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蹊》 第1章 初遇 东方既白,浸染着连绵山脉的最后一寸绿意。林间繁茂的枝叶将天光遮盖了大半,连风都仿佛是黑的。沈灵蹊不知道第几次摔在腐叶堆里时,肋骨处的钝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胸中是急促的心跳声,耳边还回荡着方才那只化形豺妖的嘶吼——若是再慢半分,她这具刚穿来没三天的凡人躯体,恐怕就要成了对方的晚餐。 三日前,她在回家途中不幸被一辆大货车撞飞,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痛苦,眼前一阵亮光闪过,等再看清,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密林中。 禽鸟清鸣,湿润的风拂过她的脸颊。一低头,身上早已不是上班社畜的恶穿搭,变成了一袭粗布长裙,在晨风中摇曳。 沈灵蹊动动手,再动动脚。几乎要以为是一场梦,然而溪水映照出来的面容告诉她,不是梦,她,沈灵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牛马社畜,因为一场车祸穿越了。 清风吹皱一池水,将那张清丽小巧的脸也一并吹模糊,掩盖住茫然又庆幸的神情。 “这可真是比抽中大奖还要大奖。”沈灵蹊摸了摸自己这张与前世不同却又极为相似的脸,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我又有什么身份。” 沈灵蹊性格里最好的一点就是随遇而安,接收完自己并没有死翘翘,反而因此得了大机缘后就开始思考出路。 毕竟好歹还活着不是。 然而命运并不总是眷顾她。亦或者说,福祸相依。在她搞明白自己所处修仙世界,而自身却是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时,她已经被豺妖追了整整三日了。 “仙君!救命!” 沈灵蹊忍着痛,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腐烂枝叶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却腾不出空去擦。拼尽最后力气朝着视线尽头呼喊。声音嘶哑凄厉。 那人负手立在悬崖边,微微垂眸像是在思考什么,晨光斜斜地照过来,淡金色的阳光顺着衣角漫开,周身萦绕的清冽仙气几乎要将山间的血腥气涤荡干净。 是修仙的人。 沈灵蹊心头一紧,她知道,她在这修仙界唯一的活命机会,就在眼前了。 她拼尽全力,拖着沉重的身躯,顾不得树枝划过皮肤的疼痛,用力向前跑,向前跑,而后奋力往前一扑。 “噗通”一声,在豺妖的爪子落在头上之前,沈灵蹊率先摔在对方脚下,侧脸恰恰好挨着他鞋边,距离近到能看清鞋底沾染的泥土灰尘。 楼临水闻声回头,目光从几尺外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的豺妖身上划过,落在沈灵蹊身上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一个凡人。 “仙君,救命。”沈灵蹊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摆出一个笑脸,“幸而仙君在此,否则我便要死在这里了。仙君真是大好人,大善人。您这般仙姿卓绝,实乃救世之主。” 山间的风似乎停了。 背后不敢上前的豺妖虎视眈眈,垂涎不已。眼前人却还未出手解决,沈灵蹊后背发凉,绞尽脑汁的想词儿。 “小女在这山林中跑了整整三日,多亏遇见您。这豺妖也是大胆,竟然敢在仙君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作恶,简直是不把仙君放在眼里,不想活了!” 前世沈灵蹊在老板面前拍的马屁有多夸张,眼下为了活命,拍起马屁来就更夸张。 她一边说一边锲而不舍地抓住他的衣袖,然后死死攥在手里。 楼临水垂眸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节纤细白皙,其上点缀着无数大大小小错落的伤痕,因为方才的一扑,连带着指甲里也满是污泥和血丝。偏偏抓得极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 他指尖微动,将心中的杀心稍稍按下几分,眉峰间的那点不耐也敛去,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哦?”楼临水的声音如泉水激石,既冷且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扫过沈灵蹊身后那只龇牙咧嘴,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豺妖笑道:“除魔卫道,乃修仙之人的本分。只是不知姑娘一介凡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沈灵蹊心头一凛,知道对方起了疑心,然而并不意外,心中也早已想好说辞。闻言咬牙支起半边身子,脸上堆出茫然又怯懦的表情,声音却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发颤:“不敢欺瞒仙君,我本是一户农家的女儿,三日前在家中好眠,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这片不知名的山林之中,绕来绕去怎么也出不去,还……还遇到了豺妖。” 她说着,故意将肩膀上、手脚上被树枝划伤的伤口露得更明显些,血珠渗出来,滴落在泥土中,几个呼吸间就落满一小滩。格外刺眼。 楼临水的目光在伤口上略顿了顿,又落回她紧攥在身前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兴味——自称是农户的女儿,遇见豺妖却仍然说话条理清晰,装乖卖可怜一气呵成,连伤口都露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惹人心疼。 只是她身上确无灵力波动的痕迹,周身根骨也并不是修炼过的样子。邙山中早已下了禁阵,莫说凡人,就是修仙道中那几个赫赫有名的老东西,也不敢说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进入山中。 楼临水无声地打量她。 沈灵蹊垂着头,胸中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 山间的风声像是被一只手掐断了,方才还能听见的呼啸风声骤然消失,连带着晃动的枝叶都僵在半空中。 原本斜斜漫过来的阳光升得更高了,像细针般扎在沈灵蹊后颈上,明明应该是暖意,却无端生出几分刺骨的凉。血,缓慢地滴在手掌边,溅出几滴。 身后豺妖闻见血腥味,忍不住躁动,狂吼几声,似乎看出来对方并不想救人,打算手中夺食,爪子不耐地抓地。 “聒噪。”楼临水忽然收回目光,薄唇轻启,声音冷的没带半分温度。 沈灵蹊心脏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几分。脑中还没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回答,就见楼临水指尖微抬,一道灵力无声掠过。 紧接着传来皮肉穿刺的声音,豺妖短促又凄厉的惨叫,像突然断裂的弦,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沈灵蹊下意识回头,那只方才还在垂涎盯着她的妖兽,早已经化作一缕轻烟散开,原地连半点血污都没留下。 沈灵蹊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到一股极淡却令人心悸的气息自身旁掠过,随即那纠缠她三日、让她狼狈不堪、几近绝望的豺妖,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般,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 沈灵蹊瞳孔微缩,心底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猛地沉了一下。这手段,这轻描淡写的姿态,绝非普通修仙者!她前世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意识到————这个仙君的或许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 沈灵蹊神思飞转,但面上,她却瞬间切换成感激涕零、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眶说红就红,泪水要落不落地盈在眼眶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崇拜:“多、多谢仙君救命之恩!仙君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小女……小女无以为报!”她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片月白色的衣角,仿佛这是她与这危险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楼临水垂眸,看着少女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故作镇定却难掩惊惧的侧脸,眼底那丝兴味更浓了些。他自然没有错过她回头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但那惊悸很快被更浓的“崇拜”和“感激”覆盖。演技不错,反应也够快。 他指尖微动,一股柔和的力道拂过,沈灵蹊只觉得攥着衣角的手一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却见楼临水已微微俯身,向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姑娘受惊了。”他声音温和,如同春风吹拂柳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山林险恶,你一介凡人之躯,能在此支撑三日已属不易。既然遇上,便是缘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我叫楼临水,姑娘叫我临水便可。”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清冽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暖色,那眉眼间的温柔关切,几乎要让沈灵蹊怀疑自己刚才的直觉是错的。这分明就是一位光风霁月、心地善良的仙门楷模! 沈灵蹊愣愣地将自己那只沾满污泥和血痕的手放在他掌心,触手一片温凉。他轻轻一带,她便站了起来,只是肋下的伤和脱力的双腿让她一个趔趄,险些又摔回去。 楼临水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又不显逾矩。“伤得不轻。”他目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粗布裙上,眉头微蹙,似有怜惜,“需得尽快处理。” 说着,他另一只手翻掌,一个白玉小瓶出现在掌心,瓶塞自动打开,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他倾斜药瓶,指尖轻弹,药粉便精准地落在沈灵蹊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清凉舒爽的感觉,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大半,连流血都止住了。沈灵蹊心中稍定,看来这位“仙君”目前至少没有恶意,甚至还出手救治。 “多谢仙君赐药!”她连忙道谢,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仙君恩德,小女没齿难忘!只是……此处是何地?小女实在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无助,将一个莫名卷入险境、无依无靠的凡人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楼临水收回手,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声音平缓:“此地乃邙山山脉深处,人迹罕至,多精怪妖兽,并非凡人该来之地。” 邙山?沈灵蹊迅速在脑中搜索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看过的修仙小说或历史记载中听过这个名字。她小心翼翼地问:“楼仙君……那,那我们该如何出去?”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楼临水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看似温和的考量。“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沈灵蹊根据原主残留的模糊记忆和现编,低声道:“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叔父,但……关系疏远。”这倒不算完全说谎,原主记忆里,那所谓的“家”,确实没什么温暖。 楼临水沉吟片刻,道:“邙山此处被修仙界设了禁阵,你一届凡人,若要出去倒需费些周折。”他顿了顿,看着沈灵蹊瞬间黯淡下去、泫然欲泣的表情,话锋微转,语气愈发温和:“这样吧,我在此处尚有些琐事未了,还需盘桓数日。你若无处可去,可暂时随我同行,待我事了,便送你前往山外凡人聚居的城镇安顿,如何?” 峰回路转! 沈灵蹊几乎要喜极而泣,这次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她连忙点头如捣蒜:“愿意!小女愿意!只要能跟着仙君,做什么都行!仙君真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她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跟着这位深不可测的楼仙君,虽然伴君如伴虎,但至少是个正派修仙人士,安全暂时有保障,而且能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总比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乱撞强。 “既如此,便跟上吧。”楼临水淡淡一笑,转身,沿着悬崖边一条几不可见的小径,缓步向前走去。他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显然是用了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 沈灵蹊心中暗惊,连忙咬牙忍住全身的酸痛,拼尽全力小跑着跟上。她不敢抱怨,更不敢喊累,只是努力调整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生怕跟丢了。 一路上,楼临水并未再与她多言,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采摘几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药,或是驻足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沈灵蹊跟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周身灵气内敛却又深不可测。他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所过之处,别说妖兽,连蛇鼠虫蚁都不曾遇见。 这让她心中的害怕稍减,或许……这位楼仙君,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行至一处溪流旁,楼临水终于停了下来。“在此休息片刻吧。”他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示意沈灵蹊也坐下休息。 沈灵蹊早已累得快要虚脱,闻言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形象,直接坐在溪边的草地上,捧起清澈的溪水喝了几口,又小心地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污迹。 楼临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清洗后露出的、虽然苍白却难掩清丽五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状似无意地问道:“沈姑娘,你说你是三日前突然出现在此山中,可还记得当时有何异状?比如,是否见到什么特殊的光亮,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来了!沈灵蹊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她放下手,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确定:“异状……好像……好像有一阵很强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然后……然后好像有一道很亮的光闪过,再醒来,就在林子里了。”她描述的,其实是自己车祸濒死时的模糊感受,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她抬起头,眼神纯然困惑地看着楼临水:“楼仙君,您说……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山精野怪,才被弄到这儿来的?” 楼临水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未必是山精野怪。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是某种罕见的空间裂隙,恰巧将你卷入此地也未可知。”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仿佛真的在为她解惑。 但沈灵蹊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空间裂隙?他信了?还是……他其实在怀疑别的? “原来是这样……”沈灵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幸好遇到了仙君您,不然我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楼临水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油纸包里是几块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和甜香。沈灵蹊穿越过来三天,除了野果就是溪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状也顾不得客气,道谢后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连疲惫都驱散了不少。 “多谢仙君。”她道谢。越发真心实意,至于其他的,此时疲惫涌上来,不太想去思考。 “举手之劳。”楼临水看着她,语气温和,“师门有训,不可见死不救,我自会护你周全,直到送你离开。” 他的承诺听起来如此可靠,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他周身形成斑驳的光晕,衬得他宛如神祇。沈灵蹊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强大又体贴的仙君了。 然而,当她不经意间低头,目光扫过楼临水垂在身侧的手时,心脏却猛地一跳。 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才为她疗伤、递给她食物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但在阳光的斜照下,她隐约看到,他食指内侧,似乎沾染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 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非常非常淡,若非她角度巧合,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而且,他方才出手击杀豺妖,用的是灵力,并未近身接触,何来的血迹?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倏地钻进沈灵蹊的脑海——在她出现之前,在悬崖边,这位突然出现在深山老林的楼仙君,究竟在做什么? 实力非凡,却对她一个凡人伪装温柔,有什么目的?沈灵蹊思绪一团乱,她所拥有的信息太少了,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更何况………… 她依靠楼临水带她出邙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除了继续演下去,抱紧这根看似救命实则可能致命的浮木,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灵蹊用力咽下口中的糕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感激又带着点依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楼仙君,”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日更至少三千,写不完给评论区每个人发一百红包[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试探 真是个有意思的凡人。 楼临水勾起唇角,在如愿以偿地看到她惊恐的神色时,漫不经心地将指尖内侧的血碾掉。 在他筹谋百年的计划即将收网之际,任何变数都需扼杀。这个凭空出现的凡人,是个意外。楼临水不希望自己的计划出现变数。 所以在没有弄清楚她究竟从何处来,为何能穿过禁阵之前,她的命,暂且留着。 他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只余一派温和,“你身上伤势未愈,又受了惊吓,我知道这附近不远处有一处洞府,正适合姑娘调养伤势。待你身体恢复些,我们再动身如何?” 沈灵蹊自然无有不应,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同行,不多时,便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工开凿出的山洞,洞口藤蔓交错,隐约能看见洞内桌椅、木床俱全,是个休息的好处所。 沈灵蹊不禁心生警惕。 这几日她在邙山辗转奔逃过许多地方,没有一处有人行动过的痕迹,此处竟然这么恰好的出现人工开凿的山洞? 进去一看,里面倒像是曾经真有人居住一样,桌上盖着一层浅浅的灰尘,角落堆着打扫和做饭的厨具。墙上七零八落地刻着剑痕,更有许多剑谱散落,像是从前有个剑修在此隐居参悟过。 “这是仙君从前居住的地方吗?”沈灵蹊四处望望,佯装不经意地问。 “自然不是。”身后传来楼临水温柔的声音,阳光随着浮动的藤蔓落进来,将洞内点亮,“我并不使剑。” “修仙除了使剑,还能修别的?”沈灵蹊转过身,半是试探半是疑惑,“仙君勿怪,实在是平日……呃,在话本里见到的仙人们,大多都是佩剑的。”她及时改口,将“电视剧小说”换成“话本”,掩饰自己可能露出的破绽。 楼临水目光掠过墙上的剑痕: “大道三千,剑道只是其中之一。符箓、阵法、丹鼎、御兽……乃至音律、画道,皆可通玄。执着于外相,便是落了下乘。” “那仙君,是修何道?” “我?粗通阵法,略晓丹青,不过是自己随便学来防身用的罢了。” 沈灵蹊自然不信这句话,虽然她是“外地人”,但动脑子想想也知道,一个随便学学防身的修仙者,不可能令一只妖如此防备恐惧,他身上定有凡人无法感知到的危险和强大。 她眨眨眼,“仙君太谦虚了。在我看来,仙君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再说了,仙君于修道有如此感悟,可见天赋非凡。” “天赋?”楼临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然嗤笑了一声,却没继续说什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此地还算安全,今晚便在此歇息吧。我去外面看看,姑娘好生休息吧。” 楼临水转身离开。 藤蔓垂落,阳光被阻隔在外,洞内再度恢复昏暗。 沈灵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稍稍松了一口气。方才聚精会神试图探听些消息,生怕说错一句话,后背已然渗出些许冷汗。虽最想知道的还是不清楚,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此时放松下来,她出走的嗅觉回来些许,一股土腥味儿混杂凝滞的灰尘气扑面而来,使她呼吸不由自主的停顿片刻。 接下来或许有几日都要在此处生活,沈灵蹊撸起袖子,打算把这块地方简单打扫一下。这山洞不知是不是楼临水临时造出来诓骗她——毕竟修仙者移山倒海应该是很寻常的事——山洞内的东西准备得颇为齐全,要是真是假的,也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了。 沈灵蹊在心里悄悄吐槽,从角落杂物堆里翻出扫帚和水盆抹布。撕下衣角把口鼻一遮,埋头苦干起来。 暮色四合,洞外最后一点天光也收敛殆尽,沉沉的墨蓝色自天际晕染开来。洞内没有灯火,光线便一寸寸矮下去,暗下去,最终只余下洞口透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她借着那点光,将散落的剑谱归拢到山洞一角,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背,看着焕然一新的山洞,沈灵蹊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这不就是前世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吗?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 沈灵蹊感慨。 洞外那线天光已彻底被浓稠的墨色取代。夜色如墨。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从洞口沉沉地压进来,带着山间夜特有的、凛冽的寒意。 洞内很快就伸手难辨五指,沈灵蹊摸索着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一灯如豆,洒下一滩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笼罩着沈灵蹊的身影。 夜风渐凉,她双臂环抱着自己,缩到床榻上去。楼临水仍未回来,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沈灵蹊倒是不担心对方丢下自己,毕竟很显然他对她的来历兴趣浓厚。 灯火和暖意包裹着她,又不必再担心生死,奔波数日不敢休息的神经此刻一下子放松下来,迟来的倦意沉沉席卷。 沈灵蹊本想等一等救命恩人——楼临水,顺便再表达几句关心以示自己单纯无害。此刻却想:管他呢,有什么等她睡醒再说,牛马加班都有下班的时候不是吗? 这么想着,沈灵蹊放心地放任自己沉入睡眠,会周公去了。 楼临水悄无声息地踏入山洞,脚步在触及洞内景象时几不可察地一顿。 预想中应是尘埃遍布、凌乱依旧的景象并未出现。木桌木床被擦拭得露出原本的底色,散落的剑谱被整齐码放在角落,连地面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不见浮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打扫过后特有的、混合着水汽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洞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蜷缩在石床上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而脆弱的光圈里。沈灵蹊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清浅,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楼临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诧异的微澜。 他确实未曾料到。 在生死危机仅仅过去几个时辰,前途依旧未卜的此刻……这个看似柔弱、满口花言巧语的凡人女子,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与定力,将一处不过是临时落脚,收拾得如此……具有生活气息。 楼临水缓缓走近,在床前停下,目光扫过沈灵蹊压出红痕的脸颊,最终落在她随意搭着的手腕上。那里,一道被树枝划伤的血痕已经结痂,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下一刻,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道伤口,而是悬停在其上方寸许之处。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黑色气息自他指尖,悄无声息地钻入那道结痂的伤痕之中。 沿着经脉筋骨游走一圈,又稳稳回到他手上。 灵息入体,沈灵蹊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适。 但不过片刻,睡颜又重新安稳恬静下来。 ———— 次日清晨,沈灵蹊醒来时,发现楼临水早已静坐在桌边,周身灵气氤氲,似乎在修行。听到她出来的动静,他缓缓睁眼,回眸一笑,依旧是那般清雅温和:“沈姑娘醒了?伤势可好些了?” “劳仙君挂心,好多了。”沈灵蹊垂下眼睫,恭敬应答。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利用他跑出去了。 对方表现得温柔体贴,然而又“不小心”露出破绽,显得十分刻意。 沈灵蹊怀疑这山中有他十分在意的东西,昨日的言语举动都是为了试探她是否知情,一切明了后她大概率会被痛下杀手。 等楼临水带她出去这条路,显然已经不大行得通。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洞外被晨光勾勒出的山林轮廓。真要离开,还是得靠自己。 沈灵蹊思索一番,抬头道:“仙君,不知仙君在此处还有什么琐事没办完?方不方便告诉我?仙君救了我的命,我也希望帮仙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不过是些门派私事罢了,不值得劳烦姑娘。不过说到帮忙,倒却有一事。”楼临水看向她,“我需寻一株‘月影草'',此物对灵力颇为敏感,修仙之人往往还未靠近,就已被它逃掉。” 说到这里,沈灵蹊已经懂了,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仙君放心,我一定为仙君采到这灵草。” “有劳姑娘。”他取出一枚符箓,“若遇危险,只需撕碎这张符即可。” 沈灵蹊并不打算去找什么月影草,说这么多本来也就是为了讨一些保命手段。当下笑眯眯接下符塞进怀里,又询问了些具体地点样子之类的详细信息,便装模作样的出发了。 两人在洞口分道扬镳,十几分钟过后,沈灵蹊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便闪身躲进树后,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身后有脚步声和人影。半松了一口气。 才出豺妖窝,又入虎豹口。 这几日的经历真是比上辈子几十年还要丰富多彩。不过时间并不允许沈灵蹊伤春悲秋。她抬头,日光爬上树梢,穿过枝叶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无边的绿意铺展到天边,像一座高墙般围住了她。 沈灵蹊找到昨天来过的溪流,顺着水的流动方向往下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渴了饿了就地找些果实填饱肚子。几乎是一刻都不敢停歇。 然而人力毕竟有限,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下,沈灵蹊周边还是无尽的树,景色没有半分变化。 沈灵蹊停下来,在水边洗了把脸,冰冷刺骨的寒意驱散了她的疲惫,令脑子稍微清醒。 这片山林之大,大到超乎她的想象。即便在没有妖兽威胁的情况下,沈灵蹊仍然没有可能在一日夜之内离开。而超过这个时间,楼临水一定会发觉,极有可能为了秘密追上来杀掉她。 沈灵蹊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回到山洞时,已经月上枝头。如纱般的月光散下来,为各处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边。 楼临水就坐在那片银辉里,姿态闲适地倚着一块青石,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正微微仰首望着天际的疏星,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出尘。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看姑娘神色,此行似乎不太顺利?” “有负仙君嘱托,一路走来都未能寻到月影草。” “月影草难得,姑娘不必自责。” 说完回过头继续望向天空,并不再搭话,似乎想让她回去自行休息。 但是沈灵蹊想了想,鼓起勇气坐到他身边,询问“仙君在此处看什么?” 楼临水心中微讶,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里带着明晃晃却不自知的探究。 明明死到临头,却如野草般,时刻都想着活命自保,眼中那片坚韧,与求救时无异。 如果得知自己不论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会是什么反应呢?楼临水很好奇。 他勾起唇角,低声道:“看星轨偏移,算此地……三日后,当有一场血祭。怨魂哀嚎,血气冲天,是这片死寂山林难得的盛景。”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而祭品,通常需要鲜活的生命,最好是……身负些许异常,却又无力反抗的。” “仙君真是说笑。” 沈灵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少女,这种鬼话怎么可能相信。如果这地方真有这玩意儿,楼临水要么早就跑了,要是不跑,百分百这劳什子血祭就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不论哪种情况,沈灵蹊都不是很慌张。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说起来,那日仙君说这地方有空间裂隙,修仙之人真的能撕裂空间吗?” 上辈子沈灵蹊看仙侠电视剧和小说,都把空间当做是非常厉害的技能,更别说撕开空间了。 楼临水眼底那丝冰冷的恶趣味微微一滞,似乎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既不惊恐,也不追问,反而问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他审视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无辜又认真的脸,片刻后,才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自然能。”他的声音恢复温柔,解释道:“借助天地固有的薄弱之处,加以引导利用便能去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只是此法非大能不能为,如今修仙派能做到的,也不能寥寥几人而已。” 去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沈灵蹊思索:那她要是找到,说不定能出去,运气好点,穿回去也不一定啊。只是不知道她那句身体有没有被撞得稀巴烂。 她正暗自思忖,却听楼临水忽然问道:“姑娘对修仙一事似乎颇为好奇。” 沈灵蹊心头一紧,打着哈哈道:“就是觉得……很神奇。好像话本里的故事成了真一样。平常也见不到什么修仙的人,此刻见了仙君,仙君厉害又和煦,难免话多了些,仙君若是觉得我话多,我就不问了。” 楼临水知道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并不戳穿,数百年了,修仙界都没有找出什么新鲜计谋,好不容易来个有趣的,留几日也无妨。 他向后一倒,仰躺在青石上,闭上眼道:“时候不早了,姑娘早点歇息吧。” 沈灵蹊心知问不出什么来,装作懵懂无知地样子关心两句,回到山洞中。 洞内,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并无睡意。楼临水方才的话在她脑中盘旋——“撕裂空间”“薄弱之处”。 薄弱之处………意想不到的地方… 明日,她有必要再去刚穿来的那片地方去看看了。只是山林处处相似,沈灵蹊又在豺妖的追逐下瞎跑了三天,单凭自己恐怕找不回去,得想办法叫楼临水去。 想好对策,她躺下来,拢着衣服逐渐睡熟。 洞外,仰躺于青石上的楼临水缓缓睁开眼,眸中映着漫天星辰,却无半分暖意。感知到洞内细碎的声响逐渐变为绵长的呼吸。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 有趣。明知前方可能是深渊,却还在黑暗中默默计算着每一步落点。这份于绝境中仍不放弃寻找生路的韧性,确实比那些一见威压便跪地求饶的修士,或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子弟,要耐人寻味得多。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透过藤蔓缝隙照入山洞时,沈灵蹊已收拾妥当。她走出山洞,见楼临水依旧在那块青石上,仿佛一夜未动。 “仙君早。”她问好,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强打起来的精神。 楼临水回眸,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温和道:“姑娘昨夜似乎未曾安眠?” 沈灵蹊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细微: “昨夜与仙君聊了下,许是日有所思,竟然梦见初来那日的场景,混乱得很,一会儿是刺目的光,一会儿又是豺妖的嘶吼,还有……似乎绊倒了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匆忙,未及细看。” 她抬起眼,眼中带着茫然,“仙君,您说,那地方我不会落下什么了吧?” 楼临水静静听着。一晚上过去,鬼点子倒是层出不穷。那地方他早已探过并未有什么异常,不过………… 他心中微微一动,或许是人不在的缘故? 想到此处,楼临水起身,顺势接下话题:“既如此,不如我带姑娘回去一趟。” 沈灵蹊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感激又依赖的神情:“真的吗?多谢仙君!有仙君陪着,我定然就不怕了。” 她成功了! 楼临水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便走吧。” 他率先迈步,沈灵蹊紧跟其后,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与记忆中混乱的逃命路线重合。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山谷,水声潺潺,雾气也散了些。忽然,前方传来清晰的交谈声。 “师兄!这地方的雾气怎么好像比刚才淡了些?我们是不是……真的走进来了?”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惊疑的女声响起。 “小心戒备,秦师妹。此地确有古怪,灵力流向紊乱,与外围截然不同。”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回应道。 紧接着,两道身影便从一块巨大的褐色山石后转了出来。 和沈灵蹊两人正对面撞了个正着。 “咦?此处竟然有活着的凡人。”话音未落,又看到了站在她身边的楼临水,了然点头,“原来是有人相护。” 少女上前一步,昂首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第3章 真面目 她身侧的温润男子立刻轻轻按住她的手臂,略带歉意地朝楼临水与沈灵蹊颔首:“师妹失礼了。在下昆仑派江逾白,这是师妹秦霜。我二人奉命下山历练,察觉邙山妖兽踪迹异常,山下村落亦有凡人失踪,故特来探查。不知二位是……?” 沈灵蹊初来乍到,对这修仙界并不十分了解,但看这二人衣饰相仿,佩剑精致,腰间还坠着一块相同的古朴令牌,心想应当是个大门派。不过她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先看向楼临水。 楼临水拱手,语气平和:“在下楼临水,在山中偶遇了这位沈姑娘,便结伴同行了。” 他言简意赅,并未多言。沈灵蹊仔细观察对面两人,见他们听见“楼临水”这个名字时神色如常,并无丝毫异样,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莫非自己这几日的戒备真是想多了?若他真是恶名昭彰之辈,这等名门弟子总该有所耳闻才对。 当然,也不排除他用的根本就是假名。 “方才无意中听两位仙师提及山中雾气,山林之中晨昏有些薄雾本是常事,为何听仙师的语气,却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沈灵蹊轻声问。 “我们当然知道寻常山雾是什么样子!”秦霜气呼呼地瞪她一眼,对她这番“外行”的言论很是不满,“我们遇见的是‘妖雾’!不然以我和师兄的修为,怎会困在其中数日都走不出去?” 江逾白态度则温和许多,耐心解释道:“沈姑娘有所不知。初入邙山时,周遭清明,并无异状。待我们察觉有异时,那雾气已浓郁到伸手难辨五指,更兼有扰乱感知之效,连神识探出都如泥牛入海。听姑娘的意思,你在此地盘桓数日,竟从未遇见过这等浓雾?” “确实不曾。”沈灵蹊肯定地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庆幸,“我在这山中几日,虽也见过林间薄霭,却从未见过浓郁到遮蔽视野的雾气。” 她说话间,余光扫到一旁始终含笑不语、姿态悠闲的楼临水。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这诡异的、偏偏困住昆仑派弟子的“妖雾”,不会……和他有关吧? 一声轻咳唤回她的思绪,只听江逾白温声道:“既然在此巧遇二位,也算缘分。这山中情况不明,危机四伏,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灵蹊自然求之不得,立刻应道:“多谢仙君,有劳仙君了。” 四人于是各怀心思地一同上路。江逾白恪守昆仑派弟子守护凡人的准则,坚持走在最前方开路;秦霜担心师兄,紧随其后;楼临水与沈灵蹊便落在了最后。 起初尚能听见溪水潺潺,看见高大树木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然而走着走着,周遭的雾气却不知不觉浓重起来,如同无声无息的潮水,渐渐淹没了林间的光影与声响。待沈灵蹊猛然惊觉前方那抹属于江逾白的挺拔身影已然消失在浓雾中时,四周早已被厚重如墙的灰白色雾气彻底笼罩。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只见茫茫一片,连近在咫尺的树木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糟糕!这雾真跟他有关! 跟着楼临水这几日,山中虽诡异,却从未见过如此浓重、隔绝感知的白雾。为何偏偏在遇见江逾白二人后,这雾就出现了?再联想到他们之前提及在外围徘徊数日不得入内,今日却“误打误撞”走了进来…… 这个念头起来,激得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咚…咚…” 某种沉重、缓慢、却极具分量的脚步声,穿透浓雾,重重砸在她的耳膜上。那声音带着的沉重感,让她瞬间头晕目眩,气血翻涌。 是妖兽!而且绝非之前追逐她的豺妖可比! 恐惧瞬间缠紧了心脏。但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迅速镇定下来。 怕什么?她告诉自己,最坏也不过是回到三天前被妖兽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那样的绝境她都熬过来了,现在有昆仑派的弟子在侧,只要找到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远比之前大得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慌。沈灵蹊立刻屏住呼吸,压下所有杂念,凭借着前世在职场中练就的、在混乱中保持冷静分析的能力,她敏锐地判断那沉重脚步声的来源方向,毫不犹豫地一猫腰,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侧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试图避开声音来源,并朝着记忆中江逾白身影最后消失的方向潜行。 浓雾吞噬了她的身影,妖兽沉重的脚步声也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江仙君……?” “师兄!” 秦霜环顾四周,眼见那诡异的白雾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心下便是一沉——他们又被困住了。 这雾气简直如同跗骨之蛆,偏偏缠上了他们,令她气恼不已。她纤手一扬,“锃”地一声拔出腰间灵剑,浅蓝色剑光斩出,瞬间将浓雾撕裂开一道口子。 然而,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被劈开的裂隙转瞬便重新弥合,将凛冽的剑光无声无息地吞噬殆尽,周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秦霜蹙起秀眉,心下烦闷。这雾气无形无质,连个明确的攻击目标都没有,空有利剑却无处着力。 她“唰”地将灵剑归鞘,转而解下悬挂在腰间的古朴令牌——这昆仑派特制的灵物,即便身处秘境深渊也能彼此感应,先前他们便是依靠此物在浓雾中重新汇合。 可今日,任凭她如何催动,那往日温润生辉的令牌却毫无反应,死气沉沉,黯淡得如同凡间一块普通的木牌。 “怎么回事?”秦霜心下诧异,正欲再次凝神注入灵力,耳畔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异响。 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极远的天边,又好似近在咫尺,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秦霜脸色骤然一变,所有杂念瞬间抛诸脑后。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拔剑出鞘,剑锋横于身前,明眸锐利,无比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滚不休的浓雾,周身灵力暗自提聚,已进入了完全的戒备状态。 “哗啦——” 利爪撕裂浓雾,带着腥风骤然从她身后探出!秦霜反应极快,旋身横剑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她手腕一翻正要反击,那爪子却倏地缩回浓雾深处,再无踪迹。 她不甘心地朝雾气连续挥出数道凌厉剑气,剑光没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连半点涟漪都未能激起。 四周陷入死寂,仿佛那妖物已然远去。 但秦霜心知这是妖兽惯用的伎俩,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果然,下一瞬破风声再起!她侧眸急视,只见那只覆着青灰色毛发的利爪再次破雾而出,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她面门! 秦霜足尖急点,身形向后飘退,同时左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缠绕的冰绡白绫。白绫如灵蛇出洞,精准地缠上那只狰狞兽爪。她玉手攥紧绫缎,运足灵力狠狠一拽! “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 她清叱一声,试图将雾中的妖物彻底拖拽出来。白绫瞬间绷直,另一端传来巨大的挣扎力道,浓雾剧烈翻涌起来。 秦霜咬紧牙关,将灵力疯狂注入白绫,雾气中那扭曲的轮廓愈发清晰,已能看出丈许高的狰狞兽形。她心中一喜,正欲再加一把力,忽听“嗤啦”一声裂帛脆响——那以冰蚕丝和陨铁混织、坚韧非凡的冰绡白绫,竟被硬生生挣断了! 一股巨大的反冲力道传来,秦霜猝不及防,被带得向后踉跄数步。而雾中那只利爪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带着撕裂的风声,如影随形般追击而至! “小心!” 江逾白清越的声音破雾而来,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惊鸿剑横扫而出,精准地斩向那追击的利爪。秦霜趁机旋身腾挪,衣袂翻飞间已与师兄背脊相抵。二人剑气瞬间交融,化作一张凛冽的剑网,将再度扑来的兽影暂时逼退。 “师兄!”秦霜眼前一亮。“你受伤没有” 江逾白摇摇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穷奇,只是不知何人将其投放在此,又特意为它营造了这片藏身的妖雾。” “之前明明没有这东西。”秦霜咬牙。 “之前探查时,确实未曾发现此兽踪迹。”江逾白眉头紧蹙,“这妖雾也出现得蹊跷。看来,是有人不愿我们继续深入,特意放出了这凶兽。” 秦霜闻言,俏脸含霜,手中半截白绫无风自动:“管它是谁!既然挡路,斩了便是!”她性子虽娇,此刻却显露出昆仑弟子应有的果决。 “不可鲁莽。穷奇非同凡兽,非你我二人可以对付。”江逾白制止道。 “还有妖物掩藏行迹。这妖雾不破,我们便如同盲人执剑,空有武力却难以伤其根本。当务之急,是找到雾眼所在,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找到那个操控雾气的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偷袭——三双猩红的兽瞳在雾中亮起,呈合围之势缓缓逼近。那穷奇,竟不止一只! 沈灵蹊在雾中屏息潜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她拨开灌木,正看见令她毛骨悚然的景象—— 楼临水负手立在战圈外,指尖萦绕着与浓雾同色的流光。每当穷奇将要受伤时,便有一缕雾气缠上兽躯,令其伤口瞬间愈合。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偏过头,精准地对上沈灵蹊惊骇的目光。隔着弥漫的杀机与翻涌的雾气,他非但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慌乱,反而饶有兴味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堪称愉悦的笑意。 “嘘——” 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叹,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出声,可是会死的哦。” 沈灵蹊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虽然无数次猜测楼临水绝非善类,可亲眼目睹他如此轻描淡写地玩弄人命,带来的冲击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一个长在红旗下的五好公民,哪里见过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 更何况,她绝不能真让江逾白和秦霜死在这里!他们还肩负着她逃离楼临水、返回凡人城镇的全部希望啊! 脑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眼看着雾中战况愈发激烈,两人联手也被那诡异的穷奇逼得节节败退,身上已添了数道血痕。沈灵蹊心急如焚,目光如同困兽般四处扫视,最终,定格在楼临水所站立的、那片仿佛隔绝于战场之外的平静区域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骤然劈亮了她的脑海—— 是了!楼临水能操控雾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让他分心,这雾气失了掌控,妖兽自然无所遁形! 况且看楼临水这般遮遮掩掩,显然不愿在江逾白二人面前暴露身份。既然如此—— 沈灵蹊心一横,猛地从藏身处窜出,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朝楼临水所在的位置扑去,同时放声高喊:“楼仙君小心啊!” 这一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战局的平衡。楼临水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正着,手中操控的雾气流光顿时一滞。只见四周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退,不过眨眼功夫,林间景象已清晰可见。 那三头穷奇失去雾气的掩护,攻势明显迟缓下来。江逾白与秦霜虽不明就里,但岂会错过这等良机?剑绫合璧之下,很快便将妖兽逼退。 二人当即抽身后撤,朝着沈灵蹊他们所在的方向疾掠而来。 在身形交错的刹那,沈灵蹊分明看见楼临水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心里默默念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兄弟! 第4章 出山 沈灵蹊第一千零八十八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和平稳跳动的脉搏,这才第一千零八十八次悄悄松了口气——脑袋还在。 这份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更深的疑惑取代。楼临水操控妖兽、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在她面前几乎已是半公开的状态,以他的实力,为何不直接现身,直接将江逾白和秦霜灭口? 这两人身上,有什么让他投鼠忌器的特殊之处?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不远处调息的两人。 江逾白正闭目调息,腰间那柄古朴长剑虽已归鞘,却仍隐隐散发着清正平和的气息。秦霜则带着几分娇憨的怒气,正拿着绢帕小心擦拭她那条冰绡白绫上的污迹,腕间的玉镯泛着莹莹青光。 沈灵蹊悄悄打量着不远处的江逾白和秦霜。他们浑身上下,从衣袍到配饰,甚至秦霜腕间那枚玉镯,都隐隐流动着不凡的光晕,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昆仑派”听起来就气派,想必是个了不得的名门大派。 她的目光又偷偷转向楼临水。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黑色衣衫,浑身上下朴素得过分,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头发也只是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起。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人……该不会是打不过他们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召唤妖兽来攻击,还一次召来三头?如果他真有碾压的实力,直接动手不就好了?结合江逾白和秦霜压根没听过“楼临水”这号人物…… 沈灵蹊越想越觉得可能。保不齐,这楼临水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地方小BOSS,专门给这些名门大派弟子下山历练“刷经验”用的!自己之前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这个发现让沈灵蹊心头莫名一松。若真如此,那她之前的恐惧未免显得可笑。她重新审视眼前三人,心态已悄然变化。 正当她盘算着该如何向江逾白二人示警时,楼临水忽然侧首看来。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问道:“沈姑娘一介凡人,竟然也能在这浓雾之中安然行走,实在令在下惊讶。”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江逾白闻言神色微凝,秦霜更是警惕地握紧了白绫——方才他们亲身领教过这妖雾的厉害,连法宝都能隔绝,一个凡人怎可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沈灵蹊心头猛地一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方才情急之下直接扑向楼临水,完全没想过要掩饰自己能在雾中视物的事实。 该怎么办? 沈灵蹊看到江逾白和秦霜眼中逐渐升起的审视与警惕。心沉到了谷底。 楼临水此举,不仅是要报复她方才破坏他好事的举动,更是要将“行踪诡异”的嫌疑,巧妙地引到她身上! 更让她恐惧的是另一个可能性——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已换了一个。修仙界光怪陆离,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宝能测出这件事? 而她身上的确有着太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比如:一个凡人,如何能穿过妖兽横行、迷雾笼罩的深山,出现在邙山深处? 再比如现在:她为何能在这连修士神识都能隔绝的浓雾中,精准地找到楼临水的位置? 这些破绽,在有心人眼中,简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刺眼无比。楼临水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轻轻拨动怀疑的种子,江逾白和秦霜自然会疑心她。 此举无疑断绝了她向他们求助的路。 沈灵蹊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露出茫然又委屈的神情,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楼仙君为何这样说?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听见这边有动静就拼命往这边跑……” 她说着,眼中迅速泛起水光,道:“况且,楼仙君忘了吗?先前仙君为了保护我,曾特意赠予我符咒护身。方才定是那符咒起了作用,我才能循着仙君的气息,安然无恙找到这里……不然,我一介凡人,哪敢在这妖雾里乱走?” 两人独处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灵蹊编的毫无负担,更何况符咒这事儿本就是真的。 就算他若当场否认,沈灵蹊也有应对的办法,因此她丝毫不慌,微笑看向楼临水。 “原来如此。”见楼临水并未否认,江逾白周身紧绷的警惕稍稍减少,但他行事谨慎,仍对沈灵蹊温言道:“沈姑娘,事关重大,不知江某能否探一探姑娘的根骨筋脉?并无冒犯之意,只是需确认姑娘是否受妖气侵蚀。” 沈灵蹊心知这是必要程序,自己不可能拒绝。她压下心中泛起的些许忐忑,乖巧地点了点头:“仙君请便。” 江逾白伸出二指,指尖萦绕着清正平和的灵力,轻轻虚点在她眉心。一股温和的力量如溪流般缓缓注入,在她四肢百骸中流转一圈,不过片刻便收了回去。 “根骨寻常,确是凡人无疑,亦无妖气附体。”江逾白收回手,朝着秦霜微微颔首,示意并无异样。 沈灵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悄悄松了口气。经过这番查验,她“凡人”的身份算是被他们认可了,暂时安全。 至此,场中四人——或者说,主要是江逾白、秦霜和沈灵蹊三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算真正缓和下来,才有心情围坐在一起,探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是穷奇。”江逾白沉声道。 “穷奇?”沈灵蹊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对修仙界的认知几乎为零,这份茫然倒不是伪装。 “乃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江逾白耐心解释,语气凝重,“性凶恶,好争斗,通常只在灵气狂暴的深渊绝地周围活动,极少现世。不知为何,竟会同时出现三只在这邙山深处。此事透着蹊跷,各大门派竟无一提前察觉示警。”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沈灵蹊默默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楼临水。他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仿佛方才操控妖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这三只穷奇的来历,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管它是什么上古凶兽!”秦霜看着手中断裂的白绫,心疼得眼圈微红,语气带着娇蛮的怒意,“弄坏了我的阿白,待我逮住它,定要将它碎尸万段,抽筋剥皮!” 这“阿白”显然是她给这冰绡白绫起的名字。 江逾白神色凝重地摇头,指尖抚过腰间那枚黯淡无光的令牌:“穷奇突然现世,修真界却无半点风声,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为其遮掩行踪,图谋甚大。本该立即禀明师长,可惜…………” 他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只见二人腰间佩戴的古朴令牌仿佛蒙上了厚厚尘埃,其上流转的灵光彻底熄灭,变作了两块雕刻着复杂花纹的普通木牌。 秦霜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次注入灵力,令牌依旧毫无反应,她气得跺脚:“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妖雾虽散,可无形的禁锢依然存在,昆仑派的传讯手段都被隔绝。再想到那个操纵一切、此刻正悠然站在一旁的幕后黑手,以及眼前这两位尚且蒙在鼓里、心思单纯的昆仑派弟子…… 沈灵蹊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在一片凝重的沉默与秦霜不甘的唉声叹气中,沈灵蹊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声音虽轻,却打破了僵局:“要不……我们试着跟着溪流走出去?” 在场众人中,只有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最是脆弱,也最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提议带着几分走投无路下的无奈,却也透着一丝最朴素的求生智慧。 “溪流?”常年依赖灵力与法宝行走天下的秦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显然从未听说过这种不借助任何神通法门的原始方法。“跟着水流走有什么用?” 沈灵蹊道:“山中的水,总会往低处流,在山谷和低洼处汇集。只要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多半能走到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找到人烟或者出路。” “当然,若是操纵穷奇的人有移山倒海之能,可以改变水流的走向,那这办法也没用。”沈灵蹊两手一摊,表示这是自己想到的最有用的办法。 江逾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沈姑娘此法甚好。水流确实是最可靠的向导。”他看向不远处潺潺的小溪,“此刻我们身陷迷局,任何线索都值得尝试。” 秦霜撇了撇嘴,但还是收起了令牌:“那就试试看吧。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四人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越往前走,林木越发茂密,脚下的路也渐渐难行起来。秦霜不时挥剑斩断挡路的藤蔓,江逾白则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沈灵蹊默默跟在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始终沉默的楼临水。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步,对眼前的困境毫不在意。 可是楼临水真的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的走出去吗?昆仑派弟子或许是死后有什么记录影响或者紧急传讯的功能,导致他不能杀了江逾白和秦霜。 但是放他们出去,这里穷奇的事就暴露了,那楼临水被发现也是迟早的问题。 沈灵蹊想不到他会怎么选。 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路程竟异常顺利。 沿着溪流而下,不过一日功夫,周遭令人压抑的浓密山林便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略显平缓的坡地。又走了约莫半日,一条被行人踩踏出来的、通往山外的小径赫然出现在眼前。 没有预想中的阻拦,没有突如其来的妖兽,甚至连那终日不散的、令人心慌的雾气也彻底消失了。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远处甚至能望见山脚下小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 这过于顺利的脱困,反而让江逾白和秦霜更加警惕。两人多次停下,用宗门秘法反复查探四周,得到的结果却始终如一——并无异常。山林寂静,仿佛之前的生死搏杀和诡异妖雾都只是一场幻梦。 第5章 第五章 楼临水依旧是一副温和散修的模样,对两人的谨慎探查表示理解,甚至偶尔还会“热心”地提供一些看似有用的建议,姿态坦然得无懈可击。 沈灵蹊心中那份不安随着脚步的轻快而愈发沉重。楼临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怀着满腹疑云,四人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离邙山最近的一座名为“清河”的镇子。夕阳给青石板路镀上金边,炊烟袅袅升起,沈灵蹊抬头看见客栈门头上“平安”二字,眼眶突然发热。 整整数日的荒野求生,夜夜枕着狼嚎入眠。此刻听着商贩朴实的吆喝,闻着肉包子的香气,连阳光里飞舞的尘埃都显得格外可爱。 只可惜身边站着的人不太可爱。 沈灵蹊雀跃的心情顿时落下一截。这兄弟究竟想干什么?若说不想暴露身份,偏偏让她亲眼目睹他施法杀人。她绝不相信那是意外,甚至连自己能走到那个地方,说不定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一步。 “四间最好的上房。”秦霜率先冲进客栈,银锭在柜台敲出清脆声响,“再备热水,我要沐浴。”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正要引他们上楼,江逾白温声安排:“大家先歇息,晚膳在大堂用。”他转向沈灵蹊,“沈姑娘,明日便送你回家。” 沈灵蹊从善如流地点头。此刻什么阴谋诡计都比不上滚烫的热水——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山间的露水腌入味了。更奇妙的是,人声如潮水般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困意也随之涌来。 站在楼梯上时,她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楼临水。 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周身勾勒出轮廓。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马尾高束,修长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这般打扮,倒比江逾白更像个光风霁月的名门弟子。 可惜都是假象。 沈灵蹊顿了顿,随即装作面色如常,缓步下楼在他对面落座。几乎在她坐定的瞬间,那枚玉佩便消失在楼临水袖中,取而代之的是他惯常的温和笑意:“沈姑娘不稍作歇息?” “休息好了。”沈灵蹊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她现在一看他笑就浑身发毛,“多谢仙君关怀。” “是吗?”楼临水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七分满的茶水。氤氲水汽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可沈姑娘,为何发抖呢。” 沈灵蹊下意识按住微微发抖的指尖,勉强扯出个笑:“哪有。”这笑容却像初春的薄冰,一碰就碎。 楼临水轻轻转动茶杯,目光落在她紧绷的指节上:“那日林中初见,沈姑娘可不似这般拘谨。” ——那不废话,那时候谁知道你不是好人啊。 沈灵蹊腹诽。 “沈姑娘心中应当很疑惑吧。”楼临水的声音轻缓响起,精准地刺中了沈灵蹊最深的疑虑,“为何……你们能如此顺利地下山。” 沈灵蹊的心猛地一缩,瞬间绷紧。 她脑中警铃大作:不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极力掩饰,将之前的种种巧合轻描淡写地带过吗?怎么反而主动提起,语气还如此……意味深长? 她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警告?还是……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楼临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楼仙君何出此言?能顺利下山,自然是托了仙君和两位昆仑仙君的福……” “沈姑娘所言甚是。”他恢复温润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谈,“不过能顺利下山,还是江道友与秦道友修为高深,一路披荆斩棘之功。我不过是沾光同行,不敢居功。” 沈灵蹊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他的话,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楼仙君过谦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便传来了脚步声。只见江逾白与秦霜二人已收拾齐整,一前一后走了下来。秦霜依旧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雀跃: “我已将邙山遇穷奇之事传讯给师父了!师父回信说此事关系重大,不出三日,必会有长老带队前来接应详查。我们只需在此安心等待几日便好。” 沈灵蹊的心却随着这番话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楼临水一眼。 要命!昆仑派要大举前来!这消息对她和江逾白等人或许是好事,可对身边这个明显藏着惊天秘密的男人而言,无异于烈火烹油!他会作何反应?是狗急跳墙,还是…… 出乎她意料的是,楼临水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悦或紧张,反而抚掌轻笑,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慰与赞叹: “太好了!不愧是昆仑仙宗,行事果然迅捷稳妥。有贵派高人前来主持大局,查明真相、铲除凶兽便指日可待了。如此一来,天下苍生也可免遭荼毒,实乃幸事!”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心怀天下的正道修士,正为即将到来的强援而由衷高兴。 可沈灵蹊看着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怎么他非但不怕,反倒是如看戏般。 是夜,沈灵蹊躺在客栈柔软的床铺上,明明困倦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是凡俗城镇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细微声响,与她之前在邙山深处经历的险死还生恍如隔世。 她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楼临水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暴露部分实力操控妖兽,为何最终又任由他们离开? 白日里,她曾寻了个机会,佯装好奇地向客栈小二打听了几句,得知如今这修仙界,昆仑山昆仑派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门内高手如云,实力深不可测。 可既然如此,为何楼临水听闻昆仑派即将派长老前来的消息,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抚掌称赞,仿佛乐见其成? 这太反常了! 一个隐藏行迹,操控凶兽的人,在得知对方最强势力即将介入时,怎么可能如此气定神闲? 除非……他根本无惧昆仑派。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她之前猜测楼临水或许是个有些本事、虚张声势的地方邪修。可如今看来,她可能大错特错!他表现出来的那点“实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所图谋的,或许也绝非仅仅是邙山这一隅之地那么简单!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钻入脑海,惊得沈灵蹊差点从床上上弹起来。 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真碰上那种话本里才有的、动辄就要毁天灭地的终极反派大BOSS了吧? 她只想平平安安地过过田园生活啊! 她赶紧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过于惊悚的想法驱逐出去。 不不不,冷静,沈灵蹊。说不定就是楼临水这人特别狂妄呢?自以为能算计昆仑派,其实就是在作大死。 她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试图用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许他只是个比较厉害的疯子,也许他背后另有依仗但并非不可战胜,也许昆仑派来的长老能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然而,楼临水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举重若轻的姿态、那仿佛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从容,却如同梦魇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这种极度的不安和猜测,让她当晚在客栈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心绪如同乱麻。直到窗外天色隐隐泛白,她才在精疲力尽中,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