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友》 第1章 会堂 李心记得,在她十八岁前的某一天晚上,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换了一只红笔,拿出答案批改试卷。 一旁的计时器还剩下二十分钟,李心翻开待办清单,在最后一项划上一横,又从头检查了一次各项作业,把文具和作业都整理好,手指轻敲书桌,发了一会呆,撕起草稿纸折起千纸鹤,在李心折到第五只的时候,有人敲了她卧室的门,李心把千纸鹤扔进垃圾桶,重新摆出刚改完的试卷,让李阳煦进来。 李阳煦穿着睡衣,端着一碗冰糖燕窝,正好计时器的闹钟响了,燕窝整碗掉下,李阳煦连退几步,冲李心挠挠头。 过了一会儿,李心又随便找出了一份题来做,李阳煦端着另一碗燕窝,放在李心书桌上,坐在李心对面,长叹一声说:“我觉得我要失恋了。” 李阳煦皱眉,神色悲伤,“灵犀突然对我很冷淡,你能问问她吗?你们都是女生应该比较聊得来,或者...”李阳煦停顿一下,“你有没有见到她和别人在一起?” 李心放下碗,盯着碗上的花鸟纹,灵犀,许灵犀,总是穿小一尺码的校服,是这个学期插进班级里补文化课的艺术生,也是李阳煦的女朋友,李心的思绪回到还没解出的函数题,对李阳煦摇头:“她出轨了?” 李阳煦瞪大眼睛,握紧拳头,狠狠敲了几下书桌:“我就知道,她最近整天在忙学校的毕业晚会,还组了一个乐队,叫做什么幽灵,是不是听起来就很恐怖!我早就觉得她和那个鼓手,还有那个贝斯,”李阳煦念了好几个名字,猛地倒在书桌上,声音带哭腔,“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她,她喜欢音乐,我什么都不懂,我每次去看她排练和演出,让她回到后台第一个见到我,但她好像都不开心,肯定觉得我丢人。”突然李阳煦抬头,哀嚎道,“其实我觉得那些音乐都很吵!” 李心递去几张纸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李阳煦吸吸鼻子,李心又指了指眼睛,李阳煦擦擦眼泪,李心把碗递给他,问:“我去找她?” 李阳煦对李心敬了个礼,李心让他把垃圾也拿出去扔了,继续做那份新的试卷,用草稿纸折千纸鹤,门外又有人敲门,李心看时钟差不多两点了,就把灯关了,窗外月亮很亮,李心打开小台灯,在床上折兔子。 隔天,李心起得很早,碰上了李润泽和他的女伴薇薇安,李心很喜欢她的橘色长发,三人吃了简单的早餐,李润泽说可以送李心去学校,李心本想拒绝,薇薇安牵着她的手坐进了车后座,听李润泽说起高考,说起大学,说起李阳煦和公司的事,李心把车窗打开,薇薇安带着柑橘味的长发吹到她的脸上,李心鼻子有点痒。 李心靠近车窗,看到了一幢幢熟悉的红色建筑,李润泽放慢车速,提醒李心晚上早点睡。 清晨的教室空无一人,黑板上写着昨天的课表,李心走到讲台上看座位表,穿过狭窄的走道,找到了许灵犀的座位。 徐灵犀书桌上堆着很多空试卷,李心拿起那些试卷,她记得上面的答案。试卷最底下盖着一张便利贴,亮黄色,模仿了海报的艺术字体——明天早上九点会堂老地方见。最后的句号是一颗爱心,还画了一只兔子,有一对大板牙。 李心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英语书记单词,班级人差不多来齐了,徐灵犀的位置还是空的。李心看看手表,对值日生说去找老师问问题。 李心走的是教学楼的空中连廊,她往前方看,穿红皮鞋的徐灵犀低着头,缩着肩膀,走大门进了会堂一楼。 李心走二楼侧门进了会堂观众席,密闭的会堂很暗,李心待了一会儿,屏住呼吸,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看不见许灵犀,也看不见她自己。 李心打算下楼,到徐灵犀所在的一楼,李心这么想着,紧接就摸到了楼梯扶手,很凉,她看不见台阶,很容易踩空,可一步步越踩越实,像有人牵着她,指引她往前走。 很快,李心看到一片冷白色的光——会堂侧边有一扇门没有关,冷光照出会堂地毯的颜色,庄重的,热情的绛红色,李心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光源很快就把她照亮了,李心看到自己的一小截鞋尖,一摆裙褶,还看到自己泛着白光的手,和地上的一小团影子。 李心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影子。 李心听到情臻说,没有,她当时还不知道是情臻,只是听到一个陌生女人,一把陌生女声说:“我好想见你。” 说:“你不要哭了。” 说“我脖子好痒,你不要坐在我身上啊。” 李心听到她们的缠绵的呼吸,接吻,抽泣。还有脱去衣物的,细碎的,说话的声音。 李心有点听不清了。 红皮鞋的许灵犀背对着李心,跨坐在一个女人身上,陌生女人按着徐灵犀的后背,像要把徐灵犀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吻着,咬着,像要拆散了,把徐灵犀生吃了肉,吞掉骨头。许灵犀仰着头,眼泪一串串地流,双手缠着女人的脖子,和女人交换呼吸。 李心脑子热得晕晕的,身体却很冷。李心想问她们疼不疼,也想把人抱在怀里,吻对方的嘴唇,即使很痛苦地抽泣,眼泪模糊了视线,汗水刺痛了眼球,但还是往对方心里钻。 李心左手压着心口,心还在跳。右手捂住嘴唇鼻子,还在呼吸。 分不清是她们的呼吸,还是自己的,清晰又急促的呼吸。李心双膝往下蹲,躲进自己又廋又小的影子里,抱住自己,她们两个人的影子倒像一大团墨,一个漩涡,李心想起小时候,记得有人这样很暖和地抱过她。记得和李阳煦玩过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她是一开始那条最小的鱼。 突然,更干净,更明亮的阳光把李心包裹起来,李心跑出会堂,皮肤烫烫的,李心往前看,正是毕业的季节,到处挂满红底黄字的横幅,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李心往左看——“毕业只是人生的逗号,不是学习的终点”,往右看——“十年寒窗磨一剑,六月沙场试锋芒”;李心最后向后看,那栋建筑仍伫立着,她的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李心放慢脚步,沿路的老师和她打招呼,老师说:“李心,能不能来帮忙登记一下学生资料啊,十分钟就好。”李心满口答应,办公室的其他老师见了李心,也喜笑颜开:“小李来啦,又来问问题吗?这个时间段就别琢磨难题了,轻松上考场啊!”,李心帮老师把混乱无序的名字,学号和成绩匹配好,去食堂买了一个糖三角吃,吃完感觉嘴巴黏黏的,又吃了一碗鲜肉馄饨。 李心回到班级,写桌子上新发的试卷,差不多写完一张,后桌的林晓溪用笔盖戳李心的肩膀,李心翻出昨晚的作业,往后传给他,继续写了几道题目,林晓溪和几位同学向李心走来,递给她一本同学录,说:“小心,你都这么厉害了,还那么努力,我们这些又不聪明又不勤奋的人该怎么办啊。” “毕业可不要忘了我们哟,”几人纷纷起哄,李心还是笑,把写好的同学录还给她们,又有一位同学过来跟她打招呼,翻开一道题目问她,李心在纸上写了详细的步骤,那人便道谢离开了,“小心,去吃午饭吗?”班里最后的几个学生走到了教室门口,回头问她。 李心摆手说不了。 教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李心起身环顾教室每个人的座位,她想起早上,许灵犀的手缠在那个人身上,像一株向阳植物绕着篱笆,越长越高,越来越长,那个人抱着许灵犀… 李心发现自己坐到了许灵犀的座位上,李心开始帮徐灵犀写空白的试卷,写着写着,李心抱着自己的双臂,上身瘫在课桌上,像李阳煦昨晚倒在她的书桌一样,李心睡着了。 李心醒过来时,发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教室时钟显示已经是放学时间,可是太阳还是很亮,夏天还是很长,看不到尽头。 李心走到会堂,在大门外见到李阳煦,李阳煦也很意外,看上去还有点紧张:“你也来看灵犀排练?你找过她啦?她说什么啊?” 李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大门说:“要不我们先进去。” 李阳煦有点为难,说:“我走后门去休息室,她们排练快结束了。”两人便分开了。 即使只是排练,会堂里竟有不少人,李心悄悄进门,零星几人回头看她,大部分仍是仰着头,凝视前方。 许灵犀换了个发型,双马尾,边喝水补充水分,边和工作人员沟通。旁边的吉他手半扎发,浓妆,却只穿宽大的长T恤和短裤,嘴咬拨片,正给吉他调音。 她唇间露出一点牙齿,身上已经出了汗,黑色T恤贴在身上,显现出胸部的凸起。李心突然被人一把拉住,吓了一跳。 “小心,你怎么在这里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林晓溪搭上李心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学习呢,怎么不早说对乐队感兴趣,我可以带你看演出啊。” “你认识幽灵乐队吗?主唱就是我们班的许灵犀,你肯定认识!你哥女朋友嘛。贝斯是高二的,噢,吉他也是我们年级的,叫情臻。” “哎,灵犀!”林晓溪喊,朝徐灵犀招手。 乐队应该是刚唱完一首,其他乐手忙于调试乐器,徐灵犀无聊得像在神游,听到林晓溪喊她,徐灵犀一下跳起来,开心地朝林晓溪打招呼,旁边的情臻拍手打节奏,对着话筒边大喊许灵犀的名字,李心认得这个声音。 观众纷纷应和,许灵犀露出笑容,张开手在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跌跌撞撞地摔进情臻的怀里,就像她们今天早上一样。 乐队准备开始演奏下一首歌了,先来了一段吉他solo热场,台下一众尖叫,李心弯着腰,想扒开林晓溪的手,她想逃走。 林晓溪眼都红了,仰头晃脑嗷嗷叫,立刻进入氛围,二话不说把李心拉到前排,一阵失真的吉他声几乎穿破李心的胸腔,震的她有点眩晕,李心脑子热乎乎的,脸烫烫的,李心扶着额头,摸着脸颊,眼前都是模糊的光斑。 台上的情臻跪下,上半身躺在舞台上,刺眼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咻的又照到李心眼前,李心一晕,栽倒在地上。 李心浑身都痛,她往前爬,爬到了情臻身边,拨开情臻湿透的长发,压下情臻起伏的胸骨,吉他声,鼓声,歌声,和声。徐灵犀唱,把你的唇贴近我,情臻和声唱,贴近我,贴近我,贴近我。 “李心!”有人喊她的名字,林晓溪一脸担忧地扶起李心,问她:“你还好吧?没被人踩到吧,要不要耳塞啊?是不是太大声了?” 李心双手撑头,双膝跪在地上,她抬头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原来她还在台下,也是,她怎么会在台上呢?只有情臻还在台上,画着烟熏妆,依旧跪在舞台上,手握拨片飞速地扫弦。 李心捂住耳朵,找借口不舒服离开了,她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还是回到教室,看到了李阳煦的信息,问她在哪里,要不要来校门口旁的糖水铺。 李心收拾东西,在校门口见到了李阳煦,李阳煦指着不远处的店铺,说:“灵犀她们刚好排练完,来喝糖水休息一下,我给你点了木薯糖水。” 李心顺着李阳煦指的方向望去,林晓溪夸张地朝李心招手。林晓溪指着李心,靠近邻座的许灵犀和情臻,嘴巴张张合合,对她们说着什么。李心呼吸加快,捏紧书包肩带,在想林晓溪会说她的什么事。 李阳煦在李心面前打了个响指,说:“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李心说:“你们吃吧,我还有事。”李心转身要走,李阳煦赶紧拉住她,用恳求的眼神示意:“我和她们都聊不来。” 李心听到店铺那边传来一阵笑声,不知道是林晓溪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李心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趣的人,李心偷偷瞄了瞄她们,她们应该不是在说自己吧。 “她们在看我们,”李阳煦说,见李心沉默,尴尬地松开抓住李心的手,“她们都笑倒了。” “应该是在笑你”李心说。 “排练的时候不要躲起来,站在舞台最前面,听不懂也没事,觉得吵也没事,大声喊她的名字,演出结束冲上舞台抱住她,她也会抱住你的,不要松开,直到她吻你,有时间可以学一样乐器,比如吉他。” “你帮我把糖水打包带回家吧,其他细节我单独再和你说。”李心有些口渴,“总之,你要很骄傲,你要给她一种感觉,爱上她是你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第2章 教室 徐灵犀和李阳煦在毕业晚会上复合的事,李心还是听林晓溪说的。 “李心!”林晓溪背着书包叫住李心,“你今天来得和我一样晚呐,昨天你怎么请假了,昨晚的毕业晚会也没见到你,” 林晓溪惊喜地指着李心的琴包,说:“你什么时候买的吉他?” “算是生日礼物吧,我昨天生日,我十八岁了。”李心推着单车,酒精让她的头还有点晕,找沿路的空位停放。“晚会怎么样,大家玩的开心吗?” 李心左看右看,望到远处有一处空位,跃上单车,一踏便走远了,林晓溪赶忙追上李心:“天啊!生日快乐!不过你昨天可是错过重头戏了,李阳煦没和你说呀,李阳煦这小子,弄这么大阵仗也不和我透露一下,不够意思,我还担心他和灵犀感情不和呢。” 林晓溪开始描述,当晚李阳煦是如何在全校人面前深情告白,徐灵犀又是如何感动,两人拥抱,接吻,落泪。 林晓溪翻出手机:“徐灵犀的朋友圈就没停过,都是秀恩爱,没眼看啊。” 林晓溪大方地递过手机,李心停好单车,点开徐灵犀的朋友圈,点开最近的一组照片,手指滑动,放大,是一双紧握的手,带一对情侣对戒,写着——“爱让我变成小孩”,再划下一张,是幽灵乐队的演出照,情臻有的照片会在,有的没有,李阳煦却是每张都在。 李心挪不开眼睛,饶有兴趣地翻开看。 林晓溪说:“要是我,我就直接告诉徐灵犀,我爸就是名气响当当的娱乐公司的老板,到时候还不是手拿把掐...”李心把手机还给林晓溪,林晓溪注意到李心的视线,“嘻嘻,开玩笑嘛,我不会说漏嘴的。” “还有吧,就是幽灵乐队的演出演砸了,情臻直接在台上把吉他砸烂了,中途暴走离场,你千万别在灵犀面前提起....” 课前预备铃响了,李心和林晓溪一前一后进了教室,班长正在发上周联考的试卷。 老师说:“同学们,还有不到两周就要高考了,我看到不少同学还在刷题,但是呢,在这个阶段,我们最重要的要巩固基础,查漏补缺,所以我们得回归书本......” 林晓溪用笔盖戳李心,问道:“还有上周你怎么没来喝糖水啊?” 李心手指一捏,从一沓试卷里翻出林晓溪的卷子,往后传给他,小声说:“不想当电灯泡啊。” 林晓溪吹了声口哨,徐灵犀看向她们这边,摊手表示疑问,李心举起试卷,扬了扬手,说:“你的卷子也在这里。” 徐灵犀的桌子变得干净了,手指上的戒指瞩目,笑眯眯地对李心说谢谢。 “哎哎,那天我们打了个赌。”林晓溪说。 “我们?” “对啊,我,灵犀,情臻。李阳煦不在哈,当时你们在外面聊天呢,我们赌你会不会进来。” “你知道谁赢了吗。” 李心听到徐灵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李心说:“我猜一下,不会是情臻吧?” “对,你说奇不奇怪,她一个不认识你的竟然赢了。”林晓溪说。 老师眼睛一扫,林晓溪立马坐端正,抬头挺胸,抓起笔就记笔记, “你怎么把你的卷子也传下来了。”林晓溪小声问李心。 “方便你对答案啊。”李心说,接过试卷摊开,卷子上打满了勾,除了多选题漏选了一个选项,因为她从来不选没把握的答案。 怎么又想到学习和高考的事情了,大概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吧,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自由自在。 就连李阳煦也发现高考临近,时间紧迫,终于脑袋开窍,知道要学习了,每天晚上缠着李心问问题,李润泽美名其曰不影响她们学习,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回家, “本来他也没回过,要不就是带女明星回来过夜”李阳煦阴阳怪气地嘟囔,拍拍李心的书桌,“哎,小心,等下灵犀会过来。” 李阳煦吞吞吐吐地说,“她说来陪我学习...不过前两天她翻我的手机,她知道戒指是你买的...是你帮我...” 突然一阵敲门声,李心起身开门,徐灵犀被李心吓得惊叹一声,李心第一次和她挨得这么近,徐灵犀个子娇小,面容清秀,一双大眼睛,笑着挽住李心的手臂。 李心闻到她身上馥郁的茉莉花香,李阳煦让开位置给她们,徐灵犀坐下,撒娇道:“我们交往那么久,你都没带我好好认识认识小心,怎么?怕我问你的糗事啊,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脚踏两条船?” “绝对没有啊,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早就认识了吧。”李阳煦连忙否认。 “这能一样吗?”徐灵犀撇嘴,拉李阳煦的衣角说:“亲爱的,发给你的资料你帮我打印了吗?” 李阳煦显得手忙脚乱,挠头道:“我忘记了,我现在去帮你打印。” “小心,你帮我照顾一下灵犀,不要说我的坏话啊!”李阳煦匆匆离开,徐灵犀挪动身子,贴近李心,李心翻书包,把自己的资料送过去,说:“你先看我这一份吧。”徐灵犀软软地嗯了一声,小拇指轻轻碰了一下李心,李心一颤,抬头正好对上徐灵犀的视线,说:“李阳煦真的没有前女友。” 徐灵犀被逗乐了,往前倾道:“好啦,前几天发的那张试卷你能给我看一下吗,林晓溪说你全对了,小心,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其实错了一道,我漏选了一个选项。” 李心又翻出试卷,拉近椅子,小拇指碰了一下徐灵犀,徐灵犀倒是没有看她,她撑着脑袋,一手举着卷子,像是在琢磨什么难题,李心握住徐灵犀的手,徐灵犀的手热热的,软软的。 “那也很厉害呀!”徐灵犀说。 李阳煦拿打印好的资料回来后,徐灵犀便说还有事,要先走了。 李阳煦牵着徐灵犀的手送她出门,徐灵犀摇他的手臂,撒娇说:“下次再来找你和小心玩。” “好啊。”李阳煦说。 李心也说:“好啊。” 徐灵犀走后,李心疑惑地问李阳煦:“她只发现了戒指的事吗?” “应该吧,怎么办?”李阳煦听李心这么一问,立马紧张了,“我不在的时候她说了什么?你们说了什么?” 李心说:“她问我,你之前有没有和别人交往过。”李心给出李阳煦一个答案,“她应该比较缺乏安全感。” 李阳煦松了口气,向李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她说晚安后便走了。李心看着桌子上刚打印好的资料和空白的作业,李心把作业扔进垃圾桶,找了把尺子,把资料撕成长条,专注地折起五角星。 隔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李阳煦说什么也要李心去毕业晚会的庆功宴,“你昨天可是说了——好啊。”李阳煦模仿她的腔调,乞求道,“放学后,就在这层的活动室,不会很久的,大家喝喝饮料,吃吃蛋糕而已...你最近都不坐司机的车吗?” “我突然上喜欢骑自行车了,”李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提醒李阳煦道,“灵犀喜欢茉莉花,你记得给徐灵犀买花。” 第3章 月光 要不是李阳煦提起,李心自己都没想起,她那段时间经常骑自行车上下学。 只要出门直行,等两个红绿灯,左转进红砖路,凹凸不平的路格外颠簸,情臻就出现在这摇晃的视线中,翘着腿坐在佳佳早餐店里,桌上摆着一叠蛋肉肠粉,浇上了满满的酱油,有时候则是紫米粥,甜的。 情臻对面坐着一个女生,或者是两个,好几个,穿着校服,她们边说笑边吃东西。 李心问老板要了豆浆,走进去加多几勺白砂糖,走出来站在门口喝豆浆。 老板瞪了她一眼,李心赶紧又买了一份皮蛋廋肉粥。老板给李心找了个位置,李心喝了两口,情臻就要起身结账走了。 李心问老板,粥喝过了能不能打包啊,老板又瞪她。 李心坐下几口喝完,一看时间快迟到了,赶紧冲出去,自行车蹬得飞快。 李心又会看到情臻。情臻倒是骑的很慢,薄雾中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情臻的白衬衫上,情臻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用方言唱一首歌。 后座的女生抱着情臻的腰,脸贴着背,有风吹过,情臻的裙摆扬起,露出纤细的小腿。 课本上说六月的天气干燥炎热,哪来那么多风呢? 风吹起情臻的长发,发尾扫过后座女生的脸,痒得女生直笑,女生把情臻的长发往前拨,情臻缩缩脖子,喊道,你不要乱动啊。 李心松开自己的发圈,她自己的长发也散开,追着风越骑越快,仿佛也能摸到情臻的发尾。 突然后面的车响喇叭,李心一摆方向,靠近路边,路边的树不常修剪,垂下的枝条直拍她的脸,挡住她的视线。 李心猛地刹车,再抬头一看,情臻已经不见了。 为什么她要跟着情臻呢?是一种窥私欲,好奇心,高压环境下消磨时间的方式吗?是因为她知道了情臻和许灵犀的秘密吗? 许灵犀,徐灵犀喜欢什么人,什么人喜欢徐灵犀,李心已经了解; 而情臻,她什么也不知道吗? 李心还是知道一点的, 她知道情臻浓妆后的脸,知道情臻的背影,知道情臻是幽灵乐队的吉他手, 李心知道徐灵犀喜欢情臻,是喜欢情臻站在身旁时,带给她的欢呼与注目;是喜欢和情臻拥吻时,带给她类似爱情的氛围。 怎么还是说到徐灵犀了,看来她确实不太了解情臻。 放学后,情臻的单车后座一般是空的,情臻扬着头,松开校服衬衫的几颗扣子,背着琴包,每次走的路线都不一样。 情臻会停下来买沿路的棒冰吃,会顺手顺走水果摊的几个橙子,会去利通琴行,有时候买一包琴弦,有时候只看不买。 晚风照样在吹,但李心总是追不上,有时候追上了,情臻会消失在一家叫月光的酒吧。 月光, 十八岁生日的晚上,李心也去了月光。 十八岁的生日,应该很重要才对。 李润泽忙于应酬,在李心提醒下才记起,给李心转了一笔钱,一共八千八百八十八。林晓溪发消息问:今晚毕业晚会你不来吗?李阳煦给她发:小心,我成功了,我把灵犀追回来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徐灵犀给她发:小心,怎么没见到你呀?你哥哥说你会来呢。 李心一条信息也没有回。 一如往常的生日,李心去了墓园,对着刘姝的墓碑说了很多事情, 她说李润泽遇到了很多好女人,说李阳煦很照顾她;她在学校里每天做很多题,又考了第一名;她还交到了好朋友,一个叫林晓溪,一个叫徐灵犀;她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下次等她更熟练了,弹得更好了,会带着吉他唱歌给你听,就像你曾经一样,你知道组乐队吗?为什么会有人会给乐队起名叫幽灵呢,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李心打了个寒噤,还是打了个哈欠,她把眼泪忍回去,吸吸鼻子。 她要上大学了,可是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以后要做什么, 好想你,好想你,我十八岁了,我成为你心目中的大人了吗? 她甚至提到了情臻,她是怎么形容情臻的呢? 李心空着手去,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利通琴行,原木地板让李心直打滑,各式各样的乐器闪闪发光,李心在老板算计的目光下买了一把吉他,李心背着琴包走到便利店,买了根菠萝棒冰,跟老板说不用找钱了,李心再走一会,水果铺收摊了,李心嚼着冰棍继续走,满是霓虹灯的热闹的夜,李心一个人,走到月光的门前,手里的棒冰冻得她牙齿疼。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里面没有人会认识她,大家正在学校里,在炫目的舞台灯光下,为彼此伴唱,与爱人相守。李心想,她可能最需要的不是酒,而是成年的证物,像蛋糕店玻璃橱窗里陈列着的蛋糕,暗示她,诱导她,去发生点什么。 然后她的记忆开始模糊了。 怎么进去的,又么拿到了酒,李心忘记了,酒精模糊了她的记忆,放大了感官。然后有一个女人靠近李心,她有一张很漂亮的脸, 一张模糊的脸。 李心砸头,一下又一下。她总是该记得的记不住,不重要的细节记了一大堆。 李心的视线绕到吧台后,她看到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看到小腿和裙摆,皮带扣和束腰,看到背后橘色吊灯和布满字符的画布。在灯光随舞曲打过时,李心才敢看向眼前的女人,她真的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女人挑衅地靠近李心柔软的耳廓,吹了口气。她说:“小鬼,成年的证明不一定是喝酒。” 李心立刻不喝了,女人便亲上她的嘴唇。 很神奇,原来走出校门也只能当一个学徒,她有太多东西要学了,哪有人教过她呢。 女人中途离开几次,去跳舞,唱歌,原来她还会唱歌啊,还有别人来找女人喝酒,约她去别的地方玩,和女人亲密地推搡,打趣,说很好笑的笑话,女人笑个不停,有人说话她就笑,笑起来很好看,她来者不拒。 李心好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算不算作弊呢,可是李心真的很想让女人留下来,陪陪她, 李心决定说出来,可舌头好麻,不受控制,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一句很蠢的话,肯定不是她本意的话,女人一直笑她,笑弯了腰,到李心有点生气了,她虽然缺乏技巧,但富有勇气,不值得表扬吗?她经常得到表扬。 她喝得太醉,记不得女人的样子,可是这些又记得很清楚。 女人把她带出门,一出门就问李心要钱打出租车,到了酒店大堂,女人又说借用一下她的身份证,李心把口袋全掏出来,她的手抖得厉害,东西掉了一地,钞票,纸钱,证件,棒冰的包装纸,买吉他的发票。 女人又笑了,蹲下帮李心捡东西,收拾得很认真。环境突然变得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前台呢?门卫呢?大堂的冷气冷得她发抖,李心傻傻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女人起身,她的手不算大,但一手就能握住李心的东西,她吻了一下李心的嘴角, 她说,生日快乐。 李心哭了。 然后她们到了房间里,李心还在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女人把住她的的下颌,手指绕耳廓半圈,撩起李心的头发,吻就相继落下了。 女人在说,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多动听的情话。 你,你,你,那你是谁。李心想问,不知道肚子里又是哪杯酒起了作用,李心被吻得发晕,不再问了。 女人的手伸进她的领口,有点凉,李心感觉不到**意味,只感觉是手在抚摸,是女子学校流行的亲密游戏,却好像正在挖走某一部分部位。 李心擦干眼泪,执着地把女人的手捂热,她们的手重新变得很热,很滑,李心没有在哭了,因为她的手指也会让女人哭。 “我经常见到你,我很早就见过你了...” 女人靠在床头吃蛋糕,特意挑蛋糕上面裹着巧克力的坚果吃,对李心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心也挑了一颗坚果吃,却没有觉得多好吃,只觉得嘴巴有点苦。 李心第一次发现自己心里也藏有一颗坚果时,它已经被嚼碎了,她甚至来不及感到遗憾,女人又吻住她。 她是不是又记错了,真是的!她又记错了,在女人说了生日快乐之后,在上床之前,她们是先去了蛋糕店,一个真正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六寸的,上面有好多奶油和坚果的蛋糕,原价200元,晚上十点后打八折,女人还帮她砍价,最后她付的钱。 不过她们确实是在上床之后才开始吃蛋糕。 女人不止说了一句话,她还说了。 “毕业后会离开吗?想去哪座城市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毕业了? 李心说了个地方,伦敦还是悉尼?女人说这里不错那里不好,毕业后想去玩吗,我带你去那里玩好不好。 去哪,女人说去哪?李心没听到,她问女人,女人就又重复一遍,但李心还是没听见,只是问:“那你会在吗?” “会啊,一直等你好不好。” 李心说好。 “李心,你叫李心么。” “那叫你小心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女人把一粒粒扣子系上,嘴巴张张合合,眼睛都没抬,有一道发丝粘在女人的下颌,还沾着奶油。 “小心。” 女人一声声地喊,李心一次一次地眨眼,答好,我愿意,但是李心没有伸手去拨开那道头发,她什么也没有留住。 早上李心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她倒是怀疑过,一切都是她的幻想,是她在十八岁时做的第一个梦。 李心仔细地清理地毯上沾到的奶油,门边放着她新买的吉他,床头柜上有昨晚吃剩的蛋糕,酒店服务员问李心要不要扔掉,李心发现蛋糕的奶油已经化了,大概是动物奶油吧。 第4章 活动室 李心在庆功宴上也吃到了蛋糕, 所以,她是答应李阳煦去了毕业晚会的庆功宴,那个蛋糕味道也不错,也是有很多奶油。 不过徐灵犀好像不太喜欢奶油。 李心把蛋糕递给徐灵犀,说:“你是不是不爱吃奶油,我帮你用叉子刮掉了。”徐灵犀一身小礼服,用丝带和蝴蝶结做了精致的编发,妆容甜美,一把跳起来抱住李心道:“你太好啦!好细心啊!” 李心腼腆地笑笑,一眼便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上,活动室的墙是大面大面的镜子,有一年李润泽让李阳煦在董事会上出席,李阳煦还来这儿练习演讲,李心写一句,李阳煦念一句,好不容易才背熟,结果会议中途胃痛拉肚子,错过了演讲。 熟悉的镜子映出李心的模样,她穿着立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过膝的绀色长裙,和布满彩色飘带,挂满粉色气球的场景格格不入,像漫画里面的龙套女角色。 “小心,你在想什么呢?”徐灵犀手抚上李心的后背,关切地问。 李心摆头,继续切蛋糕,依次送给活动室的人,“你们家蛋糕挺好吃的啊”一个乐手赞赏道,“工作人员的服务也很周到。” “我不是工作人员啊。”李心摆手,无奈地说。 林晓溪小步凑过来,双手接过蛋糕说道:“李心,你也去唱歌啊,别让你哥和你嫂子一直霸占麦克风”,徐灵犀不高兴地嘟嘴,伸手要打他,李阳煦一身西装领带,皮鞋锃亮,用发胶梳个大背头,准备唱他的情歌:“下一首我要献给灵犀,都不要和我抢啊!”大家一片嘘声,徐灵犀别过脸,吐吐舌头,对李心说:“他好幼稚。” 李心见还剩两块蛋糕,环顾一圈,问:“是不是有人还没来,你们乐队是不是有一个......” 林晓溪接话:“噢,你说情臻啊,她经常神出鬼没的...不是,李心,你也没吃蛋糕啊。” 徐灵犀低头戳蛋糕,耸肩道:“她可能不来了吧。” 李阳煦咳嗽一声:“说到情臻,不知道该不该和你们说,小道消息哈。” 李阳煦低声道:“你们最好不要和她走太近,她家里人之前...”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你们去网上查,情这个姓太特别了,网上都有报道的。” “你不会是在视频号刷到的吧?”李心问。 “真的假的。”徐灵犀凝眉,愤愤道,“就算万一...万一是真的,家里面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的啊!” “我知道你们一个乐队关系好,我也没说她人不好啊,只是说会多少牵连到她嘛,说不准经常有人找她寻仇呢,你看她是不是经常受伤,今天摔跤,明天撞头的。” 林晓溪添油加醋道:“前两天毕业晚会她不是还把吉他给砸,当着全校的面,不会是遗传了暴力的基因吧?我看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 “你对她很有偏见欸。”徐灵犀拧紧眉头,手上的蛋糕被戳得稀烂。 李心拍拍徐灵犀的肩膀,对林晓溪说:“不一定吧,我看玩团的都挺危险,你之前不是从台上跳下来,把腿摔断了吗,我还以为是一种行为艺术呢” 林晓溪讪讪道:“这叫跳水,这不一样啊。” “还有啊,这个绝对是真的...”李阳煦把声音压得更小,“情臻喜欢女人。” 李心看了一眼徐灵犀,徐灵犀吃蛋糕呛住了,猛地咳嗽。林晓溪一拍桌子,大叫一声。 “太惊讶了,我都愣住了。”李心说,转头想找瓶水给徐灵犀,无意扫了一眼镜子 ——李阳煦容光焕发,神色激动,林晓溪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徐灵犀面色不爽,眼神飘忽不定,还有她们背后的窗,毛玻璃看不起人脸,模糊的轮廓影影绰绰,只看得出那人蛮高,一头黑色长发。 李阳煦补充道:“是我一个外校的哥们说的,他的一个同学的朋友本来有个女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和情臻在一起了,把那哥们给绿了。他一跟我说是我们学校的,姓情的,我就知道了。” 徐灵犀看上去彻底没了胃口,李心又看向镜子,看见情臻进门走向她们,她拍开四处悬挂粉色的气球,穿过一对对相谈的人群,听他们讲又是哪位不在场的人,讨论某段男女关系,他们蛋糕一口口往嘴里塞,嘴却说个不停。 李心左瞅右瞧,李阳煦正说到兴头,李心又是咳嗽,又是给大家递饮料,李阳煦和林晓溪两人润润嗓子,说得更起劲了,李心有点坐不住。 “啧啧,不讲道德伦理啊,灵犀你尤其要注意哈,她要是骚扰你,你就找李阳煦...”林晓溪想叮嘱徐灵犀,回过头却找不到她,再一看,李心也不见了。 徐灵犀跟在李心身后,小高跟噔噔的响,想要去拉李心的手,两人正好撞上情臻。 许灵犀脚一崴,手机啪的一声从手里跌落,李心连忙扶她,情臻也去扶,她们胳膊碰到一起,李心连忙松手。 情臻弯腰去捡手机,嘴角抽抽,幸灾乐祸地说:“小心点啊,幸好没摔坏。” 徐灵犀接过手机,李心看到屏保上徐灵犀和李阳煦的合照,乱了手脚,着急挡在她们中间,徐灵犀向情臻使眼色。 忽然李阳煦探出个头,看着挤成一团的三人,道:“情臻...情臻?你才来啊,我请客别客气啊。” 情臻哇了一声,刮刮鼻子,说:“好啊,正好饿了。” 李心从情臻和徐灵犀中间抽出身,伸了个懒腰,说:“坐久了有点闷,我活动一下。” 徐灵犀干笑,走到李阳煦身边,指着自己崴到的脚,还没来得及撒娇,情臻侧过身,从两人中间挤过,回头道:“不好意思啊,吃蛋糕,吃蛋糕。” “这蛋糕真好吃,是动物奶油吧,甜而不腻呢。”情臻火急火燎地吃了一大块,还没咽下嘴里的,又塞下一口,“哎,你们刚才聊什么那么开心啊,怎么我来了就不说话啦?” 徐灵犀和李阳煦交换眼神,林晓溪一动不敢动,有路人想过去拿饮料,被林晓溪狠狠一瞪,疑惑地离开了。见大家都不回答,情臻擦擦嘴,又从徐灵犀和李阳煦中间穿过,“差点忘了,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我找...”情臻在室内巡视一圈,众人不约而同避开视线,情臻指着李心说:“我找她。” 情臻边咽蛋糕,边说:“早上她把我撞到了。” 大家齐刷刷看向李心,李心刚想去给徐灵犀找一双平底鞋,见情臻指着她,也摸不着头脑。 李阳煦摆足架子,语重心长道:“李心,我说了让你坐司机的车吧,专业的事还是专业的人做,该去医院去医院,该买药买药啊。” “你哪里撞到了?”徐灵犀攀着李心换上平底鞋,问情臻。 大家又纷纷看向情臻,情臻手臂裹着一圈纱布,小腿上几处淤青,嘴角也有擦伤。 情臻眨眨眼,把手臂背过腰后,看起来刺手又坏心,暧昧地说:“你看不见的地方。” 情臻和众人没告别,没和李心打打招呼,大剌剌地从她眼前走过。大家的目光重新集在李心身上,李心松开徐灵犀的手,跟了上去。 第5章 校道 李心跟着情臻走出教室,情臻的手指抚过教室阳台的铁线蕨,李心的手也变得湿漉漉的;情臻穿过楼梯,一步跨过两节台阶,李心也提起裙摆迈出脚步;情臻转弯走进操场,同学都对情臻吹口哨,打招呼,李心也说你好,你好,高考加油啊。 李心很少见情臻穿校服,总觉得情臻的裙子尤其长,尤其蓝,情臻一直走,一直走,背影像一个幽灵,突然裙摆一翻,骑上单车,开出很远很远。 李心也骑上单车,情臻回头看她,停下了。 舞台上的情臻像宝石一样发光,私底下的她却总是雾蒙蒙的,又不是那种盖了灰尘的,而是那种淋了雨后,**的。李心揉揉眼睛,她想要擦一擦情臻。 李心握紧刹车,与情臻并肩,李心还没看清情臻的脸,情臻一甩头,骑到一片树影底下。 李心又追上去,越过情臻,停在一片夕阳下,她向情臻挥舞手臂,情臻缓缓骑到夕阳下,停在李心身边,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风吹过,她们扬起的发丝缠在一起,裙摆也交叠在一起,李心伸手,指尖刚碰到情臻的手腕,便倏地缩回了。 情臻笑了,说:“你追我赶的,来演《蓝色大门》啊。” 李心解释道:“刚才树荫下有点看不清你。” 又问情臻,“你说找我,找我什么事啊?我最近记性不太好,我什么时候把你撞到了吗?” 情臻突然陷入沉默,一会又笑起来,却和一开始的笑不一样, 情臻捂着缠有纱布的手臂,说:“对,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个都不能少。” 李心挠挠脸,问:“怎么变成法制频道了?” “听说你被人追杀啊。”李心问。 “你也很八卦啊,”情臻指着肿起来的下巴说,“抢了别人的女朋友,结果被打了。” “这算行政还是刑事案件啊。” 情臻哈哈大笑,她眼尾有点宽,睫毛很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李心垂下脑袋想,情臻说找她,但情臻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找她有什么事呢? “我叫李心,木子李,爱心的心。”李心提醒她。 “情臻,爱情的情。”情臻懒懒地,语调黏糊糊地说。 “zhen是哪个啊,真实的真?” “不是,我不会组词”情臻握住李心的手,“我写给你看。” 情臻的手是凉的,不太光滑,指腹有一层茧,不过手心很软。 “写错了。”情臻低头又写一次,写得很认真。 李心盯着她圆圆的发旋,觉得手心有点痒,点点头说:“是臻善臻美的臻。” 情臻给她鼓掌:“下次ABAC的组词我就写这个。” 李心垂下脑袋,又试着去碰情臻的手,情臻打了个哈欠说:“是不是很无聊。”情臻弯起嘴角,抓住李心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攀,往上延伸,情臻说:“想不想做些有意思的事。” 李心点头道:“你会折五角星吗?”从外套口袋翻出几颗,“我无聊的时候就会干这个。” 情臻收回手,抱着胳膊回答:“我只会折东南西北。” “很简单的,我教你。” 李心自告奋勇,塞给情臻几条飘带,情臻跟着她一起,手指绕来绕去,最后李心一捏,是圆鼓鼓的,饱满的五角星,情臻的却是干瘪瘪的,扁平的五边形纸片。 李心把五角星送给放学的小朋友,情臻扔掉纸片,说:“哦,我还会折小青蛙。” “这个很难啊,我不会呢。” 李心装傻,语气放得很低,但是情臻没有提出要教她, 李心想了想,觉得情臻找她,只能是关于许灵犀的事,难道情臻知道了吗?确实,她撞破了两人的秘密,这太不礼貌了。 李心抓抓头发,试探地说:“我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知道错啦?”情臻加重语气,夸张地摆手,不屑一顾道,“话说得轻飘飘,我要补偿,赔偿,连本带利。” 李心急喘气,手抖着掏口袋,掏出几条彩色飘带,几颗纸星星,一根蛋糕叉子,一把单车钥匙,情臻揣进兜里,指了指李心的书包夹层,李心翻出几张佳佳早餐店的优惠券,怕情臻不满意,慌忙说道,“我可以帮你,你有别的喜欢的人吗?我可以帮你,让她喜欢上你。” 情臻放声大笑,手指点了点李心胸口:“你知道那个ta,是带女字旁的她吧。” 李心想起李阳煦的几任暗恋对象,挺胸膛道:“正好,我对女生比较有经验。” 情臻笑个不停,竖个大拇指:“小心,撑同志反歧视啊。” 李心满脸通红,大家都叫她小心,小心,李阳煦是她哥哥,李润泽是她的父亲,林晓溪是她学长,他们有时是宠溺的,或是讨好的,客气的。 情臻呢? “你多大了啊?”李心问。 “肯定比你大啊” 情臻长发凌乱,过长的刘海总是盖住眼睛,盖住那双总是不服气的眼睛,李心靠近了才看清眼里狡黠的光, 情臻也有一张很漂亮的脸。 情臻问:“你呢,你多大了?” “十八岁。”李心从书包翻出身份证,学生证。情臻看看身份证,又看看李心,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好像发现了惊奇的发现,惊呼道:“小心,你从小到大长得一模一样,样子没变过。” “我现在也不大啊。”李心连忙翻开学生证,推到情臻面前,这是一张她满意的照片——那天李润泽的女伴给李心拉直头发,化了淡妆,说她“像个小大人啦。”李润泽说,“真有精神气。” 她们手靠着手,李心等着情臻对照片的回应,等了好一会。李心想,情臻看得真专注啊,她手都酸了,李心没忍住一偏头,正中撞到情臻的额头。 情臻说:“小心”,她叹了一口气,呼吸吐在李心脸上,在提醒她身边有什么危险似的。 李心耳朵热热的,碰情臻的脖子,也说:“小心。”,情臻咯咯的笑,也说:“你不要乱动啊。”她果然很怕痒,李心闭上眼睛,她奇怪,在两人在会堂的那天,徐灵犀倒是能抱着情臻的脖子,愿意靠在情臻怀里,任情臻啃食。 李心想问徐灵犀,情臻是不是也问过她,想不想做些有意思的,刺激的事,她是怎么回答的呢?李心也试着靠在情臻怀里,也想用手揽着情臻的脖子,但徐灵犀身材像洋娃娃般娇小,而李心和情臻差不多高,像抽出来的柳树,李心只能把手搭在情臻肩上,和情臻额头抵额头,鼻尖碰鼻尖。 然后李心尝到了情臻嘴里的奶油味,像奶油一般顺滑,柔软的吻。 “你什么都不知道。” 情臻冷笑着说,李心被狠狠地推开,傻傻站着。 情臻说完甩头,一脚踹倒李心的自行车,呸的一声,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第6章 李家 那天之后,李心再也没见过情臻。 李心回到了从前,和李阳煦一起坐司机的车上下学,放在房间里的吉他开始落灰,李心把自己无聊折的五角星送给了李阳煦,李阳煦把它们装在心形的玻璃罐里,又送给徐灵犀。 后来徐灵犀准备上台演唱时,边化妆边和李心偷偷吐槽:“实在是太老土了!”李心帮徐灵犀擦掉涂出界的唇彩,吻住徐灵犀亮晶晶的嘴唇,徐灵犀也是缠住她的脖子,也是往她怀里钻,看上去格外幸福,眉开眼笑,李心却什么味道也没尝到。 高考很快便过去了,李心一如往常的模拟,高考稳定发挥,除了考前补办了一张身份证之外,几乎顺风顺水,成绩也是意料之中的数字,连众人的笑脸和贺喜都一样。 李阳煦却成绩尴尬,到了填志愿的时候,李阳煦填了个音乐表演,李润泽难得出面,立刻挂脸:“你以后当老板的,跑去当什么音乐家啊,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点来公司熟悉熟悉业务。”李阳煦听了李润泽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回嘴道:“小心也填了个美术设计,你怎么不说她” “哎小心,学设计可和折纸不一样,不过你要是想学,老哥第一个支持你。” 李润泽说:“小心学什么我都放心,开心快乐就好,你做哥哥的,做男人的,要担起责任,唉你这个分数,说了要你出国你又不去。” “那怎么行,灵犀还在国内呢,我要陪在灵犀身边。” “要是你和小心一样...”李润泽看了看李心,叹了一口气。 李心翻开志愿书,对李阳煦说:“这个专业只有音乐生才能报的。” 一位美艳女子招呼她们:“好啦你们别争了,我看无论学什么,以后都是人中龙凤,我和阿姨学习炖了老火靓汤,大家趁热喝哦,一人一小碗,慢了可喝不上了。” “哇,好好喝啊。”李心捧场地说,李润泽的新女伴看着面熟,应该上过什么有名的节目,不过李心还是比较喜欢薇薇安。 “李阳煦,明天有个饭局,给你介绍几位长辈认识认识,”李润泽搂着女伴,摆足架子,“都是你以后的人脉啊,你别又和上次那样,尽给我丢脸。” “明天晚上我要和灵犀开毕业派对。全年级的人都要去的。”李阳煦端着碗,摔门进了房间。 李心把一碗汤都喝完了,对李润泽说:“没关系,我代替哥哥去吧。” 所以徐灵犀再三和李心确认:“小心,你真的不来毕业派对吗?大家都会来哦。” “全部人吗?”李心说,“那我可能不去了吧,实在抽不出身。” 李心跟那晚着李润泽去了荣华饭店,李润泽干咳一声,李心立马站直,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和几张面颊发光的人脸,双手捧茶杯说:“感谢各位长辈的悉心指导,我敬各位长辈一杯,祝大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老李,我们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家千金呢。” “这位小李,你哥哥没来,你不得喝两杯。” 李润泽给李心倒满酒:“那小心代替哥哥再敬大家一杯吧。” 李心应声饮下, 可能是她的酒量变好了,李心那晚没有喝醉。 在很久之后的一场同学聚会上,据喝多了的林晓溪说:“你们知道吗,就在我们办毕业派对那天晚上,就是李心没来那次,在那个有名的荣华饭店附近的一个酒吧,情臻被刺了好多刀,刺了个肚子开花,都是要害处啊,一地都是血,啧啧,也不知道挺过来了吗,我说了吧,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啊...李阳煦!你有事就说,干嘛踩我啊...还是你知道更多内幕?啊!.....” 李心不知道林晓溪哪里来的消息,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样,李阳煦让林晓溪住嘴,悄悄看向李心。 为什么李阳煦要看向她呢? 毕业派对那晚,情臻遇害那晚,李润泽第一次带李心出席晚宴的那晚,李润泽和老总谈起下个季度的生意,李心一晚上只顾点头感叹。饭局上的相谈到了尾声,李润泽喜笑颜开,还想相约前往茶庄喝茶消消食,服务员敲门,说附近发生了恶**件,请诸位注意安全,尽快回家。 那晚回家的路上尤其堵塞,耳边尽是鸣笛声和疏散声,李心打开手机,没有人给她发信息,李心编辑短信,问李阳煦:“你今晚回家吗?”“要我去接你吗?”,又问徐灵犀:“在朋友圈看到你唱歌的视频啦,拍得特别好,你要不要看看呀?” 还有个名叫final love的用户申请了好友,头像的是一片黑色,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和李润泽正在荣华饭店,可能是吃到糖醋小排的时候。申请理由写的是“毕业快乐”,李心点开那个黑色头像,发现不是纯黑图片,而是一片没有星星的夜空。 李心看向车窗外,今天晚上也没有星星,起了一片青白色的雾。 一辆救护车驶过,红灯□□交替闪烁,有人大喊:“前面的让一让啊!人命关天的事!”, “把车窗关上吧”李润泽冷冷地吩咐司机,脸色难看,“小心,不要总是玩手机啊,要懂得尊重人。” 李心收好手机,车开出一段路,吵闹声消失后,她身边仅剩下单调的夜景,李润泽让司机停车,一位梳大波浪,穿包臀裙的女人上了车,李心偷偷瞄了好几眼,试图靠近她,李心问:“我们一起回家吗?” 车开到到一处高档小区,李润泽和女伴一起下车,“小心你自己回去吧”李润泽皱紧眉头,点了根烟道,“顺便去接一下李阳煦,这都多少点了,帮我叮嘱他少和那些狐朋狗友勾搭鬼混。” 那晚李心一觉睡得很沉。 早上,门铃把李心吵醒,李心跑去开门,满脸疲倦的警察站在门外,拿着她的身份证,说:“这是你的身份证吧。” 他问:“李心,你认识情臻吗,你昨晚人在哪里?有人和你在一起,给你作证吗?” 李心说自己有点冷,找了件外套穿上,警察在等待的过程中,又问了李心一遍, 李心说嗯,好,她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也忘了警察是如何描绘那场恶**件的,大概率是及其专业严谨的字词,不像林晓溪那般添油加醋。 李心想起来了,他们说情臻身中数刀,失血过多,正在医院抢救。 “你们是同学吧,你们有上过同一门课吗?你有没有观察到...” 李心裹紧外套,好冷。李心想起学校的体育课,当冲过终点的一瞬间,她全身力竭,好热,像全身烧起来了,李心卧在跑道上,冲过来的人一个个经过她,她揣测每个人狰狞的表情,他们还要跑去哪里呢;李心想起高考结束前的十分钟,她盯着答题卡,怎么写都还是会有空白处,她趴在课桌上,时钟还要继续转吗? 她想起来心里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落,一种忽然结束了的惆怅,她最明白这种感觉。 最后警察把身份证还给了李心,叮嘱她小心再次遗失,有什么线索随时联系他们。 李心端详身份证上的照片,她当时小学年纪,刚回到李家,五官还没长开,她嘴角紧绷,眼睛像在看一处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很害怕,很容易被吓到。 李心盯着镜子,鼻子一酸,眼泪莫名流了出来,她发现情臻说的没错,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 在之后的任何一场谢师宴,同学聚会,同乡会,校友会等,没有人见过情臻,没有人知道那场恶**件的结局。大家会说毕业是好事啊,毕业快乐,恭喜你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关,以后就是大人了。 除了一个人。 李心有时候会梦到情臻,梦到自己跟在情臻的身后,从白天跟到黑夜,情臻一直走,一直走,带一圈毛绒绒的光晕。李心喊她的名字,喉咙哑了,膝盖破了,精疲力竭了,情臻仍是不回头地走,走到一处很远的地方。 “说不定是...”林晓溪又做了一次抹脖子的动作。 “恐怕真的是刑事案件了。” “是谁干的?凶手抓到了吗?”徐灵犀眼圈红了,声音带哭腔。 “家族恩怨,盘根复杂的,没人敢管啊。” 徐灵犀哭得很厉害,趴在李心的肩上,深深地抽泣,看上去及其痛苦,李心抱住她,安慰她。徐灵犀妆容糊成一团,摇头说:“这都怪我,那天晚上情臻来了派对,她看见我就走了,是我让她走了,是我把她赶走了,如果我求她留下,情臻就不会...” 李心擦掉徐灵犀的眼泪,吻她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李心,你爱我吗?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徐灵犀的话变成一把把刀,李心回答好,点头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听你唱歌,给你鼓掌。”她腹部一阵钝痛,仿佛也流了一地鲜红的血,仿佛又踏上了那片绛红的地毯,耳边是警笛声,喧哗声,吉他声,还有徐灵犀的歌声,情臻的呼吸声。 情臻说:“你知道错了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 嘎吱一声,李阳煦打开了李心卧室的门。 李阳煦扼住徐灵犀的手腕,对徐灵犀吼道:“你知道我爸是铭星公司的老板吗?” 徐灵犀挣开他,满脸泪痕,扇了李阳煦一巴掌。 第7章 舞台 如李润泽所愿,李阳煦出国去伦敦读了商学院。李心则被录取到当地的大学,离家一个小时车程,李心每个周末都会回家陪李润泽吃饭,在饭桌上给李阳煦打电话,可能由于时差原因,电话多半不会打通,若是打通了,李心就听两人吵架。 不上课的时候,李心会打车跨半个城市,去陪徐灵犀上声乐课,徐灵犀的乐队还是叫幽灵,还是唱以前的歌,只是大家会不约而同地避免提到情臻,又因为幽灵找不到稳定的吉他手,徐灵犀便邀请李心加入,担任吉他手。 徐灵犀把李心拽进排练室,极力推荐:“小心的吉他弹得越来越好了,而且人家懂乐理,会看五线谱。” 鼓手阿杰说:“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贝斯手阿凯嘴上哼哼,不屑地问李心:“你学了多久了?” 李心背着手,站得笔直,诚恳回答:“吉他学了差不多一年了。不过从小学钢琴,电子琴,还考过等级证书。” “厉害吧!哎,小心,你的记事本呢?” 其他成员还想再说些什么,徐灵犀翻开李心的本子,手指上面清清楚楚的数字:“我可提醒你们,现在乐队的场地费,车费和伙食费,都是李心出的。” 这话一出,立马没有人反对了, 李心顺理成章地成为幽灵的第二任吉他手, 在乐队的事上,李心显露出高涨的情绪。一开始,她们是在一些校园活动中演唱几首歌,寒暑假里会有几场和其他乐队的拼盘演出,李心在演出前搬乐器,找排练室,在演出结束后给乐队算账,最后请大家吃宵夜。 贝斯手阿凯说:“李心,你真是当老板的料,把乐队管理的井井有条,你是不知道我们以前,都没个乐队的样子。” 李心难为情地说:“哪有一直亏钱的老板啊。” 徐灵犀搭上李心的肩,嘲讽回去:“是你一直没个人样吧,你要是有小心一半认真就好了。” 徐灵犀经常说李心过于操劳了,抚摸李心的背说:“小心,弹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观众也听不出,他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蹦一蹦。” 李心说:“我想要把它做好,我不知道我做的好不好。” 徐灵犀说:“你很好啊。” 贝斯手也说:“是很好,不过你在台上不要总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啊!我们虽然玩噪音,但不是盯鞋!” 李心和徐灵犀都笑了,她们肩靠肩,在台上对着一支麦克风唱同一句歌词,她们靠的很近,李心能看到徐灵犀睫毛上的汗水,有一段时间,李心感觉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徐灵犀又变成了她刚认识那样,徐灵犀站在她旁边,仿佛一直如此。 可惜那段时间没有一直持续下去,李心每场演出不落,技术也越发精湛,幽灵乐队却每况愈下,现场观众越来越少,徐灵犀又开始叹气了,开始奔波于其他的音乐项目。鼓手和贝斯找借口不参加排练:“不都是那几首歌吗,我倒着弹都会。”,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李心和李润泽的关系,时不时和李心旁敲侧击家里的情况。 李心借口说铭星公司没有打造乐队的计划,天天忙着打电话找演出场地,联系唱片公司,寄托于有个机会改变一切。 她们最后一场演出的那天,演出场地的老板给李心打电话:“你们今晚演出还演吗,我们不退定金,场地费照收的哈。” 李心连忙说:“演的呀,老板,我现在就把剩下的钱转给你。”结果发现账户余额不足,李心只好道,“老板,我现在网络不好,过会儿一定转给你。” 前排的司机回头狐疑地看了李心一眼,李心指着前面的大楼:“师傅,就是这里,我朋友马上出来。”徐灵犀刚参加完一档唱歌节目的海选,从大楼走出,李心买了润喉糖给她,一直握在手里快化了,李心问:“感觉怎么样啊?”。 徐灵犀摇摇头,头靠在李心的肩上,勉强扯出一个笑,说太累了,休息一下。 李心立刻安静下来,研究怎么把几张卡里的余额凑出车费,李心付了车费发现还剩一点,李心给徐灵犀鼓劲:“尽头有一家薯条和炸鸡炸得很好吃,我们先填填肚子,等大家来齐了再去试音。” 徐灵犀带上耳机说:“我没什么胃口,我还是想找个地方再休息一下。” “那我在附近找了间酒店让你休息...” 电话铃声想起,李心接起手机,耳边传来很有威严感的声音:“你们的歌太少太粗糙了,而且和你们的演出风格不太符合,我们更想要一支更成熟更独特的乐队。” “我们的新歌很快就写好了...”李心嘴巴张着,还没说完,对面的唱片公司就挂掉了。 李心定在原地,忽然转过头,发现徐灵犀也不在身边了。在幽灵乐队前面演出的乐队见了李心,打招呼说;“你们乐队人还没来齐啊?” 李心摆摆手说:“哈哈是呢,我打电话催一下他们。” 晚上李心等了又等,前面的乐队演完二十分钟了,贝斯手阿凯才赶到现场。 向来在意形象的徐灵犀直截了当地开骂:“你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阿凯不服气反驳道:“你在这借题发挥装什么呢,你乐器都不会还玩团,你早就想单飞了吧!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偷偷参加歌唱节目!” 李心拉开两人,说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乐队好。李心搭着阿凯的肩膀,拉着徐灵犀的手,一起走上舞台。李心伸手数了数,台下观众人数不到二十人,气得脸红的徐灵犀还穿着早上另一档节目的表演服装,站在麦克风前,站在李心旁边,李心却感觉她好远,感觉肩上的吉他很重。 她好累,李心叹气,看向舞台侧边的黑暗处,她好想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 鼓手几次起拍李心都没反应过来, 李心动不了,她想,就是这种感觉,被灯光打着,俯视台下,台下的人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是一团团舞动着的灵魂。每次在台上,李心抱着吉他,机械地从温柔脆弱的旋律转进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音墙,她听不到一点声音,只能感受到心跳得很快,又或许是扫弦的振动。 可能是因为徐灵犀一直站在她旁边。 李心分不清这是她弹的,还是情臻弹的。 “你是哪来的?弹得都是什么啊?我问了好多次了,你们乐队之前那个吉他手呢?”前排的一个光头小伙冲李心吼道。 “你们没有新歌了吗,每次都是这几首? “李心,你怎么了?” “小心?” “舞台事故啊?” 李心丢下吉他,离开了舞台,走后门沿着路不回头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跑起来,直到突然有人叫住李心。 李心止不住喘气,一看,一个很可爱的女孩递给她一张传单,说有没有兴趣来看明天下午三点钟的演出啊,演出完有特典会,买vip票还送合影券,我们的小偶像都很可爱的。 李心收下传单,平复下呼吸,转转悠悠选了一间街角的关东煮店,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来招待她,李心点了萝卜,鱼饼,牛筋丸,海带各两串。 李心看到饭桌上放了不少广告传单,有少女偶像,摇滚乐队,女仆咖啡厅,李心把口袋里折得四四方方的幽灵乐队海报展平,也放了进去。 老板娘说:“我们的豆腐也很好吃的,自家做的山水豆腐,几十年了。” 她说:“我外孙女也是干这一行的,真不容易啊,奶奶请你吃。” 李心舔舔嘴唇,说:“那也来一份吧,还要一份车仔面,辣的。” “你一个人吃吗,吃不完哦?” 李心一嘴塞两串,被辣得眼泪直流,鼻尖冒汗,吃完摸摸肚子,点了个至尊三人套餐打包,回到live house,一进门就被老板急忙抓住。李心扫老板的二维码,边转钱边问:“我的队员呢?她们走啦?” “都在里面呢,怕你跑了,押着没敢让走。” 李心补贴完老板门票钱,鼓手和贝斯走出来,李心照旧喊他们吃夜宵,两人像见了鬼,大眼瞪小眼,拉李心到一边,边吃鱼蛋边说:“李心,乐队解散了,刚刚和徐灵犀说了哈。” 他们继续说:“几年前那场毕业晚还记得吗?情臻摔吉他说退出乐队,徐灵犀后面一会儿和那个少爷谈恋爱,一会儿又拉你来重组幽灵,跟过家家似的,唉,我们知道你是被迫的,你吉他不错,但是没了情臻,乐队没意思了,灵犀也没有以前的状态了,别说观众,我都不想买票来听歌。” “情臻一站在台上,那感觉就和别人不一样,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总不能玩一辈子乐队吧,灵犀最近不是参加了歌唱比赛的海选吗,我看她当个流行歌手不错啊。我嘛,以后当个架子鼓老师好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快大学毕业了,家里人催我结婚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家里长短,手上也不客气,嘴里吃着东西没停过。 李心帮他们挤番茄酱,说:“是啊,我家里人也催我相亲呢。” 两人第一次向李心投来认可的眼神:“身边有亲戚孩子想学乐器的联系我们哈。” 李心拿起舞台上刚刚被她丢下的吉他,走进休息室,徐灵犀正在卸妆,摆手说自己还是没有胃口。 李心说:“想吃甜的吗?有家小摊的芋泥冰不错,不过晚上吃容易着凉。” “那还是吃关东煮吧。”徐灵犀叉了几根年糕,嘴巴鼓鼓,问李心:“你不吃吗?” 李心打了个饱嗝,徐灵犀笑了,问她吉他没坏吧,李心不好意思地摇头。 徐灵犀什么也没说,翻开手机里的音频文件,分了一支耳机给李心,又拿出一沓歌词手稿,和李心坐在一起翻阅,手稿的涂改不多,小涂鸦却不少,有的是小熊小兔之类的动物,有的干脆就是笑脸哭脸。 李心问:“你画的吗,很有创意啊!” 徐灵犀叉腰,嘟嘴道:“你说呢,我才没有那么幼稚哇。” “哦,”李心指着一处涂鸦,“这不是我吗?” 徐灵犀凑近一看,上面画的是一颗破碎的心,哭笑不得:“那我呢?有没有画我的?” “有啊,不过不在上面,在我这里,我们是心有灵犀啊。”李心握住徐灵犀的手,跃跃欲试,“你会写吗?我写给你看。” “我知道这个成语。”徐灵犀拍李心的手背,跳起来,耳机掉了,她嫌弃地说,“小心,谁教你的,这招有些土,有些过时了。” 李心仰头望徐灵犀:“你不知道吗?” 李心带上一耳机,在那颗破碎的心旁边重新画了一颗饱满的心, 徐灵犀见李心听得入迷:“幽灵的歌都是情臻写的,你现在听的是做了一半的demo,另外也还有不少,很多情臻没来得及写完。” 情臻的咬字很特别,随意慵懒,像在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似的,又带有克制的张力。 徐灵犀说:“你认识情臻吗?你可能和她不太熟,就是...” 李心摆弄歌词本,回答道:“见过几次。” “她课间经常来教室找我,你坐在我旁边的窗户旁,应该有见过她。” “是吗?我只记得我课间写数学题了,”李心有些意外,摘下耳机细细思索,似乎有了点印象。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总喜欢摆弄阳台的铁线蕨,时不时望进来,原来是情臻来找徐灵犀,李心一直以为是风,以为是自己不够心静,有几次徐灵犀和那人说话,李心隔在中间,她还误以为徐灵犀在和自己对话,带上耳塞继续写题。 李心带上耳机继续听歌,问:“情臻还会唱歌啊。” 徐灵犀轻轻哼歌,声音卡顿一下:“是啊,她声线挺特别的吧,她不是本地人,有时候会说一种方言,正常说话时调子软绵绵的,但是吵起来可凶了,像咒语。” “她本来也唱歌,但是她说我唱歌好听,就不唱了。我一直奇怪,她是怎么知道我会唱歌的呢,我们认识就是因为她经常在我们教室外转悠,我才去和她打招呼,她说要找乐队成员。情臻长得很好看,你真的没有印象吗?” 徐灵犀好像陷入了回忆里,重新变得得意起来,李心竖起耳朵,她喜欢这样的徐灵犀。 徐灵犀说:“虽然情臻写的旋律挺简单,但是每次演出的吉他编排会有点不一样,不过词都很随意。她写词很偷懒的,一首歌词不超过十句,吃早餐也往里面写,问她就说,你重复几遍啊,歌词多好记。我又问,你能不能写点有意义的词,社会现象,时代反思什么的。她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的生活就是情情爱爱,吃吃喝喝啊。” 李心边默读歌词边说:“我觉得写的很好啊,让人想起自己的青春期。” 徐灵犀不可置否,咂舌道:“是叛逆期吧。” 李心眨眨眼:“青春期就是叛逆期吗?” 徐灵犀眼睛转了转,说:“大多数都是这样吧,不过你不是,你好像没有叛逆期,好羡慕哦。” 李心把手稿从头翻到尾,想了想说:“它可能只是来的晚一点。” “我决定放弃了 。”徐灵犀眼皮上的亮片亮晶晶的,眼角湿润,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说,“小心,你真的很好,我可能还是不喜欢女生吧,我想和男生尝试一段时间。” 李心反应了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 她开玩笑说:“其实我爸也是铭星公司的老板。” 徐灵犀又哭又笑,打闹似的拍了拍李心的脸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