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红妆》 第1章 第一章 “圣旨到——” 一声尖细悠长的传唤划破温府晨间的宁静,朱漆大门外,一队锦衣太监踏着沉稳的步子鱼贯而入。 为首的宣旨太监手捧明黄卷轴,金线绣龙的绫锦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身后随侍的小太监低眉顺目,手执拂尘,屏息凝立。 温府上下早已闻讯跪伏于庭院,温老爷一身素色常服,额间渗出细汗,温夫人攥紧了帕子,指尖微微发颤。 那宣旨太监目光如炬,缓缓展开圣旨,嗓音高亢而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温氏嫡女如月,毓质名门,柔嘉维则。今有皇六子沈既白,天潢贵胄,英华内敛,适婚娶之龄。朕躬闻良缘天成,特赐温如月为沈王正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太监的尾音落下,庭院内静得落针可闻。 温如月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掐入掌心,几乎要沁出血来。 她唇色苍白,微微颤抖,一双杏眸里翻涌着惊愕、抗拒,却又在抬眸的刹那死死压了下去——抗旨,是要诛九族的。 “温姑娘,还不谢恩?”太监斜睨过来,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温如月闭了闭眼,终是伏下身去,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面上,嗓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臣女……谢陛下隆恩。” 雕花木门紧闭,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光影昏黄。 温如月跌坐在梨花木椅旁,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砸,染湿了绣着缠枝莲的衣襟。 她攥着父亲的衣袖,声音嘶哑:“父亲!我不要嫁他……那沈既白是什么人,满京城谁不知道?女儿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温老爷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却只能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哄道:“月儿,圣旨已下,岂能儿戏?抗旨不尊,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话到最后,嗓音已带了颤。 温夫人早已哭红了眼,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掌心不住地抚着她的后背:“我苦命的儿……可这皇命难违,爹娘……爹娘也舍不得你啊!” 说罢,自己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厅内一片悲戚,唯有温念云,端坐在檀木圈椅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 她眉眼低垂,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她毫不相干。 温念云缓缓起身,指尖轻拢袖口,朝着温父温母福了一礼,嗓音柔顺低婉:“爹,娘,女儿先退下了。” 然而,温老爷正焦头烂额地安抚着哭得几乎昏厥的温如月,温夫人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紧搂着长女,不住地替她拭泪,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温念云。 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温念云半边侧脸隐在阴影里。 她静立了一瞬,见无人回应,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随即转身离去。 她独自穿过回廊,夜风卷着庭院里的落花拂过裙角,衬得她的背影愈发孤冷。 贴身丫鬟小桃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道:“二小姐,夜里风凉,奴婢去给您拿件披风……” 温念云却恍若未闻,径直走向自己的厢房。 铜镜前,烛火轻晃,映出温念云那张清冷如玉的脸。 贴身丫鬟小桃正低头为她解开外裳的盘扣,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二小姐是在想大小姐的事吗?”小桃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触到她的心事。 温念云眸光微动,视线从镜中移开,淡淡应了一声:“嗯。” 小桃见她神色晦暗,不敢多言,只默默替她褪下外衫,又取来一件素纱寝衣,轻声道:“大小姐今日哭得那样厉害,老爷和夫人怕是心疼坏了……” 温念云闻言:“是啊,他们何曾不心疼她?” 小桃手上一顿,抬眼偷瞧镜中的主子,烛火微微摇曳,将温念云的侧脸映在铜镜中,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 她指尖轻轻抚过妆台上的玉簪,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长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家都称赞的才女。" 小桃正为她梳理长发的手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二小姐您也很厉害啊!您写的诗连夫子都夸赞过,绣的牡丹连老夫人看了都说活灵活现......"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带着明显的不平。 温念云忽然轻笑一声,从镜中看向小桃:"傻丫头,这世上的人啊,永远只会看见最耀眼的那一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上细密的花纹,"就像满园的花开得再好,人们也只会记住开得最盛的那一朵。" 小桃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可是在奴婢心里,二小姐才是最好的!"她攥着梳子的手指节发白,声音里带着哽咽,"您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下人,连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都说,二小姐的心性比大小姐强上百倍......" 温念云闻言一怔,镜中的双眸闪过一丝波动。 她缓缓转身,伸手轻抚小桃的发髻:"傻丫头,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小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奴婢...奴婢就是替您委屈......"小桃慌忙用袖子抹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 温念云忽然从妆奁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轻轻按在小桃眼角:"你瞧,这帕子上的兰花,可还入眼?" 小桃抽噎着点头:"是...是二小姐亲手绣的,比大小姐的牡丹...牡丹更雅致......" 她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哭嗝,又慌忙捂住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温念云见状,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连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生动起来:"你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的。" 她伸手捏了捏小桃圆润的脸颊,指尖沾到了未干的泪痕:"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 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亲昵。 小桃呆住了。 她很久没见过主子这般轻松的模样。 烛光下,温念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幼时那个会带着她偷摘杏子的小姐。 "二小姐......"小桃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好了。"温念云忽然站起身,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 她走到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窗边那盆半开的兰花,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这世上的事,哭有什么用呢?"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素白的寝衣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小桃怔怔地望着主子的背影,忽然发现二小姐的肩膀比想象中还要单薄。 "小桃。"温念云突然转身,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温府,你会跟我走吗?" 小桃惊得手中的梳子"啪嗒"掉在地上:"二小姐您......" "逗你的。"温念云忽又展颜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去把安神香点上吧,今夜怕是很多人都睡不着呢。" 她说着走向床榻,素白的寝衣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绣着缠枝纹的锦被,指尖在暗红色的缎面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伤痕。 床头的鎏金香炉里,安神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她周身缠绕出朦胧的轮廓。 小桃正要上前伺候,却见温念云忽然转身,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在腰间荡开一道弧线。 "今晚不用守夜了。"她的声音比香雾还要轻,"你也去歇着吧。" 小桃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福了福身:"是,二小姐。" 退出房门时,小桃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她看见温念云独自站在床前,月光从雕花窗棂间漏进来,将她的身影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温念云躺在床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枕边那个褪色的锦囊。 月华如水,将锦囊上"平安"二字映得发亮——这是去年祖母七十大寿时,亲手系在她床头的。 她忽然将锦囊贴在心口,布料上还残留着祖母佛堂里淡淡的檀香。 整个温家,只有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会摸着她的头说"我们念云最懂事",会在她受罚时偷偷让嬷嬷送点心,会在每个雷雨夜来给她掖被角。 "祖母......"她喉间溢出一声哽咽,却在下一刻死死咬住锦囊的系带。 泪水洇进丝绸,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雨声渐密,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雨夜——她跪在祠堂,听着正院传来的欢笑声。 是祖母撑着病体赶来,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傻孩子,他们不疼你,祖母疼。" 锦囊的流苏在温念云指尖缠绕,朱红色的丝线像是一缕未干的血痕,衬得她葱白的指节愈发惨淡。 她忽然想起这流苏原是祖母从供佛的经幡上裁下的,说是沾了菩萨的庇佑。 "菩萨..."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些丝线在她掌心越缠越紧,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就像这些年温家加诸在她身上的每一道枷锁——嫡庶之别、父母偏心、长姐的耀眼光芒... 大婚这天,天还未亮,温府上下早已乱作一团。 “大小姐不见了!” 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黎明,整个府邸瞬间炸开了锅。 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走,翻箱倒柜,连花园的假山石缝都不放过,生怕漏了半点踪迹。 温老爷站在庭院中央,脸色铁青,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他额角青筋暴起,怒吼道:“找!就是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温夫人早已哭得摇摇欲坠,被嬷嬷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她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地发抖,声音哽咽:“月儿……月儿怎么会这么糊涂!这可是圣旨赐婚啊,她这是要拉着全家去死吗?!” 府里的管事们跪了一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青石板,连呼吸都屏住了。 庭院里静得可怕,只听见温老爷粗重的喘息声和温夫人断断续续的抽泣。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满身泥水的家丁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老、老爷!城门口...城门口的守卫说..." 温老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什么?!" 家丁抖如筛糠:"说...说天没亮时,看见...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姐,跟着个货郎往南门去了..." "混账!"温老爷一脚踹翻家丁,"怎么不早来报!"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一声尖利的通传钉在原地—— "沈王府到——" 喜乐声骤然逼近,大红仪仗已转过街角。 温老爷面如死灰,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石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迎亲队伍,喉头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温夫人慌乱中瞥见回廊下静立的身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声唤道:"念云!快过来!" 温念云缓步上前,裙裾拂过青石地面,神色平静如水:"娘。" 温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里,转头对呆立一旁的奴婢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大小姐梳妆!花轿都要到门口了!" 那奴婢吓得扑通跪地,额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夫、夫人......这是二小姐啊......" 温夫人猛地攥紧帕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声音陡然拔高:"我说她是大小姐她就是大小姐!还不快去给大小姐梳妆!" 奴婢们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伏地叩首:"是!奴婢这就去!"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捧来温如月的嫁衣首饰,胭脂水粉摆满了妆台。 梳头嬷嬷抖着手拿起玉梳,却在碰到温念云发丝的瞬间被攥住手腕—— "我自己来。"温念云的声音很轻,却让满屋子人僵在原地。 铜镜里,她唇角含笑,眼底却冷得像淬了冰。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素银簪子,任由青丝如瀑垂落。 "夫、夫人..."老嬷嬷惶恐地看向温夫人。 温夫人死死盯着镜中的温念云,突然冲上前抓起胭脂盒:"时辰来不及了!" 她指尖发颤,艳红的胭脂膏子蹭得满手都是,像沾了血。 "抬头!"她厉声喝道,拇指重重碾过温念云的唇瓣。 那力道大得惊人,将苍白的唇色硬生生揉出病态的嫣红。 温念云一动不动,任由母亲将朱砂似的颜色涂满自己的眼尾——那是温如月最爱的桃花妆。 梳头嬷嬷战战兢兢捧来凤冠,却被温夫人一把夺过。 沉重的金冠"咚"地压在温念云发间,缀着的珍珠串狠狠刮过她的额角,立刻浮起一道红痕。 "疼么?"温夫人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掐住女儿的下巴,"这可是你姐姐的福气。"铜镜映出她扭曲的面容,"记住,待会儿在喜堂上若是说错半个字——" "女儿省得。"温念云忽地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她缓缓起身,嫁衣上的金凤随着动作振翅欲飞,在晨光中晃得人睁不开眼。 温夫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手中的胭脂盒"当啷"掉在地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陌生起来的女儿,喉头滚动了几下:"你..." "母亲放心。"温念云弯腰拾起胭脂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竟有几分温如月惯常的骄矜姿态,"今日之后,温家只会有一个大小姐。" 温念云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这座朱门深院,晨曦为温府的匾额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些阴暗的角落——就像这么多年,从未有人真正看清过她一样。 "起轿——" 随着喜娘一声长喝,十六人抬的花轿稳稳离地。 温念云端坐在轿中,指尖轻轻抚过嫁衣上精致的刺绣。 金线绣的凤凰在晃动中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锦缎飞出来。 沈王府。 温念云缓缓从轿子里出来,小桃紧跟其后,隐约察觉到自家小姐的背脊挺得比往日更直,像是早已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亦或是......早已编织好了一张无形的网。 她的绣鞋踏在猩红地毯上,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锦缎牡丹的花心。 团扇边缘的金丝流苏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这哪里像个仓促替嫁的新娘,分明是位步步为营的棋手。 喜堂内熏香缭绕,温念云透过薄如蝉翼的团扇,看见端坐在主位的沈既白。 那位传闻中流连花酒的王爷,此刻正用玉骨扇抵着下巴,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玩味的笑意。 当赞礼官高喊"却扇"时,沈既白突然抬手打断了仪式:"好了,就到这吧。" 他玉骨扇"唰"地合拢,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声响,"扶王妃下去休息。" 满堂宾客愕然。 礼部尚书慌忙起身:"殿下,这合卺酒还未......" "本王说,"沈既白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今日礼毕。" 他眼风扫过,尚书立刻噤声。 所有人都退下,只剩温念云和沈既白两人。 温念云团扇还举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既白忽然起身,玄色婚服上的金蟒纹随着动作游动,竟亲自来扶她:"爱妃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嫁衣传来,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温念云放下团扇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桃花眼——那笑意未达眼底,像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妾身......" "嘘。"沈既白忽然俯身,染着蔻丹的食指抵在她唇上,在朱红口脂上留下一个暧昧的指印。 "温……,"他在她耳边轻笑,呼吸灼热,"二小姐。" "王爷既然早知今日娶的是谁,"温念云声音甜得像淬了蜜的刀,"何必陪演这场戏?" 沈既白低笑着:"不这样,怎能看到温二小姐......这副野性难驯的模样?" 温念云轻笑一声,懒得再与他周旋,只淡淡道:"还请问王爷我的住处在哪?" 沈既白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本王这就带爱妃去。" 他伸手虚扶,温念云却不着痕迹地避开,转身朝门外走去。 可刚到门口,她忽地一顿,抬手又将团扇捧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 沈既白眯了眯眼,只见那鎏金团扇后的红唇微微勾起,嗓音轻软却暗含讥诮:"外头人多眼杂,妾身可不想让人瞧见——王爷娶的,可不是温家大小姐。" 沈既白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挣脱:"爱妃多虑了。"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从今往后,沈王府只认你这一位王妃。" 温念云指尖微僵。 沈既白又继续说:"王府里上上下下都换了新人,爱妃以后大可放心在府中居住。" 沈既白话音一落,温念云直接将团扇拿下。 她抬眸直视沈既白,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还请王爷下次早点说。" 微风骤起,吹散她鬓边一缕碎发,露出眼角那颗被刻意用脂粉遮掩的泪痣——那是与温如月最明显的区别。 沈既白低笑一声,突然伸手抚过她眼尾:"爱妃这妆...画得辛苦。"指尖抹开那层厚重的胭脂,露出原本浅淡的痣,"还是这样顺眼。" 温念云拍开他的手,护甲在他手背划出三道血痕:"戏既已唱完,王爷何必再演?" 她转身推开寝殿雕花门,却猛地僵住—— 殿内陈设竟然是精心布置过的。 沈既白轻笑一声,抬手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爱妃好好休息,本王先退下了。" 温念云倚在雕花窗边,望着窗外的天色出神。 小桃轻手轻脚地走近,为她披上一件锦缎外衫,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王爷既然都知道,那他为何不揭穿我们?" 温念云唇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这婚事对他有用。" 小桃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啊?" 温念云已经转身走向内室:"好了,小桃。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小桃张了张嘴:"是。" 第2章 第二章 沈王府的小湖畔垂柳依依,嫩绿的枝条轻拂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湖面上铺了一层碎金般的光影。 温念云一袭淡青色的纱裙,裙角绣着几枝素雅的梨花,正倚在湖边的石栏前。 她手中捏着一把鱼食,指尖轻扬,细碎的饵料便如星子般散落湖中。 锦鲤闻香而来,红白相间的鱼尾搅动碧波,争相啄食,水面泛起阵阵欢腾的浪花。 小桃站在她身侧,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碟,碟中还盛着些许鱼食。 她欲言又止,终于轻唤了一声:“小姐。” 温念云侧眸看她,唇角含着一丝浅笑,眸中映着湖水的清光:“怎么了?” 她的声音温软,如春风拂过耳畔。 小桃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王爷都有好一段时间没来王府了。” 温念云指尖一顿,鱼食悄然坠入水中,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她神色未变,只淡淡问道:“你找他有事?” 小桃摇了摇头,声音更轻了些:“不是……” 她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小姐的侧脸,见她眉眼依旧沉静,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可小桃知道,王爷久未归府,府中上下早已议论纷纷,只是无人敢在小姐面前多嘴。 “你有什么事就说。”温念云语气平静,目光仍落在水面上,却透着一丝不容回避的意味。 小桃攥紧了手中的瓷碟,指节微微发白。 她咬了咬唇,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晚风里:“就是府里的人都说……” 温念云微微侧过头,眸色清冷:“都说什么?” 小桃呼吸一滞,头垂得更低:“都说……” “都说我是个不受宠的王妃是不是?”温念云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飘落。 小桃猛地抬头,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小姐你都知道了?” 温念云低笑一声,指尖一松,鱼食坠入水中,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我又不是耳聋。”她语气平静,眼底却映着湖水的凉意。 远处传来丫鬟们隐约的嬉笑声,衬得湖畔愈发寂静。 小桃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小姐别听那些话……”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沈王府的王妃。”温念云缓缓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见到我,还是要毕恭毕敬的。” 小桃垂首站在她身侧,闻言立刻应道:“小姐说得对。” 温念云微微侧眸,淡淡道:“你去把她们叫过来。” “是。”小桃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去。 夜色沉沉,湖边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那几个丫鬟婆子被小桃领来,一路上还低声嘀咕,可一到温念云面前,声音便戛然而止。 温念云背对着她们,指尖仍轻轻搭在石栏上,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背影,清冷而威严。 “跪下。”她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似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 几人浑身一颤,面面相觑,却不敢迟疑,膝盖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有人额头渗出冷汗,有人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方才还嚣张的气焰此刻荡然无存。 夜风掠过,吹动温念云的裙摆,她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几人,眸中冷意如霜。 “本王妃的闲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她忽然俯身,指尖挑起最前面那个婆子的下巴。 那婆子浑身发抖,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温念云似笑非笑的脸。 "王、王妃饶命..."婆子牙齿打颤,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温念云轻笑一声,指尖突然用力:"怎么方才说得那般热闹,现在倒不会说话了?"她转向其他人,"你们不是都说我这个王妃就是个摆设么?" 跪在最边上的小丫鬟突然哭出声来:"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温念云微微侧首,月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一道冷清的轮廓。 “小桃。” “在。”小桃立即上前一步,垂首待命。 “掌嘴二十。”温念云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是。”小桃福身,转身走向跪在最前面的婆子。 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却强迫自己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划破夜色。 婆子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肿的指印。 “一。”小桃机械地报数,声音有些发抖。 温念云静静立在一旁,眸色深沉如墨。 她看着小桃颤抖却坚定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 夜风卷着荷香拂过,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 "十五。" "十六。" 小桃的声音越来越轻,掌掴的力道却不减分毫。 跪着的婆子早已发髻散乱,嘴角渗出血丝,却不敢抬手擦拭。 其余人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温念云忽然抬手:"够了。" 小桃的巴掌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力气般晃了晃。 温念云缓步上前,绣鞋踩过地上婆子滴落的血迹,在青石板上绽开几朵暗红的花。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她弯腰,用帕子轻轻擦去婆子嘴角的血迹。 婆子抖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磕头。 温念云直起身,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抛在婆子的脸上。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沙响。 "都起来吧。" 跪着的众人如蒙大赦,却因跪得太久,膝盖早已麻木。 有个小丫鬟刚支起身子就跌坐在地,又慌忙爬起,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温念云的目光扫过他们狼狈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今日之事,本王妃不希望还发生。"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石栏上斑驳的纹路,"否则..." "奴婢明白!" "奴才一定改!"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侍从躬身走近,低声道:"王妃,王爷回来了,就在大殿等您呢。" 温念云指尖微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却未达眼底。 "知道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侍从垂首退开,不敢多言。 温念云缓缓抬眸,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理了理衣袖,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迈步朝大殿方向走去。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大殿内烛火通明,金丝楠木的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丝竹声悠悠回荡。 沈既白一袭玄色锦袍坐在主位,身侧还倚着一位娇媚的歌姬,正执壶为他斟酒。 温念云跨入门槛的瞬间,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她神色未变,缓步上前福身:"王爷。" 沈既白抬眸,深邃的眉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他随手推开身旁的歌姬,从案几上取过一只青瓷小碟:"来得正好。" 碟中盛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隐约可见内里包裹的荷花瓣。 温念云垂眸:"何物?" "荷花糕。"沈既白将碟子往前递了递,"用今早新开的荷花做的。" 烛火摇曳,映得温念云指尖的瓷碟泛着冷光。 她抬眸望向沈既白,唇边还沾着一点糕屑:"王爷为何?" 沈既白执起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 他唇角微勾,眼底却不见笑意:"天下女子都爱吃,想必爱妃也爱吃。" 温念云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碟上青花:"多谢王爷关心。" 沈既白眸光一暗。 歌姬们识趣地退到纱幔后,乐师也停了弦。 满殿寂静中,只剩更漏滴答。 沈既白起身,玄色衣袍上的暗纹在光影间流动,像蛰伏的猛兽舒展开筋骨。 他几步便走到温念云跟前,腰间玉佩撞出一串清冷声响。 "听说王妃今天打人了?"他垂眸看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温念云并未后退,反而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烛光在她睫毛下投落两弯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的锋芒:"王爷消息真快。" 她话音未落,沈既白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拇指擦过她唇角时,带走了那点糕屑,却在白皙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本王还听说,"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那些奴才议论的,是本王没有宠幸过王妃?" 温念云突然低笑出声:"一些闲话,王爷不用听进去。" 沈既白笑:"可本王还是听进去了。" 温念云退后半步:"所以王爷想做什么?" 沈既白扣住温念云的后颈猛然压向自己:"当然是多宠幸王妃了。" 他咬住那两片总在说刺人话的唇瓣,尝到荷花糕残留的甜腥。 温念云挣扎时发间最后一支金簪落地,在青砖上撞出铮然清响。 沈既白趁机撬开她的齿关,酒气混着血腥在唇舌间蔓延——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舌尖。 "王...爷..."温念云从齿缝里挤出气音,染着蔻丹的指甲陷入他后背。 沈既白突然将她抵在鎏金柱上,冰冷的蟠龙纹硌得她脊背生疼。 挣扎了一会后,温念云猛地推开沈既白,扬起的手掌在黑暗中划出凌厉弧度——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中响起。 沈既白偏着头,唇角渗出血丝,却低低笑了起来。 他缓缓抬手抹去血迹,指腹在唇上碾开一抹艳色:"爱妃下手真重。" 温念云胸口剧烈起伏,散乱的青丝黏在汗湿的颈间。 沈既白突然将温念云拦腰抱起,她散乱的青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墨色弧线。 "沈既白你发什么疯?!"温念云染着蔻丹的指甲在他颈侧抓出几道血痕。 沈既白大步穿过回廊:"爱妃马上就知道了。" 沉香木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温念云被扔在锦绣堆叠的衾被间,还未及起身,沈既白已覆身压下。 他单手扣住她双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扯开她早已松散的衣襟,露出的杏色心衣上绣着并蒂莲。 "沈既白你...唔..."所有未尽的怒斥都被碾碎在唇齿之间。 这个吻比方才在殿里更凶。 温念云咬破他的舌尖,他却低笑着将血哺进她喉间,铁锈味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里弥漫开来。 …… 天色微亮。 沈既白终于支起身子。 素纱中衣早已散开,露出胸膛上几道新鲜的抓痕。 温念云陷在凌乱的锦被间,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杏色心衣半挂在臂弯,露出肩头未消的齿痕。 她抬手去拢衣襟时,腕间淤青在烛火下格外刺目——是方才被他扣着腕子压在枕上留下的。 "王妃要不要再睡一会?"沈既白语气悠闲。 温念云坐起身推开沈既白:"王爷自己睡吧。" 温念云猛地推开寝殿雕花木门,阳光倾泻而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门外,几个端着铜盆、捧着锦帕的婢女早已候着,见她出来,慌忙屈膝行礼:“王妃。” 水汽氤氲,铜盆里的热水还冒着袅袅白雾,一旁的托盘上摆着梳篦、香膏,还有一盒新调的胭脂——显然是准备伺候她梳洗的。 温念云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丝毫不显波澜。 她侧身避开,冷冷道:“你们给王爷梳妆吧。” 婢女们面面相觑,为首的绿衣丫鬟壮着胆子抬头,却见王妃颈侧红痕未消,唇脂晕染,发丝凌乱地垂在肩头。 殿内传来沈既白低沉的嗓音:"王妃既不要你们伺候,那便进来。" 温念云推开寝殿雕花门时,小桃正捧着熏香转身。 小桃惊呼一声:"小姐!" "备水,"温念云扯开腰间系带,外袍滑落在地,露出里头被撕破的贴身素衣,"要凉的。" 小桃低头应:"是。" 铜镜里映出温念云洗净铅华的脸,湿漉漉的青丝垂在肩头,还在往下滴水。 小桃执起犀角梳,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 "笑什么?"温念云指尖抚过颈侧,那里被冰水泡得发白,却仍能看出暧昧的红痕。 小桃手上动作不停,将她的长发挽成流云髻:"没什么,小桃就是开心。" 温念云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说。" 梳子"啪嗒"掉在妆台上。 小桃咬了咬唇,终于小声道:"府里...府里都在传,王爷昨夜...昨夜..."她的耳朵尖红得要滴血,"宠幸了小姐整整..." "小桃!"温念云耳尖倏地染上薄红。 小桃抿嘴憋住笑:"小姐莫气,小桃不说了。" 温念云指尖一顿,金簪在发间微微晃动,她抬眸,铜镜里映出小桃憋笑的脸。 “我和王爷什么都没发生。”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警告。 小桃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她家小姐的眼神已经凉了下来。 温念云缓缓侧首,眸光微眯:“嗯?” 小桃立刻低头,手指绞着梳子上的发丝,声音细如蚊呐:“小桃知道了,小姐和王爷……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恰有丫鬟经过,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听说王爷昨夜……” 话音未落,温念云指尖一弹,妆台上的胭脂盒“啪”地飞出窗外,惊得外头一阵慌乱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