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 第1章 第1章 初秋的边关,铅云低垂,冷雨如同冰碴子般斜斜砸落在“盛”字军旗上,将猩红的绸缎浸得透湿,沉甸甸地垂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萧瑟与沉重。 盛暄勒住躁动的坐骑,十七岁的银甲少年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腹用力碾过冰冷的缰绳,甲片缝隙里渗出的水珠顺着小臂滑落,在马鞍上砸出细碎的泥点。 “啧...”他低骂一声,抬腿踹了马腹一脚,惊得坐骑打了个响鼻。 “这鬼天气还要耗多久?”侧头问向亲卫,声线里裹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与不耐。 队伍向边关行军已整整二十日,别说蛮夷主力的影子,连场像样的遭遇战都没捞着。更让他烦躁的是这场连绵不绝的冷雨,将官道泡成烂泥塘,马蹄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力拔起,队伍行进的速度比缩在壳里的老乌龟还要迟缓三分。 他心中隐隐有些焦躁,总觉得兄长这次“巡边”的调兵遣将透着些不同寻常,似乎另有目的,但具体是什么,盛炽并未对他明言。 盛暄抬眼望向队伍中段,眉头拧得更紧了——并辔而行的两人与周遭肃杀的军容格格不入。 细雨中,顾凛昭披着件蓑衣,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间的剑穗随马蹄轻晃,剑鞘上的水渍亮得晃眼。他正偏头听苏衍说话,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那散漫劲儿在军纪森严的队伍里,活像颗扎眼的沙砾。 顾凛昭伸手替身旁的苏衍拢紧被风吹散的衣襟,却被后者一把拍开。 “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你也是的,都说了别总用手接暗器!” 苏衍的声音带着责备,轻轻按在顾凛昭手背上的划伤处。 素色长衫的下摆已沾满泥浆,苏衍却只顾着将腰间的药箱系带勒得更。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旧伤不好,小伤不断的,哎”嘴上虽狠,终究没再说什么。 顾凛昭低笑出声,反手一扣,攥住苏衍的手腕就往自己这边带,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的青色血管: “有你在,怕什么?”语气里的赖皮藏都藏不住,见苏衍瞪自己,又补充道 “下次不会了,成不?”尾音拖得稍长,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盛暄别开眼,喉间低低“啧”了一声。他不喜欢这种“外人”搅和进军队的感觉,尤其看不惯顾凛昭对苏衍那副“没他不行”的样子。 烦躁地一勒缰绳,银甲碰撞声在雨里格外脆。 “走快点,别耽误行军。”话是对亲卫说的,眼神却往那两人身上瞟。 “二公子,前面有村民拦路!”亲卫的呼喊裹着雨气冲过来,带着几分急惶。 盛暄眯起眼,只见雨幕深处,泥泞官道上跪着黑压压一片人,簇拥着一副简易担架拦在官道中央,为首的老汉举着块竹牌,正对着中军方向拼命叩首。 担架上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粗布衣襟下渗出的血已被雨水冲淡。 “让开!”盛暄扬手一鞭抽在空处,鞭梢划破雨幕发出脆响,“不长眼的东西,军用要道,岂容闲杂人等阻塞?” 他最厌憎这种半路拦军的情形,既耽误行程,又透着山野村夫的粗莽无礼。但当他瞥见村民手中那枚竹牌时,扬鞭的手顿了顿——那是兄长此行特意寻来的苏衍所特有的信物。 然而那老汉如同未闻,反而将竹牌举得更高,嘶哑的嗓音穿透雨幕:“求将军开恩!救救泽兰!求将军救救他啊!” 盛暄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投向队伍中段。 苏衍瞥见前方跪伏的人群,隐约听到求救的声音,“搞什么名堂!”几乎是从马背上跳下来的,落地时一脚踩进没踝的泥坑,溅起的泥水糊了半腿裤管,踉跄了一下,顾凛昭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稳稳托住:“别急“。 苏衍挣开顾凛昭的手,踉跄着就往前冲,骂骂咧咧地拨开村民,当看清拦路流民手里的竹牌和担架上的少年时,方才还带着怒火的声线陡然变调 “糊涂东西!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滩烂泥的?!不是自己要出去游医吗?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跟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 盛暄重新打量担架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身形比自己矮些,粗布褂子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顺着衣角滴落在泥水中,晕开一圈圈暗红的涟漪。 他右眼蒙着的灰布已被血浸透,左眼紧闭,睫毛上凝着血珠,苍白的脸颊上糊着泥污与血痂; 后颈处,一缕湿发被血污黏连,勉强遮住下方一片深红近褐、边缘扭曲的疤痕。那疤痕形状诡谲,仿佛某种被强行破坏的烙印,此刻在重伤之下,竟隐隐透出几分不祥的暗红,如同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上微微搏动。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蜷曲的右腿,以诡异的角度蜷着,像根被反复折过的芦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处混着泥污与血痂。 少年身体无意识地蜷缩着,即使昏迷中,手指也紧紧攥着身下担架的边缘。 盛暄的目光扫过那片疤痕,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嫌恶与莫名寒意的情绪窜上脊背。 那形状…… 表层是狰狞的烫伤,但下方透出的暗红轮廓,扭曲得令人不安,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些被父亲和兄长清剿的邪教徒身上,似乎就有类似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前的惨状和苏衍的怒骂立刻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甩甩头,只当是错觉,心底却对这血污泥泞中半死不活、还带着诡异复合疤痕的少年涌起一股更深的烦躁——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求求您了,救救苏医师!”为首的老汉抓住苏衍的衣角,涕泪横流,“他们说他是巫医,举着弯刀就……就砍下来了! 苏衍甩开老汉的手,蹲下身的动作却很轻,怕惊扰了担架上的少年。他指尖颤抖着探向少年颈侧,触到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时,喉结剧烈滚动。 “许你出去游医,谁让你跑去狼窝一样的地方?!”他用小刀挑开少年肩头的血衣,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忍不住低骂出声。 “瞧瞧这刀伤!再深半寸就捅穿肺管子了!就该把你腿打断,省得你总往阎王爷跟前凑!”骂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和心痛——他比谁都清楚苏泽兰这次遭遇意味着什么,那绝非普通的山匪! 骂归骂,他的动作却截然相反。苏衍从药箱里取出烈酒的手稳得出奇,用干净的布条蘸了酒,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污,每一次触碰都很轻柔。 随着烈酒反复冲洗伤口至无血色,苏衍才发现边缘已有轻微化脓迹象,不得不剔除部分腐肉。 顾凛昭不知何时已蹲在他身侧,伸手按住少年因剧痛而抽搐的肩膀,低声道:“旧伤复发加上腿骨错位得厉害,得先固定。” “要你教?”苏衍头也不抬,“早就跟他说过,这腿不能再受重伤,偏是不听!” 他一边骂,一边将木板小心地垫在少年畸形的右腿下,声音却越来越低。 在处理伤口时,苏衍的目光几次扫过苏泽兰后颈那片因蛊毒剧烈发作而愈发明显的疤痕,眼神复杂难辨。他迅速用一块干净的布巾盖住了那片区域,动作迅速,似乎并不像让人察觉。 “搭棚。”顾凛昭的声音沉而稳,打断了苏衍的哽咽。 长剑出鞘带起一道寒光,剑鞘被他反手掷给亲卫,发出清脆的响声:“速备热水、烈酒”他转头看向盛暄的副将,目光锐利如剑,“让前军稍等,一刻钟。” 副将迟疑地看向盛暄——按军规,战时行军不得为流民耽搁,更别说这来路不明的少年。 盛暄正想说“不必”,却瞥见苏衍低头处理伤口时,顾凛昭悄悄往他身前站了半步,替他挡了迎面而来的冷雨,掌心覆在苏衍后腰,无声地稳住他发颤的身子。 眼看在顾凛昭帮助下苏衍已经用木板固定好少年的腿,“能走了吗?”盛暄突然开口,踢了踢脚下的泥,“再不走,长兄该派人来催了。” 闻言顾凛昭看他一眼,语气平淡:“二公子要是急,可先带兵走。”言下之意,他和苏衍要带着这少年。 盛暄噎了一下——他哪敢真把顾凛昭和苏衍丢下。 正想反驳,却听到亲卫禀报“二公子,太子殿下过来了。”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敬畏。 十四岁的萧祈昀从后面的马车钻出来。这位奉旨历练的太子裹着一件看似朴素的月白细麻深衣,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薄风氅,衣料在雨雾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身形单薄,手里小心地捏着本被雨打湿的兵书,书页边缘卷了角。 他走到木板旁,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担架上那气息奄奄的少年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寻常的怜悯更久。 视线仔细地扫过少年糊满血污的脸颊、畸形的右腿,最后,在那片被布巾匆忙掩盖的后颈处微微一顿,仿佛能穿透湿透的粗布,看到其下令人不安的轮廓。 安静得像一株沐雨的青竹,眼神里却没有同龄人的惊慌,只有超乎寻常的沉稳。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但那份审视的异样感已悄然印入心底,开口问道”苏先生......这位是您徒弟?“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又如何?”苏衍头也不抬,继续往少年伤口上撒金疮药,“要是觉得耽误行军,我现在就带他走!犯不着在这儿碍眼!”话虽强硬,微微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萧祈昀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回少年身上,沉声道:“若不嫌弃,可让亲卫把他安置在军医帐旁的空车,稳当些”随即目光温和,看向苏衍“先生可还缺什么药材?这匣里是太医院新制的止血散,用雪水熬制的,或许能派上用场。” “算你还有点良心。”苏衍嘟囔着,终于抬起头,眼眶泛红。 顾凛昭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想扶苏衍起身,却被他拍开:“别碰我,一身泥!” 可当亲卫将担架抬起时,苏衍又第一个冲上去,生怕抬轿的士兵动作粗鲁,嘴里还在不停念叨:“慢点儿!没吃饭吗?晃什么晃!要是磕着碰着,我要你们好看!” 在移动担架时,他几乎是仓促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再次用力将盖在苏泽兰后颈的布巾掖紧了些,确保那片狰狞的疤痕被彻底掩盖在粗布之下。 “发什么呆?”盛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不快去挑辆最稳当的马车,把苏衍先生的药箱都搬上去。” 雨还在下,车队重新启动,说是军医帐旁的空车,但其实是萧祈昀平日休息用的乌木马车,减震极好。 苏衍将少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嘴里还在不停数落:“小崽子,听见没有?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挫骨扬灰!” 可当顾凛昭递过干净的被褥时,他又轻柔地将被子盖在少年身上,指尖拂过少年苍白的脸颊。 马车轻微颠簸。昏迷中的少年似乎被疼痛折磨,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眼睫颤动,似乎有片刻的清醒。 他模糊地听到车外顾凛昭和苏衍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这次巡边,盛炽特意请你我同来,恐怕不止是蛮夷……”这是顾凛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嗯,”苏衍的声音低沉而疲惫,“边关近来不太平,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似乎又冒头了。前些日子……的怪病,还有那几例暴毙……手法都透着邪性。他怀疑是“邪教”死灰复燃,想借机查探……” “邪教”……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苏泽兰混沌的意识。他猛地一颤,后颈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在呼应着这个名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身上的伤痛更甚。他的身体在软垫上无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维持着那副脆弱无害的姿态,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苏衍似乎察觉到了车厢内极其细微的动静——或许是苏泽兰那声几不可闻的呻吟,或许是呼吸节奏的微妙变化。 他立刻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软垫上昏迷的少年,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探询,随即迅速抬起手,对着顾凛昭做了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同时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苏泽兰。 顾凛昭立刻收声,顺着苏衍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苏泽兰眼睫的颤动和略显急促的呼吸。车厢内瞬间只剩下车轮碾过泥泞的单调声响和苏泽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微弱呼吸。 苏衍俯下身,屏息凝神,指尖再次轻轻搭上苏泽兰的腕脉,感受着那依旧微弱但似乎比刚才稍显清晰的搏动,脸上的忧色并未褪去。 看着苏衍紧锁的眉头和眼中化不开的担忧,顾凛昭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苏泽兰苍白却依稀透出一点生机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仿佛是在对苏衍说,也像是在对昏迷中的苏泽兰宣告一个既定的未来: “会醒的。”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等到了将军府,借个地方,好好养养。” 冷雨渐歇时,前军斥候的快马已驰达将军府。 朱漆大门在暮色中半掩,门环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将“镇北将军府”的匾额映得发亮。 镇北将军——现任大将军盛炽,刚在演武场卸下披风,便接到亲卫递来的驿报:"二公子率后队已至关隘,同行的苏衍救治一重伤少年需紧急安置。" "苏衍?"盛炽手指叩了叩案几,青铜烛台上的火苗晃了晃。他想起启程前顾凛昭传书里的附言:“已邀江湖医林圣手苏衍同行,其擅破百蛊、活死人生白骨,尤精于辨识、破解邪教秘术与蛊毒,或于边关邪祟余孽一事有助力。” 当时他正为边境数起离奇死亡和疑似邪教活动的密报焦头烂额,太医院束手无策,这才秘密修书请顾凛昭务必带上苏衍。此刻听闻“重伤少年”,心头陡然一沉——莫不是邪教余党又在作祟?还是……苏衍他们遇到了什么关键线索?那少年身份可疑,但既是苏衍所救,或许……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边关布防图。顾凛昭是他亲自修书请来的江湖盟主,此行名为“巡边”,实则核心便是调查那蛰伏多年、近来又有猖獗之势的邪教;而苏衍既是顾凛昭力邀的医道奇才,更是能解百毒、破邪蛊的关键人物——便有三名亲卫中了不明蛊毒暴毙,太医院束手无策,若苏衍能驻府,恰能解了这心腹大患。 更要紧的是,盛炽深知顾凛昭与苏衍的交情——当年顾凛昭不知天高地厚,重伤,正是苏衍以血为引,续了他的命。 此刻驿报中“紧急安置”四字,必是顾凛昭动了真性情。若拒了这请求,不仅寒了顾凛昭的心,更断了边关寻医问药、追查邪教的指望。 盛炽指节敲了敲案几,“漱玉院不是一直空着?让管家把地龙烧旺,备上最好的雪狐裘被褥。” “将军,”亲卫见他沉吟,低声道,“二公子素来……” “我知道他那脾气。”盛炽打断亲卫,“告诉阿暄,就说……就说苏衍是为兄请的上宾,贵客与伤员需静养,漱玉院最是合适。”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那点伤药送去,当做在下谢苏衍医师远道而来。”他心中盘算:将苏泽兰安置在漱玉院,既给了苏衍面子,方便其救治,也便于自己就近观察这来历不明、又重伤的少年。 亲卫领命欲行,却听盛炽又道:“等等。传我令,让管家好生招待。顾凛昭那边……你亲自去趟,就说我军务在身,改日再与他细谈。”他需要尽快从顾凛昭和苏衍那里了解这少年受伤的详情,以及是否与邪教有关。 烛火跳跃间,盛炽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摩挲着案几上的兵符,喃喃自语:“漱玉院虽是盛暄的,但若能留住苏衍这尊医神,借此机会揪出邪教的尾巴,便是让他搬去前军大帐,又有何不可?” 第一次写小说,真的很忐忑,大伙看个乐呵就好。没什么逻辑,因为是我学习压力太大的时候,缓解压力写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此刻,官道上的队伍正踏着泥泞渐近,而将军府内的漱玉院已燃起融融暖意。 队伍终于抵达将军府,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 “太子殿下、二公子、先生”守府的偏将迎上来,目光在担架上的少年身上顿了顿 ——粗布衣襟上暗紫色的血痂混合着泥点,在暮色里像块洗不净的污渍。担架边缘甚至还挂着半片草屑,随着抬轿的颠簸簌簌掉落。 “将军已在正厅备下热水,让各位先休整。” 盛暄随手挥开偏将递来的披风,视线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从少年身上弹开,仿佛多看一秒那狼狈都会污了他的眼。 车帘被风吹开的瞬间,他不仅瞥见少年苍白脸上糊着的泥血混合物,更被一股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的酸腐气呛得喉头发紧。 那右眼的绷带虽新,却掩不住领口翻出的脏污,几缕湿发黏在脖颈,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泥浆,整个人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惹人生厌又莫名刺眼。 “知道了。”盛暄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舌尖抵着后槽牙发出“啧”的一声。 他想起兄长特意交代让这“泥猴子”住漱玉院——那可是他平日里连靴子都不让沾泥的地方!此刻仿佛已看到少年把泥水蹭满暖玉砌成的温泉池,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猛地跺一脚,溅起的泥点差点甩到偏将衣摆:“看什么看?还不快让人把这……”他硬生生把“碍眼的玩意儿”咽回去,改了口,“把伤员抬去漱玉院!” 话音刚落,苏衍抱着药箱从马车里钻出来,闻言立刻横眉立目:“二公子说话客气些!他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是伤哪顾得上干净?” 苏衍袖口还沾着换药时蹭的血渍,此刻却像护崽的鹰隼般挡在担架前。 盛暄被噎得脸色铁青,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微跳,骨节泛白,正要发作,却听身侧传来萧祈昀清润的声音:“二公子”十四岁的少年太子走上前,衣角还沾着路上的泥痕,却无碍他眉宇间的沉稳。 他先对苏衍颔首示意,这才转向盛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先生一路奔波救治,已是辛苦。这位小公子又是因救人身受重伤,确需静养。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善待。况且将军特意吩咐,也是怕慢待了贵客呀”。 盛暄张了张嘴,看着萧祈昀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他此刻暴躁倒影的眼睛,又想起兄长驿报里“上宾”二字,满腔怒火泄了气。 “哼,算他运气好!”盛暄夸张地捏着鼻子,连退三步,“赶紧抬进去!”说罢转身就走,银甲披风带着一股蛮力扫过故意重重扫过担架。 他没回头,只对亲卫低吼:“还不赶紧去给本公子找间离那药罐子远点的客房!!” 偏将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看苏衍怀里的药箱,无奈地对抬担架的仆役使了个眼色:“轻点抬,绕开二公子常走的回廊……” 暮色里,盛暄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格外响亮,每一步都像在发泄对那滩“麻烦精”的嫌恶——他倒要看看,这个浑身脏臭、来历不明的小子,到底凭什么占了他的漱玉院。 “愣着做什么?”顾凛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将苏衍的药箱扛在肩上,玄色劲装被雨水浸得深了几个色号,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步履沉稳地朝院落走去。 漱玉院果然暖意融融。 当亲卫们将担架抬进内室时,苏衍几乎是小跑着跟进去,指挥着侍女铺床、换水、备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水要温热,不能烫着也不能凉了!药膏先温在热水里,等会儿换药……” 盛暄抱臂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屋内忙乱的景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从未见过自己的院子如此“热闹”——侍从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转身要走,却被顾凛昭叫住。 “等等,”顾凛昭递过个油纸包,“苏衍让把这个给你,说是……谢你腾地方。” 盛暄挑眉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几块糖渍梅子。他皱了皱眉,嫌恶地撇了撇嘴,指尖拈起一颗仿佛拈着什么脏东西,正要扔掉,却听见内室传来苏衍的声音:“煎好的药呢!快点端过来。”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透过门缝望去。 苏衍坐在床榻前,半弯着腰,用小银勺一点点喂着少年喝药,动作轻柔。 少年仍旧双眼紧闭,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苏衍边用帕子轻拭少年嘴角的药渍,边低声安抚:“我们到地方了,安全了。” 那声音里的温柔,让盛暄觉得格外刺耳。 “啧。”他低声骂了句,却将那颗梅子丢回纸包,攥紧,转身大步走出漱玉院,糖渍梅子的甜味透过纸层渗出来,黏在指尖,像甩不掉的麻烦。 用过晚膳后,将军府的回廊在月色下投下斑驳树影。 萧祈昀换上绣着四爪蟒纹的常服,手里捧着块刚让厨房煨好的暖手炉,轻叩漱玉院的房门。 屋内药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苏衍正坐在灯下端详少年后颈那处形状奇特的淡紫色疤痕,顾凛昭则在一旁分拣草药,铜盆里的清水映着两人的眉眼。 “太子殿下。”顾凛昭率先抬头,起身行礼时带起一阵药香。 苏衍这才从案几前抬起头,眼底虽有红血丝,语气却缓和了些:“殿下怎么还没歇?” “来看看苏泽兰怎么样了。”萧祈昀走近软榻,目光在少年苍白脆弱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后颈的疤痕上,眸色深了深。 他将暖手炉小心放在少年身侧,暖手炉的热气驱散了少年周遭的药味。他见少年呼吸比白日平稳些,蜷曲的右腿已被妥当固定,这才放下心来。 “先生辛苦了,若非你们……” “殿下言重了。”苏衍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边缘的铜扣,“救人是我的本分,他又是我徒弟” 顾凛昭却忽然开口:“若不是殿下肯让出马车,一路颠簸,他腿骨恐怕错位更严重。” 说罢,与苏衍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虽没说话,却对着萧祈昀微微颔首——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直白的道谢。 与此同时,前院客房内的盛暄正烦躁地解着银甲。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桌上的油纸包上,糖渍梅子的甜腻气味若有若无。 他想起白天少年糊满泥血的脸,又想起苏衍护崽般的眼神和萧祈昀那句“于情于理都该善待”,心里像被塞进团带刺的藤蔓,扎得他坐立不安。 他低声咒骂着,却忍不住走到窗边,隔着重重院落望向漱玉院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像一根扎在他心上的针……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抛开。可刚躺到床上,窗外就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盛暄瞬间翻身坐起,右手已按在枕边冰冷坚硬的佩剑上,却听见顾凛昭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二公子睡了吗?苏衍让我送点安神汤来。” 盛暄松了口气,又觉得莫名烦躁。 他拉开房门,见顾凛昭端着个白瓷碗,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 “他自己怎么不来?”盛暄挑眉,视线锐利地落在顾凛昭的脸上。 “他说……”顾凛昭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说二公子今日奔波,恐难安睡。” 他将汤碗递过去,目光坦然,“这汤里加了助眠的。” 盛暄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想起白天自己对少年的嫌弃,对苏衍的无礼,此刻却喝着他们送来的安神汤,那暖意像在嘲笑他的别扭。 “白天……”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我白天就是……” “二公子不必介怀。”顾凛昭打断他,语气平静,“苏衍知道你是心直口快。” 他说罢,转身欲走,却听见盛暄在身后闷闷地、声音低了几度问:“那...... 那他怎么样了?” 顾凛昭脚步一顿,回头时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高热退了些,腿骨暂时固定住了。苏衍说,只要熬过今晚,就没大碍。” 他看着盛暄下意识攥紧汤碗、指节用力的手,又补充道,“多谢二公子了。” “谁担心他了!”盛暄立刻反驳,声音却比平日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合欢花的清甜混着当归的微苦在舌尖蔓延开,“我只是……只是怕他死在我院子里,脏了我的地!” 顾凛昭没再说话,只对着他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盛暄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安神汤,又望向漱玉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终于熄了。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框,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却吹不散心里那点像被野猫爪子挠过似的、又痒又烦的别扭。 也许,这泥猴子命硬得很,真能熬过今晚吧。他想着,把剩下的安神汤一饮而尽,瓷碗的余温从指尖蔓延至心底,竟真的驱散了几分盘踞的烦躁,只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的怪异感。 其实已经存了很多稿了,但是第一次发,不是很熟练,也不知道一次要发多少。[黄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边关的晨雾总带着股凛冽的寒气,却在漱玉院的热气里融成潮湿的暖意。 苏衍蘸着药油的指尖刚触到苏泽兰后颈的疤痕,他便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一颤,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这处印记比三日前消退了些,边缘的红肿已转为浅粉,只是蛊毒蛰伏时仍会泛起灼热感——那诡谲的、仿佛被强行破坏的烙印形状,在蛊毒剧烈发作时曾清晰得令人心惊。 如今虽淡去,却依然顽固地昭示着它不祥的来历。苏衍的目光沉了沉,他作为医者,能清晰地分辨出这疤痕的异常:表层是陈年的、边缘扭曲的严重烫伤痕迹,显然是人为造成的;但在那层烫伤之下,却隐隐透出另一种更古老、更阴邪的烙印轮廓,仿佛被粗暴地掩盖过。 更关键的是,这疤痕深处与少年体内那阴毒刁钻的蛊毒紧密相连,蛊毒活跃时,疤痕便如活物般搏动泛红,蛊毒被压制,疤痕才显出死寂的浅粉。这绝非普通的伤疤,而是某种邪异力量深入骨髓的标记,是深入骨髓的痛苦根源。 铜盆里浸泡的药棉换了三次,水色从深褐褪成浅黄,正说明蛊毒的活性在减弱。 案几上摊开的《虫蛊玄录》里,某页边角被茶水洇出皱痕,那是苏衍过去数次查阅解法时留下的印记。 自苏泽兰被抬进漱玉院,他几乎没合过整觉,眼下的乌青深得像墨渍,外袍也略显凌乱。 “换我来,你休息一下吧。”顾凛昭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玄色劲装袖口沾着新鲜的草汁和泥点——他刚从外买回苏衍要的药草,布包上还滴着晨露。 没等苏衍回应,已大步向前,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手中的药棉,指尖探了探水温,又从怀里掏出个暖手炉塞进苏衍虚握的掌心:“药汁凉了,我去重熬。” 苏衍这才抬眼,发现顾凛昭鬓角沾着片落叶,显然是赶路太急。 他想开口说“不必”,却被顾凛昭掌心稳稳压住肩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按回软凳上。 “你手是稳,但眼神都散了。”顾凛昭的指腹带着薄茧,极轻地拂过苏衍眼下的乌青,“昨夜守到丑时,今日再熬下去,该轮到我给你扎针了。” “药炉我看着,”顾凛昭头也不抬,却精准地从袖中摸出块还温热的桂花糕,“厨房新做的,垫垫肚子。再敢熬坏身子,我就把你那些宝贝药草全拿去喂马。” 苏衍捏着还温热的糕点,稍微放松了些。 看着苏衍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顾凛昭才把温热的茶盏推过去:"喝口茶,眯半个时辰。药炉我盯着,出不了岔子的。" 苏衍终究敌不过睡意,依言靠在软榻边闭上眼,身上随意搭着顾凛昭递过来的薄毯。 铜漏的水声里,能听见顾凛昭在药炉边忙碌的动静——先是添了块银丝炭,又将药草细细碾成粉末,动作都很轻。暖手炉的热气透过棉袍渗进后心,连日来的疲惫竟真的散了些。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苏衍睁开眼时,顾凛昭正将熬好的药汁滤进瓷碗。 "感觉如何?"顾凛昭递过温水,视线落在他眼下稍褪的乌青上。 "死不了。"苏衍接过水碗,指尖触到顾凛昭掌心的薄茧。他将银针在烛火上烤得发烫,又取过新换的药棉擦手,"把书递过来,蛊发作前得把穴位找准。" 顾凛昭依言递过书卷,在苏衍弯腰取针时,顺手将他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又利落地将他松散的发辫重新系紧。 晨光里,苏衍执针的手稳如磐石,针尖对准苏泽兰指尖时,窗外恰好传来萧祈昀的脚步声。 “苏先生,打扰了”门口传来轻叩声,萧祈昀端着个食盒走进来时,正撞见苏衍用银针刺破少年指尖,挤出几滴暗紫色的血珠。 铜盆里的清水瞬间泛起奇怪的涟漪,苏衍眉头紧锁,将早就备好的草药粉末撒进去,水面才渐渐澄清。 “苏先生,”萧祈昀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治疗,“今日学的边防图里,谷的布防总觉得有疏漏,盛将军说您曾在那一带游医,可否……” “等我处理完他的蛊毒再说。”苏衍目光始终凝在苏泽兰的穴位上,指尖飞快地在少年腕间穴位上点按,“这蛊每到寅时就会发作,若不压住,他这条腿就算保住了,也会落下终身痼疾。” 他说着,忽然瞥见萧祈昀放在食盒旁的《边防要略》,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难得语气里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殿下倒比盛暄那小子上心。” 萧祈昀笑了笑,没接话,转而看向软榻上的少年。 苏泽兰的左眼不知何时睁开了条缝,浑浊的光茫然地落在帐顶,嘴唇干裂起皮,却在苏衍按到某个穴位时,喉间发出极轻的“嗯”声。 “他醒了?”萧祈昀眸色微亮,下意识向前倾身,却被苏衍拦住 “只是痛醒的,眼疾还没好,看不清东西。” “那我读点东西给他听吧?”萧祈昀拿起案几上的医书,“前几日听先生讲觉得很有意思。”他翻开书页,清润的嗓音在药香里流淌,偶尔停顿下来,会细心地替苏泽兰掖好被角,或是端起温水,用棉签极其轻柔地润湿苏泽兰干裂起皮的唇瓣。 就在萧祈昀俯身替苏泽兰掖紧被角时,动作间无意中带松了少年后颈处缠绕的纱布一角。那层保护性的覆盖物滑落开来,露出了下方那片淡粉色、形状诡谲狰狞的复合疤痕。 萧祈昀的动作瞬间僵住,清润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然紧缩,脸上那层温润的假面第一次被撕裂,露出底下深沉的震惊与探究:“先生!他这伤……” 他指着苏泽兰的后颈,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紧绷,“这疤痕……绝非寻常刀兵之伤!这形状……” 苏衍的反应快如疾电。他几乎在纱布滑落的瞬间就已出手,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将布料扯回原位,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那片狰狞的秘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坚决。 “殿下!”苏衍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如铁,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萧祈昀,“您此行是奉旨来边关历练的,学的是排兵布阵、安民戍边之道,不是来钻研这些皮肉伤疤的。” 毫不客气地将话题拽回,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感,“这孩子的伤自有我料理。您若有闲暇,不如去想想谷的布防疏漏在何处?那才是您的正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近乎戒备地将苏泽兰的衣领又往上提了提,确保后颈再无暴露的可能。 盛暄甩了甩马鞭上的汗珠子,鞭柄上的铜环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刚在演武场跟亲卫对练完长枪,银甲内的中衣已被汗水浸得透湿,贴在背脊上凉飕飕的。他本想回房换件干衣服,却鬼使神差地拐向漱玉院,沾满泥泞的军靴在洁净的青石板上踏出一个个显眼的湿泥脚印。 还没踏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萧祈昀清润的嗓音,像浸了水的玉笛:“……这味‘续断’能接筋骨,你腿上的伤得好好将养。” 盛暄挑了挑眉,撩开垂花门的软帘。 只见萧祈昀正坐在榻边,手里捧着本医书,另一只手却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替苏泽兰擦拭唇角的药渍。 榻上的人身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绸寝衣,宽大的袖口滑落至肘部,露出细瘦苍白的小臂,仰躺着,左眼眯开条缝,浑浊的光茫然地追着萧祈昀的手,苍白的脸颊在晨光里竟透出点瓷器般的细润——前日苏衍替他清了清脸上的血痂,果然比刚抬来时顺眼太多。 “哟,太子殿下这是改行当药童了?”盛暄斜靠在门框上,马鞭尾端挑衅地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不去跟兄长学排兵布阵,倒在这儿伺候‘病秧子’?”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调。 萧祈昀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二公子晨练辛苦了。苏先生说多跟他说话有助恢复,我不过是顺便读书。” 他合上书页,“你也是来看他的吗?昨晚高热退了,先生说恢复得比预想中好。”说话间,指腹无意识地虚悬在苏泽兰腕间寸许,感受着那细微却渐强的搏动。 “二公子要是闲着,”苏衍的声音从药炉边传来,手里的药杵碾着药材,发出“咯吱”的闷响,“不如去前院帮我劈两担柴火?正好活动活动你这身‘金贵’的筋骨。”他头也不抬,却精准地戳中盛暄的痛处,“省得在这儿晃来晃去,碍事。” 盛暄本想转身就走,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牢牢钉在原地。他瞥见苏泽兰搭在榻边的手,与自己常年握剑的骨节分明截然不同,苍白得几乎透明,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哼,命还挺硬。”他丢下句场面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黏在苏泽兰后颈那圈新换的、严丝合缝的白色纱布上 —— 那包裹之下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突兀,边缘似乎还隐隐透出一抹不自然的颜色。这伤处,绝不是普通的箭创刀痕,倒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盛暄猛地转身,马鞭“啪”地甩了个空响:“谁稀罕看你们这副腻歪样!”跨出院门时,军靴泥底狠狠蹭在门槛上,留下个脏印子。 “慢走不送。”苏衍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盛暄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往自己的院落走。晨光穿透长廊的雕花窗棂,在他银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莫名想起方才苏泽兰眯眼望向萧祈昀的样子。 “呸,想什么呢!”他低声骂了句,甩了甩头想把这念头抛开,却没注意到自己紧攥着马鞭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紧绷的力道。 接下来的几日,盛暄总在“不经意”间刻意路过漱玉院。有时是晨练归来,会瞥见萧祈昀端着药碗进去;有时是午后闲逛,会听见里面传来苏衍训斥苏泽兰“乱动伤口”的声音。 苏泽兰后颈的疤痕已褪成浅粉色,苏衍新调的膏药抹上去,透着淡淡的珍珠光泽。每次换药,苏泽兰都异常沉默,当苏衍的手指触碰到那片疤痕边缘时,他总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那指尖带着灼人的火焰。 纱布是他赖以生存的屏障,除了换药,他绝不容许后颈暴露在任何人视线之下哪怕一瞬。 苏泽兰深知“邪教”正在疯狂搜寻他——自己是他们最完美的炼蛊容器,游医时被他们发现踪迹,才招致这场几乎致命的围杀。如今身处将军府,他必须利用好这份庇护,任何暴露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伤口痒就忍忍。”苏衍用银镊子夹起药棉,轻轻擦拭苏泽兰肩侧的刀伤结痂处。 多日来悉心换药,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长出粉嫩的新肉,虽仍狰狞,却没了最初的腐臭气息。 他瞥见苏泽兰左眼能勉强睁开,虽翳膜仍厚,却比前日多了点神采,忍不住道:“再敷三日药,你这左眼或许能看清人影了。” 苏泽兰没说话,只是喉结轻轻动了动。自能勉强进食米粥后,他苍白的脸颊便多了点血色,下颌线在干净的皮肤下显得清瘦利落。 萧祈昀正用帕子替他擦手,指尖触到他掌心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少年的手指细瘦却骨节分明,萧祈昀的目光落在那些薄茧和指腹上,带着一种审视和隐秘的兴趣,用帕子一角极其轻柔地拂过他指腹的薄茧。 直到触到无名指上一道浅疤,他才惊觉自己的动作过于亲昵,指尖微颤,却又鬼使神差地让指腹在那道浅疤上多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描摹一个秘密的印记。 我看他们都说一开始要发3章,先发了再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院门外仆人的碎语:“……听说了吗?那个重伤的少年,昨日苏衍先生给他擦身换衣,啧啧,收拾干净了才发现,那脸比画坊里的美人图还俊……” “可不是嘛!我昨儿送药进去,见他左眼能睁开了,就是右眼还蒙着绷带……”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池塘,恰好落在路过的盛暄耳中。 他刚被亲卫催着去前营议完事,准备回房休息,却在听见“收拾干净”“比美人图还俊”时,脚步莫名顿住。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烦躁的占有欲——那小子凭什么被议论得像件展品? 想起初见时那少年糊满泥血、奄奄一息被抬进府的样子——当时他后颈处那片狰狞的、淡紫色的复合疤痕在血污中格外刺眼,扭曲的烫伤痕迹下,依稀能辨出一个烙印轮廓。 他嗤笑一声,鬼使神差地拐向漱玉院的侧门。 “哟,这不是二公子吗?”苏衍抬眼看见门框边的银甲影子,故意提高了声音,“今日不练枪,改行当探子了?” 盛暄被戳破心思,脸一热,梗着脖子走进来:“本公子路过而已!”话未说完,视线却落在榻上的少年身上。 几日不见,苏泽兰脸上的泥污血痂褪尽,露出的皮肤竟惨白得近乎透明,鼻梁挺直,唇线清晰,虽因伤病显得虚弱,却难掩清隽底子。 苏泽兰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左眼睫毛轻轻颤了颤,往萧祈昀身边缩了缩,这副模样,偏生勾得盛暄心里更躁了。 “看够了吗?”苏衍将药碗重重放在案几上,“要是真闲着,不如去帮我晒晒刚采的艾草?” 盛暄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许久,耳根霎时烧了起来。 他立刻别开眼,装作打量屋内陈设:“谁看他了!不过是……看看你把我院子弄得多脏。”目光却忍不住又飘向苏泽兰,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来的人是盛暄,是将军府二公子。”萧祈昀坐在床边,温声替苏泽兰介绍,顺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 指尖刻意在苏泽兰耳廓上停顿半秒,像在标记领地,目光扫过苏泽兰后颈的纱布时,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这疤痕,定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苏泽兰的左眼眨了眨,浑浊的光在盛暄的银甲上晃了晃,又落回萧祈昀脸上,显然没分清来人是谁。 盛暄看着他这副懵懂模样,原本准备好的嘲讽话突然堵在喉咙里,转身便要走。 “二公子慢走。”苏衍的声音带着笑意,“下次想看,直接进来便是,不必躲在墙外听墙角。” 盛暄脚步一滞,险些绊在门槛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紧闭的院门,却在转身时,悄悄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廓。 长廊外的老梅树又开了两朵花,粉白的花瓣落在他银甲肩甲上。 而榻上的苏泽兰,此刻正用左眼追着门口的方向,虽然只能看见团模糊的银色影子,却莫名觉得那影子的脚步声,比前日轻了那么一点点。 他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这个人的在意,比想象中更容易挑动。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的左眼一眨不眨追着门口的银色影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忽然“啪”地合上书。 墨香混着药气腾起时,他从袖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梨木盒子,盒盖掀开便露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玉佩上精雕着祥云纹样,中间镂空处嵌着一颗墨玉珠子,在光线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此玉佩温润,想着或许能安神。”萧祈昀将玉佩轻轻放入苏泽兰手中,指尖刻意在苏泽兰掌心上碾过,“贴身戴着。” 苏泽兰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茫然地蜷了蜷手。左眼翳膜后有微光晃动,虽看不清玉佩的模样,却能感觉到掌心那点圆润的弧度。 他偏过头,耳廓微动,像在分辨萧祈昀话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执拗。他故意将玉佩攥得更紧,指腹摩挲着镂空处的墨玉——萧祈昀的示好,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欲,倒也有趣。 次日,苏衍挽着袖口坐在药炉前,药杵碾着草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蒸腾的药雾里,他眼下的乌青又深了些——顾凛昭今早被盛炽叫前营议事,说是要排查,临走前特意留了字条,让他务必抽空歇息。 “先生,药汁要熬干了。”软榻上的苏泽兰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比先前清晰了些。他左眼的翳膜薄了些许,能勉强看清苏衍忙碌的身影在药炉与案几间来回晃动。 “知道了。”苏衍头也不抬,伸手往炉子里添了块银丝炭,“再忍忍,这剂药压住蛊毒,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重得像踩碎冰块,却在门槛前顿了顿,带着点刻意放慢的犹豫。 苏衍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故意提高声音:“来了就进来,杵在外面喝西北风?” 盛暄被戳破行踪,硬着头皮撩开竹帘。今日他没穿银甲,只着一身便于活动的藏青箭袖劲装,袖口挽至小臂,还沾着晨练时蹭的草屑与尘土,手里却莫名攥着个油纸包——正是前日苏衍送的糖渍梅子,只剩最后两块。 “我……路过!”他梗着脖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软榻。 目光落在苏泽兰衣衫勾勒的纤细脖颈上时,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这小子确实比画坊美人还勾人。 最让盛暄在意的是他左眼,此刻正微微睁大,虽看不清人影,却像只幼鹿般茫然地转向自己。 “路过?”苏衍将熬好的药汁滤进瓷碗,端起药碗“正好,替我喂药。” “我?”盛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让我喂他?你没看见本公子……” “看见你什么?我看见你闲着在。”苏衍不容分说,将药碗塞进他手里,“与其杵在这儿碍事,不如干点实事。”他指了指苏泽兰干裂的嘴唇,“吹温了再喂,烫着他,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盛暄瞥见苏泽兰干裂的下唇正无意识抿动,耳廓瞬间漫上血色。他端着药碗挪到床边,青瓷碗底在梨花木桌上磕出轻响,溅起的药汁在桌面上洇出深褐痕迹。 “笨手笨脚的!”苏衍从药炉边回头时正看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先扶他半靠着呀!” 盛暄这才伸出左手撑在苏泽兰肩后,指腹刚触到棉袍下嶙峋的肩胛骨,少年便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瑟缩了一下。 “……坐好。”盛暄憋出两个字,右手却飞快探向床头,将三四个锦枕摞起来。当他扶着苏泽兰后腰往起托时,指腹碾过对方腰侧。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心头一麻,动作下意识放轻了半分。苏泽兰顺从地靠上枕头,茫然望向他胸口的方向。 药碗的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 盛暄盯着苏泽兰微微张开的唇瓣,忽然想起仆人说的“比美人图还俊”,脸上刚褪下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他别扭地垂着眼,用银勺舀起药汁,学萧祈昀平日的样子吹了吹,却因走神手腕不稳,半勺药汁顺着勺沿滑下,不偏不倚呛进苏泽兰喉间。 “咳、咳咳……”苏泽兰猛地弓起身子,左手死死攥紧床单,指节泛白。 左肩的刀伤被咳嗽震得撕裂般作痛,新结的血痂崩开细缝,暗红血丝渗透了绷带,因剧痛而狠狠咬住下唇,喉间溢出破碎的抽气声,细瘦的肩膀剧烈抖动,连带着后颈的疤痕都因肌肉紧绷而微微凸起。 苏泽兰故意没有立刻缓过气,余光瞥见盛暄瞬间慌乱的眼神,心底划过一丝算计——这反应,值得再多试探。 “怎么回事?!”苏衍手持药杵冲进门,药炉里的青烟还在他身后缭绕,“二公子这手是握枪还是握锄头?喂个药都能呛出人命!” 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过药碗,却在看见苏泽兰泛红的眼角时,语气顿了顿,转而瞪向手足无措的盛暄。 “我……” 盛暄张口想辩解,却见苏泽兰喘着气轻轻拽了拽苏衍的衣角,声音嘶哑:“不怪他……是我自己没咽好。”少年睫毛上还凝着生理性的泪珠。 他抬眼时,左眼的光恰好落在盛暄慌乱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 苏衍狠狠瞪了盛暄一眼,药炉那边传来的咕嘟声让他焦躁地回头望了眼,这才将帕子狠狠塞进盛暄手里:“擦擦他嘴角!药汁流到伤口上有你好瞧的!” 他用药杵戳了戳药碗边沿,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用勺子侧沿沾着喂,每次半勺!再呛着他——” 话未说完便被药炉溢出的噗噗声打断,苏衍骂了句“可恶”,转身时衣摆扫过药碗,药汁在桌沿溅出细小花纹:“接着喂!喂完把药渣倒到东墙角!” 话音未落人已冲回药炉边,铁钳夹着炭的声响噼里啪啦砸在空气里。盛暄捏着温热的帕子僵在原地,指尖触到布料上绣着的“苏”字暗纹。 苏泽兰偏着头朝药炉方向听了听,忽然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劳烦小将军了。”他喉间溢出轻浅的喘息,左眼因呛咳泛起的水光还未散去,睫毛上的泪珠颤了颤。 这声“小将军”,喊得又软又轻,像羽毛搔在盛暄心尖上。 “师傅他……”少年顿了顿,似乎因刚才牵扯到肩伤而蹙了蹙眉,却仍努力牵了牵嘴角,“嘴上淬着毒,心尖却软,说话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他刻意替苏衍圆场,实则在拉近与盛暄的距离——多一个人在意,便多一分筹码。 盛暄低头看着他苍白脸颊上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忽然觉得掌心的帕子重若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凑近,帕子的边缘刚触到苏泽兰嘴角的药渍,少年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别动。”盛暄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哑,他用帕子干净的角落沾了沾温水,极轻地顺着苏泽兰唇线轻轻擦拭。指腹擦过干裂的唇瓣时,盛暄喉结猛地滚动。 心底的烦躁突然变成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想把这双唇瓣都染上属于自己的气味。 药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盛暄吹了又吹,将银勺递到苏泽兰唇边时,特意用勺沿刮去多余的药汁。 盛暄缓慢将最后一勺药汁喂进苏泽兰口中,银勺抽离时,少年下意识抿了抿唇,眉尖还因药苦微微蹙着。 盛暄看着他泛白的下唇,忽然想起袖袋里揉得发皱的油纸包。指尖刚触到糖渍梅子的黏腻感,就见苏泽兰偏着头轻声问:“药……喝完了吗?” “嗯。”盛暄喉结滚动,捏起那块仅剩的梅子凑到苏泽兰唇边,“张嘴,尝尝这个,压苦味。”深粉色的果肉在阳光下透着晶莹,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渗,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胭脂。 他故意将手指往前送了送,指尖几乎要碰到苏泽兰的唇——想看看苏泽兰会不会炸毛。 苏泽兰茫然地张开嘴,舌尖触到酸甜的果肉,齿尖蹭到盛暄指腹时,两人同时僵住,苏泽兰的睫毛颤了颤,故意用舌尖轻轻扫过盛暄的指腹,像在试探边界。 盛暄慌忙抽手,指腹还残留着果肉的黏软,心口擂鼓般狂跳。 “哟,二公子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了?”苏衍端着新熬的药汁从药炉边转身,铜勺在瓷碗里敲出清脆的响, “糖渍梅子都备上了,比我这当师傅的还周到。”盛暄指尖的糖汁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像被人戳破心事般往后一缩,油纸包“啪嗒”掉在地上。 苏泽兰含着梅子想说话,却被果肉的酸甜呛得轻咳,肩头的绷带渗出淡淡血痕。 苏衍快步上前按住他肩膀,瞥见少年嘴角沾着的糖霜,忽然低笑出声:“行啊你盛暄,倒是比殿下还懂得疼人。” 盛暄弯腰捡纸包时,发梢扫过苏泽兰膝头,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艾草香。 等盛暄直起身时,红意已从耳根蔓延至颈侧,他慌忙错开眼——不敢看苏衍促狭的笑,更不敢看苏泽兰垂眸时,唇畔糖霜映出的清透光泽。 指尖把油纸包揉得更皱,结结巴巴道:“你、你歇着……我明日再来。” 说完,攥着纸包的手猛地塞进衣襟,却撞得腰间玉牌“咔嗒”磕在药柜上,转身时袍角带倒铜葫芦底座,“当啷”一声,左脚绊到门槛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出门。 盛暄跑到廊下三丈外,猛地刹住脚步。脊背抵着冰凉的廊柱,才惊觉耳尖依旧滚烫,掌心残留的梅子甜腻混着汗,黏得指缝发涩。 风卷着药香掠过,恍惚又闻见苏泽兰衣摆的艾草味,喉结重重滚了滚——刚才喂梅子时,苏泽兰唇畔糖霜被阳光晒得晶亮,看上去竟比他藏了半月的梅子还甜。 远处风声突然锐起来,盛暄慌慌张张摸向衣襟里的纸包,摸出最后那颗梅子时,油纸包早被掌心汗汽洇得半透,深粉色果肉在阳光下泛着蜜光。 他咬下一半,酸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忽然想起方才苏泽兰张口时——那时少年唇瓣擦过他指腹,很温软。 喉结滚了滚,剩下的半颗梅子被囫囵咽下,糖霜粘在齿间,竟尝出点药香里混着的艾草味,用指腹蹭了蹭唇角,那里仿佛还留着喂药时沾到的药渍。 远处漱玉院的铜铃被风吹响,“叮铃”一声,惊得他脸上刚退的热度又隐隐回升,慌忙转身往自己院落走。 第5章 第 5 章 戌时初刻,苏衍正往白玉池中倾倒最后一包药粉,深褐色的汤汁在热水里翻卷,蒸腾起混着艾草与硫磺的白雾。 苏衍已连续数日守在榻前,连发丝都沾着药草味。 “水温够了,”苏衍用手探了探池面,转身对萧祈昀道,“这药的药力能压蛊毒两个时辰,子时前必须再敷一次药。”絮絮叨叨地交代注意事项,从换药用的棉球到熬药的火候。 直到顾凛昭无奈地笑出声,从身后环住他腰:“知道了,再不走,你自己都要熬成药渣了。” 苏衍想挣开,却被顾凛昭抱得更紧。顾凛昭的掌心覆在他后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方才盛炽派人送了新到的雪芽茶,再不去喝,可就凉了。” 他低头,鼻尖蹭过苏衍发顶,“你若累倒了,谁来给泽兰换药?” 这话戳中要害,苏衍叹着气放下药勺,临走前又摸了摸苏泽兰的额头:“有事让萧祈昀叫我,别逞强。” 门帘落下时,顾凛昭回头对萧祈昀眨了眨眼,唇角噙着温柔的笑——这是他哄苏衍休息的惯用伎俩,用医术做饵,再混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屏风外的脚步声渐远,萧祈昀扶着苏泽兰沿池边慢慢滑入水中,顺手取过素色薄毯,搭在苏泽兰裸露的肩头。 随着滚烫的药汤没过肩头,暖意涌上来,右腿处的刺痛果然缓解了些,只是蛊毒蛰伏的后颈仍泛着灼烫。 苏泽兰闭着眼,看似放松,可萧祈昀扶着他腰的手,力道恰好卡在能让他“无力挣扎”的分寸,两人都在试探边界。 他闭着眼,听着水汽咕嘟冒泡的声响。 “水温可还合适?”萧祈昀的声音传来,“先生说这剂药需泡足一个时辰,别逞强。” 苏泽兰“嗯”了声,将下颌沉到水面下,药汤刺得左眼翳膜发酸,朦胧光影里,他听见萧祈昀走远的脚步声忽然顿住,接着是衣摆摩擦的轻响。 “我去取条干毛巾,免得你出浴着凉。”转身时,萧祈昀的目光扫过苏泽兰后颈的纱布,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盛暄今晚第三次“路过”漱玉院。他躲在庭院东侧的假山后,看着萧祈昀进了暖阁,才猫着腰挪到温泉池边的太湖石旁。 耳朵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听着池内隐约的水声,心头的烦躁像被火燎——萧祈昀凭什么单独陪他泡澡? 月光透过竹屏的缝隙洒下,隐约看见屏风后腾起的白雾中,有苍白的身影晃了晃。他心头一紧,忘了平日的张扬,绕过竹屏时带起一阵风。 恰在此时,苏泽兰因眼前发黑,左手下意识伸向池沿,却攥住了一道温热的手腕以为是去拿毛巾的萧祈昀回来了,沙哑道:“帮我……” 这一拽猝不及防,盛暄本就踩在湿滑的青砖上,重心猛地向前倾倒,余光瞥见苏泽兰身后的玉石棱边——若苏泽兰压上去,那道未愈的刀伤定会崩裂! 电光火石间,盛暄拧身转腰,用后背撞向池壁,同时将苏泽兰往怀里一带。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跌入温泉。滚烫的药汤溅起三尺高,衣带在水中纠缠。 苏泽兰呛得咳起来,左眼猛地睁大,翳膜后映出盛暄放大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盛暄的唇擦过他的唇角,温热的触感像惊雷炸响,两人同时僵住。 药汤咕嘟冒泡,盛暄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湿透的寝衣紧贴着骨架,腰线细得惊人,湿发顺着脊背滑落,滴在他锁骨凹陷处。 苏泽兰的手指竟还攥着他的衣襟,力道带着不容错辨的依赖,让他心头一震,忘了挣脱。 自己藏青色的衣料在水中晕开,布料因浸透而紧贴胸膛,能感受到苏泽兰指尖无意识攥住他内衬的力道。 苏泽兰也懵了,鼻尖萦绕着盛暄身上的皂角香,混着药汤的硫磺味。 他故意放缓挣扎的动作,左眼的光牢牢锁住盛暄泛红的耳尖——这反应,比预想中更有趣。 “你们在做什么?!”萧祈昀的声音带着惊怒炸响,他抱着雪狐裘浴巾冲进来,正看见盛暄半搂着苏泽兰,蒸汽缭绕间,盛暄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眼底的惊怒里,藏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戾,却用“关切”包装得滴水不漏。 盛暄触电般松手,踉跄退到池边,银甲浸了水格外沉重:“我……他拽我!”辩解的话却在看见苏泽兰苍白脸颊上的水珠时卡住——那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湿透的衣领,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脖颈。喉间发紧,竟觉得这狼狈的模样,比平日的柔弱更勾人。 萧祈昀迅速将雪狐裘裹住苏泽兰,打横抱起时,指尖刻意按压苏泽兰后颈的疤痕,感受到少年瞬间绷紧的身体,眼底掠过一丝满意——这才是他该有的反应,脆弱又警惕。 接着又对盛暄低吼:“你要干嘛!?” 夜半三更,漱玉院的灯还亮着。苏泽兰裹着棉被缩在榻上,后颈新敷的药膏透着凉意,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 他反复摩挲着衣角,盛暄的莽撞和萧祈昀的阴鸷在脑海里交战——这两人,果然都对自己上了心。 “伤口还疼吗?”萧祈昀将温好的药汤递到他唇边,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指腹故意擦过苏泽兰的唇,像在盖章。 苏泽兰刚要摇头,门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盛暄裹着件干披风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水,藏青色常服下摆沾着泥点。 三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屋内空气骤然凝固。盛暄看着榻上裹成蚕茧的苏泽兰,想说的话忽然堵在喉咙里。 惹得他想起温泉里的触感——原来苏泽兰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烫。 萧祈昀放下药碗,起身时有意无意地挡在榻前,语气平淡:“二公子有事?” “我……”盛暄攥紧披风系带,视线绕过萧祈昀,落在苏泽兰泛白的下唇上,“方才……摔着没有?” 话一出口就后悔——这关心也太明显,可看见苏泽兰肩侧渗血的绷带,就是忍不住想问。 苏泽兰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攥紧被角。他能感觉到盛暄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侧,那里的绷带因落水时的碰撞渗出淡淡血痕。“……并无大碍。” 他偏过头,“有殿下和师傅在,劳烦二公子挂心了。”刻意强调“有殿下”,像在撩拨盛暄的火气,又像在给萧祈昀递甜头。 萧祈昀闻言,指尖无意识地轻叩了下案几,唇角那抹笑意终于漫开些,虽快得像错觉,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伸手替苏泽兰将滑落的被角掖好,指尖在苏泽兰颈侧轻轻一捏,像在宣示主权,目光扫过盛暄沾着泥点的衣摆,忽然开口:“确实不早了,戌时已过。” 他的声音清润如常,却有意无意地将“有我在”三个字用指腹碾着锦被边缘重复似的摩挲了下,才抬眸看向盛暄 “二公子浑身湿透,若再着凉,怕是要劳烦苏先生再备一副药了。”这话听似关切,尾音却带着点的藏掖锋芒,恰如春雨里藏着针尖,柔中带刺。 苏泽兰攥着被单的手指顿了顿,能感觉到萧祈昀掌心停在自己肩侧的力道微沉。他连忙从被角伸出手,指尖绞着被单边缘。 “天色不早了,盛公子早些歇息吧。”声音比刚才更轻,像片羽毛轻飘飘隔开两人之间无形的张力。 这“和事佬”的姿态,反而让火药味更浓。 盛暄攥紧披风系带的手指骨节泛白,喉结重重滚了滚,心里骂着“虚伪”,脚却像被钉住——竟舍不得走。 夜风卷着药香灌进门缝,吹得盛暄湿透的裤管贴在腿上发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含糊的“嗯” 脚尖在门槛上碾了碾,终究只是别扭地扔下句:“……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转身走了三步又猛地停住,背对着屋内的两人,手指在披风系带上来回摩挲——那是方才在温泉池边,苏泽兰攥过的地方。 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却又舍不得蹭掉。 “二公子?”萧祈昀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问道,“可是还有事?” 盛暄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直到拐过游廊,才惊觉自己攥着披风的手心里,全是汗。 屋内的烛火“噼啪”爆出个灯花。 萧祈昀望着门帘晃动的残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取过案几上的药碗。温热的瓷壁贴着掌心,药汁在灯影里泛着深褐光泽,蒸腾的热气裹着合欢花的甜香。 “药喝了早些睡。”他走到榻边,将汤碗递到苏泽兰唇边。 苏泽兰下意识抿了抿唇,左眼翳膜后有微光晃动,他顺从地含住碗沿,温热的药汁滑入喉间,却在触到萧祈昀指尖温度时,喉结轻轻滚了滚。 “明日先生说要替你针灸。”萧祈昀抽回手“针感会有些麻胀,到时别乱动。” 他看着苏泽兰低头喝药时,用指腹蹭了蹭自己掌心——那里似乎还留着方才横抱起苏泽兰时,月白湿衣下细瘦腰肢的温软触感。 这触感让他眼底的占有欲几乎溢出来——苏泽兰就该这样,只能被他抱着,只能依赖他。 那时雪狐裘虽裹着苏泽兰,可他弯腰抱人时,掌心仍透过浸水的布料触到少年腰侧的骨架,比药炉边晾晒的艾草还要轻。 指腹碾过掌心纹路,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时苏泽兰下意识攥住他衣襟的力道,那力道很轻,却在他心里挑开了道不易察觉的涟漪。 苏泽兰将空碗递还时,指尖触到萧祈昀掌心,他迅速收回手,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在里面:“知道了。” 灯影里,萧祈昀替他捻灭床头的烛火,只剩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棂,在榻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呼吸声。萧祈昀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在跨出门槛前,将方才那点得意的笑意敛去,只余下满室药香里,一盏渐渐冷却的空药碗。 前院客房内,盛暄烦躁地扯着湿透的内衬。 衣上的药汤味怎么也散不去,鼻尖总萦绕着苏泽兰身上的艾草香,还有那瞬间唇瓣相触的柔软。 他踢开脚边的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心里骂着“疯了”,却一遍遍回放萧祈昀抱走苏泽兰时,少年埋在人怀里不敢看他的模样,心里莫名发堵。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他攥着内衬的手指泛白。 他猛地坐到桌边,指尖无意识蹭过唇角——那里似乎还留着苏泽兰唇瓣的温软。 白日里跌入温泉的瞬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苏泽兰睁大的左眼翳膜后映着自己的脸,睫毛上凝着水珠,药汤的热气裹着他身上的艾草味,不由分说地撞进鼻腔。 “该死……”盛暄低骂一声,抓起桌上的水罐往脸上浇,冰凉的井水却压不住发烫的耳根。 想起自己转身时,苏泽兰那声极轻的“劳烦二公子”,语气里的疏离像根细刺,扎得人心头发痒。 可落水时苏泽兰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分明带着依赖。 夜风卷着窗纸沙沙作响,他想起初见时苏泽兰糊满泥血的脸,再到后来喂药时沾着糖霜的唇角,还有方才温泉里湿透的寝衣紧贴着的腰线……种种画面搅在一起,让他心跳快得像被擂鼓。 他猛地起身,却撞得凳子倒地,惊起梁上栖息的夜蛾。 “慌什么!”盛暄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吼,却在瞥见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耳尖时,慌忙别开眼。 看着桌子上被揉皱的油纸包,想起原来那日喂梅子时指尖的黏软,不过是这场慌乱的序章。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栽了。 窗外的树影在窗纸上晃了晃,盛暄想起萧祈昀替苏泽兰掖被角时温柔的眼神,想起萧祈昀抱走苏泽兰时不容置疑的力道,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他不懂这算什么,也没心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