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修无情道》 1、不可描述 宴尘猛的睁开了眼。 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清冷疏离。 外间有日光从半开着的窗扇间射来,在下方的桌面上留下斑驳光影。 几息之后,宴尘垂眸,见自己正盘膝于床榻上,入眼所见浅蓝衣料,下方地面之上有殷红附着。 他抬起右手,袖角垂落,露出一小部分腕下肌肤,玉骨冰肌,细腻光滑。 指尖在嘴角一揩,沾下一抹血。 宴尘沉了沉眸,顿时明了,看来原主应是心境受损,走火入魔而死。 他知道他此刻身处的是书中世界。 宴尘在穿书之前,已达到真仙之境,他修习无情道千年,太上忘情,为人淡漠凉薄,甚至有时有些狠绝厉色。他追寻大道一途,隐觉飞升在望,可在闭关百年之后,仍不能突破临界点。 他不由起身至洞外,良久思虑,到底是哪里错了,导致天道不认承他? 此时,空中突然雷鸣一闪,乌云翻覆,等到重复清明之时,他手中莫名多了一本书。 封皮上七字——无情道修炼法门。 宴尘禁不住心中一震,他眯了眯眼,闪身回到寒玉石床之上,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当先两字便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宴尘。 他花了一个时辰将书看完,心中一时意味不明。 里面的其中一人与他同名同姓,书中的境界排列也是相同,但除了这两点之外,其他的所有人与宗门派别等都不是他所知的。 且这里面主要描写的便是‘宴尘’与他徒弟喻清渊之间爱恨情仇之事。 宴尘看的明白,书中的喻清渊是个男的。 ‘宴尘’是天玄道宗落鸣峰峰主,此人不喜繁闹,在喻清渊成为他唯一的徒弟之前,他一直独来独往。 直到某天宗门招新,他恰巧行过,一眼看见十二岁的喻清渊孤零零的站在人群末尾,孤立无助,明明是没有人愿意收他被排挤在后,但那双眼眸之中却依然透着一丝光。 那道光向往、干净。 就是这道光,让‘宴尘’停下了脚。 他上前点了喻清渊,说要收他为徒。 这一举动让天玄道宗当时在场的众人惊异不已,随即那些与喻清渊一起想要入宗的人纷纷羡慕他。 那可是宴尘,现今不过二十岁便成了落鸣峰峰主,在这下属的三千道门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人如寒江雨,雪上客,人称临清仙君。 喻清渊抬起头,见身前人一派仙姿正沉眸看他,他当即双膝跪地,重重三个头磕下。 “弟子喻清渊,拜见师尊!” 短短几字,掷地有声。 此后‘宴尘’便将喻清渊带回,将他安排在自己的住处之内,与他床铺仅半墙之隔的隔间之中,且只在初始指点过一句话,不过并不尽心。 此后便将他放任,再也未曾管过。 喻清渊并不生气,认为这是师尊考验于他,他每天靠着那一丁点指点勤学苦练,自己往前摸索,并且将师尊一应起居事务全部包揽。虽被如此凉待,喻清渊却在修道一途表现出了十分出色的资质,自己硬生生摸到了法门。 六年之后,喻清渊十八岁,他仅靠自己踏过了凝气境,通过了玄者境,修到了真武境四重。 宴尘当时在书中看到此处,觉着喻清渊能只凭一句话几个字修到这般,已是天资出众,上乘无疑,若将其悉心教导,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他继续往下看,哪知却彻底颠覆。 ‘宴尘’之后一改之前无视之态,每每拿出一种丹药让他吃下。 ‘宴尘’见喻清渊服药之后不肖多时便隐隐发作,往他下方一看:“是否感觉有一团火?”他眼神直白,并不避讳。 喻清渊被无视六年,今番终得师尊青眼,他没往别处去想,只当师尊此举别有他意,在有意考验于他,他忍着燥热之感,垂首应是。 ‘宴尘’走到他跟前,与他离得十分之近:“为师处有一门功法,需得修炼之人意志力超凡方能练得,待你有成之后,为师便与你一同修练。” 喻清渊铭记师尊收他之情,不疑有他。 之后‘宴尘’便回到卧房之中,留下喻清渊在与他半墙之隔所在,他盘坐在床榻上闭目,一个时辰之后,他听见隔墙之侧隐隐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宴尘’睁开眼,他一直听到喻清渊纾解之后,下床去到他所在,见到喻清渊正在整理衣衫,他一甩衣袖,隔间中桌椅尽碎,怒喝一声:“不成器!” 喻清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首。 ‘宴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至此在之后的三年之中,‘宴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让喻清渊服用那药物。期间不让他出去,且每次都在半墙之隔的床榻之上听到他纾解之后。 喻清渊隐有猜想,却一直念着师徒之情不愿当真,直到他二十一岁那年某天,‘宴尘’又一次让他吃了那种药。 三年之中因服药之顾,喻清渊境界停滞在真武境四重不曾前进半步,‘宴尘’见他吃下丹药之后,问道:“是否感受与往日不同?” 喻清渊不禁抬眸回看,他额上汗珠细密。 “此药用你往日之法无法排除,且与别人皆是不可,只有吃下为师元阳方可化解,或者你与为师一起双修。”‘宴尘’说完,一手抚在他的胸膛之上。 喻清渊汗珠滚落,眼眸睁大,一时无法相信接受,就见他的衣领被那只手一扯,前襟半敞。他呼出一大口气,心间思绪翻涌成瀑,往后跌跌撞撞夺门而出。他忍着一身不堪出了落鸣峰,眼看一处冷潭,刚要跳入水中,便被人一把抓住。 那人是万仞峰弟子,当年与他一同拜入宗门,一直妒他抢了临清仙君弟子之位。喻清渊因那药支配,真武境修为半丝也用不出,在被毒打一顿之后被带到一处,被诬陷他欲偷窃宗内灵草,受鞭刑两百,血肉模糊,后被锁缚。 而他的师尊赶到之后,即便他被诬陷鞭打之时师尊没有出现,但此刻喻清渊心中仍然存有一丝希翼。 却不想,事与愿违。 ‘宴尘’狠厉的看他一眼,半字也不曾过问,从旁人手中夺过鞭子,又抽了两百下在他身上,留下一声冷哼便闪身而去。 他痛的生不如死,不似人样,咬牙紧靠一抹意志撑住。 直到第二日再来之时,‘宴尘’当着旁人的面将他生生剔除仙骨,他本就被打的爬都爬不起来,却又被如此对待,只留下半口气。‘宴尘’抓住他一只脚踝,将他一路拖回了落鸣峰,喻清渊被拖过的地方满是血痕留存。 此后‘宴尘’吊着他一口气,没让他马上死,却也不会好过,不停打他,看他时眼中时有痛恨时有执着,喻清渊见此只觉师徒之意尽断,让他厌恶至极! 后来的一月之中,喻清渊遍尝各种伤痛,终被在打断双腿之后,生生折磨至死。 宴尘当时看到此处,翻到下一页,只见两字入眼。 待续。 他……?? 他将书合上,那《无情道修炼法门》七字还呈现在封皮之上。 修到真仙境的他竟一时无法参透天道送他此书之意。 他再次将书翻开,想看看是否自己落下什么,却在那待续两字之后,见到几行字一一出现。 修无情道断绝七情六欲,本该最是无情之人,但天下间无情之人太多,真正的有情之人太少。断情绝爱,情爱可断,人情不断。需知斩断并非抛却,而是理智。若想要证得大道,便要先渡己,想要先渡己,便要先渡人,想要先渡人,便要先入世。 宴尘看着那入世二字,久久未动。 如此一遭,得天道指点,他似有所顿悟。 修无情道,不谈情爱,却不能斩断作为一个人的真情实感。 天道让他作为书中的‘宴尘’,入世历劫。 且天地三千互通,其间混沌种种,皆是机缘。 宴尘敛目,一个手势用出。 不多时他肉身散成灵光尽去,魂魄合成一个光点飞入书中,与整本书一起一同消尽。 …… 宴尘此刻回想起来此之前天道所授,现今既已入得此间世界,便当好好历劫,重新参悟无情道三字。 此时胸中隐痛,应是这具身体走火入魔留下的症状,他闭目调息感受了一下,察觉到他此刻修为在成丹境三重。 他起身下榻,见桌上有一铜镜,宴尘往前方一站,见镜中人与他长的一般无二。 就连身高也是相同。 他想了想,回身施了一个清净术,将床榻前那处地上的血渍消去。 想他这般走火入魔,应是已将喻清渊收在身边,他走到书中所述那与他半墙之隔的居处,不见喻清渊人影。 暂且不知他此时处于哪个阶段,宴尘正欲迈步出去,忽然耳听得远处正有一人跑来。 宴尘停在原地。 外间来人跑的急,宴尘在屋中能感觉到此人呼吸急促,对方在门外徘徊几步,似是有些不敢敲门,而后几息之后,敲门声响起。 “宴师叔,你在吗?清……喻清渊要被打死了!” 宴尘一听,书中喻清渊被打,就是在他给其剔除仙骨的前一日。 想不到剧情竟是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他打开门,往前看去。 门口的沈凉不经意与他对视一眼,只觉看见一片深邃冰寒,周身不由腾起一阵惧意。 宗内谁人不知宴师叔性情冷凉,特别是在与喻清渊有关的事情上,且尤其不喜他人不带姓的称呼喻清渊。 沈凉将惧意强自压下,双膝跪地,两手成礼,再次道:“沈凉恳请宴师叔救他!”说完,他便一直低着头。 他知道接下来他肯定会受身前人一脚,沈凉眨了下眼,眸中汇聚一片坚定,没有退缩。 沈凉…… 宴尘见前方跪着的人,他记着此人与喻清渊出自一处,一同入宗,年岁相同,自小便是朋友,喻清渊入宗之前双亲亡故之时多亏有他在侧。 “在何处?” 跪地的沈凉听见这三字不由一时愣怔,想象中的那一脚没有出现。 即便这三字依旧冰凉至极,让人脊背生寒,沈凉面上却露出几分喜色。 “我带宴师叔前去!” …… 喻清渊睁开眼眸,便是一阵滔天剧痛席卷,他正被精铁细链锁于万仞峰上的一颗树干之上。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眨了下沉重眼皮,看见自己衣衫上血污,控制不住的一阵咳血之后,几下深喘,还有下身的异样之处,思绪渐渐回笼。 ……原来,他重生回了一月之前。 想到此处,喻清渊心中一阵抽痛,不过短短一月之隔,他竟然两世为人。 上一世他是如何死的,九年之前他入门之时有多欢喜,此刻就有多痛恨! 别人打他那两百鞭刑,对他再狠,都不如那人之后亲手加上的两百鞭! 一鞭一鞭,将昔日师徒之情鞭打殆尽! 更不论还有剔除仙骨,断腿致死之仇! 喻清渊嘴角不住往下流着血,充血的双眸之中皆是深渊恨意。 突然,旁边将他抓到此地之人发出一声惊呼,喻清渊奋力抬头,看到一人。 那人一身浅蓝衣衫,修长身形淡淡而立,周身一股他人勿近之气,青丝成墨,貌胜辰星霜月,狭长的眼眸中有凉厉之意向他看来。 见此,喻清渊将头深深低下,将眉目沉沉皱起,眼中充血更甚,顷刻间被恨意冲击的心脏狂跳。 宴尘……他的好师尊! 2、初次相见 宴尘沉眸去看,见前方树干之上,一人玄衣在身,周身上下被血迹糊满,殷红已在衣角下地面汇成两滩,离的这般距离仍可见其伤口处皮肉外翻,甚至一些已经见骨,浓稠的血气直往他鼻息间钻入。 他甚至可以听见血流落地面的滴答声。 那人发丝垂落,宴尘刚才见他费力的抬头看他一眼,后又无力支撑的垂下头去。 只是匆匆一瞥,便见那张俊逸精致的面容之上,犹如墨色织就的双眼之中含藏的深深恨意。 这就是……喻清渊。 他现在的,也是唯一的徒弟。 宴尘想到书中的他在此刻之前对喻清渊做的所有事,虽然还没对他加鞭刑、剔仙骨、断双腿后致死,但让他断断续续吃了三年的那种药,使其经脉损毁严重,已是再也不能提升继续修炼之象,于踏往仙路一途机缘尽废,止步于此。 这对修仙者来说,与死无异。 而他现在无故被旁人鞭打两百,剧痛加身,因经脉损毁之顾,痛感只会比旁人受此鞭打时更强几倍。 喻清渊如今这般,都是‘宴尘’所致。 他恨他,情理之中。 这些虽与宴尘毫不相干,但他如今入世历劫,接受了这具身体,要重新领悟无情道,断情爱尝人情,便要接受之前所有。 而‘他’之前所修并不是无情道一途,他在看书之时书中提过,此界之中并无一人修习此道。 皆因七情六欲之事,尤其爱欲情爱一途,没有人能轻易斩断。 宴尘脑海之中几分想法一闪而逝,因‘他’之前在他人面前所显露出的性情与他自身有几分相似,现下倒不怕被人看出什么。 就算看出什么也无妨,一个就快要转修无情道的人,有些转变合情合理。 跟在一侧的沈凉见喻清渊受打至此,垂在身侧的一手攥紧。 他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是最好的朋友。 “宴师叔!”沈凉看了看对面站在后方的万仞峰峰主陈远,看着宴尘侧颜,顶着这股冷意唤了一声。 这声宴师叔一出,那手中还执着鞭子的万仞峰弟子,就是在冷潭边找喻清渊麻烦的人,他一抖,唰的将鞭子扔在了地上,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宴尘见那鞭身上已被红色浸满。 他收回视线,转到那人身上。 “宴……宴师叔!”刚才执鞭那万仞峰弟子被他一眼凉意吓的不轻,那喻清渊此刻身上所受两百鞭刑,都是他亲手为之,且那鞭身上载满倒刺,在鞭打之时带下了丝丝皮肉。 宗门内所传临清仙君虽收了喻清渊为徒,却于当天就惹其不快,此后宴尘并不管他,甚至不曾交过他任何法门。九年之中都不曾正眼看过,甚至旁人与喻清渊亲近一些都会让他生厌。 就是仗着这个,知道喻清渊没有师父护着,他才敢下此狠手。 可怎知,眼下临清仙君竟亲自来此,那眼神厉沉仿佛透出一股杀意,让他以为自己似乎是个死人,这与传言不符! 喻清渊依然垂着头,他感受到那人的视线刚才投到他身上,他嘴角不禁扯出一个凄惨笑意,其间恨意如潮。 他的好师尊,马上就会拿起鞭子,再给他补上两百下,再将他一路拖回落鸣峰。 之后种种痛楚折磨,历历在目。 喻清渊觉着他前世多年如此尊敬信任于他,简直可笑至极! 他眼中浓仇似火,重来一次,不论如何,他若能活着,定报此仇! 刚才那鞭打喻清渊的弟子后退几步,一声宴师叔带着惧意,忽而此人身后一道声音传出:“退什么!” 其中包含深厚不满。 是那万仞峰峰主陈远。 喻清渊知他是谁,书中此段描述当时就有这人在场。 “宴峰主所来是为了你这好徒弟欲要盗取我天玄道宗灵草一事?”陈远面若三十多,他几步上前,背着两手,一句话出口便话里话外将喻清渊一顶偷盗的帽子扣实,他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了浓浓蔑视:“此子这般品行,就是宴峰主九年来教出的样子?” 多年来陈远本就对宴尘此人极度不满,这人明明在落鸣峰内深居简出,少与人交谈,却成为宗内弟子畏惧又向往的存在,在这下方三千道门中那临清仙君四字因他此般容貌更是传名甚远。 不就是靠脸吗! 竟然靠着一张脸白白占了落鸣峰峰主之位多年,若不是有他,那落鸣峰本也是他陈远囊中之物。 他积郁多年,此番默认了座下弟子此举,正好一出他心中郁气,虽是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废物,但总归是他宴尘的徒弟,恶心他一阵也是好的,就算打死了,又能如何! “宴……”陈远当下还想要继续嘲讽两句,谁料刚一个宴字出口,便见对面那人单手一挥。 从宴尘至此地之后不过几十息,他寒着脸一招,陈远一边那名弟子便被立刻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血。 陈远也被这道刚厉的掌风波及,臂上被刮了一道口子。 他带着不可置信,想不到此人居然出手,他面色不善的大喝一声:“你怎敢!” 宴尘一字不回,漠然上前捡起地上长鞭。 喻清渊闭上眼,等待鞭风落下。 下一瞬,他耳中听得破空之声。 宴尘闪身过去,一鞭子抽在地上那万仞峰弟子身上,那人身上立刻就见了血。 他手上不停,继续接连几鞭抽下。 鞭下人不过才被打几下就受不住了,在地上来回翻滚,口中阵阵痛呼,直喊让陈远救他。 料想中的痛楚没有出现,喻清渊偏过头,见那让他恨不得剜肉食骨之人,此刻正背对着他一鞭鞭向着鞭打他之人一下下抽出。 他用的力道不轻,扬起风带动袖角。 喻清渊看了几息后收回视线,虽此番发展与前世稍有不同,但他不觉如何,他的师尊这是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这般想着,恨意更深。 陈远被徒弟一叫,于错愕之中如梦初醒,他面色难看到极点,举掌来劈宴尘。 宴尘用另一只手一挡,掌风相对气旋翻涌,衣角震荡青丝带起,他侧头冷看陈远一眼,眉心一蹙,左手上加力,陈远登时连退数步。 “好你个宴尘,喻清渊想要窃取灵草,你为人师表,竟将他袒护至此,还将我徒弟打伤!”陈远满口雌黄,倒打一耙,对自身诬陷又在此地私设刑堂一字不提。 尤其是那个眼神,冷然涤尘,却又透着一股沉渊厉意,看起来让他分外不爽。 陈远当下发狠,祭出法宝,竟生出要让宴尘毙命之想。 他成丹境六重修为,想要结果一个成丹境三重,不是难事! 宴尘见此面无惧色,他此番在此虽不是原本真仙境之身,但那一身凛冽仙气似从很魂魄中带来,且他心中熟知此界中不曾存有的法门招式,不过面对陈远而言,他用这身体本身的道法便可。 一个本要飞升之人,对仙门法诀顿悟已是登峰造极,简单术法便可发挥到极致。 ‘宴尘’有一柄灵剑名为霄红,不过他没有去用,脚下步法缥缈,闪过陈远法宝,右手中长鞭甩出,霎时便将他腰部缠住。 他动作迅捷将灵力注满,陈远惊异之余聚起大招来杀,宴尘一个后仰躲过,身体与地面仅离一寸之距,而后他凭空旋身,将手中未曾离手的长鞭一扯。 那鞭身上倒刺锋利,立时将陈远腰上带出一圈伤口。 宴尘接上一招,陈远竟是没能躲开,立刻倒飞出去十米有余,冲击力道之大连撞断后方五六棵树。 他跪在地上,捂着前胸来看宴尘。 “姓宴的,你很好……不止教唆弟子窃取灵草,还重手残害同门!”他心中震惊于宴尘的修为何时这般强横,明明落后于他,而他竟然败于他手! 宴尘淡哼一声,抬了下眼睫,一股厉气铺散:“在这天玄道宗,敢伤我徒弟喻清渊者,便是如你这般下场。” 陈远手扶残树起身,往后栽了一步,面上涌出一阵戾意:“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走着瞧!”言罢不顾自己徒弟,飞身遁走。 沈凉眼见一场斗法,宴尘不肖多时便胜出,站在那里一身流云仙姿,一时间让他忘却此人曾经带给他的惧意。 他跑到喻清渊身边,出口关切:“怎样?” 喻清渊动了动唇,嘴角血流更甚。 沈凉将细链解开,扶住喻清渊一臂。 喻清渊身上无一处好地方,脑中沉沉欲昏,如这般站立艰难,但他想到那人在此,便又生出一股倔强之意,堪堪稳住。 想要报仇,便不能如此无能。 更不能在那人面前,露出分毫怯意。 他不曾去看那人身影,耳中却又传入鞭打之声。 宴尘足足将两百鞭打完,不多不少,而后手执长鞭,留下陈远那徒弟在原地痛呼,寒凉转身。 他行于喻清渊身侧,眼中疏冷,见他一身残伤,未置一词。 沈凉见此,将还扶在喻清渊手臂上的手一下松开。 喻清渊顿时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去。 而后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将他接住,背上被人轻轻拦了一下 是他那个师尊。 喻清渊见宴尘手中鞭长触地,就知他绝不会如此好心。 他前世所受的那余下两百鞭,现在才要刚刚开始。 3、背他回去 宴尘将长鞭抛在地上,祭出灵剑霄红。 此剑在他身前现出,发出一阵轻微剑鸣,只见剑身中间有一条极细的红线,直达剑尖。 宴尘撤开触在喻清渊背上的手,俯身在他身前将其两臂一拉,把他背了起来。 一侧的沈凉:“!!” 喻清渊直到两脚离开地面,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背他。 他浑身血渍立刻便将宴尘与他接触到的衣料染红,此刻只要喻清渊微微低头,便能将这人侧颜收入眼中。 想来……这应该又是什么折辱他的招式。 一身鞭伤自是痛入骨髓,每呼出一口气都疼进心肺,可即便这般,他的下身因为之前这人让他吃下的那颗药之顾,此刻正违背意愿不受控制的…… 随着二人这般相贴,毫无疑问的抵了上去。 喻清渊心中发出一阵浓烈自嘲,只觉恶心。 他将头偏开,看向另一侧。 宴尘自然感觉到了,在将他背起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他周身顿时一股寒气,仿佛能让空气成冰一般。 沈凉于无形中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而喻清渊这般,之前一直未被除却宴尘外的几人发现。 此番若要放在宴尘前身真仙境时,他必会将背上人扔下去,但想到他来此历劫入世,喻清渊眼下这般全因‘他’导致,他渐渐敛下心绪,一字未言,带着他踩在霄红剑之上。 他微一催动,灵剑便若流光而去。 沈凉还站在原处,望着那道远去遁光,仍存惊异。 …… 霄红剑飞至落鸣峰住所,宴尘跃下收剑,将喻清渊背至隔间床榻之上。 喻清渊靠着一侧床柱,与站在他面前的人目光相对。 前世他便是在这张床榻之上受尽各种毒打折磨,断腿而死。 那时他求过他,却不见半分怜悯眼神。 眼下虽与前世稍有不同,但若按发展,他明日便要被剔除仙骨。 想到此处,他更觉恨意如潮,他本就因为断断续续吃了三年那种药导致再也不能提升进境,经脉毁了,可此人却还要将他的仙骨剔了,让他保不住那点仅剩的修为,彻底成为废人一个。 喻清渊手臂发抖,直想躺倒,强撑着没有收回目光。 他颊侧发丝混着血沾在嘴角,宴尘见他眸中除却深藏的恨意仍有坚定留存。 他前身独身惯了,现在却要照顾这个徒弟。 而按照天道所授,要渡己先渡人,明显是让他一切以喻清渊为先。 此时此刻宴尘心中闪过一丝想法,既然喻清渊在书中时惨死,那么现时他成了他的师父,便注定会让他改变结局。 修仙之人所求不外乎无上境界,既要渡人入世,那便举他之力送他坐上顶峰。 想来到那时他便会功成身退,证得大道。 宴尘心中如何想的喻清渊并不知情,而他这个师尊此刻在他心间不外乎一个仇字。 他既得重生,便不能浪费这次机会重蹈覆辙,他要活着,想尽办法在此人手下活着。 喻清渊突然顿悟,他前世之所以会死终其原因只因他太弱,弱的像一只蚂蚁可以让人随意碾压。 他要活下去,修最强的道法,成为可以左右世间之人,俯瞰众生。 在那之前,若有机会,便要报仇。 可他眼下这般,无半丝还手之力,撼不动他这师尊分毫。 上一世他被带回此处之后,只在后来实在受不住伤痛求过他一次,那现在若想以后活命,是否应该…… 喻清渊忍着强烈反感,从床榻上挪下去两膝跪地,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极力管住面上表情,将那份恨意深藏在下。 “……师尊,弟子有错,求师尊……宽恕。”他说话时低着头,好似真心悔过。 宴尘何等眼力,他那点心思在他这里无所遁形。 他并不说破,可也并不知喻清渊已经重生,就如喻清渊不知他已换了个魂魄一般。 “嗯。”他单字应了,不带半点温度,如整个人一样寒凉透骨。 “坐上去。”他复道。 喻清渊费力起身,宴尘本不欲伸手,奈何想到他要适应有一个徒弟的事实,遂出手带了他一下,将他重新带回了床榻之上。 喻清渊的手覆在床沿,忍住情绪未将手指收拢。 宴尘对此视而不见,他单手翻动,落下目光在喻清渊身上,一道精纯灵力在下一息泛在他周身。 “闭目,凝神。”他漠声四字,换了个手诀,顿时灵力更强一倍。 喻清渊感到浑身被一股暖意包裹,一身伤口痛楚似比之前减轻。 他简直不可置信,此人在给他治伤! ……不可能,宴尘绝不会如此好心,之后一定还有别的折磨方式等着他! “专心!”宴尘又道。 喻清渊蹙着眉心闭眼。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宴尘方才收回手势。 喻清渊身上的鞭痕止住了流血,比之前好上太多。 宴尘感受了一下他袖中乾坤袋里的东西,掌心一番现出一个小瓶内服伤药,不言一字往床铺上一扔。 而后他转身不再关注喻清渊,回到半墙之隔的另一侧,盘膝于床榻上打坐。 喻清渊看着这一小瓶伤药,没动。 谁知里面会不会是奇怪的东西。 况且他下身现下难堪,之前因伤痛之故……还仍可以忽略感觉,可当前那人用灵力给他治了鞭伤,疼痛减轻之后那种不可控制的欲/望又开始在脑海中爆发。 ……果然,他的师尊宴尘就是想看他狼狈至此的模样。 喻清渊咬着牙坐在床边没动,一身血气冲天,额上又开始浸出汗珠。 宴尘打坐了一个时辰,外间已快到落日之时,有余辉投到窗棂之上。 他起身至隔墙之前,站在那里往喻清渊处看了一眼。 就见他还维持着之前的坐姿,那瓶伤药也是没动。 且他颊侧汗珠滚落,呼吸不稳,转头看来时眼中发红。 宴尘淡漠的往他下方看了一眼,因衣摆之顾,他没看见什么,但在将他背回来时,那抵着他的东西他还记得住。 他刚才一时忘了,还有这药没解。 书中的‘宴尘’给喻清渊吃的药分量十足,且不是自身纾解几次可解,似乎加了某种特别物质。 宴尘想起书中所述—‘此药用你往日之法无法排除,且与别人皆是不可,只有吃下为师元阳方可化解,或者你与为师一起双修。’ 想罢他不禁沉了沉眉目,宴尘前身修无情道,现今欲修无情道,早已斩断情爱一途,且他身为男子如何与喻清渊如何。 荒唐至极! 他再次将书中内容回想了一遍,忽而记起什么,漠然转身推门离开。 喻清渊一见宴尘离开,立刻重重呼出几口气,他想要把手往下伸,最终又堪堪忍住,又等了半刻,起身行至门边,用手一推,想不到竟然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居然没有锁他,也不曾下结界在外面。 那他还不走,在这呆着等死吗! 喻清渊费力的出门,有些跌撞的循着一个人少的方向走。 …… 天玄道宗北山。 宴尘御着霄红剑至此,落地后袍角荡过一片流线。 山中心处有一山洞,洞前有一几十米宽平台,平台一侧长着一颗树。 此树大约六七米高,一树银色叶片。 在那叶片之中,有一枚红色的果子,且整棵树上仅此一枚。 赤焰果! 据说此果一千四百年才生一枚,能解欲毒,可愈合伤口。而之后再配以冷潭之中还灵草,可助人洗筋伐髓,脱胎换骨。 正是喻清渊眼下所需之物。 宴尘闪至平台之上。 抬手指尖一道白色灵光飞出,正欲将果实打下。 他这一下发出的声音极轻,但赤焰果的茎秆坚韧,竟是一下不曾断掉。 宴尘灵力成倍,正要再试,突然从树旁的山洞之中刮出一阵戾风,卷起飞沙铺面直冲天际,扬起他发丝衣衫,随后便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蛇从洞中窜出! 黑蛇身上鳞片泛光,足有几十米长,两侧獠牙闪着阴光,此刻正吐着蛇信,盘身在山洞之前,抬起硕大的蛇头看他,之后一个甩尾,立时将平台地面崩裂数丈。 宴尘往后一闪,脚踏虚空直奔赤焰果而去。 赤焰果算是天生异宝,这黑蛇乃是护宝灵兽。 据那本书上所写,这赤焰果树虽长于天玄道宗北山,是宗内之物,可若按排序,是先有此树,后有宗门。这棵树已在此处长了万年之久,而这黑蛇便是伴着这棵树一同天生地长。 若按照辈分来说,这天玄道宗之内所有人都要称呼这黑蛇一声老祖。 是已万年过去,黑蛇境界高绝,这宗内弟子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灵果成熟之后来此! 再不过两米之遥,宴尘便能摸到树上银叶。 黑蛇张口吐出一道紫焰,焰气腾空,将前方地界一绝成二,组成一面强劲的火墙。 它匍匐在焰火之中,硕大的身躯还有些盘在洞壁之上。 宴尘凝聚修为挥出一道剑刃,与紫焰相撞激起外放气流,而后相互抵消。 他后旋一段距离,脚踏地面。 他神色未变,嘴角却止不住留下血来。 纵使他能将此身成丹境三重发挥出最强,可境界跟不上,难免如此。 看来,须得尽快提升修为才是。 紫焰消尽之后,黑蛇戾竖蛇瞳盯着他,忽然口出人言:“本君在你身上感到了天道之意。” 宴尘抬眸。 黑蛇再次道:“既如此,刚才那一下也让你内伤颇重,晚间子时之后须得承受焰火焚体之苦,直至天明,算是取果的代价。如此,赤焰果便送与你这个小辈。” 他用蛇尾轻拍了一下树干,那果子便掉下,往宴尘脚边滚来。 “本君见证天玄道宗几经更迭,到今日总算是出了个人物。” 此句说完,黑蛇不再管他,重回山洞去了。 而这颗果树在赤焰果掉落之后,银色叶片瞬间落尽,开出一树繁花。 这般异植自然与凡树有别,宴尘将灵果捡起,施了一个清净术,将之放于乾坤袋中。 他漠着神色去擦嘴角血迹,耳听后方有破空声响。 他放下手转身,见到一人。 来人一身青衣轻冠,一眼看去,似带一身洒然。 他落地之后,各看了一眼宴尘的嘴角与那只抹过血的手,而后似是没看见一般,像是刚刚发现宴尘在此。 “宴峰主,好巧。”他出口,动静间是君子风度。 宴尘循着脑中所记,认出此人。 天玄道宗雪尽峰峰主,萧辞冰。 4、是我捡的 宴尘回想起书中这二人关系,虽同在一个宗门内,是师兄弟,多年来却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甚至因为‘宴尘’寡淡的性格,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说话的次数并不多。 他想罢轻点了下头,目光从萧辞冰面上一扫而过,就要与他擦肩。 萧辞冰见他铺在背上的青丝随着走动微荡。 “等等。” 宴尘已经走出了三四步,正要祭出霄红剑御走,忽然听见身后人将他叫住。 他停了两息,侧身。 “我刚才听到此处有打斗声,可是宴峰主与那黑蛇对上?” “……” 宴尘不回话,萧辞冰也不生气,他近走一步,出口的话突然间带上关切,末尾两字音色走低:“不知宴峰主可有受伤?” “与萧峰主有关?” 萧辞冰笑道:“同宗之间,自然是有关的。” 宴尘不想与他多说,只道:“我还有事,萧峰主自便。” 而后再不多留,御剑而去。 萧辞冰眼望宴尘远去的飒踏身形,直到其消失在他目光之中才将眼神收回,转身看了一眼洞旁的那棵树,上面已不见赤焰果踪迹。 他本想来此处为他那徒弟碰碰运气,不曾想瞧见被宴尘得了。 焰火焚体之苦吗…… 萧辞冰不禁又想到刚刚那人周身十米之内寒气铺散,与一副凛月之姿。 他似乎与他上次所见有些不一样…… 萧辞冰看着不远处地面之上的剑痕,眼有微光。 …… 宴尘行了一段,突觉胸腔中气血翻腾,应是刚才受内伤之故。 他停下身形,两指点了胸前几处穴道,堪堪将上涌的腥甜压下,正要再次动身,便见前方一侧高草之中,露出一截衣角。 刚才一时发作,竟是不曾注意到。 他迈步,还没走到近前就闻到了一股血气,等他一手拂开草秆,便见地上躺着昏迷那人正是他多出的徒弟,喻清渊。 宴尘站在原地,皱眉垂眸看他。 不用细想,都猜到了此刻喻清渊为何会在此处。 他要逃。 宴尘静站了一会,上前第二次将他背起。 待他又一次回到落鸣峰居所,已是入夜,有星光盈缀。 沈凉正站在外面,见到宴尘立刻一激灵,垂首执礼道:“见过宴师叔。” 宴尘背着喻清渊进门,将他放在隔间的床榻之上,反手一挥屋内便亮起了烛火。 他给喻清渊渡了半刻钟灵力,而后走到屋外,看着沈凉。 沈凉被他漠凉的眼神看的发毛,以为他与喻清渊走的太近宴尘生气,背部霎时就出了一片冷汗:“宴师叔,我……”这就走。 之前宴尘没有给他那一脚让他会错了意,以为宴尘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 现下看来,是他想错了。 沈凉正要就着执礼的姿势往后退,便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中有一枚果子。 “等会他醒了,将这个给他吃。”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喻清渊。 沈凉看着眼前的果子,像是卡在原地静止了好一会,之后于震惊之中睁大眼眸。 赤焰果! 北山上一千四百年才结一颗的灵果,由万年黑蛇看守,他在宗内的药典之中见过图解。 “不要与他说是我给你的。” 沈凉听着这道清冷声音,直觉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他无比虔诚的将果子接了过来。 只觉一切极不真实。 沈凉鬼使神差的抬起头,便望进宴尘那一双如载寒冰的眸光之中。 “进去。” “……是!” 沈凉往屋内走,边走边擦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这赤焰果私吞! 不过他不禁转念又想,看来他之前想的也没错,宴师叔还是关心喻清渊的……不对,是极其关心,否则如此稀世之物怎随意拿出,毕竟此物得来不易,就他所知天玄道宗之内迄今为止还不曾有一人吃过这东西。 只不过宴师叔气场太强,仙姿太胜,让他这种小辈有些难以招架罢了。 这么一想,沈凉突觉自己看清了真相。 毕竟原来的‘宴尘’给喻清渊断断续续吃了三年药,外人是不知的,前世之中喻清渊并未与一人说过。 宴尘看着沈凉进门,走远了些到前方一处席地而坐,敛目。 给喻清渊的伤药他都警惕着不肯吃,想必若是由他拿出赤焰果,喻清渊也是一样不会吃的。 宴尘开始运行小周天,治疗内伤。 沈凉进了屋,见到床上的喻清渊还没醒,他站在床边,只觉这手里的果子放在哪都不对,最后环视一圈,依然只能用两手捧着。 正好这时喻清渊眉心皱了皱,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环境,喻清渊愣怔几息,惊觉着起身。 这一下太狠,顿时牵动一身伤口,且下身那处还……着。 这么一想,那该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沈凉只看见他一身伤,倒是不曾注意他下身如何,更是压根也没往那方面想,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果子往前送了送。 “给。” 喻清渊刚才惊异于他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此刻听到沈凉说话,才发现旁边站个人。 他看了眼那果子一眼,一时没能叫上名字,有些眼熟。 他气息不稳道:“他呢?”又疼又难受,两种不同的感觉混在一起,简直无法形容! 沈凉一时未能领会:“他?” 喻清渊低着头,喘了两口气:“……我师尊,他在吗?” 沈凉想说宴师叔就在门外,但话到嘴边他又憋了回去,因为赤焰果之顾,他一时有些拿不准宴尘的态度。 “呃……不在。” 他说完,掩饰的咳了一声。 “你带我回来的?” “啊?” “多管闲事。”喻清渊腿一伸,要下床。 沈凉也不是傻的,他很快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你难道想走,离开天玄道宗?” 喻清渊:是离开宴尘! 沈凉见他神情,就知猜对了,当下便道:“你为何有此想法?莫不是因为这些年宴师叔冷待于你?” 喻清渊心烦,身上还冰火两重天,又不能将他与宴尘之间到底如何讲出来,一口气堵在心口,让他郁闷至极。 “你不懂。” “我不懂?”沈凉重复了一遍,想起今日之事与他心中猜测,驳道:“宴师叔为人是寒凉了些,但他如此对你定是对你期望很高,白日里要不是宴师叔你现在就被打死了!” 喻清渊心中冷笑一声:上一世又不是没在他手中死过。 “他为你已经得罪了万仞峰,何况你这样子能上哪去?当年宴师叔收徒可是下游三千道门都知道的事,你若如此一声不响的走了,做出这般叛宗举动,今后其他道门哪一家敢收你。”沈凉一时忘了宴尘在屋外,说了些从前不敢说的话。 若不是他来求宴师叔,宴师叔也不可能和陈远交恶,但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容不得他多想。 喻清渊只觉呼吸一窒,他现今本就跟个废物一样,无半分差别。 “吃了。”沈凉再次将赤焰果往前送了送。 喻清渊终于又看了这果子一眼。 一会之后,他想了起来这是什么。 “……赤焰果!你摘的?” 想起宴尘一身凉意,沈凉嘴边一句你师尊给你的生生止住了。 “别问了,赶紧吃!” “那黑蛇万年修为,你如何摘的?”喻清渊往他身上一看,没见有伤。 “黑蛇……在山洞里没出来,果子熟了滚到山下,我捡的。”沈凉胡诌道。 喻清渊将果子接过,垂目看着,心中的不可思议还没消下去,这般灵宝居然在他手里。 这般机缘,想不到沈凉竟轻易让与他。 “吃了之后你伤口就能愈合,我……拿着也没用,难道要用他洗髓吗?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可不想尝!再说了,还灵草就那么一棵,宗主才不会让人摘了。”沈凉找了一堆借口,就想让喻清渊快吃。 此物于眼下的他来说,与仙丹无异。 沈凉见他似乎要说什么,急忙抢先道:“别谢我,我就是顺路,你快吃,我改日再来看你。”他一句话说完,再不多留片息,离开了室内。 出门见宴尘在前方空地处打坐,沈凉拜了一礼,离开了落鸣峰。 宴尘自是知晓沈凉走了,又等了片刻,他起身回到了房内。 赤焰果是稀世灵果,入腹起效奇快,喻清渊只觉一股凉意从喉间滑下,他体内四窜的邪火立刻就灭了。 这之后又升起一股暖意,直将他周身包裹在内,满身鞭伤正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不多时,伤处只剩下浅浅红痕。 而且,因为吃药残损的经脉时常带给他的那种痛楚也消失无踪。 他试着提了一下灵力,经脉之间还是有些微滞塞,但经历过那般再也不能提升修为的痛苦,现如今虽不能恢复到原本模样,能让他重入修道一途,也是好的。 虽然会比旁人修的慢,但他不怕。 喻清渊一阵欣喜,他站起身,因高兴太过,连指尖都是抖的。 此时,房门发出一阵轻响。 房门一开,便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半墙之隔的隔间之内喻清渊所在的床榻。 是以当推开门的宴尘侧头看过去时,与喻清渊四目相对。 喻清渊心间的喜意霎时湮灭,忍不住将手攥紧。 他一时高兴太过,忘了报仇之事。 似他如今这般,要如何打败宴尘! 而后他便看着他的好师尊向着他走了过来。 5、要当个人 前世那一月之中,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仿佛也随着喻清渊重生被带了过来,他看见宴尘往这边走条件反射就想后退,在反应过来后又立刻止住。 纵使万般不愿,眼下还要在此人手下求生。 他压下眼中情绪,尽力不表现出来,不知宴尘是否发现他之前逃走一事。 “师尊。” 喻清渊唤了一声,至少音色与平常无异。 宴尘行过来,不曾多问其他,单手抓起他右腕,触两指在他脉上,以灵力探查。 喻清渊见此,心中一惊。 刚才居然忘了,因为吃了沈凉给的赤焰果,他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此刻这般被宴尘制住,岂不是要被他发现! 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想要借题发挥,找他错处! 喻清渊想到此处,抬眸去看宴尘面色。 屋中烛光昏淡,在身前人衣衫上笼上几丝素淡光影,投射到他的发丝和侧脸之上,仿佛似雾朦胧。 喻清渊恍惚中生出一种感觉,眼前人不是与他有生死之仇的师尊宴尘。 这一身身形如月流落,眉眼绣霜带雪,与他印象中的宴尘并不一样。 上一世之中,他从未在此人身上感受到过这般…… 喻清渊蹙着眉,脑海中跳出两个字。 这般纯粹的清冽之气。 就连他十二岁初次拜师之日,也并未有如今所觉。 喻清渊不禁又看了两眼,宴尘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眸。 一股冷绝疏漠之意铺散。 喻清渊立时回过神垂目,他竟能做出如此之想,这可是与他有杀身之仇之人! 上一世他那般残忍害你之时,可在他眼中见过半丝纯粹! 如此想来,前世一幕幕又开始浮现,喻清渊回想起当时此人眼神,那种厌恶之感立时便升了上来。 这种人最善伪装,一定是他想出的新方式,为了以后能更好的折磨他故意如此! 他不着痕迹的呼出一口气,就在他受不了要将宴尘甩开之时,抓在他腕上的那只手松开了。 “血气太冲,换了。” 宴尘淡淡一句,转身走了。 喻清渊立刻用身上的血衣将手腕擦了几下,他相信宴尘已经看出他的伤好全了,却不曾发难…… 他拿出一套干净衣衫,靠墙站着在宴尘看不到的地方,脱下满是口子的带血衣衫,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净术。 重新穿好之后,喻清渊靠坐在床上思索。 如这般境界悬殊,到底要如何报仇。 喻清渊心中发狠,若有朝一日他能将宴尘杀了,在那之前,他所受的那些苦,剔仙骨,断双腿,都要让他尝一遍! 宴尘回到自己的床榻上打坐,外间有月当空,屋内一时静然。 直到子时。 黑蛇所说的焰火焚体之苦准时而来。 似有一簇火苗在心口处生出,几乎是立刻的,一种灼热的焚烧之感在其间窜起,宴尘感受到一阵心悸,随后这种焚烧感快速蔓延到全身,他的经脉生出一种似被用刀一片片割裂的刺痛之感,还伴着那种血肉骨骼被架在火上烧的奇痛。 万剑穿心,不下于此! 冷汗霎时自身上浸出,不出一刻,宴尘的衣衫就被沁的半透了。 他调动周身灵力压制,却并无半分用处。 看来,直到天亮,这一切他都要生生受着。 他闭着眼,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正用他那极强的意志力撑着。 喻清渊本来正靠着床柱敛目,忽然间睁开了眼。 他静静听了几息,突的迈步下床。 喻清渊走了几步,步子踏的很轻,站在半墙前方的空地之处,往前看去。 他这隔间之中的烛火一直未曾熄灭,而另一边宴尘所住那间却没有点灯,此刻微弱的烛光透过喻清渊所站之处漫过,只剩下暗淡的几点昏黄,却映出他一身修长,凌逸侧颜。 喻清渊见宴尘在打坐,乍一看似无不妥之处。 他又站了一会,没有回转,而是一步步往宴尘的床榻处走去。 在一米之隔处,站定。 即使此处已没了多少昏黄光影,喻清渊仍能看清宴尘此时形容。 只见他的师尊双目紧闭,嘴唇失了血色,面色发白,眉心皱着,额上有细汗滚落在眼睫之上。 身上衣衫半湿,贴在上面,那领口上脖颈肌肤莹润,喻清渊眼见其上的汗珠滑落进衣领之中。 他青丝如瀑,贴在背上那一层也被浸的半湿。 喻清渊看他如此,微有愣怔,这人怎么跟……妖精一般。 妖精,还是……霜落绝尘一般的妖精。 他心中恍然间生出一句话:袖载千山雪,眸含两仞霜。 耳听宴尘呼吸声,喻清渊一下子回神,而后意识到想了什么,暗骂了自己一句。 对着一个仇人都能觉着长的好看,虽然长得确实好看,但那又如何,他剔你仙骨杀你的时候,可并未因长了这张清绝之貌对你手下留情半分! 他现在离着宴尘这样近,如这人修为所觉,本不可能毫无波动。 这人流这么多汗,且呼吸不稳,莫不是走火入魔? 既如此,岂不是天赐良机! 喻清渊黑眸之中沉着寒星,他手腕一翻,掌心中现出了一把小刀。 他往前走了两步,正要举手,其上刀锋带着厉光,却见宴尘眉心皱的愈紧,虽然仍然闭着眼但眼睫发颤,嘴角抿紧,膝上的指尖蜷起,抓皱了下方衣料。 喻清渊鬼使神差般停住,握住刀柄的手攥的更紧。 他脑中莫名涌现出白日里宴尘对陈远说的那句话。 ‘在这天玄道宗,敢伤我徒弟喻清渊者,便是如你这般下场。’ 还有他将自己背回来时,那一身温凉。 喻清渊简直对自身咬牙切齿,不就是一句话吗?有用吗!他不让别人伤你,自己却伤的很顺手! 这么一想,他忽然意识到,好像自他重生再见宴尘之后,这人并未对他出手一分。 还用灵力给他治了两个时辰的伤。 ……就一天,一天能证明什么,他还是宴尘,还是一个人,还是前世伤你杀你之人! 九年之前的收徒之意,早就在一切之中荡然无存了! 喻清渊思绪翻涌,眼中杀意如潮,可他握刀的那只手却忍不住直抖。 ……他的师尊不是人,可他不能不当人,要修仙,要求道,不能学的这人一般龌龊。 否则,岂非成了让他最痛恨之人! 暗里偷袭不是君子所为,他要杀他,要光明正大的杀他! 在那之前,必须将这份恨意埋入心底,至少在表面上,要表现的与平时无异,要装的让人看不出,要装成他前世那样听话又处处以师尊为先的好徒弟。 喻清渊情绪翻覆,最后还是抖着手将刀收了回去。 在他将刀收回的一刹那,宴尘睁开了眼。 喻清渊猛的落入一汪深潭之中。 他顿了一会,方试探道:“师尊?” 宴尘收回目光,他虽受焰火焚体之苦,并不是被封闭五感,何况自身意志力惊人,刚刚喻清渊一身杀意不掩,他感觉到了。 他没有回他,正要再次闭眼,却又在半途抬眸。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宴峰主?” 这声音,是萧辞冰。 屋中二人一时都未回话,外间的敲门声响了三声后停下。 “宴师弟?” 宴尘本想让喻清渊招呼他走,又想到今日在北山之时,后来此人也在,夜间来此,莫不是为了赤焰果而来? 他忍着剧痛下床,每一步似走在刀尖之上,喻清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宴尘打开门,就见萧辞冰正站在门口。 萧辞冰容貌不俗,他一眼便看出宴尘不妥之处,并未立刻说破,他瞧着宴尘衣衫发丝,状似无意一般轻笑道:“宴师弟方才在沐浴?” 因他身上冷汗之顾,出的太多,乍一看去,确实有些像。 “嗯。”宴尘应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无异,“萧峰主深夜来此,不知何事?” 萧辞冰顿了一下,方道:“你还是如从前一般凉薄,我与你同门师兄弟多年,无事时就不能来找你喝酒吗?”说罢他将手上的酒壶往上提了提,冲着屋内的喻清渊道:“备两个杯子来。” 深更半夜找人喝酒,一般人谁会这么无聊。 萧辞冰说完,径自走到前方侧边的一张石桌旁,坐下等他。 石桌旁是一颗桃花树,因长在道家场所,灵气浓郁之处,长久受此渲染,长的树高叶茂,比起一般的桃花树要高上许多,且四季开花。 宴尘站了一会,行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空中月光照下,洒在石桌之上。 萧辞冰又往宴尘身上看了一眼:“是不是师兄敲门太急,导致师弟沐浴之后水都没有擦干,才将衣服弄湿了一些。”他说完这句话,就看着对面人。 ……谁沐浴还会用发带扎着头发。 宴尘看他,萧辞冰见此,嘴角又扯出一抹笑。 这时喻清渊拿着杯子前来,正好听见萧辞冰此句,他往宴尘处看了一眼。 就见其背月而坐,临风似仙。 他一时想起世人称他临清仙君四字。 ……如果他与这人不曾有过杀身血仇,或许还能如他当年拜师时那般憧憬。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切,都回不去了。 喻清渊打定主意,将杯子放好,之后就站在宴尘侧后方。 萧辞冰目光从喻清渊身上扫过,之后执壶倒酒。 陈远的徒弟鞭打喻清渊一事,宗内已是人尽皆知。 现下观他气色如常,外露之处无半分伤痕,并无那般待死之相。 那般难得的赤焰果……竟是给他的徒弟吃了。 甚至不惜为此受得内伤,此刻受这煎人心魄的焰火焚体之苦。 他从前竟然不知,他这交情浅薄的师弟,原是这般……有趣。 萧辞冰含笑道:“尝尝如何?”一片花瓣正巧落在酒面之上。 宴尘垂眸,一身淡意。 此人,到底何意? 如今赤焰果已被喻清渊吃了,他也不怕被人知道,想取是取不走了。 身上的冷汗还在出,他伸手,正要端起酒杯。 石桌对面的萧辞冰忽而探手过来,握在他手腕之上。 侧后方的喻清渊目光不禁落在他二人交握之处。 6、道本无情 宴尘抬眸。 萧辞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将手指紧了紧。 “萧峰主这是何意?” 萧辞冰温声,语带关切:“师弟刚沐浴完不久,内衫还微湿着,饮这凉酒伤身。”他的手往下滑去,指尖触过宴尘腕上脉搏,最后握在酒杯之上。 宴尘将手撤开。 此人……看出他此刻不适,在试探于他? 萧辞冰见他将手拿开,故意出口道:“为何师弟衣衫上带着湿意,身上确是烫的?” 他刚才摸到宴尘腕脉,极其不稳,看来果真如他所想那般,那焰火焚体之苦正在发作。 喻清渊看了身前人侧颜一眼。 “死人身上才凉。”宴尘漠声。 他不停出着冷汗,周身却因为焚体之顾灼热无比,痛楚半分不减。 萧辞冰用掌心灵力将宴尘那杯酒温了,往前推了推。 “你对我何时才能热络一些,你我之间本不该这般生分,师弟这性子越发凉薄了,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否则让他人见了,还以为我二人之间有血海深仇。” 萧辞冰说此句本是随意,他不过是自北山之后忽然对这个师弟有了兴趣,此刻又见他这般强自忍耐痛楚,面上却不露半分,才这般说辞。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比如喻清渊。 血海深仇…… 萧辞冰此句再一次提醒着喻清渊,他与宴尘,不是单纯的徒弟与师尊,而是……仇敌。 他看着身前人背上青丝,眉峰发沉。 宴尘忍着痛楚,听见他如此说辞,忽而心中一动,寒凉出口道:“我近日隐有参悟,明日要转修无情道。” 萧辞冰端酒杯的手一顿。 喻清渊抬眸,墨黑的双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无情道……他说要修无情道。 喻清渊心间一阵情绪波动,他垂下头,看着那人落在石凳下的衣角,尽力压制自己的心绪。 前世宴尘对自己有……之想,最是让他厌恶之事,且今日他重生前不久,这人也让他吃了那颗药,而此时此刻他说要修无情道。 到底是真心想修,还是假意诓骗。 萧辞冰将送到嘴边的一杯酒放下,目光投放到宴尘身上,探究中带着某种审视,他开口,音色发缓:“转修无情道?师弟在与我开玩笑?” 宴尘只以两字回复:“并无。” 萧辞冰慢慢往前探身,将左小臂搭在石桌之上,一片青色袖角落踏:“修了无情道,就会断情绝爱,七情六欲之中,抛却其他不谈,单说情爱一途,此生之后便再也不会爱,不想爱。” 宴尘只道:“嗯。” 他前身之时早就不会爱了千年,这有何难。 且情爱之事太过扰人,他从前见世人困惑此间,为此痴缠怨恨,不能看清,只觉都是虚妄。 萧辞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明明痛的辛苦,却在他面前不露半分,他不由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这世间喜怒哀乐惧爱恶,眼耳鼻舌身意,有几人可以抛下,如他这般修仙问道之人也自认并无这种绝厉。 可眼下他对面这皎皎临风之人,与他说要余生断情。 “师弟可知要修无情道,需受天道所验三百雷火之苦。” 那三百雷火,比之这人此刻焰火焚体,更胜百倍有余。 这修真界中道门众多,由上至下三游之别,还不曾有一人自愿生受此劫。 “自是知晓。”宴尘端起面前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他前身时受过,不过是再受一次罢了,况且他本身就已是修无情道的意志,用三百雷火换得此间天道所认,淬身炼体,往后要助喻清渊登上高位,也能更好的帮他。 萧辞冰见对面人饮酒时微扬起的脖颈,其上一片细腻。 他拿起一旁酒壶,就要往他杯中再倒。 宴尘伸手挡了一下:“不必了。” 萧辞冰看着这人指尖,没有执意去倒,他将酒壶放下,回手将自己杯中酒喝尽。 “看来师弟心意已绝,往后若有何事需要,都可找我,乐意之至。”他起身,似乎意有所指,袖角洒落,貌带轩然,转身而去。 宴尘从石凳上离开,不言一语往屋内行去,肩上载着一方月辉,喻清渊目光不由追在他背脊之上,眼中是一片沉海。 三百雷火之苦…… 直到前方推门声响起,他才从自己的心绪中回神,抬步往前。 …… 直至天明之时,宴尘才从焰火焚体的痛楚之中解脱。 喻清渊半个晚上辗转反侧,他的师尊竟然没来找他麻烦。 他早早起身,从房中出来,便见宴尘正下床。 毕竟于昨日里心间打定了某些想法,喻清渊先是在一处站了一会,而后行到宴尘身边,执礼问安:“师尊。”他微微垂头,看上去很是恭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宴尘嗯了一声,越过他就要往门口行去。 喻清渊走到宴尘所睡的床前,本意是如前世那般替他整理床铺,虽然他极度不愿,并厌恶于此,但为了达成报仇之想,只能装作一时。 可眼见床铺上规整,只有一处地方有几方褶痕。 ……他打坐了一晚上。 一整个晚上都在受走火入魔之苦。 如此想来,喻清渊心间竟生出几丝快意。 正想着,便听见一道带着凉意的声音:“随我出来。” 他转头,便见宴尘站在门边正侧身看他。 喻清渊一瞬间收回所有情绪,立刻应声:“是。” 他带着喻清渊在屋前空旷处站定。 落鸣峰很大,峰上却只有他二人,且他二人昨晚所住之处是一个偏殿,主殿就在旁边,这峰上还有一些其他建筑,若是将喻清渊安排到别处去住,房间多的是。 不过宴尘不愿麻烦,他与自己住在一处也好,可以随时指点,倘若修行中出错,也能及时发现。 至于喻清渊眼中隐藏的一些波动恨意,他全部无视。 此刻初日将升,有朝霞漫在天边,将峰上飞檐雕梁罩上半边橙红之光。 桃花树洋洋洒洒,落下一地淡粉。 再往前十米之处,便是峰下飞崖。 有清风吹来,带起宴尘发上素带,配着晨起之光,似飞仙正要归去。 喻清渊鼻息间满是桃花香气,他听这人道:“取你的剑。” 他不明所以手中一握,一把普通铁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此间修士真武境便能辟谷,可操控最普通的储物袋。 是以喻清渊虽三年不曾进境,但他毕竟是真武境四重道修。 铁剑虽是最下等兵器,却也能杀人见血。 他看着身前所站之人左胸处……只要将手中剑穿透这处地方,就能报仇! “含章,抱藏,聚月,凝狂,三息云天雨,七星照威煌。” 几字冷绝,一下子将喻清渊从自身的思绪中冲醒。 这是…… “将此心法牢记于心。” 宴尘语落,手中用灵气凝出一柄白色长剑,他将剑尖斜指,背对他微微侧首,淡声道:“看好了。” 接着便如月落江海一般,一阵行云流水的剑法,气流将地上花瓣带起。 喻清渊眼中满是惊异,这人…… 在教他! 这在前世九年之中,是从来没有发生的事。 一刻之后,宴尘收势。 发丝荡过他身前,被带起的衣角正在回落。 “落尘拂雪式,你每日练习,熟记招式,过几日我再授你其他。” 他一身冰寒,清绝无二,刚才那一阵剑气还不曾消散。 虽然其间并无杀意,只是单纯招式,却也足以让喻清渊感受到何为成丹境之力。 “嗯?”宴尘见他走神,一个单音提醒。 “……是,师尊。”喻清渊持剑成礼,心间还久久不能平静。 宴尘不再多言,飞身远去。 喻清渊不由看向那人刚刚出剑之处,心中不禁默念了几遍心法。 他皱着眉目,在原地半响未动。 …… 宴尘昨日前往北山之时,曾见到一处适合他转修无情道的场所。 他找到此地,脚踏在刀削一般的巨石之上,盘膝而坐。 修无情道需以血筑符上通天意,宴尘不见半分踌躇,他将右手食指划出一道口子,在左手掌心画出一个道家血符,而后两只手心上下相贴,几个复杂的手印之后,他闭目将两手分别置于两膝之上,紧接着两道红光直冲天幕。 红光足足持续了十数息,而后他自身正对的空中一道炸雷。 远处林中飞鸟皆被惊飞,当空无云,炸雷开始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似是要将这一方天地劈裂。 慢慢的赤色雷电开始在此处凝聚,将晨起的天幕都照的满是朱色。 下方的宴尘依然敛着眉目,一动未动。 忽然,一道手臂粗的雷电当空而下,其间裹挟着炽热火焰,似一条奇长无比的火蛇一般,带着击破万钧之力,直奔宴尘而来,并在他背上炸裂,无数火花四溅,尾力将一侧石台都带出一条焦黑深痕。 宴尘不曾躲避,生受了这一下。 雷火虽可将周围一切所碰之物都化为焦土,但它打在宴尘身上之时,却并未造成伤口,甚至于他的发丝与衣物皮肤都完好如初。 可它炼的是血,焚的是骨。 那比血肉之痛,更让人难以承受。 要走世间非常道,必先受非常苦。 可若不是为了喻清渊,不管是无形中向他证明自己对他并无那种情爱所想,亦或是淬身炼体,想要以后更好的帮他,否则就宴尘前身真仙境今番入得此身而言,他本不需受如此一遭。 一道,两道……整整三百道雷火。 宴尘整个人被埋在无尽烈焰炸响之中。 远远看去,这一方天幕上裂红翻涌,似要将万物焚尽。 天玄道宗内所有弟子都遥遥看到了这天上异景。 萧辞冰立于雪尽峰飞檐之上,青衫迎风,见此低语几字:“他竟然真的……” 喻清渊将剑式回收,转身便见那处苍穹之上有如生死历劫。 “……他修了无情道。” 他沉目远望,几字小声,心间翻覆。 仇敌。 7、仙骨被剔 三百雷火,将宴尘这一方天地映衬的似无间地狱。 在这期间,他满身骨骼被焚碎重铸,天道之力,即便入世历劫,也不可能有丝毫放水。 直到最后一道雷火在宴尘身上炸响,余波激荡,宴尘仍如开始之时端坐在地。 若是旁人,十之有九,早就生生痛死过去。 他睁开眼,有火光在眸中溢散。 宴尘两手成诀,掐了一个此间不曾存有的指印,霎时上空与四周残存的雷火之力分化出精纯灵力,直往他身体内涌来。 灵力汇聚时带起的阵风刮起他发上细带,刮起他袖角衣袂,那浅蓝衣衫与现下周围特别的赤色灵力相称在一起,远远看去,竟隐有仙人飞升之意。 半刻之后,外间灵力消尽,宴尘周身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如此一遭之后,已他到结婴境二重。 等宴尘回到落鸣峰,已是朝霞散尽,天光大亮之时。 脚下刚刚站稳,便有一阵血气涌入鼻息。 他一眼看见之前他教授喻清渊剑法之处,有一汪血迹鲜红。 宴尘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一捻。 ……人血。 而从此处开始,有一条似是人被拖过的血痕,很长,一直延伸出了落鸣峰。 他心中一阵思绪翻涌,放出灵识,这峰上此刻除他之外再无一人。 ……是喻清渊! 宴尘顷刻间目凛如霜,飞身追着血痕急速而去。 一阵之后,他来到一片深林之中,正是昨日喻清渊被鞭打之地。 且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此刻正平伸着两腿坐在地上,垂着头,有一条细链正锁在他的脖颈之上,另一端与后方的树干相连,他两条手臂后覆,身上被银色的细丝缠着,即使此处树木枝繁叶茂,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可那细丝仍然泛着光。 喻清渊大半边衣襟已被血液沁透,整个人似乎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他左边领口往外拉来,那左边锁骨中端下处出血最多,此刻还在往外流着,且血肉模糊一片,有半缕发丝落在上面,被血黏住。 宴尘见在喻清渊腿边的土层之上,有落散的白色粉末。 他眸中结出一片寒冰。 喻清渊被人……剔了仙骨! 一时间,深林中一股滔天杀意弥漫,这股自宴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如有实质,甚至离此处远些的林中走兽都察觉到了,调转方向逃窜。 喻清渊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个人。 他慢慢抬头,嘴边流出的血糊满下颚脖颈,然后,他看见了他的师尊。 与他有杀身之仇的……师尊。 喻清渊虽被剔了仙骨,痛不欲生,但他并没被这般磨碎了心性,那眼中坚毅未灭。 “……”他动了动唇,却不曾说出来一个字。 宴尘闪身过来,速度快的留下一道残线,而离得这样近,他看见喻清渊不止被剔了仙骨,两条腿也全都断了。 他一时惊异非常,下手如此之狠! 宴尘单手并指如风,正要点他身上几处大穴止血。 正此时,变故突生! 后颈处几声破空,宴尘侧身一躲,十多道火符擦过他往前飞去,宴尘左手甩出一道灵风,激的此处气流震动,那火符似被无形屏障阻住,不能前进分毫。他虚虚往后一拽,本已越过他的火符原路往后退来,宴尘单手往后方一甩,火符逆行十多米,在一处炸开,立时就崩断了几棵树。 余震散尽,那处现出一个防御罩,其中有一人。 正是万仞峰峰主陈远。 防御罩几息后消散,面若三十多岁的陈远阴沉着脸,出口道:“宴师弟好大的威风,昨日将我打伤不说,还将我那徒弟鞭到重伤,喻清渊明明被打了两百下,怎的一夜之间全都好了!”他掌心聚力:“竟然吃了赤焰果,还说不是为了还灵草!” 陈远结出十成修为,掌风使得周遭树叶刷刷而落,戾气翻搅而来! 宴尘并没有一直站着,刚才火符炸开之后,他就迅速点了喻清渊穴道止血,此息正站在其身侧,右手握在他左肩之上,与他输送灵力稳固他生息。 此时眼见陈远这一掌翻江之力,他脚下未动,与喻清渊渡灵力的右手也没有撤开,而是直接用左手接下这一掌。 灵波相激直往四围冲开几十米,犹如海上浪潮,宴尘一心二用,不见半丝怯意。 他凉着眉峰抬眸,掌心加力。 陈远昨日败于他手,且还是在自身境界比之高上三重的情况下,今日十足用了心,抱着一定要将宴尘毙命之想。 而昨日见宴尘对那个小畜生十分上心,知他必会来救,才有此一出。 还灵草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只因陈远贪欲太过,想要吞了他的落鸣峰,杀了这个让他十分碍眼的人! 可眼下他已用上十成修为,竟又生出不敌之感,一阵压力涌来,他只觉自己的膝盖被震的一软。 “……结婴……结婴境二重!” 陈远震惊不已,这怎么可能,比之昨日不过区区一晚之隔,此人怎能连升破镜! 修无情道遭受三百雷火之劫,还能让人提升修为不成! 陈远面上几经变换,见此更是心间发狠,宴尘一刻都留不得。 修真界机缘有限,少一个人他就多出很多机会,且这天玄道宗六峰峰主之位,他是全部非要不可! 陈远被宴尘击飞,摔在地上之后大喊一声:“贺宗主,还不现身!” 他早就安排周全,不管宴尘是如何升到结婴境的,今日都要留下命来! 宴尘不管还有谁来,收掌之后只一心为喻清渊保命,他又渡了一阵灵力之后,徒手断开喻清渊身上银丝,而后一手掌心凝出一片白霜,捏断锁在其脖颈上的细链,他将喻清渊一揽,往后一带,让他靠在树干上坐着。 喻清渊仙骨被剔,双腿被废,动弹不得,在宴尘未来之前,他以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 那时他身上的温度正在流逝,他感觉一切都在变凉。 直到这人来了,渡灵力与他,让他在无尽湮灭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喻清渊眼望身边人侧颜,这人来救他,是如此的不真实。 与前世那个将他至死之人,此刻看来,是如何也不能重叠在一处。 难道这些……也是装的吗。 重生不到两日,喻清渊的心绪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想不到天玄道宗除了曲升平之外,还有结婴境。”一道男音传来,宴尘站在喻清渊身前,沉目去看。 来人长相一般,与宴尘年岁相差不大,正极力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朝元宗新任宗主贺迁。”这人一上来就自报家门。 正这时,又有一道声音传出,就见青衫破空,迅捷如星,正是萧辞冰。 “朝元宗的人,怎出现在我天玄道宗之内。”他落在宴尘身边,身带一片温润与逸绝,有礼却又分毫不让。 贺迁抬了抬首,用眼尾看他:“区区天玄道宗,还不是我想来就来!” 宴尘凛目。 书上只写到喻清渊之死,且只提到了天玄道宗宗内几个人与此界的背景分布,所有篇幅大部分描写的都是‘他’与喻清渊的爱恨纠葛,故这之外的人和事宴尘一概不知。 “贺迁……”萧辞冰皱眉,似在细想,“不是贺老宗主的义子吗?” 贺迁的神情一瞬变的阴郁无比:“不要让我听见那两个字!本宗主接替宗主大典,就要办在你天玄道宗!” “贺宗主还废什么话!今番曲升平等不在宗内,按照之前说好的,你替我杀了宴尘,杀了这里所有不听话的人,天玄道宗与你朝元宗合并,你坐得两宗宗主之位,我掌管天玄道宗六峰!”陈远急不可待。 萧辞冰一听,厉色道:“你竟直呼师父名讳,勾结外人害我宗门!” 陈远邪笑一声:“等你下了地狱,再去问吧!” 这句话音未落,就见贺迁一个摆手,他身后瞬间多出千余面带鬼面之人。 而后更有一阵锁链异响,有一人身载血污,被两人从后方压着上前。 此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生了一双桃花眼,虽是个男子,确是极美的相貌。 美却不柔。 宴尘看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肩下两边被铁钩穿透的琵琶骨。 对方抬眼往这处望来,宴尘在此人眼中见到了一种强烈的不甘。 “贺老宗主之子贺归桥!”萧辞冰惊道。 宴尘虽对这几人不熟,却也从中猜出了一二,这个朝元宗应是出了内乱。 可不管如何,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喻清渊的伤势等不得。 “杀光他们!”贺迁愤声道。 带着鬼面的千余人应该是练了某种异功,身法诡谲,他们身上血气极重,多半是杀了不少人之顾,正一起扑来,手上爪钩淬毒。 萧辞冰是成丹境五重,如今宗内峰主只余他与宴尘二人,剩余四峰峰主跟随他们的师父下山办事,而眼前这些人宗内普通弟子应付不来。 “师尊,我来了!” ……是萧辞冰的徒弟,沈凉。 沈凉喊完了自己师父,又喊了宴尘一声,接着持剑护在喻清渊身边。 萧辞冰往前一个跃身,手中罡风旋出,立刻就放倒了七八个,谁料那七八个人倒地之后,又腾身再次扑来。 看来,不是三两下就能了却的事。 宴尘来此不过两日,就遇上一场宗门变故。 而他作为此间一员,不能独善其身,不仅要将今日喻清渊所受的种种讨回来,还要护宗。 他虽修无情道,但不管前身此刻,正邪与否,他手中剑,只为世间之正。 宴尘祭出霄红剑,两招剑式载霜,去势破天。 前方千余人身上霎时便都见了血,侧颈一道细长剑痕,只要伤口再往里深一丝,便能让这千余人毙命当场,眼下他们被剑气困在自身脚下方寸之地,动弹不得,也不敢再动。 萧辞冰:“……”这就完了?只用了两招??师父他老人家是结婴境五重,最少也得用三十招吧! 沈凉:“……”宴师叔好厉害!! 那被穿透琵琶骨之人:“!!!” 喻清渊:…… 他带着一身滔天痛楚,却想起了这人教与他的心法与剑式。 宴尘对萧辞冰道:“交给你。” 萧辞冰点了点头,正要将这千余人缚了再行处置,却不料那贺迁见此咬牙切齿,大喊了几声废物,口中念了几字,眼前千余人便顷刻间化成血沫四散。 ……好残忍的手法! 陈远喊道:“贺宗主,快出手,杀了宴尘!杀了他!!” 贺迁发出一声狞笑:“临清仙君。” 他结婴境三重,为人十分托大,来此之前知道天玄道宗唯一的一个结婴境曲升平不在宗内,又不将余下之人看在眼里,认为一切不过手到擒来。 直到此时此刻,贺迁还是这么认为的。 宴尘并未多看他一眼,他一道剑气甩出,转身走向陈远。 贺迁被这道剑气击出数米,背朝下狠狠摔落在地,眼中现出不可思议。 他还不曾爬起身,不远处的贺归桥见此突然发狠,发出一声厉啸,竟将一侧琵琶骨内的铁钩掰断一半,霎时鲜血横流,他不停一下,双眼发红往贺迁心口刺去。 8、冰肌玉骨 噗嗤一声,铁钩刺进贺迁的左胸处,贺归桥一头发丝散乱,他将铁钩拔出毫不停留接着一下,两下,三下。鲜血喷出溅在他的脸上,他用出全身气力将铁钩刺的更深,眼中是滔天恨意。 贺迁的手抓在自己心口,两眼惊恐。 “……下地狱去吧!” 半截铁钩几乎全部没入皮肉,贺迁从口鼻往外涌血,不多时就断了气。 贺归桥几息后起身,往一旁退了两步,而后自己将琵琶骨上余下的铁钩都拔了出来。 这一番操作出乎意料,沈凉都惊呆了。 贺归桥发出几声闷哼,似个血人一般站在那里,他身上有些发抖,不一会转过身来看着宴尘。 贺迁本是他父亲义子,自小收留,他父亲母亲怜他从小无依,吃穿用度与修炼资源等都是少宗主级别,而他也唤其一声大哥,将他当成亲生兄长,不曾有半分嫌隙。 贺归桥有一亲弟,还未成年,年方七岁,与他和贺迁的感情都极其深厚,平日里若是贺归桥不在,便缠着贺迁这个大哥陪着玩。 贺迁也确实不负众望,修为进境到结婴境三重,比他强出许多。 有一次贺迁外出办事,他父亲与他说起下任宗主之事,想要传位贺迁。 贺归桥并无不满,他家教极好,且人品出众,脑中并无争权夺位之想,只想兄弟和睦。 可世间许多事,并不如人意。 贺迁归来时见他父子在殿中私语,他又隐约听见传位二字,一时认定贺归桥抢了他少宗主之位,整个贺家都拿他当外人。 许是他心中本就黑暗,或是他早就预谋已久,两日之后,朝元宗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 贺宗主夫妇二人惨死尸骨不全,宗内几位忠心的长老皆被杀害,贺归桥年仅七岁的亲弟弟也未能幸免,宗内凡有不服者皆不能活命。贺归桥被他用手段抓住,却留下命来,酷刑受尽,后锁住他的琵琶骨,走到哪都带着,就为了让他看着他是怎么登上宗主之位的。 贺归桥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却一时找不到机会。 直到刚才他想要杀宴尘却被其一道剑气击倒,贺归桥见此一瞬间生出一阵戾气,浑身血液沸腾,于逆境之中报了大仇。 贺归桥看着宴尘,他慢慢止住身上发抖。 ……若不是这个人,他无法报仇。 他一直未将视线收回,眼中似有一种自乌云中破晓之后才有的光。 宴尘并未关注他是如何杀了贺迁的,因为他手中的霄红剑,今日要见血。 陈远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往后退:“姓宴的!你不能对我动手,我可是你师兄!否则等师父回来定不饶你!” 宴尘冷然一眼,四方皆寒,陈远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你昨日将我徒弟打死,今日还要杀我,难道你忘了我与你同门之情!”事到临头,他还在栽赃陷害,他那徒弟明明是他昨日逃走后又折身回来时出气劈死的。 “我修无情道,不念情。”一句话,八个字。 陈远要跑,宴尘将霄红剑往前一送,长/剑斩风,速行一段后刺入了陈远的心口。 宴尘闪身过去,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注入灵力一推。 陈远的嘴边立刻就滴了血。 “第一剑,还你剔我徒弟仙骨。” 他语带寒气,似往外冒着冰渣。 “宴尘……你个……” 陈远骂人的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宴尘将灵剑拔/出,在旁边刺下。 “第二剑,还你断我徒弟左腿。” “……” “第三剑,还你断我徒弟右腿。” “……” “第四剑,还你今日所做之事。” 宴尘将剑收回,用灵气涤荡尽其上血沫。 而后转身,不看陈远一眼。 陈远受了四剑,还没断气,萧辞冰见此没说什么,他心知此人秉性,今番这一遭实是罪有应得。 萧辞冰正要上前将人带走,若他有命活到师父回来,再凭他老人家处置。谁料此时从陈远后衫里爬出一个小指大的虫子,一口咬在他侧颈之上,陈远登时一声惨叫,随后与虫子一起化成血水消散。 “……想不到那贺迁竟然留了后手。”萧辞冰低语。 一场宗门变故就此收尾,宴尘往回走,他要去看喻清渊。 贺归桥的目光追随着他,终于在宴尘擦过他身边时双膝一跪。 “贺归桥谢过宴峰主今日之恩……往后朝元宗上下,愿听宴峰主差遣。”他双手执礼,咳了一声,一身血污,两边肩胛处出血不止,一副美貌又带着厉意,很惨,却脊背笔直。 宴尘走远了一些,贺归桥未听见对方一语,就一直跪在原地,不曾起身。 “中府遇太渊,璇玑藏五气。” 宴尘淡声一句,正走到喻清渊身前。 他并不是装什么,何来恩字一说,本就与他无关,不想受他这一跪罢了。 贺归桥对宴尘的冷淡全不在意,听他十字入耳,脑海中思索片息就理解了意思,他起身照着这口诀运灵力在穴位。 一阵之后,他便觉身上琵琶骨处好受许多。 他向宴尘投去一片目光,落在他背上。 宴尘低头,喻清渊抬首。 两道目光相汇,人不一样,心也不同。 他来此渡人渡已,入世历劫,他身在此间,便是为他喻清渊来的。 可喻清渊现在,有些麻烦。 宴尘眼望他左边锁骨下血肉模糊之处,这里被剔了仙骨。 能有资质入道修仙的修士,在境界到达真武境后,紧挨着左边锁骨中心下方处会长出一小块仙骨,只有小指节大小,其在肌肤外表看与常人无异。 但此界中有一种仙骨,是其中之最,据说长这种仙骨的人会在左边肩头处长出冰蓝色雪晶印记。 一片雪花大小,像是画上去的。 名为——冰肌玉骨。 这种仙骨极其稀有,它的主人万中无一,与之双修一晚,胜过修炼十年。 不过这世间至今,除却上游仙宗上清界帝君道侣,灼芳仙子李暮蝉,还未在谁身上见过。 宴尘对此种说法并不知情,因为那本有限的书中,在待续两字之前并未写过此事,且他前身所在并无此一说。 他眸中汇聚一汪深潭,似是想做什么,刚要抬手,便见几道遁光由远及近,落在几人之前。 当先一人是个老者,身着灰衫,面有白须慈祥之态,乍一见有几分得道之感,正是天玄道宗宗主,也是萧辞冰与宴尘的师父,曲升平。 曲升平身后四人,是余下四峰峰主。 萧辞冰立刻见礼:“师父。” 沈凉恭敬道:“见过师祖,各位师伯。” 宴尘也唤了一声,虽前身是真仙境之体,曲升平是结婴境五重,但他并未有任何不妥之举,虽然出口的话还是言语冷淡,却透着一股尊敬。 曲升平眼看地面血迹,还有一边的贺归桥与靠树而坐的喻清渊。 萧辞冰上前将此间之事与他一一简述。 曲升平听到陈远所作所为面有惊异,半响后叹了口气,而后冲着贺归桥点了点头,对于陈远之死没多言语。 贺归桥一礼回之。 老宗主转身面向宴尘,叹道:“他仙骨被剔,已是残身一个,丹药无用,此后再也不能走修道一途。” 喻清渊听着,手指蜷起。 上一世便是如此,这一世又是这般。 唯一不同的是…… 剔他仙骨断他双腿的人,不是他。 而他,刚刚还护了他。 “我有办法。”宴尘道。 四字清冷平常,似在说着无关之事,却让场中众人皆是一凝。 在场之人除了沈凉与喻清渊之外,其他人都猜到了宴尘之意。 “宴师弟,你!!”萧辞冰眉峰皱紧,不能相信。 他怎么能!不要命了! 贺归桥眸中隐有波动。 曲升平面上也是一阵震惊,而后方才缓落,他道:“他是你的徒弟,既然你已下定决心,为师也不干涉于你。”言罢,又是一阵叹息,不欲多说。 此间事已了,众人正待各自行动,就见宴尘忽然双膝跪于地面,直对曲升平。 “求师父,赐我还灵草。” 他受了这具身体,师父在上,也算是代为跪还。 且他当着众人的面开口,总比背地里单独去要好的多,光明正大。 “你的意思是……”曲升平看了一眼喻清渊的腿。 萧辞冰想起喻清渊吃了赤焰果一事,顿时知他意图。 他果然对他这个徒弟十分上心。 甚至不惜要豁出命去! 还灵草两千年长成一棵,且今番正巧,成熟之期就在几日之前,与赤焰果赶到了一处。 曲升平看他一阵,捋了两下白须,再一次叹了口气,且他叹气不是因为还灵草,叹的是人。 还灵草再是灵宝,放到潭底也是无用之物。 可…… “罢了,今日你保下宗门有功,它便给你了。” 曲升平之后不再多言,他上前与贺归桥说了几句话,贺归桥以后毕竟是朝元宗宗主,此番又经历了这等事,人在天玄道宗之内,身上还有伤,不能坐视不理。 贺归桥眼望宴尘一眼,被曲升平带着远去。 余下四峰峰主对于还灵草一事并无异议,各自去了。 宴尘起身,上前将喻清渊背起,与萧辞冰点了下头,御剑而去。 萧辞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宴尘御着霄红不消片刻便回到了落鸣峰,他进门后便径直将喻清渊放在了自己床/上。 而后直起身,正面对着他,拉开了自己左边领口。 露出了左半边锁骨。 以及那肩头上一片冰蓝色雪晶印记。 而这个印记,不是这具身体原生的。 是宴尘的魂魄中带过来的。 9、我的给你 这具身体原本的是普通的仙骨,自宴尘来此之后,受他魂魄温养,仙骨变成了他前身模样。 喻清渊的头靠在后面床柱上,微微仰着。 原本他吃了沈凉给的赤焰果,鞭伤复原经脉稍有好转,可现在仅仅一夜过去,竟又落得这般境地。 仙骨没了,双腿断了,变成了废人一个,与前世一般。 仅有的区别在于,这次不是出自他的师尊之手。 他的师尊…… 喻清渊不知想到什么,口中一口血汹涌而出,眸中噙着一抹复杂目光,恨意与不明交织。 这股恨意,不论如何他也压不下去,纵使今日之事与宴尘无关,这人又对他有几分照拂,且那陈远已经魂归下狱,但他喻清渊就能为此忘了前世的一切吗。 若他此番没有重生,要怎样?或许魂魄不知所依,下一世?谁知还有没有下一世。 上天让他重生,不是让他回来报仇,还能是为何。 他的仇恨已随着前世身死牢牢埋刻在心间深处。 可他现在…… 喻清渊此刻身上痛楚滔天,口中血涌不止,他没有喊一声疼,只是将目光一直放在宴尘面上。 而后他便见宴尘毫不犹豫的拉开左边领口,露出那半边锁骨与肩头。 与那肩头上一片仿若印记一般的蓝色雪晶。 雪晶…… 接着身前人右手中凝出一把灵刃,刃面带光,看似比真正的匕首还要锋利几倍。 喻清渊还来不及往下想,但他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的是宴尘要对他下手。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宴尘在林中时明明已封了喻清渊身上几处大穴,可现下眼见他又吐血,便知这伤不能再等,他右手正要动作,身后房门声响。 他从左边侧身看了一眼。 就见萧辞冰正站在门口处。 萧辞冰因在林中猜到宴尘意图,又因见他与往日似有不同,莫名生出一丝趣味,此时不曾敲门,本意是想来阻他所为。 谁知却见到眼前这一幕。 那半边领口敞着,露出的肌肤似雪莹冰,仿佛凝脂含玉,锁骨清晰,三千长发清辉如墨,一袭身姿凌云,眉眼凉寒,这般一衬,入目便生华光,似如云上真仙落境。 萧辞冰不是那种扭捏之人,可他的脚却顿在了原地。 他从前怎么不知,他的师弟,竟是这般的…… 萧辞冰的目光不禁一错,那肩头上一小片冰蓝雪晶正入他眸光。 他:“……” 萧辞冰的双眼盯着那片冰蓝,几息后忽而想到四字。 冰肌玉骨。 那万中无一,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骨,没想到竟长在了他这师弟身上。 他脑中极快的闪过一句话。 与有此仙骨者双修一晚,胜过修炼十年。 萧辞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心中涌起几丝莫名,他收回放在宴尘身上的眼神,微垂下眸光,未言一字,站了两息后竟然反身走开,坐在了这侧殿前桃花树下的石凳上。 他坐的端正,面朝侧殿方向,左手两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 旁边的桃花被清风吹落几瓣,荡在萧辞冰的指尖。 屋中的宴尘只是看了一眼萧辞冰后便转回身,他抬起右手,掌中灵刃对准仙骨所在之处,刺进锁骨中心处下方肌肤。 那处立时便见了血。 宴尘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床面,手上却毫不含糊,灵刃越扎越深,鲜血霎时将他左半边衣襟染红。 红与微蓝二色相对,极致刺目。 喻清渊盯着灵刃,盯着这人正被他自己刺进的地方。 这是…… 他心间隐隐有一个猜想,震惊的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他的仇敌,他的师尊,宴尘,如何能为他做出这等任何人都不会去做的事?! 宴尘眉心蹙着,额上细汗沁出,但他不曾发出一声痛哼,仿佛他手上剜的不是自己。 他指上用力,将灵刃又往里送了两分,半刻钟后,掌心中多了一块小指节大小的仙骨。 宴尘竟将自身的仙骨生生剜了出来。 一个人的境界到达真武境后便会在这处生出仙骨,它乃修道之本,不管正邪,都要以此为依靠。 而升至结婴境后,由于上丹田内紫府开启,仙骨便有了一次可以再生的机会。 虽可再生,却风险极大,痛楚也是非常人可受。 且在仙骨重新长全的十日之中,在剜下仙骨后的第三日会遭受一次反噬。 扛过去便好,抗不过去就死。 所以,没有人能做出剜自身仙骨的事来。 毕竟谁也不想拿日后的道途与命去开玩笑。 这世间人众生万象,各自不同,一些至亲之人都不曾为了对方舍生忘死,何来区区师徒之情便能为了对方剜了自己仙骨? 宴尘掌心中的仙骨本来是冰蓝色的,但它离了宴尘的魂魄温养之后不一会就变成了普通的白色,那肩头上雪晶印记还在。 他初来此间不久,就在北山黑蛇处受了内伤,晚间又遭了大半夜的焰火焚体之苦,今日晨起才受了三百雷火,接着就剜了仙骨,更不论往后这十日伤痛与那三日后能要人命的反噬。 这种种说起来,都与喻清渊有关。 宴尘嘴边血线,衫上半边血染,锁骨下伤处见之都痛。他没有去管这些,手上动作,两下法诀化出,只见他掌中仙骨飘起,宴尘将之反手一按,按在了喻清渊被剔了仙骨之处。 一阵白光立刻涌出,激起灵波四散,一阵接着一阵往周遭扩去,宴尘垂着眉目全神贯注,运起一身修为为喻清渊补仙骨。 灵波在屋内生出风来,将他的发丝带起,与喻清渊的。 喻清渊此刻眼眸睁大,心间的震惊往上扩了数倍不止。 宴尘剜了仙骨给了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却不得不信! 喻清渊转头,看着这人右手正并在自己左边伤处,阵阵灵力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往他伤口处滋补。他顺着那微蓝袖角转到宴尘面上,见其目中没有半丝嘲弄,有的只是一派清凛明正,视线再转到伤处,虽领口已被拉好,血还在出。 喻清渊想到前世种种与重生为何,与此刻宴尘为他所为,心间恨意与不明情绪并在一起,顿时胸腔中气血翻涌一阵错乱,一口血喷了出来。 “凝神运气,行五方,至三清。” 一声清冷响起,是宴尘见他如此,在教他调息。 喻清渊觉着心中有一团气压着,散在了四肢百骸。 他闭目,按照口诀行气。 如此源源不断用灵力滋养了一个时辰,仙骨已与喻清渊自身融合,那伤口也恢复了些。 如此一来用了宴尘五成修为。 他将右手撤去,转过身往外走,许是累了,深喘了一口气。 喻清渊自是听到了。 他睁开眼,看着这人背影,抬手触在融合了宴尘的仙骨之处。 喻清渊低头看着床榻上一处,似是要将那处盯出一个洞来,眼中沉渊凌绝,心中滋生混乱翻覆。 宴尘去到屋外,他要去冷潭取还灵草。 之前在冷潭时,因喻清渊伤处太重他才没在那时下水,眼下保住了他这徒弟的命,但赤焰果的效力只会从现在维持到明日天明,要给喻清渊洗髓便耽误不得。 宴尘正要御走,还未走的萧辞冰从桌边闪身过来。 他见宴尘这般模样,心间莫名更甚,伸手拦了他一下,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其中仅有的两粒药,往他面前送了送,道:“补元丹,吃了。” 两千灵石一粒的补元丹。 宴尘没去接,相信萧辞冰已经看出他如何,他也不藏着,道:“伤处若想愈合,需十日内随仙骨重新长成慢慢恢复,服药无用。” 萧辞冰上前半步:“我自然知道,这药不补伤处,补你别处亏损。” 宴尘此人,不喜麻烦人。 他依然没有去接。 萧辞冰见此,又道:“我总归叫你一声师弟,你我之间,不该这般生分。”他将药丸送到宴尘嘴边。 宴尘看他一眼,默了两息,伸手拿起服下。 萧辞冰叹道:“师弟,你对你那徒弟还真是用心,我活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似你这般的师父。昨日在北山上见你为了拿到赤焰果与黑蛇对上嘴角流血之时,还不曾想过你竟做到这般地步,那内伤与大半夜的焰火焚体之苦并不好过。”他发上轻冠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昨夜他还一番试探,今日就这般将话挑开说了。 萧辞冰想到他肩上玉骨印记,忽然轻笑道:“不如师弟也发发善心,将为兄我收做弟子吧。” 宴尘:“莫开玩笑。” “怎么是玩笑,你现在的境界可是在我之上。” “谢过萧峰主补元丹。” “不叫我师兄吗?” “自便。” 宴尘落下二字,御空远去。 萧辞冰在原地眼望他远去的方向良久,侧身时青衫随风,容颜温润含章,口中低声一语:“宴尘。” 语毕他回看了喻清渊所在的侧殿一眼,眸中隐动,离开了落鸣峰。 而此时在屋中的喻清渊一字不差的将刚才萧辞冰的话听在了耳中。 ……赤焰果竟是宴尘拿到的。 为此不禁受了内伤,承受焰火焚体之苦。 他不禁想起昨夜所见,宴尘那时身上层层冷汗在眼前浮现。 当时他以为是走火入魔,没想到原是为了给他取赤焰果所致。 那沈凉为何与他说赤焰果是他捡的…… 喻清渊记起沈凉当时说此事时的神态,仿佛回答的并不是十分情愿,眼神闪躲,且还为宴尘说过好话。 ……一切,都是那个人做的。 想到此处,喻清渊只觉心间压迫更重,这与他所思所想相悖,且是在前世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10、红衫翻覆 还灵草虽是植类,却生在冷潭之下,宴尘掐了避水诀入其中,用半刻时间将它取出,之后不耽误半息,回转落鸣峰住所。 喻清渊眼见他手中拿了一棵草回来。 ……还灵草,他之前在林中时听见宴尘向师祖要的。 而后喻清渊就见他面前这持草之人单掌中生出一团灵火,还灵草飘荡在其中,不消片息便化成一小团墨绿。 宴尘淡声二字:“张嘴。” 喻清渊…… 难道宴尘想将还灵草给他吃不成? 他想到这种可能,一时心间翻覆更甚,气血又开始上涌,宴尘见他如此,上前一手掐住他的下颚迫他张嘴,便将还灵草化成的墨绿灵团送了进去。 一阵灼热自喉间涌下,几乎是立刻的,一股火烧般的刺痛自身体中扩散开去,仿佛每一分经脉骨骼,每一寸血肉都逃不过,体内就像有无数道热流在横冲直撞,比之断腿之痛更胜十倍不止。 喻清渊眼中充血,一阵冷汗一阵热汗,手背上现出青筋。 他沉沉呼着气,额上汗珠滚落衣衫之上,与其上血红混在一处,他咬紧牙关不想痛呼出声,却被这种痛楚折磨的就快神志不清,仿佛又回到前世被毒打的那一月中。 喻清渊抖着指尖伸出一只手,使出全力往前抓去,于混沌之间口中唤出二字:“……师尊。” 两字简单,却带着一种希冀。 有一只温凉的手将他的握住,宴尘在他的脉上探了一下就松了手。 这一下碰触令喻清渊混沌的神志猛然间清醒,前世他这般求他,最后不过换来一阵更剧烈的伤痛而已。 他将目光投放到宴尘面上,见他此刻眸中凉薄,却并无上一世那种神色。 宴尘将那两千年一株的还灵草给他吃了。 还为他摘了赤焰果,剜了仙骨补给他,受内伤,忍受焰火焚体之苦,与他渡灵力,在树林中护着他,教授他心法剑式,更是接下天道所验三百雷火,修了……无情道。 为什么,与前世不一样,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宴尘盘膝坐于他对面,右手并起两指隔空点在他心口,灵力似一条白色玉带自他指尖流出包裹在喻清渊周身。他左襟一片血红,面色有些发白,唇上失了血色,仙骨就似人命一般,他将自己半条命给了喻清渊。 “洗髓之痛本就非常人所能忍,若想重回你往日经脉顺畅之时,不想余生都断着腿,就凝心忍过这一时,随我口令运行。”宴尘凉声一句,口中开始引导喻清渊。 喻清渊不禁抬眸,看了眼对面人的眉眼。 前世他最恨的就是这张脸。 这一世也是这张脸,却只看到一脸淡寒。 他在帮他洗髓…… 喻清渊闭目,跟着宴尘的口令行气,他身上冰火两重天,在洗筋伐髓的痛楚深渊之中,心中有一处压抑之地,似要破壳而出。 他随后便陷入了一种心绪深处。 喻清渊虽然闭着双眼,但眼前仍然显出一个画面。 漫天红霞,一地桃花。 有一人立于桃林之中,红衫流落,青丝如瀑,身形飒踏。 这人半逆光站着,喻清渊在这突如其来的心境之中一时无法看清这人相貌,只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份书简,手的主人将其打开,简内所写模糊一片,喻清渊依旧无法窥见,但见这人微微侧身,恍然间显露的小半边嘴角一片深沉。 画面忽然一转,天上浮云如血,地上鲜红铺就。 这处地方十分之大,放眼望去似无边际,满地尸山,那淌出的血似乎都要汇成红流。 那红衫人站在高处,背对此景持剑而立,空中半轮残月。 血滴顺着剑尖滚落,身上伤口甚多,只听他一声低笑,周身散出一股沧海般的厉气,“本座……” 他只出口两字,便喷出一口血,对面一道平山填海的力道袭来,直接将他心脏击碎,这人从高处往后仰面跌落,喻清渊此时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是一张陌生的脸。 但他无端生出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定论一下,恨意成潮! 仿佛有一道灵魂似要在他身体里复醒,脑海中突然生出许多零碎又模糊的记忆片段,心间似是要爆裂一般,他像是无形中接收到了心脏碎裂的痛苦,喻清渊唰的睁开眼,眉目间寒光如刃。 他整个人看上去似是如往日一样,却又非常不同。 一股睥睨威压像是长久养成,满身戾意状似从血海中滋生,其中载着浓烈的恨意,能将人割的寸寸断裂。 喻清渊刚才在心境中困住,所见不过半刻,可外间却不是那般。 宴尘助他洗髓,时长足足从昨天白日到此刻,就快天明。 如此长的时间,他一息也不曾休息过。 此刻终于完成,他自身也损耗良多。 喻清渊经脉修复顺畅无阻,双腿断处也重新长好,不曾留下半分残损。 宴尘收回手,正要正身打坐,就见对面喻清渊睁眼,一道凌厉目光与他汇聚。 与往日不同,往日虽有凌厉,却不似这般……疯。 难不成痛楚太过,走火入魔。 想到此处宴尘正欲动作,不料喻清渊身上突而一阵陌生的修为翻涌而出,威力之强如同地仙境九重无二,屋中桌椅被气流激荡尽碎,窗扇全部被震开,处于床榻上另一侧的宴尘也被这股强悍之力迫住。 他往外侧一个闪身,落地时站的还算稳,嘴边却不停的往外流血,流着流着更是一口喷了出来。 他前身虽是真仙境,但此身毕竟只是结婴境二重,碰上这有如地仙境九重的修为,还是在剜了仙骨的情况下,能这般站着,没当场被如此戾决的灵力震碎心脉,已是很好了。 若是走火入魔,怎会修为疯长? 还未等宴尘想通这其中关节,便见喻清渊往他处看来,眉峰沉漠,一身气息无形中像是能将人割伤。 喻清渊似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心境中,忘却了之前事,他仿佛第一次见到宴尘一般,看着他的容貌漠声道:“你长的……” 宴尘未言一字,用手背抹了下嘴边血。 喻清渊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几经变换,他闪身下床单手将宴尘右肩一按,宴尘因耗损太多又此番莫名境界不敌,脚下不受控制的被身前人往后推去。 这一推,他被喻清渊推到了后方墙上。 他后背贴着冰凉墙面,前面被人制住,竟是一时不能脱身。 二人离得这般近,呼吸交错,喻清渊比他高了一点,再配上这股突如其来诡异至极的修为,让宴尘感受到了长久不曾体会过的压迫感。 两人一时无言,宴尘损耗太多,他此刻只想休息,但不能放任喻清渊如此不管,却又反抗不动。 喻清渊见他眨了下眼,嘴边血线,左襟浸红。 他眯了眯眼,眸中厉意不减,仿佛为了确认什么,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宴尘左边衣领。 宴尘条件反射用手挡了一下。 喻清渊几下将他制住,将那领口一拉。 被取仙骨处伤口必须随着仙骨再生慢慢长好,此刻那锁骨下虽然出血少了,却也让人并不好受,衣料扯动间碰到伤处,定是极其疼的,尤其这伤别于其他,但宴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无情道修得久了,他一贯能忍。 喻清渊看了那伤处几息,手上再动,他将衣料又往外拉了些,直拉下肩头。 那肩上一片雪晶赫然印入他眼帘。 喻清渊见此像是瞬间被人定在了原地,一会后他伸出一指从上面拂过,发现是真的印记,不是涂绘。 这般认知之下那股直破苍穹的恨意又开始外放,他将手伸在宴尘的脖颈处,似是要掐。 宴尘正要反抗,喻清渊忽然手上脱力,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宴尘默站几息,吐出一口气,他蹲下身对喻清渊检查一阵,发现那股莫名修为消失无踪,不剩一丝一毫,喻清渊现今还是真武境四重而已,且他因为洗髓之顾,现今身上伤处都已好了,并无不妥之处。 宴尘不禁蹙眉,到底为何,他竟然一时看不出来…… 看来天道让他前来历劫,并不简单,果然应了这劫字。 宴尘托起喻清渊后颈,将他带了起来。 …… 喻清渊醒来之时已是第宴尘未他剜取仙骨的第三日午后。 昏睡前种种此刻纷至沓来,他回想起了一幕幕,就连他那如同困在心境中而显露出的陌生状态他也记起的一分不差。 到底如何,他对此竟有一种强烈熟悉之感。 那红衫人,难道真的是他自己? 想到此处,脑海中被困在心境中时涌来的一些片段又开始残存往复。 那股恨意比他相对宴尘而言更沉,更深。 一时无法想通,喻清渊暂且将心中心绪压下,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睡在师尊的床上。 床铺间满是宴尘身上那股清冽之气。 他掀开腰间薄被正要下床,却猛然间记起自己的两腿已经断了。 可现在……却完好如初,并无任何不适。 喻清渊试着提了下灵力,发现经脉畅通,甚至更胜从前。 他半响未动,不禁想到是他那与之有血仇的师尊,助他洗筋伐髓,才使他如今这般。 11、三世为人 喻清渊刚站起身穿戴妥当,就见门被人推开,沈凉提着一壶水站在门外。 他眼见喻清渊醒了,快走两步,将壶放在桌子上,上前仔细看了他几眼,而后终于松了口气,道:“你可总算醒了。” 喻清渊眼见那摆在原地的桌椅,他记得当时应是全都碎了,此时屋内一应物品规整妥当,与先前无异。 他一时想到宴尘,心内陈杂,抬了抬眉眼,似是不经意问道:“你怎在此,我师尊……他不在吗?” “刚才我来,碰巧赶上师祖派人叫宴师叔过去,宴师叔叫我照看你一会,这不才烧一壶水的功夫。”沈凉回到桌边,拿着杯子倒水,想了想,出口道:“前几日你还要离宗,现在还有这种想法吗?” 他莫名觉得喻清渊与宴尘之间有什么误会,说不清楚。 “宴师叔将仙骨都剜给你了,还灵草什么的都给你吃了,助你洗髓,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师父?”沈凉一句话,差点把赤焰果的事说漏嘴,他假装咳了一声,本来给喻清渊倒的水自己仰头喝了。 喻清渊见此,为了验证心间猜测,道:“还灵草什么?赤焰果?” 沈凉本来半杯水入口,听他此句顿时喷了出来。 他被呛的咳了半天,清了清嗓子,立刻道:“那什么,刚才想起来,我师尊还有事要交代我,你这也醒了,眼见无碍,我这就走了,闲暇时再来!”沈凉一句话说完,不等喻清渊回话,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去了。 沈凉这般反应,无形中向喻清渊证明了他的猜想是对的。 喻清渊走到屋外,往前一望,望见了那颗桃花树。 树下一地淡粉。 眼中景象忽然仿佛与某一片记忆重叠,如同碰到了某个点打开了机关,纷杂画面似浪潮一般卷携而来,脑海中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将他淹没。 喻清渊在自己的心境中终于看清楚了缘由。 上游分三界,无妄界、上清界、冥渊界。 无妄界三十六山十二域,虽是里面住着魔修,却山山奇景,域域藏珍。 那红霞铺就的桃花林中,魔君顾千帆一袭红杉,仿似松竹流云,他手持书简,简中所写清晰可见。 ‘为上清界与无妄界两界平顺,愿将我儿少君与魔君结亲,待少君十八岁时望魔君来娶,结道侣之约。’末了盖有上清界帝君之印,印上附有昭告天道的灵咒。 顾千帆将书简合上,不见喜怒。 那上清界少君才刚出生不过百日而已。 不过几日之后,两界结亲一事竟然在上游三界之中人尽皆知,就连中下二游也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知道魔君与上清界结了婚约。 谁料一月之后,突生变故。 上清界少君被人所掳,三游之内遍寻不见,帝君卫疏明勃然大怒,这时竟有无妄界一名魔修前来告知,自称知晓内情。言说少君乃是被顾千帆所劫,皆因魔君不喜这亲事,少君已被魔君亲手掐死,丢弃于深涧之下。 此言一出,大战促成。 两界开战,各有损伤,断断续续长达几年。直到第九年的一战,卫疏明引用上古秘法一晚杀尽十万魔众,顾千帆一柄长剑荡尽三万仙修,最终不敌,用尽灵力后被卫疏明击碎心脏而亡。 有些人修的是魔,却心存正义,有的人修的是仙,却不是人面。 经此一战之后,无妄界没落,往日奇景不复,只剩无数世间冤魂。 顾千帆身陨之后,许是天道怜他,魂魄直接重入轮回,投生于一户农家,重头来过。 大概因为执念与仇恨太过,他投胎时留下了作为魔君时的一抹残识,封印在他重来一世的身体深处。 这一世他被取名叫喻清渊。 可再世为人并不顺遂,喻清渊十岁时第二世双亲亡故,后来直到十二岁入宗,他碰见了宴尘,在后来被鞭打之后,剔仙骨断腿至死。 第二世到身死之时,那抹残识也并未解封。 接着他重生,算是第三世,直到宴尘为他洗髓,那痛楚令封印解开,残识复现,当时带来了一阵他作为魔君全胜时期的修为,后随着他昏倒而散尽。 ……天上薄云随风,日光正明。 喻清渊脑海中的痛楚随着记忆展现出全貌而散尽。 从第一世开始,直到此刻他身在这落鸣峰,一幕幕他都记在心里。 本来他不曾解封残识时因为宴尘这一世待他如此,心间隐有动摇,却不知即使重来,一切不过还是一场虚妄。 这世间有冰肌玉骨之人只有那灭他无妄界的仇敌,上清界帝君卫疏明的道侣,灼芳仙子李暮蝉。 而宴尘那一张相貌,眉眼与李暮蝉有两分相像。 虽只有两分,但喻清渊大仇在心,自是认得出。 且他肩上,有那片雪晶。 原来他这好师尊就是当年据说被他掳走掐死,与他定下婚约的仙宗少君。 他三世为人,前两世分别死于他父子二人之手。 师尊…… 若是没有这一层,宴尘以后一直待他好,他或许会慢慢放下,真心尊他为师。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若是二字。 他此世名唤喻清渊,却不能忘了作为顾千帆时的仇。 且他宴尘是卫疏明之子,他之前生出那几分动摇,更是笑话一场。 他要灭了上清界,宴尘就是契机。 就是不知仙宗少君怎在此处,或许……又是卫疏明的阴谋手段。 喻清渊记忆恢复,整个人与之前有些不一样,那眼中厉光与半丝染血的疯意让他气场太过。 他望着那桃花树,低低笑了一声,“这世上,欠下了,就要还。” …… 宴尘来到曲升平处,见了一礼。 “见过师父。” 他一身浅淡,锁骨处自己处理包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 但那种有别于其他伤口的痛楚一息不停,他要生受到第十日直到仙骨长全。 而今日,便是剜了仙骨后的第三日,反噬发作的日子。 说是第三日发作,却不知具体是何时发作,怎么发作,毕竟没人剜过。 只知道,若是受不住,便会被要了命去。 宴尘站在那里,表现的状似无事一般,若不是他面上气色不佳,还以为他此刻一点不痛。 曲升平捋了两下胡子,看了他一会,而后似是忆起往事,眼中现出赞赏与欣慰之色,叹道:“不愧是……”他三字之后突然停住,不曾往下继续说下去。 这世间善恶难分,正邪混沌,还不到时候。 虽不到时候,却不能困在此间,不见泰山。 他开口,音色带着厉海浮沉后的沧桑:“为师老了,这天玄道宗往后还要靠你。” 宴尘听他此句,诧异抬眸,眼见曲升平不似说笑,见他看来还点了点头。 他这番话,是要传他宗主之位。 可宴尘无心于此,无情道无欲无求,不贪图高位,不为此蒙心。 他当下驳道:“不可,师父若要传位,其他几位师兄都可。” 曲升平只道:“无须担心,为师已与他们商量过,让你接任宗主之位便是他们极力举荐的。” 可宴尘只想专心历劫,将喻清渊教好安置妥当便是。 “你虽修了无情道,却须知天下之大,人人皆可为师,事事皆有其道,就看是什么师,什么道。” 宴尘正要再驳,耳中忽然听他此句,一时触动,记起天道授意。 入世。 不过,这也不用接任宗主之位。 “此事再无商量余地,我刚才已经派人昭告宗门上下,天玄道宗新任宗主,宴尘。” 曲升平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令牌递到宴尘身前,郑重道:“此为浮云令,接下此令保管好,莫要让为师一番苦心白费。”他话中仿佛隐有他意。 宴尘见此,只得双膝跪地,两手接过。 曲升平将他带起,状似随便提起:“日前为师下山听闻两件事,一件是传闻魔君顾千帆恐怕重临人间,一件是上清界少君或许还在人世。” 宴尘听着,记在心里。 “过几日便是下游三千道门举办的摘星会,现今天玄道宗由你做主,自是你带领出席,为师以后便要云游四海去了。” 曲升平言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仿若卸下一身重担,无比轻松。 宴尘看他,却似在他目光中看出几分隐藏在其间的深切。 “此去,为师只有一句话送你。” “师父请讲。” “所见所听,真真假假,魑魅魍魉藏人心,不可一叶障目。” 宴尘品味着今番曲升平对他说的所有话,垂首应道:“是,师父。” …… 他回到落鸣峰时,远远看到喻清渊正在桃花树旁练剑。 见他无事,又这般勤勉,招式间也并无错处,宴尘也不想多说,正要回房。 “师尊。” 喻清渊停下动作,走到他身旁,“师尊,弟子练的对吗?”他先是执了一礼,而后又抬眸,看着宴尘的眉眼。 宴尘微微皱了下眉。 他隐觉有些不对,却又…… 宴尘拉起喻清渊的手触在他腕上。 ……并无不妥。 喻清渊看着二人肌肤相触之处,嘴角荡起一抹轻笑,宴尘正要抽离,便被对面人反拉住手腕。 宴尘用眼神询问,便见喻清渊又往前凑了凑,眼角眉梢似带着几丝温软,配着后方桃树,俊逸凌绝更胜这世间万千。 “师尊的手有些凉,弟子帮师尊暖一下。” 他说完,便将宴尘的手往前一拽,按在了自己心口。 12、你这么香 喻清渊将宴尘的手按在了心口,目光看着他,慢声道:“师尊,你暖了吗?” 莫名其妙,宴尘将手往回抽。 喻清渊不等他回话,自问自答:“还是有些凉。”他扯住自己一侧衣襟,按着宴尘的手往里探去,轻声低语:“弟子怀里热,师尊摸摸看。” 被如此一带,宴尘的指尖触在他胸膛间温热的肌肤之上。 一阵凉意自接触之处荡开,喻清渊微微顿了一下,那藏匿在温软之下的血厉疯意有一瞬间停滞。 宴尘使上力,终于将手抽回。 喻清渊感受那抹凉意自他手中离去,垂眸眨了下眼睫,想到前尘往事,一道冷戾在心间化开。 身前人行为举止突然间与之前不同,且他还并无不妥之处,莫非……与日前喻清渊身上突生那股莫名的气息修为有关。 宴尘一番思虑,一切不过是他猜测,还不能坐实,他并未说破。 他凉声道:“落尘拂雪式,再练二十遍。” 喻清渊第一世是无妄界魔君,修为地仙境九重,这世间排名第二,只有卫疏明一个敌手。 最终却死于他手,毁于他手。 一番精心算计,害的他与十万魔修殒命。 说什么仙道悲悯,心怀苍生,不过是满嘴谎言,掩盖那磅礴的贪念罢了。 是以上清界乃至天下间仙修,在此时的喻清渊看来,没有几个好人。 他要灭了上清界,便要先修回原本的修为,可刚才喻清渊发现,他虽然熟知各种前世法诀,现今却无法修炼,皆因他融合了宴尘的仙骨。 他只要稍微按照他原本的功法提气一星半点,便有内息混乱之象。 “落尘拂雪式弟子已经熟记于心,师尊再授我其他吧。”他看着对面人苍白面色,知晓宴尘在忍受剜去仙骨的痛楚,却依然如此说道。 宴尘本欲回屋,听他如此一句,记起日前他自己所说待他熟练之后要授他其他剑式的话。 他站住脚,正要开口,突觉左边锁骨处伤口一阵灼痛。 这一下转瞬即逝,不过两息而已,却让宴尘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他前世今生,尝过无数痛楚,却没有哪一次似这般疼。 那三百雷火之痛与之相比也要排在第二。 宴尘隐隐知道反噬就要开始,他回看喻清渊,见他一脸期待。 他知道喻清渊对他有恨,此时乖顺怕是装的居多,但他入世是为了历劫,劫之一字说明一切。 他走到桃花树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 刚才那一下,让一贯能忍的宴尘差点站不稳,此刻刚一坐下,第二次灼痛便席卷而来。 喻清渊将宴尘周身形容全部收入眼中,即使这人表现的反应极其轻微,他也未曾错漏一分。 他看出宴尘反噬开始,痛楚滔天。 纵使他这般受苦是为他之顾,但喻清渊想到这人是卫疏明之子,心间不禁滋生快意。 两次灼痛已让宴尘背脊生寒,他蹙着眉召出霄红,以指诀控剑。 剑破长空,式如流星。 宴尘坐在树下,一身浅色与满树桃粉相称,一脸病容却不减半分仙姿。花瓣被剑气带落,荡下在他的长发上。 从喻清渊的角度看去,眼中的这幅景象极美,似画一般,尤其是画中人。 他恍然记起,此人与他有婚约在身。 可……那又如何,他是仇人之子,本身与自己又有诸多计较。 从前的魔君或许还念情,可现在不是从前。 “摘星踏月式。”五字话落,宴尘闭目,霄红剑擦出一阵剑鸣后铮的一声插入他身侧地面。 灼痛愈发频繁,他一时无法再多说。 两人隔了些距离,之间形成一种莫样的安静。 第一世当了多年魔君,喻清渊的眼力自是不比前身真仙境的宴尘差的,他只看了一遍,就已将这剑式熟记在心。 他往前走,走到宴尘身前,半蹲下身。 他眉间沉厉,目中风雨。 此时日斜西山,天色已微暗。 “我入师尊门下多年,还未曾听师尊提起过凡俗事,师尊不与我讲一讲?”喻清渊看着这人被剜仙骨之处开始出血,将干净的浅衣一下子染透。 他继续道:“师尊是如何入得天玄道宗的,是自小入门?” 灼痛过后,伤口处生出一种血肉骨骼被捏碎重铸,再被捏碎再重铸的痛楚,往复循环,竟让宴尘一时有些受不住。 反噬开始,却不知何时结束。 宴尘被痛楚激的猛然间睁开眼,喻清渊与之对上,眸光猝不及防跌入一片霜雪之中。 他不言一字,此刻也无余力答他所问,宴尘缓出一口气起身,越过喻清渊往侧殿走去。 喻清渊明知故问,两步上前将他拉住,缓声道:“师尊伤口疼?” 宴尘嘴角开始出血,想要将他手扒开:“我自己待会。” 喻清渊将他的手制住,把他拉的更近了一些,低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言罢他俯身一手伸在宴尘的膝弯下,将他横抱而起。 宴尘皱紧眉峰,想要下去,却是一口急血涌出,他不禁咳了几声,一时没有精力躲开喻清渊这一抱。 喻清渊抱着他,将他抱回屋内,往床上一放。 宴尘坐好,正要运转修为抵抗。 喻清渊一手触在他的领口,将那半边衣料一拉。 那如玉肌肤与被简单包扎的伤处一下子显露在喻清渊眼中。 宴尘痛的狠了,深喘出一口气,但他腰背依然坐的笔直,他抓住喻清渊手腕将他往外一推:“你帮不上忙,不必在此,出去练剑。” 喻清渊不走:“师尊为了弟子受伤,弟子如何能弃师尊于不顾。” 话语之间反噬更甚,宴尘此刻顾不上他,运转修为试图强行压制,周身一层寒气翻涌。 喻清渊在身侧俯看宴尘,低语一句:“我陪师尊做些别的事缓解痛楚,可好?”他说完,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凑过去在宴尘伤处旁边肌肤上亲了一下。 一阵凉意贴在他唇上,带着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温软。 喻清渊还是魔尊时喜一人独往,从始至终身边不曾有过人,唯一的一次婚约还是以一场血海收场。 宴尘感觉到肩上一点温热,回神时见他此举,他将领口一拉,依然漠寒道:“不用费心试探,我对你已无此想。” 喻清渊于微怔中抬首,听他此句,心间一丝极其微小的异样。 “师尊给我吃了三年药,每次听我纾解,难道不是想让你我二人在一起时,弟子的时间长一些吗?”他在宴尘偏过头时,一抹冷笑在嘴角散开。 宴尘此时无力与他辩驳,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要被反噬焚尽。 喻清渊见他如此,神态间显露出几分魔君本态。 “弟子洗髓之后,大彻大悟,自觉心间也是有师尊的,师尊一句话就将我打发了。”他伸手,顺在宴尘发上。 喻清渊说的自然不是真心话。 宴尘听他说了什么,一语不发,只一心忍耐反噬。 外间入夜,屋内也暗了下来。 “师尊几日前不是还说要与弟子双修,还要让弟子……吃下师尊元阳。”即使屋内昏暗,喻清渊仍然能将床榻上人看清,他盯着他的脖颈,宴尘此刻这般虚弱,他仿佛伸手就能捏断。 宴尘听他此句,垂目忍痛开口:“我已入无情道,断欲绝爱,此事不要再提。” 喻清渊一时静下来没有再说,无情道真能让人斩断一切吗? 他想要找卫疏明报仇,凭他此时修为难如登天,又无法修炼他原本心法。这具身体虽被洗髓,练成小成也需时日。 喻清渊沉了沉目光,眼前这上清界少君身负玉骨,若与之双修,便能助他最快的增长修为。 可此法…… 喻清渊心中自嘲,他父子二人两世害你,将你害成如今这般模样,身死两次,你还有何顾虑。 他虽是这般想法,却是一时未动。 正这时,屋中忽然生出一股香气。 淡淡的,其中似含有一股冰霜之气,不同于普通花香。 香气一入鼻腔,便是一阵热流往下,喻清渊顿感体内躁动,却还能压制。 这香气……是从宴尘身上传出来的。 玉骨特殊,算是世间异宝,此刻反噬之中仙骨再生,生此异像。 香气久久不消往屋外扩散,宴尘现在正到反噬最重之时,嘴边血流不停,他依然盘膝坐着,敛目凝眉,正在历经生死,一时困在自己心间,屏蔽了外物。 一阵清风吹过,窗扇间荡起一丝缝隙,有一抹朦胧似雾的东西飘了进来。 他飘到宴尘身前,落地后化成一个人形,是一个长相极具魅惑的男鬼。 他在宴尘耳旁吸了一口气:“冰肌玉骨,双修一晚,就能化人。” 男鬼迫不及待,就要动手去脱宴尘衣衫。 谁料他还不曾触到衣料,便感知到一阵极强的厉气从屋内徒生。 似是要将他生生撕碎。 他做鬼百年,还不曾体会过这种惧意。 男鬼转头,便见屋中一侧更深的阴影处站着一人。 喻清渊立在那里,一身气场似是魔君重临,周遭往外百米间杀意弥漫。 他的猎物,何时可容别人来抢。 “想要碰他,本座允了吗。” 他低声。 13、百鬼莫近 男鬼被这厉意迫的往后退了两步,他看着对面那人,是一张陌生的脸,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厉害人物。 可此人这周身气势,似能将万物杀尽。 玉骨就在眼前,这般机会男鬼百年才遇见这一次,怎可轻易放弃。 他重新化成一道薄气,靠近床上宴尘,想要将他卷走带到别处双修,远离喻清渊。 喻清渊虽不能修炼魔君时的心法,却可用身法,他配着此身真武境四重修为,两步闪身过去,一把抓在那雾气中。男鬼惨叫一声,登时变回了人形,被扣住的正是肩膀处,有形似血液的东西滴到了地面。 喻清渊冷看一眼,漠道:“脏了本座的地方。” 他手上使力,往后一甩,男鬼立刻被扔了出去,撞破两扇门扉,摔在了外面。 喻清渊看了下宴尘,转身往外。 男鬼从地面爬起,百年间不曾受过这般待遇,他长了一张魅惑之貌,有艳鬼之名,还不曾有人抗拒的了。 这侧殿屋中昏暗,殿前也不曾点灯,只有空中冷月洒下一地残光。 喻清渊站在破碎的门外,迎着淡淡月华,一头墨发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月光,一眼望去,便让人生出跪伏之意。 反噬还没有结束,鼻息间香气萦绕,随风而荡,前方远处便是峰下飞崖,夜空中仿佛有群鸟惊飞。 “道长下手是不是太重了,将我的肩膀都捏碎了。”男鬼出声,音带酥意,面有娇媚,衣服领口很低,露出两边锁骨和半片胸膛,看上去如此文弱,让人心生怜惜。 他往前走了两步,腰肢盈盈,手腕细长。 “道长年轻气盛,脾气也大,在下是来找道长度春宵的,道长这般对我,是还不知道在下的好。”他说着,眼中现出一抹幽光,解下身上腰带,往喻清渊身前走。 喻清渊不为所动,右手一抓,长剑现形。 “污了本座的眼。” 他手腕一动,使出一道剑气。 男鬼修炼百年,自然不是普通小鬼,可喻清渊气场太强,让他生惧,但玉骨在前,如何也不能空手而归。 他此刻见摄魂无用,也不再装那人皮之相,顷刻间现出一副血戾鬼面,单手似爪,却不想那前方剑气横斩,他立时就瞎了一只眼。 男鬼百年间害人无数,下手时找的都是可以轻易得手的人,谁料今日碰到对手。 他暴怒之下挥出一片血雾,喻清渊手中剑不过普通凡铁,登时就断成数块。男鬼本畏他一身气场,此时见他剑断,张开漫天鬼气而来,要生食喻清渊魂魄,再与宴尘双修。 喻清渊没了武器,徒手对他,不曾退步。 昔日魔君一招断千山,一掌平江海,一剑荡尽三万仙修,如今修为散尽重生此间,境界浅薄,可也不容这般魍魉在身前叫嚣。 半刻之后血雾散尽,男鬼被喻清渊扣住脖颈,下一息便被掐的魂飞魄散。 不过他右臂上四道抓痕,左臂错位。 喻清渊眸中厉意不消,他用右手握住左臂,往上一托。 便听咔嚓一声,错位处骨骼被正回原位。 香气虽淡,却引得周围百里孤魂恶鬼躁动,恶鬼性残,形容凶恶,食人吞魄,普通道修遇到如此多的恶鬼,只能被残分而食,不多时落鸣峰侧殿前便被几百只恶鬼围拢。 喻清渊依然立在那里,不曾后退一步。 他抬眸,见到宴尘的霄红剑还插在那桃花树下。 喻清渊手运剑诀,霄红剑远远呼应,发出一阵剑鸣,剑身震颤几下,而后似是感受到非是主人唤他,又重归宁静。 喻清渊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杀意铺散。 本来安静立着的霄红剑仿佛突然哆嗦了一下,又静止一息后忽而破空应召而来。 正此时,有几只恶鬼当先往殿前生扑过来。 喻清渊伸手,握住霄红剑柄,剑刃过处,恶鬼哀嚎。 他背对侧殿持剑而立,衣角踏风,天上一轮月,身前有凶魂。霄红剑的剑刃泛起一道冷硬之光,一切仿佛回到了无妄界中与魔君顾千帆相叠。 此时百鬼耐不住群起而攻,喻清渊将长剑一抛,似风迅捷,他跃身而起,纵身杀伐。 足足一个时辰,不能有一只恶鬼近得侧殿半分。 直到他将这峰上数百恶鬼杀尽,那股香气已近乎消无。 喻清渊左臂上也多出几道伤,纵使他曾是魔君,奈何此身境界太低,这般下来已是不错,否则换成他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此刻他身上那浅薄的灵力用尽,手上脱力,他将霄红剑往旁侧一抛,插在地面。 喻清渊转身往回走,月光照在他背上,突而被一道暗影遮住。 耳听得疾风掠来,阴气暴涨,喻清渊正欲反手成掌,就见有人先他一步出手,那恶鬼的脖颈被一只修长的手扼住,咔嚓一声捏断颈骨,甩出数米后化成飞灰。 喻清渊侧头一看,看到一张清绝之貌。 宴尘揽了他一下,将他往后一带,躲过旁侧另一个恶鬼,一脚踢出去将其斩杀。 一切终于重归宁静。 宴尘反噬已过,仙骨已经开始复长,再过七日便能好全。 因之前吐血之顾,还有血线挂在嘴角,刚经历生死一场,宴尘的面色还是十分虚弱。他环视殿前一周,见满地残痕,空气中那无尽鬼气还不曾散尽,再联想起刚才两只恶鬼,凭他眼力,不难得出刚才这里恶鬼足有几百之数。 他回看喻清渊,见他两臂上有伤,抓痕骇人。 他不过真武境四重修为,如何能击杀百鬼。 就算他洗髓后天资重铸,也不可能。 宴尘又看他两眼,往屋中走去。 喻清渊默站几息,跟上去。 宴尘掌风过处,屋内烛火燃起,房门碎了,外间星月可见。 喻清渊低眉间敛去眸中厉气与血意,抬首间恢复往昔几分,却不尽然。 毕竟他之前言辞有别,让宴尘以为他在试探。 他确实在试探,却也有几分他意。 宴尘取出一瓶伤药,本想抛给他让他自己去治,转念想到刚刚百鬼逼迫,是喻清渊一人拦住。他顿住脚转过身,开口道:“手臂上伤口露出来。” 喻清渊将右臂衣袖一卷,露出小臂上四道血口。 恶鬼戾生,鬼气阴毒,伤口上现出的血呈现赤黑之色。 宴尘手中灵刃翻出,将染毒之处刮取干净,后撒上药粉,用布条包扎。 两人相对站着,那香气虽已散尽,但宴尘衣衫上沾染上的香意一时还残留几分,喻清渊之前吸入香气时体内躁动,当时他能用灵力压制,可眼下灵力用尽,恢复需要时候,那股燥热之气又开始有几分下窜。 没有灵力压制,但魔君的意志可以。 可喻清渊看着身前人的眉眼,眸中现出几分意味不明。 宴尘处理完他右臂上伤口,道:“左臂。” 喻清渊将左臂伸出去,却没有去卷衣袖露伤口,而是往宴尘腰间一搂,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之前他抱宴尘回来,这人并不太重。 此刻搂在他腰间,发觉他这师尊腰身韧细若柳,胜过一般女子。 隔着衣料,喻清渊摸到一衣清冷。 他正要将手指收紧,宴尘将他手拂开,凉声道:“不要再做此举试探,若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不想在我门下,我可为你另择良师。” 喻清渊道:“那师尊刚刚为何揽我?” “只许师尊揽我,不许我搂师尊,天下间何时有过这种道理。” “师尊三年那般待我,只恨弟子醒悟太晚,如今心间开悟,明月在心。今番美人在前,这般俘我心绪,弟子是个正常男子,如何……能忍得住。” 喻清渊眸光沉沉,嘴边两分笑意,仿若真心。 他上前一步,宴尘不禁往后一退。 他退完后意识到自己退这一步,漠然一息往旁侧一站。 若不是看在他方才力战的份上,若是前身的自己,早就将他踢了出去。 他这徒弟心口不一,那眸中恨意深藏,宴尘不欲与他多说,要往床榻上打坐。 “师尊就这般将我撂在一边,放任弟子左臂上伤处浸毒。” 他将左臂衣袖卷起,伸到宴尘眼前。 宴尘见此,又想起天道授意,他入世参悟飞升,便由喻清渊而起,应将他好好教导,不论他身上藏着什么,都与他无关。 他漠然间翻出指尖灵刃,正欲与他清创。 “师尊,弟子自小听人说过,中了毒,不是应该用嘴吸出来吗?” 宴尘手上一顿,后又继续动作。 “师尊用嘴帮我,岂不是比用灵刃更快,更好。” 宴尘手上动作快要接近尾声,周身一股疏冷凉意溢散。 “若是弟子与师尊双修,是否就会破了师尊的无情道?” 宴尘正在包扎。 “或者,弟子用其他方式,用手或是……帮师尊。”喻清渊凑近,慢声。 宴尘扎完布巾,将他手臂一甩。 “滚出去。” 三字说完,盘膝在床榻之上,再不看他。 喻清渊见宴尘闭眼,笑了几声,听上去有些开心。 他转身时笑意悠然间收尽,眼底一片肃凉,血意未尽。 月色照进屋内,照出喻清渊背影凌绝。 他踏着一地残光回房。 14、千帆流落 第二日,晨光破晓。 宴尘再次被曲升平叫去,他到了地方,见到贺归桥从里面出来。 他两边肩胛伤处好了很多,动作无碍,气色和缓。他从台阶上走下,因生了一张美人样貌,走动间一身空灵之气,仿若星辉落怀。 贺归桥抬眸,便见三阶台阶下站着宴尘。 他似是愣了一息,而后一步轻身落地,衣摆划过一道流线。 “宴宗主!”他三字出口,嘴角带笑,眸中喜色。 贺归桥这般热情,宴尘不好太过凉待,他回道:“贺宗主有礼。” 贺归桥听他五字出口,两手成礼:“不,恩人面前,不敢自负,归桥能报家仇全凭宴宗主之恩,宴宗主往后叫我名字便可。”他说完此句,想起日前之事,单手一撩衣摆,就要跪。 他这一跪当属真心,并非假意虚以,且他言语中再次提起报仇一事,可见宴尘在他心中分量颇重。 宴尘眼见他要跪倒,单手一拦。 他修无情道,心中并无恩字一说,且也没有恩。 “贺宗主能报大仇,是自身本事,与我无关。” 宴尘的手虚虚托在他手肘处,贺归桥低眉间见到身前人淡蓝袖角流落,鼻息间满是清霜雪雾之气,忆起他持剑时的身姿,只觉天地苍茫,寒涧饮霜,浮生愁苦,唯有他是月上流光,云中仙影。 他此番一想,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莫名一颤。 贺归桥见他指尖圆润,十分好看。 他眨了两下眼睫,一双桃花眼中蕴满一丝别绪。 宴尘将手撤回,淡淡点了下头,正欲转身往前。 贺归桥下意识抓在他手臂衣料上,又发觉自己唐突猛然松手,手指拢着空气垂落,一句话出口有些略急:“……日后宴宗主若闲暇时可来我朝元宗。” 宴尘应了一声,往上行去。 贺归桥在此养了几日伤,今时便要回宗,他此番正是刚与曲升平辞行,本意是离开此处后去往落鸣峰与宴尘告辞的。 他又站了一会,迎着晨晖迈步。 ‘往后朝元宗上下,愿听宴峰主差遣。’ 报仇当日他承若此句,真心实意。 …… 宴尘行进屋内,见到曲升平,道:“师父。” 曲升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昨晚落鸣峰上可好?” 宴尘抬首,听出他话中之意,道:“百鬼来袭。” 曲升平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仿佛早已知晓,“你那徒弟……可以,真武境四重,便能斩杀几百恶鬼。此次摘星会,你别人带不带都行,他可以带上。” 老宗主话中有话,宴尘自是听得出。 “师父与弟子,不妨明言。” 天玄道宗六峰连枝,虽各峰之间相隔较远,也不可能夜间百鬼侵袭,别峰不闻。 “昨日为师与你说的话,记在心中便好。” 昨晚是曲升平将临近几峰弟子支派到最远处,不过若是喻清渊挡不住,他与萧辞冰也会出手。 不是寻常人,便要有能力经历非常事,权当练手。 往后这般血路,两人还要有的走。 “为师一会便要下山,老头子不喜离别,不必送我。”曲升平又似昨日那般拍了拍宴尘肩膀,留下一句话。 “喻清渊……还不错。” …… 宴尘回到落鸣峰,见到一袭青衫的萧辞冰在给他修门。 “师侄,最后一块木板递给我。”萧辞冰伸出手,冲着一边的喻清渊道。 喻清渊听到师侄二字默了下,将木板递出,道:“萧师伯手艺不错。” 萧辞冰将最后一块修好,“也就将就。” 喻清渊拂了拂手,没接话。 宴尘走到近处,见门被修的与平常无二。 “多谢萧峰主。” 萧辞冰见到宴尘,先是喊了声师弟,而后想起什么,端庄行了个正礼:“见过宴宗主。” “不必如此称呼。” 萧辞冰笑道:“往后师兄还要靠师弟照拂。” 喻清渊见他二人站在一处相谈甚欢,默然看了一会,转身回房了。 宴尘性情寒凉,他不过是如平常一般应了几句而已。 …… 往后几日平静无事,宴尘一边恢复伤处一边教导喻清渊,倒也安然一时。 喻清渊悟性极高,不过几日便连升两重,已到真武境六重。 这般悟性不是洗髓可得,洗髓可以洗出极佳根骨,却洗不出这般悟性。 宴尘回想着曲升平说过的话,与他自己所见,心间隐隐有半分模糊猜想。 直到这日宴尘仙骨长好,伤处好全,他早起来到隔间半墙之隔处,往里一望,见喻清渊还在床上躺着。 宴尘有些意外,往日他起的十分早,今日倒是晚了。 他想了想,走了进去。 外间晨光将升,半开的窗扇间几丝微明。 宴尘站在床边,见他仿佛依然睡着,默站了几息之后,他伸出一只手去触他额头。 他摸到一手汗湿。 生病? 宴尘收回手正要去探他脉搏,却在刚触及一点时被一下握住。 他见此漠然抬眸,见喻清渊没有睁眼。 宴尘往回抽了一下,竟然没抽动。 喻清渊陷入自己的梦境之中,梦中的他还是魔君之时,却是他这一世的模样,但还是那袭红衫,那片桃花林。 不过那其间细雨朦胧,满地淡粉被清风带起旋过衣袂袖角,留下一衣花香。 他踏着一地湿意往前走,雨丝铺面,却让人心生暖意。 只因前方有人在等他。 他转过几颗桃树,眼前豁然开朗,前方那人与他一样着一身红衫,发黑如锻,背影凌仙,端的是好一个流云身段。 梦中的喻清渊又往前走了几步,不急不缓,发上墨冠泛光,背上青丝贴着,有几丝荡在他颊侧。 他道:“少君,本座如约来娶。” 这声音有些沉,有些低。 就见前方那人慢慢转过身,貌比辰星,清冷绝世,正是宴尘的长相。 宴尘往这边迎了几步,淡声回他:“你来的有些晚了,本君等的烦。” 喻清渊听他此句,却是不曾发怒,他低笑了一声,故意道:“少君等本座,做什么?” 宴尘看他,一脸疏漠。 喻清渊突觉心间一紧,伸手将他一拉,二人倒在桃花林中。 宴尘躺在地上,便是这林中美景。 喻清渊在上方道:“本座这就告诉少君,在等什么……” 他几字低语,俯下身。 淡雨清风,红衫翻覆。 …… 喻清渊梦到此处猛然睁眼。 他回复了几息往旁边一望,见他的师尊正站在床边。 喻清渊皱了下眉想要起身,手上一动,发现抓着什么。 他就着抓着的动作用拇指在其上揩过,摸到一丝细腻。 原来他抓着师尊的手。 他本来想要甩开,见宴尘神情与梦中无二,忽而想起这梦最后他二人如何,一时心生他意。 喻清渊虽心中如此想,口中却道:“师尊这是干什么,一大早便站在弟子床前,弟子可是衣衫不整还没起身,” 他说着坐起来,音色有两分微哑,就见其上薄被滑落,他身上内衫穿着,确实不整,那衣带松散,冷硬胸膛半掩。 宴尘淡淡扫了一眼,还以为此人生病,原是做梦,见他无事,宴尘一甩手。 却不想喻清渊手上加力,他一时没能甩开。 “师尊想看我,当面与弟子说便好,何必在弟子安寝时这般站在床前,我这便脱给师尊看。” 喻清渊说完,作势要用另一只手去解衣带。 宴尘冷哼一声,使力将喻清渊甩开,转身就走。 哪料喻清渊这一出还没完,他两步跨下床从后方将宴尘一拉,搂着腰贴抱在怀。 胸背相贴毫无缝隙,怀中人身软温凉,清冽之气入鼻息。 喻清渊顿了一下,他不过是故意如此,却不想宴尘如此…… “松手。”宴尘两字出口,还是如常冷漠。 喻清渊听他两字清冷,手上加了力,又将他搂的紧了些,故意在他耳边说:“师尊,弟子晨起身上不适,需要师尊与我双修才能舒缓。” 宴尘眸中载冰。 “师尊将弟子勾出了火,如何是好?”喻清渊搂在他腰间的手动了一下。 宴尘拂袖将他震开。 隔间之中顿时寒凉无比,墙面与床幔上都生出了一层清霜。 “手不要,可以砍了。” 喻清渊站在床边,手上仿佛还留有宴尘身上的触感。 “砍了手,弟子倒是无碍,那往后我如何伺候师尊?”他嘴上说着,眸中隐厉。 宴尘就快走出隔间,听他回这一句,召出霄红剑往后一抛。 霄红剑铮的一声插在喻清渊脚边,发出一阵剑鸣,似是抗议。 宴尘没管它,径直走了出去。 霄红剑剑身晃了一阵,归于宁静。 宴尘欲往摘星会,虽然曲升平想让他带着喻清渊,但他见喻清渊悟性这般高,本意来此想要授他些心法口诀,让他闭关破镜。 可现在看来,不用了。 “收拾妥当,滚出来。” 宴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屋内的凉意还没消散。 喻清渊将霄红拔出,脑海中不禁闪过梦境桃花林中,宴尘一身红衫的画面。 剑刃韧亮,映出他的眉眼与前世血光。 “少君,你我这般,本座……如何能娶你。” 他并指拂过剑面,一句低语。 相恨如海,三世未消。 怎可消,又如何能消。 15、水中银鲛 下游三千道门往年并不曾举办过摘星会,今时广邀道门前往,目的不曾言明,只说举办在须云山,有大事相商。 这般云遮雾掩,再加上那两条传闻,修真界一时间似乎风雨欲来。 当年魔君顾千帆之厉,这世间谁人不知,就连上清界帝君为给少君报仇也用了九年时间,昔时他手中那把长剑害去多少仙修性命,如今若是真的重临世间,怕是这人间再无宁日。 再说那上清界少君,出生百日便与顾千帆结亲,却被掐死丢弃,如今言他或许还身在人间,帝君卫疏明许下重酬,不论何人找回少君,赏上清界峰主之位。 上清界是三游中道门之最,下游与中游望尘莫及,且以此为尊,若是坐上这峰主之位,就算此生道行浅薄,无法窥见道途真谛,也能在这世间横行。 乱花迷眼,利欲熏心。 人皮之下,何以窥见真容。 少君生母是灼芳仙子李暮蝉,千年来一直美名在外,后与卫疏明结为道侣。李暮蝉基本不在人间行走,极少露面,所以后辈之人都不曾见过她的样貌,只知她天生玉骨,是这世上独一。 直到少君出生,众人心知冰肌玉骨有了传人。 是以现如今,少君活着,身负玉骨,这玉骨有何效用,世人心知肚明,有人贪图高位,有人想要修为。 这世间鱼龙混杂,谁是鱼,谁又是龙。 …… 须云山路途遥远,但若是御剑也用不了多久,不过离摘星会开始还有些日子,宴尘不想去的太早,记得曲升平交代他的话与那两件传闻,便带着喻清渊沿路而行,一路听些他人论说,也有些计较。 二人行了三日,路途平顺。 这晚圆月在空,星辰稀疏。 宴尘结婴境,自是已经辟谷,喻清渊虽是真武境,也摸到了辟谷的边,一两日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况且他中午的时候才刚吃过。 两人各自坐着,离的较远,中间隔了六七米,自那日之后,喻清渊整个人变得有些沉。 他看着宴尘的脸,忽然低声缓问道:“师尊若是遇到顾千帆,会如何?” 宴尘正在打坐,没有回话。 喻清渊一臂搭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杀了他吗?” 杀了他三字,血气尽显,疯意不掩。 宴尘睁眼,眸中淡薄凉漠。 曲升平与他言说,不可一叶障目,且他前身修行无情道千年,对此最是明了。 无情之后,方能清醒。 喻清渊见他不答,认为他算是默认,他恢复往日魔君性情,不遮不掩,身上带出第一世时坐在无妄界高位上千年厉气,言辞间神态似是在与手下说话:“师尊见谅,弟子换了仙骨之后,性子跳脱,偶有不妥之举,若往后再犯,师尊……杀我便是。” 他仿佛说的开心,低笑了一声。 只是嘴上笑着,眼中冷着。 宴尘见他此时神态与那日将他制住时一样。 他垂眸,不置可否。 耳听有流水之音,喻清渊抬眸道:“弟子口渴了,师尊口渴吗,弟子去取。” 宴尘不渴,不过他还是起身,自行往那处取水,留些备用。 宴尘走了两步脚下一停,他顿了片息微微侧身,似是想要侧头却又转了回去。 总不能取个水也带着,此地看着,暂且安全 想到此处,他踏着一地月辉走远。 喻清渊见此未动,敛下眉目。 …… 宴尘行出一段距离,远远看见前方有个湖。 空中月光照下,湖面泛着隐隐暗色波光。 宴尘走到湖边,见水清澈,正要自袖中乾坤袋里取出水袋,鼻息间忽然闻到淡淡血气。 他放下取水之想,顺着血气沿着湖边走,走到一处,往地上一看,见几滴血在他脚前。 旁侧有一块生在水中的岩石,此时背着他那一面隐隐有轻微响动。 ……这水中有什么,他竟然一时不查。 宴尘本不欲多管闲事,但他想起诸多因素,面色如常的又往前走了几步。 如此这般,便见一抹银辉入眼。 天上月盘飞光,玲珑坠影,清色含烟朱轮渺渺,一袭月华悠悠铺就。 但见那石上有一人靠着,身着一袭浅色纱衣,不过那纱衣早已湿透,无法作为遮掩之物,上半身清晰可见。 他几缕黑色长发贴在胸口,双耳生鳍,腹下有鳞片泛着银光。 那是一袭硕大的鲛尾,此时这鲛尾轻轻摆动,荡起水中珠色。 绡雪徐凝,琅玕生碧。 鲛人。 不过他胸口有伤,在出血。 原来那地上的血,是他的。 宴尘不过在此地站了几息,淡淡看了一眼就要转身离开。 那石上靠着的银鲛抬起眼眸,几分慵懒,见宴尘要走,发出一个单音:“嗯?” 此人竟然不受他所惑。 刚刚那一点血气,便是他故意放出去引他过来。 这处既有鲛人,且他心口还有伤,此地恐生变故,还是回去寻到喻清渊,离去为妙。 宴尘提气正要御步,就感到身后一道气流急涌而来,比他此身结婴境高出很多。 他往旁侧一躲,挥出一道掌风。 银鲛见他不是心甘情愿受缚之人,且身法绝伦,一时不想放水与他再多做周旋,直接现出威压迫来,一道灵力将宴尘拉入了水中。 这威压直让人脊背生寒,足有地仙之境。 宴尘脚踩水面,右手虚虚一抓,霄红剑具现,他转身挥出一剑。 霎时周侧湖水震动,激起数道十数米高的水流,银鲛所靠的那块岩石被剑气削断一半。 银鲛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仙修这般刚烈。 宴尘横持长剑,正要趁此闪退。 却抵不住那银鲛修为压制,他再次被此人灵力一拉,全身坠入水中。 从头到脚,全部湿透。 宴尘提气欲飞出湖心,银鲛潜入水中游来,将他往上带出湖面,用一只手横在他脖颈上,抵在那被削掉半块的岩石之上。 两人目光相对,宴尘凝眉凉声,言语间似飞出刀刃:“尊驾何意?” 银鲛这般近距离看他,见宴尘一身风姿如皎,眼中清绝寒霜透着一股仙气,胜过他平生所见仙修。 且他衣衫尽湿,勾出修长身形。 银鲛眸光一沉,往前凑近半分。 “你叫何名?” “与你何干!” “你今日跟了本尊,助我疗伤,本尊许你名分。”他说自己受伤,毫不避讳。 那心口伤处若是他自行调息,也可好转,这人来到此处,他一时兴起将他惑来,却神色清明,又是这般风采,竟让他一直沉寂的心忽然动了动。 宴尘寒声:“跟?” “本尊姓楚,你不如唤我一声楚郞。” 他说完此句,就要用鲛尾缠他。 宴尘一躲。 银鲛道:“你不喜我用原身?” 宴尘聚起周身修为一震,银鲛退也不退,却褪去鲛尾,化成人身。 “这样如何?”他一身暗紫,俊眼修眉,身带上位之威,此刻与宴尘开口,显得很有耐心。 宴尘:“我与尊驾萍水相逢,何故如此逼迫。” 他顿了一下,询问道:“本尊不逼你,你就愿意?” 宴尘用灵识引剑,霄红载着裂天之威,当空一剑斩来。 银鲛将他松开,就见此剑破风,将余下的半块岩石崩成粉末。 宴尘闪身回到地面,后方剑势不减,湖水倒卷。 他正欲将剑收回离开此处,哪知银鲛不肯善罢甘休,落在他身前挡住他去路,刚才那一剑竟是未曾能伤他一分。 境界悬殊,宴尘不是原身真仙境,一时不敌。 银鲛举起宴尘的霄红剑看了看,“你是哪家宗门的仙修,告与本尊知晓。” 宴尘漠凉回他一眼,银鲛一步步上前,“本尊知道了,自当备好一切,登门求娶。” 他正要扣住宴尘肩膀,就见这时制在他手中的霄红剑发出一阵震颤,剑鸣震天。 “手不要,可以砍了。” 六字沉潭,一句染厉,正是宴尘几日前说过的话。 他转头,就见喻清渊正站在二十米之外。 霄红剑感知到喻清渊,少了往日惧意,竟然冲破银鲛手上压制,飞到喻清渊身前。 喻清渊握住剑柄,抬眸。 宴尘剜取仙骨那日,喻清渊曾经带出一阵他魔君时全胜时期的修为,当时只是那一刻,后来随着他昏过去消失无踪。 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现,想不到此刻重来。 喻清渊身上一股无形气流疯狂旋涌,将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激的泛起波涛,周遭土石树木飞卷,一时有如天地变色。 宴尘皱紧眉心,有些惊异,不管他到底为何如此,他似是有些无法控制。 银鲛未动,面上不见惧色,现出几分探究。 他从喻清渊面上收回目光,细看了宴尘一眼。 喻清渊一剑断海,地面立刻开裂百米,天上浮云似是都被搅动。 银鲛躲开他这一剑,忽然消失在原地。 喻清渊眸中载血,只觉他身后是十万魔众残骸,是无妄界中他殒命之处。 还有他第二世时,宴尘与他之间的一幕幕恩怨。 更有此世种种。 他只觉心脏处一阵撕裂之痛,就如那日被击碎时一般,恨意与痛楚奔涌不止,将他淹没在无尽黑暗之中。 喻清渊喷出一口血,霄红剑掉落在地。 他按着左胸出口,没叫师尊,没叫少君。 “宴尘……我这里好疼。” 16、青云之外 喻清渊这一口血吐出来后,身上那阵修为又随之消失无踪,宴尘过来欲要扶他一把,喻清渊放下捂在左胸上的手,转身往一侧走去,避开了宴尘这一扶。二人袖角相贴,又一触即离。 宴尘收回手,神色未变,他用灵力蒸干身上湿衣,拾起地上霄红。 霄红剑发出一声清鸣,似是怕宴尘生气,在表述忠心。 宴尘抚过剑身,将之收了回去。 他迈步走在喻清渊后方,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走着走着,忽而看见前方喻清渊身上突然生出一层灵光将他笼罩在内,片息后又凭空散尽。 宴尘灵识敏锐,他瞬间感受到喻清渊修为往上提升了四重,一下便升到了照旋境一重。 ……为何无故破镜。 他心中惊异,难道……与那阵修为有关。 宴尘反复品味着心间猜想,那模糊薄雾隐隐像是要被风吹开一角。 二人前后走入林间,宴尘耳力极佳,他听到后方一侧似有人来,上前一步将喻清渊带到一颗树后,树干粗壮,正好遮住他二人。 有银鲛一事在前,宴尘不想要多生是非,但魔君一事他心中有惑,总觉得哪一个环节与喻清渊有些关联。 想要看破真相,就要去寻。 看来他这次历劫,并不那么容易。 宴尘靠在树上,静静站着,感知有几个人在湖边聚首。 不过都境界不高,他微侧头看了一眼,见他们所着样式,正是路上听人说过的此次摘星会的筹办者,须云山弟子。 喻清渊在他身边,紧挨着,此时两人衣角叠在一起,肩膀相贴。宴尘转头时露出的侧颈流畅,一片细腻,衬着一头墨发,愈显冰肌玉骨之姿。 他看着,不禁想起宴尘此世待他的好,可刚如此一想,心脏处便开始隐隐作痛,前两世的一幕幕又开始在脑中来回闪现。 喻清渊的眸光中顿时一片沉渊厉色,血雾弥漫。 三世为人,他父子二人害他两世,救他一世,如此功过不能相抵…… 世上不是有句话叫做……父债子偿。 喻清渊仇恨满绪,隐压不消深刻骨髓,如此反复,已初生心魔之象。 这时,传来外面那几个须云山弟子的说话声。 “……这满地残痕,此地有人斗法!难怪我们收到了讯息,青云岭一带有魔君顾千帆踪迹!” “你们几时收到的?” “申时一刻。” “我们有多少人在那?” “二十多人。” “走,赶快去青云岭!” 外面几人商量好后走远,宴尘转回头,一道气息入鼻,就见喻清渊凑得很近,一双眼深沉似海,其中载着光,却又隐着血。 宴尘欲迈步出去,跟上那几个人往青云岭一探。 “师尊能否告诉我,若是一个人心中有恨,此生……还能消吗?”他说完后就看着宴尘的双眼,一瞬不瞬。 宴尘道:“问心。” 喻清渊压低音色,一个字似是从齿缝间磨出:“心?” 他停了一会后伸出一根手指,先是点在自己心脏部位,又点在宴尘此处,道:“我的心,还是你的心?” 宴尘将他的手指推出去。 喻清渊话锋一转:“师尊喜欢那银鲛?” 他就势将他的指尖捉住在掌心摩挲,见宴尘不答,又道:“弟子与他相比,师尊更中意哪一个?” 宴尘将手抽回。 “是不是弟子打扰了师尊好事?”他自责道:“原来师尊喜欢在水中,可惜弟子不会化形,若是与师尊一起,不能用尾缠着师尊。” 他用着魔君的神态说着温情软语,眼中血意不消。 宴尘听他胡言乱语,心境毫无波动,无情道道心似铁。 “不过我用这具身体,也能给师尊欢愉,师尊要试试吗?” 喻清渊低下头,慢慢凑到宴尘的颊侧,似是要亲。 宴尘偏开头。 “弟子之前与师尊说过,若是我往后再犯,师尊杀我便是。可是怪只怪师尊生的这般容貌,我心痒难耐,委实难以忍住,师尊跟了我,我也能给师尊名分。”说到名分二字,他记起二人婚约,心间一阵晦暗。 喻清渊面上现出一分嘲弄,低头欲往宴尘颈间凑去。 宴尘将他神情看的清楚,视而不见,他这徒弟自从他来到此间开始,眼中就有化不开的恨,且一直这般心口不一。 怨也好,恨也罢,他只管历劫,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将喻清渊安置明了便撤身离开。 宴尘用手一撑,将喻清渊推出去两米,对方才事半点不提,仿佛根本对他没有影响,一分也未曾放在心上。 或是……从始至终,不曾入心。 无情道…… “走了,青云岭。”宴尘五字淡淡,凉透人的指尖。 就如顾千帆当年殒命时,身上渐渐爬上的凉意。 喻清渊看着他的背影,踩着宴尘走过的路,月光相送。 你不曾入心,我又何曾有过。 终不过是一场,血雨腥风罢了。 …… 青云岭来去纵横,绵延数里,岭上分别坐落三宗。 宴尘带着喻清渊御剑飞行,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刚一落得地面,便闻到血气冲天,让人无法忽视。 此时他二人所在之处正是青云岭三宗之一。 只见山门口几个弟子尸身横七竖八,宗内更是尸体遍地,全部惨死无一活人。 且他们死法都是一样,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被人一招穿胸,击碎心脏而亡。 宴尘蹲下身查看,见致命部位是用剑为之,不过这伤口细窄,不似一般长剑所致。 喻清渊站在一侧看着那尸体上剑伤,想起自己那把折损的佩剑,一字不言。 两人又去了其他二宗皆是如此,不过却在其中一宗之内见到了活人,这活人不是青云岭上的人,正是之前湖边上那几个须云山弟子。 宴尘见满地尸体中间亦有几个穿着须云山服饰。 湖边那几个弟子眼见同宗师兄弟被害,悲痛万分,一人道:“是顾千帆,一定是顾千帆干的!之前他们传信说探到消息顾千帆在青云岭,现在青云岭三宗被灭,这般残忍血腥,世间除了那魔头谁人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另一人道:“一定是他,原来传言是真!” 再有一人害怕道:“那他是不是……还没走!他杀了这么多人,我们……”此人说着,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被脚下一具尸体绊倒,跌坐在地上。 他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皆惊。 正此时凭空生风,剑啸天地,还不待反应,那须云山弟子便瞬息间死了三个。 剩下近处二人身上被溅上了血,眼看要被吓破胆。 屋顶飞檐间有红色衣角一闪而逝。 “红衣……着一身红衣!魔君顾千帆!” “……快走,取出掌门给的千里符!回山报信!” “师兄!你看见了吗……是顾千帆,顾千帆!” 其中一人已经被吓疯了,连滚带爬往外跑,二人一阵混乱,片刻后终是催动符咒,消失在原地。 宴尘的霄红剑万里河山来去自如,湖边那几个弟子跟他前后脚到了这,境界不足不能御剑,原是用了千里符。 不过这千里符可不便宜。 刚才转瞬之间,宴尘与喻清渊隐在暗处,看到一柄细剑如风,于眨眼间将那三人心脏击碎。 ……此人故意留下两个活口,回去报信。 喻清渊在宴尘后方,将一切看的清楚。 宴尘与他离开此处,到了一片树林,他有意想去追那红衣人,此刻又因心中多种猜测打消了念头。 “师尊相信杀人者是顾千帆吗?” 走在他后方的喻清渊突然问道,他跟上两步看着宴尘的脸。 宴尘脚步不停,他回了两个字:“不是。” 不是…… 这两字出乎意料,说的无比顺畅,没有片息停顿迟疑。 喻清渊见宴尘面上神情淡淡,不似违心。 “师尊为何如此确定?” “他那般人物,杀便杀了,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上门不好过留下活口通风报信。 喻清渊道:“他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难道不是要杀尽苍生给他自己陪葬?” 宴尘停下,转身面向他:“你若是他,报仇之后会杀尽苍生吗?” 喻清渊见他眸中冷凉,如此世树林中将他救下时一般无二。 他缓声低语:“师尊让我杀,我便杀。” 几分真,几分假,或者都是假。 “若此刻那顾千帆出现在师尊面前,师尊怕吗?” “见见无妨。” “他可是疯子,魔头,这样的人,师尊想见?” “未尝不可。” “一路上弟子听见两则传言,除了顾千帆,还有那上清界少君。”喻清渊看着他左肩处:“他们言说少君身负玉骨,师尊身上……是什么?” 宴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左肩处,道:“不是。” 他前身时肩上就有这片雪晶,亦无玉骨一说,且这具身体自身并无。 “师尊骗我?” 宴尘迈步向前,淡漠间抛下一句话。 “为师若是那少君,去上清界,也必定带着你。” 因他历劫而来,自是要走哪都带着。 喻清渊听他此句,接上一句,眸中隐绪:“那弟子就多谢师尊了。” 天上有月,却人间未明。 17、月下美人 似这般一来二去,此夜已经过去了大半,还剩下小半夜就要天明,二人在树林中寻到一处空地,各自休息。 本以为接下来会平静些,却并不如此。 空中笼起薄云,将一轮圆月似遮不遮,林中愈加森暗。 宴尘于闭目中睁眼,往旁侧一闪,便见一只带血的断臂落在了他方才打坐之处。 那断口处并不完整,似是被撕裂所致。 此时自断臂飞来的方向一阵阴风冲天而起,树叶刷刷而落,叶片荡落间有一阵血雾突然出现,它缠在喻清渊的腰间,将他往后拉去,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出去几十米。 喻清渊此时是照旋境一重,他那莫名修为不曾出现,且心魔浮动,之前还吐了口血,这血雾其中所含境界之力比他高上许多,他一时被拖拽出去不能脱身。 宴尘目中凛然,他跃身一步将霄红剑往前一抛,长剑破空,急速之下剑尖处生出一层寒冰之气,而后几个回旋,将血雾击的粉碎,宴尘抬手握住自行飞回的霄红,将喻清渊一把拉住。 待喻清渊稳住身形,宴尘持剑在前,挡住他半边肩膀。 喻清渊看着他的侧颜,眸中不明。 刚才他被缠住时不曾慌乱,魔君何曾怕过,就算是万众仙修在前他也不曾眨过一下眼。 可这人却又护了他。 这是他此世重生之后,第几次了。 从前只有别人惧他,却不曾有人护他。 可……既然你第二世时害了我,为何这一世不一害到底! 血仇与温情,从来不能并存。 宴尘抬眸,眼望前方之地。 因刚才那阵血雾之顾,他二人此时处在方才之地百米之外,目之所及满地尸首,服饰各异,惨烈程度比青云岭三宗不输分毫。 原来那断臂便是从此处飞出去后被雾气带过去的。 且这处二十余米之外,有十多个人正被八九个戴着鬼面的人虐杀。 宴尘一道掌风,这八九个人瞬间便负伤在地半响不能起身,宴尘正想上前问上两句话,却不料从这些人衣衫内忽然爬出一个小指大的虫子,一口咬在他们脖颈上,这些人登时化成了一摊血水。 这死法……竟与陈远一样。 且这鬼面也如那日贺迁带去天玄道宗的千余人所戴的面具一般。 宴尘正凝眉思虑,那被救下的十多个人身上伤口不一,有一人捂着臂膀过来,谢道:“多谢道友相助!” 宴尘反问道:“此处发生何事?” 这人道:“我们欲往须云山赴摘星会,路上几个宗门碰巧碰到,便一起结伴而行。”他说到此处痛呼出一口气:“今夜我们在此处歇脚,谁料到半夜遇到血雾索命,那血雾中又现出这些戴着鬼面的人,几个宗门一百多人就剩我们几人。” 宴尘道:“只是杀人?” “只听见那血雾中传出一句话,说这些人长的难看,定无玉骨,直接杀了。” ……又是与那传闻有关。 宴尘听后不言,点了下头。 这些人又谢了几句正欲离去,便见血雾当空凝聚,其中似有万千恶鬼嘶豪。 “我是魔君座下魅魔,今番奉令出世,你们这些个人还不够我尽兴的。”血雾中现出一道男音,此音柔肠百转,一句话尾音勾人。 那十多个人顿时惊恐不已,他们不过是下游小宗,连成丹境都没见过几个,如何跟这境界在化虚境的魅魔对抗! 魅魔口中魔君二字一出,仿佛这便是一把杀器,他们顿时带着伤口跌跌撞撞四散而逃。 之前与宴尘说话那人喊了他一声,见他在原地没动,便也逃命去了。 血雾形态的魅魔在空中未动,见他们逃走不曾去追,片刻后飘到地面,雾气渐笼,化成了一个着赤衣的青年。 喻清渊沉目看着,他怎么不知他座下有这号人物。 宴尘结婴境二重,而这魅魔化虚境之力,他若不让他二人走,跑也无用。 且不管前身现在,这天下间还当真不曾有过让他害怕之事,身无牵挂,便无畏惧。 他这徒弟,只是让他应劫之人。 宴尘想到喻清渊身上不明之处,与自己心中隐约猜想,漠声道:“既是魔君座下,不妨让顾千帆出来一见。” 魅魔化成人后虽是个男子,却明艳非常,实在不愧这个魅字,他听宴尘此句,答道:“怎么,仙长死前有我还不够,还惦记着我主人。”他说话间一个抬眸,带出万千情意,不是矫揉造作,也没有刻意动作,就站在那看了你一眼,便让你觉着再也看不见旁人。 可这其中不包括宴尘,不包括喻清渊。 魅魔见这两人无动于衷,直言道:“解开衣服,让我看看肩上有没有雪晶。” 宴尘一动未动。 魅魔笑道:“那我便亲自来。” 他看着宴尘,见他周身十米之内仿佛寒意成冰,魅魔自身境界明明比他高,却忽然生出一种不敌之感。 这随意虏过来的人,气场竟这般强硬,刚才那一百多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他一分。 魅魔将这种感觉压下,五指成爪当先直奔喻清渊左肩。 宴尘将喻清渊往后一推,一剑横档,魅魔没讨到半分好处。 喻清渊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深暗。 魅魔一击不成,掌中现出一柄血刃,宴尘不等一息,一道剑诀惊鸿,身上现出几分真仙境之意。一刻钟之后,魅魔一招败于宴尘之手。 “下游仙宗人才济济,结婴境二重这般强横,我化虚境一重今番竟然不敌于你。”魅魔本来被宴尘制在树上,突然散去人行化回血雾,迎空直上,留下一句话后在空中四散。“可你敌的过我,却敌不过你身边人,想来仙长这般冷若冰霜,定是未曾尝过人间滋味快乐事。此夜良宵苦短,仙长纤腰弱柳,及时行乐才是。” 宴尘神情淡漠,将灵剑收回,看了喻清渊一眼示意他跟上,便当先往林外走去。 喻清渊走在他后方,看着他背上青丝如瀑。 此时天上薄云消散,月明重现。 这一晚发生太多事,半刻未曾得闲,一刻之后宴尘走动间忽然生出一丝倦意。 他有多少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二人走到一处溪边,宴尘取出水袋在溪中灌了水,抛给喻清渊,自己从乾坤袋中取出另一个,灌水之后仰头喝了两口。 月下灼灼,水光粼粼,旁侧是溪边几棵树,身边是美人一身清辉。 美人…… 喻清渊看着宴尘微微仰头,随着喝水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 看着他将水袋收好,垂下的眉目间一片冷凉。 看着他落下的袖角,以及那盈盈腰身。 喻清渊记起他在落鸣峰上搂过这腰两次,却搂的一手寒凉。 不知此刻,是否也是凉的…… 宴尘走到溪边树下盘膝而坐,只觉倦意愈重,反而又生出一种无力之感,状似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 且体内渐生一种灼热,散在四肢百骸,使那种无力之感更重。 宴尘闭目半响,却不曾将那种灼热感压下,反而又生出一种酥麻在其中蔓延。 他睁眼,呼出一口气。 不知何时竟中了那魅魔手段。 尽管如此,他一双眼中凉漠不散,无情道法在前,欲望在身不在心,不能将他如何。 宴尘面上神情未变,周身一如霜雪。 只是他现在浑身无力,调动灵力不能驱散,恐只能等待药效过去。 他动了动手指,连指节都是酸的。 宴尘再次闭目,静心凝神。 喻清渊在溪边站了片刻,心脏又开始出现刺痛之感,但痛觉过后便是忽然生出一阵热流下窜,凶猛异常,烧的他眼眸之中都滚滚发烫。 他眸色一沉,想到这般不对之处,也心知道自己着了那魅魔的道。 当了那许多年魔君,还不曾有人敢把这种东西下在他身上。 喻清渊想要走远一些找一处地方自己纾解,却忽然间闻到宴尘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极淡的香气,让他心间一痒。 他停下脚,慢慢的转过身。 这香气并不是宴尘身上的玉骨发出来的,与他那一晚所闻到的不一样,却勾的他火气更重。 很显然,这是一种双向的药。 且一旦有了这种心思,就止不住一般疯长。 他有时说些过界的话,做些过界的举动,有试探,也有故意为之,嘲讽居多。 可他此时身上这般,却不想过去。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都是第二世时宴尘那每一个让他厌恶至极的神情,可他此刻眼中看到的,却是此世那人这般凌霜覆雪之姿。 一身冷绝,拒人千里,对他不见半丝他想,似真心不是作伪。 喻清渊与宴尘之间血深似海,不管是何缘由,都已成定局,此生只能是仇敌。 可他此刻眼中装满那人一身淡蓝,却被药效驱使着走到宴尘身边。 离得愈近,欲望更是翻涌成潮。 正此时,宴尘睁开眼,眸中淡淡,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与喻清渊此刻炙热火海成为对比,可他知道,他的师尊身上也是热的,因为喻清渊看到了宴尘鬓边的细汗。 喻清渊突然想看看,这一双寒凉眼眸,情动起来会是何种模样。 这声色平时淡漠凉薄,承宠时会否发出娇吟之音。 这一脸清冷,在身下雌伏时能否现出媚色。 喻清渊带着一身压迫逼近宴尘的嘴角。 18、明月入怀 宴尘见他凑近,一侧头,喻清渊只擦到他颊侧发丝。 一股霜雪之气入鼻,加之那丝淡淡香气,竟是如此好闻。 眼前人侧颜流畅,这般侧着头,配上那锦缎墨发,一根细长发带掩映其中,眸中落辰,眼睫微垂,一脸寒漠。 喻清渊伸手掐住宴尘下颚,将他转过头面向自己,只觉指下触觉细腻,柔滑似玉,这般淡淡一碰便让他心火燎原,欲望成倍。 冰肌玉骨之姿,果然不负此名。 他眼中尽是猩红,那种疯意与血意混杂其中,更有一汪赤焰深渊似要将眼前人生生烤干,魔族本就欲望强烈,更不论喻清渊魔君之身时身负上古魔神血统,魂魄投胎重生此身,除了那有时冒出一下的修为之外,其他的皆与他作为顾千帆时无异。 所以喻清渊比之普通魔族那方面更甚几倍,却也更能克制,但他此刻面对宴尘,有些显露本性。 药物驱使有之,心魔发作有之,仇恨交织有之,一丝丝温情有之。 他忽然想沉沦此间,只想放纵,想看这人一眼湿气求他停下,哑着嗓音让他快些。 他这师尊这般颜色,先用这姿容与一身惑人身段偿还几分他此间恨意,岂不比一剑杀了更能折辱他这冰肌玉骨傲雪寒霜的心性。 喻清渊想到此处,嘴边荡出一丝笑来,只是笑的这般危险,让人想逃。 “师尊不能动了,是吗?”他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在宴尘嘴边说话,喻清渊闭着眼轻轻吸了口气,末了睁眼时仿佛回味无穷,“这般惑我心绪,如此好闻,师尊身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这种滋味吗?” 这话中意思不掩,若是换了旁人在此,早已溃不成军。 宴尘此刻也已看出喻清渊亦中了魅魔的药物,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有些费力,不过转瞬之距,却费了一些时间,他握在喻清渊掐住自己下颚的手腕之上,道“俗物不入眼,凝神腑经,心如寒冰。” 他缓出一口气,身上虽热,音色却依然冷然。 喻清渊掐他下颚的那只手松开,用另一只手捉住宴尘握在他腕上的手指,他将指节抓在掌心把玩,出口的音色已然暗哑:“师尊此时此刻还在教我背凝心诀,俗物……” 他将宴尘的手往上拉去,“师尊所指俗物是指何物,是指弟子眼前所见,还是怕我身上那处不能和师尊心意?” 喻清渊将宴尘的手指拉到嘴边,舔了一下,张嘴将其中一只含住。 宴尘感到一阵湿热,灼烧指尖,有一道异样之感随之涌入身体深处,他平生不曾有过这般经历。 不过他并不会因此失去本心,无情道修了千年不是白修的。 因为药物之顾,他虽不能控制身体变化,却能守住心境不损。 宴尘将手指往回抽了抽,因他此刻无力,自是不能抽回,不过喻清渊有意逗弄,他微微张口,将他手指松开,那指尖连着一条淡淡细丝下落。 宴尘见此,想到为何如此,不由凝了双眉。 “我眼前所见是美色惑心,至于那处是不是俗物,需师尊亲自来试。”喻清渊此刻心中炙焰,差点本座二字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突然忍住。 他将手往宴尘腰间一抓,便见淡蓝外裳迎着月色落地。 喻清渊眼见他身段清流逐月,一番让人不忍亵渎之态,明明那额上汗珠愈盛,身上不似往日冷凉,肌肤上泛起热意,眸中也似他这般烧着火,看你之时却还能凉若寒冰,终年不化。 他不由想,若他与此人相遇在岁月安好之时,必定千里红绸铺路,百里桃花相辅,星河盈海为车,半分不落的将他迎回无妄界。 与他明月万里,共享长久岁月。 可世事无常,不能尽如人意。 喻清渊将手再次伸出,目光似要将人烧化,额角血丝绷起,欲望愈盛。 他只想将此人抱着,听他在身下服软,方能解几丝恨意。 宴尘见他又来脱自己的内衫,身上无力挡他,他以灵识御剑,口中两字冷绝。 “霄红,来!” 霄红剑飞窜而出在空中盘横一圈,灵识相引灵剑有灵,知晓宴尘意图后并未如他之令,悬停在他身侧。 喻清渊的手已经抓在了他的内衫之上,宴尘再次调动灵识,霄红感受到主人生气,禁不住往前动了一下,宴尘凭借一股意志奋力抬手,抓住剑柄一剑划在自己左手掌心。 口子颇长,霎时鲜血流出。 宴尘似是感觉不到痛,他终是呼出一口气,能动了动。 霄红伤了主人,似是感到自己犯错,铮的一声插在宴尘身侧地面。 宴尘制住喻清渊的手,将他推开,不言一字起身。 只是他虽然凭借几分血气可动,却也只是找回了丝丝力气,只是走走可以,别的不能如何。 魅魔这药如此霸道,凭他这般竟是不能轻易化解。 可哪知宴尘起身之后才刚刚转身,就被喻清渊从后方一拉,跌坐在他怀中。 二人身体相贴,这一下,宴尘明确感知到喻清渊身上某处。 喻清渊抱他满怀,却仍觉不够,他心中燎原,嘴边冷笑:“是否俗物?” 宴尘漠着一双眼眸,他前身杀伐绝厉,此刻坐在这人身上,实在难堪。 “满意吗?”喻清渊将他紧了紧,故意道:“师尊背后又不是没被弟子抵过。”他说的是上次被鞭子抽完宴尘背他那次。 感觉到喻清渊动了动腿,宴尘尽力一挣,灵识再动,霄红受主人数倍灵识召唤,脱出地面旋出一阵剑光,宴尘看它一眼,灵识再次翻涌数倍,霄红不能抗命一般往喻清渊身上劈去。 只是它还不曾碰到喻清渊,便又被新一波灵识引控,偏开一点位置,往宴尘身上劈去。 宴尘想罢,还是不能下去重手,只能伤他自己,伤口大些,也好脱困。 喻清渊见此心中一惊,他这般强迫他这师尊却还能忍住不伤他,而是去伤自己,这一灵剑下去定要废去半条命。 霄红纵使宁愿剑断不愿伤主,可它抵不住灵识催控,一分分向主人身上迫近。 剑刃生风,可见宴尘心境如一。 正这时,喻清渊左手一伸,徒手将剑刃握住,硬生生将长剑拽的脱离灵识操控,扔在了地上。 霄红刚刚一场艰难,此刻不用再背负噬主压力,它一晃剑身,化成一道灵光飞回了宴尘乾坤袋中。 宴尘见此,奋力攥了攥自己左手,掌心口子挤出的血一直往外流,他凝着眉心,腿上找回几分力,他长腿一迈站起。 喻清渊见他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此刻他二人皆是左手掌心有伤。 这般小伤喻清渊根本不以为意,他亦起身,却是将宴尘往树上一压,宴尘后背贴在树干之上,身前是他为此历劫而来的徒弟。 这般性情与书中所写区别太大,与他初来时亦是不同,当时的喻清渊恨意有,杀意有,却绝无此刻之意。 宴尘这般一想,一种想法在心中形成,一句话就要问出口。 喻清渊将他左手一拉,见他伤口殷红,扯下自己内衫上一条,几下缠在上面。 “伤口碍事,等一会师尊抓着我使不上力,这样好些。”他说完,探手在宴尘后背往下。 宴尘被他这一下截断了言辞,他漠声:“不要得寸进尺!” 此时月光还在,淡淡旋落,照的溪水泛泛,树下二人衣角交缠。 喻清渊一身修长轮廓衬的一袭衣衫玉树,他眉目藏星一面凌绝,配上恢复记忆后的某些神态,端的是让无数人心折爱慕的长相,他这般临风轩然俊美之姿,此时嘴角藏情,说的话让宴尘不想再听。 喻清渊抓着他那只未曾受伤的手,引着往自身那处去,口中故意曲解:“得寸进尺,师尊试试就知道多少尺寸。” 宴尘攥住手指。 “师尊不是想让弟子吃下你的元阳,今日时机正好,不如……换师尊吃我的。”喻清渊第二次重提此事,上次不过假意,此次却似是说真的。 宴尘若能挣开,定是将他一脚踹出去。 喻清渊那只在他背后的手探到腰侧后转到身前,就要往他怀中探。 宴尘寒声:“大胆!” “弟子不大吗?” “住手!” “不能。” 喻清渊眼中浸满危险,他堂堂魔君,当年多少人想要爬上他的床榻,他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此人与他这般血仇,还将他这般嫌弃。 难道非要将他关着拴起来才能听话。 喻清渊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周身气压瞬时低沉。 这仇人之子,百般折磨他的师尊,如何能让他废那许多气力。 他止住刚刚探入宴尘领口的手,往衣料上一抓,就要扯了他的内衫。 喻清渊刚要动作,却又将宴尘领口拉好,将地上那外衫拾回,一招挥起些浮土将地上他二人留下的血滴盖住。 他将衣衫往宴尘身上一披,将他一带,带入了几颗树的里侧,此处正好背着月光,沉沉幽淡。 宴尘自是也感觉到了。 有一束暗光从小溪一侧慢慢映了过来。 19、殿起阴阳 暗光照的地面一圈阴黄,照到树前一米处停了下来。 一阵阴风刮过,吹得几棵树间发出哀嚎一般的风声。 宴尘漠然站着,喻清渊在他身前,挨的比刚才还近,宴尘往一旁微微侧了侧头。 喻清渊见此,无声笑了一下,将嘴角凑到他耳边。 一阵热气涌来,吹进他的耳廓。 宴尘一脸疏冷,喻清渊这一番操作下来并未让他折损道心半分,正此时,他感到身上倦意正在消退,气力回流。 而后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看来是时候到了,药效消退,既然是双向的药,那么喻清渊应该也好了。 喻清渊见他能动了,往一侧小动了一下,挨在了宴尘旁边。 药效消不消对喻清渊没有多大用,他方才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全都记得,那药效只是将他的欲望放大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差别。 宴尘将披着的外衫穿上,腰带系好,接着便听见溪边传出声音。 “开殿!” 仅仅两字,却尖锐刺耳,似是被勾子刮着嗓子喊出来的,随后便见空中圆月当空换色,变成了一方阴红。 鬼煞之气铺天盖地,血腥味弥漫其中。 而后周围凭空变景,一方殿宇平地而起,溪水干涸消退,他二人隐藏的这几棵树眨眼间化成了一棵殿中槐树,这槐树高有十多米,枝繁叶茂宽大无比,此刻正长于殿中边侧,殿顶有一方空缺,血月正于其中照下一地红光。 这殿中规模颇大,有几尊奇形怪状的铜像覆满煞气,殿首上方一方黑匾,上有赤字为三。 阴阳殿。 宴尘眼中沉渊,竟是移形换景之术。 槐树化成之后,他二人正好处于靠在殿墙的位置,不易被外方瞧见,不过槐树枝干宽大生出分叉,中间缝隙处正好可以将外方情景看清。 便见两扇殿门被一阵阴风吹开,有一男子七窍流血形容悚然,他走到殿中心木然道:“拖进来。” 这声音难听,正是方才喊出开殿两字的那一道。 宴尘冷然看去,见他原是个血煞鬼。 随后殿外一阵拖拽声响,便见十数个衣着露骨容颜娇艳的女鬼,皆用一只指甲奇长的手在侧方地面拖着一个男修。这些男修昏迷不醒,且他们衣着不同嘴角带笑,像是刚刚着了道后,正在梦中做着人生美事。 不过在这些昏迷的男子之中,挨着槐树的这一个与旁人不一样。 此人虽被拖拽到此,却并无笑意,只像是睡着一般。 女鬼们将人拖进殿中之后,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傀儡一般垂着头。 前方血煞鬼突然跪地俯叩,“鬼主在上,这些便是今晚的货色。” 此话一出便是一阵长久的漠声,足有小半刻后从殿首上传来一个单音:“嗯。” 只这一个音节,听上去足以让胆小之人毛森骨立。 宴尘循声看去,见殿首一方宽大的座椅,其上镂空雕刻十方鬼面,上面铺着几层红纱,椅角上挂有几个铜制铃铛,有一人穿着一件黑裳靠躺在位置之上。他腰带系的宽松胸膛坦露,眉心一尾红羽,血簪束发半长过肩,右眼角下一颗痣。 宴尘观他是个鬼修。 这嗯字一出,血煞鬼就着跪地的姿势动了动,他冲后方的女鬼们说了一个字:“行!” 女鬼们忽然像是活了过来,宴尘在所处槐树后缝隙中,看见对面最边侧的一个女鬼,她俯下身后趴伏在刚刚被她拖进来的男子身上。 女鬼美艳非常唇红如血,像是活人一般神情,她撩起裙角露出一双腿,冲着身下男修吹出一道黑气。 男修顿时晃了晃头,迷蒙睁眼。 男修睁眼后并未反抗,反而将身上女鬼裙裳一扯,位置颠倒,掀起衣摆欲要当堂行那不雅之事。 一排下来除了挨着槐树这一人外皆是如此。 此人受了女鬼的黑气,却依然像是昏睡不醒。 血煞鬼见此挥出一道阴风,那些男修还未与女鬼如何便被再次掀晕了过去。 血煞鬼回转身,俯首道:“鬼主,只剩一人不受惑心之术所诱。” 座上黑衣鬼修招了一下手。 女鬼立刻拖着昏睡不醒的男修往他处行去。 正这时,外面一阵血雾飘进殿中。 就见之前给宴尘二人下药的赤衣魅魔在血雾中现出,他将女鬼一拦看了看地上男修。 “长的不错,看来今日鬼主就选出了一个?”他一出口还是像之前在树林中时一样百转柔肠,莫名勾人。 鬼修往魅魔身上瞟了一眼:“怎么?” 这一眼看的魅魔一个胆战心惊,他强忍着没有往后退,登时怒喝一声:“叶凉州!同为主人效力,不要自视甚高!”他嘴上叫嚣,眼中却一片闪躲,可见底气不足。 黑衣鬼修叶凉州坐直后倾身,一双血眸眯起,“魅魔,你有意见?” 魅魔:“……” “既然有意见,就说出来让本王听听。” 听听二字很有深意,有可能听成一滩血水。 魅魔在下方站了一会,半响后垂首称礼,却心有不甘:“魅魔不敢,只是……这么长时间,主人还不曾与我等见过面,我等还不知到底是在为谁效力。” 叶凉州两字回他:“多嘴。” 魅魔一哆嗦,半跪在地,将心中不甘压下:“属下知错。” “事情办的如何?” “艳鬼的信号断了,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七杀那边一切顺利,属下也幸不辱命。” 喻清渊听到艳鬼二字,想起宴尘仙骨反噬那日出现的男鬼,且这魅魔放话出去说他的主人是顾千帆,可此间一听并不如此。 他第一世时虽是无妄界之主,身负上古魔神血统,掌管十几万魔众,与上清界与冥渊界共存上游,却不曾有一只魔族出去害过无辜人命。 可从那场婚约开始,在世人口中杀人作恶之事都是魔君所为。 喻清渊眸间一片血厉,比之叶凉州更胜几筹。 他心脏一时钝痛,是心魔开始滋生之像。 忽然旁侧一只手握在他的腕上,有灵流顺着那温凉掌心传了过来。 喻清渊侧头,见宴尘一脸疏离清冷。 他怎知……他生了心魔。 魅魔回复之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褐色袋子,袋口用金丝绦子系着,他将袋子往前一呈,“缚魂袋已装满。” 叶凉州一抬手,缚魂袋便到了他手中。 魅魔化成一团血雾消去踪迹。 叶凉州一个眼神,女鬼又开始将那个男修往前拖拽,血煞鬼在下方道:“鬼主,此人可用多久?” “长的如此普通,本王一晚便腻了。” 血煞鬼叩了个头后转身道:“剩下的赏给你们吃了,吃够了就出去找别的男修回来给鬼主享用。” 他这句话说出去,那十数个女鬼顿时纷纷褪去人面,露出下方一张厉鬼之相,各个张口欲要去吃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修。 叶凉州起身将那女鬼拖过去的男修往长座上一扔,施了道鬼术将之全身上下清干净,覆身上去,将男修衣衫一扯,要在这殿上直接双修。 宴尘收回给喻清渊渡灵流的右手,掌下白光一凝。 看来青云岭三宗与那林中一百多个道修之死皆是这叶凉州派人所为,而后嫁祸顾千帆。 宴尘看了喻清渊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掌下白光正要挥出去。 忽然,叶凉州停下动作,口出二字:“血气。” 他往槐树处阴郁看了一眼,直接一掌。 宴尘与喻清渊左手上都有伤口,此刻被叶凉州闻到了血气,宴尘本来就要出手,当下也不用再遮掩。他带着喻清渊往旁侧一闪,叶凉州那道掌风直接将槐树崩断。 宴尘一道罡风出去,血煞鬼与那些女鬼顿时被灭了干净。 这叶凉州境界不低,在出窍境,比宴尘此时高了太多,比之喻清渊更是山海之隔。要是正面对上,正常情况下他二人就是个死。 叶凉州见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藏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惊异,他将这殿宇封住,把他两人困在了这一方地界。 宴尘挡在喻清渊身前,一股冷然之气在周身铺散,眉宇间厉意沉渊,载着霜雪狠绝。 刚才中药之事他不想去说,他心境不损道心不破,本就是前来此间历无情道之劫,天道授意,他自是不能将喻清渊扔下不管。 叶凉州往前方走了几步,他看清了宴尘的长相,言语间还带着森寒,却挑了下眉,“你这脸,很符合本王的胃口。” 他见宴尘无论身姿相貌,都是他睡过的男修中从未有过的绝品。 叶凉州往日睡的人,都死了。 若是这人在他身下,他怜他多些,应该会让他多活些时日。 “过来。”叶凉州道。 宴尘反手召出霄红,直接一道剑气凌霜,将殿中几座高大的铜像都削成几段,叶凉州躲开,剑气却去试不减,反折回旋,将叶凉州肩上衣料割破了一块。 叶凉州有些惊异,他慢慢转头看了下破口处,看到破处渗出了血丝。 他有多长时间没受过伤了。 “跟本王玩刚烈,本王怜你,不代表不会杀你。” 叶凉州袍袖一甩,一道灵波如血。 出窍境一招,便能让人万劫不复。 宴尘当面对之不见惧色,他将左手伤处握在剑刃之上,正要溶血激发一时修为,便被身后喻清渊一把拉开将他往后方一护,喻清渊身上那地仙境九重的修为再次浮现,如狂风暴卷巨浪翻腾,将这被封住的殿宇震的残毁不全,叶凉州飞撞在后方的残壁之上。 可这一下之后,他那心魔又翻覆而来,心脏如碎成粉末一般,那修为一下子散了。 对面的叶凉州见之,闪身一招。 喻清渊正要用照旋境界去挡,宴尘带着他从残殿中飞出。 后方叶凉州穷追不舍,在不远处将他二人截住。 喻清渊吐了一口血。 叶凉州对宴尘道:“你跟本王睡,我就放了他。” 20、琼云之目 叶凉州此话一出,喻清渊看他一眼,这一眼像是从血里拎出来的。 这般杂碎,也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几只蝼蚁,也敢冒认他的名讳! 他心脏欲裂,昏昏欲睡,却眸中疯狂,血海成潮,想要做什么。 叶凉州往前踏步:“此时月光正好,你我幕天席地,你将本王伺候舒服了,本王可以答应你,晚几天再去找别人。”他见对面这美人仙修在月下站着,如松似玉,凌霜白雪,什么也不做便似能勾魂夺魄一般,他从前睡过的人与之一比不如此人一个手指头。 宴尘眉峰寒凉,握剑的手动了动,喻清渊一把将他拽到身后,用右手背抹了一下嘴边血,然后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握剑的姿势。 喻清渊之前只要按照他自身的功法提气,便会内息紊乱,欲有经脉暴体之感。眼下他不管不顾用出魔君时心法,心脏处痛楚抛之脑后,掌心中现出一柄剑身细长,由赤色灵光幻化成的长剑。这把剑虽是修为幻形所出,但宴尘在剑柄下方看到了两字剑名。 涤尘。 自从那日修为出现之后,喻清渊在他面前无论说话做事从未藏着掖着,干什么完全是随心所欲,现下又凝出剑来…… 纵使他不知魔君顾千帆所用长剑何名……但那心中猜想大概可以坐实。 喻清渊两度身死,心仇积压不破,对宴尘这个师尊恨意与丝缕莫名交加,致使心魔滋生。心魔最是能要人命,它能让人癫狂如鬼,日夜磨人心绪,喻清渊心魔初生不多时便已到此时这般程度。 他每每心脏撕裂,修为重现,便是复发之像。 今番叶凉州这般言辞,实在是让他找到了发泄之处。 只是这个发泄触发的点,是宴尘。 他之前换了宴尘的仙骨,由于他此身已是经历过两块仙骨,再挖了也是长不出的,喻清渊用了仙修的仙骨,自是不能再修习他往日心法。此刻体内经脉已有爆裂之像,可喻清渊不曾停下,刚刚消失的修为再次复现。 只是他此时修为复燃不是自现,而是这般强行折损自身之顾,至此经脉承受太重,现下境界大概只可与叶凉州持平。 虽是如此,仍然使得周遭百里寒厉,活物折服。 他持赤光灵剑立在宴尘身前,一个抬眸间仿佛掀起漫天血海,音色沉厉寒绝:“睡?” 喻清渊往叶凉州身下看了一眼,目带嘲讽,嘴角现出一抹载着疯意的笑来:“你有此能力?” 他手腕动了下,涤尘剑身微晃,未言之意十分明显。 本座帮你切了。 只是太过脏污,怕脏了本座的剑。 男人不能让人说不行,叶凉州阅人无数,还是个强悍鬼修,哪次不是让人连连求饶,还没有哪个宵小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他虽然生气,却不是个冲动脾性,鬼主的位置坐了这么久,手上自然是有两把刷子。此人不过照旋境一重修为,却能爆出出窍境乃至地仙境巅峰的实力,让他有些探究。 虽是如此,叶凉州却并未往魔君那处想。 况且这此间几重来去,他近日经手此事自是比旁人清楚些。 什么魔君重临,那不过是诓骗世人的说辞罢了。 是已叶凉州以为喻清渊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稀世秘宝来增长修为,不过现下他对秘宝不敢兴趣,只有美人可入他的眼。 叶凉州血眸一抬:“怎么,你要与本王比?” 怎么比,是要拿出来量一下长短,还是睡个人看看谁时间长。 叶凉州往宴尘身上看去,不言而喻。 喻清渊当即一剑横出,直奔他的双眸。 “眼睛长不全,我帮你剜了!” 接着便是出窍境斗法,抬手起落间招式,似是能将山海夷为平地。 一阵之后,喻清渊横剑在前,将左手心往涤尘上一抹,至剑尾处松开,霎时赤色灵光激荡,又往上暴涨几倍,他连衣袂袖角都被灵火附着,发丝随着灵流飘荡,俊颜下威压端的是让万仙臣服。 可他这般耗损太过,气息紊乱加剧,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已经不堪重负到了极限。 那嘴边血流的愈发多了。 两人战了一阵,叶凉州本已有不敌之感,不过他此时见喻清渊嘴边血线愈凶,便猜出他如何,一反之前所想,正要趁此一击将他毙于掌下。 喻清渊自是不惧他,正要挥剑。 哪知宴尘上前将他一拦,松雪之气入鼻息,猛然间竟是让他心处伤痛稍缓。 喻清渊见宴尘在自己身前,肩膀瘦弱,却如一片屏障一般将他护住。 宴尘自是看出他内息窜涌,经脉愈废,他好不容易给他洗了髓,怎可就此毁了。 他敛目,后睁眼。 只见两目突然变得深蓝,其中似藏云月。 这书中世界虽与宴尘原身所处之地道法多数不同,但修到真仙境九重临到飞升之前,有一处是相同的。 真仙九重已承天地自然大道在心,飞升只差一分机缘,所以在达此高度之后,会化生出另一双眼目,世间万物尽在此间。 就是宴尘此时这般,名为—琼云之目。 琼云一出,就是云上仙人见之,也要生出三分惧意。 杀万人,损一城,传言不过眨眼之间。 这琼云如他肩上那片雪晶一般,与他魂魄一起带来此身,此刻尽管他只是结婴境二重,却能用之。 宴尘的修为本身便是自带霜雪,寒冰载风,人也如此一般无二,当前琼云一现,百里结霜,漫天飞雪,片片雪花皆如灵刃刻成,其间所蕴含天道之力让人只想跪地俯首。 只是这琼云虽是他自己的,此时却也只能随他此间境界发挥强弱,但境界太低,承受太过,用一次便是伤己之身。 宴尘心知肚明,他此时境界用出此招只能将叶凉州拖上一时半刻,但也足够他带着喻清渊脱身。 叶凉州此刻当真是惊异到了极点,他出窍境修为,自是知晓此刻宴尘眼中的是什么。 为何如此? 难道此人,只结婴境界便得了天道认可!这世间竟有如此惊奇之事! 果然是他看上的人。 美人……看来只怜他几日,是不够了。 叶凉州困在雪刃之中,看着二人飞身远去,心中想的都是宴尘身上风姿。 “不轻易得到的用起来才更加销魂蚀骨,早晚有一日,本王让你在我身下,心甘情愿。”他血眸一眯,躲开一片雪刃。 …… 宴尘带着喻清渊脱离了叶凉州,御空一阵之后,见到了一处山洞。 他二人此时在一处山中腹地,宴尘带着喻清渊下去,手上灵波一挥,见洞内安全,且不是太大,但容他两人绰绰有余。 宴尘此时双眸已经恢复了原先模样,他握着喻清渊手臂将他带到洞中,让他坐在一处。 喻清渊嘴边的血还在流,修为虽再次散了,心魔却一时不熄,宴尘盘膝在他身前,用自身灵力与他压制。 喻清渊见他专注,眉心微皱,却嘴边一丝淡笑看着他的脸,缓声道:“师尊何故如此费力,不如……让我死了,岂不更好。”言辞间嘴边血线滑落衣襟。 宴尘回看他,而后低眉,手上灵流加倍。 见他如此,明知此时不该,喻清渊却还是故意调侃,“原来师尊舍不得我死。” 宴尘不语。 “我那般对师尊,师尊原来……还是喜欢的。” 宴尘:…… “不知师尊是舍不得弟子身上‘俗物’,还是舍不得弟子……得寸进尺。” 宴尘:…… “师尊若想,我现在也可,吐这点血,做起来更有血性。” 宴尘:…… “就不知师尊喜欢什么姿势,是仰面躺着,还是被我……抵在这石壁之上?” 喻清渊这般说着,言辞露骨,意在见到宴尘面上羞愤神态,却依然看到一片凉薄。 宴尘将灵力收回,撤手,漠道:“话太多,听着烦。” 喻清渊这心魔恐不那么容易消除,此刻虽然平复下去,但他刚刚查他内息发现其间隐藏暗涌,经脉有些损伤,怕是不能前行,需在此养上几日。 他正要起身离他远些,就听喻清渊又道:“那不说,只做?” 他拉过宴尘的手,却只是放在唇边,“师尊帮我擦。” 宴尘想要抽手,见他嘴边血染,想起喻清渊之前挡在他身前两次,默了一息,后用衣袖将他嘴角血痕擦了。 喻清渊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帮他擦血,眼中一顿,感觉一阵凉意在嘴边荡开,他不禁想到宴尘中药时身上热意,那是少有的热度,他平时都是如这般凉的。 他将宴尘手指捉住,往自己唇上擦过。 喻清渊一边动作,一边抬眸看他。 宴尘将手指一缩,漠然想道:这人当魔君时就是这般德性? 他也只是想想,不想去深究,本就与他无关之事,他只教徒弟便好。 宴尘走到一旁闭目修整,留给他一个侧影。 喻清渊见此笑了笑,慢慢的笑得很大声。 只是那其中包含太多心绪,五味杂陈。 天地不尽,恨意不绝,山河万里,哪里才是归处。 没有归处,便无情可诉。 又能诉与何人听。 21、沉火饮冰 晨光起,天已明。 洞口外长着几颗矮树,此时日光正好,透着叶片缝隙投进边缘。 此时距离他二人进入山洞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宴尘睁开眼,修整这么长时间,仍觉两眼酸涩。 他强行使用琼云之目,造成了一些损伤,此刻还没消退。 宴尘垂下眸光,后转头看了下侧方喻清渊,见他仍在打坐,看上去状似安稳。 宴尘想了下,还是起身走到他身边,用手背贴上喻清渊的额头。 温度应是比正常的体温稍微高了一点,但还并不是太过严重。 喻清渊内息暗涌,体内经脉情况复杂,强行带动修为后造成的后果怕是一时半刻不能消缓。宴尘没做什么,见他面有苍白,又站在原地看了他两息后往洞外走去。 不一会,有淡淡的衣袂破空之声远去。 喻清渊睁开双眼,黑眸藏星隐血,他呼出一口气,只觉身体内温度渐升,有些心烦气躁。刚刚宴尘在此,他闻着他身上淡淡松雪之气,竟将内里错乱内息暗暗压制了些时候,眼下那人出洞去了,便隐有加重之象。 那人是出洞透气,还是抛下他这个徒弟……自己走了。 喻清渊想到此处,嘴角带起一丝冷意,仇人罢了,他在这世间,还需要上清界少君怜悯不成。 不过是暂时同路的陌路人罢了。 早晚有一日,刀剑相见。 …… 宴尘手中拎着两条处理干净的鱼回来,他在洞口外起了架子,用灵力点火,漠然坐在那里烤鱼。 体温渐升的喻清渊刚才又陷入了自己的心境之中,此刻鼻息间突然闻到一阵食物香气,他睁眼便看到洞口处那人一身清辉。 喻清渊有一瞬间的愣怔,原来……他没走。 他在原地看了宴尘半响,察觉到心间莫名情绪,有几分没来由的懊恼悄然升起。 他沉了沉眸光,不想细究这种缘由,只觉烦躁更甚。 喻清渊走到洞口,站在宴尘几步开外。 他见这人一脸冷凉,专注烤鱼。 离得近了,那股松雪之气又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息,瞬间让他烦躁的心绪变得稍微平缓,他一时有些无力抵抗这种感受,只觉还想要多些。 这般想了,喻清渊也这般做了,他往宴尘处走进了两步。 走近后又发觉这般行为与自身所负血仇不符,他竟然在仇人身上找到了几分慰藉。 喻清渊沉眸看向宴尘侧颜,见他眉峰聚雪,眼目凝霜,明明一副淡寒入骨的神情,却让他心生一种无名暖意。 发觉到自身所想,他心间唰的生出一阵杀意,有血意伴着那愈渐升高的体温在他眸中溢散。 宴尘似乎并未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亦或是察觉到了却不动如初,他手上将鱼翻了个面,又烤了会抬手递给他。 “吃了。”短短两字,平淡如水。 这般不带半丝温情的话语,听在喻清渊耳中却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他眸中血意忽的散去一半,伸手将鱼接过,见色泽焦黄,香气扑鼻。 鱼虽然香,却不如这人身上好闻。 喻清渊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眸中瞬间又升回几分厉气,他走远了些,坐在洞外一块矮石上。 他吃了一口鱼后,目光又慢慢回到了宴尘身上。 见宴尘没有去碰剩下那条鱼,而是将火灭了,静坐在那里。 他这师尊早已辟谷,这鱼难道是专门烤给他的? 喻清渊想到此处,又默默吃了一口。 宴尘此刻看似无恙,却双眼中突生一阵刺痛之感,有如数跟长针钻入一般,随之他感到眼前一黑,不见日光。 他反复几次睁开闭目,所见皆是黑暗。 原是他越境使用琼云之目后造成的损伤到此时才真正显现。 不过,应该是暂时性的。 他身上几处与眼目有关的穴位一阵灼烧之痛,宴尘起身凭着记忆往洞内走去。 他走到洞内里侧有些暗淡处坐下,单指尖凝出一条灵针,灵针极细,如发丝无二。宴尘眼见面前一片漆黑,将指尖灵针毫不犹豫的刺进少阳三焦经终点所在,处于眉骨凹陷处的丝竹空穴,他面无表情的平刺进去一寸,有血点溢出后将之拔出。 从头至尾,仿佛刺的不是他自己。 洞外的喻清渊虽坐在矮石上,却可将这不大的山洞内里形容看个大概,见他指尖灵针冷光闪过,在眉骨刺过后又刺在小腿外侧的光明穴处。 喻清渊想到刚才宴尘起身时模样,那细微不同此时有了解释。 他……眼下不能视物。 他脑中记起在对上叶凉州时宴尘眼中深蓝,莫不是那时损伤导致此刻发作。 喻清渊将手中鱼放下,往洞口处走了几步。 宴尘刺过两处穴位放出血滴,还剩背上肝俞穴需要处理,他将腰带解开将外衫内衫皆褪到手肘处,指间灵针复凝,正要反手摸向穴位,便感觉眼中第二阵灼烧刺痛之感来袭。 他不禁蹙眉甩了甩头,这阵过去之后正要再动,手上便被一下按住。 “师尊背上自己够不到,弟子代劳。” 刚刚一时眼中痛楚,未曾察觉喻清渊到了近处,喻清渊前几次多番试探于他,他虽修无情道无动于衷,却也不愿再与他那般往来。 宴尘手上一动,就要将衣衫拉回。 谁知却被身前人阻住。 “慢,师尊将衣裳穿了,我如何帮得。” 他这声音低沉,听上去似乎并无不妥,宴尘当下眼盲,却仍可感觉到喻清渊就在自己身前极近之处。 “不用。” “师尊怕我手上功夫不合心意?” 喻清渊一手将宴尘要往上拉衣衫的手覆住,动身转到他背后,另一只手将宴尘长发顺到胸前,又将他背后衣料往下压了压。 便见背上一处有一极小的红点,正是肝俞穴暗示脉络瘀血。 不过他这个姿势像是将宴尘抱着,还是怀中人被衣衫不整的抱着。 宴尘记起他二人一同中药时喻清渊在林中所为,此刻眼中痛楚不想与他周旋,正要将他推开,便感到背上一点刺痛,喻清渊指尖灵针正在往穴位中刺入。 他垂下眉眼,只能停下挣动,暂时这般。 喻清渊指尖分寸拿捏得当,灵针正一点点刺进穴位中,如此这般,免不了将宴尘后背看入眼中。 眼见一片光滑肌肤,明知他这师尊是个男子,冷寒如霜,剑刃诛邪,心间却还是忍不住现出几个字。 青丝玉背,弱肩柳腰。 那线条流畅细腻莹润,美景入眼,鼻息间松雪之意更甚,喻清渊心中那阵杀意瞬间就消了下去。 手下穴位现出血点,他将灵针撤出。 宴尘将衣衫拉上,起身前走两步。 喻清渊见他墨发重新铺下,满背风景被衣料遮住。 他本就因强行带动修为导致内息与经脉暗涌损耗,正在后劲发作,体内温度越升越高,此刻不知为何,他经脉中忽然似火磅礴,一下子爆发到了极点,身上热的似刚从火中浴出,似在下一息乱窜的内息就要将他炸的四分五裂。 喻清渊呼出一口气,四肢百骸痛楚难当,热度像是要把空气点燃。 宴尘在最后一道灵针被拔出之后,血瘀化开,灼痛退去,双眼复明。 他还未曾将衣衫系好,才刚刚拉上,便听见身后喻清渊呼吸急促,热气好似都拂在了他的肩上。 宴尘何等心力,稍微一想便知他为何如此。 只是他知道喻清渊内息流窜,只当修养几日再与他渡些灵力便会慢慢好转,却不知竟是一下发作到这般程度。 严重之时,一息之间爆体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宴尘一时顾不上将衣衫系好,两层衣料穿着确是胸膛半掩半映,腰带还在地上一处放着。他正要转身与喻清渊压制,便被后方一个结实怀抱牢牢拥住。 喻清渊胸膛坚硬,整个人似火一般。 他要被经脉内痛楚折磨疯了,要被热的化了,恍惚间觉着身前人一身凉意,让他十分向往。 “本座……” 他似乎被折磨的快要疯了,两字本座,在宴尘面前直言出口。 “宴尘,你身上好凉,本座喜欢。” 他对少君有怨,对师尊有恨,三世为人,两世百般害他,唯独此世这般待他似真。 他叫他宴尘,此时此刻,是不是就能暂且不去想那许多。 喻清渊抱着他,仿佛这般便能缓解身上热痛之感。 他胸膛起伏,气息急切,只觉还不够,想要抱的更深。 宴尘皱眉,去拉喻清渊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想要脱身给他渡灵力,却不想喻清渊此刻气力极大,压迫力强悍,有些状似疯魔一般。 他身上忽的腾起一层红色灵火,疯涌的内息随之喷薄而出将洞壁都震出了数条裂缝。 这般狂涌,再如此继续下去不死也残。 宴尘总不能任凭他死了,他凝起修为将他震开,反身一个手诀正要点在他心口。 喻清渊将他手指一捉,一步上前将他压制在石壁之上。 两人正面对着,宴尘见他眼中血意翻涌如狂。 他的衣衫本来就不曾系好,一番动作下来更是又敞开了些。 喻清渊俯首,往他颈间凑近。《 》 22、灼峰覆雪 宴尘衣衫半敞着,从锁骨到腰腹一线胸膛可见,散乱挂在身上的淡蓝外衫与雪色内裳不整的贴在他似玉一般的肌肤之上。那青丝荡在腰间又有几缕拂过在肩上,长腿楚腰,一脸雪意。 尤其他此刻还被喻清渊压着,背贴石壁。 喻清渊凑往他的颈间,离得愈近,愈感到一股冰霜之气,与他身上此刻赤浪热潮是如此不同,仿佛只要融了怀中人,便能消了他身上的火。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似乎动作凶猛些就能让自己更加快意,或是咬上一口,唇齿间沾上眼前人的血气便能舒缓,可他离宴尘的肩颈愈近,却越是不敢轻易破坏这份美感。 喻清渊心口起伏愈重,身上灵火与外放旋涌的内息更勇,他低了低眉眼,眸中血意渐盛,呼吸声响在宴尘耳边又急又重,却终是忍不住一般,往宴尘颈上肌肤亲去。 刚一触在上面,便感到一阵冰寒凉意从他的唇角往内扩散,只这一点,便让他如饮甘露。可他在这山洞里,此时此刻身上热的像是火海喷发,未亲到时就要忍受不住,亲了一下,更如火上浇油。 尤其他二人此时贴着,缝隙皆无,宴尘半露的肌肤贴在他的衣料上,喻清渊能感受到这人心跳,还有身上软意。 这般一想,更是热意难当,喻清渊只想将身上衣衫脱了,与他赤诚相待。 “宴尘,在此地给了本座……可好?” 他音色低沉暗哑,眸中深渊似能将眼前人吞尽。 给什么,不言而喻。 可要问好不好,那当然不好,不能! 喻清渊要亲第二下,宴尘聚力往边侧旋身,喻清渊第二下不曾亲到,宴尘两下将衣服拢了,一道灵风将地上腰带拾回,正搭在腰间要系。 哪知喻清渊上手一扯,将腰带抛飞出去。 他要去搂宴尘腰身,宴尘自是不允,二人手上过了几招,喻清渊眼中发红,他低声:“本座不想伤你。” 宴尘寒声:“清醒一点!” 喻清渊皱了皱眉:“本座清醒的很!” “不想要命是吗!” “要人,不要命,又如何!” “如何?” “美人如斯,甘之如饴。” 宴尘冷道:“冥顽不灵!” 喻清渊低笑:“便是今番死在你身上,溺死在温柔乡中,也是美事一桩。” 他言辞这般露骨,此刻字字说出来,其中所含意思明确不已,一句话张口就来,便是半点也不想遮掩。他一双眼放在宴尘身上,那目光似要看到宴尘的骨血里去,让他今番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喻清渊又道:“人间快乐事,便是今日本座与你。” 他此句说完,手上又要去搂他。 宴尘凝眉:“你想死,我成全你!” 他挡开喻清渊的手,侧身间一掌挥出,便见一道寒霜之气在喻清渊耳边铺开,将他被掌风带起的一缕发丝都染上了一丝白雾。 可喻清渊身上太热,只停一息,白雾便散了。 宴尘口中说着让他死,却不能真的让他死,且他说自己清醒,在宴尘看来根本不是。 内息散乱,烧人心脉,灼人魂精。 他自身修为冷寒,正对喻清渊此身热意。 与他渡灵流压制一时半刻不能行通,只得另辟蹊径。 宴尘反手一挥,洞内所见之处顿时被覆上一层白霜,他衣袂袖角动处,似有寒晶散落。 他本意是让这股冷意驱散喻清渊身上热流,眼见喻清渊静了一分后,洞中白霜竟开始消融。 宴尘又加了几道掌风,洞壁内白霜再次凝满,可却依然停留不了多长时间。 喻清渊往他跟前走,边走边解自己的衣衫,他实在太热,解了便能多一分舒爽。 宴尘眼见他扔了腰带,脱了外裳,内衫衣带松散,却领口半敞,露出半片胸膛冷硬。 如此这般,两人再次过了几招,宴尘又被他制在洞壁之上,他伸手在宴尘未系的衣衫内,毫无阻隔的终于如愿搂在他腰间。 他一声低低喟叹,如他此时所觉,手上搂的仿佛是世间珍宝。 且他此刻压迫感是如此之强,两手将宴尘压住,凭他一番挣动竟是不能挣开,喻清渊那半片胸膛与他贴住,似能将宴尘烧化。 喻清渊如今这样灵息外涌,经脉已是脆弱到了极限,若是宴尘聚起一身修为对他,也不能被他压制至此,可若是那般,怕是喻清渊承受不住外力震动,体内经脉必定寸寸断裂,血崩而死。 若是他死了,他此劫就历不成,更是不能参悟飞升。 且他之前还想与他渡灵流压制,现在看来即使能渡,喻清渊也是受不得的,他经脉本就快被撑爆,再受了他的,不能忍过十息。 喻清渊终得美人在怀,鼻息中闻的是香,手中搂的是玉,身上贴的是人间惊鸿。 他一吻亲在宴尘耳廓,宴尘侧头躲避,却是不曾躲开。 一阵极强的热意在接触之处散开,宴尘蹙眉,这感觉使他不适。 他又动了动右手,许是喻清渊终于得偿所愿亲得美人,一时沉沦其中,允了他的小动作,宴尘终是能将右手抬起,他一掌按在他肩膀,便见有冰霜自宴尘掌中而出,在喻清渊内衫上往周身蔓延。 这白霜刚刚用在别处无用,且又不能用灵力压制,宴尘心中只剩此法,直接用在喻清渊身上,以寒制热,不论结果如何,也伤不到他。 喻清渊在他耳廓亲了片息,又往他颊侧亲去。 宴尘凉眉忍着,手上寒霜不停。 寒霜覆在喻清渊身上融的很快,宴尘见此不曾撤手,灵力与之转换不息,慢慢的,喻清渊身上的寒霜停留的时间愈长。 喻清渊搂在他腰间的手动了动,顺着背部往上,这触感绝伦,让喻清渊心间一阵战栗。 宴尘感到他如此,眉目更是凉薄不已,他手上寒霜加倍。 喻清渊突然将他往下一带,宴尘便不可抵抗的顺着石壁滑坐到了地上。 他单手抚在宴尘腿上,整个人又往前压了压。 喻清渊正要有什么动作,宴尘将周身修为放出,寒霜更胜,而后并掌如刃劈在他侧颈。 就见喻清渊眨了下眼睫,一手还抚在他背上,昏了过去。 他倒在宴尘怀中,头触在他的肩膀上。 那外涌的灵息终于安静了下来,宴尘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衫内拿出,本想将他推开,触到他的手腕后却还是在脉上探了探,发现虽表面状似平静下来,内里却凶险暗藏。 他想起什么,将喻清渊移到旁侧靠着,找回腰带系好衣衫,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还是上前将他一拉,带到洞外后御空飞远。 宴尘之前外出找吃的,在一处发现了一方冷泉。 刚才喻清渊太过强横,他不曾有机会,此刻他昏了过去,经脉却还翻覆热涌,将他带到这泉中泡一泡正好。 宴尘一到泉边,便将喻清渊扔了进去。 期间喻清渊在水中醒了片息,后又昏了过去。 宴尘本来想走,让他自己在里面泡着清醒清醒,后为防喻清渊在水中淹着,便一直静站在泉边,半个时辰后将喻清渊从其中拎了出来,放在地上。 喻清渊还没醒,身上的热度已经消了下去, 宴尘一道灵力送出将他周身衣物蒸干,带着回到了山洞中。 他将喻清渊靠在一处,而后离他远些,到洞口处打坐。 他这魔君徒弟…… 宴尘冷目看着一处,神情未变,半响后敛目。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洞内传出细微声响。 宴尘听了片刻,起身到洞中,见喻清渊在地上身子缩起躬在一边,浑身直抖。 “……冷……”他口中反复重复这一个字,呼吸间一片白气,眉边与眼睫上都凝了一层霜。 宴尘:…… 他半蹲下身,在他额头上一触极离,却感到一阵冰霜凉意。 宴尘又探在他腕上,感知到喻清渊体内窜涌内息似乎盛极后反向,此刻就似结冰一般凝在他的经脉之中,将他由里往外冻住。 他这般,却依然不能渡灵力与他,经脉被阻,若是强行渡去灵力,结果必是全身经脉碎裂而亡。 宴尘修无情道千年,无情凉薄,人淡如雪,但经过喻清渊方才对他那一阵操作,他此刻心中只有两个字。 麻烦。 这条道修的久了,他在某些时候有些狠绝厉色,若不是喻清渊是宴尘历劫的因由,他真是不想管他。 他将喻清渊之前自己脱下扔在地上的外裳捡起,盖在他身上,而后出洞去了。 不一会宴尘回来,带了不少干树枝,他在喻清渊身边将柴火搭上,用灵力点起。 如此这般烤了半天火,喻清渊还在断断续续的说冷,宴尘看了他几息,眸中一片凉意。他伸手摸在自己腰间,将刚系上不久的腰带解了,脱下外衫与他盖上。 这反噬不同寻常,短短时间两次变换,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症状。 这般一想,宴尘将内衫整好,坐在旁边一处。 可又一会过后,喻清渊在昏迷中又开始喊冷,这一次连牙关都开始打颤,且嘴唇发紫,一副要被冻死的模样。 这样一会,他嘴角边流了血丝出来。 宴尘:…… 他低身探手过去,正要查看他心脏处生机强弱,手堪堪碰到他心口处衣料,便被喻清渊一把抓住手臂,拉着拽到了他身上。 他将宴尘紧紧抱着,嘴边血线变成了血流。 “我……好冷……冷……”《 》 23、与君别寒 喻清渊本在地上缩着,他这么一拉,便将宴尘拽着扑到了他身上。 他此刻浑身上下冷的像冰,宴尘与之一比,那就是如火一般。 喻清渊双臂牢牢将他拥着,宴尘被他的力度带着一下子躺倒在了旁侧的地面之上,喻清渊攀附上来,还用一条腿压着他。 宴尘周身顿时寒气溢现,可喻清渊根本不怕,他就是觉着身下人热,能汲取到暖意。 他嘴角血流滴到了宴尘的雪色内裳领口,喻清渊在他耳边哆嗦着牙关喘着气,如此过了两息之后,他大概感觉隔着衣衫热度不够,竟伸手往宴尘怀中探。 宴尘将他的手按住,把喻清渊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他现在被冰寒折磨不堪一击,宴尘按住他的那只手只要一用力就能将腕骨拧断。 宴尘漠着眼眸将他的手撇开。 他坐起身,实在是想远离喻清渊,可下一息,就被喻清渊抓住袖角。 宴尘将袖角往回一扯,许是实在不喜他之前举动,动作间不由带出一阵修为散出气流,虽这阵气流不强,但此刻的喻清渊仍被震了出去。他就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往后平滑了好几米,嘴边血在地面留下了一道细线。 宴尘从未收过徒弟,前身时也没在别人门下见过这样的徒弟,何况他真仙境大成,何人敢对他那般。 可现在这魔君徒弟,一而再再而三。 喻清渊虽被震出去了几米,但他眼下经脉被冰霜凝住,如寒毒攻心,别的都顾不上,只凭借着自身那点本能向往这洞中存在的热。 那柴火烧着,火燃着,可喻清渊却在迷蒙间只想拥着宴尘。 宴尘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苗瞬间往上窜了一截,洞中热意更甚,他本打算将喻清渊留在洞中自行恢复,他出洞去,毕竟此刻这般宴尘没法帮他。 他漠然起身,本想往外走,却眼看喻清渊躺在石壁下冷的浑身打颤,就连一头发丝也结出了寒霜。 宴尘漠了一会,还是行过去,想将他带到火堆旁后再出去。 他站在他身前还不曾动作,就见喻清渊似是清醒了过来,伸手抓住他下方衣角,抬头看他。 宴尘低眉,二人一时对视。 喻清渊一双星眸都似乎要被霜寒覆住,呼吸间冷气落在宴尘身上,将衣料拂的一动,他现在不光经脉被冻住,就连一身血都要成冰。 宴尘一动,喻清渊以为他要走,出口两字,“……别走。” 这两字低的像是沉在了喉间,又冻在了齿缝里。 他不停的打着哆嗦,僵硬着两手一环抱住了宴尘一双腿。 喻清渊这样一抱,宴尘不免又想到他方才所为。 “醒了就自己烤火。”他淡声,欲将他一双手拿开。 哪知喻清渊扒着他的双腿攀上了他的腰身,而后再一次将他拥住。 “让本座……抱着……” 宴尘本以为他彻底清醒,现下听他又自称本座,便知根本没有。 由于此刻状态,他几个字说的断断续续。 再将他震开是可以,不过怕是喻清渊再经历那么一震,便是当即就活不成了。 可即便如此,宴尘的无情道也不想让他抱着,他正要动作,洞中光线却是突然一暗,外间本来晴空万里的天幕之上竟然一瞬间浓云聚涌,翻覆如潮,隐隐有闷雷响在其间。 宴尘见此一惊,这一幕与他进入此书之前天道授意时是如此相同。 他使了些力,当即扯开喻清渊,想要到洞外看清楚些。 哪知才刚刚迈了一步,眼前光线一下子又暗了几分,外间一道雷声炸响飓风刮过,就见旁侧石壁上一道金芒一闪,现出一行字。 无情道,道无情却有人情,坦诚相待,一身余温,与君别寒。 待宴尘将这一行字看清,金芒复闪,字迹消失无踪。 他皱眉,一时默在了原地。 ……天道竟在这书中再次与他授意。 但这话中之意……他眉间又皱的深了些。 宴尘又默站了半响方才转过身,他见喻清渊靠在石壁上坐着,整个人似刚才雪中拎出来的,自然是看不到方才那阵金芒。 喻清渊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就快要僵的动不了了。 宴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漠然往他处行了几步。 ……坦诚相待,一身余温,与君别寒。 他垂眸,又待片息后抬手触上自己的内裳绳带。 ……天道竟让他用一身体温为喻清渊清除体内寒疾。 宴尘有些不明此举用意,难道这般便是‘情爱可断,人情不断’,真正参悟无情道中的一环? 他虽心有疑虑不明所以,还是拉开了衣上绳结,天道将他送到此书之中应该自有深意,他在此处时日尚短……还不曾悟到此间一分。 那衣上绳结一拉,雪色内裳顿时松散向两边荡开,宴尘走过去,在喻清渊身边坐下。 他这般不遮不掩,上身一些风景尽收喻清渊眼中。 喻清渊贴上他,感觉自己贴上了这世间暖阳,宴尘凝着眉目,想着天道所指,终是没有将他推开。 “不够……再紧些。” 喻清渊说着,将他往怀中又揽了揽,他抱了宴尘后手臂上力道恢复了些,此刻拥的他这样紧,仿佛怎么也觉不够。 喻清渊美人再次入怀,身上霜寒正在缓慢褪去,体内被冻住的经脉还需时间,他呼吸本来渐渐和缓,低头间见宴尘两条长腿,身上凝脂胜玉,如此仙姿此时安静坐在他身边,一脸冷寒,却默许了他靠近。 他眸间发沉,呼吸有些重,却不是身上寒疾所致。 喻清渊将宴尘衣衫扯开些许,探手在他腰间搂紧,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之前不是百般不愿,为何此刻……允了本座近身?” 他吸了吸宴尘身上松雪之气,言语间还有白气呼出。 宴尘不想回复喻清渊言辞,将他推开些许,而后两手将内裳一拉褪了下去。 喻清渊一双眼顿时沉在他身上,今日早些时候所见那青丝玉背,弱肩柳腰,此刻又入他眼中。 真真是世间美景,都在旁侧这人身上,人间绝色,就坐在他身边。 “……你给本座看?” 喻清渊两指顺起他背上一缕青丝,滑至发尾。 只是那后腰下方隐至下裳之中,不得窥见真容却更加引人遐想。 “你是看不起本座,觉得本座如今这般寒疾在身不能将你如何?” 喻清渊指尖把玩着那一缕发尾,竟是有些爱不释手。 宴尘抬眸看了他一眼,漠然往后方石壁上一靠,曲着一条腿坐在那里。 这一眼本是凉寒不已,可看在喻清渊眼中,却是勾魂夺魄。 “难不成你想用体温帮本座驱寒?” 宴尘听此句入耳,蹙了眉。 不是他想,是天道想。 喻清渊见他不语,当他默认,一瞬间神情微怔。 “本座被小看了,你是真觉得……我不会吃了你?” 喻清渊将之前他被宴尘震开之时散落在地上的两件外衫拾回,将他自己那件在地上铺了,宴尘那件放在一边,上前将他一搂,带到那处躺着。 他将宴尘那件外衫盖在他二人身上,侧身躺着,胸膛贴着宴尘后背。 喻清渊身上寒霜虽然退尽,内里还不曾缓和,他嘴角血丝流的慢了,周身经脉还有一阵阵强烈的阵痛之感,可他这般搂着宴尘,却低低笑了一声。 “这般主动,本座是否应该解衣以待?” “山中洞穴火光在侧,怀中人坦诚相见美色相贴,地上衣衫凌乱,你我紧紧缠在一处,这般天时地利,应否……人和?” “朝云暮雨,淋漓尽致?” 喻清渊虽这般说着,却是不曾去解自己的衣服,如此将他抱着便已是不能自己,若再将身上衣衫解了,怕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且这般热意在怀,感觉体内正一点点暖和起来。 其实宴尘身上还是如往常那般带着凉意的,喻清渊却觉着他是一团火。 “从此时至明晨,闭嘴。”宴尘一动不动,应了天道的意,只待喻清渊寒疾消尽。 喻清渊嘴上说的畅快,人却到了极限,他此番下来冰火重天,历经两场内息之祸,此时已是强撑,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宴尘闭目。 …… 一直到第二日晨起,边上的火堆早已烧尽。 喻清渊睁开眼,入目便见一片石壁,他缓了片刻,方记起自己在何处。 此时他身上温热,经脉正常,内息平复。 他动了动正要起身,突觉身边躺了个人。 喻清渊见他一臂正伸在那人颈下,余下的那只手正触在他的腰腹之上,且他一条腿还与那人叠在一处。 枕在他臂上那人便是他的师尊宴尘。 昨日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倒放。 喻清渊眼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回想着昨日内息狂涌时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当时……是真的想将宴尘睡了。 他想将手臂抽出来,见宴尘身上虽盖着外衫,却两肩与锁骨半露,那肩头一片湛蓝雪晶正对着他。 他静静躺着闭着双眸,入眼间便是绝色。 喻清渊沉沉看了他半响,觉着体内竟是被勾出了一阵热意。 ……他竟对一个有血仇之人,起了这种心思。 ……莫非昨晚……本座真的与他睡了? 毕竟眼前所见冲击力太强,喻清渊明明记着发生了何事,却一时陷入了怀疑,他见宴尘肩上与脖颈处并无那种红痕,莫非……自己与他没有多余抚慰,是直接做的? 如此一猜便想确认,目光放在宴尘的腰下,而那处正盖着。 喻清渊默了一瞬,而后去掀宴尘身上盖着的外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