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濡以沫》 第1章 沉疴 江渝洛是被楼上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唤醒的。那声音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怨气,一下,又一下,像是剁在生活的骨头上。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出租屋斑驳的天花板,耳边是弟弟江烬濡沉稳的呼吸声。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廉价的、属于栀子花最后香气的甜腻,混合着老木头家具淡淡的霉味。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完成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仪式,走到那张掉漆的书桌前,拉开了最深的抽屉。指尖触到一张硬挺的纸——那张泛黄的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它被折叠得工整,像一道隐秘的伤疤,被她亲手封存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父母的骤然离世,让这张纸在两年前,从通往未来的门票变成了压垮希望的巨石。 她对不起江烬濡。他今年高三,考上了好大学,可她这个姐姐,却实在供不起。 趿拉着塑料拖鞋,端着脸盆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洗漱。冷水扑在脸上,刺得皮肤一紧,让她彻底清醒。镜子里的人,二十出头,眉眼间却已经没了同龄人的跳脱,只有一种被生活反复淘洗后的沉静疲惫。 大学?那成了钉在墙上、遥不可及的一个画饼。现实是,她得带着刚刚分化、信息素都还不稳的Alpha弟弟,把日子过下去。 回来时,江烬濡已经醒了。他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年轻的Alpha肩膀绷得僵硬,像一张拉满的、却不知该射向何处的弓。 “醒了?早饭想吃点什么?姐去买油条。”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松快些,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早晨中的一个。 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挣扎后的干涩:“姐,我想念书。” 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骤然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压碎空气。那句“我想念书”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剐着江渝洛的心。 “……对不起……是姐没本事……”她垂下眼,除了道歉,不知还能说什么。任何承诺都显得空洞,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江烬濡猛地站起来,抓起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已松弛的旧汗衫套上,动作里带着一股无处宣泄的狠劲。“我出去转转。” “去哪?” 回应她的,只有门被不轻不重带上的一声闷响。江渝洛看着那扇仍在微微颤动的木门,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心里的火,那火烧着一个Alpha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对未来的渴望,也灼烤着她这个姐姐的无能为力。 她收回目光,开始收拾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贫穷像贪婪的水蛭,吸走了大部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留下生存这**裸的实体。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晚上去“夜宴”上班时,能否侥幸多拿到一点小费。 下午,她顶着依旧毒辣的日头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寥寥几样晚上要做的菜蔬。心里正为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学费发空,刚走到巷子口,脚步便是一顿。 那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桑塔纳还停在那里。车旁,那个女人也还在。 尤勤漠个子高挑,合身的白衬衫与黑西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眉眼间那股属于Alpha的、寻常人没有的英气与疏离,在这浑浊破败的空气里,划开一道清晰的界限。她显然是在等她。 她也看到了江渝洛,视线从她洗得发白的裙子移回到她脸上,眼神复杂难辨。 “渝洛,”尤勤漠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低沉了些,“我们俩……” “没机会了。”江渝洛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疲惫。她不想听那些早已注定的结局,徒增难堪。 尤勤漠顿了顿,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厚度的信封,递过来,语气试图放得轻松:“烬濡上大学……还差点钱吧?我这……” “不用了。”江渝洛没有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你妈知道,又该说你了。尤勤漠,”她抬起眼,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清晰地剖开自己,“我现在不是当年那个年级第一了,也不是师范生了,”她顿了顿,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我是个在‘夜宴’陪酒的。” “你别这么说……”尤勤漠的眉头骤然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疼。 “你走吧。”江渝洛不再看她,抬步从她身边径直走过,裙摆带起一点微弱而决绝的风。 良久,身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桑塔纳终于绝尘而去,留下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雪松味信息素,混着汽油味,在她周围的空气里,短暂而顽固地停留了片刻。 江渝洛没有回头,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人流车马里,她才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一点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她飞快地用手背擦掉,深吸一口这浑浊的空气,再次挺直那根不能弯折的脊梁,走向那栋吞噬了她无数日夜的灰色筒子楼。 傍晚,江烬濡回来了,带着一身汗水和依旧沉闷的表情。姐弟俩沉默地吃了晚饭。窗外,各家各户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在人间的一把碎星,看似温暖,却照不进他们逼仄的窗内。 这片小小的、拥挤的天地,在夜色笼罩下,似乎又恢复了它贫穷而平静的假象。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楼下栀子花残存的、一丝廉价的甜香,也仿佛带来了市中心“夜宴”那隐约的、躁动的节拍。江渝洛知道,属于她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江渝洛:我的“祭天”剧本拿得稳稳的 清晨起床,先听楼上剁菜交响乐。 江渝洛在案板声中开启新一天。 日常仪式:抚摸我的大学梦(已封印版) Alpha弟弟发出灵魂呐喊:“我想念书!” 委屈但不说,只用背影表达愤怒。 ·前女友(Alpha版)携巨款空降巷口。 尤勤漠开着桑塔纳试图上演“霸总救赎”,被江渝洛一句“我是陪酒的”直接KO,雪松味信息素都透着一股心碎。 姐弟晚餐,主打一个沉默是金。 就着贫穷与委屈,默默消化这难以言表的人生。 当梦想变成抽屉里的废纸,当前任带着钱包想复合,江渝洛表示:别问,问就是去夜宴打工养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沉疴 第2章 夜宴之门 黑色大理石外墙在夜色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鎏金的门匾下,穿着笔挺制服的迎宾躬身拉开沉重的玻璃门。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 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冷气香氛与女郎身上高级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街市的喧嚣隔绝。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近十米的天花板垂落,折射出万千璀璨光点,与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面交相辉映。音响系统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不是外面迪厅的震耳欲聋,而是恰到好处地浸润每一寸空气,衬托着客人们压低的笑语和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 江渝洛站在员工通道的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身上那件墨绿色缎面吊带裙,剪裁优雅,触感冰凉,是“夜宴”高级侍应生的统一着装,据说出自香港设计师之手。但这份过于体面的“排面”,反而像一层不属于她的皮肤,绷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局促。这件制服,足够支付弟弟江烬濡加上她自己大学四年的学费。 “渝洛,VIP三区,‘巴黎厅’,送路易十三进去。”领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静而高效。 江渝洛端稳那支装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瓶,像端着一个易碎的梦。她踩着柔软的地毯,穿过宽敞得能开车的大厅。沿途可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搂着妆容精致的女伴在私密卡座低语,也能瞥见单独坐在吧台边、眼神锐利如鹰隼的Alpha,信息素或张扬或内敛,却都带着某种掌控一切的底气。 “妞,陪哥几个喝一杯?”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劣质Alpha信息素里不加掩饰的**扑面而来。 江渝洛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脸上却习惯性地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老板,我只是服务员,不陪酒的。” “装什么清纯?来这不陪酒?”另一个男人嗤笑一声,力道加重。 恐慌像细密的蚂蚁顺着脊椎爬。她正无措,一个带着点慵懒讥诮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哟,王老板,一来就关照我们新人啊?” 领班笑着,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那只手,顺势把江渝洛拉到自己身后。“渝洛胆子小,不懂规矩,几位老板别见怪。这样,我让莉莉过来陪几位喝,她可是我们这儿的台柱子。”她朝不远处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孩使了个眼色。 江渝洛被梅姐拉回后台,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在这里,棱角磨不平,吃亏的是自己。”梅姐点了支摩尔女士烟,薄荷味淡淡散开,她看着江渝洛,“要么学聪明点,要么,就别端这个饭碗。” 江渝洛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边,攥得手心生疼。她知道领班说的是实话。 里面,”梅姐朝最里间那个豪华包房努努嘴,“几个家里有底的过来过生日,要几个漂亮懂事的撑场面。你模样好,不多话,就你吧,钱……少不了你的。” 江渝洛沉默地点点头。 领班推开门时,喧嚣热浪裹挟着酒精与高级香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包间比外面大厅更显奢靡,水晶吊灯下,一组巨大的背投电视放着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MV,音量却盖不过满屋的喧哗。巨大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轩尼诗XO、绿瓶的红茶菌饮料和果盘,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 她低着头,跟在梅姐身后,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然而目光不经意掠过沙发中央时,她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尤勤漠就坐在那里。 她依旧是白天那身白衬衫黑西裤,只是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线条。她微微后靠,指间夹着半支燃着的香烟,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水晶方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随之晃动。周围几个一看就家世优越的Alpha男女高声谈笑,她只偶尔牵动一下嘴角,笑意淡得像烟圈,转瞬即逝。那股清冽的雪松信息素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像误入浮华场的一捧冷泉。 江渝洛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这昏暗角落的阴影里。 “看看我们夜宴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领班热情洋溢,顺势把江渝洛往前一推,“尤其是我们渝洛,可是正经……” 领班的话还没说完,尤勤漠晃动着酒杯的手倏地停住了。她抬起眼,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了江渝洛身上。 那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迅速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江渝洛身上那件带着廉价亮片的短裙,看着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的、带着窘迫的苍白脸色,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江渝洛只觉得全身血液轰的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她宁愿尤勤漠此刻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或嘲讽,而不是现在这种……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狼狈与不堪的、沉甸甸的审视。她飞快地垂下眼,只希望脚下地板能裂开一道缝。 “哟,”一个染着栗色短发、穿着紧身背心的女Alpha挑了挑眉,带着玩味的笑朝江渝洛招手,“来来,小妹妹,坐这边儿,给我们尤总把酒满上。” 江渝洛僵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领班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下,低声催促:“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呢…” 她几乎是挪过去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尊严上。她在尤勤漠身边的空位坐下,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比记忆中更冷冽几分的雪松气息。她拿起酒瓶,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朝尤勤漠面前空了的酒杯里倒酒。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整个过程中,尤勤漠始终没有看她,侧着头,和另一边的人说着什么关,只是侧脸的线条绷得异常紧束,像拉满的弓弦。 江渝洛倒完酒,立刻像完成酷刑般缩回沙发角落,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件不起眼的摆设。包间里,猜拳声、笑骂声、跑调的歌声与震耳的伴奏混杂成巨大的声浪,将她彻底淹没。她只觉得坐立难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换成了徐怀钰的《我是女生》,气氛更加热烈。尤勤漠忽然掐灭了烟,站起身。 “我出去透口气。”她对众人说了一句,视线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包括身边的江渝洛,径直拉开厚重的包间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合拢,暂时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 包间内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闹。只有那个栗发女Alpha,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紧闭的门板,然后将探究的目光重新投回几乎要缩进沙发缝隙的江渝洛身上。 “妹妹,”她凑过来,带着酒气的呼吸热烘烘地喷在江渝洛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窥秘的兴味,“我们尤总,刚打牌连‘八十分’都算错了筹码……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是因为你吧?” 江渝洛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说“不认识”,喉咙却像被团湿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任何否认在此刻都显得徒劳可笑。 栗发女Alpha也不逼问,自顾自抿了口酒,眼神像X光一样在江渝洛身上扫射:“啧,盘儿是挺亮(脸蛋漂亮)。尤勤漠那家伙,什么时候好上你这口了?教教我呗。” 话语里的轻慢像针一样扎人。江渝洛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被审视、被评判的屈辱感。 “李小姐,”领班适时地端着果盘过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巧妙隔开了栗发女Alpha过于侵略的视线,“刚空运到的芒果,甜得很,您尝尝鲜?莉莉!别光看着,给李姐满上,陪李姐玩两把‘猜骰子’,李小姐可是高手!” 莉莉立刻娇笑着缠了上来,软语温存,瞬间吸引了栗发女Alpha的注意力。 领班趁机拉了江渝洛一把,低语:“别杵这儿了,先去后面帮忙清点下库房啤酒。” 江渝洛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间。走廊里相对安静,冰冷的中央空调冷气吸入肺腑,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背靠着冰凉瓷砖墙壁,缓缓蹲下身,把滚烫的脸颊埋进膝盖。 尤勤漠……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到她这副样子,她会怎么想?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尽头响起,不疾不徐。 江渝洛抬起头。 尤勤漠站在几步开外,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光线下明明灭灭。她已经重新披上了那层冷静自持的外壳,只是眼神比在包间里时更深沉,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看不清的暗流。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尤勤漠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她有些冷硬的眉眼。她看着蹲在地上、显得格外渺小无助的江渝洛,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片刻,终于开了口,声音比那烟雾更飘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江渝洛。” 她叫她的全名,像是在确认什么,“我们谈谈。” 顶级会所初体验: 江渝洛身着万元高定(租的),脚踩黑曜石地砖(别人踩的),开启“端酒小妹”副本。 开局遭遇骚扰NPC: 被油腻Alpha咸猪手围攻,幸得领班闪现救场——职场生存第一课:该怂就得怂。 包厢惊现前任BOSS: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进包厢就撞见白月光尤勤漠,雪松味信息素瞬间冻结空气。 大型社死现场直播: 被逼给前任倒酒,纤纤玉手抖出帕金森,尤总眼神复杂得像在看破碎的手办。 八卦雷达哔哔作响: 全场最A的姐们儿直接看穿:“尤总为你算错牌,你俩绝对有情况!” 走廊尽头紧急会谈: 尤勤漠堵人发出谈话邀请,江渝洛蹲地抱头只想原地蒸发。 当你的前任是全场最A的金主,而你是她杯中酒的服务员——这班还能不能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夜宴之门 第3章 交错的夜 筒子楼隔音很差,楼上夫妻的争吵声、隔壁电视里的欢声笑语,混杂着公共厨房飘来的油烟味,构成了一幅嘈杂的市井图景。江烬濡躺在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晕开的污痕,一动不动。 姐姐江渝洛出门前,特意换上了那件她最好看的裙子,还对着水房那块破镜子涂了点淡淡的口红。他知道她去了哪里——“夜宴”,那个听名字就与这破旧筒子楼格格不入的地方。她说那是份正经工作,只是端茶送水。可他不是小孩子了,一个需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深夜工作的“服务员”,能有多“正经”?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姐姐身上那点廉价的雪花膏味道,混着他自己那无法控制、偶尔泄露出的,带着焦躁与不甘的Alpha信息素——像烈日下锈蚀的铁,沉闷而尖锐。他闭上眼,白天姐姐那句“对不起……姐没本事”和她强装轻松的表情,反复在脑海里切割,比任何物理疼痛都更难忍受。 他恨自己的无能。一个Alpha,本该是家人的依靠,是顶梁柱,如今却成了拖累,连累姐姐放弃前程,走进那种地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仿佛成了一张冰冷的嘲讽状,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和这份恩情的沉重。 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几乎要炸开的闷气。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窗。夜风裹挟着楼下栀子花过分的甜香和垃圾堆隐约的酸腐气涌进来,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晕彩。其中最为耀眼的,就是市中心“夜宴”所在的方向。 那里灯火辉煌,是他无法想象、也不敢细想的世界,却囚禁着他唯一的亲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在荒芜的心底疯长,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转身,环顾这间除了床、桌和一个旧衣柜外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堆他收集来的旧收音机、电路板和零散工具上。这是他唯一的爱好,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换点钱的技能。 可是,靠修理这些破烂,何时才能凑齐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学费?何时才能让姐姐离开“夜宴”?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幼兽。 楼下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夜更深了。他知道,姐姐此刻正身处于那片他看不见的浮华与危险之中。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 这种认知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理智和骄傲。 他必须变得强大。必须有钱。必须让姐姐离开那个鬼地方! 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摔门而出,想到巷子口吹吹风,至少离“夜宴”那片刺眼的光晕近一点。 刚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就看到昏暗的楼道口堵着几个人,还有散落一地的行李。一个穿着明显价格不菲的白色运动服、踩着崭新耐克鞋的少年,正梗着脖子跟一对衣着体面、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女对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属于富裕阶层Alpha家庭内部矛盾的信息素压力。 “我说了不念了就是不念了!你们管我住哪儿!”少年声音带着变声期尾声的沙哑和十足的叛逆。 “竟修!你非要气死我们是不是?这什么地方?这屋里刚死过人!晦气!”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又气又急,语调尖锐。 “死了清净!正好没人吵我!”叫竟修的少年毫不退让。 任竟修。 江烬濡心里冒出这个名字,以前似乎听街坊提过一嘴,说是任家那个被惯坏的小儿子。他本想绕开,却被任竟修他爸拦住。 “小伙子,”男人尽量维持着风度,但眉宇间满是疲惫,他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帮个忙,把这些……搬上三楼。我们……就不上去了。” 江烬濡看着那几张钞票,足够他和他姐大半个月的菜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弯腰,开始扛起地上那些沉甸甸的、与这栋破楼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和电脑箱。 任竟修瞥了他一眼,没阻止,也没感谢,自顾自拎起一个轻便的背包,跟在他后面上楼。 三楼,就在他们家斜对面。那间房空了有段时间了,之前住的一个孤寡老人,上个月刚在里面去世,据说发现时都过了好几天。楼里的人都嫌晦气,一直没租出去。 江烬濡把行李堆在门口,接过钱,指尖能感受到纸币崭新的质感。任竟修的父母在楼下又喊了几句,无非是“后悔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逞强”之类,最终还是在引擎声中离去。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着。任竟修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门。他看起来比江烬濡略矮一点,更瘦削,眉眼间有一股养尊处优的精致和此刻拒人千里的冷漠。 “喂,”任竟修忽然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烬濡洗得发白的T恤和旧球鞋,眼神里没有鄙夷,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察,“你住这儿?” 江烬濡“嗯”了一声,不想多言。 “那正好,”任竟修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任竟修,八三年生的。” 八三年,和他一样大。江烬濡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江烬濡。八三。”他报上名字,算是回应。 “行,记住了。”任竟修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他这个年纪没在上学,只是随口道,“这破地方……晚上没什么怪事吧?”他指的是这间“凶宅”。 江烬濡看了他一眼,看到对方强装镇定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死人不比活人可怕。”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完,转身就回了自己家,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楼道里隐约传来任竟修拖动行李、笨拙地收拾的声音。江烬濡低头看着手里那几张崭新的钞票,它们散发着油墨和另一种生活的味道。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有人为了念书拼尽全力却求而不得,有人却轻易将唾手可得的机会弃如敝履。有人为了生存挣扎在泥泞,有人却主动跳进泥泞,只为赌一口气。 他将钱仔细收好。这是姐姐今晚在“夜宴”强颜欢笑的报酬,也是那个叫任竟修的少年,用来购买短暂“自由”的代价。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姐姐在浮华场里煎熬,隔壁搬来了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叛逆富家子。而他自己,前路依旧一片迷雾。 但指间的钞票真实而冰冷。它告诉他,无论多么不堪,活下去,弄到钱,才是眼前最硬的道理。 他再次走到窗边,死死盯着“夜宴”方向那片绚烂而冰冷的光晕,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双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眼睛里,之前的迷茫与颓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所取代。 第4章 选择 走廊,寂静与包间隐约传来的鼓点形成两个世界。清冽的雪松信息素与空气中残留的烟酒味格格不入。 尤勤漠看着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江渝洛,那句“我们谈谈”在空气中凝固了片刻。她没有催促,只是又吸了一口烟,任由沉默蔓延,给足对方整理情绪的时间。 江渝洛用手背狠狠抹去眼角最后的湿意,撑着墙壁站起来,腿脚的麻痹感让她微微晃了晃,但她很快站稳,迎向尤勤漠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太多她不想深究的东西——心疼、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她最不愿看到的怜悯。 “尤总,”她抬起眼,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在“夜宴”里的那份刻意拉远的职业感,“在这里谈,还是换个地方?” 尤勤漠看着她迅速披上的伪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掐灭了烟。 “跟我来。” 她没去前厅,也没去更私密的包间,而是带着江渝洛穿过一条内部员工通道,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走到了建筑外侧一个连接后勤区域的露天平台。这里堆着些杂物,能看到楼下巷子里垃圾桶和停放的自行车,与正门的金碧辉煌判若两个世界。夜风一下子变得真实而凛冽,吹散了身上沾染的奢靡气味。 夏夜凉风像刀子,刮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奢靡的暖意。尤勤漠那句“我们谈谈”悬在两人之间,比冬夜更寒。 “这里安静。”尤勤漠靠在水泥栏杆上,看向江渝洛,“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问题直接得让江渝洛想笑。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钱。”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修饰,“这里给的钱多,比我扫大街、端盘子多得多。烬濡要上大学,我需要钱。” “我可以……” “你不能。”江渝洛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夜色中尤勤漠模糊的侧影,“尤勤漠,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的钱,我用不起,也不想用。” “看着你在这里……我做不到!”尤勤漠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Alpha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具侵略性,“你原本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更好的人生?”江渝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空旷的后巷显得格外凄凉,“从我爸妈走的那天起,我的人生就只有一条路了!就是活下去,带着我弟弟活下去!尤勤漠,你的世界里只有选择题,而我的世界里,只有必答题!” 她逼近一步,仰头看着这个曾经与她并肩、如今却仿佛隔着天堑的Alpha,眼中是燃烧的倔强与痛楚:“收起你那套救世主的心态!我在‘夜宴’陪笑,至少钱是干净的,是我用劳动换的!我不欠任何人,尤其是你!” 这番话像重锤砸在尤勤漠心上。她看着江渝洛通红的眼眶里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看着她单薄身躯里迸发出的、近乎绝望的骄傲,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哽在喉咙里。她意识到,任何形式的“为你好”,在此刻都是对她尊严的践踏。 她看着江渝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有疲惫,有倔强,唯独没有她记忆中曾经的柔软。 “……对不起。”最终,她只能干涩地吐出这三个字,信息素缓缓收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苦。” 江渝洛别开脸,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苦不苦,我自己知道。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就这样吧。” 她没再看尤勤漠一眼,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回那扇通往“夜宴”通往繁华的后门。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痛却清醒。 尤勤漠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将那个决绝的身影吞没,雪松信息素在寒风中弥漫开一片荒芜。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筒子楼破晓前的黑暗最为沉郁。 江烬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烦躁之下,他再次起身出门,想到楼下吹吹风。刚走到二楼拐角,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任竟修那间“凶宅”里传来,门虚掩着。 “……你们就知道逼我!我说了不想念那个破书了!” “小修,你别任性,跟爸妈回去……” “不回!我就住这儿!这房子挺好!死了人怎么了?比家里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干净!” 接着是拉扯声和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妈的,这两大人不是走了吗。 江烬濡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到里面动静越来越大,还是皱了皱眉,抬手敲了敲门板。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后,门被猛地拉开,任竟修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戒备又羞恼的神色:“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江烬濡语气平淡,视线越过他,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一个看起来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正手足无措地站着,脸上满是泪痕。“吵到我睡觉了。” 任竟修气得瞪他:“你……” 那中年女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赶紧上前:“同学,你快帮阿姨劝劝他,这地方怎么能住人啊……” “关我屁事。”江烬濡打断她,目光却看着任竟修,“而且,他看起来不需要人劝。” 任竟修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怔。 江烬濡继续道:“要闹出去闹,楼上楼下都睡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他买了包最便宜的烟回来,其实他不会抽烟,现在却莫名想抽。 到了楼上发现任竟修家门口已经安静了。他掏出钥匙开门,斜对面的门也同时打开。任竟修站在门口,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眼睛还有点肿。 “喂,”任竟修叫住他,“刚才……谢了。” 要不是江烬濡那几句混账话,他爸妈估计还得纠缠半天。 江烬濡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真想清静,就把门锁好。” 江渝洛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筒子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与尤勤漠那场短暂的、不欢而散的谈话,耗尽了了她最后一丝心力。 她轻轻打开门,却发现屋里亮着灯。江烬濡没睡,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旧铁皮盒子,里面是他们家所有的积蓄——零零散散的纸币和硬币。 “姐,”江烬濡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白天的焦躁和迷茫,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决绝,“钱的事,你别管了。” 江渝洛心里一紧:“你想干什么?” “我有办法。”他合上铁皮盒子,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会再去念书了。我去找事做,挣钱。” “胡说八道!”江渝洛急了,“你必须上大学!钱的事姐有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在‘夜宴’那种地方陪笑脸吗?”江烬濡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我宁可不上这个学!” 姐弟俩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对峙。 江烬濡眼神一动,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看了姐姐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烬濡!你去哪儿?”江渝洛心慌地追问。 江烬濡在门口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姐,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他的声音带着Alpha初成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来扛。”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将姐姐担忧的呼喊关在了门内。 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那个装着全家积蓄的铁皮盒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是江烬濡略显潦草却力道十足的字迹: 「姐,对不起,我会去挣钱。我会照顾好你。大学……等以后再说。这个家,不止有你,还有我。姐,我就剩你了。」 字条旁边,放着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是昨天他帮任竟修搬家挣来的。 霸总追妻火葬场 & 中二少年要养家 尤总堵人失败实录: 尤勤漠本想上演“霸总拯救落难前任”的深情戏码,结果被江渝洛一句“莫挨老子”精准反杀,雪松味信息素都透着一股委屈。 凶宅体验卡已激活: 富二代任竟修成功入住“凶宅”,与父母大战三百回合后,收获邻居江烬濡“要闹出去闹”的友情提示(并没有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