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 第1章 第 1 章 “某叶姓明星疑似涉嫌吸毒,有知情人爆料与恒兴娱乐高管有关,两人关系匪浅!” “恒兴旗下某高端娱乐场所被查封。” “恒兴娱乐股价大跌,董事会紧急召开。” 营销号的真假爆料和警方通报混杂在一起,热搜铺得比京城十二月的雪还满,乌泱泱一片,看得人心烦。 恒兴集团是周氏的江山,其中恒兴娱乐是周承岳二叔周绍明主管的公司,也是近年来随着文娱行业蒸蒸日上收益颇丰的摇钱树。 不过同恒兴老牌的地产、金融和其他实体行业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事发时周承岳正在集团总部的中层岗位工作,他今年刚大学毕业,是周氏年轻一代中最年长的,能力过人,又是alpha独子,理所当然地逐步接手家族企业。 “承岳,你看新闻了吗?”电话里传来很软的男声,“恒兴娱乐的,问题大吗?之前说好的,节目结束后你帮我签约……这下还签吗?” 小明星一贯是沉不住气的,周承岳有点看不上对方听风就是雨,回应起来倒是语气带笑:“我也刚接着信啊,你不想签了?” “我哪懂这些呀……”对面踌躇一阵,“但是好像影响还挺大的,要不先缓缓吧。” “行,听你的。” “你真好。我跟你说,最近一个代言在找我们节目的……” 周承岳在忙,只“嗯嗯啊啊”地回应,语气明显在敷衍电话里的撒娇,不过他嗓子好听,对面得了这点应声也很知足了。 手机又传来来电提醒,定睛一看是他妈,周承岳也趁机结束了这通毫无意义的电话:“我有事忙,有空去看你啊,挂了。” 他妈妈秦荆是个干练优雅的女强人,一接通就开门见山,也是为着恒兴娱乐他二叔的事,叫他回家一趟。 在亲妈面前周承岳倒是懒得装蒜摆笑脸了,语气颇显不耐:“多大点事?我还有个会。” 秦荆语气冷漠:“推了,回来。” 周承岳叹了口气,他爸的话尽可以无视,但秦荆的面子一定要给,只好回了。 他早早搬出周家大宅,刚进门先听了一通管家保姆的问好,恒兴娱乐的新闻像在这群人脑袋顶上挂着一样,谁都没心情说两句漂亮话,一个个心照不宣地让出去主宅的路,人精似的管家还悄声给他做铺垫:“老爷心情不太好。” 周承岳被这拍电视剧的氛围惹得有点想笑,点头表示知道了,一推门就听见响亮的巴掌声。 “废物!” 他爷爷正在扇他二叔,婶婶和堂弟在一旁面如死灰,周母和周父脸色也很不好,让周承岳觉得有些不妙——恒兴娱乐倒闭了也算不得要紧,到底怎么了? 周绍明呜呜哭着,眼泪鼻涕流了一地,这些年他混迹娱乐圈的酒池肉林,人也发了福,跪在地上的样子相当狼狈。 “爸,我真没吸,你相信我!尿检已经做了,我真没干那事!” 周老恨铁不成钢道:“你不如吸了,至少不会搞出拿上百亿去对赌的蠢事,下个月就是市中那块地的招标会,要是没成,你不用再进这个家门!” 周承岳闻言心里一突,那块地周氏势在必得,未来五年的规划都做好了,他前天才看过,人脉更是砸了数不尽的成本去打通,要是真的失手……周氏还真是大出血,其余连锁反应只怕伤及筋骨,往后京城最前排的几个位子,怕是轮不到他们家了。 念及此他脸色也阴沉下去,秦荆这时接了个电话,出大厅前朝周承岳比了个手势——让他别出言不逊、火上浇油。 周承岳没忍住嗤笑一下,行,他今天当乖儿子,于是吊儿郎当地靠在柱旁继续听他二叔哭了。他爸周绍云瞪了他一眼,周承岳又换了只腿斜倚着看戏。 等到了晚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家人神色紧绷地吃完晚饭,管家送了封包裹给秦荆,她当着全家人的面拆了,继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宋家的小儿子病了。” 周承岳闻言皱眉道:“宋榆?” - 宋榆在ICU躺了两天了,他是omega,出生起就因为腺体缺陷身体不好,几乎是养在家中长大的。 他的腺体分化太早,却来不及发育成熟,因此总是过敏发热。宋家的司机、保姆、管家,除了一家子血亲,能换的全换成了beta。哪怕是这样,病痛还是时常发作,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出现了心衰的前兆,差点没救过来。 好不容易养大点,中间还平稳地上了几年学,到了十四岁青春期,随着彻底分化的到来,情况又急转直下。 宋榆的父母是AO伴侣,前头两个姐兄又都是alpha,虽然人天生不会对血亲的信息素感到难受,一家子alpha信息素蕴含的浓度,也实在不适合他居住了。 按医生的说法,这是腺体成熟的重要关口,建议隔离起来,配合治疗,等熬过分化期,是能顺利成年的。 这句话像谶语一样萦绕在宋家人心头,他父亲已经盘算起建个疗养院花费几许了,就借着周承岳母亲的关系联络上了傅家——傅家的omega次子也有腺体上的问题,在自家专门建的疗养院里住了几年,如果宋榆不会对对方的信息素过敏,是可以搬过去的。 如此,又养了两年,周家毕竟是宋、傅两家的中间人,周承岳会因着母亲的嘱托偶尔过去探望,是世家里为数不多见过宋榆的,两人关系也还不错。 那是个挺乖巧的omega小孩,生得也漂亮,眼睛润得跟春天的小池子似的,虽然还未长开,也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不知是不是久病的缘故,宋榆眉目间总有些疏懒的困劲,他脾气好,倒不显得刻薄。 周承岳每次见他都要逗逗的,让那张干净苍白的脸因为恼怒染上粉红色,还挺有意思的。 但他可从没对这个未成年小孩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宋榆才多大?满十七了吗? 周承岳可以认下风流的名号,毕竟睡过交往过的omega数都数不过来,但他也不是个会对未成年下手的变态啊。 因此当母亲说他和宋榆的信息素匹配度有100%时,周承岳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标记宋榆,借宋家的力摆平这些麻烦?” 宋榆的父亲是国内头部银行的总行长,母亲更是深不见底的军政背景,要是愿意鼎力相助,周氏说不定真能转危为安。 秦荆并不表态,淡淡地说:“我只是把报告结果告诉大家,至于接下来怎么做,由爸来决定。” 周承岳扯过那张报告,三甲医院盖章的100%猩红到刺眼,他拧眉问道:“信息素匹配要抽血做吧,这结果怎么来的?” 秦荆说:“100%匹配可以做基因检测,我在你房间拿了根头发做的。宋家还不知道结果,你要是肯,他们求之不得,高匹配的标记可以帮宋榆隔绝外部的信息素干扰,这一直是他们家的备选方案,之前宋榆太小了,所以没考虑过。” 周承岳朝母亲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得清楚——我不去,百分百匹配太危险了,宋榆还能活几年?标记之后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得完了。” 百分百匹配世间罕有,与其说是天赐良缘,不如说是命定的诅咒,AO之间的吸引甚至超越生存的本能,记录在案的伴侣中,几乎无一有善果。 十几年前就有一则轰动全球的海外惨案,一对百分百匹配的AO结成伴侣后,omega妻子因无法忍受小孩分走丈夫的注意,带着还不到半岁的孩子跳楼自尽了。 alpha丈夫第二天选择了自缢。 一直沉默的婶婶轻声劝道:“承岳,这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再说了,事成之后等标记自然消退就好了,宋榆病好了,一切也就自然结束了。你又是alpha,这算不得什么的。” 周承岳恼了:“说得好听,又不是我惹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去解决?怎么不让周旭升去?!” 周旭升是他的beta堂弟,闻言讽刺地笑了一下,看得周承岳想给他一拳。 二叔得知还有法子弥补过错,一时也顾不得体面了:“承岳,算叔叔求你,旭升是beta,怎么能标记?再说了,宋家这么好的家庭,只能你去呀。” 周承岳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一想到这法子是亲妈出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他翻脸掀桌前,坐在主位上的周老终于吭声了:“承岳。” 周承岳看向他眼神老辣的爷爷,不知怎么,霎时冷静了下来。 “我们的人评估过,这次给集团带来的损失,起码要七年才能补上,这只是乐观的估计。” 周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七年之后你就三十了,你甘心那时候三十岁的你,接手恒兴的时候,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吗?” 周老第一次明面上谈论未来集团的接班人选,却没有人敢质疑分毫。 “你愿意吗?” 这是在问他是否情愿做标记,也是问他能不能接住恒兴未来由他主事的责任。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周承岳的回答,大厦将倾,这决定了未来数年里周氏在商场的地位,乃至他们每一个人单独的命运。 周承岳沉默半晌,道:“我还是那句话,这烂摊子不是我惹的。” 周老正要收回目光,掩盖一点眼里的失望,就听到这个年轻的alpha接道:“恒兴我要。” 他目光阴沉,又显示出蓬勃的**:“恒兴娱乐我也要。” 狼子野心! 周绍明闻言马上转悲为愤:“你未免太贪!那是我十几年的心血!” 婶婶的牙几乎咬碎,周旭升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秦荆放松身体,倚着啜了两口茶,遮掩了自己神色。 周绍云觉得儿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也骂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责任,你要把一家人搞散吗?” 周老立住手掌,示意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闭嘴,做了决定:“如果宋家小孩身体健康,成年后你与他结婚,我答应。” 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2章 第 2 章 宋榆还在病房里躺着,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混混沌沌地做了一堆梦,时冷时热,睡得很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说:“下雪了啊。” 不知怎么的,身上骤然轻松许多,一股神奇的暖流从他的四肢百骸涤荡而过,整个人像从湿热的沼泽飘进云里,梦也跟着清晰澄明起来,那是他十四岁时搬到疗养院的第一年冬天,天空下着簌簌的雪。 “阿切——” “宋少爷?”一个护工被他惊天动地的喷嚏吸引了注意,瞧见他穿着单薄的衣裳马上警惕道,“您要去哪儿?穿这么少可不行,我陪你去加点衣服。” 宋榆想轻装前往聚餐的计划中道崩殂,在护工的监视下屈辱地换上了加长羽绒服,还裹了围巾,戴上了毛线帽子,像个爱斯基摩人。 他搬来傅家的疗养院半年了,和原先住在这里的omega哥哥相处得很好。omega叫苏晏,并不姓傅,而是跟的母亲的姓氏。他的长相也随母亲,十七岁的年纪已显出令人惊叹的美貌,宋榆甫一见面就看呆了,让苏晏相当满意地收了他当病友兼小弟。 两个omega便过上了与世隔绝的养病生活,苏晏的家人偶尔过来探望,出于医生保守的建议,宋榆此前一直没能过去打招呼。这次冬日小聚是医生见他状况好转后才允许的,来的好像是两个年长的哥哥。 他久不见人,虽然不是多么爱打扮的性子,到底是刚踏入青春期的小孩,很注重颜面,而爱斯基摩风,显然不太符合他心中的期望。 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晚餐定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等七弯八拐终于走到,还没见着人,先听见一声调侃。 “哎哟,”一个高挑的alpha先瞧见了保暖措施做得相当充分的宋榆,他挑了挑眉,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宝贝儿啊?怎么裹得跟球似的。” 庭院中的傅家两兄弟刚互呛完,闻言也转头看到了……球似的宋榆。 这个院子平常来得少,宋榆也是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对地方,本就为迟来感到失了体面,衣服减负计划也以失败告终,心里正不是滋味,还要被那个笑得不像好人的alpha说像个球……他撇撇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苏晏跟他一起住了半年,倒是很少见到这个小跟屁虫甩脸色,于是稀奇地附和:“宋小榆,你都裹成球了,还不快点过来,想感冒?” 宋榆便吭哧吭哧沿着长廊走进主屋,头简直要埋到围巾里头去——说他像球真不是冤枉,他个子比同龄人矮半个头,身上裹得鼓鼓囊囊,连踩着的靴子都是有滚边的,可不就是一只圆滚滚的毛绒球么。 宋榆不喜欢因为虚弱的体质被嘲笑,因此瞧也不瞧打趣自己的alpha。 帮佣们给这几个少爷布置好了火锅汤料,这是座仿榻榻米式的四方庭院,院中新栽了梅花,红艳艳的开得正好,是宋榆的父母特地命人移植过来的,也算送给傅家的谢礼。 火锅摆在正屋的被炉桌上,门大敞着用来赏雪,廊道有无烟的炭盆取暖,新鲜的肉菜搁在架子上。 他被安排在靠里侧的座位,以免吹着风,苏晏坐他对面。姓傅的alpha哥哥坐在苏晏身侧,于是那个嘲笑自己的alpha便款款落座到自己身旁了。 周承岳比宋榆大了六七岁,自然不会和小孩较真,倒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本以为会见着一个病怏怏的虚弱omega,没想到是个有脾气的小企鹅,脑海里冒出这个形容,让他更觉有趣。 见宋榆被围巾缠住,他还主动伸手帮忙,嘴欠道:“哎呀,跟拆毛线球一样呢。” 屋里热得跟春天似的,宋榆闻言更是涨红了脸,苏晏还在对面笑,也不帮他,简直要气哭了。 “好了,”姓傅的alpha面容很冷,在宋榆看来却亲切得不行,他道,“别逗小孩。小榆,我是傅铮,苏晏的哥哥,你旁边的是周承岳,和我们两家都认识,你小时候应该见过。” 叫周承岳的alpha说:“小时候见过的,你满月宴我还去过呢。” 宋榆终于脱好外套了,他很讲礼貌地朝傅铮喊了“哥哥好”,正想无视周承岳准备吃火锅,alpha就替他将脱下的围巾帽子拿起来,挂到了衣架上。 没有打招呼的宋榆自觉下不来台,也不怎么情愿道谢,只好干巴巴地坐着,而周承岳只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个alpha是长得非常英俊的,眼睛跟点了漆似的,在屋外白茫茫雪天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深邃,唇角的笑意则尽显风流佻达,又因着眼前是一个病弱体虚的少年omega,倒不浪荡,比平常多了些温柔。 和眼高于顶的寻常二世不同,周承岳平日不怎么端姿态,见谁都愿意先给好脸色,让人忍不住想同他多讲几句话。至于被惹怒,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 年纪尚小的宋榆还说不来什么形容词,只觉得周承岳做事很有教养,说起话来却有些让人讨厌。 苏晏终于看够他的笑话,给他递台阶:“愣着干嘛呀,喊人,打完招呼就吃饭了。” 宋榆便侧过身去勉勉强强地喊了周承岳“哥哥”。 周承岳也不逗他了,揉了揉宋榆乱蓬蓬的脑袋。omega脱掉臃肿的外套,饶是穿着毛衣,身子从侧面看也只剩薄薄一片。 他靠后坐了些,替宋榆挡掉了庭外的寒风和细雪。 这是宋榆记事以来,和周承岳的第一次相见。 - 再醒来时宋榆身上几乎没有不适了,从室内的装潢判断似乎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他懵然望向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的alpha,想起有人在他昏睡前说了句“下雪了”。 “哎哟,”周承岳笑着看他一脸不知身在何处的表情,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冒出两年前自己说过的话。 “这是哪家的小宝贝儿啊?怎么裹得跟球似的。” 宋榆听完恍惚了一瞬,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细雪飘荡的庭院里,他想问“你怎么来了”,但绑着氧气面罩,还开不了口。医生和护士得知他苏醒,一窝蜂地涌了进来,给宋榆上上下下做了检查。 宋家、周家的长辈都到了,他的姐兄只被允许候在屋外,大人们一个个都面色严肃地听医生讲宋榆的情况,宋榆也才得知周承岳和自己的匹配度有100%,在昏迷期间给他做了临时标记,将他从病危的险境中捞了出来。 医生确定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家长们又在宋榆耳旁嗡嗡说了好些,总之先这么定了——周承岳未来会长时间对他进行临时标记,暂定持续到他彻底分化,直至顺利成年。 一群人看向宋榆,他乖乖点了头,只当日常用药多了一个环节,这么多年西药中药乃至针灸,宋家人为了他这条纤弱的命做了数不尽的努力,被alpha标记实在算不得什么。 何况周承岳都不嫌麻烦,他一个要治病的能有什么意见。 宋榆悄悄瞄了周承岳几眼,对方表情很自然,瞧不出是不是自愿的……和自己这样的omega时刻绑在一起,真是算不得什么好事,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大人们怕打扰他休息,先走了,留周承岳一个人继续守着,释放信息素。 好在不是大街上拉来的匹配度有100的陌生alpha,两人的氛围还算轻松。 周承岳拉开凳子坐到病床旁边,露出宋榆熟悉的不着调的笑容:“你反应这么平淡啊,百分百匹配——搞不好我是你真命天子,翻什么白眼呢?” 实际上宋榆刚醒来还翻不出很完整的白眼,最先问出高中生尤为在意的情感问题:“你和我做标记,你男朋友怎么办?” 周承岳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什么男朋友?” “就是,”宋榆也不确定了,“你男朋友啊,你没有谈恋爱吗?” 从前苏晏总要揶揄几句周承岳的“小男友”,宋榆只当周承岳大概一直是在恋爱的。而且因为过去的一次事故也知道周承岳有标记的omega,在他看来这是感情很好的AO情侣才会做的事,殊不知苏晏说的话是不好当着宋榆的面嘲讽的另一层意思。 周承岳想了想,明白了。在宋榆目前的概念中,上床、标记,大概是必须谈恋爱的。 饶是知道宋榆长年养在家里,没有沾染在他们这群人看来算不上劣习的劣习,脾性是很单纯的,可也没想到如此纯真——到底还是太小了,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 他没有纠正什么,表情自然地说:“早就分开了,你不用有这方面的顾虑。” 宋榆又问:“那出院后我还回疗养院住吗?” 周承岳的助理发来了他名下两套房子的信息,他拿给宋榆看:“不回去了,你和我住。你看看心怡哪个,明天出院就直接搬过去了,要是都不满意我再让助理找新的。” 第一套是远离市中心的三层小洋楼,优点是方便宋榆静养,见不到什么人。第二套是商圈附近的顶层复式公寓,从图片上看应该是周承岳常住的屋子,有他的生活痕迹。 宋榆伸长脖子仔细比对,从周承岳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omega后颈的咬痕,是自己白天留下的。 他对宋榆的病一直只有“病得很重”的概念,如今亲眼瞧见甚至参与了,才体会到这个omega身子真的很不好,一昏睡就是好几天,哪怕醒来了也依然面色苍白,眼皮薄得仿佛是半透明的。做标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只忍不住在内心感慨宋榆真的太瘦了,肩背揽在怀里跟片羽毛似的。 宋榆在疗养院待久了,心底其实很想住到热闹一点的市区,再加上病情稳定后万一能重新上学,在市里也方便许多,还不用麻烦周承岳重新搬家,于是决定道:“第二套吧。” 周承岳回过神,闻言通知好助理备齐日用品,又吩咐了疗养院那边的人将宋榆的行李打点好。 他一进入工作就马上从医院低沉的氛围中脱离出来一样,安排好宋榆的入住事宜,又开始一个个电话停不下来似的处理恒兴那边的事。 宋榆其实还想问问周承岳是自己愿意帮他治病,还是家里人要求,不好拒绝。实在不情愿,说不定还有别的治疗方案。 或许是长年累月因为腺体缺陷要被关起来的缘故,宋榆把周承岳要和自己一起生活这件事,自动加工成alpha也要跟着自己开启半坐牢的新阶段了。他自尊心其实很强,从前自己生病,有什么苦吃也就吃了,如今还要拖累旁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等周承岳终于打完电话,察觉omega一直望着自己,笑道:“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榆摇摇头,心想无论周承岳是不是自愿,自己受了他的好,总归要感恩的。 他说起话来精神头不是很足,但非常真诚:“承岳哥哥,谢谢你。” 他很少这么喊周承岳,让alpha挑了挑眉:“谢什么呢……” 周承岳刚说完就意识到宋榆在疗养院消息闭塞,周家出事时又搁ICU躺着,估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方才两家家长也没有提及他们的合作,大概是觉得宋榆没必要懂太多。 他却觉得刻意隐瞒反而不好,宋榆还是当事人,完全有权利明白当下的情况,于是措辞算不上委婉地说:“我现在在我们家的集团上班,最近公司不怎么太平,二叔犯了事,上上下下都在查,要劳烦你父亲帮许多忙,我呢,就好好给你治病。” 宋榆好歹也是世家长大的,利益合作怎么会不懂,明白是自己家帮周家度过难关,换周承岳帮自己治病。 有了这层关系,他着实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许多:“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周承岳当然能看出宋榆的情绪变化,也明白原因,心里觉得这个omega虽然常年与世隔绝,性格却不忸怩古怪,是难得的懂事了。 于是也有点心软,他抚了抚宋榆的头顶:“不用客气。别多想,你好好吃药治病就好,这都是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到底,这是周宋两家的利益交换,宋榆从中得以疗愈,周承岳为家族和自己谋利,不过都是砝码来去的常态,没有谁对不起谁,似乎也就是说,没有谁有恩于谁。 更遑论从中生出多余的感情。 宋榆的歉疚多余,周承岳生发的那点怜惜也多余,不过只要不影响合作,也都不怎么打紧。 第3章 第 3 章 周承岳当晚留在了医院,他要释放信息素帮助宋榆稳定病情。 两人草草吃了晚饭,宋榆还不太有胃口,周承岳则一脑门官司,塞了两口就支起笔电继续忙红红绿绿的一堆事务。 苏晏得知宋榆转醒,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怎么样呀我的好弟弟,”他隔着屏幕打量宋榆的脸色,“你可算是醒了,怎么感觉气色还是不太好?我想来看你,结果说还不能探望,什么时候出院?” “挺好的,有了标记,转好很快,医生说明天要是检查合格,就能直接出院了。”去年苏晏就基本痊愈搬出疗养院上大学去了,虽然会抽空回来看宋榆,到底没以前日日见那么频繁,宋榆还挺想他的,“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等你安顿好我就马上来呗。”苏晏说,“对了,你是不是要搬过去和周承岳一起住啊?” 宋榆点点头,苏晏又马上告诫道:“和alpha一起住,要多留个心眼,懂不懂?我听傅铮说了,你们匹配度高得逆天,要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你该拒绝就拒绝,知道吗?” 宋榆是开的外放,闻言有些尴尬地看向从笔电前抬头的周承岳,alpha只不太在意地笑笑,示意把手机屏幕对准他,宋榆只好照做。 “聊什么呢?”周承岳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说得跟我拐卖儿童似的。” 苏晏见着正主非但不心虚,反倒更严词厉色:“说的就是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宋榆有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你放心吧,”周承岳既是说给苏晏听,也是说给宋榆听,“我保证保持合理的AO距离,把宋榆当亲弟弟——怎么,从前当你小跟班,现在换我了,你心里不平衡?” 苏晏气笑了,不过他也知道周承岳虽然花名在外,但做事一向有分寸,再说也不可能拿两家合作这么大的事当儿戏去轻薄宋榆,他想通后也缓了语气:“就你也配和我比,宋小榆,你说,你更喜欢谁?” 宋榆服了,不知道话题怎么成了这个。 苏晏那张姣好的脸在屏幕里瞧着他,周承岳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望着他,他嗫嚅一阵,觉得谁都不好得罪,商量道:“能不能换个问题?” 苏晏大叫:“居然不选我!你们才标记第一天吧,我要生气了!” 周承岳在一旁朗声大笑,伸手把宋榆的头发搓乱了。 苏晏又说:“好了,不为难你了,毕竟你现在要寄人篱下,叛变一下也没什么。” 宋榆不高兴这个形容:“什么跟什么,等病稳定了,说不定我就能去上学了。” 苏晏说:“行,是我说错了。我最近忙着期末呢……” 两人又聊了会儿日常,苏晏怕影响宋榆休息,没打算说太多,倒是宋榆叽里呱啦问了好些大学生活的细节,从专业课到社团活动,再聊下去苏晏要把A大历史沿革掏出来了,周承岳腹诽没想到这小孩还挺爱唠嗑。 还是苏晏看时间差不多了,主动终止了对话,答应得空就过来看他。 宋榆还有点意犹未尽,他和正常社会是脱节的,又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对成年人的世界充满好奇。 这件事不能细想,宋榆小时候逐渐对死亡有了概念,他病得怕了,总担心自己哪天再也醒不过来,有段时间非常黏人。到点了就要缠着姐姐哥哥问他们在学校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天黑了还要赖在姐姐屋子里不走,想一起睡。要是不答应,嘴巴一瘪就要哭,不知道哪里那么伤心。他妈妈说他是小粘豆包,还会不高兴。 小豆丁似的宋榆几乎能背下姐兄的课表,恨不得连“大孩子”的梦也全都知道,他是这样憧憬长大后的一切。 现在大学生活也差不多摸清了,往后和周承岳一起住,连工作人士的生活都能窥见——他后知后觉地征求屋子主人的意见:“承岳哥,到时候可以让苏晏来你家看我吗?要是不方便,我和他另外约地方。” 周承岳有些惊讶宋榆会问这个问题,答道:“当然可以。” 他想起苏晏那番“寄人篱下”的形容,正色道:“你不要有是寄住在我家的想法,以后当自己家就是。” 强调他们是有标记的AO关系显然并不合适,也不对,周承岳只当自己在养小孩了:“你就把我当哥哥,和你哥、苏晏,都是一样的。至于苏晏说的,要是我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举动,你也不用顾忌我们两家的合作,要及时说出来,好吗?” 说宋榆丝毫不忐忑和周承岳同住,那显然有强装镇定的嫌疑。 方才父母、姐兄都发了信息交待他有事要及时和家里说,话里话外既有对宋榆的关心,也有要注意和alpha保持距离的提醒。 他哥宋以桥一向不怎么看得惯周承岳,连“alpha没一个好东西”都发过来了。 不过周承岳目前看来确实是个成熟又靠谱的哥哥,而且不似寻常的大人那样,轻视少年人的情绪和发问,宋榆能感受到很真实的尊重。 这当然可以归功于周承岳良好的教养,同时也因为他懒得在宋榆面前伪装什么,对十六岁的小孩子实在用不上什么虚与委蛇的伎俩。 敞亮的话让宋榆心里的不安减少许多,他朝周承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周承岳在心中轻叹,怪不得能和苏晏那样跋扈的人处得来,宋榆未免太乖了一点。 他没再说“不客气”,而是捋顺宋榆被他搓乱的头顶,未来实在不必再讲这些客套话了。 次日宋榆做完检查,顺利得到医生的赦令,可以出院了。 给两边家长发过消息,宋榆就和周承岳一起坐上商务车,出发去公寓。 周承岳道:“小榆,这是我的助理方澎,平常要置办什么东西,或者有事,都可以联系他。” 坐在前排的男性beta转过头,给宋榆递上名片,恭敬地说:“宋少爷您好,我是周先生的助理,24小时在线,有事随时吩咐。” 宋榆打了招呼,存下对方的号码。 车行至一半,周承岳接了个电话,还没挂断就有些不耐地交待司机将自己靠边放下,又朝宋榆道:“你跟车先过去,我回公司有点事。” 宋榆点点头:“好的,我没关系,你先忙。” 周承岳心说要是底下的人有宋榆一半听话就好了,脸上也带了点笑:“嗯,医生说你这几天还是不适合出门,先好好呆在家里熟悉一下。” 车停好后周承岳拎上公文包便只身走了,宋榆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排的方澎道:“方助理,你不用过去吗?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方澎朝他笑笑:“我是周总的生活助理,工作上的事还有其他助理帮忙,您不用担心。” 宋榆松了口气,他倒是不把自己当金枝玉叶的少爷,殊不知周承岳把宋榆的优先级在方澎那里放到了尊贵的特优,毕竟现在全集团上下都指望着宋家的资源。 方澎办事细心,知晓宋榆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见太多人,安排公寓的管家做了一下清场,两人下车后乘电梯直达顶层,一路上都没见着人。 行至门口,方澎说:“我给您录一下面部识别,公寓的密码是9395。” 录入完毕后方澎带宋榆走进公寓,介绍道:“一楼、二楼都还有一间卧室空着,您可以挑一间入住,确定后我会联系阿姨帮您收拾行李,阿姨负责一日三餐和日常的打扫,不住家。周总一般会在书房加班,除了书房其他区域您都可以随意使用。餐台上是公寓管家和餐厅的电话……” 大平层一眼望过去视野相当开阔,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商业高楼,他们在三十层,可以俯瞰建筑群,京城的冬日此时望着有些萧条,日落后才会有绚烂靡丽的夜景。 宋榆选了二楼的卧室,配套的衣帽间还算宽敞,方澎确定宋榆没有什么事要交待,就先行离开了。 宋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又在周承岳的公寓里重新溜达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发育慢,宋榆这个年纪都还没来过发情期,做完标记后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对周承岳的存在有了更明显的感知。 昨天在医院,alpha是守在自己身旁还是出了门打电话,他在梦里都能感觉到,说不定让他蒙着眼睛去找周承岳,都能在走廊凭信息素的指引抓到那个人的衣角。 这或许都源自100%匹配度的魔力,也因此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宋榆却没有产生任何不安或局促,这里到处是周承岳的信息素,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世界上对宋榆最友好也最安全的味道。 客观而言,双层公寓再宽敞也比不得几十亩的疗养院自在,不过一想到标记稳定后自己有机会正常出门、上学,宋榆对未来还是充满期望的。 想到这里他先收拾出了课本和平板,复盘了一下前段时间学过的课程,又联系家庭教师同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对方是负责他学习规划和安排的老师,他久不上学,一般是老师上门教书或者上网课,这些课程都是由专门的家庭教师安排的。 他成绩很优异,虽然比同龄人的上课时间少了一半不止,却没有哪门课是拖后腿的。在疗养院的时候,宋榆学习进度超常,偶尔甚至能辅导一下苏晏的高中化学,让苏晏相当羞耻:“初中生就好好学自己的,不要管我!” 宋家长辈还担心宋榆身体吃不消,要他少用功,结果发现小儿子纯粹智商比较高。何况除了学习,其他体育项目他的身体也实在做不来,能好学自律,也算是好事了。 家庭教师听完他目前的状况,说道:“我明白了,你刚出院还是以休养为主,课程强度我会适当下调一点。我近期再准备一下你高中入学需要的资料,要是能正常进校的话,也算提前准备了。” 宋榆很开心:“谢谢。” 老师又说:“你的成绩在国内参加高考完全没问题,要是未来可以,需要我现在做一下出国的规划和安排吗?” 宋榆最近都只敢畅想自己福大命大活到成年读个好大学,居然还有可能去国外念书?他觉得家庭老师比自己还敢做梦,一时有点熏熏然,虽然觉得概率不大,还是一股脑地答应了:“好的,麻烦你做一下计划,我先适应一下最近的学习强度,要是有余力我可以提前学学试试看。” 老师在对面笑了一下:“你现在的进度其实可以直接念高三了,我相信你会有余力的——不过还是健康最要紧,出国的安排我也需要先征得你家长的同意。” 宋榆应下:“好的,麻烦你了。” 宋家长辈应该是马上收到了家庭教师的信息,没多久便打来电话问宋榆的想法,他和爸妈商量了一下,觉得多做一手准备也没什么坏处。 宋母有些担心儿子的身体,要是准备好了却不能去,心理落差太大:“小榆,先说好,这是备选方案,至于最后到底能不能出去上学,还是要看身体情况,知道吗?” “知道啦,”宋榆说,“其实国内国外我都可以,反正我待在屋子里也干不了别的,学点其他的就当调剂了。” 宋母听完有点伤心,又关心儿子和周承岳相处得怎么样、搬家了还适不适应。 宋榆说都好,他明白父母的担忧,却也暗下决心,出国的事要认真对待,努力准备。 他不一定非得登上那艘去远洋的船,仅仅拿到一张船票,似乎也能吹到辽远的海风了。 午饭的时候他见到了公寓的阿姨,阿姨自然知道东家现在要多住一个年纪很小的omega,刚见着就忍不住在内心“哎”了几声,这孩子白白净净瞧着就乖,脸蛋只有巴掌大,还很有礼貌地主动打了招呼,听周先生说就是身子不大好,以后得多煲点汤补一补的。 宋榆饱餐后浅眠了一阵,醒来收到了家庭教师发来的学习资料和规划,他眼睛一亮,把课本、平板和电脑跟做法似的摊在茶几上,心无旁骛地学了起来。 这一学就忘了时间,他精力比常人差很多,傍晚直接趴桌上睡着了。阿姨叫醒他后,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再睡会儿,您把菜放着吧。” 最后实在撑不住,又懒得回二楼卧室,在沙发拉上毯子又睡了。 周承岳十点才到家,alpha今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晚饭都没吃,都快忘记宋榆这档子事了。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沙发上躺着个小小的omega,屋里暖气足,又到处是周承岳的信息素,宋榆睡得脸红扑扑的,微张着嘴,就差没打小呼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