道您和小尘感情深厚,只是岁月不待人啊……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日暮西山,墓碑前的人已经离开,而那捧菊花一直静静地躺在原地,伴在墓主人身侧,散发着清苦而温柔的香气。 何故安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不由想起这次回来的目的。其实也不能算是“目的”——— 毕业后他没跟何昱尘一起回家,留在A大附近的一家编辑社工作。 原本工作生活平静无波,直到昔日的寝室群里有人约饭,这个有人指的自然是冯其圣。 酒过三巡,何故安已经有些醉了,他坐在桌边听他们讲些毕业后的事,仿佛过了数十年那么久。 这时听到有人问他:“唉安子,你和何昱尘大佬……怎么样了啊?”他还在思考该如何给出一个体面的回答,已经有人替他挡回去了:“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子和……那人,不是早就结束了嘛,还提那些做什么。” ……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何故安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出租屋还是当年何昱尘住过的那间,他当时私心作祟,再加上懒得再找房,就租了这间屋子一直住着。 晚上喝了太多,导致某些情绪脱离大脑的束缚,何故安躺在单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跳下床,磕磕绊绊地挪到书桌边。 书架上还摆着一些旧书,何昱尘没有拿走。这两年何故安又在里面添了几本和工作有关的书以及一堆闲书。书架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没什么好翻的。何故安把手伸向抽屉,没锁,一拉就开了。在那之前,他从没打开过那个抽屉。 里面竟然不是空空如也,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作图工具,演算纸张,以及一个旧得磨边的笔记本。何故安直觉那本子不一般,酒壮怂人胆,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它拿出来,发现上面有密码锁。 …… 这下他更好奇了,非要打开看看不可。试了何昱尘的生日、何昱尘的手机密码、他自己的生日、一串重复的数字,都未果。 何故安感到颓败,再次用醉酒后浑浊的大脑思考半天,终于灵机一动。他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个数字,然后稍稍用力一按,“咔哒”一声,密码锁开了。 他翻开扉页,一片空白,欣慰地点点头,像是何昱尘的风格。继续往后翻,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日记。一页一页看过去,有一种偷窥了日记的主人以往生活的感觉。直到在某一页看到自己的名字,何故安有些呆住了。一连翻了好几页,好像都和他有关。盯了那些文字许久,他小小声地念了出来—— “故人的故,平安的安,何故安,好名字,我想我记下了。” “他做饭实在不好吃,不过,看在他虚心学习的份上,还是不贬低了吧。” “他喜欢猫,阿宿也喜欢他,难道是同类惺惺相惜?” “不是错觉,他最近躲着我,可是……还是不拆穿了吧。” “是喜欢吧?一靠近他我就心乱如麻,离得远又忍不住要去看他。” “我和他说了喜欢。可是,他回应了!他听到了!” …… “思念真是一件苦恼的事,他还有好久好久才回来。不过他去外校交流,我还是很开心。” 念完了,何故安“啪”一声合上本子,一瞬间酒也醒了。分开那么久,以致于他以为自己早就释然了,可是看到这样一本盛满了何昱尘心迹的日记,他怎么能够继续假装平静? 日记本还是被放回了原处,何故安的心却是再也回不去了。他抹掉满脸的泪水,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亲兄弟又如何?他就是想回去看看他,看看就好,只要不让他知道。 于是,第二天,何故安回家了。 不知是床太舒服还是他太累了,躺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何昱尘:我的**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