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簪辞:月落北狄》 第1章 碎玉 第一章碎玉 长信宫的玉阶总是泛着冷光,尤其是在这样飘着碎雪的冬日。林微月捧着刚温好的参茶,踩着软底锦鞋走过回廊时,檐角的冰棱恰好坠下一块,砸在青砖上,碎成细小的冰晶。她下意识顿了脚步,抬头就看见丹陛之上那个玄色身影。 萧玦正站在廊下看雪,玄色蟒袍的下摆垂落,金线绣的流云在雪光里若隐若现。他生得极好,眉骨高挺,鼻梁如削,只是那双眼睛总像蒙着层化不开的寒雾,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太子殿下。"林微月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将茶盏递过去,"刚温好的参茶,您暖暖身子。" 萧玦没有立刻接,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上。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愈发像上好的暖玉。可只有他知道,这玉看着温润,内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韧劲儿。 "手怎么这么凉?"他终于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那点凉意像针,轻轻刺了一下。 林微月缩回手,拢在袖中,指尖却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回殿下,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 他"嗯"了一声,仰头饮了口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冷光里格外清晰,林微月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鞋尖绣的并蒂莲,不敢再看。 她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七公主,名正言顺,金枝玉叶。可只有她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知道,她根本不是。 十三年前那个混乱的雨夜,她被乳母抱进皇宫,替换了刚降生的真公主。而真正的七公主,早在那场混乱里被送往了江南,如今大约在某个寻常巷陌里,过着与皇家毫无干系的日子。 这个秘密,是她和萧玦之间唯一的牵绊,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萧玦将空了的茶盏递还给她,目光扫过她鬓边那支白玉簪。那是去年她生辰时,他寻遍京中玉匠,用一块暖玉亲自打磨的,簪头雕着极小的"月"字。宫里人都说太子殿下最疼这个妹妹,只有林微月知道,那疼里藏着多少不能说的东西。 "明日父皇要去围场,你身子弱,不必跟着去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这雪景还要冷几分,"留在宫里,好好待着。" 林微月捏紧了茶盏,指尖泛白。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每次他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说话,她都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些。"是,臣妹知道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转身,玄色的袍角扫过廊柱,带起一阵寒风。"退下吧。" 林微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手心却已沁出冷汗。她低头看向那支白玉簪,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却烫得她眼眶发酸。 三年前那个夏夜,她在御花园假山后躲雨,撞见萧玦和朝臣密谈。那些谋逆的话语像毒蛇,缠得她几乎窒息。她本想跑,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捂住了嘴。 "想活命,就把今天听到的烂在肚子里。"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包括你自己的身份。"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早就识破了她的秘密。也是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就有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替她保守身份,她替他保守谋逆的野心。 可人心不是棋盘,哪能说定就定。 林微月回到寝殿时,贴身侍女晚翠正捧着一件狐裘斗篷等她。"公主,您看这件斗篷怎么样?是太子殿下让人送来的,说是怕您夜里冷。" 那件斗篷是上好的白狐皮,毛茸茸的边缘泛着柔和的光。林微月伸手摸了摸,指尖陷进柔软的皮毛里,像陷进一个温柔的陷阱。 "收起来吧。"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发哑,"我用不上。" 晚翠愣了愣,还是依言将斗篷叠好,放进了樟木箱。"公主,您是不是又惹殿下不高兴了?" 林微月摇摇头,走到窗边坐下。窗外的雪还在下,落满了庭院里那棵老梅树,枝头的花苞被雪压着,像一个个隐忍的秘密。 她想起昨夜去给皇后请安,路过东宫时,看见萧玦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幅画。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才发现画上是个眉眼弯弯的少女,穿着粗布衣裳,在溪边浣纱。 那眉眼,竟有几分像她。 可她知道,那绝不是她。真正的七公主被送往江南,据说就住在溪水边的小镇上。他画的,大约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真正的公主。 也是他眼中,本该站在他身边的人。 林微月拿起桌上的针线,想绣朵梅花,针却几次扎在指尖。血珠沁出来,落在白色的丝绢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忽然想起萧玦曾说过的话。那是在她生病时,他守在床边,用湿布替她擦额头。她烧得糊涂,抓着他的手问:"大哥,你说......要是我不是公主,会怎么样?"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那你就能去江南,看真正的桃花,而不是困在这四方城里,对着假的风景。" 那时她还不懂,他说的假风景,是指这皇宫,还是指她。 夜渐渐深了,雪也停了。林微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了那本被她藏在最底下的诗集。 书页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桃花瓣,是去年春天,萧玦带她去皇家别院时,落在她发间的。他替她摘下来,放在她的书页里,说:"留着吧,好歹是见过春天的。" 她指尖抚过那片花瓣,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他们是兄妹,至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他是储君,她是公主,血脉相连,不容玷污。更何况,她连这血脉都是假的。 这份藏在心底的情愫,就像庭院里被雪压着的梅,只能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偷偷积蓄着力量,却永远不能真正绽放。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了。林微月合上书,吹灭了烛火。黑暗里,她仿佛又看见萧玦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藏着江山,藏着野心,或许......也藏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她这个"假货"的在意。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终究是个赝品,而他,是注定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可能。 林微月将脸埋进被子里,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这深宫的雪,太冷了,冷得连藏在心底的那点暖意,都快要冻僵了。 [求求你了][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碎玉 第2章 惊梦 第二章惊梦 围场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得人脸颊生疼。萧玦勒住马缰,看着远处猎场中央那片翻滚的烟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身侧的三皇子萧景凑过来,笑着说:"大哥今日的箭法越发好了,方才那只白狐,怕是京城里都难找第二只。" 萧玦没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营帐上。那里挂着明黄色的帐幔,是父皇的居所。他知道,父皇今日让他们来围场,名为狩猎,实为试探。 "大哥在想什么?"萧景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萧玦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只是觉得今日的风,有些像十三年前那个晚上。" 萧景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闭了嘴。十三年前那场宫变,是皇室最大的忌讳,没人敢轻易提起。 萧玦却像是没察觉他的尴尬,自顾自地说:"那晚也下着雪,比今日的围场还要冷。" 他想起那个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女婴,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受惊的小猫。那时他才八岁,躲在屏风后,看着父皇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是朕的七公主,就叫......林微月吧。"父皇的声音带着笑意,"愿她一生安稳,如月皎洁。" 可他知道,那个孩子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被他的人换走,送往了江南。这一切,都是父皇为了保护真正的血脉,布下的局。 而他,是那个局里最关键的棋子。父皇让他看着这个假公主长大,替她遮掩,护她周全,直到合适的时机,再让真假公主换回身份。 可他没告诉父皇,这些年看着林微月从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心里的东西,早就悄悄变了质。 "大哥,父皇让您过去一趟。"内侍总管李德全小跑着过来,弓着身子说道。 萧玦点点头,拍马向主帐走去。路过自己的营帐时,他瞥见帐帘微动,里面似乎有人。他勒住马,挑帘走了进去。 林微月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那幅他画的浣纱少女图。听到动静,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惊慌,像只被抓住的偷东西的小猫。 "你怎么来了?"萧玦的声音冷了几分,"不是让你在宫里待着吗?" 林微月将画卷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指尖都在发抖。"我......我担心父皇,也担心殿下,所以就跟过来了。" "谁准你自作主张的?"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在她身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林微月,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忘。"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我是七公主,是你的妹妹。可我也是个人,我也会担心......" "担心我?"萧玦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你是担心我死了,没人替你保守秘密,还是担心我谋逆失败,连累你这个假公主一起掉脑袋?" 他的指尖很凉,捏得她生疼。林微月看着他眼底的寒意,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是......"她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担心他?她是个赝品,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萧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烦躁更甚。他明明是想让她回去,想让她远离这趟浑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伤人的模样。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语气缓和了些:"这里不安全,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宫。" 林微月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捏红的下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那幅画......画的是真正的七公主,对吗?" 萧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一定过得很好吧。"林微月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在江南,有溪水,有桃花,没有宫廷,没有算计,也没有......像我这样碍眼的假货。"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在萧玦的心上。他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摔倒了,明明哭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咬着牙说"我不疼"。 这个姑娘,总是这样,明明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表面上却还要装作波澜不惊。 "林微月。"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记住,不管你是谁,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伤你分毫。" 林微月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她看不懂里面的情绪,却莫名地觉得安心。 可这份安心只持续了一瞬,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打碎了。"但你也要记住,我们之间,只能是兄妹。除此之外,想都别想。"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帐帘落下的瞬间,林微月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她知道他说得对,他们之间,只能是兄妹。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她知道自己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贪恋这皇宫里的温暖,忍不住贪恋他偶尔流露的温柔。 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远。林微月抬起头,看着那幅被她扔在地上的画,忽然觉得很可笑。 画里的少女笑得那么开心,而她,却被困在这金丝笼里,连喜欢一个人,都成了奢望。 夜里,林微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江南的春天,桃花开得像一片粉色的云。她穿着粗布衣裳,在溪边浣纱,抬头就看见萧玦站在对岸,穿着青色的布衣,对着她笑。 "微月。"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可刚跑到岸边,脚下一滑,掉进了冰冷的溪水里。 "萧玦!"她尖叫着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帐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全是泪水。 原来,连在梦里,她都不能靠近他。 林微月裹紧了被子,蜷缩成一团。她知道,从她被抱进皇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她和萧玦之间,隔着身份,隔着谎言,隔着这深宫的重重壁垒,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果。 这份暗恋,注定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苦涩。 第3章 桃花笺 第三章桃花笺 回到京城后,林微月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江南"、"桃花"、"萧玦"这几个词。太医用了各种方子,都不见好转,急得晚翠直掉眼泪。 萧玦来看她时,正撞见太医摇头叹气。"太子殿下,公主这病,怕是心病难医啊。" 萧玦皱了皱眉,走进内殿。林微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眉峰皱得更紧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晚翠在一旁低声说:"公主从围场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还总看着那幅画发呆。奴婢猜,公主是......是想起真正的七公主了。" 萧玦沉默了。他知道林微月心里的坎,她总觉得自己是个替代品,是个多余的人。可他没办法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早就不是什么替代品了。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幅画。画里的少女眉眼弯弯,确实有几分像林微月,可只有他知道,他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他将画收起来,对晚翠说:"去取些桃花来,越多越好。" 晚翠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去了。 半个时辰后,整个寝殿都被桃花填满了。粉色的花瓣铺在地上,插在瓶里,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萧玦坐在床边,拿起一片花瓣,轻轻放在林微月的鼻尖。她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看着满室的桃花,有些恍惚。 "你不是喜欢桃花吗?"萧玦的声音很轻,"我让人从城外的桃林里折来的。" 林微月看着他,眼眶忽然就红了。她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随父皇去城外的桃林,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桃花好看。没过几天,他就让人在她的庭院里种满了桃树。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大哥......"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好好养病。"他站起身,"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江南。" 林微月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去江南?" "嗯。"萧玦点点头,"去看看真正的桃花,看看那条溪水,看看......她。" 最后那个"她"字,像一根刺,扎在林微月的心上。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失落,轻声说:"好。" 萧玦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他想告诉她,他想带她去江南,不是为了让她看真正的七公主,而是想带她离开这皇宫,离开这纷纷扰扰。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是太子,肩上扛着江山社稷,不能有任何软肋。而林微月,不管她是真的公主还是假的公主,都只能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他走出寝殿,晚翠迎上来,低声说:"太子殿下,公主的病......" "不用再请太医了。"萧玦打断她,声音冷淡,"过几日就会好。" 晚翠愣了一下,还是应声退下了。 萧玦站在窗前,看着满园的桃花,心里却是一片荒芜。他知道,他给不了林微月想要的未来,他给不了她自由,给不了她爱情,甚至给不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转身离开,留下满园的桃花,在春风里寂寞地绽放。 第4章 江南行 第四章江南行 三个月后,林微月的病终于好了。她瘦了很多,脸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阳光,心里却像揣着一块冰。 萧玦来看她时,她正在练字。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笔墨未干,纸上写着"江南"两个字。 他走进来,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两个字,声音有些低沉:"准备好了吗?" 林微月抬起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准备好了。" 他们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和晚翠。一路上,林微月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京城到江南的小镇,从高楼大厦到竹篱茅舍,她的心也跟着一路跌宕起伏。 到了江南后,他们住在一家临溪的小客栈里。林微月每天都会去溪边散步,看着溪水潺潺,听着鸟鸣虫吟,心里却始终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萧玦陪她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指着溪边的一棵桃树说:"看,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桃花。" 林微月抬头看去,只见那棵桃树开得正盛,粉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走过去,伸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 "真香。"她轻声说。 萧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他想伸出手,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是太子,不能有丝毫的私情。而林微月,不管她是真的公主还是假的公主,都只能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他们在这里待了半个月,林微月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她学会了浣纱,学会了采茶,甚至还学会了唱江南的小调。 可快乐总是短暂的。半个月后,他们不得不启程回京。 第5章 回京 第五章回京 回到京城后,林微月发现一切都变了。 首先是她的身体。在江南的日子里,她吃得香睡得甜,身体恢复得很快。可回到京城后,她发现自己又开始失眠了。每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她都会想起江南的那个小客栈,想起那棵开得正盛的桃树。 其次是她的身份。在江南的日子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可回到京城后,她又变成了那个备受瞩目的七公主。每天都有无数人围着她转,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林微月开始怀念在江南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 萧玦也变了。他变得更加严肃和冷漠了。他对林微月的态度也变得疏远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她的生活和健康。 林微月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身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他现在是太子,肩上扛着江山社稷。他不能再有丝毫的私情和软肋。 有一天晚上,林微月正在写日记的时候,萧玦突然走进来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他想伸出手,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是太子,不能有丝毫的私情。而林微月,不管她是真的公主还是假的公主,都只能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他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日记本,翻开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绝望、她的爱恋。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她的日记里无数次。 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她的日记里无处不在。 他看到了自己的心在她的日记里被撕裂成碎片。 他放下日记本,看着她的眼睛说:"你错了。" 林微月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萧玦说:"你不是一个赝品。你不是一个替代品。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爱人。" 林微月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玦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我不能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家。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幸福。" 林微月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这句话填满了。 萧玦伸出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说:"跟我走吧。离开这个皇宫。离开这个纷扰的世界。我们一起去看真正的桃花。一起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林微月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他们离开了皇宫。他们离开了京城。他们一起去了江南的那个小镇。 他们在那个小镇上租了一间小屋。他们在那间小屋里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他们一起种菜、养鸡、喂鸭、洗衣、做饭、读书、写字、画画、唱歌、跳舞、散步、聊天……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美好。他们的爱情纯粹而真挚。 他们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谎言、忘记了这深宫的重重壁垒。 第6章 殊途 第六章殊途 可惜,事与愿违,好景不长,真假公主的事情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长信宫的玉阶上第一次没有了积雪,却比冬日更冷。 林微月跪在御前,看着明黄帐幔后那个日渐苍老的身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七公主林氏微月,性资敏慧,淑慎有仪,今特封为安宁公主,远嫁北狄,以固两国邦交,钦此。"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她的神经。她没有抬头接旨,只是叩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儿臣......领旨谢恩。" 三日前,父皇终于知道了那个藏了十余年的秘密。 真正的七公主在江南病逝的消息传回京城时,他震怒的模样林微月至今记得——龙案上的奏折被扫落在地,砚台砸在金砖上,墨汁溅了满地,像泼翻的血。 "赝品!你这个欺君罔上的赝品!"他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看在你这些年还算安分,朕今日就赐你白绫!" 最终,他没有赐死她。北狄的铁骑压境已有三月,边关急报雪片般飞来,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北狄可汗提出和亲时,她这个"名正言顺"却又"无关痛痒"的假公主,成了最好的牺牲品。 林微月回到寝殿时,晚翠正红着眼眶收拾嫁妆。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珠翠堆在桌上,晃得人眼晕,却没有一件能暖人心。 "公主,太子殿下他......"晚翠欲言又止。 林微月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三日,萧玦没有来看她。东宫的方向夜夜灯火通明,宫人们私下议论,说太子殿下正在府中集结兵力,与几位老臣密谈至深夜。 她走到窗边,望着东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像一颗孤星,在沉沉夜色里亮得固执。她想起三个月前在江南,他站在桃树下,看着她的眼神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挣扎。 那时她不懂,如今却忽然明白了。他说的"带你离开",从来都不是指江南的小镇。 三日后的深夜,宫变骤起。 玄色的甲士如潮水般涌入皇城,刀剑碰撞的脆响、宫人惊恐的尖叫、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将沉睡的皇宫搅得支离破碎。林微月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晚翠为她绾发。 "公主,我们逃吧!"晚翠的声音发颤,"太子殿下的人已经控制了宫门,我们从密道走,还来得及!" 林微月摇摇头,拿起那支白玉簪。簪头的"月"字被摩挲得光滑,是这些年她藏在袖中,唯一的念想。"晚翠,你走吧。到江南去,找个安稳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晚翠哭着不肯走,却被她强行推出了侧门。门关上的瞬间,林微月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穿透厮杀的急切:"微月!林微月在哪?" 是萧玦。 她没有应声,只是将白玉簪插进发髻,转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穿着北狄的嫁衣,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奇异地生出几分决绝。 殿门被猛地撞开,萧玦闯了进来。他玄色的龙袍上沾着血迹,发冠歪斜,平日里总是冰冷的眼底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看到她身上的嫁衣,他瞳孔骤缩,几步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跟我走!"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已经控制了皇宫,父皇被禁在养心殿,北狄的使者被我杀了,没人能再逼你去和亲!" 林微月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却带着彻骨的凉意。"太子殿下......不,陛下,您现在是天子了,该称''朕''了。" 萧玦的手猛地收紧,疼得她蹙眉。"微月,别跟我说这些!我带你走,我们去江南,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 "陛下,"林微月打断他,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北狄的铁骑还在边关,若我不去,明日他们就会踏破雁门关。您刚登基,根基未稳,难道要让刚平息的内乱,再添一场国战吗?" "那又如何?"萧玦的眼底猩红,"我是皇帝,我可以派大军征讨!我可以护你周全!" "然后呢?"林微月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大军出征,粮草耗费无数,边关百姓流离失所,京中孤儿寡母倚门而望。陛下想要的,难道是这样的天下吗?"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字字清晰:"我记得您说过,您想护的,是江山万里,是黎民百姓。如今,我用我一人,换这天下暂时安稳,不好吗?" 萧玦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她被乳母抱进宫时,皱巴巴的小脸像只受惊的猫;想起她第一次学写字,把"月"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举着宣纸冲他笑;想起她病中烧得糊涂,抓着他的手问"若我不是公主会怎样"......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枚他奉命看管的棋子,早已成了他心头唯一的软肋。 "我不要这样的安稳。"他上前一步,想再次抓住她,却被她避开。 "陛下,"林微月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臣女林微月,恭送陛下。愿陛下此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她没有抬头,自然也没看见萧玦眼底碎裂的光。 三日后,北狄的和亲队伍离开京城。 林微月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城楼上,那个玄色身影凭栏而立,远远望去,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她想起昨夜他最后说的话。他说:"微月,等我。三年,最多三年,我定会踏平北狄,接你回来。" 她没有回答。 马车驶离城门,将京城的繁华与阴霾都抛在身后。林微月放下窗帘,指尖轻轻抚过发髻上的白玉簪。 她知道萧玦会做到的。他是天生的帝王,野心与手段并存,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北狄苦寒,路途遥远,她自幼体弱,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未可知。更何况,她要的从来不是被他接回去,做他后宫里的一人,而是亲眼看到,这天下真的如她所愿—— 炊烟袅袅,百姓安康,再无流离,再无战火。 就像那年在江南,她看到的溪水潺潺,桃花灼灼。 城楼上,萧玦望着远去的车队,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缓缓闭上眼。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触感,冰凉的,像长信宫永不停歇的寒风。 身后的内侍低声禀报:"陛下,北狄送来密信,说只要公主抵达王庭,便即刻退兵。" 他没有应声,只是转身,一步步走下城楼。龙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吹落了檐角最后一片枯叶。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了。 可这万里江山,再无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又有什么意思? 萧玦走到宫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深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天,她捧着参茶走到他面前,手冻得发红,眼里却亮得像星子。 那时他以为,他能护她一生。 原来有些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殊途。 第7章 长安月别时圆 第八章 长安月别时圆 秋雨缠绵,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浸润得发亮。林微月端坐在北狄的鎏金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瓷瓶——太医院最烈的鸠毒,她最后的尊严。 "公主,潼关将至。"随行侍女低声禀报,"慕容聿殿下亲自来迎。" 车帘被风掀起,关隘上玄底金狼旗在细雨中翻飞。旗下男子一袭墨蓝锦袍,未佩刀剑,腰间只悬一支羊脂玉箫。他端坐马背的姿态闲适从容,仿佛不是来接亲,而是来赏景。 "那就是...慕容聿?"林微月轻声问。 "五殿下三日前就从王庭出发了。"侍女语气里透着敬畏,"特意换了中原服饰。"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平稳停驻。慕容聿不知何时已来到车旁,修长手指轻叩窗棂:"公主一路劳顿。" 他的官话带着慵懒的腔调,像是春夜里漫不经心的琴音。林微月尚未回应,他已掀帘而入,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雨水顺着他鸦青色长发滑落,在锦袍上洇开深色痕迹。 "听闻公主善弈?"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白玉棋盘,"不如手谈一局,总好过枯坐。" 棋子落定,他执黑她执白。慕容聿下棋的姿态极优雅,指节分明的手在灯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可棋风却凌厉非常,不过三十手就已将她逼入绝境。 "公主心不静。"他忽然轻笑,指尖白子在她眼前一晃,转而落在无关紧要处,"这局算和棋。" 林微月看着棋盘上陡然扭转的局势,忽然明白他在让她。正要开口,却见他漫不经心地拈起她一缕散发:"发簪歪了。"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晨露,可眼神却锐利如鹰,"银簪虽利,终究难敌真剑。公主说是不是?" 她心头一震,那支特制的银簪被她藏在发间,竟被他一眼看穿。 慕容聿也不深究,转而解下大氅递来:"秋雨寒凉。"见她迟疑,他唇角微扬,"怕我下毒?"说着竟先饮了口氅衣系带上挂着的酒囊。 这般做派,倒让林微月不好推拒。大氅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酒香,意外地暖和。 当夜在潼关驿馆,慕容聿命人备了接风宴。他亲自执壶斟酒,举止间尽是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 "这是北狄的雪涧酿,用天山雪莲所酿,最宜驱寒。"他将琉璃杯推至她面前,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公主请。" 酒液清冽,带着异域芬芳。林微月浅酌一口,却见他忽然倾身而来,帕子轻拭她唇角:"沾了酒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长睫上细碎的光,语气温柔得像情人低语,"这般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在草原活下去?" 宴席过半,他突然击节而歌。北狄古曲在他唇齿间流转,时而豪迈如惊涛,时而婉转如溪流。满座皆醉,唯他眸光清明,在某个转调时突然与她对视,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公主可知,"他借着斟酒的机会在她耳畔低语,"我最爱驯两样东西——烈马,和故作坚强的美人。" 翌日启程,他竟备了中原样式的马车。车内铺着白虎皮,小几上熏着安神的檀香。 "听说公主畏寒。"他递来手炉时,袖口滑落一道陈年箭伤,"北狄不比中原,要懂得爱惜自己。" 途中遇雨,他亲自撑伞护送她回马车。伞面大半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也浑不在意。 "殿下何必如此。"林微月忍不住开口。 慕容聿折了支带雨的海棠插入车中玉瓶,闻言轻笑:"我对美人向来体贴。"忽又凑近低语,"特别是...心里装着别人的美人。" 这句话像支冷箭,精准刺中她心中最柔软处。见她神色微变,他反而笑着退开,转着玉箫哼起轻快的小调。 夜间扎营,林微月发现帐篷里备齐了中原惯用的物件,连妆奁都是紫檀木嵌螺钿的。正要道谢,却见慕容聿倚在门边把玩一把匕首。 "草原不比皇宫。"他将匕首抛给她,刀鞘上镶着罕见的月光石,"留着防身。"转身时又似不经意地补充,"用不着最好。" 她握紧匕首,想起日间他教她骑马时的情形。那时他虚扶着她的腰,指导缰绳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跌落,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放松,"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又不会吃了你。" 可当她真的策马奔驰时,回头却看见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漫不经心,而是带着审视与算计的锐光。 深夜,林微月被帐外的箫声惊醒。推门看见慕容聿独坐月下,箫声凄清婉转,竟是江南的《梅花三弄》。听见脚步声,他箫音立止,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公主也睡不着?"他拍拍身旁的位置,"不如共饮一杯?" 酒过三巡,他忽然问:"公主可会后悔?" 林微月垂眸不语。慕容聿也不追问,自顾自说道:"我母亲是江南歌女,最爱的就是长安月色。"他望着天边弦月,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寥,"她说那里的月亮,比草原的圆。" 次日启程时,他递来一个锦盒。里面是晒干的桂花,散发着熟悉的香气。 "路上闻着解闷。"他语气随意,却细心注意到她昨日多看了路边的桂树。 马车驶出潼关,林微月回头望去。慕容聿仍立在城楼上目送,墨蓝衣袂在风中翻飞。他举起玉箫轻挥,像是送别故人。 侍女小声道:"五殿下其实很温柔。" 林微月握紧袖中的瓷瓶,没有答话。她想起昨夜那个看似醉酒的慕容聿,曾在她转身时轻声说: "活着回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还没赢够你的棋。" 此刻望着窗外渐远的潼关,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洒脱不羁的北狄皇子,也许比想象中更难捉摸。而前路,似乎也不像预期的那般黯淡。 第8章 风起长安,执念难休 第十一章风起长安,执念难休 北狄的春天来得迟,冰雪初融,草色遥看近却无。林微月的心境,也如这北国的春,在寒意未消中,悄然孕育着一点新绿。慕容聿送的雪莲簪,她终究没有戴上,却也没有收回匣中,只是放在妆台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这日,她正临摹着一幅草原春景图,慕容聿信步走来,立在几步外静静观看,直到她搁笔,才温声点评:“笔力渐有开阔气象,只是这远山的勾勒,仍带着江南的秀气。”他并未动手修改,只取过另一张纸,寥寥几笔,勾勒出苍茫遒劲的山脊线,“北地的山,石骨嶙峋,风姿硬朗。看,这般是否更贴合你眼前所见?” 他引导她观察,而非强求她改变。林微月看着那截然不同的笔触,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一封来自中原的密信,由慕容聿的心腹匆匆送入。慕容聿看完,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如常,将信笺递给她,语气平静无波:“是给你的。” 信是晚翠设法送出的,字迹潦草,透着惊惶。信中言道,萧珏登基后,以铁血手腕肃清朝堂,昔日曾非议过林微月身份或支持和亲的官员,皆遭贬黜,更有甚者已莫名下狱。他日夜勤政,近乎自虐,却独独将长信宫封存,一应旧物不许任何人移动,时常于宫门外独立至深夜。晚翠在信中泣告:“陛下他……执念日深,每每问起公主在北狄点滴,事无巨细,神色骇人。奴婢恐……” 信纸从林微月指间滑落,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凉。那不是思念,那是掌控欲发酵成的疯狂。她仿佛能看到萧珏那双偏执的眼,正穿透千山万水,死死地锁住她。 “他疯了……”她喃喃道,声音带着颤意。 慕容聿拾起信纸,置于烛火上,看它化为灰烬。“他不是疯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他只是无法接受脱离掌控的人与事。尤其是你。” 他命人端来一杯温热的马奶茶,递到她冰凉的手中。“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微月。”他看着她,目光清朗而坚定,“你现在是北狄的阏氏,是我慕容聿要护着的人。长安的风雨,自有我为你抵挡。”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奇异地安抚了她慌乱的心绪。他没有趁着她心神动荡之际示好或表功,只是提供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庇护所。 然而,萧珏的“问候”接踵而至。不过旬日,北狄王庭便收到了中原皇帝的国书。言辞冠冕堂皇,关切妹妹在北狄是否安好,随国书而来的,还有整整十车“赏赐”,皆是林微月旧日宫中用惯之物,从琴具到茶器,甚至还有几箱她幼时喜爱的玩物。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永远在我的掌控之中。 慕容聿当着她的面,亲自清点了那些物品,他拿起一架她旧时常弹的焦尾琴,指尖轻拨,发出一个清越的音符。“确是难得的好琴。”他赞道,随即却吩咐侍从,“收入库房,妥善保管。”然后转向林微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旧物虽好,易惹伤怀。北狄自有适合你的良琴,明日我让人寻来你可好?” 他没有粗暴地毁掉这些来自萧珏的东西,那会显得他气量狭小且在意;他也没有让她留下,那会让她持续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他只是用一种更体贴的方式,帮她将这些沉重的“记忆”暂时封存,并引导她看向新的可能。 林微月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感激。然而,萧珏的偏执远超她的想象。几天后的深夜,一名中原口音的黑衣人竟潜入了她的营帐附近,被慕容聿布下的暗卫擒获。那人并非刺客,而是萧珏派来的影卫,只为带来一句口信:“陛下问,公主可还记得长信宫阶前的月光?他说,无论多久,他都会接您回去。让您……等他。” 慕容聿闻讯赶来,他挥手让暗卫退下,帐中只剩他们二人。他没有立刻安抚她,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帐外北狄清冷的月色,忽然开口:“微月,你看北狄的月亮,是否真的不如长安圆?” 林微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幕如洗,月华如练,洒在无垠的草原上,有一种辽阔静谧的美。 “月亮从来都是同一个。”慕容聿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觉得它不同,是因为看月亮的人心境变了。”他缓缓走到她面前,保持着让她安心的距离,“有人想用月光为你打造囚笼,而我,只希望你能在月光下自由行走。”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点破萧珏的偏执与自己的立场。 “慕容聿,我……”她心乱如麻,既恐惧于萧珏的不择手段,又感动于慕容聿的尊重与守护。 “不必现在给我答案。”他打断她,声音温和却有力,“我与你言明这些,并非要你抉择。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你可以畏惧过去,也可以尝试忘记,甚至可以……试着相信我。” 他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细腻地渗透进她被冰雪覆盖的心田。他没有萧珏那般毁灭一切的炽热,却有着润物无声的坚韧。一边是偏执成狂、步步紧逼的旧爱,用回忆和掌控织成罗网;一边是清风霁月、引导尊重新人,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 林微月望着他映着北狄月色的眼眸,那颗在长安冰雪中冻僵的心,似乎听到了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身旁这道沉稳的身影,让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主动迈出一步的勇气。 第9章 月影交锋,心恒渐驰 第十二章月影交锋,心垣渐弛 慕容聿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林微月心中漾开圈圈涟漪。那夜之后,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北狄的五皇子。他依旧每日来访,有时带一本孤本棋谱,与她手谈一局;有时只是带来些王庭的新鲜趣闻,语气轻松,仿佛那夜潜行的影卫与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从不追问她的答案,也绝口不再提长安与萧珏,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耐心,一点点填补着她生活中的空白,驱散着来自远方的阴霾。 这日,他邀她去骑马,去的却不是平坦的草场,而是一处可俯瞰王庭群山的缓坡。春风仍带着料峭寒意,却已能嗅到泥土与新草的芬芳。慕容聿勒住马,指向远方蜿蜒的河流与星罗棋布的营帐。 “看,那就是北狄的王庭,我的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平和的骄傲,“它没有长安的雕梁画栋,但足够辽阔,足够承载任何人的梦想和……过往。” 林微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地广袤,让人的心胸也不由得为之一宽。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肺腑间的郁结似乎都散了些。 “殿下似乎很爱这里。” “当然。”慕容聿微笑,眼底映着山河,“这里的每一道风都知道我的名字,每一片草都认识我的马蹄。归属感,不是一座宫殿能给予的,而是这片土地是否让你觉得,可以自由呼吸。” 他的话总是这样,不经意间便触及她内心最深的彷徨。回程时,路过一片刚融冰的溪流,林微月的马匹因踩到湿滑的石头而受惊,前蹄扬起,嘶鸣不已。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紧眼,预想中的坠落却并未到来。 一双坚实的手臂及时地从旁侧探来,稳稳地控住了她的缰绳,同时扶住了她的腰身,助她重新坐稳。动作迅捷而有力,却没有丝毫逾越。 “没事了。”慕容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很快便松开手,驱马退开半步距离,检查着她的马匹,“是马蹄打滑,吓着你了?” 林微月惊魂未定,看着他专注检查马鞍辔头的侧影,方才那一瞬间他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奇异地驱散了寒意。他只是在她需要时出现,在她安全后便礼貌退开,这份克制与体贴,与萧珏那种近乎掠夺式的守护截然不同。 “我没事,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他抬眸,对她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镀上一层浅金,“回去吧,我让人煮了压惊的奶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萧珏的影卫虽未能再近身,但他的“触手”却以另一种方式伸了过来。几日后,一支来自中原的商队抵达王庭,为首的商人向林微进献了一匹流光溢彩的蜀锦,声称是受中原皇室所托,专程送给“安宁公主”的礼物。 那蜀锦华丽无比,图案却是长信宫独有的“月影寒梅”纹样,是昔日萧珏亲自为她设计的。这几乎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提醒与挑衅。 慕容聿得知后,并未动怒,反而亲自去见了那商人,以市价双倍买下了那匹蜀锦。他将锦缎带到林微月面前,当着她的面,用匕首划开锦缎,取出藏在夹层中的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印——印文正是萧珏的私章。 “他总喜欢在这些细微处彰显他的存在。”慕容聿语气平淡,将那枚玉印在指尖把玩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一旁燃着的炭盆中。玉石遇火,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林微月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心头俱震。她认得那玉印,萧珏批阅奏折时常用它。他将如此私密之物送来,其执念之深,令人胆寒。 “这蜀锦……”慕容聿看着那匹被划破的华丽锦缎,沉吟片刻,“烧了可惜,听闻草原上的匠人会将其拆解,混以羊毛,织成新的毡毯,旧物新用,别有意趣。公主觉得如何?” 他没有替她做决定,而是将选择权交还到她手中。是彻底焚毁以决裂,还是改造它以新生? 林微月凝视着那绚烂却冰冷的锦缎,良久,轻声道:“那就……织成毡毯吧。”将过去的枷锁,踩在脚下,或许也是一种释然。 慕容聿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好。” 此事过后,慕容聿加强了她居所周围的守卫,明岗暗哨,布置得滴水不漏,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他明白,真正的囚笼不在身边,而在心里。 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林微月又一次从关于长安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她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帐外,却见慕容聿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手中擦拭着那支羊脂玉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并未多问,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睡不着?草原的夜色能宁神。” 林微月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篝火驱散了春夜的寒意,也带来一丝莫名的安心。 “殿下也睡不着?” “在想一些事情。”他望着火焰,声音低沉,“在想,如何能让一个人明白,过去固然刻骨,但未来更值得期许。” 他没有看她,话语却直指她的内心。林微月沉默着,抱紧了膝盖。 “我……有时仍会害怕。”她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怕他的不择手段,怕这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 “害怕是人之常情。”慕容聿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如夜,“但微月,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北狄虽非铜墙铁壁,但我慕容聿,也绝非任人拿捏之辈。他萧珏有他的执念,我亦有我的底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拿起玉箫,凑到唇边,这一次,流淌出的不再是江南婉转的曲调,而是北狄苍茫古老的调子,雄浑而悠远,像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不屈的意志。 箫声中,林微月望着他被火光勾勒的轮廓,那颗一直悬着、慌乱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她依然看不清前路,依然对萧珏的偏执心存恐惧,但身旁这个男人的存在,让她生出了一丝与之抗衡的勇气。 她悄悄侧首,看着他专注吹箫的模样,忽然觉得,北狄的月色,其实也别有一番风骨。而她心中那堵因恐惧和回忆筑起的高墙,正在这月色与箫声中,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第10章 猎场风云 第十三章猎场惊变,舍身相护 春猎是北狄一年一度的盛事。王庭附近的猎场旌旗招展,各部族首领齐聚,健儿们跃跃欲试,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尘土与兴奋的气息。林微月作为慕容聿的阏氏,自然也出席了这场盛会,坐在视野最佳的王族看台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慕容聿提前为她准备的北狄骑射服,绯红色的锦缎衬得她肤白胜雪,少了几分中原女子的娇柔,多了几分草原女儿的飒爽。慕容聿则是一身利落的墨色猎装,更显肩宽腰窄,英气逼人。他临下场前,回头对她笑了笑,眼神明亮而温暖:“等我猎回最好的狐皮,给你做领子。” 那一刻,阳光落在他身上,林微月竟觉得有些晃眼。她微微颔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猎号长鸣,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卷起漫天烟尘。慕容聿一马当先,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林微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方向,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盼。 看台上的气氛热烈,各部族敬献的美酒与烤肉香气四溢。然而,就在众人沉浸在狩猎的狂欢中时,异变陡生!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人群的缝隙中射出,目标直指看台上的林微月!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蓄谋已久,算计好了守卫换防的瞬间空隙。 “公主小心!” 惊呼声与利刃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林微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斜刺里扑来,猛地将她连同座椅一起扑倒在地!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在她头顶响起。 是慕容聿!他竟不知何时脱离了狩猎队伍,悄然折返!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蜂拥而上,迅速控制住看台四周。林微月被慕容聿牢牢护在身下,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殿下?!”她惊慌地抬头,却对上一双因疼痛而微微眯起,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强忍痛楚的滞涩。 直到确认危险解除,他才稍稍松开手臂,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林微月这才看清,那支弩箭,深深钉入了他的左肩胛下方,离心脏仅有寸许之遥!玄色猎装掩盖了血迹,但那迅速蔓延的深色湿痕和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气,却昭示着伤势的严重。 “慕容聿!”她失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心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浸透。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慕容聿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还试图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没……没事,皮外伤……”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太医很快赶来,当剪开猎装,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和周围迅速泛起的青黑色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箭上有毒! 林微月站在一旁,看着太医紧张地处理伤口,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看着慕容聿因忍痛而咬紧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只觉得浑身冰冷。若不是他……此刻躺在这里,生死未卜的就是她!萧珏……他竟然真的敢在北狄的王庭猎场,众目睽睽之下,下此毒手!这份偏执与疯狂,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 解毒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慕容聿几次在剧痛中短暂昏迷,醒来时,目光总是第一时间寻找她的身影。每当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守在旁边,他紧蹙的眉头才会微微舒展。 “吓着你了……”他气息微弱,却仍记挂着她的情绪。 林微月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紧紧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右手,用自己冰凉的指尖,传递着无言的感激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夜深了,慕容聿服过药后沉沉睡去。林微月却毫无睡意,她屏退了侍女,独自坐在他榻边。跳跃的烛光映着他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里的洒脱不羁,显得有些脆弱。她看着他肩头厚厚的绷带,想起他扑过来时那义无反顾的眼神,想起他重伤之下仍不忘安抚她的话语……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悸动、深深的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她心中汹涌澎湃。与萧珏那种带着占有欲的、令人窒息的爱不同,慕容聿给她的,是尊重,是引导,是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舍身相护。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良久,才轻轻落下,极轻地拂过他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黑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为什么……”她低声自语,声音轻若蚊蚋,“为什么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沉睡中的慕容聿自然无法回答。但林微月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她心中那座冰封的城池,因他流淌的鲜血与无声的守护,正在加速融化。那道裂缝,已逐渐扩大成一道无法忽视的缺口。 猎场的刺杀,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和平。也让她看清了,谁才是那个值得她放下过往、勇敢面对未来的人。尽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她的心,却仿佛找到了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