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满级归来后(重生)》 第1章 重生 永贞十九年春,风清云朗,天光明烈,斜斜照入许久无人问津的翊坤宫,朱红廊柱上的百鸟迎着浮尘振翅,欲飞青云。 紧阖的宫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发出沉重而绵长的吱呀声,像是老者回光返照时吐出的一口长叹。 迈过门槛,手将将脱离宫门的支撑,楚苒步伐一软,挺直的脊背松塌,似鸾鸟折翼般跌坐在地。 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至筋脉百骸,如被长线勒扯到即将溃裂的木偶,难以自主。 楚苒阖眼,深吸几口气后抬手攥紧门环,勉强站起身。 蛊虫如同渴水般抽走她仅剩的力气,双腿依旧绵软无力,她方有动作,险些又是一步踉跄。 “娘娘!您怎么已经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焉冬急匆匆跑出殿,怔愣地惊呼一声后,又赶忙上前扶好楚苒,“娘娘,登基大典还没结束,您和太子殿下又拌嘴争执了吗?” 拌嘴? 她恨不能杀了薛朝绎。 楚苒低眸,见焉冬时不时望向金銮殿、小心却又不敢直问的焦灼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他最倚重、最心爱的女子在闹小脾气,他哪里真的会让本宫陪他走完登基大典。” 今日薛朝绎登基,依照北齐祖制,太子妃应随太子一同祭拜先祖、祭祀天地。 她虽担着太子妃的名头,可她与薛朝绎离心已久、相看两厌,若不是朝臣们坚持践行祖制,只怕这份美差早已旁落她家。 “那也一定是楚侧妃嫉妒,不仅故意为难您,还想毁掉您的声名。” 焉冬鼓起腮帮子,用尽全身力气支撑好楚苒,“奴婢一会儿就去太医院,晚上还有宫宴,是您和皇上重归于好的大好时机……” 没想到还有人替她做着这样天真的白日梦,楚苒扯动唇角,笑得更为讽刺。 “你们既知道罪魁祸首,也应当清楚她不愿有人抢风头。” 她自幼和楚文瑶一起长大,自认姐妹情谊甚笃,也以为她对楚文瑶足够了解。 直至一年前,她才看清楚文瑶的野心、伪善与嫉妒。 想来为博楚文瑶一笑,薛朝绎绞尽脑汁才想出让她在祭祖时蛊虫发作、不得不离开登基大典的毒招。 好在她也趁机给薛朝绎下了毒,倒是不枉这一趟的辛劳。 “可您不去……” 游走在四肢中的疼痛稍有消退,楚苒拂开焉冬的搀扶,也截断她的规劝,“还有半日,你想办法同仪曹要来皇后的冠服。” 焉冬步伐一滞,反应过来后连眉梢都上扬几分,“娘娘放心,奴婢半个时辰后便回来。” 似是迫不及待一般,她连忙松手又匆匆离开,雀跃得如同一只初次抓到虫食、想要立刻向母燕邀功的稚鸟。 看来今日的登基大典,耐不住性子的人不止她一个。 只是这挑拨离间的手法也太过稚嫩。 楚苒没有兴趣探究犯上作乱的盟友是谁,她捂着心口,一步拖动一步,踩着深深浅浅的雨水走向廊下的台阶。 像是在应和踩水声,远处钟鼓声乍起,礼官高唱的登基祝词穿过重重殿阙,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听到“承荣祖业,九州蒙恩”等祝词时,她低垂眉目,没忍住哂笑出声。 薛朝绎踩着她父亲的心血和尸骨御极,一无为君的仁德、二无滔天的功业,竟也敢让人写下这等海口的祝文。 “也不怕折损他自己的寿数。” “皇上于社稷有功,自然能万岁千秋,长命无恙。” 宫门处传来一声清丽的、高高在上的应答,楚苒停步侧身,便见楚文瑶穿着崭新精致的凤袍款款而来,九尾凤簪在走动间簌簌作响,犹如百鸟啼鸣。 “倒是堂姐你……”楚文瑶站定,笑得温婉,音调却很幸灾乐祸,“从仰受羡慕的太子妃沦落到孤身一人,好狼狈啊。” 饵料还没到手,鱼儿竟自己咬上钩。 难得见到这等“盛景”,楚苒挑眉,“不及你引蛊毒发作时的可怜。” 相识九载,夫妻四年,她太清楚薛朝绎的为人。 自私、凉薄,又太会投人所好。 哪怕是在安抚楚文瑶,他也会选择让楚文瑶亲自动手。 说罢,楚苒目光下移,凝视向楚文瑶垂在身侧、鲜少动弹的胳膊。 楚文瑶笑容一僵,下意识想将手藏好,发觉这是一句试探后,她面色骤沉,仿佛覆有层层薄灰。 “一点必要的代价而已。” 她虚虚向后伸手,立时有宫女递上匕首。 冷刃上还沾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显然是刚刚用过,还来不及清洗。 抬指抹去血痕,楚文瑶眉间轻蹙,“妹妹原本想让你体面痛快地赴死,但又不忍心饿着你的蛊虫……怎么办呢?” 如嗔如怨的语调,仿若她当真困惑至极。 可她握着刀柄、款步上前的威胁又一气呵成。 意识到她要故技重施,楚苒目色一凛,快步上前反掣住刀柄,顺势抬掌劈向楚文瑶的手臂。 争抢来得太过突然,楚文瑶尚来不及反应,只堪堪侧身躲过一掌,却不小心牵动腕上的新伤,惊得她痛呼一声。 见她松劲,楚苒绷紧身子、趁势而上,须臾动作间便已夺过大半的匕首。 跟在楚文瑶身后的宫女很是识相,立时围上前,或夺匕首、或掐捏她的手腕。 楚苒轻扫一眼这人多势众的压制,手上渐渐松劲儿,任由宫女扣住她的肩膀、掰开她紧握的手。 指尖被迫与刀柄分离的瞬间,她猛然探手,如挽剑花一般握紧匕首,轻巧地舞起刃尖,又狠又准地刺向楚文瑶的伤口。 霎时有连串的血珠沿着锋刃流淌,伤上加伤的剧痛让楚文瑶猛地一颤,下意识扔掉凶器。 从深吸凉气的间隙中挤出一声切齿的“楚苒”,楚文瑶唇色泛白,面色却被愤怒激得泛红,“还是皇上最了解你,对你不能太念旧情。” 明明是旧怨新恨。 何谈情字? 楚苒抚着心口,掌心下是一阵强过一阵的跳动声,蛰伏在筋脉间的疼痛也随之涨潮。 反噬来得猛烈又果断,她勉强稳住身形,似笑非笑地看向被众人拥簇的楚文瑶,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是他为了夺嫡,费劲心思地骗我、娶我的旧情?” “还是他为了清除异己,算计我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踪的旧情?” 种种剜心的旧事被摊开碾平,楚苒至今仍不敢、也不愿回忆得知真相的那一瞬。 错愕、错乱,多年的深情厚谊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满心托付的良人、最是信任的堂妹双双露出真面目,为了夺得皇位,不惜合谋将锋刃对准她的父亲。 不留余地,没有退路。 她这如雨中浮萍一般脆弱的身体,也是拜他们二人所赐。 桩桩件件,她只怕来不及手刃这对狗男女。 似要阻止她荒唐的念想,楚苒只觉心跳愈发欢跃,眼前似明似暗,四肢也很是软绵,撑不起她多一刻的站立。 更有腥甜味在喉间不断翻涌,妄图冲破唇齿。 竭力对抗着呕血的冲动,楚苒双手撑地,不肯屈膝,“更何况在我父亲新丧时,他还大张旗鼓地纳你为妾。” “妾?” 楚文瑶咀嚼着这道身份,嗤笑一声,挥退所有宫人,“你是太子妃又如何?” “今日过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你的一切都已变成我的。” 俯身,楚文瑶挑起楚苒的下颔,满意地细数:“出身、前程、地位……还有大伯父留下的帝云台。” “大伯父九泉有知,想来很是欣慰,自然不会怪我心狠手辣。” “也许还会对你更加失望。” “堂姐可要活得久些,好好见证我的风光、也能供我日日取乐。” 帝云台。 除却没能救下父亲的痛悔,楚苒最后悔的便是将帝云台拱手让人。 可恨当年她眼中只有薛朝绎,旁无他物。 等她惊觉蹊跷时,一切为时已晚。 楚苒眼睫轻颤,抬眸望进楚文瑶春风得意的目光中,冁然笑问:“你说,薛朝绎真的能登基吗?” “什么?” 远处的钟鼓声未停,祝词却戛然而止,一阵阵嘈杂的哄闹昭示她的大仇已经得报。 不再对抗本能,楚苒放松身子,立时有腥甜翻涌而上,如潮水般带着她俯身向前。 启唇,她咳出一浪又一浪的鲜红。 铁锈味随同血浪弥漫,浓郁、温热,侵占着唇齿咽喉的每一寸,缓缓隔断她的呼吸。 楚苒拧眉,虚虚握住手指,锤出最后的淤血。 浓烈的畅快涌上心头,她一边拭去血沫,又忍不住轻笑。 “不可能。” “蛊毒怎会发作得这么严重?” 回神,楚文瑶定定看着地上的一大滩血迹,不解地呢喃道。 她清楚下手的分寸,从始至终她只想折磨楚苒,让楚苒痛苦漫长地活着。 她只受了些刀伤,蛊虫反噬得再严重也不会让楚苒呕血。 除非…… 楚苒对薛朝绎下了狠手。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很快想清楚个中因果,楚文瑶掐住楚苒的脖颈,面色狰狞,“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看重登基大典,你竟然敢……” “当然。”楚苒笑应。 正因为清楚薛朝绎多么渴望御极,她才会选在今日动手。 她怎么可能让薛朝绎得偿所愿? “你疯了!” “杀了他,你也要死在这里!” 楚文瑶猛然用力,须臾又连忙松手,拆下楚苒的发簪勾带,慌乱地寻找解药,“只要薛朝绎活着、顺利登基,我可以放你离宫。” “所以堂姐,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说话算话?” 见楚文瑶斩钉截铁地点头,楚苒探身靠近她耳畔,手却摸向裙后,“那就……去奈何桥上找吧。” 翻转簪尖、选准时机,她手起刃落,果决干脆地刺向面前人的心口。 裂帛声遮住刺破血肉的响动,楚文瑶猛然吐出一口黑紫的血。 她低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敢……” “亡生蛊嘛……” “下场我清楚得很。” 楚苒满不在乎地回答楚文瑶的遗言。 亡生蛊,是为母子蛊。 子蛊饲血,平日里发作得并不剧烈;可一旦种有母蛊的人受伤或是身亡,子蛊会立即躁动,或轻或重,周而复始,直至被寄宿的人死去。 而这样的子蛊,她体内有两只。 握紧尚有留余的毒簪,楚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个簪身没入楚文瑶体内,春风中只余清脆流苏作响。 似有无尽的血落在青砖上,如雨如溪地汇聚,逐渐分不清源自何人何处。 探向楚文瑶的鼻端,指尖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后,她低低一笑,唇边血花愈发浓烈妖冶,“可我不在乎。” 她只怕无颜面见父母,连忏悔和愧恨都不敢说出口。 周身渐渐失去知觉,两只子蛊如作困兽斗,一寸寸碾碎她的筋骨、痛饮她的生机。 楚苒阖眼,放任冰冷的春风将她吹倒在地,放任蛊虫肆无忌惮地啃噬她最后的悔恨。 “业障等身,往复难消。” 艰难地抬起宽袖,她遮住眼前为数不多的天光,没有缘由地低念道。 即便她亲手消解自己种下的业障,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期待,辜负许多好意。 将将沉入无边混沌时,楚苒仿佛听到有人低低唤她苒苒,音声渺远而温柔,“我来接你,我们去见师父师娘好吗?” 是她少时才能听到的邀请。 寻常又怀念。 嗫嚅双唇,楚苒轻声应好。 如果当年她没有被情爱迷眼、没有离经叛道、没有多番让父亲失望,此时的她应当会在帝云台与母亲品茗种药、向父亲请教星经命理。 自不必近乡情怯,连死后都不敢与他们相见。 可惜。 —— 昏沉、无力。 乍冷乍热的难受烧灼全身,楚苒眉心紧蹙,想要挣扎时却发现双手如棉花般柔软无力,双腿也被重有千钧的物什压住,微痛、微凉、又教她动弹不得。 徘徊太久,她终于要被押送到十殿阎王前了吗? 楚苒迷迷糊糊地想。 耳畔隐隐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低低的、却又近在咫尺。 楚苒凝神探听,只分辨得清其中三两字句。 “飞琼宴在即,二小姐定是来送请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有多想嫁给三殿下。” “不行,小姐的身子还没养好。” “况且大人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小姐若再阳奉阴违,就不止四个月的禁闭了。” 飞琼宴、四个月的禁闭…… 这是要她作走马灯,回忆走上歧途的开端吗? 任由犯下的错事在脑海中流淌,楚苒没有再挣扎,等待着阎王殿对她死后归处的宣判。 可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她正疑惑时,膝盖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像是针扎、又似火烙。 支离破碎的清醒逐渐回归,她忍住痛呼,下意识屈起双腿,试图摆脱这股疼痛。 “小姐醒了!今晚二小姐……” “不重要。”如皎嘘声,“你快去知会帝师大人一声。” 桎梏渐渐消失,歇斯底里的蝉鸣湮过关心,吵得楚苒头昏脑涨。 定神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天光涌入,照亮目之所及的一切。 青帐飘飞,一张熟悉的面容凑至眼前,一会儿抚摸她额头,一会儿替换冷巾帕,口中还念念有词。 “如皎……” 乍然醒来的酸涩还未褪去,楚苒一错不错地望着如皎。 她明明给如皎安排好了退路。 而且……在意识彻底沉寂前,她还见过如皎。 那时如皎不过三十岁,丈夫上进、儿女双全,很是幸福,怎么也不该被押送到阎王殿。 “是不是奴婢弄疼您了?”如皎放轻动作,更是小心地给她敷药。 “您这次摔得不严重,有帝师大人送来的药,再有三五日就能养好。” 触感如此真切,截然不同于她死后的可望不可即。 而且……楚苒清楚听到帝师二字。 能当得起如此称呼的人,唯有她的父亲。 有一个荒谬疯狂的如果盘桓在心底,她握住如皎的手腕,空吞咽一下,试探道:“父亲还没说何时放我出去吗?” 心如擂鼓,又如高悬的磐石,楚苒不觉中又紧了紧手。 “帝师大人昨夜来看过小姐您。”如皎咬唇,答非所问,“您摔伤后昏迷,高烧又始终不退,帝师大人也跟着担心。”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药膳和甜食,“帝师大人说着不会管您,可这些是前面特意送过来的。” 楚苒强撑着无力,半坐起身,越过如皎手指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打量屋内的一切。 刻印在墙上的八卦符文被遮住大半,书架上的孤本典籍散乱,原本庄严静穆的偏殿被女儿家的物什占满。 桩桩件件分外眼熟。 恰是她十四岁时的居所。 真实、具象、触目可及,不是她身死魂消时的黄粱梦。 楚苒抚上心口,冁然而笑,泪水不自觉挣脱束缚,流经眼尾,淅淅沥沥地落到被褥上,氤湿一片。 她渐渐笑弯腰身,掌心下暌违已久的、欢悦雀动的心跳也宣告着这真切而荒谬的事实。 死而复生。 她又回到了少年时。 父亲、帝云台……她的所有遗憾尚来得及挽回。 “大夫说您郁结在心,又有伤在身,不能再伤心耗神。” 顾不得什么药膳,如皎赶忙替楚苒拭去眼泪,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也许等一个月,等您伤好,帝师大人就会松口。” 一个月后飞琼宴早已结束,只要自家小姐不会偷偷去见三皇子、更不会请旨赐婚,如皎就敢确定帝师大人会心软、解了小姐的禁闭。 “小姐才刚醒,你怎么就讲起胡话了?也不知道哄小姐开心。” 如星端着八宝粥进屋,打断如皎的天方夜谭。 一边搅凉浓粥,她一边坐到床侧,“奴婢已经知会过前面了,只是帝师大人不在帝云台。” “父亲对我一向严苛无情。” 止住仍在汹涌的泪意,楚苒顺势装腔道。 清楚父亲尚在人世,她便放下一大半的心。 见面不过是早晚的机会。 眼下最重要的,是与薛朝绎划清界限,向父亲表明她的迷途知返。 前世她满心爱慕薛朝绎,父亲却从不同意这门婚事。为此她不惜多次与父亲争吵、忤逆好意。 父亲越是阻止,她的叛逆越是变本加厉。直至她想随薛朝绎离京,父亲得知后大发雷霆,将她关到宗祠反省。 可这次禁闭坚定了她要嫁给薛朝绎的心。 从楚文瑶口中得知宫中要设飞琼宴后,她甚至偷偷赶赴飞琼宴,当众向皇上请旨赐婚,逼迫父亲不得不应下。 父亲看到圣旨时,对她失望至极,险些斩断父女缘分,将她赶出帝云台。 楚苒在心中掐算日子,若无差池,飞琼宴应当就设在后日。 上一世她能顺利进宫,也少不了楚文瑶的“好心”筹谋。 礼尚往来,她自不能辜负楚文瑶的好意,不能教她算计落空。 模仿自己从前的行事做派,楚苒坚定开口,仍是痴心不改,“等我拿到圣旨,父亲也不能再说什么。” “文瑶还没消息吗?” “有。”如星斩钉截铁地应声,“二小姐递了话,说今晚会来见您。” “依奴婢看,小姐很快就要如愿了。” 如皎瞪了如星一眼,不甘心地继续劝道:“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见三殿下。帝师大人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您不能再越过……” “够了!” 楚苒厉声喝道,摆出听得厌烦的模样,“这是我唯一可以嫁给他的机会。” 不等如皎再出言相劝,她挥手,“你们想办法支开宗祠的守卫,好让文瑶进来。” 目送如星迫不及待的离开,楚苒蓦然想起曾伺候在她身侧的焉冬。 如出一辙的急切、欢欣,恨不能早些出卖她、早日立功。 “她倒是懂得先下手插桩。” 楚苒哂然一笑,重又躺回床榻养身休神。 许是心情转好,亦或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胜过药效,楚苒再醒来时已感觉不到冷和疲惫,身上也恢复了些许气力。 念着她高烧方退,如皎备下的晚膳都是清淡的粥与面食,还有补血驱寒的药膳。 楚苒将将放下碗筷,廊下便响起如星的回禀。 “小姐,二小姐已经进宗祠了,一会儿便过来。” 见如皎一瞬间沉了面色,楚苒忍俊不禁,揉了揉小姑娘的脸,“等楚文瑶进来后,你去围墙下多走一会儿,要让如星看见。” 楚文瑶越是游刃有余,她便越要让意外丛生。 不足够轰动与震惊,她又如何对得起楚文瑶环环相扣的安排。 回坐到窗下,楚苒扬声松口,请楚文瑶进来。 终于开到这本了! 这本书V前随榜更,V后日更。 同题材的预收《这恶毒闺蜜我不当了!》《白月光蓄谋已久》已放到专栏,感兴趣的可以提前收藏一下,么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反将 楚文瑶走进偏殿时紧紧捂着双手,面露痛色。她崭新整洁的长裙沾上污泥,香囊也破开一道裂口,像是匆忙逃出来的。 与前世摆弄凤袍、居高临下的楚侧妃相去甚远。 十四岁的楚文瑶,在她面前应当还是温婉的、善解人意的。 楚苒垂眸,收敛起对楚文瑶的打量。 三两步走上前,她捧起楚文瑶的手,关切道:“文瑶,你怎么受伤了?都是因为我的事……” “是宗祠的守卫忽然过来,我一着急翻墙才擦伤了手。” 楚文瑶不在意地一笑,反过来安慰楚苒:“我习过武,这些皮肉小伤是常事,无碍的。” 没好气地瞪了楚文瑶一眼,楚苒朝外吩咐,让如皎送来伤药和替换的衣裳。 “哪怕是小伤也得好好敷药。” 带着楚文瑶坐到窗下,楚苒没轻没重地擦去她伤口上的灰尘,满口都是连累与愧疚,“那些碎瓷片被风吹日晒,不知有多不干净。” 为了下山与薛朝绎私会,她从前没少做诸如翻墙、绕山、偷溜出门的事。 为免她故技重施,父亲特意差人在偏殿的围墙上添了许多碎瓷片。 那碎瓷片排布得散乱密集,又分外尖锐,任谁来都要留下几道伤。 闪躲的动作一滞,楚文瑶咬牙,又往前递了递手。 她双手上有不少小伤口,深深浅浅的并不太好处理。 楚苒潦草地清理好伤口,又很是随意地敷药。她控制着力道,时轻时重,偶尔还故作关心地询问楚文瑶疼不疼。 “不疼。” 楚文瑶勉强一笑,又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堂姐对我这么好,礼尚往来,我也应当有所表示。” 敷药方一结束,她赶忙抽回手,从袖中拿出一封请帖,径直递到楚苒面前,“堂姐瞧瞧,可喜欢这份谢礼?” 请帖朱红洒金、暗纹飘逸,处处彰显着天家的华贵典雅。 的确还是飞琼宴的请帖。 飞琼宴是宫中特意为王公妃主、世家贵族选妻选婿举办的宴会,三年一次。 恰是求皇上赐婚的良机。 前世,自父亲发现她和薛朝绎的私情后便百般阻拦,她既想嫁给薛朝绎,又担心皇上会给薛朝绎赐婚。 日夜忧思下,她便和楚文瑶商议出直接在飞琼宴上请旨赐婚这一办法,剑走偏锋,却一举多得。 在飞琼宴上,她的确得偿所愿,但也彻底步入危局,山穷水尽不自知。 捏紧帖子一角,楚苒低头,不作停顿地翻开请帖。 一众簪花小楷的墨迹中,坤宁宫这三个用金墨写下的字分外醒目。 与前世种种如出一辙,请帖不变、字迹不改,依旧是熟悉的坤宁宫。 楚苒眸光一松,心下瞬时有了计量。 她顺水推舟地演好最后的情分。 故作诧异地抬头,她连忙握住楚文瑶的双手,欢欣又微颤地道:“文瑶,这是不是他托你送来的,他有没有再说什么?” “当然有。” “三殿下挂念堂姐,叮嘱我要早些交给你,想来三殿下也很想见你。” 楚文瑶向后坐了坐,一边重新上药,一边替楚苒期待道:“等到后日,堂姐你好生妆扮、风光赴宴,三殿下定会为你着迷。” 谁会对一个钗发凌乱、裙摆泥泞的人动心? 前世打定主意要去赴飞琼宴时,楚苒就已悄悄备好衣裙和首饰,想给皇上和薛朝绎留下好印象。 但下山那夜下过一场大雨,不仅打湿她全身,就连裙裳也沾上许多泥泞。 惊艳就此幻灭,留给她的只有狼狈、以及阖宫窃窃私语般的嘲笑。 彼时她以为种种皆是意外,如今再看……想来楚文瑶在得知宫中要办飞琼宴时,便已安排好一切。 “我也希望他见到我时会惊艳。” 楚苒指了指一早备下的衣饰,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 “只是……”她支颐叹气,“父亲看管得太严,我根本寻不到空隙、也不知要如何下山。” 十四岁的楚苒做过太多惊天地的荒唐事,以致于二十一岁的她仍能细数得清楚。 四个月前,尚且有满心痴情的她想随薛朝绎离京赈灾,却不想方走到山门,就撞见恰好回山的父亲。 父亲震怒,教她禁闭反省,时日未定。 前几日听闻薛朝绎要回京,她不顾禁闭,又想偷溜出门,好去城门处见薛朝绎,结果那日下雨,她摔伤了腿,还发了一场高烧。 依照前世的境况,此时的帝云台有巡卫日夜把守,正是戒严时。 都是她留下的纨绔债。 “还是算了。” 把请帖退还给楚文瑶,楚苒苦着眉目,“兴许你在飞琼宴上会遇见有缘人,好过浪费。” 这可是她特意为楚苒准备的请帖。 楚苒若不去,她要怎么向宫里交代…… 楚文瑶一急,没忍住喊了一声堂姐。 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她深吸一口气,劝道:“飞琼宴三年一设,这次错过可就……只要你拿到圣旨,大伯父再不同意,也不会抗旨。” “我打听过了,明日是三师兄带人巡视。” 楚文瑶只手掩唇,将计划和盘托出。 灯花乍响。 楚苒却听得心无波澜。 与前世一致无二的计划。 楚文瑶还是当年的她。 “这样可行吗?”楚苒咬唇,做出一副心动又为难的模样,“万一又下雨,岂不是还要被发现?况且我从没走过那条小路……” 上一世楚文瑶同是提议让赵行霄送她下山。可当夜又下了雨,山路因此泥泞,分外难走。 哪怕又赵行霄扶着,她还是摔倒好几次,狼狈至极。 沾了泥土的裙裳能换掉,头发却不好打理。 她原本想去薛朝绎母妃的宫中清理一下,转而再去坤宁宫赴宴,不想飞琼宴换了宫殿,她一去反而正中下怀,教不少人都瞧了笑话。 今生她无心再去赴宴,更是决心要与薛朝绎划清纠葛,可这第一场戏,少了谁都不热闹。 她需要的,恰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楚文瑶摆手说不碍事,“三师兄向来热心,身手也不错,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为了打消楚苒的顾虑,她林林总总又保证了许多,言明计划周全,决不会让长辈知晓,也不会牵连到旁人。 “堂姐你只管安心赴宴,其余的我会帮你望风。” 覆上楚文瑶微凉的手,楚苒点头应下。 直至月上中天时分,她才与楚文瑶商议好个中细节。 不放心楚文瑶一个人离开,楚苒特意吩咐如星悄悄送她。 月色斑驳,枝桠横斜。 楚苒倚坐在廊柱旁,定神目送她们离开。 借着凌乱树影的遮挡,如星扶着楚文瑶先是走向偏殿门口,随后又绕路回到矮墙下,影影祟祟,不知在找些什么。 “小姐,如星和二小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不奇怪。” 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楚苒拍拍身上的尘灰,嘱咐道:“不要打草惊蛇,如星还有用。” “可若二小姐骗您,您明日再被帝师大人抓住……”如皎不无担忧地说。 帝师大人本就不愿小姐和三殿下有过多的接触。 若是知道小姐打着釜底抽薪的心思,如皎都不敢想象,他们父女二人会闹僵到何种地步。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如皎止住可怕又漫无边际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提醒:“您下午小睡时,帝师大人来问过您的病情。小姐您明早要去给帝师大人请安吗?” 楚苒摇头。 她总要拿到足够的诚意和底气,才能让父亲相信她。 相信她是真的想与薛朝绎一刀两断,相信她的“改变”是顺其自然而非心血来潮。 所谓的死而复生太过沉重,她不想父母与她一同背负这桩孽债。 折返回偏殿后,楚苒随手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落字,“明日午后你去寻她,她会把东西给你。” “明晚你就在这里躺着,等巡卫找到你时,你再装作睡醒。” 在画好的布局图上多画出一个圆圈,楚苒侧眸,叮嘱好如皎。 其余种种,便都是她要临场发挥的了。 扫向半阖的窗棂,仍不见如星回来的身影,楚苒收好宣纸笔墨,让如皎先回去休息,“等如星回来,教她过来守夜。” 窗外流风四起,屋内的茉莉似有所感应,垂在瓶口的花瓣倏尔飘落,与烛火擦肩而过。 明亮烛光映照,明是温暖的微光,落在楚苒脸侧、眸中时却比月光还要清寒,更衬得她心凉意切。 朱唇轻启,楚苒利落地吹灭烛台,灯花乍暗,如同吹灭谁人的意气与心气。 万籁俱寂的内室,只余一声低低的呢喃,真切又渺然,“不成心意的薄礼,还望你们会喜欢。” —— 翌日。 晚霞消失后,天风大作,夜色浓沉,夏雨淅沥而至。 偏殿的门轻开轻阖,如星快步走进来,低声回禀道:“小姐,赵公子已经到宗祠外了。” “还是三师兄做事可靠。” 仿着前世的欢欣,楚苒连忙放下手中的信笺,理正衣襟和鬓上流苏。 四个心腹丫鬟站在面前,楚苒点了点如星和如霞,吩咐她们守好偏殿,“你们记得收起三殿下的信,若有意外就去找文瑶。” “今夜事关重大,切不可有误。” 如星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和忠心,“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托。” 楚苒欣慰一笑、拍了拍如星肩头,目光却越向如霞,示意她照常行事。 宗祠外,赵行霄正在墙下踱步徘徊,时不时望向四周,张慌不定。 楚苒朝他招招手,又唤了一声三师兄,“你摸清楚路了吗?下雨了,我不想再摔一跤。” “小祖宗,我还不想被师父责打。”赵行霄几步迎上前,“我都安排妥当了,倒是你……” 赵行霄看向楚苒身后,犹疑问道:“这可是招险棋,你的婢女能伪装好吗?可千万别让人发现。” 那偏殿也能算作楚苒的“闺房”,他不便进去确认,只能再三询问楚苒,生怕出现任何微小的纰漏。 “三师兄,你再问下去,我们就要被发现了。”楚苒拧眉,没好气地道,“早知你这样,还不如我自己走。” 端出乖张顽劣的作风,她猛然甩袖,兀自撑伞往前走,将赵行霄扔在身后。 “小祖宗,往这边走。” 赵行霄急急拉住楚苒,带她走向另一边,“师兄这不是希望你一举成功吗?” 是,一举成功。 所以带她走满是枯枝荆棘、陡峭蜿蜒的偏僻地,还不断与她搭话,妄图让她分心被绊倒、亦或者崴到脚踝,越是跛行越好。 楚苒哂笑,熟练地绕过低洼处和枝桠漫长的地方。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 父亲死后,楚文瑶与她兄长合谋夺走并封锁帝云台,她便循着这条早已被遗忘的小路回来,不断地寻找蹊跷、又窥听真相。 落在伞上的雨滴声渐响,楚苒握紧伞柄,催促道:“师兄,你再走快些。我可不想在天明时下山,又被父亲撞见。” 赵行霄扬声说不会,脚下却加快许多,眨眼功夫便拐进草木茂密的山路中。 雨势冲淡他后面的应答。 昏昏夜幕中,楚苒放缓步伐,远望向赵行霄左躲右闪、但又时不时低头的身影。 四周杳无他人,巡卫更不会来这里。 楚苒微微侧眸,如照会意,轻功攀越至树上。 “明日若是成功,小师妹你明年就能和殿下成婚。” “三皇子妃,听起来比帝师嫡女威严许多。” 身后一片阒寂,以往他这般捧高楚苒时,一定会得到楚苒惊喜雀跃的回应。 赵行霄停步,望向回头路时半晌不见楚苒的身影。 “小师妹?” 风雨中听不到半句应答,赵行霄深吸一口气,踢走脚下的石子,“什么时候了还耍小性子,要不是文瑶嘱托我……” 认命般地折返,他还想再喊楚苒几声时,一抬眼却看见楚苒晕倒在地,油纸伞横斜一旁,清澈的天水碧在雨夜中显得更为诡异。 他下意识握住剑柄,慢慢靠近楚苒。 “不堪大用,还想嫁入天家。” 一道掐尖拔细的刻薄声音响起,赵行霄拔出长剑,正想质问来人身份时,后颈突然一阵刺痛,意识陡然模糊。 昏迷之际,他隐约看到有一黑袍人背对着他,轻蔑道:“帝云台的人也不过如此。” “将她带走。” “小姐,赵公子已经昏迷,如照还多喂了他一些迷药。”如皎清好痕迹、抱着一团黑袍,“他怀中的确藏着一张飞琼宴的请帖。” 如照适时递手,呈上搜到的证物。 楚苒挑开请帖,元瑜宫三个蘸金大字映入眼帘。 正是薛朝绎母妃的宫殿。 真的果然在楚文瑶手里。 “调换好再塞他怀里。” “昨夜吩咐你们的事,照做就好。”楚苒替如皎系好披风,“有人问你话时,你就大声哭。有我为你撑腰。” 如皎点头,“帝师大人一向疼您,小姐您认错时也可以装得可怜些。” 楚苒一笑而过。 轻拍几下两个人的肩膀,她关心道:“夜凉,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风寒。” 夏雨倾盆,楚苒扔了伞,原路折返,任由雨水将她浇得湿透。 临近宗祠时,她又往衣裙各处抹上许多湿泥,直至全身狼狈、琳琅破损后,才堪堪收手。 提着泥泞不堪的裙摆,楚苒阔步走进宗祠正殿,决绝凛然。 —— “阖山上下都找不到痕迹,苒苒这孩子真的进宫了?” 竹林深筠中,楚尧疾步穿行而过。走在他身后的女子继续说道,怒怨十足,“还有你。” “文瑶你素来和苒苒交好,是不是你提议苒苒去飞琼宴,你再留下来望风掩护?” “也不知宫中情况如何,苒苒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难辞其咎。” 楚尧淡淡扫向身后,目色平和,盖棺定论道:“先寻到苒苒,一切等她回来之后再作定夺。” 宗祠与归竹院皆无人,山上没有她离开的痕迹、山下也无马车。 想必她是早有准备,破除万难也要去做三皇子妃。 他这个女儿,行事是愈发乖张无度了。 低头,楚尧随手捻算几下,发现仍是一个行事凶险的卦象后,他蓦然沉下眉目,“你们继续严守山上,本座进宫一趟。” 楚文瑶躲开母亲戳着她额头的手指,正色点头,“大伯父放心,如果堂姐回来,文瑶会及时知会您的。” 从昨晚她就开始掐算时间,此刻楚苒应当早已进宫,哪怕帝云台的人动作再快也无济于事。 一想到大伯父不仅会知道楚苒请旨赐婚这等荒唐事,还能见到楚苒闹出来的一场狼狈笑话,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楚苒被赶出帝云台。 压下唇边的窃喜,楚文瑶应得更为懂事,“大伯父您尽量心平气和地劝堂姐,堂姐定会明白您的苦心。” 楚尧扫她一眼,三两句交代好要事,带着亲卫径直去向山门处。 “大人,属下寻到小姐了。” 不远处传来一句嘹亮的回禀,楚尧定住步伐,看向追上前的亲卫,“在哪儿寻到的?” 拂袖背手,他转身走向宗祠,“把她带回来。本座在正殿等她。” 亲卫拱手垂目,斟酌着措辞,如实答道:“回大人,属下正是在宗祠正殿的密室中寻到小姐的。” “小姐似乎……被人绑架了。属下见到小姐时,她已受了重伤,近乎昏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