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使徒》 第1章 无声的证词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死了。” ...... 梦里,雨滴,泥泞又潮湿的土。 入目是刺眼的白昼灯,她从医院惊醒,汗液几乎遍布全身。 她的身体因过度惊吓导致四肢抽搐不止,用力地攥紧了床单。 病房的大门敞开,冷气跃过她的脸颊灌入鼻腔,她犹如感应到危险的小兽,害怕的蜷缩起来。 她拔掉阻碍的针头,一阵钝痛感扑面而来,少女的 五官因疼痛变得狰狞,剧烈的动作让她的手肘撞到身后的紧急呼叫器。 她呆在原地几秒,又粗暴的按了几次,意识到无法取消时,她的瞳孔放大一瞬,脑袋向四周探去,逃也似的跑出了病房。 走廊外是两面不透气的白墙,迎面走来的护士刹那间被她撞倒在地,她看见护士的一刻眼泪像泉眼般喷涌而出。 她抓住护士的手腕大喊:“求求你,报警!一定要报警,求求你救救小莲。她死了。” “死在了医院后面的那块土里。” 面前的护士因震惊而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少女猛的甩开护士的手,转头向楼道的电梯口跑去。 医院后的泥土湿湿的,雨滴混合着动物的排泄物散发出阵阵土臊味。 这个地方因为当年的凶杀案几乎没什么人来过。 她捂着口鼻向梦里的藏尸地走去,缠人的泥土粘着少女的脚留下一步步痕迹。 直到停在那片藏尸地,血腥味犹如恶臭的死鼠不断萦绕在她的身旁,以一种畸形的形态进入她的大脑。 似乎感应到了某种信号,她的眼泪顿时顺着脸庞流到下巴,整个人蹲下来用手不停扒弄着面前的泥土。 指甲因长时间的捣弄浸满了土渍,她看着指尖的血液,痛苦的捂住因无助而逐渐扭曲的脸,在此刻与记忆里夏莲的脸无端重合。 湿润又腐臭的泥土裹满她的小腿,直到她扒开裹挟在“夏莲”脸上的最后一层泥土,才猛地惊觉这片罪恶的地里藏着的并不是她: “舅…舅舅!” 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吓得她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如果这里的人是舅舅,那夏莲呢? 不等她作出任何反应,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警鸣声——警队悄步攒动,人群里却有人踩到枯竭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少女猛然回头,无措的看着面前的警队和刚才那位报警的护士小姐。 她的脸上泪眼婆娑,格外洁白的脸在此时与面前肮脏的泥土形成反比。红肿的膝盖上被磨破了层皮,血痕交错。 “夏莲,消失了。” 她的嘴里嗫嚅着,沾满泥土和血液的双手用力捂上了脸颊,眼泪从五指流出,夹杂着粗糙的灰,露出了肿胀的眼。 “救救他。”她垂下湿润的眼眸,又接着说:“我的舅舅。” 眼前浑身土渍的女孩憔悴不堪,领队面漏难色,却在震惊之余迅速的掏出枪支,熟练的对准了她的大腿根。 此时面前的女人在他眼里面,正如伊甸园因仇恨诞下的毒蛇,流下了属于恶魔的眼泪。 “姜紫蕙,抱头蹲下。” 被喊作紫蕙的女人僵在原地,直至被扣上象征嫌疑的锁链。 她的唇瓣张开又合上,对视间哑口无言。 审讯室内,刺眼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被晃的走神。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面前肤色黝黑的刑警冷漠的盯着她,接着说:“关于你那个诡异的‘梦’。”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梦境很真实,真实到我从医院惊醒就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 姜紫蕙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了出来:“那个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同她爆开的头,在潮湿的土坑里泛滥的血。” 她抬头,乌黑的眼珠瞪得很大,充血的红血丝引入眼帘。 刑警皱着眉,仿佛听到了十分荒谬的笑料,却点头示意她继续陈述:“但如果没有直接性的证据,恕我们很难相信你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证据也可以将我当作嫌疑人,并且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的询问吗?” “姜紫蕙!”像是被激怒,男人拍桌的声音震耳欲聋:“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行,光挑衅警察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更别提你这个荒谬的理由。” 姜紫蕙擦掉了脸颊上盈余的泪水,看着面前发怒的男人,她的眼眸低了下来,睫毛跟着眼皮边缘向下倾斜,浓密的像一把毛茸茸的蒲扇。 “刘警官。”她说,眉毛拧作一团:“你不明白。” “夏莲,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后的牵挂。”面前的人停顿了一刹,又接着说:“我已经失去所有亲人了。” “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连她也消失的话,我该怎么办?” 刘焕想说的话如同折起的废纸般被困在一团,他的余光落在她因局促而不停撕扯倒刺的拇指上,血液浸透衣襟。 “所以就算概率只有十分之一,理由多么荒谬;我都要救她。”她的眼眶通红,泪水绵绵不休。 安静的审讯室内传来一阵聒噪的敲门声,刘焕的思绪被打断重建。 “刘警官。”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柔和的面容和身上严肃的警服形成反比。 刘焕见他进来,点头示意,来人在他的耳畔低语。 话毕,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姜紫蕙的脸上,面色凝重。 “你的朋友叫夏莲是吗?”他问。 姜紫惠点了点头,随后陷入沉默。 “死的人不是夏莲,是你舅舅。”刘焕的眉头紧锁,又接着说:“不过托你的福,通过你那个奇怪的梦,我们从你的学校调取了夏莲的信息。” “......她还好吗?”听到夏莲的名字,她松开了紧扣的双手,担忧的看向面前神色淡漠的警察。 “她死了。”他说:“死在酒店的浴缸里,初次鉴定死了18小时左右,又或许更久。” 闻言,姜紫蕙的眼神再次陷入空洞,下垂的睫毛微弱颤抖。 “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在她家里的床头柜上搜到了这些。”年轻的警察举起手里封装完好的物证袋,引入眼帘的是带血的蝴蝶匕首和显眼的白色药丸。 “药物经过查证是喹硫平,但她并没有任何精神病。”面前的男人将手撑在审讯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关于这个药,你有印象吗?” “是我的。”她抬头,泪珠如同断了弦的风筝:“刀也是。” “据调查,你的母亲因为电器使用失误引起了明火,死在了那场火灾里。你的父亲自那件事失踪,而你在同一时间段恰好出车祸进了医院,躲过了那场火灾。”刘焕怀疑的看着她,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面前的女孩脱不了关系。 他试探性的问道,语气柔和:“你恨他们吗?” “恨他们?怎么会呢?”眼前的女孩垂眸,陷入了回忆:“我很爱我的母亲。”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 刘焕无视了她的话,自顾自的展开叙述:“后来你出现在你舅舅的埋尸点,信誓旦旦的说,——一场‘离奇’的梦,告诉你夏莲死在这里,通过你虚无缥缈的证词我们调查了夏莲的信息,发现她死在了酒店的浴缸里。”他的语气越说越激动,双手粗暴的拍打着面前的审讯台:“她是割腕死的,但在酒店没有搜到任何作案工具,我们只能通过搜查令去她家里调查,最后却在她的床头柜前发现了你带血的刀和治病的药。” “姜紫蕙,你在戏耍我们吗?”刘焕愤怒的问:“或者说,你在玩什么贼喊捉贼的把戏。” 话落,审讯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细微的声音在此刻也清晰明了。 “......”姜紫蕙沉默的看着他,哑口无言。 像是不满她的态度,面前的男人语气傲慢:“如果你把所有真相如实上报,我还可以酌情为你减轻处罚。” “逼供吗?”她愤怒的质问面前傲慢的男人:“如果仅凭你的臆想就可以判我的罪的话,那我确实无话可说。” 她失望的看着面前的警察,眼眶里的血丝显而易见:”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实在是太无能了。” “匕首上的血渍和指纹还在化验!你最好不要太嚣张!”刘焕身边的警察年轻气盛,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食指用力抵着江紫蕙的额头,她的额头被迫接连后仰,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抹沉重的指印。 “江时恩!”刘焕见势不对,立刻抓住了他因愤怒而胡乱作威的手,用旁边堆叠的废弃资料砸上了他的头,被叫做江时恩的少年在此刻终于平静下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意气用事,江时恩尴尬的低下头向刘焕道歉:“抱歉,焕哥。” 刘焕眉毛的拧作一团,面对眼前急躁的男孩叹了口气,“说了多少遍在警局叫我领队。” 江时恩伸手挠了挠头上的呆毛,窘迫的说:“知道了,领队。” 江紫惠看见眼前碍眼的一幕,眉头紧锁。 鲁莽的‘关系户’和固执大叔上演的亲情戏码,在她眼里实属一言难尽。 她垂下眼眸看向手腕上的手表,‘14:10’分,距离15:00只剩下五十分钟。 “刘警官。”她的语气迫切,如果没有锁链拉扯,她整个人快要站起来:“如果没有直接性证据的话我能离开了吗?” “姜紫蕙。”刘焕面色严肃的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不说实话,等着你的就是故意杀人罪,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弑杀亲人罪加一等,你再这么执迷不悟等着你的就是无期徒刑。” “如果没有证据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她的神情淡然,眼里没有波澜。 “没记错的话你已经高三了,又入选了保送名额。” 面前的男人突然开口,莫名其妙的话从他嘴里悄然叙述:“按理来说,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 闻言,姜紫蕙沉默半晌,像是联想到什么,嘲弄的冲着刘焕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刘警官,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种人。” “你们从出生开始,就轻而易举的拥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而我只能一直躺在医院,自从亲人死后,我勉强靠着国家的贷款补助才能继续苟活。不过他们死前,我和孤儿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姜紫蕙说完,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眶扇动,她的手指用力抓紧了衣襟。 “...所以你这么迅速的处理掉他们,是觉得他们都是阻碍你前行的不稳定因素吗?” 她不明所以的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焕摆手,随后将手揣进兜里:“不过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你。” 姜紫惠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揪着我不放,甚至没有任何证据,没有抓到凶手难道不是你们的失责吗?” “难道那把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刀可以作为你们破案的证据吗?”她愤怒的质问着面前的男人。 “......”刘焕面色铁青,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冷下脸继续说着:“而且现在我身边的人陆续消失不见,那我的安全又应该谁来负责呢?作为警察的你们不应该对一个潜在的受害人进行保护吗?” “所以,作为马上要高考的潜在受害人是否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呢?”她强硬的反问,面前的白灼光打在人的脸上格外刺眼。 江时恩愤怒的瞪大了双眼:“你欺人太甚!” 他忿忿不平的说:“你是高考生又怎么样?你以为高考生就会优先被优待吗?而且你都保送了,还要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 “你的意思是我保送之后就不会出现任何生命危险吗?”她抓住了男人话中明显的漏洞,极为不满的问:“江警官,有的时候我真的羡慕你的天真。” 她低下头,又自嘲般笑了笑:“我身边的任一个接一个的死掉,如果下一个就是我呢?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不会遇到危险?” 江时恩因气愤而指着她的食指在此刻讪讪放下,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因情绪激进,脱口而出了一些愚蠢又没有丝毫逻辑的话。 她无视掉面前冲动的男人,目光紧锁在刘焕的身上:“你觉得呢?刘警官。” 面对少女的质问,他忍着火气低下头沉思了一刻。 “好自为之。”刘焕没再反驳,默许了她的要求,轻声的命令江时恩解开她身上的镣铐。 “焕哥!”江时恩大吼,不解的质问:“匕首上面的指纹比对还没出来,不能放她走!” 刘焕低吼,语气显然不够温和:“解开。” 江时恩面漏不甘,他的眉头拧作一团,不满的解开了她手上的镣铐。 她走出沉闷的审讯室,身后咒怨的声音连续灌入耳膜。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他的声音嘹亮刺耳:“我会抓住你的,杀人犯。” 姜紫蕙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长长的睫毛遮住半个瞳孔,眼神晦暗不明。 “嗯。”她说“拭目以待。” 第2章 醒不来的梦 警局外太阳闪烁,周围弥漫着热气。 姜紫蕙抬起头,阳光透过云层刺的眼睛生疼,她伸手遮住眉框,打车离开了这里。 刘焕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徘徊不前,直至她单薄的身影消失。 “哥!”聒噪的声音迎面传来:“你为什么放她走!明明指纹的比对结果还没出来。”江时恩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万一刀把上的指纹就是她的呢?” “结果没出来之前,强行留住她没有任何意义。”刘焕从兜里摸出了烟,随后用火机点燃:“你太年轻了。” “但是你不怀疑吗?”他说:“这实在太巧了。” 刘焕撇了他一眼,继续抽了口烟:“我当然怀疑。” “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她,不是吗?”他被自己吐出的烟圈呛到:“咳咳...”他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没有理由之前上面可不会安排人手协助我们调查。” “连环杀人案,这可是个大案子。”刘焕说:“我们不能放弃任何调查的机会。” “我可以吗?”江时恩抓准了机会,眼睛亮了一瞬:“我可以24小时都监视她。” “你不能去!”刘焕低喝一声:“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刘焕警告的看着他,他知道按照江时恩的性格,随时可能被激怒,把这个事情交给他,显然不算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江时恩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不甘的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委屈:“你不相信我?” “你怕我搞砸对吗?”见刘焕不语,他继续说:“但在我眼里,这只是个很小的事儿而已,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心,我已经来这里超过四个月了,为什么总是......” “够了。”刘焕打断他,愤怒的说:“这么大的案子谁敢放着你胡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来局里这么久了还是沉不住气,只要遇到不合你意的事情,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前冲,你到底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铺天盖地的责备潮水般汹涌,不断贯穿他的耳膜。 “......我知道了。”想质问的话被卡在喉管,他几乎不敢看刘焕的眼睛,江时恩茫然的低下脑袋,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还年轻。”刘焕走到他的面前,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江时恩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他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重重的点了点头。 “切记,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单独行动。”刘焕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样,便叮嘱了他一句,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这句话在江时恩的心底敲响警钟,他的五指在此刻被自己紧紧攥于掌心——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此确定,如同立下一座无形的界碑。 下一秒,混乱的思绪被来人的声音打断。 “欸?小江这么巧啊!刘队呢?” “......嗯。”他心不在焉的说:“巧啊。” 见江时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面前的男人没再多说,摇摇头识趣的离开了。 住院部的康复花园里,姜紫蕙身着病号服,出现在一只三花猫的面前,柔顺的三花猫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她从兜里拿出猫条,慢条斯理的撕了起来,面前的小猫期待的盯着她,两只眼珠又圆又黑。 “原来你一直在呀。”递给它猫条的同时,姜紫蕙顺势揉上了小猫的头:“幸好你还在,我还以为错过这个时间段你就离开了。” 在她一贯的认知里,小猫是格外喜欢乱窜的生物。 “米米!”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小猫咬断了猫条马上窜了过去。 姜紫蕙顺着这个声音望了过去,来人笑着抱起小猫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这里,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和那只小猫如出一辙。 “米米?”她疑惑的自说自话,原本以为这只小猫是没有主人的,几乎几天她都带着猫条定着闹钟在这个时间段去喂养小猫,她差点就想带走它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失落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病房里,静静看着窗外凌乱的枝丫。 片刻,嘭嘭、嘭,的声音回荡在房内,姜紫蕙回头,发现是敲门声。 “请进?”她试探性的开口,因为她记得今天的药水已经挂完了,按理说这个点应该不会有护士打扰了。 熟悉的声线传来:“蕙蕙?是我。” “舅妈?”姜紫蕙皱眉,不解的问。 “蕙蕙,我可以进来吗?”门外的人开了一个缝,声音轻柔无比,脑海中吴婉音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热衷穿各种驼色的大衣。和姜紫蕙记忆里的没什么区别。 “当然可以。”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等到舅妈进来之后,两人四目相视无言,却见舅妈的眼眶通红。姜紫蕙一时愣住了,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舅妈一把抱住,她单薄的身体几乎快要散架。舅妈提来的水果在此时也掉落一地。 舅妈松开紧抱她的双手,拿出纸巾擦了擦,湿润的泪珠还藏在鼻尖。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故作平静的说:“蕙蕙,这段时间很辛苦吧?嗯?” 面前的女人慈爱的看着她,用手安抚般顺了顺紫惠的头发,嗓音微哑:“等出院之后,跟舅妈回家吧。” 她的大脑宕机片刻,耳廊通红。面对浓厚的感情,她听不出真假。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见她没有反应,舅妈捡起地上的水果去了洗手间,出来时一抹亮色上挂满了水珠,舅妈用床边的水果刀把苹果对半切开,将其中一份递给了紫蕙。 “谢谢。”她看着眼前的苹果欲言又止,却在对上吴婉音的目光时又脱口而出:“但我不喜欢吃苹果。” 就像你不喜欢贴假睫毛一样,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不过在她眼里,一丝不苟的舅妈从没贴过假睫毛,尽管舅妈十分爱美。 “......”或许是尴尬,吴婉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手上的苹果被她放在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干了手上残留的水珠。果然,她还是那么一丝不苟。 一片寂静中,姜紫蕙的目光停留在舅妈的眼尾,那双仁慈的双眼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动情而变得脆弱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的大脑在此刻失去思考的能力,然后不假思索的说出那句羞耻又愚蠢的话:好,我们回家。 吴婉音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震动的声音不亚于隔壁小孩的哭声。 舅妈看了她一眼,匆忙的离开了病房。 片刻,吴婉音愤怒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从门缝中还能隐约看见舅妈此时狰狞的表情。直到电话那头传出忙音,吴婉音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手机摔到地上,抱着头重重的跌落到地上。印象里极度看重声誉的舅妈第一次这么狼狈。 见状,姜紫蕙掀开沉重的被褥,悄悄的走到病房门前,她和吴婉音在此时视线交融,面前的女人别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捡起手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步伐迅速而匆忙。 是这个电话夺走了舅妈吗?她不安的想。 她回到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又或是被什么吸引,她起身,鬼使神差般走到窗前,蹲坐在窗户前。 窗外执拗的细芽从破碎的石缝里挤出,青绿的枝叶里渗出几滴透明的露珠。 柔软的风夹杂着湿润的雨滴吹起了她凌乱的发丝,她静静的看着这株嫩芽,想挪开那枚石子的手僵直的悬在了半空中,泪水顺着眼尾的纹路滚落。 咔嚓,开门的声音很轻。 她怯懦的回头,惶恐的对视上一双的和善的眼。 “紫惠?”面前的人语气温和,伸手拨开了她的头发,用纸巾轻柔的擦掉了她的眼泪。 “周护士。”姜紫蕙停顿了半刻,又指着眼前的绿植说:“你看。” 她抬头,看着周茹的眼睛小声呢喃:“什么时候人类的生命也能这么倔强呢?” 如果人的生命也这样该多好呢?如果时间可以倒数该多好呢?如若她的家人还活着该多好呢?她在心里不断反问自己,落寞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周茹沉默片刻,随后亲昵的揉上了她的头,又指着外面的蝴蝶开口:“你知道吗?”她俯身,低头在江紫惠的耳畔轻柔地说:“蝴蝶为了破茧会拼尽全力,而破茧之后残存的时间也只有片刻,即便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会仍旧如此。或许蝴蝶只想让大家看见它们展现出来的美而已。我们不用在意它们的窘迫和狼狈。” “当然,就像你的母亲。我们只需要记住和她共同拥有过的美好时光,而不是那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周茹握住她的手,冰冷的触感像藤蔓般缠入掌心:“我们不能光顾着寻找曾经的影子,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人只能向前看吗?她皱眉,显然不认同这句话。她想,人总要留住什么才行。 紫蕙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弧度,闷声没再说话。头上包扎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她接过周茹送来的药,就着病床边的水喝了下去。 周茹替她放好了平缓的助眠音乐,耐心的陪着她直至睡去,随后开门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再次传来咔嚓的声音,她睁开了不安的眼,双手惊慌的揪住被子,看着周茹的背影逐渐离开,又沉沉睡去。 夜晚,冷风吹起窗帘,灌入整个房间,刺耳的雷声扑朔,就像再次回到了噩梦中的那场雨夜。 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不断闪回,她几乎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身体因惊恐而战栗不止,她伸手捂住颤抖的唇,惨白的脸颊留下五个深陷的指印。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支撑着身体打开了房门,又拼命的向走廊尽头跑去,单薄的身影狼狈无措。 在靠近窗台冲出栏杆之际,格外聒噪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回荡在走廊尽头。她被电话铃声猛然惊醒,整个身体僵在原地,向下看是无尽的黑。 姜紫蕙茫然的看着震动的手机,屏幕界面赫然显示着“舅妈”两个大字。她的视线跃过栏杆低头望去,楼底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似乎是身体机能终于反应过来,在意识到刚才的所作所为时,姜紫蕙将手指捅进咽喉,呕吐物混着血丝从胃里反了上来,大量的胃酸几乎贯穿喉管,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惯用的惩罚手段在当下发挥作用,滚烫的眼珠灼烧眼尾,削弱的肚皮近乎干瘪,嘴角因裂开而残存的血液用以警告自己:这是第一次,也必须是唯一一次。 曾经格外严厉的家庭教育似乎已经刻入骨髓,她如同过往一样不允许自己犯错,不论用任何惩罚方式她都甘之如饴。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她或许会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尽管这样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 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害怕看见母亲因失望而变得红肿的眼。就像看见父亲那样,母亲会因此变得扭曲、狰狞。 于是,她从那时发誓,她这一生都不能让母亲失望,就算是死。 ...就算是死。 ... 也不能没有意义。 片刻,她蹲下身体,用白色的纸巾裹住眼前刺鼻的呕吐物,丢进了一旁的红色垃圾桶。整个过程安静平和。 电话的震动声此时突然戛然而止,刺眼的屏幕上多出两条仓促的短信。 “周六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哦。” “紫蕙,我们回家。” 闻言,她的心脏深处仿佛泉眼般,将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入整个四肢。 第3章 仪式与灰烬 下午六点,短信的主人如约而至。 她的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框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蔓延,呛人的尼古丁交缠在鼻尖,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 姜紫蕙伸手捂住了鼻子,细密的视线胡乱扫射着她的全身上下,却始终不见烟头的踪影。 她或许刚抽完烟,姜紫蕙心想,眉头却紧紧皱起。 吴婉音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失色。 或许是代沟,她们相视无言,直到一同站在住院部收费处办理缴费时,她看见舅妈手机中的流水,大笔的账单引入眼帘。 姜紫蕙垂下头,一言不发。 很快,吴婉音办完了出院手续,领着她去了停车场,漆黑的亮面轿车在一众车内格外显眼。 车内的装横简单,深红色的符纸高高挂在头顶。模样如同醒目的红色沙漏斑——雌性蜘蛛在编织丝网时露出的腹部。 “这是平安符,我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话落,在意识到姜紫蕙的疑惑时,又继续说:“所以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此外,副驾驶上多出一只粉色小兔。呛鼻的烟草味裹挟着玩偶的身体,混合着阵阵香水味。 “还有这只小兔,是送你的礼物,庆祝你提前出院哦。”吴婉音乌黑的眸子在车内显得十分明亮,她直勾勾的盯着紫蕙,湿润的眼光里似乎藏着什么——仿佛一个想得到表扬的小孩。 见状,紫蕙将眼前的粉色玩偶抱进怀里。 “谢谢。”她的语气淡然,心中却暗自窃喜。 她曾以为——玩偶是邪恶的象征。 幼时,她的玩偶总会被母亲偷偷剪掉。母亲的焦虑程度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母亲似乎害怕一切形似人却不是人的事物。 吴婉音心疼的看着她,冰冷的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随后驶车离开了停车场。 偶然驶入隧道,昏黄的灯光照在舅妈的脸上,纹路顺着光亮爬上她的眼尾与鼻头,扑朔迷离。 她的生活会因此变好吗,姜紫蕙心想。 倦意袭来,昏沉的大脑显然已经超过了所能承受的负荷,带着不愿沉沉睡去。 世界在此刻只剩一抹寂静,她怀里格外安稳的玩偶也跟着诉说。 秋风湿凉,疾驰的轿车驶过水坑,溅起阵阵泥渍。 吴婉音打开了车窗,原本浓烈的烟草味早已消失殆尽。她却仍然皱起眉头,熟练的扭开了眼前的香水,直到一股熟悉的馨香灌入鼻腔,她才如释重负。 很快,汽车的身影消失在嘈杂的十字路口,停在了一栋红色别墅前,四周树影婆娑。 舅妈轻轻拍打着姜紫蕙的肩膀,直至她睁开双眼。 她的睡眼惺忪,透过眼帘——藏蓝色的天空下伫立着一抹亮眼的红。 姜紫蕙打开车门,起身向别墅走去,她站在原地远远的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小小的身躯伫立在庞大的房屋前,犹如一个静止的音符。 在舅妈温柔的催促声中,姜紫蕙走进了面前的房子。 屋内是一片静谧。 简约的装修却不显单调,引入眼帘的是独特的旋转式楼梯,原木的台阶散发着天然的木质香味。 她安静的跟着吴婉音来到了二楼,脚掌因接触台阶传来哒哒的声音。 舅妈的脚步停留在一扇白色的门前,姜紫蕙跟在她的身后,视线停留在门框上的亮黄色符纸,舅妈推开门,从床头柜上拿出了一串用红线编制的项链。 “这是转运珠。”话落,吴婉音将转运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隔壁的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碰撞声。保姆端着餐盘从里面走出,那扇橡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张姨。”舅妈说,随后用手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姨走后,她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蜷缩、蠕动。 与此同时,警局实验室的传真机发出嗡鸣——那把沾血的匕首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DNA检测报告与指纹鉴定结果被并排摆在了刘焕的桌上。 刘焕的双眼在此时燃起希望,却在看见结果的瞬间眉头紧皱。 匕首的DNA检验结果出人意料,上面的血迹经种属鉴定,并非人类的血液,而是老鼠。 刘焕的脑海里浮现起姜紫蕙的身影,整个事情似乎正按照她所说的发展着,包括这把刀,也不是作案工具。指纹比对结果也清晰的显示着,这把刀的主人确实是她。 这意味着,她的确没有说谎。 是自己的问题吗?刘焕心想。或许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正如当年那件事一样。那件痛苦的事被他藏在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焕将整张脸深深埋入浸满冷汗的掌心,试图阻隔所有光线,任由自己陷入一片于事无补的黑暗里——他仍然无法原谅当时的自己。 直至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赫然对视上一双清澈赤诚的眼睛。 来人是林恒——他刚转正不久。其谨慎的个性和沉稳的办事风格让他在半年内就通过了重案组的考核。 “头儿。”面前的刑警熟练的向他汇报着事件的进展,将一份档案递到了他的手上:“张正宇的尸检报告。” “乙醇含量超标,酒精中毒?”刘焕来回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仔细的审视着每一行字,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对,而且从尸检结果来看,张正宇的体内还含有少量的LSD。”林恒沉声,随后又指着报告上的最后一行说:“但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后脑的钝器伤,钝器重击造成了致命的颅内损伤。” 对此,刘焕沉思了片刻,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报告里死者的死亡时间上: ——11月19日,凌晨三点至五点。 似乎是联想到什么,他仓促的拨通了视侦支队的电话,要求他们24小时内调取人民医院住院部11月16至19号的监控信息,任何行为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见状,林恒把手中另一份指纹鉴定交给了刘焕。 刘焕拿过报告翻看起来,随后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张正宇脖子上有道掐痕,这是那道掐痕的指纹信息。”林恒皱起眉头,困惑的说:“但奇怪的是,指纹的主人....” “——是死去的夏莲。” 话落,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原有的线索顷刻间荡然无存。 头顶的时钟滴答的转动着,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那我让你监视的女孩呢?她就没有一点动向吗?”刘焕急切的追问着,心中的不甘好比一团烈火在他胸腔不断燃烧。 “...没有。”林恒不敢直视刘焕的眼睛,他知道刘焕为此付出了众多精力,却又在一瞬间跌落谷底。 血丝布满刘焕的眼眶,他的脸色苍白,整个身体疲惫不堪。 或许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江时恩呢?” “他今天请了病假。”闻言,刘焕扶起额头。 他给江时恩连续拨了三个电话,都无一接听。房间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刘焕烦躁的向沙发走去,直到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 “你先走吧。”他胡乱打量着眼前窘迫的年轻刑警,随后又挥手将他支开。 面对一向严厉的领队,林恒识趣的离开了。他和局里的其他人一样,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司。 临走之际他透过门缝朝里看了一眼,便悻悻离去。 刘焕的心脏在此时剧烈跳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内,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钻入鼻腔,连带着身体那份剧烈的疼痛。 他浑身战栗不止,颤抖着双手去拿桌面上的白色药瓶。扭开之际瓶内的红色药丸散落一地,几乎是连滚带爬,他将地上浑浊的药丸一把抓起,胡乱塞进了嘴里。 刘焕的整个身体瘫倒在那片混乱里,大口的喘着粗气。 贪婪又急促。 他站起身向远处望去,窗外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雨声犹如天然的白噪音,静谧平和。 骤雨初降,姜紫蕙打开窗户,微弱的雨点似雪花滴落在她的脸上,夜雨的触感像失重的水银,湿润冰凉。 她冲着玻璃哈气,玻璃上很快形成了一张薄雾,她在上面画上哭脸,端详片刻,抬手用掌心擦去,重新画上了笑脸。 随后,她又留下一串英文:“Start again”笔迹歪歪扭扭。 舅妈慈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拉上了窗帘,径直离开了房间向楼下走去。 姜紫蕙来到饭桌前,望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丝毫没有胃口。 一旁的张姨手里端着透明的碗,沉闷的灰色透过玻璃跃入眼帘。 见状,吴婉音变了脸色,眯起眼睛阴沉的望着她。 面前的女人视线躲闪,很快的离开了,她带着那抹显眼的深灰色向二楼走去。 看着张姨匆忙离去的背影,姜紫蕙若有所思。背后那张由羊皮制作而成的椅子在此刻坐上去,似乎也没那么柔软了。 窗外淅沥的雨逐渐停了。 屋檐残存的水珠,间歇的滴落在砾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硕大的偏轴伞下,一众家仆蹲坐在伞下,手里捣弄着什么。映入眼帘的是醒目的红色符纸。 她透过窗户用余光好奇的打量着窗外的场景,其中一位家仆从怀里掏出两只打火机,红色的火光在姜紫蕙的瞳孔中闪烁。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时干冽的焦味,其中混和着酸涩的糊气,恶劣的钻进了她的鼻腔,诡异的往里横冲直撞。 这股味道比烟草味来的更为浓烈,姜紫蕙心想。 她皱起眉头,伸手捂住鼻子,起身打开了大门,室外清新的空气交织着燃烧的焦臭味迎面涌来。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面前这个身影挺拔的男人——他直直的站在门口,连同手上那把还在滴水的黑伞。 看清男人的五官后,姜紫蕙的脸色阴沉,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住。她很快将门重重关上,却被男人用伞把死死抵住:“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跟踪我?”姜紫蕙警告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江时恩说,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参观你的‘新生活’。” 见状,吴婉音不急不慢的切着盘里的食物,直至将最后一只透明的生虾送入口中。虾肉冰凉滑腻的口感还在舌尖残留,像吞下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随后她擦了擦嘴巴,像往常一样叫住紫蕙,温柔的说:这位是?” “......我的朋友。”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姜紫蕙几乎咬牙切齿的说。 “阿姨你好!叫我小江就行了。”眼前的男人大气沉稳,与警局里莽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闻言,姜紫蕙恶狠狠的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 “进来坐。” 僵持的几秒被无限拉长,唯独吴婉音在中间看着他们争锋相对的样子,慈爱的笑着。 “我姓吴,你叫我吴姨就好。”话落,吴婉音让张姨从消毒柜里拿出新的餐具,递给了江时恩。 他的余光落在庭院外已然化为灰烬的符纸上,窗外的枝桠此时也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见状,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向前倾了半分。 他试探的问:“吴姨,...外面在烧什么?” “一些在寺庙求的百解符。”吴婉音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名为温暖的薄纱,掩盖住了眼底的暗潮汹涌:“替我的孩子祈福。”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作响,阁楼上回荡着由金属碰撞而发出的哐当声。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直到看见房顶那张亮黄色的符纸,他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鸡皮疙瘩从手臂冒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眼前的这幕熟悉又陌生——孩童时期,他曾在某个亲戚的家里见过这种黄色符纸: ‘大大小小的,贴满了整个房顶,整个屋子沉闷骇人。’回去的当天晚上他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的父母求医未果,最终迷信的找到当地有名的道士,男人阴恻的脸此时浮现在他的脑中,以及那张紫黑的嘴里一本正经吐出的那句:“命格太弱。” 根据那个男人的方子,他喝了将近一个月的灰水,尽管那股味道令人难以下咽。 对此,他始终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可疑的神棍。 再次看向吴婉音时,女人的眉眼温柔祥和,江时恩的眉头却紧皱不止。 见状,姜紫蕙冷着脸说:“舅妈,我困了。” 一片静默中,门口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她将眼前的不速之客赶了出去。 离开那栋别墅后,他拨通父亲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忙音,江时恩的脸色铁青,转头打给了母亲。 “摩西摩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蹩脚的日语:“怎么了,妈的便宜儿子?” 果然,他的老妈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别闹了妈...”江时恩尴尬的扶起额头,无奈的说:“我找你说正经事呢。” “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能有什么好事?”她一贯了解江时恩的尿性。她这个一根筋的儿子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报忧不报喜’。 见自己的老妈如此的不信任自己,江时恩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将经过全盘托出。 闻言,手机那端陷入沉默。 下一秒,耳机里传来一阵嘶啦的声音:“那确实是平安符。”她的声音显然停顿了片刻:“死后可以让人通往极乐天国。” ——极乐天国? 与此同时,屏幕里的未接来电处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手机上赫然显示着‘焕哥’两个大字。 他烦躁的挂断了电话,一个念头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如果这一切都是诅咒,又该如何破局呢?” 江时恩把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熟练的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 第4章 无头女尸 潮湿的路面崎岖不平,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江时恩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脸上沾着零星的雨;利落的五官映照在水坑上,格外清晰。 他掐灭烟头,随手丢进了面前的绿色垃圾桶。 巷口的人影稀疏,角落里被遗忘的塑料袋被风吹起,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很快,江时恩驾车离开了这里,微弱的风钻进车窗将他的发丝吹起。 偶然驶过警局,警局内灯火通明,静谧的夜在此刻正透露着诡异。 见状,江时恩的四肢僵硬,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直到后视镜里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才得到缓解。 随后,他将车驶入小区的停车场,回头瞥了一眼来路,确认空无一人后,才快步走向楼门。 上楼后,他关上门,锁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空荡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江时恩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清晨的阳光映入室内,他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关节处像被注入了铅砂,浑身酸胀。 江时恩从沙发上起身,颈骨因他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一番简单的洗漱后,他草草套上警服,顾不上整理褶皱,仓促地赶往警局。 警局内,偶然路过的同事热切的朝他打着招呼,那声音很温暖,但他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感受不到其中的温度。 随后,他悄无声息的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低头匆忙的离开了这里。 江时恩的脚步声很轻,最终被一道铁门的沉默吞没。 他从门上的小窗望进去,视线黏在刘焕身上——男人瘫在办公桌后,嘴角叼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镜片上粘着水汽,结成一层朦胧的雾,眼下的乌青像是深夜里涨起的潮水。他整个人蜷在椅子里,苍白得像一张被揉起又摊开的折纸,仿佛只要一阵过堂风,就会将他吹散成灰。 也许在某个平行世界里,刘焕正梦见一片不存在于地图上的海,而现实中的他,只是沉默地燃烧着,如同一截被遗忘在烟灰缸边缘的烟。见状,江时恩推开面前坚固的门,用纸杯在饮水机前接起热水,又按下一旁的冷水键,和成温水递给了眼前疲惫不堪的男人。 “焕哥,喝......”话音未落,一叠厚厚的档案夹着白纸被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遗漏的‘水’字卡在喉咙,纸杯因迎面扔来的信纸击落在地,透明的水洒了出来,像一条受惊的银蛇:一部分将他整张脸颊吞没,其余的部分流在了地上,蔓延到了脚底,冰凉湿润。 震惊之余,他挪开了沉重的脚,一股压制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困惑如同细针般扎进心里,让他所有想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他扭过头不解的看向刘焕,尽管面前的男人火气四溢。 刘焕的嘴巴几乎抿成一条线,因恼怒导致牙齿在嘴里不停颤抖。 一阵僵持中,江时恩捡起了刘焕发怒时甩在他身上的信纸。 纸张触感厚重,如同湿透的落叶,层层堆积。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字海里,那页干净得反常的白色信纸浮出水面。 他的指尖一动,利落地展开信纸,工整的笔迹下,“投诉信”三个字如开刃的刀片,尖锐锋利。 他的低语在空气中冻结,全部视线都被落款处那个几乎要破纸而出、潦草的签名锁死。 该死的,他低吼,咬牙切齿的说:“又是她!” 话落,刘焕就着那叠资料再次砸到江时恩的头上:“小兔崽子还怪上别人了?” 资料重重砸在他的头上,他痛呼出声:“靠!” 文件棱角砸在眉骨上,一阵钝痛炸开。江时恩捂住额头,眼前发黑。 “现在知道疼了?”刘焕的咆哮劈头盖脸地砸来,“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装病请假,就是为了去当窥视别人的蟑螂?” 飞溅的唾沫星子落在江时恩脸上,近距离的怒吼带着腐蚀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一股隔夜未漱口的酸腐气味。 见状,江时恩皱起眉头,默不作声地向后撤了半步,从兜里掏出纸用力擦掉了残留在脸颊上的水痕。 刘焕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想把刚才因失控而脱口而出的话语都吸回去,随后冷静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深深凹陷下去,垂下的头颅让空气凝固成一潭冰冷的死水。 “抱歉......”他自责的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刘焕抬起脸,在那张熟悉的五官上,江时恩第一次看到了完全陌生的神情。 “你不适合这身制服。”他的声音干涩,如同生锈的齿轮:“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你的母亲。” 短暂的停顿后,他追加了一句:“放弃也好,趁早出国留学,永远别踏这个浑水。”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没给江时恩任何回应的时间,刘焕转身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如同一艘迷路的航船。 江时恩被独自留在原地,感觉周遭的现实正像一部默片,在他周围悄然分崩离析。 “我不会放弃的。”江时恩对着刘焕快要离开的背影说。 即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十分坚定。 声音不大,却像钝器般砸在静默的走廊里,空洞刺耳。 闻言,走廊里刘焕的脚步因此而停了下来。 他宽厚的肩膀绷紧了一瞬。节奏明显乱了半拍,就像深处在一个精密的齿轮组里,突然卡进了一粒小小的沙子。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速,就那样保持着原有的频率,一步一步,丈量着两人之间逐渐拉长的、再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片刻,刘焕的手机在兜里嗡嗡作响,像一只不安的活物,在刘焕的口袋里狂跳,电话那头的话音未落,刘焕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不祥的预感瞬间砸了下来。 当听清内容时,那声音仿佛化作一根尖锐的银针,生硬的刺入了他的耳膜。 刘焕猛地推开车门,朝着警局方向吼道:“所有人——圣明高中!马上!” 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啸,再一次割裂空气。 轮胎与地面撕扯出短暂的悲鸣,警局门前那薄冰般的平静,应声碎裂。 下一秒,警车便将他吞噬,带着刺耳的警笛,迅速消失在拐角。 原地只留下一枚被粗糙丢弃的烟蒂,烟头处闪烁着猩红的光,在地面上疯狂地明灭、喘息,如同一幅即将完成的、颜料还未凝固的灾难性油画,致命又危险。 车外的光影错落,车里的人面色阴沉,心脏处如同被拧成了一股绳,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低气压。 ——圣明高中内,湿凉的花坛里杂草丛生,一旁冰冷的警车并排的排着。 体育馆里,一具单薄、**的尸体映入眼帘,被水泡涨的身体在此时散发着阵阵恶臭,血液染红了整个泳池。 很快,刑警封锁了现场。 将人从池子里捞了出来——是一具没有血色的无头女尸。 法医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脖颈处的断口:尸体的头颅消失不见,她的脖颈处只剩一些清晰可见,、细碎的经脉紧紧缠绕在被切断的碎骨上,边缘翻出肥腻、密集的白肉,其中一些细碎的白肉奄奄一息的挂在外面,所剩无几的血液向外渗出几滴,一股浓烈的腥气混着池水的湿臭扑面而来。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1点到凌晨1点。”法医冷静地陈述。 一向沉稳的林恒死死拧紧了眉,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咙。他立刻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混着血腥与池水腥气的冰冷空气,才将翻涌的呕吐感强行压了下去。 一旁的女警见状,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为他挡住了水池方向的视线,从勘查包侧袋里抽出一个专用的黄医废袋,迅速抖开递给他:“用这个。” 林恒转过身,对身边的女警摆了摆手,收下了应急的医废袋。 他接过袋子后,声音因不适而有些低哑:“……谢谢,我没事。” 他短暂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翻涌的不适感强行压回胸腔,再次睁开眼时,语气恢复了冷静,条理清晰:“刘队,颈部的切口处理得很专业,不像普通刀子。得立刻筛一遍刀具销售和周边监控。” “没错,这是条硬线。”刘焕接话的速度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对副手斩钉截铁地下令:“按林恒说的方向,重点查近期异常购买记录,监控范围扩大到周边一公里所有五金店和刀具店。” 他随即转向法医,语气不容置疑:“将创口勘验作为当前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关于致伤工具类型、尺寸和特征的明确结论。” 就在这时,刺耳的下课铃声猛地撕裂了现场的寂静。封条外瞬间涌满了穿着亮蓝色校服的学生,好奇的张望与嘈杂的议论声如汹涌的浪潮般扑来。 江时恩眼神一厉,一把将挤在最前面、试图拍照的男生粗暴地拽出人群,不由分说地塞给旁边脸色发白的班主任:“管好你的学生!”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全部带回教室,立刻!” 刘焕没有出声,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下了头,默许了他的行动。 江时恩的目光漫无目的扫过涌动的人群,直至一道闷声从深水区的泳池处传来 ——有人掉进了泳池里。 而那道熟悉的视线刚才正穿过喧嚣 ,精准地锁住他,却在此刻摔入池底。 见状,救生员立即跃入水中将人捞起。连续按压她的胸腔,直到姜紫蕙吐出积水。 她的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寒冷而湿润。 姜紫蕙静静地望着周围喧闹的人群,迎着江时恩的目光在氤氲的水汽中短暂交锋,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荡开的水纹映在池底瓷砖上,晃成一片破碎的光影。 江时恩皱着眉收回视线,却撞见刘焕站在更衣室门口。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女孩下坠的方向,和江时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轻轻抬了抬下巴。 ——平静的水面依然晃动不止,水面的波纹将池底的光影搅得支离破碎。 江时恩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看似随意地靠近救生员:“情况怎么样?” 救生员擦了把脸:“呛了几口水,应该没大碍。” 法医的视线掠过女孩湿透的衣角,落在她右手肘的伤口上。“先别碰水,”他出于本能地提醒道,担心伤口上可能残留的痕迹被破坏。 姜紫蕙将手臂往后缩了缩。肘部的伤口还很新,带着粗糙表面的刮痕。 江时恩与刘焕对视一眼。泳池边的防滑垫很粗糙,而那个位置——正对着更衣室的侧门。 “查监控。”刘焕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带着分量:“重点看侧门,落水前三十分钟。” 话音未落,刘焕已经蹲在泳池边,用镊子从排水槽夹起一小撮黑色的纤维:“看样子是泳衣面料。” 他抬头看向更衣室的方向:“和监控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一个颜色。” 刘焕的视线回到姜紫蕙身上:她湿透的校服是亮色的,找不到半点黑色的踪迹。 江时恩站在原地,目光从她的伤口移到排水沟。泳池水还在有节奏地拍打着池壁,像某种倒计时。 刘焕收起镊子,黑色纤维已被封入证物袋,他对校医说:“处理好伤口后,麻烦带这位同学去保卫科做个记录。” 水面晃动着,倒映的天空扭曲变形。江时恩望着姜紫蕙远去的背影,这片看似清澈的池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随后,他跟在刘焕的身后离开了圣明学校。 审讯室里,刺眼的光束聚集在眼前的年轻女人脸上,直到听到刘焕的问题,她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姜紫蕙吗?”——那个不爱交流的女学生? “你们误会了。”声称班主任的女人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细响:“她只是低血糖。” “泳池边路太滑,应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低下头,眼尾挤起细密的纹路:“那孩子总是这样,给人添麻烦。” 在灯光的折射下,女人的睫毛如蛛网般覆盖在的颧骨上,**浓密。 第5章 镜子的背面 医务室内,校医用碘酒在姜紫蕙的膝盖处消毒,随后涂上了白色粉末。整个过程熟练迅速。 姜紫蕙的眉头因疼痛而紧紧皱起,尽管校医的动作已经足够温和。 伤口处理完成后,她来到学校的保卫科做了记录。 很快,她回到了教室,上课铃声在走廊回荡,悠扬不止。刺耳的播报声穿入耳膜。 “各位老师、同学请注意:为确保校园安全,体育馆将于今日进行紧急检修并暂时封闭。请原定在体育馆上课的班级,根据体育老师的指引前往操场集合。在此期间,请大家切勿进入警戒区域,共同维护校园安全。感谢您的合作与理解。” 闻言,教室内的一些同学悄悄地看向她,琐碎的议论声凌乱的充斥在原本寂静的教室。 老师皱起眉头,伸手握紧了手里的教科书,连续敲打着讲桌,以此来警告部分嘈杂的同学。 室内因老师的警告而变得平静,姜紫蕙抬起头,却在此刻对视上老师那双饱含探究的眼睛。 随后她低下头,收回了目光,平静的打开了面前的生物书,视线最终停在了文章的标题处:遗传与进化。 或许是太过笼统,教室里有人举手提问:“那么林老师,到底什么是遗传与进化呢?” 面前的少女站起身,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被称为林老师的女人欣慰的的笑着说:“遗传是每个生物原有的生命底色,而进化是被环境改变的部分,筛选延续的结果。” “原有的...?”本质吗。姜紫蕙心想,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发出阵阵的嗡鸣声。 格外明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林老师随和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更为直观的解释着:“——遗传的本质是基因,而进化是源于基因而做出的改变。” “遗传与进化,决定了我们是谁。”林老师的话在温暖的教室里回荡。 教室的灯光此时打在林老师的脸上,光影错落。 ——如果暴力与疯狂是家族“固有”的遗传底色,那么,什么才是促使它“进化”的环境? 与此同时,封闭的监控室内,屏幕前的录像里,一抹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入镜的人穿着灰色卫衣,头上戴着高帽。 录像中的人影和夏莲案件中那个出没在酒店里、一闪而过的背影即为相似,面前的警员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将案件的最新进展如实上报给了刘焕。 闻言,刘焕陷入沉思,拨通了刑警六队的电话。 “尽快安排人手分别对与死者有关联的人做笔录,有什么可靠的信息马上通知我。” 话落,刘焕挂断电话,映入眼帘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纸质报告——关于这具“无头女尸”的具体信息。 他的整个身子陷入躺椅里,焦灼的抖动的左腿,似乎想以此来缓解焦虑。 黄昏时,夕阳藏进纯白的云层。 放学后,姜紫蕙走进那条熟悉的街道,脚边的碎石发出细碎而孤独的滚动声,眼前的电线杆上停着两只黑鸟,直到那栋深绿色的建筑映入视线,她才停下脚步。 这栋建筑和舅妈家深红色的别墅截然不同,这个贫穷的楼房,埋藏着她整个十八岁的回忆。 顶层的房屋因那场意外的火灾被烧成了漆黑的焦色,原本简陋的房子俨然成了危楼,曾经因贫穷而聚集在一起的众多人群早就搬离了这里,凭借国家的补助金前往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面前的树影错乱,姜紫蕙转身离开了这里,似乎一些重要的东西在此刻消失殆尽,连同曾经的回忆。 直到回到那栋红色别墅,眼前的舅妈正坐在庭院那张、用木枝编制而成的躺椅上,笑脸盈盈的看着她,眼神停在她脖颈处的那枚转运珠,摇摇欲坠的转运珠在此刻正发出薄弱的绿光。 张姨绕过她打扫着庭院的落叶,眼神时不时的向她望去。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舅妈关切的声音传来,姜紫蕙的心底滑过一股暖流。 闻言,姜紫蕙皱紧了眉头,用力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她看着眼前温柔的舅妈顿了顿,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正散发着恶臭且尸首各异的‘尸体’。 为此,姜紫蕙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皱着眉粗暴的捂住了嘴巴,快步打开了房门,转身回到了屋内。 此时,室内弥漫着厚重的木质香气。一股浓烈的焦味在此刻也灌入鼻腔,她跟随着异味的源头上了二楼,楼梯在她的脚下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停下脚步,来到一扇刻着花纹的木门前——这股异样的气味源于眼前的这扇木门,焦味从门缝的缝隙中溜出。 下一秒,世界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心脏撞击胸骨的砰砰声,在她的体内无声的回响着,‘沉重’模糊。 随后,她推开眼前的门,一股难以言状的异样感率先涌出,随之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堵白色的墙。 格外空旷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墙边只有一张冰冷的白床,床上,一具瘦削的躯体被锁链紧紧缠绕着,犹如一个被遗忘的物件。 男人的脸颊深陷,严重的消瘦让他的面部轮廓变得骇人,双眼埋没在深坑般的眼窝里,然而,吸引姜紫蕙目光的,是那只突兀的玻璃碗——她认识它,绝不会错。 那时的它,曾在张姨的手中,闪烁着异常温润的光泽。 而那个手掌大小的碗里,装着灰色的水。 见状,姜紫蕙皱着眉头将那碗散发着异味的灰水倒进了旁边的水池里,随后,她从一旁的饮水机处接了一碗干净的水,递到了男人的面前,面前的男人奄奄一息,却在接过水的瞬间将其一把打翻,水渍湿漉漉的滚落在地。 伴随着四溅的水花,男人额前的青筋猛地暴起,他的脚踹在姜紫蕙的腹部,剧烈的钝痛从腹部炸开,泳池边擦伤的膝盖再次裂开,渗出阵阵鲜血。 鼻腔里,排泄物的恶臭与房间里新生的铁锈味混合交织,一时浸满了整个房间。 此时,男人的脸投影般放大在她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身体面前。 “我认识你!”面前的人阴恻恻的笑着,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杀人凶手。” 闻言,姜紫蕙倒吸了一口凉气,耳畔不断传来咯咯的讥笑声,她头上的冷汗直冒,而男人的身影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庞大。 下一秒,世界陷入一片寂静,她的身体如同镜片般分裂开来,某种蛰伏的存在正在挣脱某种束缚。 而在那片寂静的深处,朦胧的笑声在颅内不断回响,仿佛能听见鱼群游过时冰冷的心跳声,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一股与刚才的腐臭味截然相反的香气正牢固的黏在鼻腔内部,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房间内呈暖色的基调,暗黄色的灯光打在姜紫蕙的脸上,她的视线跃过原木制作的梳妆台前——房间的主人似乎格外喜欢各种木制品。 而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地放着各式护肤品,却很少见到化妆品,由此可见,它的主人平日并不爱化浓妆。 她的视线徘徊在这件房间的每个地方,最后停留在身旁的床头柜前——一排用金色镶边的显眼的相框。 几个相框的内部赫然印出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是印象中温柔和蔼的舅妈吴婉音,不过奇怪的在这组相片里,却始终不见舅妈母亲的身影。 可吴婉音分明时常提起——她非常爱母亲。以至于在老人去世后,她专程求了道“平安符”,挂在那辆黑车上。 姜紫蕙至今记得,那张符纸高高的悬于车内,俨然一枚硕大的黄色果实。 一头雾水时,吴婉音推开了房门,房门因此发出嘎吱的声音。 “吓坏了吧?”面前的女人担忧的问,俨然一副仁慈的模样。 见状,姜紫蕙摇了摇头,撑着身下的床板坐了起来,膝盖的伤口在动作时隐隐作痛。 “没事。”她回答道,声音平静。 “那就好。” 舅妈的脸僵了一瞬,表情出现细微的断层。“……抱歉。” 随后,吴婉音抬手捂住脸,对此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俯身时指节微微泛白,一缕令人安心的微弱香气缠上鼻尖。 “我的孩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她的声音从指缝的缝隙中漏出,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话音落下,房间里那缕曾令人安心的香气,此刻却像冰冷的蛛网,悄然缠在她的皮肤上。 沉默在空旷的房间里蔓延,姜紫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 此时,张姨推开门走了进来,而她手里拿着的玻璃碗中,正装着灰黑的水。 吴婉音将灰水递到她的手上,正如她递给那间屋子里的男人一般。 那碗玻璃碗中,灰色的水波纹在里面回荡着。 眼前的女人一脸期盼的看着她,对此,她忍着呕吐的冲动一饮而尽,喉间还残留着铁锈和香火混杂的气味。 见她喝下,舅妈伸手揉了揉姜紫蕙的额头,眼神停留在她脖颈处那枚深绿色的转运珠前。 “别担心,这只是保佑人平安的符水而已。”话落,吴婉音端起没喝完的灰水,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她的喉间滑动时,阁楼里传来锁链摩擦的细响。 光晕给舅妈蒙上一层虚影,在她的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姜紫蕙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这份温暖的关怀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或许终有一日会将自己拖进另一个名为“温情”的深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敲门声突兀地刺破了室内的平静。 刘焕带着几名警员站在别墅大门外,身形在黄昏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开门后,刘焕和警员并排站在门外,吴婉音的嘴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起的笑,而刘焕的视线已然停留在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像刀子般钉在吴婉音僵住的脸上。 她的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尘封的记忆像黑匣子般打开,她的脑海里浮现起父亲自杀时的最后一幕——在那个漆黑的深夜。 一向光明磊落、又十分注重声誉的吴民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用了大众眼里最愚蠢的方式。 “没想到经历了那种事,你还在当警察?”吴婉音的声音像细碎玻璃般尖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姜紫蕙看着舅妈扭曲的面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刘焕的视线落在自己脚边,像陷入一片瘀黑的沼泽。 他没有勇气抬头,去面对那双绝望的眼睛。如若不是他当年执意煽动舆论,那个重视声誉胜过生命的男人或许不会选择那条路。“当年的事,是我......” “够了。” 吴婉音突然打断他,悬在半空中的食指犹如一截枯枝。 “真讽刺啊,刘警官。”吴婉音的冷笑从齿间渗出:“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 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嘲讽,江时恩因愤怒正要上前,却被刘焕抬手拦住。他看着刘焕的手背突起的青筋,又瞥了瞥身后因疑惑而面面相觑的警员,最终沉默着垂下了手,大脑中一头雾水。 刘焕的喉结剧烈滑动,胸腔处隐隐作痛,那场雨夜的记忆骤然浮现——天台边缘摇晃的西装下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雨声砸在水泥地。 刘焕强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水:“按规定,需要姜紫蕙配合调查,回局里做个笔录。”他的目光掠过少女苍白的脸,声线陡然干涩:“现在就走。” 直至背影消失之际,刘焕的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你已经夺走我一个亲人了。” “现在连最后一个也不放过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听到银针掉落的声音。 闻言,姜紫蕙的脑中再次浮现起那个阁楼里奄奄一息的男孩——他嶙峋的背起伏着,像一条被搁浅的鱼。 刘焕的脚步在庭院前停留片刻,又沉沉向前走去。 此时,姜紫蕙回头望去,只见舅妈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身影单薄的像一张旧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