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字福录》 第1章 清水白菜 昏沉的夜幕,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突兀的出现一抹亮眼的艳红,朱红绸缎从轿子顶部缓缓放下,轻纱翩跹,珠宝镶嵌,而轿身更是奢侈无比,窗户镂空雕刻金龙银凤,门两旁挂着金丝镶边的红灯笼,笼中用的是昂贵的白蜡。 在轿辇前有四个人,两人抬轿,两人引路。 最前面的两人分别为一红一白穿着。 左边的,眼睛轻眯成月牙,脸上气色红润,成一种非常标准以至于怪异的笑容,丰满的手上举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囍” 右边的,头戴麻布,脸颊凹陷,眼神黯淡无光,粗糙干燥的皮肤像极了树皮,微微颤抖的手举起牌子,上面写着。 “丧” 红白事已,极乐黄泉。 ———— 宋屿右手执棋,左手托腮,柔和的眼睛中笑意点点。 “谢师兄,就这么肯定我不会被选中?” 对面伸过一只白皙干净的手,在空中犹豫一会儿,放下黑棋。 “对,非常肯定,放心,去尼姑庵的行李我帮你备好了,还有一些银钱,不多,但保你一年内衣食无虞” 谢芝说着啧了一声,轻笑道。 “呀,小师弟,你又输了!你答应的,明天陪我看‘火连天’” 谢之挽起白衣袖口,边说边整理棋局。 宋屿倒是满不在乎的起身,拍了拍手。 “反正从小到大我也没赢过你一把。我也真是想不通了,到底是‘火连天’里头有你心上人,还是那里边有金子?十多年了也没看腻” 他说着转头又躺在软榻上,温和的光透过纱窗照在他白净的脸上,而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顶棚。 似是要将顶棚盯出个洞来。 隔了很久,宋屿的睫毛颤了颤,脸颊因被晒久了,从白里透点粉来,嗓音干涩。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那老头逼你的?” 虽说每一任世主是由一把刀择选诞生,但这毕竟也是传说,真正见过且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他那师父一人。 与其相信什么“天选之人”他还是更相信其中有什么内幕。 “要叫师父”谢芝依旧低头摆棋子,但毕竟相处十多年,宋屿一个眼神他也能心领神会。 他这个常常被师傅叫道逆徒的小师弟,还真是常常令人头疼。 “救世主是个很苦的差事,天天拿着一把破刀嚷嚷着要救世,你会受不了的,师兄!” 原以为宋屿终于长大了,学会心疼自家师兄,但他突然话锋一转。 “要不我替你去吧,师兄,你是一个不染俗尘的隐士君子,不喜功名利禄,也没有救世这么大的理想抱负”宋屿一个起身,盘腿坐在软榻上,狡黠的笑着。 谢芝执棋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无奈的笑着,一语戳破他的诡计。 “那你就喜欢功名利禄?我看你是想下山,去其它地方闯荡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但不得不说,阿宋真是长大了,心思越发细腻” “谢芝,你能不能不要总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跟我说话?” “敢直呼…”兄长大名。 “你只比我大两个月!” 宋屿颇有些无语的看着谢芝,脸上好像就写着:你又来——。 谢芝摆出一副耍赖的顽笑,声音如流水般滑过。 “我不管,我是你兄长,而且你还输了我好几局”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笑道。 “两方站理,明日你若不去,我就把你昨天偷溜去印水涯底的事告诉师父” “谢芝,你幼不幼稚啊?” “明天见…还有,叫师兄!” ———— 深夜,安静的逐鹿居出现了一阵阵的声响。 宋屿被吵的轻颤睫毛,迷迷糊糊的看见半掩着的门外透进细微的光亮,忽明忽暗。 他忍着困意坐了起来,将一旁的外套随意披在肩上,走了过去。 “师父,大半夜不睡觉,你又在瞎捣…”腾什么。 在看清门外场景后,宋屿瞬间清醒,呼吸渐渐放轻,瞳孔微缩。 昏沉的夜幕下,长廊尽头,谢芝白衣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披在肩后,神情冷淡,倾身作揖,手心朝上,像是要接过什么。 谢芝身后有一个跪着的男人,白色衣袍,双手伏地,额贴地面,银白发髻散乱扎在脑后,仅用一支木簪支撑,如此随意懒散,此刻却显得庄严肃穆。 而在院落上空,却有一把样式朴素到极致的刀,雪白刀身和刀柄,周身被金光笼罩。 这样诡异的画面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宋屿以为现在还在做梦,一切都是假象。 忽然,那把刀缓缓下坠,径直朝着谢芝飞去,最终在他的手上着陆。 宋屿手把住门,只有半张脸露了出来,眼睛中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声音却是非常平淡。 “师父,谢师兄,你们在干什么?” 谢芝转头对上宋屿的视线,原本淡漠如冰的脸只微微一怔,就转为温和亲切的笑,仿佛刚刚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小师弟,去看‘火连天’吗?” ———— 崖口瀑布,缺月高悬,静谧宁和,白天娇艳的枫叶,此刻被天上的黑幕掩下锋芒,但幸得月光怜惜撕下一角幕布,被月光点燃,烧成了一片天。 凉意袭来 ,风将宋屿的外套撑起,他捏了捏泛白的指尖,收拢了身上的外套。 耳畔边震天响的瀑布流水,偶有一两片枫叶参杂其中,也将这流水染红。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陌上尘’一定会选我”谢芝偏头看向宋屿,温柔地笑着说。 “别提这个名字,奇怪的很”宋屿斜眼看了一下谢芝手上的刀。 “这么素的刀,还敢取这么装的名字,我看着明明就是‘清水白菜’” 谢芝无奈的笑了。 十几年的相处,让他们养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对刚刚那诡异的一幕绝口不提。对于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件事来说,宋屿可谓是轻车熟路。 “小时候每每提着把刀的名字,你都得跟我争个高下,只要我说‘陌上尘’,你就会驳我,说这把刀叫…” 说着他也忍不住轻笑一声,悦耳的嗓音响起。 “叫‘清水白菜’” “难道不像白菜吗?” “像”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 “但我觉着,这把刀的名字很好,‘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人生在世,或为无根之草,或为无蒂之花,也犹如随风转动的尘埃,诸多事都身不由己。不从心,不顺意的事,比比皆是” 谢芝拿起刀,拇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擦,月光照在刀身上,雪白亮目。 “这倒和它的出处一样”宋屿开口道。 “自第一代世主与第一代魔王在印水涯口一战,距今已有几百年了,而在这几百年来,为防止魔王降世,祸害苍生,世主诞生从未停止,而看似如此伟大光荣的身份,却使所有人避之而不及…” “因为世主活不过20岁” 谢芝平静的补充了后面的一句话。 每一任世主一脉单传,但一般都会招收两名弟子,‘陌上尘’择选其中一位成为世主,另一位就只能退山,不过不能离印水涯太远,这个的原因,他们师父至今都没有明确说明。 这种的感觉用宋屿的话来讲,这就像是在印水涯上拴了一条狗,你可以走动,但你不能离开。 困于囹圄 ,如陌上尘、无根草、无蒂花。 宋屿难得安静下来,环手抱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大概在想着,之后那痛苦的日子该怎样度过。因为他一向喜新厌旧,在一个地方待的太久,对他而言与坐牢没什么区别。 而谢芝的半张脸则隐在黑暗中,手上的刀鞘越来越重,他握的也越来越紧,紧到关节开始发白,双手开始发颤。 许久,谢芝哑着嗓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都会结束的” 谢芝身份后续会说明(文章如有看不懂或错别字或是语句不通顺的请及时告知作者[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清水白菜 第2章 新娘娶亲 没多久,他们就回逐鹿居了,但在回去的阶梯处,有一个拿着酒壶的白发男子。 满头白发,俊美面庞。在他人看起来少年模样,但有关于他的事迹都已挂上了传说两字,他的名字也都存于古迹当中。这也是为什么宋屿会叫他“老头”的原因。 但如果真要说是老头,那他也算是一位鹤发童颜的美老翁。 “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谢芝认出眼前人,出声问道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即起身上前拍了拍宋屿的肩膀 “走,送你去当尼姑” 接着又说 “阿芝,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准备下山” “好啊好啊” “这么快?!” 二人同时出声 现在是深夜,离天亮还有挺久。 居主听后,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 “嗯?以为我想啊,谁知道‘陌上尘’会提前择主,还有,这是规定,一旦世主诞生,另一弟子要马上退山” 说完,他眯着个眼睛看着宋屿,鼻尖溢出一声笑。 “逆徒,隔了两三年了没下山了,这次下山你若在搞出点什么祸事,我就把你能活动的区域缩小到那破庵庙里” 一语直接命中死穴,吓的宋屿连忙点头。看着十分乖巧,内心却在不服道。 当年不就放了个比较大的烟花嘛,就因为这事关我两三年了,真是个小气老头。 事都交待完后,居主扯着宋屿的后领子,将他往山下拽。 “快点的,为师要困死了“ “唉,唉!我包袱还没拿呢!” “都给你放马车上了,赶紧的!” “谢芝,我走了!” 宋屿被居主扯着,边走边侧过身,对着渐渐远去的谢芝喊道。 “叫师兄!” 谢芝回了一句。 渐渐远去的身影,在林中回荡的离别语。随意,是不含悲伤,不舍的,没有古人折柳送君的伤感 ,仿佛他们下一次见面近在咫尺。这很好。 谢芝紧握刀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回了逐鹿居。 ———— “到时候你自己驾车往印水口东南方向走,大约六公里,现在南州城门大坻是关了…” 居主唇角上扬,一只手搭在宋屿肩上,带着酒气靠近并用酒壶嘴指着他,用略带轻浮的语气说。 “不过,在城门的西边一直往里走,会看到一棵大树,那下边有个狗洞,东西先放城外然后钻过去,接着就会看到一堵木墙,翻过去,那边会有人来接应你。” 他说完一大堆,宋屿听的云里雾里的,还没明白为什么东西要先放在城外。 不就一个包袱吗? 还没想通,就看到山脚底部的地面了,不远处果然有一辆…马车?! “你管这叫马车?!” 宋屿满脸不可思议的指着不远处的一辆推车,别说马了,就算有车,还得自己推着去。 而车上有许多草药,都是些很常见的,还有些草席、碗筷、桌椅板凳…而自己的包袱就孤零零的挂在推手上。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要先把东西放在城外了…… “唉,这是人家要的嘛,既然要人帮忙,总得拿出点诚意,对吧!” 居主笑着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宋屿向前扑倒,踉跄的走了几步,等站稳回头看时,却已不见其踪影,只有声音回荡。 “放心,为师以后会来看你的,记住,就算被逐出师门,你也是我的弟子,今代世主的师弟。若遇到妖魔邪祟,别忘了匡扶正义哟!” 最后一个哟字音调上扬,听着有点欠揍的感觉。 “你还能再坑我点吗?!”宋屿冲着山顶吼道。 他磨了磨后槽牙,斜眼看了一眼那推车,环手抱住胸,等了一会儿还是投降般“啊”了一声,费力地抬起推车,往南州城走去。 就像那老头说的那样,城门早已关闭,他按他说的路线顺着狗洞钻进城内,一抬头便看到一堵木墙,那墙很高,但隐在黑暗中,看的不真切。 他往后走了几步,接着跑了起来,借着惯性跳起踩到旁的屋檐上,一蹬腿再翻身就过去了。 过去后,宋屿站了起来,轻喘气拍了拍手。他扫了一眼这个街道,街上空无一人,铺子零零散散倒下不少,一阵风吹来,对于此刻可能都算“响彻云霄” 可他记得在这堵墙的另一边,虽然无人靠近,但往前走几步,还是能看见,听见小贩的叫卖声,可见的人间气息。 不过他现在不懂的是,这南州城以前他也来过,这北边和西边相通的必经之路不就是这吗?可如今,为什么要用这么高的一堵墙把这封死?他回头看下刚刚翻过的墙,此时才注意到,面对西边的这面墙上密密麻麻的装着锋利的针,给人一种活人勿靠近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屿表情渐渐凝重,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小身影跑过来,抓着他的袖子怯生生的问道。 “你…你是宋屿吗?” “嗯,你是…”宋屿眯了下眼,想要看清来的是谁,却发现来者是一个小姑娘。 “我叫白药,是居主叫我来接应你的。” 知道这人是对的人后,她明显松了口气。 但宋屿却咬着牙轻笑,甩动两下酸痛的胳膊,愤愤道。 “原来就是你要了那一车破烂啊,害得我推着它走了一路。” 眼看宋屿正气势汹汹的走来。 白药赶忙伸直手臂,手心向前不停晃动小手,做出阻挡的姿势,后退两步,慌乱略带哭腔的说。 “等,等等,对不起,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吧,再不走,新娘就要出来娶亲了!” 宋屿收到歉意后,气稍微顺了些,但还是语气不善的说。 “那怎么了?不就是新娘娶…”亲?! 他猛的顿住,带着怀疑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白药药张了张嘴,但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哎呀”了一声,走到宋屿身后,把他往前推。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她刚刚在等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想放弃直接回去,但按耐不住人家给了报酬,而且对方还是逐鹿居弟子,是大人啊。所以她忍着惧意,一直等到现在。 他们往前走着,在即将拐弯的地方,白药突然停住,停在一处水洼前。 宋屿疑惑的看着前面引路的白药。 “怎么不走了?” 可她还是不说话,僵硬的身体开始后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嘴巴微张,瞳孔缩小,呼吸变得急促。 宋屿察觉到不对,来到那一滩水前蹲下,小水洼因为晃动又荡起一圈涟漪,平静的水面中藏了一弯猩红的缺月。 是血。 第3章 极乐黄泉 与此同时,白药小声抽泣了几声,大颗的泪滴滑落脸颊。 “完了,全完了,‘新娘’出来娶亲了,怎么办啊?” 宋屿看了一眼漆黑的街道,又看着这滩血水,手撑在腿上,托住下巴,啧了一声。 他那个酒鬼师父的用意原来在这儿啊,难怪就派个小孩来,明显就是拿准了他不会狠心不管,还用匡扶正义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转身就看到白药在用手写些什么。 “你在干嘛?” 白药泪眼潸潸转过头来,原来她在用手沾着地上的泥土往布上写字。 她一抽一抽哭着说。 “写遗书啊,死定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好似怕引来那位新娘,使劲压住嗓音不让自己哭出声。 宋屿觉着好笑 “死什么?不是还有我嘛,你忘了我是师出何门了吗?” 虽说他的棋艺很差,但在打架这一块,整个南州城他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即使拿着一根竹竿和谢芝打,不出三回合,认输的也必是他大师兄。 这也难怪谢芝成天要和宋屿下棋,他也只能和宋屿这个臭棋篓子下棋时,才能找回身为师兄的尊严。 “你,你有办法?!” 白药踉跄的爬了起来,囫囵抹掉脸上的泪珠,声音又惊又喜。 倏地,街道左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叮铃——” 宋屿还在疑惑时,突然被旁边的一只手拽走,拽到一旁倒下的铺子后面。 他转头看向拽着自己衣服的小手,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白药神经兮兮的将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保持安静的姿势。 她靠近宋屿小声说。 “‘新娘’来了” 宋屿识务的闭上了嘴,看向左街渐渐走来的一红一白两‘人’,一个举着喜牌,一个举着丧牌。紧接着的是两个抬着大红花轿的‘人’,轿辇四角檐边微微上勾,分别挂着一个精巧别致的鸾铃,而层层薄纱中隐约能瞧见穿着喜袍的“新娘”。 但,最为奇怪的是轿子的后边,空无一人。 没人,那怎么抬的花轿? 等全部走到视野范围内后,宋屿才明白。 那轿子后边有一个看样子只到六岁的男孩,衣服破烂不堪,面色呈灰白,干燥脱皮的嘴唇外是削瘦凹陷的脸颊,纤细病弱的四肢显得脑袋大的突兀。 花轿后方的轿杠中间装了一根同色朱红木棍,而他双手高举握住那根木棍 ,毫不费力似的抬起花轿。 等花轿抬到他们正前方时,宋屿能明显感觉到白药握住自己衣服的手在轻微抖动。 她在害怕。 但宋屿并不打算说些什么,因为此刻在街道的右边又来了一个人。 在街道的右边,一个拿着油纸伞的少年缓慢走来,蓝衣墨发,及腰长发被一条白色发带松散绑在一起放在颈后。 气质幽冷,走路无声。 很快,两方“人马”抵达对方面前,都停了下来。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白药更是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但手还紧紧抓住宋屿的衣服。 而宋屿舌尖顶腮,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通往北边的路会建这么高的一堵墙,原来是有脏东西啊。 不过这墙肯定不是城西边人建的,在求生欲上哪会有那么多的人舍己为人。所以一定的其它城边的建起的这堵木墙,而且还是在官府默许的情况下…… 轿子前面两个引路人停在少年面前,穿红衣服的那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滴溜的转了几圈,鲜红的唇珠向两边咧出一个夸张的微笑。与惨白的肤色有强烈的对比。 他似乎对眼前的“新郎”很满意。 穿白衣服的那人,了无生气地垂下了头,根本没给那人一个眼神,颤颤巍巍地向后走,和另一个红衣领路人走到轿前,齐齐伸手拨开轻纱,露出轿中“新娘”。 “新娘”盖着红盖头,好奇地探出头来打探眼前人,突然手背抵唇娇笑一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中回荡。 接着,一阵纤细悦耳的碧玉美娘声传来。 “郎君,极乐还是黄泉?” 少年只稍稍抬头,平淡如水的眼睛毫无畏惧的回视,轻笑道 “我选黄泉” ———— “新娘”听到后静了一会儿,身上的大红喜袍便开始迅速褪色,由朱红变为纯白。 而轿子旁的那位穿着红色衣服的引路人,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极为的不满和震惊,他后退了两步,接着痛苦般弯下了腰,发出阵阵嘶鸣声。 原本红润丰满的脸颊开始变得灰暗枯瘦,鲜红的唇珠也变得干燥脱皮,四肢病弱如竹竿,肤色惨白如死人。身上喜庆的红衣也变成了哀戚的丧服。 等变得和另一个引路人差不多后,他摇摇晃晃抬起哭丧的脑袋,带着怨毒和不甘的眼神看着景瓷,接着把喜牌往上一翻,变成了丧牌。 另一个引路人倒也没多大反应,像是习以为常般颤颤巍巍的踮起脚尖,将轿檐前的两个红灯笼取下,换成了白事常备的白灯笼。 取下后,轿子内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炭火盆和几打纸钱,新娘的红盖头也变成了白布,露出了她原本的样貌。 虽然眼珠漆黑怪异,脸色惨白无光,但依旧不难看出她的花颜月貌。 在生前,她大概也算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新娘”跪在炭火盆前,拿起一张纸钱,不见光的眼睛倒映出盆内不断跃起的火焰。 空旷的街道有声音回响。 “原来,你也是负心汉啊” 第4章 漂亮哥哥 宋屿突然抓住白药的手,起身往前跑。 据他所看过的武侠话本子,一般有人敢在妖魔邪祟碎前气定神闲,不慌不乱,宛如局外人,那么—— 他一定是武林高手! 既然有人能搞定,他也不必非做这个英雄。 “前面带路” 宋屿拉着白药的手,把她往前带了带。 不多时,他们在一个分岔口拐了个弯,进了一条仄逼的小巷,在巷子尽头,隐约能看见像道观的房屋。 他们跑进庙内,白药匆忙关门落下门栓,并靠在门上缓缓瘫坐下来,汗水顺着她的额头蜿蜒流下,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仍然令她感到安心,不住地感慨道。 “没死唉” “有灯吗?白药,去点个灯” 如今是深夜,门一关,屋内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一只手搭在门上,另一只手在空中不断摸索。 白药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说了一句。 “你,你等一下! 倏地眼前一亮,宋屿不适的用手挡住双眼。 白药把门打开,迅速跑到门口,在地上挖起了土,后又匆匆填埋回去。 等她做完一切跑回来,关上门,宋屿都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你又在写遗书?” 他问道。 “是居主,给了我一张符箓,说是要在你进庙内后第一时间埋到门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宋屿突然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有些结巴的快速又问了一句。 “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笑?还笑得很猥琐,对不对?”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猥琐” 白药想起今天晚上居主递给自己那张符箓时的表情,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宋屿“………” “又被他摆了一道” 宋屿有些咬牙切齿的小声嘀咕着。 白药来到庙内深处,凭着记忆摸出几盏蜡烛,随着蜡烛被点亮,眼前景物也渐渐清晰了许多,屋内陈设也有了轮廓。 “这明明是座尼姑庵,为什么那么像道观啊?” “一般来这里的,大部分也都是男生,他们或许是不想成为‘尼姑’吧,所以东修修西修修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宋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环顾四周。 道观虽大,却十分寒颤。 缺了腿的凳子,摇摇欲坠的床架,和一口被支起的铁锅。 “这不也算半个世主的居所吗?就算是去找工挣钱,也不至于住的这么惨吧?”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 白药将火折子收起。 “就是因为算半个世主,所以每一任没被择为世主的人所用之物,哪怕是桌椅板凳甚至碗筷,在他们死后,这些都会被附近的人刮干净。” “为什么?” 白药有些无奈的开口。 “我听一些老人说是因为他们在逐鹿居这样的福泽之地待了十多年,又近距离接触瞻仰世主的荣光,那么,理所应当的所用之物也必定是携有灵气福运” “而且我听说还有一些人,将那些说是带有灵气福运的木碗放在拍卖会上,还卖出了高价!” 宋屿:“没这么夸张吧?”他咽了一口水。 不禁联想到某一日,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惦记自己如厕的手纸……… 不要啊!! 他单手扶额,突然就很喜欢功名利禄呢,是怎么回事?! 在这时,木门开始快速晃动起来,来回开合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门外吹进冷风,冻得宋屿一个激灵,忙搓起胳膊,烛火摇曳,屋外黑山拔起。 “那个,那位漂亮哥哥不会有事吧?” 白药有些担心的看向窗外震雷滚滚的天空,好像倾盆的雨下一秒就呼啸而来。 虽然心里也明白那位哥哥不是普通人,但看到“新娘”的那副样子,就是会忍不住替他担忧。 “你怎么知道他好不好看啊?” 宋屿全然不顾白药话里的担忧,而是直接抓住那“漂亮”二字,言语间全是想逗人的顽劣。 “我…” 那位蓝衣公子确实不知他长相如何,但那气质流水,声音悦耳,想必只会长得好,不会差。 “他只是瘦点,声音好听点,但万一,待那纸伞拿下,露出的是俩芝麻大的眼睛,大蒜似的鼻子,猪唇般的嘴。你还能说他漂亮吗?” 一阵炮轰下来,白药直接呆住,后又弱弱的问了一句。 “不会…吧?” 见计谋得逞,宋屿一拍大腿,手捂住半张脸,放肆的笑了出来。 “砰砰砰” 一阵细微的敲门声,突兀的混进宋屿的笑声中。 笑声戛然而止。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白药双手紧紧抓住宋屿的衣袖,紧张道。 “不知道啊” 他说着手向后摸去,拿起那个缺了腿的凳子,将它的另一根腿也拔了下来,放在身后,同时把白药往身后推了推。 拿起门栓,打开木门,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倒在他身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一阵阵温热的呼吸声以及细微的呻吟。 “救救我” ————两刻钟前 在城西边的街道,月色浓郁低垂,漫天白纸飘扬,蓝衣少年扔了被抓破折损的纸伞,在天上随手夹了一张白纸,慢悠悠的擦手。 面前原本华丽的轿辇已经被拆散的七七八八了,那美“新娘”腹部有一根竹子,径直穿插进去,将她牢牢钉在轿顶处。 腹部被径直穿过,却无一滴鲜血淌下,仿佛竹子穿过的只是一个裹着人皮的稻草。她的两腿随风摆动,不时撞到后面的轿子,发出难得的声音打破寂静。 而在这白色衣摆下,却有一双红艳的绣鞋,她的脑袋低垂,像在不舍这精致的红绣鞋。 除开“新娘”其余人死状皆如此类,漆黑的双眸都在盯着那双红到发艳的鞋子。 那少年擦完手,转头看向刚刚宋屿他们待过的那倒下的铺子,淡漠的唇角难以察觉的上扬。 是你。 他抬手轻触右耳耳饰,耳饰倏地晃动起来,接着在新娘脖颈后钻出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那东西狰狞的尖叫着开始疯狂蠕动,似乎想重新钻回去。 不过终是不敌他的耳饰,被吸了进去,它晃动两下,归于平静。 在刚刚的打斗过程中,从轿辇内掉出两个貌似棍子的人,也就姑且叫“人棍” 那两具“人棍”身体瘦削不成样,全身都用几条白布紧紧包裹起来,只留一双睁的极大的眼球在外面,而在那眼球内是不见底的恐惧。 这一切的祸首,想保留他们的眼珠。 无他,只因他们恐惧她。 少年挑了其中一具“人棍”,将他的白布扯开。 果然,衣服还在。 他将那人棍的衣服扒下,换到自己身上,他看了一遍全身上下,似乎觉得还差点什么,于是他又从旁的铺子上扯下一根竹竿。 将那竹竿折成两截,挑尖口较为锋利的那一截对准自己的左胸,直接刺了下去。 不断加深力度,扭转,鲜血瞬间涌出,再由左胸划到右胸,他听到竹竿受力折断的声音,也感觉到肌肉正不断被撕扯着,浓稠的血珠顺着竹竿蜿蜒流下,滴到地上。 而他只是微微皱眉。 在觉得差不多后,他又将手上的血抹在了脸上。 肤色惨白,浑身鲜血,还真像是一个被人重伤,逃跑求生的公子。 第5章 疫疠衡行 “谁下的手啊,太黑了吧” 宋屿不断用石头碾碎白药说可以用来止血的草药,一边说道。 白药额上冒出薄汗,嘴唇紧抿着,双手死死按住那人的出血口,大量温热粘稠的血液慢慢溢出她的指缝。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刺伤,更像是被撕扯出来的伤口,她回想起第一次被“新娘”攻击时,她那狰狞的面孔和自己手臂上永远不能恢复的伤疤,就已明白少年身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见你模样不过**岁,对这血腥场面和医治之事为何如此熟稔?” 白药暗下神色,淡淡开口。 “我其实已经十一了,只不过是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营养不良……至于这医术,我家以前是开医馆的,但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行医,抛头露面。所以医术是我偷学的。” “不过事实证明,学医是对的,我活下来了” “ 新娘”娶亲来的突然,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一开始那“新娘”还没这么正大光明在街上胡乱杀人,她也只会专挑落单之人,遇女杀之,遇男就问。 极乐黄泉。 若选“极乐”,她会说“令人反胃的淫棍,该杀。” 若选“黄泉”,则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更该杀。 无论哪种,皆是一“死”字。 死的人多了,官府就不能再用[失踪]这样的借口搪塞百姓,而是转过身来对外宣称城西边有人感染瘟疫,疫疠横行,死伤惨重,接着就是全街封锁。外面的人不会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出不去。 尽管他们都心知肚明,里面的根本不是瘟魔,而是杀人魔。 不过又有谁在乎呢?三六九等之风哪哪都有,在存活资格上,“新娘”是三,城西边百姓是九;在权利地位上,城北边是三,城西边还是九。 在他们发现“新娘”仿佛通人性般只在城西边玩这种变态的狩猎游戏,真的[瘟疫]就开始传播了。 通往天堂的路径被恶魔阻死,任真正的天使如何撕心裂肺,他们也只顾寻欢作乐,一切就像说好了那样。 可怜那西边百姓的百姓,望着以民为本筑起的森严高墙,将他们彻底的推进死亡的边缘。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宋屿面对这种情况,一向不知如何处理,也只好暂时将自己的嘴巴缝好。 “可以了,给他上吧” 一语打破寂静,白药应了一声,接着用手臂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 接过宋屿递来的草泥,放在干净的白布上,用力的按压那人的出血口,最后再用绷带绑扎好。 宋屿看着白药忙碌的双手,不禁出了神,出口问道。 “你知道街上那‘新娘’娶亲是怎么回事吗?” 她听后轻轻摇了摇头说。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一些老人说,我们西边以前有一个心思歹毒的毒妇,费尽心思毁别人前程,还杀了自己的孩子。坏事做尽,就连老天也看不下,把她给收了。但她叫什么,却没人敢说。” 宋屿听这,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哦,对了,差点忘了问。你是为什么下的山,是世主已经诞生了吗?” 白药突然想起来什么向他问道。一开始她见宋屿并未携带“陌上尘”,两手空空的,就猜测他应该是被逐出师门的那一个,而之所以她如此肯定宋屿不是单纯的下山游历,也是因为听说了他的传奇故事。居主基于对印水涯周边父老乡亲的人身安全的保障,肯定不会随便放他下山。 “嗯…对啊,选出来了,是我。那菜刀太懒了,不想下山。所以我就先下山替你们收了那妖孽”宋屿两手一摊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白药听后不免有些震惊,心里暗说道:不是还有位谢大人吗?听说这位谢大人温文尔雅,办事可靠,也是十分聪颖,怎么就会选上了这小魔王了? 宋屿看着白药疑惑的神情,嘴角开始上扬却又硬生生的按了下去,一脸正经继续说。 “哪里有水呀?给这人擦擦脸” 白药被这一句叫回了神,呆呆的指着身后。 “后面有一桶水,你打一些来吧” 水打来后,宋屿拿着抹布沾了下水,开始帮那少年擦脸,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在这人扑到他身上时,温热的血液就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们才发现他身负重伤,于是赶忙把他抬到床架上帮他包扎,虽然不知这人是谁,但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待脸上血迹被擦拭干净,宋屿先是一愣,然后又用手肘碰了碰白药。 “哎,白药,我们好像救了个值钱的” 白药闻声抬头,见那公子的面容也是一愣,然后立刻说道。 “好美!” 如果刚才看到的那“英雄”算半个身子的漂亮哥哥,那么这公子就是整个身子的漂亮哥哥。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出水芙蓉也可形容男子。那少年肤若凝脂,皮肤白皙,五官俊朗又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此时受了重伤,眉心微皱,嘴唇苍白毫无气色,更引人怜惜。 “这是哪家千金啊?耳朵上还带块玉,肯定不是城西边的。” 宋屿瞅了一眼少年右耳上的耳饰,晶莹透亮的珠子下方吊着一块洁白的玉牌。 “是少爷吧?” 白药无语,不禁思考,这真的是世主吗?怎么感觉从内到外都透露出一股不靠谱啊。 “咳,咳” 似乎是两人太吵,床上的人轻咳两声,慢慢睁开眼。 见人醒了,白药小跑过去,趴在床边,像个小大人似的询问道。 “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少年脸色苍白,声音沙哑开口。 “好多了,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刚说完,颈后就伸过一只手来,将他的头稍稍抬起,唇碰到杯沿,被灌进一些水 。 “喝点水” 温水滑过喉咙,整个身体都变暖了。 “多谢” “你可知是谁伤了你?”宋屿问道。 他长睫低垂,手放在仍然刺痛的伤口上,语气冷淡却又带着颤音,像是后怕极了。 “是‘新娘’” 果然如此,白药抓紧手臂,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又是何人救了你?”宋屿追问。 少年“如实”答道 “是一位顶着油纸伞的少侠,他看到我被那‘新娘’攻击,便出手相救,与‘新娘’开始缠打。我就趁乱跑了出来。” “我就知道,他定是个武林大侠!” 宋屿对于自己识人的本事感到自豪,笑嘻嘻的说道。 “你不是城西边的人吧,知道这里如此危险,为什么又要来?” 白药并未理会,而是继续问道。 她看了他戴在耳朵上的耳饰,成色很好,价格不菲。 “我是城北边许府家的公子,之前和家里兄弟姊妹打赌输了 ,本想偷跑来城西边待一夜就走,谁料遇到这一遭。” 城北边许府就只有一家,她对那倒是有印象,之前随父亲去那送过几次药。 这许府在整个南州城可谓是家家户户拿来茶余饭后的谈点。那家老爷是个沾花惹草的,到处下蛋,光妾室就养了不下十五个,儿女子嗣更是多得够写满一本族谱。 不过也尽是些欺软怕硬,只知玩乐的无能纨绔。她怎么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位玉树兰芝的谦谦公子? “敢问名讳是?”白药试探地问了一下。 “许梅花” 扑哧!“许…许梅花!哈哈哈,这名,这名字甚妙啊!” 宋屿一只手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肩膀却在轻微抖动。 “这名字怎么了吗?” 梅花语气仍然平淡,眼神清澈中带着困惑,似乎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如此少年,取的名字却是梅花,取名的人脑子是抽了吗? “没事没事,很好听!” 宋屿止住笑声,十分认可的点了个头,或许觉得还是不够,又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嗯!很好听! 突然,窗外轰隆一声,顷刻间就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门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断续声响。 白药看着宋宇一本正经的说好听,心里想道。 小心遭雷劈。 “天色不早了,再聊下去恐怕天都要亮了,梅花姐…哥哥毕竟还受着伤,先休息吧” 差点叫成梅花姐姐的白药有些尴尬的说道。 二人齐声说了好。 床铺留给伤者,宋屿他们就从一旁扯了些干草垛,再用衣服一盖,凑合睡着。 床前生了个柴火堆,用来御寒。雨声淅沥,柴火温暖,一夜无梦。 许梅花就是景瓷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疫疠衡行 第6章 陷入梦境 次日清晨,宋屿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梦见自己抱着一具幼小的尸体,那尸体胸口血流不止,从里到外慢慢溢出鲜血,犹如一朵绽放的血腥大王花。 那血像是根本流不完,它淌在地上,沾了自己一身。他哭的很厉害,尽管他记得自己一贯不喜落泪。 他把头埋进那人的颈间,试图用凄厉的哭声得到他的苏醒。但结果无济于事。 血液还在不断溢出,它所经过之地,滋润着,开出一大片娇艳的彼岸花。彼岸花疯狂生长,逐渐蔓上自己的腰腹。 他感到窒息,痛苦,绝望。 但突然头上一沉,接着就是有人从后边环抱住他,那人胸腔没有振动,身体没有温度。平静如水,好似没有心脏。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越来越困,长时间的哭泣早已使他疲倦不堪,但他不敢睡,不知为何,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 你若睡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面那人拥抱的力度加深,冰凉的脸贴了上来。 他越来越困,眼皮像在打架一般,在意识最终沦陷的那一刻,他合上了眼,听见一句耳语。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 “什么鬼?”宋屿轻声喃喃道,他还在轻喘气,脸上满是泪痕,白皙的颈项上还有细细薄汗,胸口不住的上下起伏。 “怎么了?” 听见屋内动静,梅花赶忙走了进来,没想到却见宋屿泪流满面,呆愣的坐在那。 模样像极了被欺负后默默哭泣的小孩。 梅花脸上一沉,出声问道。 他回过神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顺势擦干脸上的泪痕,内心直呼:真丢人呐!! “没事,就做了个离谱的噩梦” 这些年,类似的梦他做了不少。其实也早该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做完梦醒来后他的心都很痛,那小孩…… 他叹了口气,想不通他索性不想,整个人又平躺了回去,问道。 “白药呢?” “那个小医师吗?不知道,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宋屿闻声起身,看向梅花,像才反应过来吃惊道。 “不是!你的伤怎么…还有,你昨晚穿的不是这身衣服吧?!” 梅花抿了下唇,说实在的,他也不懂发生了什么。昨晚自己划伤的口子,今早就恢复了,还有他换掉的蓝衣。 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根本不存在,就像一场梦,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场梦。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先出来一下” 宋屿随景瓷出去,只见屋外天气晴朗,阳光甚好。但他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 “昨夜不是下了场大雨吗?水呢?” 地上干爽一片,一点也看不出是被昨晚大雨滂沱浇过的样子。而且晚上睡着时迷迷糊糊听见雨势很大,不会这么快就停。 就算停了,短短几个小时,怎么可能干的这么快。 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外面走去。 “你去哪” “去确认一件事” ——— 在城西边的街道,与昨晚不同的是更加破败,屋舍瓦篱,栅栏家禽。都是死的死,破的破。宛如废墟。 受伤的百姓相互扶持到空旷的地方,血腥恐惧令他们感到绝望;失去至亲使他们感到痛苦。 宋屿见情伤感,复杂的开口说道。 “现在应处于过去某个时间段的梦境当中,简单意赅就是在做梦,做的还是别人的梦” 梅花心中了然,但他明明将那“新娘”体内做鬼的魂魄取出,按理说她应当彻底灰飞烟灭才对。 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您,您是宋屿,宋大人吗?” 正想着,突然有一位老大爷走上前来,弓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 宋屿一愣,回道。 “是,但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大爷应得到肯定回复,整个人激动得满脸涨红,冲着身后喊。 “乡亲们呐,居主派宋大人出山救咱们啦!快来啊!!” 一语既出,顿时,一大片乌泱泱的百姓冲了上来,涕泪纵横,双膝着地,身子一起一落的跪拜着。 “宋大人救命啊,那‘新娘’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几个晚上下来,人都快杀了一半了!!” “是啊,大人,那知府还不管,在通往其他城边的路都让他们给堵死了,还派官兵看守,他们不是人啊!他们是想我们都死啊!!” “那“新娘”生前不当好人,犯下罪孽,死后还要来怪我们,没天理啊!!” 刚才的那大爷声泪俱下的诉说着,手还在紧紧的攥着宋屿的衣角,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两个人一走过来,就有很多人看着他们,毕竟两个相貌非凡的少年此前在城西边可从未见过。 特别是那粉面朱唇少年,大爷眯了眯眼睛,怎么就越看越熟悉呢? 突然,他脸色一僵,颤着手指着那少年,说道。 “他,他,他,他不是印水涯小魔王吗?!”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小魔王大魔王了,这位宋大人的功夫他们都是见识过,那是真的顶顶好啊,这次若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以后就算把他们当烟花炸山,他们也绝无二言啊! “那个…你们要不先…”宋屿表情尴尬的看着对他给予重任的乡亲们。 他要怎么开口说他其实是被逐出师门,算不得大人,但倏地看到跪着的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交耳。 “这位是哪个宋大人啊?” “还能是哪个,逐鹿居小魔王呗!” “啊!怎么是那个小祖宗,居主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派谢大人出山?” “我也说,这小魔王前两年咱们一进印水涯,他就放鞭炮、烟花,还有一次不小心把一个小山包给直接炸平了!” “这么夸张!果然是魔王!!” 他们说的不算小声,所以梅花一字不落的听到了,他侧着脸看宋屿。 小魔王。 宋屿听见自己以前的“丰功伟业”大感骄傲!于是他两手一挥,今天这救世主他当定了!! “放心吧,各位乡亲们。既然师父嘱咐我要斩除邪祟,伸张正义。那我必在那妖孽手下救你们于苦海!” 此言一出,跪着的那群众瞬间哭的是泪流满面,笑的是欢天喜地,还有一些对着他感恩戴德疯狂跪拜着。 宋屿梅花将人们一一扶起,便问道。 “你们这西边是不是有个叫白药的小姑娘?她在哪” 一个青壮年听后对着宋屿作揖答道。 “大人说的是那小医师吧,那小姑娘医术了不得,我们这受着伤的人基本都是她救的,现在还在里头的屋里救人呢,要我叫她过来吗?” “不用不用,让她先忙吧。” 一会儿又说。 “既此,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待到晚上再与那‘新娘’会一会……” 群众听这也就放心的散开了。 ———— “去城北边吗?宋大人?”梅花笑着问道。 第7章 美人英雄 “嗯?为什么” 宋屿听他那一声“大人”,有些出神,随口一问。听其他人叫的时候都很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可为什么这“宋大人”从他嘴里冒出来这么奇怪呢? “因为有些罪孽的源头,帮凶往往比受害者更清楚…” ———— 南州城门城墙高,所以他直接放弃从那里翻过去,往左边走了走,到了尽头发现,有一堵高大的木门墙,但其实也不算特别高,相当于两个半的宋屿高度。 木墙上密密麻麻扎着锋利的钉子,虽然昨晚已经知道,但毕竟光线昏暗,今早再次看见还是会觉得震惊,看样子是对这儿的百姓下了死手。 宋屿啧了两声,低声骂了句畜牲。 接着就开始想办法,他一个人过去倒还简单,不过这个人该怎么办? 他偏头看下梅花,长得这么柔弱,要不还是留在这儿吧…他正想着。 梅花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莞尔一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小砍刀,说道。 “用这个,我过得去” “怎么过?” 宋屿疑惑。 “就…这么过” 一语毕,他拿起那把小砍刀举在脑旁,做出一个扔矛的姿势,轻轻一扔。 只听“嗖”的一声,再是一声巨响,那把小砍刀牢牢的插进那木墙中,其力道恐怖如斯。梅花向前跑着然后是一跃,踩到那小砍刀的把手上,借力一蹬,便在木墙顶上稳稳着陆。 宋屿见这一连的招式,惊的笑出声来,然后便也照样学样地过去了。 “你这身功夫哪学来的?”宋屿好奇问道。 “小时候得一机缘,受大师指导,不算厉害。”梅花一本正经的说。 他见梅花不似说谎,可又看了看后边木墙上小砍刀砍出的几条裂痕。不禁想到那“新娘”得多厉害啊,才能把梅花伤成那样。 高手如云呐!宋屿最后总结道。 ———— 他们是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下去的,木墙左右连着几座房屋,形成了一个极长的阻隔墙。宋屿仰头回望那墙顶。 上去后才发现这木墙的宽度极厚,墙的另一边又有三四个官兵把守。就好像城西边关押的全是穷凶极恶的刑犯。 从西边到北边的感受,就好似是从无间走到人间,从荒原走向绿洲。 路上两个闲聊的民妇,三五成群嬉戏打闹的顽童,蒸屉里热腾腾的包子和徐徐升起的白雾。 与木墙外的一边相比,这才是烟火,这才是人间…… 已经两三年没有下过山的宋屿现在仿佛是一个乡村土鳖,走到哪都要看一看,瞧一瞧。最后走累了,便锁定一家饭馆,进去休息。 饭馆很大,有两层,在一楼的正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台上两个伶人卖力的扯起嗓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唱着,看样子是一男一女之间凄厉爱情故事。 他们直接上二楼,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要了一壶酒,就坐了下来。 “看那红烛囍字,鞭炮彻响,众亲高朋满座;看那红轿丧服,喜事成白,戚戚哀哀怨天哉,嗔嗔癫癫嫁新郎,悲切,悲切………” 几声尖细的嗓音缓缓绕了上来,成功勾起宋屿的好奇心,低头看过去。 故事的大致内容是,在某一日的清晨,一姑娘遭到几个好色之徒的围堵,在美人险遭淫贼毒手时,出现了一少年,那少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于是美人配英雄,才子配佳人,二人顺理成章的成婚生子,原本故事到这里就已算欢天喜地的圆满结局。 却不料英雄中年,雄心崛起,心有大志,未能实施,两袖清风,恐有负佳人,于是策马扬鞭,誓不干成一番事业,便不再归家。 虽民间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却是“英雄难过江山”。山之宏伟,巍峨耸立,心有凌云志,岂能贪于温柔小意,困于一隅之地。 美人与孩整日以泪洗面,盼得郎君回心,早日归家。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挑苦命人。北边有屠夫,生性好色,暴戾无常,美人倾城容貌,受他觊觎。 一日莫名被指婚,遭人强娶。路过之人皆笑笑不说话,孩童朝她身上扔泥巴,高堂贵妇冷眉竖目,讥讽嘲笑。 在婚嫁之日,她孩淹死,绣娘着丧服上喜轿,无一人指摘。 他们很宽容,同样也冷酷,很残忍。 绣娘被强娶进门,他未归家;她孩淹死,他还是未归家。 她恨呐!她好恨啊!! 于是美人屠尽新夫一家,又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重新着起嫁衣上了喜轿,流着血泪大声喊道。 “郎君,来娶我吧,来娶我啊!!” 一个惊天的反转,把宋屿看的一愣一愣的,转过头来对梅花说道。 “好神经啊” 梅花仍然将头微侧看向戏台,说道。 “大人觉不觉得这和昨晚的‘新娘’很像?” 听他这么一说,宋屿一怔,随即挥手叫来一个杂役。 那杂役见这俩人气质不凡,穿着精致,必定是有钱的大主。 他满脸堆笑的快步走了过来,谄媚的笑道。 “怎么了,二位爷?” “买几个问题”宋屿将身上谢芝给的银两尽数拿了出来,扔到桌上,沉甸甸的银两犹如一个暂停器。 而“买问题”一语即出,馆内不论是算账的还是洗碗的或端茶送水的,立马停下手中活计。 一窝蜂的跑了上来,挤在他们的桌前,争先恐后的说道。 “两位大人,我们这茶馆大,坐落商街正中方,平时也有不少大人物,夫人,小姐前来喝茶,你想问什么,我这都应有尽有。” “唉,唉,这位大人,我可是号称南州城包打听,就算你问的问题再刁钻,我已给您找出来,选我选我!” “大人选我,问题我买一送一” “我买一送二!” “买一送三!” 场面直接混乱起来,人挤人,生怕选不到自己,拿不到这钱。宋屿这时才意识到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太爽了!! 他直接挑了那个说“买一送三”的小伙子,其他人见无着落便哄散而去。 宋屿看着那人,说道。 “你可知那故事中的英雄美人是谁?” “唉!大人,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吧?这故事早已人尽皆知,早些年还闹得人心惶惶呢!” “怎么说?”梅花问道。 “ 这戏本儿叫做《休怪》,不过也不知是谁写的,反正就是不久前新火起来的…而其中这美人啊,原名叫徐绣娘;英雄啊,叫李生。他们一个是西边一间绣坊里的绣娘,一个是进京赶考的无名秀才,那之后的事儿,您们听戏也听的七七八八了,后面的事就是在绣娘屠尽她新夫一家后就疯了,不知所踪。” “然后呢?”宋屿追问。 “然后,然后就现在这样了呗!绣娘化成厉鬼来找西边的人索命来了。” “为什么是他们,真正害绣娘变成这样的不是那屠夫吗?”宋屿不解。 “唉—大人此言差矣,屠夫只是次要,真的害绣娘的明明是西边那群人的不作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应该互相帮助嘛,他们这样冷漠,肯定伤透了绣娘的心,于是想让他们偿命!” 宋屿听到这,也是终于无语的笑出声。北边抢人,还要怪西边的不做为。这意思就是说你给人家一巴掌,打疼了,还要怪人家的骨头太硬了呗!不要脸!! 再说了,那屠夫是城北边的,身上的钱怎么也够叫上十几个打手一起去强抢民女,就西边百姓那些瘦胳膊瘦腿的怎么可能抢的过!而且按他们的话来说,这徐绣娘好像不是什么好人,这倒与《休怪》中粉饰的凄惨无援,沉鱼落雁的可怜美人大有出路。 “还有啊,我劝您们也别往城西边那块走,全是煞气,沾了一整年都得倒霉,像西边那些阴沟的老鼠,就该早死早干净” 说完后还喋喋不休的骂了两声。 宋屿算是听明白了,一刻也不想多呆的起身,但又顿一下,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 “小人刘二” 宋屿点了点头,准备下楼,梅花跟在后头。 “诶,两位大人,这钱……” 那人见两位大人要走,赶忙叫住他们并双手摊平伸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 “嗯?什么钱?” 宋屿开始装傻说道。 “你不是说买一送三吗?我刚刚问了你三个问题,不是刚刚好嘛?” 刘二直接愣住,脸开始涨红,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始发作。 梅花开口接道。 “之前说什么大人物,夫人,小姐的消息应有尽有的人是你吧?刘二,偷听贵人讲话,你是想脑袋和身子分家吗?” 刘二听此,脸瞬间白一会儿青一会儿,接着就只能骂骂咧咧的下去了。 “干的不错嘛!” 宋屿倒是没想到这人如此机灵,装腔作势倒是很有一套。 梅花笑而不语,继续下楼。 在经过楼下的戏台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眉心微蹙,身子不动地看着前方。 宋屿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原本扮演徐秀娘的那伶人脸戴傩面,姿势诡异,头上钗飞钏乱。 她…之前没有带这个吧? 但转头一看,台下群众却无反应,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蓦然,那人折腰踢腿,将对方伶人手中扇子踢起,又稳稳抓在手上。扇面一开,轻轻拂面,那傩面表情随即变化。 犹如川剧变脸般,表情越变越快,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突然,她停下手中扇子,转过头来。 第8章 傩面之下 她四处张望着,突然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她看着宋屿他们,感到有些意外和好奇。 于是她白眸一转,将傩面重新戴上,舞着扇子,渐渐向他们靠近。并夹起嗓子继续唱道。 “郎君,今生你有负于妾,但妾身不怪君薄情,还愿与君来生会…” 那伶人越靠越近,翻转的扇子在即将打到宋屿的脸上时,他后退两步,一切手砍中她的手腕,将扇子夺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的打了过去。 但那傩面在被打中的前一刻,突然幻化成另一张面孔,是一小男孩。那男孩嘴唇发紫,皮肤惨白,眼睛上还杂乱的绑的几条绷带,几乎遮盖住他整张脸。 宋屿看到这张脸时,心里没由头的开始慌乱起来,瞳孔微缩,攻击的手瞬间停住。 突然有一娇俏的笑声从那张脸后面传来,然后就听见。 “他……是你朋友吗?” 她微侧过头,原本藏在傩面之下的脸,竟然跑到后脑勺去了。只见她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而目光上移则是一双纯白到毫无杂质,光滑泛光如同棋子的眼睛。 那少女表情愉悦轻勾红唇,捏着兰花指,将还在发愣的宋屿手上的扇子拿下,又是一跃回到了那戏台上。 她打开扇面放在胸前轻轻扇风,突然又是一阵尖细的嗓音回响 ,补全了刚才未唱完的一段。 “若得来生再会,君与妾身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厮守到死~” 一个极高的转音在茶馆上空缭绕。 就在这时,正在喝茶聊天的客人和干活的杂役忽然像雕塑般停住,接着就似玻璃一样开始碎裂。宋屿觉察到不对,下意识的想去抓梅花的手,却不料抓了个空,待他回头看时人已不见。而自己的手也开始碎裂,飘向空中,接着就是双腿,身体直至全部。 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仍然在城西边的街道上,宋屿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得着实不轻,于是赶忙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发现都完好无损后,才抬眼看这街道。 情况又有所不同,现如今,街道上人来人往,屋舍也并未有所破坏。 时间又提前了。宋屿在心中想道。 ————另一边 梅花面带戾气的看着坐在树干上的少女,与宋屿所在的城西边街道不同的是,他们此刻在城外一处无人荒地。 “他在哪” 梅花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那个朋友吗?” 少女晃动着她的两条腿歪了下头,笑容可掬的回问。只见那少女身着简朴白色道服,头发雪白,在两耳处各扎一个松散的小丸子。其模样实在精致,让人心生喜欢。 但梅花却不为所动,仍然冷冰冰的说。 “对” “唔…可以告诉你啊!”她大方的说,但下一秒,又撅起樱桃小嘴,抬手指向梅花右耳耳饰说道。 “但我要它!” 梅花冷哼一声,心道:这少女怕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同样也知道他的致命弱点。 不过这少女到底是谁?她有灵智,懂谋略,会算计。实在不像是丧失理智的鬼怪,但同样的也不像人。 “那就没得商量了”此言一出,耳饰瞬间“叮铃”作响,梅花周身也散发出黑雾杀气。他双目一定,接着向前用力一跃,向那少女径直袭来。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那人身前,伸手就要扼住她的脖颈。 在这时,她也终于有了行动,一脚踢向树的主干,带动身体向一旁滑了出来,堪堪躲过。 但梅花岂能留她喘息机会?手若抓不住,就还有脚。瞬间,他一脚踢向滑到一旁的少女,那少女双手抵胸以做格挡,但还是被踢出数米远,鞋在地上擦出两条长长的痕迹。 少女待停下后,慌忙揉起自己的手臂,娇俏的跺地跺个不停,眉心微蹙,眼含泪珠,开始喊痛。 “哎呀!痛死啦,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他在哪” 梅花手上聚力,最后一次问道。 “好啦好啦,不就开个玩笑嘛!这么生气干什么,难不成你喜欢他呀?”少女双手叉腰,有些蛮横的说道。而后才说。 “他现在啊,正在城西边看一场好戏呢!”话音未落,梅花便收了身上的杀气,向城门赶去。 待他走后,从树后走来一个少年,与这少女长相极为相似,但性子和形象却大不一样。那少年着黑色道服,头发乌黑扎成一个规矩的发髻,而双眸漆黑无光,幽暗神秘。若说那少女的眼睛好似棋盘中的白子,那这少年便是黑子。 “真,这次玩得有些过火” 少年语气平静的责怪,却又不像训斥。 “岭,你觉不觉得事情逐渐开始脱轨?就像八百年前那样” 白真目视早已跑远了的身影,开口说道。可对方却一言不发,隔了很久,黑岭才说道。 “但那人不是世主” “万一有变数呢?” “有我在,就不可能有变数” 两人语速越来越快,但却又都很平静。又隔了很久,白真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自己的哥哥,很甜的笑道。 “但愿” ———— 城西边街道各色各样的人在做各色各样的事,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却同样带着微笑。 时间应是在“新娘”娶亲之前,宋屿心道,同时向前走着。突然经过他身旁,一拿着风车玩耍的孩童,一不小心崴了下脚,向他那边倒去。宋屿眼疾手快的想要扶住他,去不了那孩童直接穿过他的手掌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风车也摔坏了。 宋屿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此时,那孩童的娘亲见他摔倒,也是又急又心疼的跑了过去,好像看不见宋屿般径直穿了过去,将孩子扶起,柔声安抚。 他见这般也是欣喜,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东跑西跑的,这会儿摸摸一个正在宰鱼老板的秃头。那会儿又对着一个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来了一套组合拳。 等玩累了,他就打算先回尼姑庵,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发现有十几人驻足停留在一家店铺前,还有不少城北边的人跑来看热闹。而那家店铺正是绣坊! 见此,宋屿慢慢走了过去,混进人群中,尽管现在没人能看见他,但毕竟坏事做多了,“偷感”很重。只见那绣坊前落了一顶很随意的喜轿。 或者说根本就算不上喜轿,其样子就像是从一旁随便扯下来几块红布盖上,没盖好的地方还露出了轿子帘布原本的颜色,实在简陋,简直就没有把新娘放在心上。 突然人群中有两个穿着衣服与城西边截然不同的妇人,小声谈论着。 “这是要强娶啊!” “可不是嘛,那绣娘前脚刚死了儿子,丧事还没办好呢,后脚就被那李屠夫用十两银子给强娶!” “那她也真是够可怜的,夫君跑了,儿子死了,自己又要受此侮辱。” “可怜什么!她那是活该!!她儿子是怎么死的?是被她亲手杀死的!我看她这辈子,就没爱过谁,为那李生,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泯灭人心,枉为人母!!” 一个八旬老太听这两妇人说那徐绣娘可怜,立刻怒火中烧的驳道。最后还是气,于是朝地“呸”!了几声,才愤愤的拄着拐杖走了。 那两个妇人听她所言也是惊的不得了,待那老太走后,她们立刻手掩唇八卦起来。 “唉!那老太婆说的真的假的?她真的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啊,平时见她人挺老实的,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吧?” …………… 各执一词。有说绣娘老实苦命,孤立无援;也有说她心思歹毒,丧心病狂 。但不管绣娘是否良善或她为何只杀城西边百姓。宋屿觉得,在这之后的梦境中都会一一明了。 第9章 良善与否 “救命呐!救命!!我不嫁,我儿子才刚死啊,你们还有人性吗?!” 闻其声的主人此时正被两个大汉拖拽着,想将她从绣坊内拉出来。只见那绣娘身穿丧服,面容憔悴,两只手死死的拉住门框,不愿上了所谓的喜轿。 挣扎一会儿,终是不敌他们的力气,被拖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半裸着身,体态肥胖,年过花甲的油腻老头。想必那就是屠夫了。 “唉!绣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嫁了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可以天天给你杀猪吃啊!”他满脸□□,伸手轻抚绣娘的侧脸,却被她躲开。见此,屠夫冷哼一声,低语骂了句“臭婊子”,然后向前一挥手,说道。 “上轿!” “不要啊啊啊!救命,谁来救救我?!乡亲们,大家…大家来帮帮我,快帮我,我不嫁,我不要嫁”绣娘被拽出绣坊时,她见铺外聚满了人,又心生希望,开始死命挣扎,泪如雨下的朝人群喊叫着,那哭声神嚎鬼哭,场面看起倒是令人悲哀,心痛。 如此不公道的荒谬之事,应是会激起民愤,愤起反抗才对。毕竟是一起相处多年的乡邻乡亲,但看铺外人群两极分化严重。一种表情漠视,态度冰冷,更甚者就犹如那八旬老太一般,愤愤不慨,但却不是对李屠户,而是对那受尽屈辱的可怜绣娘。还有一种就是虽同样保持漠视,不过眼中多一些不忍和幸灾乐祸,彼此交耳谈论。 “怎么样了?”宋屿身旁突然挤进一个身影,他转头一看,竟是梅花!倒是惊喜,他还以为他们在两个不同时间段的梦境中,于是问道。 “你刚才去哪了?” “刚刚在城外,见你不在,就想着去找你,于是就来这城西边碰碰运气……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梅花简短意赅的几句盖过与那白发少女的对战。因为他始终觉得她不像是只为针对他,抢那只耳饰。所以还是小心为上,不给他徒增忧虑了。 梅花一语问到点上,宋屿的思路被带着走,眼神又重新回到了绣娘身上,开口说道。 “和《休怪》中说的相符,她儿子去世,而她被强娶,于是着丧服上喜轿。但西北边民众说法各异,暂不能确认绣娘是否良善……你听” 宋屿朝那几个长舌妇努了努嘴,示意他听。梅花听了一会儿,发现与他说的一致,垂眸思考一会儿,说道。 “还是要先弄清楚她真正的怨恨是什么。这梦境的由来是归咎于她内心中的恨,若找不出来就无法根除,那我们也就出不去了。” 宋屿默默点头,见那绣娘还是被拖拽上了喜轿,目送它渐渐远行。突然,那轿中原本凄厉的哭声像被人扼住脖颈,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在前后抬轿的两人动作也顿在半空中,宋屿见这,也就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果然,如先前那样,目光所及之处皆开始碎裂,消失。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倒是没任何反应,甚至还回过头来冲梅花笑了下,示意他安心。 待画面全都消散后,他听见鞭炮声和敲锣打鼓的声响。再一睁眼,他们就到了一座宅子前,这宅子看着不大,甚至还有点寒碜。可那明晃晃的徐府牌匾上盖着红布,屋檐上还挂着几盏红灯笼,明摆着是有喜事嘛! 宋屿和梅花面面相觑,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时候的。绣娘和李生大婚。不过既然是李生娶亲,为何是徐府上挂红?难不成…… 宋屿干笑一声,说道。 “感情那李生是入赘的呀!”不过想来也正常,李生家境贫寒,哪里有钱置办宅子,倒是绣娘,因生的貌美,店里生意红火,倒是有余钱买宅子。 “有人来了”梅花开口道。 只见前方来了一送亲队伍,喜轿前骑着俊马,身穿喜服的人想必就是新郎了,那新郎身板纤薄欣长,长相英俊。与那绣娘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待送行队伍吹吹打打地抬着喜轿到了徐府门前,新郎官一个箭步跳下马,跑到轿前,“呼啦”一下掀开红帘,牵着新娘的手就下了轿。再瞧那新娘,头顶红盖头,手儿轻轻抚着肚子,羞答答地弯腰走了出来。 梅花眯眼见绣娘微隆的肚子,有些震惊的说道。 “她怀孕了” 第10章 抽丝剥茧 尚未出阁的女子未婚先孕乃是大忌,是□□,浪荡的表现。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更有甚者,会被浸猪笼,除族谱。 季阳才学渊博,一次即中秀才,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未来定是前途无限,光明坦荡。那到底是何缘故,让他犯下这样的大错? 徐府处处挂红,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但娶得美人的英雄季阳却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遇人道喜,他也只是勉强笑着点头,以作回应,皮笑肉不笑的。 他为徐绣娘放弃了三年一次的考试,他待在故乡给了她一个名分。 “这季阳倒是个真男人,担得起责任”学富五车,又何必计较这两三年,等三年之后考取了功名,就是事业美人双丰收!岂不快哉?宋屿心里想着。 不过等到他看到后面发生的事,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再三年,绣娘难产,在亲人和应试中,这次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再三年,徐府走水,季阳夫妇与其一子险些丧命火海,当晚,城西边天空浓烟滚滚。大火将能烧的几乎全烧了个干净,而他只好无奈继续待在故乡安抚受伤的娇妻和儿子。 再三年,他唯一的儿子在出去与同伴玩耍时失踪,下落不明。直至三天后在城外一处枯井内找到他儿子早已生满蛆虫的尸体。 季阳悲痛欲绝,自此消沉堕落,终日郁郁寡欢。 直到有一天,一位同乡邀请他来参加来年的科举考试,他在下定决心去考取个功名,不枉此生。 于是再三年后,他毅然决然赴京赶考,结果却在离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被一匹失控的马撞成重伤,昏迷数月。 …………… “这季阳是娶了位活阎王吧?要不然这运气太背了!”宋屿直接席地而坐,一边吃着从一旁铺子顺来的,烤得滋滋冒油的胡饼,一边目睹季阳这非酋般的十多年,啧啧称奇。 “每一件事都发生在他即将要离乡应试的那一年,不是巧合” “没错。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有人想要季阳留下,至于这人是谁……”他吃完后起身,一抖长衫,接过梅花顺势递来的茶水。 是谁。答案应该不言而喻,只是缺少实质性的证据。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梦境从头到尾都是以季阳的视角展开,所看到的,大概率也是他的记忆,这就形成了一个盲区,无法直截了当的看到这种种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 ———— 季阳重伤呆在家休养五年,在下一次科考来临之前。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叫豆子,在豆子两岁时,正直各地广大才子赴京赶考。往年回顾,季阳始终认为这万里山河应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于是这一年,他没有与家人明说,而是留下一封辞别书。在那晚,驾快马,赴山河。想要以后能有所建树,再衣锦还乡。 宋屿梅花站在那间茅草屋前,门前还有马蹄疾驰扬起的阵阵尘土。月明星稀,漫山连绵。季阳看不到的是那扇门后,一脸阴沉,不似往日柔弱的娇妻,默默注视自己的双眼。以及桌上慢慢融化的半截蜡烛。 蜡泪垂兰烬,秋芜扫绮栊。 ———— 季阳在城西边蹉跎十八年,八年风华虽已逝去,但并不妨碍他有高中状元的才华。几乎是报录人敲锣打鼓前来报喜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身居高位,受万人崇仰了。身在青云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屿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别人成家立业,功成名就的完美人生。完全没有眼红心嫉的样子。对于他而言,最理想的人生莫过于行走天下,看万般景色,揽群星绵山,饮湾流入肚。这才叫做逍遥人生。 在季阳满心欢喜想返乡与妻儿分享喜悦时,画面切换了。等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他浑身无力的瘫软在一家客栈的房内。双眼通红,满脸惊恐,唇齿翕动,不知在念些什么。 “什么情况,中间发生了什么?怎么成这样了?” 宋屿疑惑上前,蹲下,把头凑了上去,只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刚刚那一段肯定是被删去了,应该是什么破局的关键。”许梅花十分淡定的猜测道。 “这不让看,那不让看。唉!不是。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把我们拉进来,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一段儿一段儿的,便秘?”宋屿就这样抱怨了一大堆,有时候还真有种手伸到对方面前却打不到的无力感。 “大人稍安勿躁,我们且先看下去,到时有没有病一目了然”他淡淡的说。 接下来几年季阳一直待在京内,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这期间,他被封为翰林院修撰,潜心学习,屡立大功,嘉奖不断,逐渐成为圣上身边的红人。金银财帛,田宅美娘也被那些想要拉拢他的人塞了不少。 但他清正廉明,坦荡磊落的个性,将那些一个不少的退了回去,因此在朝树敌无数。 季阳终身没有再娶,晚年屡次被贬地位一落千丈,但原因不明。宋屿猜测这应该也是被删去了。 最后,死在异乡尸骨曝日,未下九垓,连一块刻有他名字的墓碑都没有。 到这里,梦境就结束了。但他们并没有回到现实中,季阳衣衫褴褛的病死在街边的片段,碎成无数光点。消失许久,等再次睁眼,宋屿随手找了个路人,大手一挥,拍他的脑门,不出所料,手径直穿了过去。 还是碰不到。 虽然早有所料,但心里还是有些许烦躁,宋屿就这样,百无聊赖的蹲在路边,眼神麻木的注视前方。 “现在怎么办?” “去李屠户家”绣娘将徐府烧了个干净,现在已知的还和这场罪孽还有所牵扯的,就只剩下那李屠户家了。 他家倒是很好找的,据《休怪》中所讲述的,绣娘遭屠户强娶,于是怨念丛生,顿起杀意,宰了屠户一家,又放火烧他宅院。 所以他的宅子肯定会被人当做凶宅,大坻还会被一些封建迷信的人乱撰几本话本,顺便传出几句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鬼故事,专门来吓那些毛都还没长齐,不爱睡觉的小屁孩。 只要在城北边找到符合“人烟稀少”“焦黑废墟”看起来像鬼宅的地方,十之**就是他家。 第11章 熏之即活 李屠户的宅院黑黑一片,连着房子之外的有一处用木柱围起的禽圈,里面的牲畜大概率已经归西,不过倒是留下了几根炭烤羽毛。 屋檐上的瓦砾同样黑黢黢的,瓦与瓦之间的缝中苔藓杂草奋力钻出,与门相连的墙体干得像脆皮,轻轻一推就会碎在地上了。 他们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里边家什摆件要啥没啥,房子也不大两个房间,一个厨房,院子里还种着一棵焦黑的树干。一目了然,所以他们没花太多工夫就全部查找了一番,有用的倒是没看到,不过没用的…… “我去,这人有点小钱啊”宋屿在正对大门的一间卧房里搜出一个大木盒子,沉甸甸的。这个木盒被找到时,正嵌在墙里,盒体上有被抓刮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想将它从墙里面拿出来,不过嵌的太死只有现在墙体开松,才好取出。 他在院子里随手捡了块石头,对准盒子的铁锁库哧一下砸了过去,琐碎了两块。他打开盒子,金光乍然射出,宋屿浮夸的用手挡住双眼。 “啊!穷人不敢直视的光” 许梅花闻声而来,一进来目光就定格在宋屿手里满满的黄金,银票,并十分自然的接了过来,一脸严肃,不知在思考什么。 宋屿咬咬唇,眼睛斜睨的飞速看了下他,刚刚吃过的那顿饭,让他意识到自己久不出世,如今的物价早不如从前那般,谢芝给的钱,虽然是能勉强撑过一年半战的,但前提是要每天稀疏配青菜,米汤搭菜根,要真成那样了,岂不真成的尼姑?! 他吞咽下口水,面对这天降横财,实在是难以抵抗啊……不过就许梅花长的这么老实的人来说,多半不会同意,可能还会遭到强烈反对。他正这么想着,倏地长叹一口。 不料,许梅花猛地盖上木盒的盖子,一脸正经的说。 “我们偷走吧” “偷……偷走?” “哦,抱歉,用词不当,应该是拿走” 宋屿再一次深刻地理解什么叫“人不可貌样”同时短促地笑了声,象征性的说了梅花几句,木盒却不知不觉中被拿了去,紧紧地抱在胸口上。 “瞧你,这种钱怎么能拿走呢?这多不好啊……不过,毕竟丢在这也没人要,索性拿去,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才不枉来此一生。” “但这可全是你自己的想法哈!跟我可没半毛钱关系” 看着宋屿一脸坏笑的轻抚木盒走了出去。 许梅花:…… 这一段插曲过后,他们又重新找了一遍,但还是一无所获。宋屿刚还强撑了一会儿正人居子,这会儿就直接原形毕露,蹲在院角,拿出一个个金疙瘩,又摸又咬,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笑,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许梅花有些无奈的看着蹲在地上的宋大人。 蓦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来到院子的最尽头,那的围墙还完好无损。不过也没摆脱被烧黑的命运。 李屠户虽不是巨富,但就他藏起的钱财来说,也够他挥霍一生了,更别提还住着这样寒酸的小宅子,养着自己的一大家口和被强娶来的徐绣娘。实在是扣门至极。所以,一般人想到将珍贵的东西藏进墙里这个绝妙的好点子,就不可能只掏一个洞,因为贪婪且扣门的人,宝贝只会只多不少。 两间卧房,一间已经藏了一个,再次挖洞的可能性较小,另一间都快塌成废墟了,不见得还能有什么。目光所及有藏东西的嫌隙的也就只剩这儿了。 许梅花若有所思的沿着这面墙来回踱步,并伸手抚摸着,企图找到什么线索,五指被烟灰染黑,划到某一处时,倏地摸到凹凸不平的地面。 他轻皱下眉,开始用力往前推,只听“咔嚓”一声 “找到了” ———— 这是一间十分阴暗潮湿的房间,一打开门,就有种陈旧**的木材的气味还夹杂着一股……死人味。一开始梅花一人推,但只推开了一小条缝,接下来门就纹丝不动了。而且他们二人合力往前推都没能将门全部推开,就好像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又或是里面有什么秘密是根本不能向世人揭露的。 透过半开半合的门,宋屿只能隐约看见有几根“竹竿”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而且不仅只有一两根,从可见范围的边界上露出的数量来看,起码有上百根。 待他进去后,许梅花也紧跟其后。他们用袖口挡住鼻子,以此来减弱那刺鼻的气味带来的攻击,梅花抬手摸向胸口,摸索一会儿掏出火折子,来到门口看到的那捆“竹竿”前,蹲下,吹出火星。 刹那间,澄红的豆般火焰跳跃着,将火光毫不保留的照在他们的脸上以及躺在地上无寂的死尸。 那干尸脸颊消瘦,面色死白,干瘪的血管呈现在同样干瘪的面皮上,葡萄般的大眼睛嵌在骨骼清晰的眼眶里,嘴巴微张,舌头滑进咽喉处。 死状凄惨怪异,看着心里直发怵。 宋屿的呼吸不觉得轻了许多,许梅花同样怔愣。在门口看到的,不是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貌似“竹竿”的东西么? 所以……… 想到这,梅花屏息缓缓抬起了手。 瞬间,一切都无处可藏,都无处可躲。全部化成黑色的巨浪扑袭而来,将澄澄黄光浇灭,扼住人的脖颈,窒息、无助。 ———— “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熏之即活”宋屿徐徐道来。不大的暗空里塞满叠起的人皮白骨,亲人在此团聚,爱人在此重逢,幼孩在此嬉闹,喧嚣在此沉默。 好像在多年前的一天,逐鹿居依旧静谧,不过可惜的是火连天”尚未长开,于是宋屿每天都闲的发慌,无所事事,除了跑到半山腰上去吓吓那些前来供奉香火的虔诚信徒,一发烟花下去,吓的他们抱头乱窜,汗流夹背,接着对居主嗓门大到能把印水涯震碎的骂声和语重心长的训斥左耳朵进右 出之外,也没什么事能干了。 似乎在别人的谈话中,只要一谈起谢芝,开头就是“你看看人家的孩子”而谈起宋屿,则就是“你看看那个谁!” 直至一天,他又在死不悔改的觉悟下,再次带着一捧烟花偷跑出逐鹿居,来到老地方后,却只见神龛,不见往日人如潮水的信徒 宋屿疑惑小跑过去看见居主独自一人坐在食前的蒲团上,双手并拢,叠在一起夹着根正冒着火星的香,香烟慢吞吞的爬起来,延曲折,弯弯绕绕的缠在神位上被供奉的神像上。 神像双目紧闭,却并不安详,一袭白衣,墨发随风。仙气飘飘,异常俊美。此刻跪坐在神位上,大腿上横放着一把刀。 这位就是一切世魔相争,思怨不休,被世人尊称天下第一主,所有担任救世主这个重担的人们的老祖宗—珉。当然,那素刀就是陌上尘。 从小到大,关于这位世主大人的传说与话本,宋屿听了不少,也看了不少,却也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原因无他,单纯就是无聊无趣,古板老套。最重要的是还修了逐鹿居这么所“大牢”,实在可气可恨! 但居主对于珉却是十分尊重,每每去拿供台上的香火钱和供品时,都会到像前拜上三拜,尽管这些本就是献给印水涯山顶三位在庇世佑民的仙人的。这就与居主本人吊儿郎当的性子十万分的不符,也常常令孩童时的宋屿感到非常疑惑。 因为有师父的架子摆在那儿,他也不太敢对祖师爷无礼,只好磨蹭的走过去,规矩的跪在蒲团上,有样学样的取香点香,对着神像恭敬地拜了一下, “逆徒,知道为什么今天没人来跪拜师爷吗?”居主没有他,仍专注地的目跪拜。 “因为没钱供奉祖师爷了?”宋屿胡扯道。 居主最后行了个拜礼,然后起身,将香插进土里,再转身对着宋屿的脑门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宋屿吃痛“啊”了声,抬手抱住脑袋,红香随即掉落,被居主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丝滑转身插上,不急不徐开口道。 “自己干了什么混帐事,自己不知道?印水涯都快被你给揭过来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师兄?!”接着沉默一会儿,再道。 “师爷宽宥,往日的香火怕是不能供在您的像前了,您要怪就怪您的不肖不知曾了多少辈的徒孙吧……”居主冲着神像双手合十,喃喃低语道。却被宋屿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什么叫“往日香火不能供在祖师爷的像前”?!那是不是意味着凡间百姓不再上山供奉神像了!那他岂不是又少了一个乐子!!于是他马上追问。 “为什么啊?”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百姓上山是为了跪拜师爷,敬奉香火保佑一生顺遂的,不是来给你当乐子的!三天两头,那窜一个这窜一个的,奉个香火,跟渡劫似的,谁敢上来,哈?就问你谁敢上?!”居主气愤又无语的瞪着宋屿。 宋屿闻此也没再说什么了,只能焉了叭叽的跪坐在小腿上。抬眼望着师爷的神像。 珉是神,与凡人不同,不死不灭。却依旧呆在逐鹿居不知多少年,也许上千年,也许上万年。教导着十二名弟子,也就是传闻中的十二金童。他们保护着人世间,沧海桑田,人物迁变,只有救世主的名号依然响彻云边。那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师爷的神像会是这副不安的神情?这些却不得而知。 “祖师爷是因为什么死的?”等再次开口,宋屿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呆望着那月牙白的俊美闭目男子神像。 居主斜睨着眼看他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接着,就轻叹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像前,把手搭在师爷垂下的衣角旁。 “传说中在云霄之上,众神都围绕着一个能窥探天机的神器而运行,这神器叫‘审示机坊’。机坊共孕有三卷,名曰:篆字福录”居主答非所问,但宋屿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审示机坊’在众说古籍中都有记载,不过古籍中内容的真实性还不可知,顶多算个人人相传的民间传闻,但这与祖师爷的死有什么关系?” “师爷奉命入世担任救世主一责,临行前带上三卷篆字福录。福录已知的共开了两卷,卷一是让师爷下山收一名男童为座下第十二名弟子;而卷二就是你所知的,世主皆活不过二十岁………” “师爷与那孩子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共同度过了十九个年头。其感情早已超过普通的师徒之情”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对着珉的神像双手合并,又拜了三下。接着缓缓抬头,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不间的流转。 “可惜那孩子未能活过二十岁就病死了。师爷悲痛交加,毅然选择自戕,在死前用自己的手骨和腕骨打造了一把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那就是陌上尘” 宋屿听的十分懵逼,怎么也不敢相信祖师爷竟然是这样死的。 “那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吗?师爷可是神啊!那弟子当真是直接病死的的?” 问到这儿,居主却是什么也不肯再说,只是自顾自的伸出两根手指并拢,去抚摸师爷放在刀上的手。宋屿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好喊了一声师父。 居主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孩子确确实实是病死的,死了就是死了,连神也无能为力” “但世间还真有一物,能比肩神的能力,甚至更胜一筹” “是什么?” “返魂香” “那是干什么的?” “返魂香香飘百里,病者闻之即起,死人熏之即活” “这么神奇?!” “不过这东西可是个禁术,是个十分危险的东西。制作这种香,姑且先抛开要找到这世上最毒的香料制作返魂香的外衣,最重要的是需要活人的阳气做香的内芯” 毕竟起死回生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可不是区区一支香就可以办到的。必须以命还一命,以一人的死换另一人的生。 “如果师爷真的喜欢那个弟子,那为什么不用自己的一命换他的一命呢?”年幼无知的孩童永远不会明白大人世界里的多棱镜,因为在他们的世界,摆在眼前的只有一面镜子。他们只会看到一面,而不是多面。 听见这话,居主却彻底被噎住了,讷讷半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过了良久才冒出一句疲惫的声音。 “收香回家” 第12章 空梦一场 沉默在逼仄的暗室内良久回荡。许梅花垂眸思考片刻,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这样的“人棍” 在杀死那“新娘”时,从轿辇内掉出来两副被吸干阳气的干尸,因为当时有点激动加兴奋,于是也就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她竟酝酿了这么大的计划。 不过,徐绣娘制返魂香是为了救谁呢?她所珍重的人死去的期限都早已超过三天。按理来说无论制多少香都回天之木,可她却又是如此的执拗,杀了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来换她所爱的人。 “等到晚上来” 安静了许久的宋屿此时用干涩的嗓音说道。他蹲在一副干尸前,轻轻用手盖在他的双目上,但干尸脸上瞪大的眼睛却始终无法合上。 突出的眼球在眼眶上摇摇欲坠,似乎其中有诉说不尽的怨念与不甘。常言有道:人死,双目不闭,非怨即仇。 许梅花无言的走到宋屿身边,跟着他蹲下,看他早已收起往日嬉笑的脸皮,目光阴沉。 “替你们报仇……” ————城西边半夜 漆黑的道路,借月光的清辉从中隐约看到幢幢人影,宋屿和许梅花兵分两路,一个在街道上拦截,一个等在墙角按兵不动。 宋屿背紧贴墙面,微微侧头朝梅花那边看去,刚刚商量着,本打算他自己来做诱饵的,毕竟上次那“新娘”将梅花伤的那么重,实力肯定不凡,可他不知为何,态度坚决,一定要自己亲自出马。 只见许梅花负手慢行在街道上,可能是想演出自然经过街道的感觉,可四肢实在僵硬,倒显出些滑稽来。 若让宋大人对上“新娘”发现了她的真实实力,那自己岂不暴露了?他用余光偷瞄一眼身后的宋屿,心里想着。 况且那“新娘”身上作祟的残魂早已被“妄渡”给吞入腹中了,按理来说是不会再出现的,可,这是梦境,不知会不会受到些影响…… 等了许久“新娘”还是未出现。站得脚麻的宋屿蹲在地上,一脸犯困的敲打酸痛的小腿。 “她怎么还不来啊?难道是因为你不够英俊潇洒吗?那她也太挑了吧!可是,上次我见她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的啊” “上次?宋大人说的是我重伤的那天吗?原来大人竟在现场” 哦,完蛋,说漏嘴了…… 宋屿尴尬的连忙摆手,一边在心里狂扇自己大嘴巴子。 “怎么…怎么可能啊,哈哈。我,我就是猜的,梅花公子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见之令人倾心,啊呸!!!是见之令人难以忘怀…………………” 越说越尴尬的宋屿索性跳起来,小跑到梅花身边,将他往后推。 “你先歇歇,换我来” 他有些迟疑的往后走了几步,一步三回头,最后站在刚刚宋屿站过的地方,沉思的低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新娘”不是每晚都会出来狩猎吗?这条街也是她的必经之路啊,都没问题的话,难道…… 梅花顶在手上沉思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眼睛也陡然睁大。 “难道…我真的变丑啦?!” 换宋屿当饵时,不过半刻,街道的尽头就传出一阵阵清脆如同仙乐的铃声。 “来了” 他的声音瞬间严肃,藏在衣袖里的短刀也被紧握着。 梅花闻见此言,也是马上严阵以待,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前方轮廓渐晰的轿辇,小声不满道。 “竟然真的是” 佝偻衣裳褴褛的“丧哭鬼”与踮脚轻盈一步一甩袖的“欢喜佛”分别举着喜牌和丧牌,为身后的新娘引路,寻找他称心如意的郎君。 两人在距离宋屿一米处停下,轿辇也稳稳落地。接着就是死亡三步走。 拉帘,嗔笑,问答环节。 “郎君,极乐还是黄泉?” 宋屿站了老半天才终于等到这个傻逼问题,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原来闲到发慌的不止他一个人啊。 若让师父收这位“新娘”当徒弟,那他老人家恐怕又要成天的说“逆徒,逆徒”了,也许还更胜一筹。 梅花警惕的看着“新娘”就等着宋屿说出“黄泉”而后马上动手,但,出人意料的是……… 宋屿两眼一眯,勾唇轻笑。 “我选极乐” ————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梅花瞬间僵住,而观新娘,则是掩面娇笑。 哭丧鬼挺直了腰板,丧服变喜服,面色红润,唇珠鲜红似血,就像话本中吃小孩儿的狰狞怪物,而宋屿就是拯救天下的救世主。 “郎君,请上轿” 两位红衣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对着宋屿毕恭毕敬,弯腰低头,伸手指向那欲掀不掀的轿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只见他丝毫不怯,抖抖衣袖,就只身上前,掀开了轿帘。 轿辇内十分宽敞,装饰豪华,不是镶金就是点玉,要不是轿外只有区区几人陪从。不然真叫人误以为是公主或皇亲国戚之女出嫁。 绣娘在轿内早早的就将盖头揭下。一脸羞涩,双目含情,纤纤玉手不安的搭放在膝上,见此场景,只要是个人,都会心生怜爱之情。 但若用居主的话来说,宋屿不是人。 所以,他完全忽视了座上美人快溢出眼角的暧昧。径直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郎君,为何坐的离我这般远?” “哦,不。现在应该改口喊官人了” 绣娘轻拢慢捻着宋屿的衣角,笑着靠了过来,但宋屿丝毫不吃这一套,坐的更远了些。 “大娘应该不是第一次成亲吧?这么熟练,辛苦啊!” 听见“大娘”二字,绣娘的嘴角抽了抽,表情僵硬,但很快调整过来,泪眼潸潸的说。 “官人聪慧,妾确实不是第一次成亲。妾的上一任夫君,抛弃发妻,不顾我们母子生死,独自潇洒快活。妾实在是寻不着活路了。。。就只望……官人不要嫌弃” “哦~母子?意思是你还有一个儿子喽?” “是的,官人”绣娘顺从的说着并向外喊道。 “越儿,快些进来,你爹爹回来啦” 话音刚落。 轿辇的后侧“砰”的砸到地上,宋屿被吓到一个激灵。上高下低的趋势,让他不得不用手使劲抓住一旁的轿帘,才没有向绣娘“投怀送抱” “官人这样好生辛苦,不如……坐过来” “倒也不累”刚说完,他腿部发力,一蹬。就跳到对面去了,再顺势滑了下去,与刚才小跑上来被徐绣娘唤作“越儿”的小男孩紧挨在一块。 “这位,想必就是我那位便宜儿子吧” 宋屿双手环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白胖”的孩子。 他全身肿胀,面部浮肿,四肢粗大,脸色惨白。身上,脸上白花花的糜烂的腐肉就像块豆腐一样,仿佛轻轻一掐就碎了。 在他的颈部有轻微的痕印,指间干净无污垢。但若,这男孩真是溺死的,指间就不可能如此干净,因为绕着南洲城的河流大多只是涓涓细流,是城内妇女用来浣衣的。水的深度,就算一个六岁的孩童站在那,也顶多达到胸部。 若是失足跌入水中,而他又恰好不会游泳的话。求生的**就会让他不停的扑腾,窒息的痛苦感也会让他下意识的抓住水中的泥沙。那么此时,他的身上,脚踝处,就应该会有轻微的淤伤,指间也会有些许泥沙污垢。 所以,越儿应是在岸上先被人用手扼住脖颈,直至窒息而亡。然后在扔到水中,做出溺亡的假象。 绣娘起身,笑着跪在越儿的身前,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脑袋。而眼睛却在看向宋屿。 “现下………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越儿从刚才上车起,到现在。都是一言不发,全程盯着自己的脚尖,面无表情的。但在刚刚绣娘靠过来时,宋屿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发抖。 被抚摸过的脑袋连同颈部,都变得挺直僵硬,他的嘴角也在微微的抽动。 好像全身心都在抗拒自己的母亲,甚至可以称得上恐惧。 过了一会儿,越儿突然有了动作。他缓缓转过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宋屿,泡的浮肿的脸蛋上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充满疑惑好奇。 “爹……爹?” “唉!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好儿子!” 他瞬间被噎住。杀了这么多人中,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不要脸的。按照之前的人的表现,他此时不应该是茫然,恐惧,绝望,害怕吗?但怎么感觉这人好像只有占到自己便宜的兴奋感?! “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摆出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只不过比刚才来看,眼中多了些泪花。 “不,不。你不是我爹爹,爹…爹,爹爹去哪里呀……他是不要越儿了吗,越儿想爹爹了,爹爹快回来吧……爹爹” 越儿泪流满面的。声腔稚嫩中带些委屈与沙哑,他一边用手臂擦去源源不断从眼角流出的泪水,一边颤抖着肩脊,乍一看令人好生心疼。 一旁的绣娘见这也是马上接戏,身体瘫软坐在小腿上,睁大了那双涂了绯红胭脂的含情眼。一滴两滴清泪滑下。 “原来……你不是季郎,你…” “唉!”宋屿开口打断绣娘施法。 “我问你一个问题嗷,如果我和你上山采莲,我采了三朵,你采了一朵。可在下山之后,你却把那朵莲花送我了,这是为什么?” 绣娘明显被我问懵了,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淑女形象,不明所以的轻声答复。 “那是因为我不喜欢莲花?” “不不不…那是因为啊…” 说着说着,宋屿将头靠了过去,附耳道。 “你不要莲(脸)” 听到这话,徐绣娘彻底不装了,喉咙中冒出阵阵低吼声,就朝着宋屿扑了过去。但他早有准备,对准绣娘的下颚顶膝,侧踹,拉开距离。 之后就是…… “许梅花!” “嗖———”的一声,一根粗长的竿子穿过轿帘,擦过宋屿的发丝,直直的插穿进入狂化状态的绣娘的腹部。其力度巨大,如同“百步穿杨”连带着她摔到了轿外。轻纱被气浪带动,随风漫舞,在月色的清辉下,显的格外耀眼。 在外等了许久的梅花,一个瞬移到了轿前,而宋屿也恰好拨开红色的薄纱,低头望他。 “久等” “不算久,等你……刚刚好” 梅花十分君子风范的伸出左手,而宋屿也没有顾忌地搭了上来。 “这鬼也不算强啊,一招放倒。唉,上次你到底是怎么被伤成那个样子的?” “也许…这次是因为有大人您帮忙转移注意力吧” 宋屿跳下轿辇后,斜眼看着他。这话十分他有九分不信,但若他不愿说,那自己也不会再追问。 两人走到那绣娘面前,只见徐绣娘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刚才的半分嚣张气焰。她半眯着的眼睛在瞥见梅花时,神情骤变。 她说呢,怎么又来个竹竿子?!原来是这个活祖宗啊!刚刚见他一直站这,就没胆儿过去。但谁曾想,这活祖宗和那活爹是一伙儿的啊!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杀鬼的方式就不能换一下吗?! 察觉到绣娘难以言说的痛苦并夹杂着些……无语的表情,许梅花开始懵了。 他还没算她嫌他丑的账呢,竟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于是梅花也用同样的眼神瞪了回去。 而宋屿不明所以的看着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朝后看去,两个红衣的引路人以及那个孩子都消失不见了,整条街静得像潭深渊死水,无波无澜。 许梅花实在瞪不下去了,索性走了过去,又补了一下,彻底送绣娘归西。但在竹竿捅过的一处地方,好像有什么硬东西硌着了。他轻皱眉头,又戳了两下,感觉大概是个方形的物体,于是梅花闭上了眼睛,用竿儿轻轻拨开绣娘的衣服,从中拨出一本陈旧的本子,纸张边缘翻卷蜡黄,字迹也不太能看得清。 宋屿接过那本本子,借着月光仔细端摩,才终于发觉那本本子的封面写的是什么。 镜中青丝梦罗裳,风花雪月,空梦一场。若道寻常,妾甘自戕。 在这句话的右下角,赫然写着“休怪”两个字。 第13章 第 13 章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刺眼划目,宋屿下意识用手遮挡,等过一两秒后,再将手拿下,映入眼帘的就是灰蒙蒙的顶棚。窗外洒进雨后新尘的温润空气和暖和的金色日光。 宋屿眨巴两下眼睛,待到适应眼前光亮时,突然想到什么,快速转头朝旁边看去。 “许梅……”花 他本想确认梅花是否跟着一起出来了,但没想到,他就在身旁,而且……… 宋屿的鼻尖轻轻擦过梅花的侧脸,两人的气息交错在一块。他瞬间屏住呼吸,见眼前之人,长睫低垂,扉颜腻理,在眼睑下还有一颗细小的泪痣,是之前从未发现过的。 他放缓了呼吸,看他睡得安详,便慢慢退了回来。宋屿从草垛上坐起来,缓缓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听腔内锣鼓喧天。 “大人,这是在干嘛?”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在听到这一句后,现在又跳起来了。 “啊?我,哦,我…我这是在观察咱们到底有没有回来” “哦…那,大人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红?” “我!哈哈,可能是热的,嗯,热的,太热了” “哦………” 梅花有些迷糊地从草垛坐起,又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宋屿看见这一幕,心想:怎么还更让人误会了呢?! 正想着,挎着个小药箱的白药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进来。 “宋大人,梅花哥…哥” 她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正好看见宋屿头发凌乱地坐在草垛上,而许梅花也正好在整理衣襟,哇——如此“香艳”的一幕。 “ 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啥了呀?!!” 白药双手捂住眼睛,转了过去,心里直想: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宋屿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这小姑娘平时没少看垃圾断袖话本。于是脸红到爆炸的为自己讨回“清白” 待两人都整理好着装,白药才开始讲刚刚的急事。 “宋大人,城西边民众伤患众多,近来又马上临近寒冬,各家屋舍损毁严重,又实在没有精力和钱财修葺,所以感染风寒的人愈来愈多,可是城内药材已经快见底了,这可怎么办啊?” 白药语速极快的讲清现下困局,全然没了刚才吃瓜看戏的孩子模样,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全心全意的想要拯救所有伤患。 宋屿被其感染,也立马正经起来,用手顶住下巴,垂眸思考。 “这边的药材已经没了,就只能去其它地方购进” “但城西边穷困,连修缮屋子的钱都拿不出” “对,可若去抢,先抛开道德这一层来看,也不大可能,因为城西边所剩几乎全是老弱病残,连通往北边的那堵墙都过不去,更别提去抢了” “虽说,我们两个翻的过去那堵墙,但,所需药材太多,一来一回容易引祸上身” “可伤患等不了这么久,现下除了将那妖孽彻底杀死,别无他法” 梅花最后总结道。 “她还没死?”宋屿有些震惊道。 “不敢确定,但,若我猜的不错,此时的“新娘”应该另有其人” 还在梦境当中时,宋屿正要认个便宜儿子,那个面容浮肿的男孩撒下轿辇的轿杆跑上去。在那一刻,梅花耳上的妄渡牌突然有了巨大的反应,这是连面对徐绣娘都没有的大反应。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明明绣娘身上的残魂已被取出,却还能将他们拉进梦境当中。 原来鬼,不止一个。 ————城北边 在保证过一定会带多的药材回去后,宋屿他们就翻过木墙,来到北边“新娘”只有在晚上才会现身杀戮,但等不了这么久了,他们也根本不会坐以待毙。 在梦境中拿到的那本本子,正是如今最盛行的虐文话本《休怪》,只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本是原稿。徐绣娘在话本中隐藏越儿的真正死因,篡改季阳的最后下场,并将这些大肆宣扬,其目的,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世人认为她徐绣娘,才是真正的苦主吗? “你怎么肯定‘新娘’一定在这?”梅问道。 “第一,若你说的不错,越儿和徐绣娘都是有灵智,且怨气丛生,不愿投投转世的业障鬼,那么在梦境中杀死绣娘,那另一只必定会受到影响,天气大伤,能躲藏而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也就只剩李府了。 “而‘新娘’从始至终都是在西边杀人,北边制香,一来一回如此麻烦,那他们两个也或是一个守在西边,一个待在北边,其中一个死了,西北两边孰轻孰重,看返魂香制作数量就知,那么最后一只鬼,就必定守在最重要的地方。” “对啦!聪明”宋屿伸出食指,拇指,指句梅花,夸道。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两个业障鬼,谁的怨气最重,一目了然,怨气越重,实力越强。可,为什么,徐绣娘化成的业障鬼,实力如此不堪?” “这就得问你了呀,两次与她作战,一次惨败,一次完胜,真的只是仅仅多了个我?” 意识到说漏嘴的梅花,还是用上次的话术敷衍了过去,见此,宋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很快,就到了李府,这里相比梦境中的废墟宅院还要更阴森,更潮湿些。明明头顶上还挂着个太阳,但日光好像怎么也洒不进去,填不满,赶不走。 宋屿他们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死老鼠的气息,寒气沁骨,不宜久留。 “你还记得上次发现‘人棍’的地方吗?” 宋屿用袖口捂住口鼻,暂时挡住了那些刺鼻的味道。 “记得”梅花寻着记忆,走到那面墙前,如今的这面墙生满了湿漉漉的粘稠苔藓,其味道,样子,就犹如一个二十多年不刷牙的舌苔。 他皱了下眉头,终于还是忍受不住,在地上捡了根棍子,抵在墙上戳了戳,在找到正确位置后,抬腿用力一踹。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很轻易的就打开了。 奇怪,在梦境时,这房内干尸都如此之多,现在,怎么还变少了呢?宋屿感到疑惑的走了进去。 就见房内,地上正坐着一团蠕动的身影,悉悉索索的声响还伴着些咀嚼声,他侧了下身,将为数不多的光照亮这里。此时,他才算看清眼前情形。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皮肤惨白,四肢肥胖。他正用两只手捧着根骨头状的东西又咬又啃,而那根骨头露出的白筋连着的是一具瘦如“人棍”的干尸。 越儿? 那个人像是才感觉到有人靠近,停下进食的动作并缓缓转过头来。他嘴唇猩红,嘴角还残留着细碎的骨渣,牙齿麻木,反复的一上一下的嚼着骨头,眼睛漆黑无光。 屋内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想干呕,宋屿更是被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偏偏这时,越儿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嘶吼着狂奔过来。 梅花眼疾手快拉了宋屿一把,才没被撞上,但也就是这一拉,宋屿忍了许久的恶心感再也压不住了,“呕——”的一下全吐了。 他直呼好家伙,本来下山了,就光忙着收拾这个妖孽,吃的就少,这下倒好了,更饿了! 宋屿撑住墙,又干呕了一会儿,拉了下一旁的梅花,本想问下有没有帕子,但连拉好几下,对方都没反应,所以,只好颤颤巍巍向转过身来,却见许梅花神情专注的看向前方。宋屿愣了一下,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越儿下半身光溜溜的站在那,两只腿的膝盖半屈内扣,神情呆滞,嘴角还有涎水直流,双手抚在肚子上,而他们的视线也正聚焦在他那隆起的肚皮上。 肚皮被撑的很大,好像是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太大了,一个六岁孩童的肚皮装不下这么大的东西,所以肚子上还留有一个未缝合上的大裂口,裂缝只是草草用一根粗糙的麻绳缝上,才能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宋屿愣了,脑子有些发懵的,扯了下梅花的袖子擦擦嘴。缓了会儿便站直了。 “大哥哥们,是来找谁的呀?”越儿率先开口,清脆的孩童声在院内回荡,宋屿并未回答,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的肚子因为没有经过缝合疗伤,此时正不断往外淌血,染红了他的两只腿,远处看就像是穿了一件柘榴色的红裙。肚缝内滑出几条白花花的肠子和一缕黑乎乎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而藏在那东西后面的······ 宋屿眯了眯眼仔细看着,那头发似的东西后面的倒像是一双涂了绯红胭脂的含情眼。 “你们,是来找娘亲的吗?”他呆滞的眼睛突然灵动起来,猩红的嘴唇也咧了个大大的微笑,两只小手拍了拍,兴奋道。 “但娘亲,还在我肚子里,你们……要看看吗?”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方向错了?” “梅花凑近宋屿,小声道。 “不管了,先上再说!” 宋屿对准脚边木棍一勾,就到了手边,拿到手后,冠以它“剑”的美名,熟练的挽了个剑花,并点着脚尖冲了过去。 越儿腹中藏有重物,看似行动不便,实则异常灵活。无论宋屿从多刁钻的角度攻击,他都接得住。 宋屿咬牙,感叹道:好一只王八,怎么打都没用!于是灵机一动,右手握“剑”的手一松,“剑”便到了下面的左手上,对准越儿的下裆,用力一击。 “你……你不讲武德!” “唉,我连道德都没有,还讲什么武德呀?对吧!” 趁他病要他命,宋屿一个侧踹,将他踢飞。越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缝合肚皮的潦草麻绳终于坚持不住,绷断了。塞在肚皮内的人头,也顺势滚了出来。 他看见自己的“孩子”掉了出来,也顾不上下档的疼痛,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中途还好几次被滑出来的肠子绊倒,可他还是哭着嘶吼着爬到那人头面前。 “不,不不不不,不!你进去,你不能出来,你现在还不能出来,但你真正出生后,我要让你尝到千倍百倍的痛苦,进去,快进去!” 他抓着那人头,用力的塞回自己的肚子里,但是依然无用,人头还是很轻易的滚了出来。 许梅花内心的疑虑在看到这一幕后,更深了。 “方向错了”他小声喃喃道。 ————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吸一抽一吸,胸腔快速起伏,头埋到地上,双手无助的抓紧自己枯黄的头发,喉咙中发出尖利的爆鸣声,仿佛能将人的耳朵震聋。 “知道上次我们是怎么进入梦境的吗?” 宋屿退到梅花身旁,偏头说道。 “你要干嘛?”他不答反问道,他看向宋屿,心里好似明白了他的计划。 “大概符合两点。第一,我们不是城西边本地人,第二………”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曲谱,轻笑道。 “我们听了这个” “仅靠这些,你就敢确定我们能进入他的梦境?” “不能,但若他想,我们就能” 进入梦境,别人无法看见他们,而他们也无法触碰其他人,同理,既然在上一个梦境当中,“新娘”能看到并攻击到他们,那么新娘也肯定无法攻击到其他人。 “越儿,为什么这么说话?你这是在埋怨你的母亲吗?” 宋屿话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卖起关子,并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越儿。 “母亲?她配吗?他不配当我的母亲!我何止埋怨她啊,我恨不得她去死啊,恨不得她下那十八层地狱,被地下的十殿阎罗九大判官,判了个生生世世不得超生之罪!!我恨不得她被扒皮去骨,下油锅,割舌割肺,挖眼挖心,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越儿猛的抬起头,满目狰狞的咒骂着。仿佛他骂的人不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而是十恶不赦的仇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又如同碎片般星星点点的消散开来,伴随着越儿的骂声,一同飘向空中,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