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me,please》 第1章 00 引子 在幽暗的室内,除了外面照进的月光,唯一的光源,是男人手里忽明忽暗的红色烟头。 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男人拿起来一张照片,细细端详着上面的两个人物。 那是两个男人在一家餐馆里吃饭的照片,一个男人黑发棕眸、面部立体,一看便知是典型的高卢人长相,另一个男人则眉眼温和,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东方男人才有的温柔的成熟魅力。 抽烟的男人盯着照片上的东方男人看了一会儿,缓慢地呼出一口烟,“呼——这么多年了,还是长得这么带劲儿……” 还微微发红的烟灰被磕在烟灰缸中,男人垂下眼,将剩下的半截子烟屁股熄灭在里头。 指尖翻转,照片也跟着翻了个面,在本该是洁白的背面上,有一行黑色水性笔写下的小字:【9月21日摄于S大学校内咖啡馆 】 男人将照片翻回来,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一下上头东方男人的脸庞。 做完这个动作后,男人便将照片扔进了旁边的照片堆里,那里面有几百张角度各异的东方男人,有吃饭的、睡觉的、上课的、甚至……洗澡的。 男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腰,在舒展过后,他扭了扭同样僵硬的脖子,拎起一把折叠凳走向落地窗旁架着的巨大望远镜前。 望远镜提前调试好了角度,被正对着一扇居民楼的窗户,男人弯下腰,将眼睛对准了望远镜的孔洞向里看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东方男人,面容和先前照片里的一般无二,他端着一杯茶走到窗前仰头望向天空,似乎是在欣赏今夜姣好的月色。 “抓到你了。” 男人痴痴地盯着望远镜里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终于让我抓到你了,何也。” “叮——”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在震动后,屏幕兀自亮起:【邮箱:请查收报告】 男人不舍地将目光从望远镜中抽离,伸手从桌面上捞过手机。 【发件人:私家侦探.陈】 【收件人:朔】 何也9月21日行踪: 8:00 出门,于楼下咖啡店买咖啡和可颂 8:30 到达S大 9:00 开始上课 12:00 结束上午授课 12:15 于教工食堂和同事一起用餐 12:40 用餐完毕,离开食堂,前往咖啡厅 12:40-15:45 于咖啡厅处理工作 15:47 Alex来到咖啡厅 16:55 两人一起离开咖啡厅 17:30 于****餐厅一起用餐约会 18:55 用餐完毕 18:55-20:21 于巴黎街头散步 20:55 Alex送何也回到家中 男人浏览完报告的内容,瞥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21:02 21:02 何也于家中赏月 在报告的最后,男人手动加上了这一句。 “何也,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顾望朔的。” 顾望朔弯下腰,盯着望远镜里何也放松赏月的身影,有些病态地喃喃道。 第2章 01 约架 六年前海城华开预备校 在这所海城顶尖的重点学府里,无论是贫民天才,还是富家子弟,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席之地。 整个海城最有潜力的年轻人,悉数聚集于此,而他们,即是海城的未来。 作为预备校,这里只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生,满足条件的候选人在接到来自预备校的邀约后,可以选择忽视邀约,拿着录取通知书去过普通人寻常的一生,也可以选择接受邀约,进入预备校继续深造,为自己搏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预备校里的学生均来自海城,在高考出分后报志愿前,预备校会筛选出一批目标候选人对他们发出邀约。 成为邀约对象的条件很苛刻,除了高考成绩达标之外,预备校还会调取华开集团掌握的社会资源对潜在的候选人进行多项的考察,包括传统的德智体美劳五项和一项名为potentiality的特殊标准,只有这六项的综合评定值达到85以上,预备校才会发出邀请邮件。 天资和能力是华开预备校最为看中的东西,为了不流失掉任何一个人才,预备校向来慷慨解囊,所以对于那些贫民窟里的天才,得到华开预备校的邀约,就是改变命运的开始。 饶是华开预备校对入学学生的标准如此严苛,却也绕不开钱财、权势这两大市场上的硬通货。 在华开预备校这种天才遍地走,精英贱如狗的地方,无论你是商业大鳄还是政府高官,都会想将孩子塞进来,让他们提前接触这些引领世界未来的人物,但基因遗传走的是概率论,哪怕父母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孩子也有可能是整个家族的智商盆地,为了保持财富和权力的家族集中性,不少人会选择花一笔不菲的赞助费,将孩子送入华开预备校的国际部。 国际部的学生虽然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通过统一的高考迈入顶尖学府,但却能靠着钱财为他们铺下的捷径出国镀金,进入海外的Top大学就读。 不过,比起在本部苦哈哈地学习,更多溺爱孩子的家长会选择花钱送孩子进入国际部,所以哪怕国际部有不少草包,也不能全部一概而论。 在这样的招生方案下,华开预备校的国际部和本部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两边的学生和风气却是天差地别。 本部的学生严谨认真,国际部的学生纸醉金迷,本部看不起国际部子弟不学无术,国际部嫌弃本部学生装模作样。 虽然两个部的学生互相看不惯,但一边不屑于和大脑空空的计较,一边懒得和满身穷酸气的平民起冲突,在校方的制约之下,这么多年倒也没什么大乱子出来。 然而大乱子没有,其他乱子倒是不少。 比如今天,就有个说大不算大,说小不算小的乱子发生。 在教师办公室内,何也坐在顾望朔班主任的办公桌旁,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正侧耳聆听着老师无奈的声音。 “您也知道,顾望朔和沈驰野这样优秀的孩子,我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在预备这一年出什么意外的,但是他们一开学就和国际部那边的十几个学生起了冲突,还在校外约架,我实在是……” 何也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聊地点着手腕上的机械表,压根没听进去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 分针一点点向前走着,等走了大半个表盘后,何也终于从这个中年女教师嘴里听到他期待了半小时的放客令。 “顾望朔舅舅,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作为家长,您得为他的未来考虑。” 何也敷衍地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褶皱的风衣,礼貌微笑道,“感谢您对小朔的关心。” 看着礼貌温润的何也,班主任难免想起班里那个另类的好学生。 明明舅舅是这副优雅的精英模样,怎么外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刺儿头?不都说外甥像舅吗,班里那个难搞的顾望朔难道是基因突变了不成? 不过有一点,顾望朔还是和这个舅舅很像的。 看着何也离去的背影,老师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顾望朔那副好皮囊,一定是像了这个同样有着绝世好皮囊的舅舅。 走出教师办公室,一拐弯,何也就看见了三个身量高大的男孩正靠在墙边偷听,一个一脸的冷淡,一个一脸的嬉笑,还有一个,一脸的傻样。 三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挂了彩,不过有轻有重,伤最重的是那个没什么表情的男孩,他的眉骨和脸上青肿了一大片,嘴角也破了,手里正拿着张纸给自己擦血。 嬉皮笑脸的男孩脸上虽然没什么伤,但校服已经被人扯得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裤子在膝盖处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来里面流血的膝盖,不知道是没感觉到疼还是不在意,他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还有闲心冲何也抛媚眼。 最后那个看着傻乎乎的大个子,何也倒是从来没见过,但这个像大狗似的男孩第一次见他,就莫名开朗地冲他憨笑,举起手冲他挥了挥,将那一大片擦伤大剌剌地露出来。 何也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那个一脸嬉笑的男孩身上:“怎么,打架还有理了?” “打赢了,为什么不高兴?”顾望朔挑起眉毛,走到何也面前痞里痞气地站定。 他比何也高了快半个头,饶是何也有180,在站直的顾望朔面前也只能被迫抬起头去看他。 何也不喜欢顾望朔用身高来压他,但他这些年长得实在是太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从那个小小的、团子一样的孩子,长成了如今高大俊美的少年。 看着毫无悔意的顾望朔,何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今天已经听过够多说教了。”何也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见还不算太晚,他便看向后面的两个男孩,“你们吃不吃饭?” 冷着脸的男孩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走上前,摆出一副要跟着何也的样子,另一个傻傻的男孩见其他两个人好像都要跟着何也走,就也跟着点点头,忙不迭地跑到顾望朔身侧,“你舅舅要请我们吃饭吗?” “差不多。” 顾望朔眯起眼,双手交叉放到脑后枕着,“不过,是他亲自下厨。” “啊?亲自下厨?” 汪旭挠挠头,看向何也的眼神带上了崇拜,“你们有钱人还会自己做饭吗?那一定很好吃吧!” 沈驰野微微蹙起眉,神色流露出些许嫌弃,“有钱人也是人。” “再说了,他可不是我舅舅,刚才那么叫他只是让老师以为他是我的家长罢了。”顾望朔勾起唇,笑得很恶劣,“要知道,我外公家里那个贱人嫁过来的条件就是——和他断绝法律意义上的母子关系。真要算起来,他最多算我的仆人,你直接叫他何也就行。” 听到“仆人”两个字,汪旭下意识地看向何也的背影,可是后者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保持着原先的步速走着,好像已经习惯了顾望朔的羞辱。 汪旭看看何也,又看看顾望朔,终于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在平静的海面下,到处都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他转向沈驰野,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试图向这个刚认识不过几小时的男生求救。 沈驰野瞥了一脸傻气的汪旭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全校第一的名字。 比起全校第一,他其实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二货是全校倒数第一。 但事实就这么摆在他眼前,开学时在升旗仪式上满脸正气发言的少年,和现在面前傻不拉几的二货,的的确确就是同一个人,是那个去年一整年都稳坐全校第一宝座的汪旭。 沈驰野垂下眼,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输给了这么个二货。 见沈驰野不理他,汪旭便自动凑到了沈驰野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心翼翼地问他道,“沈驰野,你知道顾望朔和他舅舅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吗?” “人家的家里事,你少管。” 沈驰野斜睨一眼汪旭,不咸不淡地把他的问题堵了回去。 “哦……” “驰野,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等汪旭再问问题,顾望朔便猛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脸上笑得很没有温度,“是不是好奇我和何也是什么关系啊?” 汪旭被突然出现的顾望朔吓了一跳,他忐忑地看着顾望朔脸上明显不善的笑容,琢磨着他和何也真正关系的同时,一时间也不敢随便地提问。 “放心好了,他不会生气的,这都是他和他那个贱人妈欠我的。” 走在前面的何也听到这句话,不可微查地叹了口气。 顾望朔弯起眼,在汪旭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今天你帮了我和驰野,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以后,你就是我顾望朔的朋友了。既然你是我顾望朔的朋友,自然也可以使唤我的仆人。” 顾望朔指了指前头的何也,满不在乎地介绍,“他除了做饭很好吃,还会很多别的呢,做蛋糕,剪头发,洗衣服等等,都不在话下。” 何也走到一辆黑色的宝马旁,神色如常地拉开门,长腿一迈进入驾驶位坐好。 顾望朔的手刚搭上副驾驶的车门,就听见了清脆的锁门声,他的笑僵在嘴角,不得不弯下腰去敲车窗提醒何也开门。 透过黑色的玻璃,他看见何也在冲他和蔼地笑。 “开门。” 顾望朔垮下嘴角,不耐烦地又敲了敲车窗。 何也仍旧笑着,默默将P挡挂成D挡。 三十秒后,顾望朔、沈驰野、汪旭站在原地,吃了一嘴宝马带起来的尘土。 第3章 02 请求 三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宝马的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沈驰野才出言揶揄道:“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得罪何也哥?” “啧,谁能想到他会这样。” 顾望朔蹙起眉,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他说的明明就是事实,何也凭什么生气? 虽然他故意在汪旭面前说何也是他的仆人是有那么一点过分,但是何也不应该因为这个就把他们全撇下吧? “对何也哥好一点吧,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放下吗。” “不能。” 回答沈驰野的,是顾望朔斩钉截铁的否定:“他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沈驰野掀起眼帘,朝顾望朔投去同情的一瞥。 顾望朔还没意识到沈驰野目光的含义,他正站在渐暗的天幕下盯着那远去的黑色小点,指尖渐渐攥紧先前用来擦血的纸巾。 是不是他最近太给何也脸了?何也今天居然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到这种地步…… 见顾望朔的脸色不好,汪旭识趣地又往沈驰野身边靠了靠,努力地将自己188的大个子往185 的沈驰野身后缩。 夹杂着血腥与荷尔蒙气息的汗水味包裹住沈驰野,他下意识地想躲开来自其他男人气味的侵蚀,但当他看见汪旭略带胆怯的神色,他便放弃了躲开的想法,默默将汪旭藏在身后。 顾望朔阴郁暴虐的一面极少展露,为数不多的时刻,都是在遇到与何也相关的事情,不了解的人第一次看到,感到害怕是难免的。 汪旭温热的呼吸扫在沈驰野的后颈,沈驰野垂下眼去看无聊透顶的地面,试图借此转移注意力忽略掉后颈皮肤处传来的丝丝痒意。 九月的海城傍晚还不算太冷,三个少年在荒凉的路边站了许久,既没钱又没手机,只能沿着马路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最近的公交站走。 华开预备校位于海城的内环,坐落在一片填海而成的地块上,虽然是在内环,但这一片地区相对独立在闹市区之外,闹中取静,校园环境安静而舒适。 与此同时,因为填海造陆的原因,预备校的面积相当大,校内的操场大小几乎赶得上某些小型体育场,光是功能各异的教学楼就有十几栋,临海的学生宿舍区更是如同高级小区一般,平均五层高的宿舍每一栋都配备电梯和专门的物业管理。 但学校大了也并非什么好事,学校内的通行除了接送学生的家长车辆,只有单车和校内巴士,校内巴士发车时间间隔长的感人,他们三人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骑不了单车,除了何也来接他们,他们并没有其他的好选择,只能走去公交站等校内巴士把他们送出去。 西方的天边被夕阳染红,三个狼狈的少年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因为动作一瘸一拐,显得他们格外地凄惨无助,远远一看,真是落魄得像街边的小乞丐。 顾望朔在心里骂何也第十五次的时候,一辆黑色宝马慢悠悠停在了他们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车牌是熟悉的海A 35Y21。 三人走到宝马车旁,发现副驾驶的窗子开着,主驾驶的位置上,正坐着不久前抛下三人的何也。 瞧见何也一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顾望朔止不住地来气,他故意扭过头,想假装没看见开到身边的何也。 “何也哥,你怎么回来了。” 沈驰野停下脚步,弯腰看向车里的何也,“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何也笑了笑,打开车门锁,招呼沈驰野和汪旭上车,“我刚才去药店买了些应急药品,上来先简单处理一下,家里药箱里的东西不太够用。” “谢谢。” “谢谢何也哥!” 沈驰野和汪旭向何也道过谢后,便先后钻进了车里,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只剩下还在跟何也赌气的顾望朔仍旧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因为是一个人,影子好像被拉的更加长,显得更可怜了。 何也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倔强而孤单的顾望朔身后,完全没有出言邀请,给顾望朔一个台阶下的意思。 沈驰野习惯了两人看似针锋相对的氛围,见顾望朔又在一个人别扭,迟迟不愿上车,便自顾自地拿起来何也放在后座的药品给自己上药。 “何也哥,顾望朔他……不上来吗?” 汪旭看看沈驰野,又看看淡定的何也,忍不住出言问道。 “他过一会儿会上来的。”何也趴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勾起点唇角,“不用担心他。” 见何也似乎并不担心顾望朔会继续闹别扭,汪旭也不好说什么,将脑袋缩回后座,拿起碘伏给自己胳膊上的擦伤消毒。 跟在顾望朔后头又开了五分钟的车后,何也终于收起了逗顾望朔的心,踩了一脚油门超过顾望朔,最后急刹停在前方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下车,抱臂靠在副驾驶门边,等着他一步步艰难地往这边挪。 等顾望朔走到离车足够近的地方后,何也便走上前,笑着去迎接他,仿佛之前的些许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走吧,回家了。” 顾望朔掀起眼帘,瞥一眼何也后又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拖着伤腿绕开他。 何也抬起手,将顾望朔拦在身侧不让他走,“腿都这样了,还想走回去?” “不要你管,你没资格管我。” “小朔,别闹了。” 何也叹了口气,蹲下去将顾望朔的裤腿挽起来,查看他腿上的伤势。 那是一条很长的口子,从小腿一直到膝盖下方,伤口边缘血肉模糊还有些脏脏的泥土,看上去是被按着在地上拖过,血液从伤处流出,凝结的血液痕迹顺着腿蔓延到脚腕,染红了白色袜子的脚腕处。 看着伤口,何也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腿上伤这么重,当时跟他置什么气,应该直接带着他回家处理才是。 “疼不疼?” “……不疼。” “上车吧,回家给你好好处理一下。”何也拿出碘伏棉球,轻柔地擦干净伤口边缘防止感染,“刚才给你们买药去了,你们几个的伤已经耽误挺久的了,总该先简单处理。” 在何也解释过后,顾望朔的脸色才好一点,他低头看着何也被夕阳镀上淡淡金光的发顶,语气不知不觉间软了几分,“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上车。” 何也仰起头,半边脸沐浴在耀眼温暖的夕阳里,半边脸浸在暖色的阴影中,他唇角勾起弧度,对顾望朔温柔一笑,“求你,坐我的车回家。” 第4章 03 家 何也的公寓离华开预备校并不远,开车只需要十分钟,他租下这套公寓的初衷是因为它离公司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但他没想到顾望朔会提出要放弃宿舍和他住,于是这间三室一厅的公寓,就变成了他们两人的住处。 沈驰野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翻出鞋柜里属于他的那双拖鞋穿上,将书包随意扔在玄关处,拎着一袋子药品到茶几边坐着,卷起裤腿给自己一点点上药。 除了学校,沈驰野呆的时间最长的地点,恐怕就是这里。 他很少回那个他厌恶的家,比起那里,他要更喜欢学校宿舍一些。 学校宿舍很好,至少在宿舍里,他还有认识顾望朔这点美好的回忆,不像那个不属于他的家,里面尽是痛苦和怨恨。 在假期不能住校的日子里,往往是顾望朔收留沈驰野,他们会整日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打游戏,或者只是单纯地躺着享受阳光。 无忧无虑的初中生活过得很快,没过多久,他们就顺利考入了华开高中,而在今年高考结束后,他们则同时接到了华开预备校发来的邀请。 来自华开预备校的邀请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就算没有收到那封来自华开预备校本部的邮件,他们也会通过“赞助”的方式进入国际部。他们的家里人不会允许他们被华开排除在外。在这样的隐形名利场里,哪家不在,哪家就是丢了大脸,要么是后辈不够优秀无法进入,要么就是财力不足无法拿到今年的赞助名额。 无论是靠哪一种方法进入华开预备校,但凡是入学了,就代表你一只脚踏入了海城的顶层圈子,不过对于沈驰野和顾望朔这种出生就在罗马的人来说,他们不过是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流程。只是比起靠家里的背景进入国际部,他们更喜欢靠自己的能力被选入本部。 在高中的时候,他们还是和初中时一样一起住宿舍,但在接收到预备校入学通知要搬家的时候,顾望朔突然跟沈驰野说,他不准备住预备校的宿舍,他要搬到何也的公寓里。沈驰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出于不多管闲事的心态,他并没多打听,只是表示他知道了,转头就退掉申请好的双人宿舍,换成了带独立卫浴的单人宿舍。 搬进何也家后,顾望朔并没有和沈驰野生疏,恰恰相反,他隔三差五就会邀请沈驰野来玩。 顾望朔邀请,沈驰野便接受,虽然换了一个空间,但他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就像以前和顾望朔一起呆在那个属于顾望朔父母,但空荡到骇人的空间里一样。 况且,比起那里,沈驰野要更喜欢这个小房子,至少在这里,有一个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相比,沈驰野常常觉得,何也要更像他的家长。 因为顾望朔的关系,何也会爱屋及乌地关心他,每次顾望朔带来的早餐里,总会有属于他的那一份,每次他和顾望朔闯祸了,也总是何也来学校给他们签字摆平,就连每周末他离开宿舍不知何去何从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去处也是这个公寓,而不是沈家名下的房产。 对于沈驰野来说,这里不单是顾望朔的家,更是他的家,一个能让他短暂停泊的港湾。 进入到玄关后,汪旭就呆呆地站在门口,既不换鞋也不放包,好半天都不动。 他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对他来说,这简直就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梦中情房。 这大落地窗,这好采光,这开阔的视野,这整齐的布局,这简约的家具…… 汪旭左看右看,只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双眼睛。 该死,这难道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吗。 “汪同学,你试试这个合不合适。” 在汪旭愣神间,何也从柜子里取出来了一双备用拖鞋放在汪旭面前,“要是合适的话,这以后就是属于你的拖鞋了。” “我的?” “对,你的。” 何也站起身,笑眯眯地看着汪旭,“小朔刚才不是说了,你以后就是他的朋友?小朔没什么朋友,也就驰野一个,既然你也是他的朋友,自然可以和驰野一样随意出入我们家。” “我?” 汪旭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顾望朔和沈驰野,可和他这种人不是一个世界。 从入学第一天,汪旭就知道这两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华开预备校本部虽然天才云集,但是同时具备傲人天资和令人咂舌的财富背景的,还是少数人。即便海城是个很大的城市,这里面卧虎藏龙,但顾望朔和沈驰野,仍旧是其中的佼佼者。 顾望朔的母亲宋甯,宋氏集团现任的董事长,宋氏集团下属有餐饮、物流、科技等子公司,在华东一带可谓是数一数二的集团,除了萧氏能与其略争一二外,其他的企业在宋氏的体量前都显得相形见拙。而顾望朔的父亲顾昭,则是广诚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广诚所是律师界有名的大所,在全国各地都开有分所,顾昭作为广诚所的元老级人物,在商业案上有着高达95%的胜诉率,是海城享有盛名的大律师。 有这样的父母,顾望朔可谓是可以在华开横着走。 沈驰野的家庭虽然不如顾望朔的,但他好歹是原野贸易的继承人,原野贸易的业务遍及全国,在华东和北部地区更是一家独大,占有了两地区88%的私人贸易额,现在旗下还拓展出不少子公司,隐隐有要成为大型集团的趋势。 相比之下,汪旭这种靠着预备校给出的奖学金才能继续读书的家庭,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是那两位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存在。 当时他见义勇为冲上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聚众打架的是这两位人物,是在打完之后,看见两人擦干净的脸,才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是掺和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公子哥恩怨里。 谁知道这两位不愁吃穿的公子哥为什么闲的没事去打群架,还打的是二对十二的群架,当时要是他没冲上去,估计沈驰野这张脸得被打得看不出人样。 汪旭偷偷瞥了一眼在沙发上举着镜子试图给自己脸上药的沈驰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那帮人也真下得去手,要是他看见这张脸,恐怕下手的时候都要犹豫犹豫,哪舍得打成这样。 “全校第一的汪旭同学,你就行行好,收了我当你的朋友吧~”顾望朔换好拖鞋,双手合十冲汪旭灿烂地笑着,“你可别看不上我两位数的排名。” 汪旭挠挠头,憨笑了两声,“不会不会……全校第十也很厉害了,我怎么可能看不上……我还怕你们嫌我穷不乐意和我呆在一起呢……” “别多想,我们不是国际部那帮见人下菜碟的草包。” 正在涂药的沈驰野掀起眼帘看过来,平淡地向汪旭解释,“这那种行为,我一般称之为狗眼看人低。” “驰野说得对,我们可和国际部的势利眼不一样,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做朋友的哦。”顾望朔勾过汪旭的脖子,将他带进客厅里,“你今天打架的时候可帅了,有时间教我们两招呗?” 汪旭换了鞋走入屋子,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是在顾望朔活跃气氛过后,生性开朗的他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兴奋的顾望朔一起回忆不久前的刺激场景。 何也站在玄关处,默默将顾望朔脱得乱七八糟的鞋收好,摆在整齐的另外三双鞋旁。 给顾望朔收拾完后,何也便靠在门框边,将目光投向客厅。 当时为了采光好,他特意租了这间有着大落地窗的房子,原本他想着,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端一杯咖啡在窗前静静赏景会是很美妙的体验,可惜事与愿违,他现在,只能看见三个青春稚嫩的高中生在沙发上披着落日的余晖嬉笑打闹。 虽然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傍晚,但这幅鲜活的画面,却也让他感到一丝幸福。 或许,生活就是要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才会显得更加多彩。 第5章 04 汪 “驰野,过来。” 何也坐在餐桌边,冲沈驰野招招手,“我给你的脸上药。” 作为这次风暴的中心,沈驰野无疑是被打得最惨的,这一点,从他的脸上就能明显地看出来。 左半边脸高高肿起,右半边脸眼睛青肿,嘴角被打破了一个口子,凝着明显的血迹,整张脸惨不忍睹,像是被人逮着脸打似的。 沈驰野乖乖地走到何也跟前坐下,等着他给自己抹药膏,他不敢看何也,怕何也对他流露出那种心疼的神情,如果看到了那样的神情,他会忍不住想哭。 他不喜欢自己泪失禁的体质,他认为一个理性强大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受感性操控的弱点的,这样的弱点会让他人轻而易举看穿他的情绪,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怎么让人把脸打成这样。” 何也拿起药膏在手心搓热,用指腹蘸起抹在沈驰野的眼皮上,慢慢打圈给他揉开淤青。 “……他们更惨。” 沈驰野盯着膝盖,放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攥紧。 揉开淤青的过程有些疼,在一阵阵的钝痛刺激下,沈驰野感到眼角有些发热,带着体温的泪水正在眼眶里蓄积起来,有马上要夺眶而出的趋势。 沈驰野偏过头,趁着何也在拿药,用衣袖擦去了即将落下的泪水,洇湿了一小片校服。 还好校服是浅色的,上面还因为打架沾了不少的灰,即便是沾湿也看不太出来。 何也看眼睛上的青肿消得差不多了,便去拿棉签蘸了酒精去擦沈驰野嘴角的血迹,沈驰野一直低着头,挡住了血迹所在的位置,于是何也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抬起沈驰野的脸,想要给他擦凝结的血痂。 “欸,你等等,剩下的药我给驰野擦吧。” 棉签刚刚举起,就被顾望朔一把抢走,他推开何也,蛮横地将自己挤进两人之间,“你……你去给汪旭的胳膊上药。” 汪旭坐在沙发上,刚熟练地给自己缠上一圈绷带,就被顾望朔莫名其妙点名,他拿着剩下的半截子绷带是缠上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能举在手里,向沈驰野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何也被顾望朔挡在身后,少年身上清新的荷尔蒙气息扑了他满脸,校服背面全是土和血,还有几处明显的纤维被扯开的痕迹,看上去是穿不了了,过两天得给他买新的,他拉开凳子给顾望朔倒出地方,叹了口气,抽出他抢在手里污染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小朔,你总得会处理伤口再揽活儿吧。” “我,我怎么不会。” “要狡辩,底气也足一些,别这么心虚。” 何也扣住顾望朔的手腕,将他从沈驰野面前拉开,“嫌我给驰野伤口处理的不好,就让小汪来给他处理,我看他比你会。” “那,也行。” 顾望朔点点头,硬着头皮给自己找借口道,“你别多想,我就是,怕你给沈驰野弄毁容了,你技术不行,我不能让你去祸害别人。” “嗯。” 何也漫不经心地敷衍了顾望朔一声,拽着他的手腕领他在沙发上坐下,何也拿了药膏出来,用棉签蘸着,在伤口上轻柔地涂抹均匀,等抹好了,就放在一边晾,手上开始打圈搓热药酒,等差不多可以了,就贴在顾望朔肩背上的淤青揉搓。 顾望朔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何也揉圆搓扁,难得的听话,桌边的沈驰野看见这一幕,不禁发出一声只有他和汪旭才能听见的冷哼。 “啊?我弄疼你了吗?” 正在给沈驰野小心翼翼上药的汪旭手指一顿,担忧地看向他,生怕自己刚才是不是下手重了,把一向娇生惯养的少爷给弄疼了。 他是个常干粗活的人,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自然对疼痛的阈值要高一些,处理伤口的时候也会习惯性下狠手,毕竟这样才好得快,他才能接着去打工挣钱,给家里补贴一些。 但沈驰野不一样,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了钱去干那些体力活,在他吃穿不愁的人生里,恐怕就算是受伤,也会被好生伺候着慢慢养,不会有快速康复的需要。 再说了,沈驰野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没人会让他受伤吧?汪旭看着沈驰野漂亮的脸,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有沈驰野这么好看的孩子,他肯定是不舍得他/她受伤的。 沈驰野抬起眼,浓密的睫毛扫过汪旭举在他脸边的手指,在渐暗的光线下,汪旭能清楚地看见,那片又长又密的睫毛在沈驰野脸上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 好长的睫毛。 汪旭在心里感慨。 “不疼。” 沈驰野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汪旭清澈的褐色眸子,就重新垂下眼帘,继续盯着自己的膝盖。 其实有点疼。 沈驰野在心里悄悄嘀咕道。 但是他对上汪旭眼眸的那一刹,突然不想说了。 好像,他以前养过的小狗。 热烈,清亮,单纯,可爱。 沈驰野看着光滑的瓷砖地面,脑子里没来由地想起过去和母亲一起养的那条小金毛。 小金毛的形象和汪旭重叠在一起,意外地合适。 年纪第一原来,本体是金毛吗? 沈驰野垂下眼帘,掩去眼中浮现的笑意。 第6章 05 浴室 处理过伤口并吃完晚饭后,沈驰野和汪旭就一起离开了何也家。 第二天是周六,何也吃饭的时候其实是想留两人在家里住一天再走,过去沈驰野不是没有在这里留宿过,沈垣除了打钱和每周一次给他打电话之外,是不管沈驰野的个人日常生活的,他住在哪里于沈垣来讲,不是值得上心的事情,所以沈驰野要是想住下,自然可以。 但就今天何也和顾望朔之间的气氛来看,在这里住一晚上,显然不是明智的决定,以沈驰野对顾望朔多年的了解,今晚顾望朔是一定要对何也做点什么的,至于具体做什么,就不是他能猜到的事情了。 在沈驰野拒绝何也的邀请之后,汪旭的态度便从犹豫立马变成了拒绝。 开玩笑,要是沈驰野这个保命符不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难道等着半夜被顾望朔暗杀吗? 洗手间里氤氲着温热的白色蒸汽,蒸汽落在光滑的镜子上,遮住了其中反射出的赤luo身体。 后背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躯体,何也撑在洗手台上,被迫塌下腰去承受后方一下下的冲击。 何也脸上的眼镜早在进入浴室前就被摘掉,此刻那副金丝圆框的镜子,正孤零零地躺在客厅的茶几上,在茶几周围,散落着刚脱下不久的衣服。 饶是已经这么做过很多次,何也还是习惯不了顾望朔蛮横的力度,他的手臂在大理石台面上撑了很久,已经变得有几分酸痛,偏偏胸口和腰间箍了两只带着伤的手臂,将他死死困在这窄小的空间里。 没有眼镜,高度近视的何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镜子里有两个人影,同时他也不想回应顾望朔的调戏,越回应顾望朔就会越兴奋,逮着他说更多不像话的,倒不如当作没听见,顾望朔过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只是……何也盯着模糊的前方,困惑地眯起眼思考,想不明白顾望朔今天又在发什么疯。 明明一身伤不能洗澡,还非要把他扒光塞进浴室里一起淋水,也不知道伤口泡坏了没有。 顾望朔的体力太好,何也一个要奔三的人,实在是跟不上他的旺盛精力,前半段何也还算清醒,到了后半段,他就只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在被顾望朔摊煎饼一样颠来倒去地翻。 等何也的意识再一次回笼时,他已经穿着干净清爽的睡衣躺在床上了。 身上一如既往地像散了架似的疼,掀开衣服,还能看见腰上没来得及消下去的指印,何也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时钟看了一眼。 22:38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本来还想着今天晚上在家里加个班,把下午没收完的尾给收了,被顾望朔这么一搅和,恐怕是没法在十二点前把工作做完。 何也无奈地下床,准备去客厅拿电脑回来工作。 打开卧室门,客厅的光便倾泻而入,晃的何也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眯起眼,抬手挡住吊灯发出的暖黄色灯光。 正在写作业的顾望朔被何也开门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停下手里的笔看过来。 “怎么不睡。” 何也揉揉眼,靠着门框打了个哈欠。 “作业没写完。”顾望朔用笔敲敲面前的卷子,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教我,要今日事今日毕吗?” 何也走到顾望朔身侧,大致扫了一眼剩下的卷子。 一张数学的,一张化学的,还有几张写了一半的物理。 “物理的怎么不写完?” “太简单了,没兴趣。” 顾望朔拢了拢桌面上的卷子,将物理卷子藏在了下面,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看着心虚的顾望朔,何也捏捏眉心,拉开了顾望朔旁边的凳子。 每年他都能看到顾望朔的成绩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顾望朔成绩最差的就是物理。那几张没写完的卷子,多半是写一半发现思路不顺,就那么放在那里懒得处理。 “你干嘛?” “不会的拿过来,我给你讲。” 何也敲敲桌面,摆出正经严肃的样子。 “看来我刚才还是下手轻了,能让你有精力管我的事。” 顾望朔眯起眼,将指尖摁在何也锁骨上紫红的吻痕,故意用了些力,“想再挨一顿草?” “那你的作业就要写不完了。” 何也平静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啧。” 顾望朔看了何也一会儿,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右手放下笔,两手一齐挑起何也没扣好的衣领,仔细地给他把睡衣扣子扣好,遮住锁骨和胸口的吻痕。 每次做ai时,顾望朔都会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有时候是wen痕,有时候是牙印,有时候,只是淡淡的指印,这些印记不会留很久,但顾望朔总是乐此不疲地留,留了之后,他又好像很讨厌这些印记,每次看到,都会主动上手将这些印记藏到衣物后,这常常让何也不明所以,但碍于两人的关系,他又不好说什么。 他们远远算不上情侣,他们只是被扭曲而可悲的家庭枷锁牢牢锁住的两个倒霉蛋罢了。 第7章 06 蜂蜜柠檬水 客厅里只留了一处光源,餐桌上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两人提供着照明。 何也修改完最后几个细节,才终于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顾望朔一直注意着何也的动向,见他在伸懒腰,便不自觉将目光放在了何也露出的那一截带着指痕的劲瘦腰身上。 何也的腰不算细,但摸起来手感很好,又紧实又有弹性,后腰上还有个深得能盛水的腰窝,每次顾望朔摸上他的腰,就总忍不住想掐着他的腰狠狠用力,然后看着自己留下的汗水一滴滴蓄积在那个深深的凹槽中,随着他们的动作晃动溅出。 “写完了吗。” 何也的声音打断了顾望朔的想像,他看何也收起电脑,将脑袋凑到了自己的卷子前,用一种很无语的声音问道:“我记得一小时前你就在写这道题了,到现在才写完前两问?” 面前的脑袋上带着点洗发水的香气,在早些时候,还是他给这颗脑袋洗的澡再扛回床上的,要是那个时候知道何也还会再醒,他才不帮他洗澡,就应该把他扔在浴室里泡着。 “少管。” 顾望朔板起脸,不愿承认自己卡在最后一问已经卡了四十多分钟。 “要我给你讲吗?” 何也微微偏头,习惯性地扶正他那副金丝眼镜,这个动作带起了点衣服,让顾望朔轻而易举就能看到衣服遮掩下的大片紫红色印记。 今天好像留下的痕迹太多了。 顾望朔看了两秒后,就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清晰感到耳后稍微有些烫。 “要。” 得到顾望朔的允许后,何也才拿起笔,熟练地给在草纸上画受力分析。 作为建筑设计师,分析一道高中物理题,何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连这都做不好,那还是趁早别干建筑了。 圆珠笔在草纸上划过,带起沙沙的声音,一条条箭头出现在画出的方块木板上,将受力方向和大小一一给他标明,在何也的耐心讲解下,顾望朔很快就捋清了整道题的思路。 “听懂了?” 何也放下笔,声音已然变得有些沙哑。 顾望朔点点头,快速地瞥了一眼何也,欲言又止,最后只发出一个短促的“嗯”。 “其他的还用我讲吗。” “不用。” 听过一次思路,剩下的题就可以触类旁通,他没必要接着留何也在这里看笑话。 “我去睡了。” 何也见顾望朔不需要自己了,便站起身,自顾自地回房间休息。 今天很长,又是去学校捞人,又是照顾孩子,又是被草,又是加班的,到了这个时候,何也已经筋疲力尽,只想早点栽在床上休息。 “对了,你也早点睡。” 走到房门口,何也顿了顿,回头嘱咐顾望朔道,“熬太晚不好。” “嗯。” 顾望朔托着腮,随口回应。 房门关上后,客厅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顾望朔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发现指针正颤颤巍巍地走向1:00的位置,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小区里的灯光已然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户还在亮着,约莫也是学生在熬夜写作业。 夜晚总是万籁俱寂,除了何也出现的时候。 何也只是出现,顾望朔就能在一片寂静中,听见自己心跳慢慢加速的声音。 何也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嗓子很痛,这痛密密麻麻的,像是针扎。 昨晚他给顾望朔讲题的时候,似乎对嗓子有点使用过度了。 在床上躺尸了好一会儿,嗓子的症状并没有随着唾液的吞咽好起来,何也认命地掀开被子,想着或许下床去喝点温水,嗓子会舒服一些。 何也扶着腰坐起,在床头柜上摸索眼镜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黑色圆柱状物体。 他纳闷地戴上眼镜,看清了那是个黑色的保温杯,平时顾望朔上学带着当水杯用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打开保温杯盖,里面就有滚烫的水蒸气冲出,糊了何也一眼镜,好一会儿后才渐渐消去,显露出里面装着的一大片柠檬。 何也盯着那片厚的要命的柠檬,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哪有泡柠檬水切这么厚的,真浪费。 干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凑近杯口,谨慎地啜饮一口里面还滚烫的液体,丝丝甜意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着些许柠檬的香气。 何也吹散往外冒个不停的蒸汽,斜着杯子,越过柠檬片看了一眼杯底,不出所料,果然有一大坨蜂蜜在底下沉着,没有一点化开的意思。 放蜂蜜放的挺大方,就是不知道搅一搅,分子热运动都白学了。 何也无奈地合上杯盖,将这杯烫得要命的蜂蜜柠檬水在手里摇晃了几下,想着至少把里面的蜂蜜摇匀,别都堆在底下,不然喝到最后恐怕会甜的发齁。 枕边的手机震动着亮起,几条消息弹出到屏幕上,吸引了何也的注意。 【何总,您昨天下午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这是新拟好的标书】 【文件.doc】 【买的东西】 【图片】 何也解锁手机,点开文件和图片仔细浏览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便回复对方了一个【好】字。 备注为【李特助】的头像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几秒后,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何总,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并不是最优解。】 看得出来,李特助对于何也的决定很不满。 【我已经决定了,照办就好。】 【我会承担这么做的后果。】 消息回过去后,李特助的状态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何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李特助再发来消息,只是一直停留在正在输入,想来是在纠结应该怎么回他的消息。 在他手下干了两年特助,这一次见他这么行事,李特助应该很不解吧。 何也摁灭手机,自嘲地笑了笑。 李特助说得对,他这么做,确实不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优解,但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 何也站起身,看了眼被打开杯盖晾在床头的那杯蜂蜜柠檬水。 虽然柠檬切的大块了点,蜂蜜放的多了点,但对于何也来说,这就是他所需要的,最完美的蜂蜜柠檬水。 第8章 07 标书 何也走出房间时,没指望能看见顾望朔的影子,往常的周末里,顾望朔不是早早出门,就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打游戏。偶尔赏脸出来在客厅里呆着,也大多是他不在的时候,除非是一时兴起,突然觉得在客厅里折腾他是个好选择。 顾望朔窝在沙发里等他起床,是从未发生的事情。 “你起了。” 顾望朔专注地看着电视节目,头也不回。 “嗯,要出门。” 何也随手将公文包放到玄关处的挂钩上挂着,站在门口的全身镜前整理了一下衬衫和西装外套。 “周六也要上班?” 顾望朔瞥了一眼穿戴整齐的何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何总就是忙啊。” 何也低着头,正在往手腕上扣表,扣好后,他抖了抖袖子,将表保持在一抬手能看到,而放下手就能顺滑回到袖管里的位置。 “中午和晚上我都不回来吃饭了,你点外卖吧。” “不回来了?” “嗯。”何也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今天出门的形象很满意,他稍微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对顾望朔道,“待会儿给你打一千,想出去吃也行。” “这是钱的事吗?”顾望朔抱着双臂,眼睛完全离开了电视机屏幕,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何也,语气有些冲,“你就这么上赶着去给你那个野种弟弟当垫脚石?” 何也低下头,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钱给你打过去了。” “我有钱,你……” 顾望朔话说了一半,就被何也响亮的关门声打断。 “……妈的。” 顾望朔低声骂了句脏话,开始烦躁地在沙发上找手机。 把沙发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遍后,顾望朔终于在一个靠枕后找到了他随手放的手机,他解锁手机,看见了何也给他转账的一千块钱。 往上翻聊天记录,全都是两人的转账和接收,唯一一段文字消息,还是有一天何也加班,顾望朔忘记带钥匙在门外蹲了很久的时候发的。 那天之后,何也就将家里的门换成了密码锁,再没让顾望朔关在外面过。 顾望朔抓抓脑袋,在犹豫几秒要不要这一千块钱后,还是点了接收。 钱不嫌多,不要白不要。 收完钱后,顾望朔鬼鬼祟祟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听见电梯关上的声音,确定人已经下楼后,顾望朔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悄悄推开何也的卧室门。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主卧里的卫生间和衣帽间都转了一圈,出来后又检查了一遍飘窗和床头柜,在把整个空间翻遍后,他也没找到自己早上放进来的物品。 难道,何也把保温杯带走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后,顾望朔的嘴角上翘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算了,今天就不和他计较,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待会儿他出门找沈驰野吃饭也一样的,毕竟,何也可是给了他一千块钱呢。 趁着开会前的空档,何也打开保温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还算温热的蜂蜜柠檬水,在摇匀晾凉后,这杯水总算达到可以入口的标准,虽然以何也的口味,这里头蜂蜜放的稍微有些多了,但今天他心情很好,喝点甜的倒也不错。 柠檬的清香和蜂蜜的甜腻融合在一起,冲刷掉了口腔里的薄荷牙膏味,何也眯起眼享受一会儿后,将杯盖拧紧随意放在了手边。 往日何也开会的时候,不是喝楼下咖啡厅的冰美式,就是统一采购的瓶装矿泉水,李特助在何也身边呆了两年,从来没见过何也拿保温杯或马克杯出现在公司。 这种日常惯用的东西,何也一直有意地在规避使用,毕竟他只是个代理总裁,还是少在这个注定会属于他人的办公室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为好。 李特助站在何也身边,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手边的黑色保温杯。 保温杯看着很旧,除了杯底和杯盖上的刮痕外,杯壁上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粗心的人掉在地上很多次。 可以肯定的是,这杯子绝对不是何也的。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何也都是李特助见过的最谨慎的人,如果不是他足够谨慎,他早在那帮顽固狡猾的老东西手里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哪还会有现在的光景。 但真要说谨慎,何也这两天的表现偏偏又很不谨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何也的变化会和这个保温杯的主人有关吗? 李特助在脑内思考着种种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目光凝在那个保温杯上太长了,长到足够何也意识到他在看。 白皙修长的手指闯入李特助的视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响指,拽回了他发散出去的思维。 李特助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何也,同老板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对上,李特助后背一凉,感到了一阵危险。 “李特助,发一下修改后的标书。” 何也吩咐完后,便收回手,将交叉起的十指随意放在身前,李特助刚才感到的那份危险,也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特助垂下眼,掩去眼中的震惊和不解。 只是一个保温杯而已,他为什么会感受到在谈判桌上的那种压迫感? 看来和这个保温杯有关系的人,对何总很重要,是何总的逆鳞。 “是,何总。” 李特助微微俯身,将收在贴身口袋里的U盘拿出,插在了面前的电脑上。 等待李特助操作的同时,何也靠在椅背上,快速扫视了一圈长桌上的高管,对他们露出他惯常用的礼貌性微笑,“请各位过目最终版。” 房间内的铃声此起彼伏,想来是都先后收到了群发的文件。 收到文件后,不过几个呼吸,会议室内就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下面的高管交头接耳,那些低语汇聚共振起来,形成近似于蚊虫的“嗡嗡”声,何也微笑着将在座个人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心里已然有了对他们态度的判断。 不解,质疑,无奈,幸灾乐祸…… 如何也所料,没有一个正向的反馈。 何也静静地等了会儿,觉得下面的情绪和意见发酵得差不多了,他便坐直身体,敲了敲面前的红木会议桌,清嗓子道:“好了。” 三下指节与实木碰撞的脆响后,会议室内变得落针可闻。 何也很满意这种执行力,他抬手扶了下金丝镜框,将目光落在了右手边的中年男人身上,“我看各位似乎都有些意见,既然如此,不如让刘副总作为代表说说吧。” 刘副总没想到何也会主动将自己点起来,脸上闪过一瞬的讶异,但作为在公司里待了十年的老油条,他没允许自己的情绪外露太多,很快他就恢复如常,镇定自若地回答:“我相信在座各位的心里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要把投标的价格再下压百分之十五?” 话音刚落下,就出现了几个人附和。 “城北新开发的地块是个好地方不假,但我们原本定的价格,已经是公司能最大化收益的标价,再往下压并不值得,我们背靠宋氏,这个标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没必要压价得到。尤其是在压价过后,我们的利润一下子缩水到了总款的百分之五,就算是拿到了地,完工后的获利也远不及公司里手头正在做的其他几个项目。” 这段话说完,不少人都跟着点头赞同,除了一向圆滑的陈副总,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赞同刘副总所说的,认为城北的地段不值得压价中标。 “诚然,中标之后的利润和原先的预期有所差距,但各位有没有想过,这次如果中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好处?” 何也微微颔首,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李特助,把东西发下去吧。” 得到何也的命令后,李特助便行动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一一下发给了会议室里的诸位高管。 粗略翻过手中的资料后,有些人的脸色变了,从怀疑变为带着些质疑的赞许。 哪怕这个公司是宋氏集团旗下的,这其中也不乏对总部不满的人,宋氏作为一个巨大的集团,对于子公司下拨的资源难免厚此薄彼,在地产市场逐渐下滑的趋势下,宋氏对于这个建筑子公司自然是不及科技子公司重视。 然而地产市场虽然在下滑,却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城郊的开发和基建建设仍旧是一块肥肉,只是比起以前油水略少了些,谁能第一个得到城北地块的开发权,谁就能在开发区的未来地块招标中获得优势,进而得到更多的中标机会。 有些人在宋氏这样的大集团里呆久了,早已忘了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道理,不少集□□来的人更喜欢稳中求进,靠集团内部的工程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想着安安稳稳混着,但公司若是想要继续发展下去,往更大的体量走,就不能只靠着宋氏内部,而是需要更大的工程、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回报。 何也在赌,赌这些人里还有想要将公司更进一步的,而不是像刘副总那样画地为牢,将未来局限在宋氏手里。 “如各位所见,在低价中标后,潜在的工程就会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而来,通过这次中标,我们就有机会进入到更多的招标会,未来的获利也会只多不少。或许压低价格会损失一时的利润,但很显然,损失的利润远不如我们即将得到的。” 何也合上资料,朗声向在座的高管进行了最终的说明。 说明过后,何也拿过桌上的保温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蜂蜜柠檬水润嗓子。 在他喝水的短短几十秒里,有些人在翻看资料,有些人在交头接耳,但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何也知道,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对于这次标书修改进行表决吧。” 何也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面对众人,“同意的举手。” 超过半数的人举起了手。 “修改通过。”何也放下手,笑眯眯地拿着保温杯站起身,“散会。” 第10章 09 便利店 便利店里,顾望朔正嚼着2.5元一个的饭团,手边是一听打开的、第二件半价的可乐,将剩下的四分之一个饭团塞进嘴里后,顾望朔痛饮一口可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沈驰野坐在顾望朔身边,正顶着一脸伤慢条斯理地嚼三明治,时不时还从手机里抬头看一眼柜台后正工作的汪旭。 “这儿的饭团还挺好吃的。”顾望朔团吧团吧手里的垃圾,随手扔进回收桶里,“待会儿去哪?别告诉我你要在这里呆一整天。” 沈驰野咽下嘴里的食物,重新将目光移回手机屏幕上,“是这么打算的,但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我可以陪你去。” “唔……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顾望朔抬手托起下巴,透过便利店擦得明亮干净的玻璃,无聊地看向外面繁华的街道,“本来想问问你的。” “那就在这里呆着。”沈驰野低下头,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含混不清地说道:“这里也挺好,不仅有地方充电,还有吃的喝的。” 顾望朔瞥了眼沈驰野,勾过可乐罐在手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滑的易拉罐壁,总感觉沈驰野今天有点不对劲。 他认识的沈大少爷可是龟毛得很,他只有两样东西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嘴刁到米其林三星大厨来了,都得给他跪一个求他别挑了,今天怎么屈尊降贵,开始吃便利店里的便宜三明治了呢? 顾望朔举起可乐罐,借着仰头喝可乐的动作,状似漫不经心地望向柜台后老老实实收银的汪旭。 汪旭的动作很熟练,看上去不是新手,在这里打工应该已经很久了,凭着那张阳光帅气的脸,汪旭为店里招揽了不少客户,光是顾望朔吃饭团的那一会儿,就有三四个女生走进店里购物,并且无一例外,她们在结账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几眼汪旭,显然是冲着汪旭才进来的。 虽然沈驰野不太可能和那些女生一样喜欢汪旭,但顾望朔思来想去,总觉得沈驰野留在这里的理由,多半就是汪旭。 “是因为汪旭在这里打工,你才留在这儿的?” 顾望朔放下喝空的易拉罐,抬手挡住沈驰野的手机屏幕,沈驰野偏过脸点了下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嗯,想看看全校第一的周末是怎么过的。” 顾望朔收回手,冲沈驰野咧嘴一笑,有些犯贱的意思,“当万年老二这么久,你终于还是疯了。” 沈驰野敛眸,将手里剩下的半个三明治包好塞进塑料袋里扔掉后,回来平静地骂道:“神经病。” 被沈驰野骂了,顾望朔也不生气,只是大大咧咧往后一靠,两手交叉着垫在脑后,吊儿郎当地提议,“没吃饱的话,待会儿下馆子?今天何也给了我一千块钱伙食费呢,就算加上汪旭一起,也指定是够吃的。” “何也哥呢?”沈驰野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两张柔软的面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沾上的酱料,十分肯定地猜道:“又去公司里加班了?” “是呗。” 说起这个,顾望朔不禁有些泄气,他松开交叉的手指,任由自己的脑袋随着地心引力后仰,直到他还年轻健康的颈椎阻止他把自己折过头。 “公司又不是他的,你说他怎么天天上赶着去打工呢?” 顾望朔仰着脑袋,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倒过来的世界,“谁不知道,他就是我外公塞进来给宋晚成当垫脚石的。” 沈驰野打开书包,抽出来几张空白的卷子,随口应道:“他们到底是兄弟,亲兄弟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吧。” “同母异父的!”顾望朔猛地坐直身子,认真反驳沈驰野,“宋晚成比我还小四岁,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弟?” “比你小四岁也是你舅舅。”沈驰野挑起眉,故意捡顾望朔不爱听的说,“而且宋晚成可是你正儿八经的舅舅,跟你有血缘关系的。” “啧。”顾望朔撇撇嘴,一把抢过沈驰野的笔袋,让他没法拿笔写作业,“滚滚滚,谁让你提醒我了,我才不想认那个小屁孩当舅舅。” “那你想认何也哥当舅舅?” “他配吗他。”顾望朔哼了一声,将沈驰野的笔袋塞进自己衣服里藏着,没好气地道,“宋晚成我都不稀的认,何况他,他无论是名义上还是血缘上都没资格,我叫他一声舅舅不过是为了糊弄老师免得再叫我爹妈来。” 见顾望朔耍阴招拿走了他的笔袋,沈驰野便眯起眼,伸手去挠他痒痒,还专挑顾望朔痒痒肉最明显的肚子挠,“臭小子,把笔袋还我。” 顾望朔奋力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边被挠得大笑不止,一边往外拼命顾涌,试图带着沈驰野的笔袋同归于尽,见沈驰野马上要取得上风夺回笔袋,顾望朔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趁沈驰野不注意,将笔袋从衣服里掏出来举得远远的,让个子略逊他一筹的沈驰野只能看见却拼尽全力无法够到。 沈驰野神色一凛,毫不客气地把手摁在顾望朔脸上,顺便扒着他的衣服和脸往上爬,以此来一点点靠近,顾望朔被沈驰野的手挡住了大半视野,只能透过指缝隐隐约约看到沈驰野咬牙切齿的脸,失去了确切的视野,他只能像条大鲤子鱼似的,在座位上胡乱蹦跶,试图将沈驰野甩下去。 可惜,沈驰野对于顾望朔的招数颇有心得,他抬起腿压住顾望朔乱动的腰腹,把他死死控制在身下不能乱动,趁着顾望朔蹦累了休息的间隙,他卯足劲在地上借力一蹬,窜出去拿回了自己的笔袋。 由于这个蹬地动作没有一点收力,所以在沈驰野抓住笔袋后,他和顾望朔两个人同时因为过大的后劲和本身体重带来的惯性往地面上甩去,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沈驰野和顾望朔就狼狈地栽进了便利店的货架里。 在连锁效应的作用下,一排排货架向受力的方向挨个倒下,最终“哐”地一声靠在了墙上,半秒之后,货架上的商品下雨似的,哗啦啦从货架上顺滑地滑落。 沈驰野坐在地上,身边是一大堆掉落下来的糖果,他低下头看了会儿地上的狼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闯祸了。 巨大的响声自然吸引了汪旭的注意,他眼睁睁看着顾望朔和沈驰野以一个越来越危险的姿态靠近货架,就在他要出言提醒时,沈驰野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往前一蹦,这一蹦,让他成了核裂变中第一个轰击原子核的中子,在连续的连锁反应下,他就这么引发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汪旭捂住头闭上眼,不愿意面对便利店在顷刻之间变成废墟的事实。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两个主也不像是赔不起的样子,事已至此,还是先看看他俩有没有事吧。 汪旭放下抓头的手,认命地走向呆坐在地面的沈驰野,和破罐子破摔躺在地上的顾望朔。 听见汪旭走来的脚步声,沈驰野忍不住有点心虚。 “你俩没事吧。” “你吃糖吗?” 两人几乎是在同时说话,汪旭蹲下,沈驰野转身仰起头,手里还拿了盒糖,试图用这个来化解自己闯祸的尴尬。 …… 太近了。 沈驰野咽了口唾沫,清晰地感觉到脸上正抚过汪旭温热的呼吸。 属于汪旭的那股淡淡的味道又蔓延过来,不知不觉包裹住沈驰野,沈驰野抿着唇,举起手里的糖慢悠悠地到汪旭眼前,小声道,“是,要吃的意思吗?” 汪旭顿了顿,抬手抽过沈驰野手里的那盒糖,后知后觉将脸别开,“谢……谢谢。” 他自以为很好掩盖住了自己神情的异样,殊不知,他已经将最大的异样展示在沈驰野眼前:一只从耳尖红到耳垂的耳朵。 第11章 10 水仗 这几天,汪旭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先是跟学校里最顶级那一档的两个公子哥一起打了群架,紧接着又被总裁请到了家里吃饭,到了今天,他照常来便利店打工,结果不仅一出宿舍就碰见沈驰野,现在居然还加上顾望朔一起被店长使唤着收拾像是遭了抢劫的店铺。 天哪,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那天打架的时候打到脑袋了吧? 两个家里资产超过十位数的少爷,在这里和他一起挨店长训,整理店铺?他们不应该打个响指,然后立马出现一堆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吗? 汪旭抱着几瓶矿泉水,一边往货架上放,一边胡思乱想。 “噗嘶噗嘶——” 顾望朔从货架后冒出个脑袋,贼兮兮地冲汪旭打了几个手势暗号。 汪旭瞪着眼看顾望朔花里胡哨的手势,感到一头雾水。 站在他身边正在收拾饮料区的沈驰野抬起头,盯着打手势的顾望朔看了两秒,轻声在汪旭身侧翻译,“他说,既然今天你接下来的上班时间都闭店不营业了,那等待会儿收拾完,我们三个要不要一起……” 翻译到这里,沈驰野打住话头,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见沈驰野不说话了,汪旭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沈驰野沉默了两秒,才咬着牙翻译道,“用byt接水球打水仗玩。” 说完这句话后,汪旭也跟着沉默了。 沈驰野以为,汪旭和他一样,是在震惊顾望朔幼稚又离谱的想法,但没想到,在五秒后,汪旭就严肃地冲顾望朔竖起大拇指,看上去完全同意这个荒谬的提议。 得到正向回应的顾望朔非常激动,他点点头,也对汪旭竖起两个大拇指,两人这么乍一看,仿佛精神病院一起跑出来的病友。 对比之下,沈驰野这个和顾望朔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反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汪旭身边,沈驰野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并不排斥这个方案,甚至可以说……有一丝期待? 沈驰野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两瓶饮料放到货架上码好。 真是交友不慎啊。 四个小时后,在三人一店长的努力下,便利店才恢复原样。 先前从货架上摔下来的东西放回去了四分之三,还有四分之一,要么是饼干薯片之类摔过就不好卖的,要么是可乐这种摔过压根没法再卖的。 本来店长没指望顾望朔和沈驰野两个学生赔钱,以为他们和汪旭一样都是没什么钱的穷学生,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不用赔”这三个字,顾望朔和沈驰野就主动各扫了一万块钱给他。 店长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两万块钱,不禁有些恍惚。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有钱吗?一人一万块就这么随随便便掏出来了? “啊对了,那些不能卖的东西,能给我们吗?”顾望朔指了指装在垃圾袋里准备扔出去的货物,开口问道,“不要的话给我们呗。” “可以,你们拿走吧。”店长挠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碎掉的东西加在一起都没他们赔得多,拿走了也无所谓。 只是两人看着不像没钱的样子,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总不会是拿回去吃吧? “店长,我们再拿点东西,也可以吧?” 顾望朔站在收银台前,朝店长晃晃手里的曼妥思糖。 “啊……也可以的。” “谢谢啦。” 顾望朔勾起唇笑着,随手剥开一颗丢进嘴里。 “谢谢你的糖。”沈驰野毫无诚意地谢过顾望朔,木着脸从他手里抢过剩下的,往自己嘴里塞了颗后,下意识问旁边的汪旭,“你要吗?糖?” 此刻,汪旭正自觉地拎起顾望朔刚买下的两大袋东西,他两只手被袋子占满,显然是没有空再去接沈驰野的糖。 看来沈驰野是真的很喜欢吃糖。 汪旭凝视着沈驰野手里的曼妥思,想到了裤兜里那盒沈驰野不久前给他的糖,那盒糖是水蜜桃味的,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尝了尝,有点甜得过头,但他却并不讨厌,甚至有那么点喜欢。 他的生活蛮苦的,所以正需要过甜的糖果来调剂,这样,才会让他有接着生活下去的动力。 “怎么一个人都拎了。” 注意到汪旭手里的大袋子,沈驰野不满地拧起眉,他弯下腰,从汪旭手中接过一个袋子,顺道将剩下的糖尽数塞进汪旭手里,“不好吃,都归你了。” “喂,你别把汪旭当垃圾桶啊,不好吃扔了呗。”顾望朔凑上前,自然地拎过另一个袋子,冲沈驰野大嘘一声,“沈少爷,你怎么欺负我们汪同学?” 沈驰野拎着袋子,冲顾望朔翻了个白眼,“跟你这种傻b说不清楚,你还是玩你的byt水球去吧。” “哎呀,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拿关键道具。”顾望朔一拍脑袋,回身去收银台前抽了几个镀着炫彩的盒子揣进兜里,拿完这些后,顾望朔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低头仔细地去看每个盒子上写的类型。 超薄,颗粒,水润…… 顾望朔垂眼挑了会儿,最终探身从收银台里掏了个黑色塑料袋,将架子上所有同类型的商品尽数划拉进袋子里装着。 挑不出来,每个款式都想在何也身上用。 家里的一直是何也在买,牌子和类型没有多少供他选择的余地,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有什么就用什么,如果着急的话,就不用。 反正弄进去了何也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他到时候善后麻烦一点。 可惜,何也体力太差,不能清醒着看他把这些挨个试完,如果何也受的住这么多次的话,他倒是不介意都用一遍,看看哪个能让何也露出最yin dang的表情。 这样的羞辱,一定会很有意思。 “……需要那么多吗?” 沈驰野看着空了的货架,眼皮微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应该?用不完的我带走就是了。”顾望朔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一脸的无所谓,“这次用不完,总还有下次。” 沈驰野的目光凝在顾望朔脸上,再次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奇怪了,自从顾望朔不再在学校里住后,他就总能感觉到顾望朔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虽然他知道顾望朔不想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直觉告诉他,绝对和何也有关系。 只是他想不到,顾望朔刚才买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会给他昨天在何也家一样的感觉,那种,对一件事欲盖弥彰又毫不掩饰的感觉。 “盯着我发什么呆呢,走了。” 顾望朔歪过头,在沈驰野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待会儿打水仗的时候,可别这么不走心。” 第12章 11 真人cs 日落西山,阳光的温度渐渐变得柔和,颜色却愈加浓烈,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绚丽无比的火红色,就连东边的云,也在边角晕上了些许酡红,在渐变的蓝色天边悠闲地飘过。 金红的光披在顾望朔身上,勾勒出他立体的眉骨和鼻梁,在视野内,一道耀眼的反光一闪而过,顾望朔判断出位置,抓住机会,瞬间扣动扳机。 砰! 蓝色的礼花在迷彩服上炸开,标志着中弹的人已经“阵亡”。 “草!有埋伏!” 顾望朔眯起眼,将准星从出局的人身上拿开,精准地对在了旁边微微晃动的草丛上。 在层层叠叠的绿叶后,隐约能看见一个物体的轮廓,而真正暴露他具体位置的,是护目镜上折射出来的微光。 顾望朔的指尖扣搭在扳机上,将枪口又从藏身的草丛处伸出去了几厘米。 砰!啪! 视野内,一个护目镜上糊着彩弹,身上湿透的男孩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不是顾望朔开的枪。 顾望朔挑起眉毛,饶有兴味地移动瞄准镜,顺着声源的来头看去。 汪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右手拿着一把95式,左手正从身前的口袋里摸出新的弹匣换上,换好后,他便侧过脸,冲身边比划了两下。 看样子,旁边还有人。 顾望朔稍微偏过枪口,不出所料地在汪旭身侧看到了沈驰野。 沈驰野蹲在自来水管旁,正面无表情地给byt装水,在他的脚边,已经堆了十几个巨大的水球,在地上晃晃悠悠滚动。 护目镜遮住了沈驰野眼眶和鼻子的青肿,在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嘴角的破口已经愈合了不少,只是淤青仍旧没有消去,看着还有些骇人。 沈驰野系好手里的水球,从兜里掏出来张湿巾,仔细而又嫌弃地擦了擦指缝和手心。 果然,沈驰野还是那么穷讲究。 byt的韧性和拉伸性都要远胜于气球,虽然听起来稍微恶心了那么一点,但在实际装上水后,威力是比气球装水要强很多的。 看到汪旭的手势,沈驰野便随意拎了个水球,走到露出红砖的破烂墙体后。 沈驰野垂下眼,精准地锁定在墙边鬼鬼祟祟行进的两人身上,他简单计算了下抛物线落点,从腰间拔出一把□□上膛。 轻微的咔哒声引起了下方两人的注意,他们抬起头,同沈驰野那张没有几块好地方的脸对上,“surprise~” 沈驰野勾唇,扯起了唇角那道骇人的伤口。 绚烂瑰丽的天空下,一个巨大的水球从天而降,在下面的两人眼里,沈驰野在这一瞬间,就如同在天空中降下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审判者。 水球砸在两人的头上,瞬间炸裂开来。 重力和水流的同时作用,让两人失去了对目标的判断,他们举起手中的枪,冲沈驰野的方向胡乱开了一通。 彩弹接连不断地砸在破损的墙壁上,将原本灰白的墙染得五彩缤纷,由于过多的子弹在短短几秒之内砸向同一个地方,不少还来不及附着在物体上的彩色水雾在面前弥漫开来,短暂地遮挡住了沈驰野的视线。 惊险躲避过几颗擦着他打过来的彩弹后,沈驰野快速而果断地开枪,彩弹准确命中两人的胸口,在迷彩服上炸出两朵黄色的花来。 砰! 沈驰野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就对上了汪旭黑洞洞的枪口。 电光火石之间,彩弹就飞到了沈驰野面前,沈驰野歪过头,橙色的彩弹打在了身后冲过来的男孩身上,与此同时,一记蓝色的彩弹也砸中了他,将他打得一个趔趄。 “草!”男孩摘掉护目镜,骂骂咧咧地往地上一摔,“你们开挂了吧?” 沈驰野将□□插回腰间,摊开手耸了耸肩,“实力。” “开什么玩笑,这么准的枪法上哪练?” 男孩抹了一把脸颊边的蓝色颜料,不服气地嚷嚷。 “这你就别管了。” 沈驰野神秘地笑笑,没有正面回应男孩的问题。 作为华东最有钱势的集团之一,宋家的娱乐项目自然是不同于常人。每年夏天,宋家一家都会前往位于国外的私人猎场,在那里的半山别墅住上几周度假,而在猎场度假,自然是少不了进入山林中狩猎野味。 所以从顾望朔小学起,他就有专门的老师教授他枪法,八百米外的兔子他都能一枪毙命,更何况是真人cs场地里几百米内的人。 作为顾望朔的朋友,沈驰野自然也是会被邀请去一起游玩,经过几年的训练后,沈驰野的枪法虽然不及顾望朔精准,但在百米之内的目标,他还是有信心命中无误。 只是沈驰野没想到,汪旭的枪法居然也会那么精准。 “挺准啊。”沈驰野将□□别回腰间,看了一眼整理装备的汪旭,“算上刚才那个,对面是团灭了?” “嗯。”汪旭背好枪支,拿起一个水球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一共八个,都‘死’了。” “好简单。”沈驰野蹲在地上,戳了戳刚灌满不久的水球,“那这些怎么办?” 汪旭托着水球晃了晃,随手往远处一扔,看着水球落在远处炸开,浸湿了场地的一片地面,“把那八个小孩叫过来接着打水仗呗,反正还有很久。” 原本两小时的游玩时间,在三人的速战速决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团灭了对方八人组,因此他们准备的掩护水弹一直到最后也没用上多少,只靠着分发的□□来进行精准狙杀。 其实一开始顾望朔想的是租个真人cs场地打水仗,但他们刚要定场地,就杀出来了八个看着初中模样的小孩,听说顾望朔他们要一下定两个小时,这几个初中生立马不乐意了,说他们想先玩,这样才能赶上回家吃晚饭。 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他们是想让的,但顾望朔见这几个小孩用年龄道德绑架他,便老大不乐意,提出用三对八的比拼来定胜负,谁赢了就能使用接下来两个小时的场地。 三对八,怎么听都是顾望朔他们吃亏,然而进入战场后,这些初中生才意识到,对面的三,是每个人拿出来都能以一当十的三个人。 “汪同学,枪法不错嘛。” 一身草屑的顾望朔踏着铁锈色的钢筋楼梯走上来,背后背着一把经典的SVD狙击步枪,“95式用的很熟练啊。” 汪旭回过头,冲顾望朔憨憨一笑,“在游戏里当陪玩练出来的。” 游戏里么。 沈驰野直起身,瞥了一眼正傻笑的汪旭。 只靠着游戏就能练出来这种程度,汪旭哪怕是放在专门的射击队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天才了,毕竟游戏和现实差距不小,游戏中只要准星瞄中就很难失手,但到了现实里,客观存在的风阻,气流,湿度等等,都会综合影响弹道的走向,导致子弹出现偏移不中的情况。 第13章 12 代价 “刚才那枪慢了点。”沈驰野伸了个懒腰,随口损顾望朔道,“你果然还是不行。” 顾望朔不知可否地歪歪脑袋,拎过地面上放着的水球,“现在没人了,咱可以随便扔,看谁扔的远。” 话音落下,一个巨大的水球就从顾望朔手中飞了出去,直直地落到远处炸开,留下深色水痕的地方显然比汪旭的远。 “叫那几个小孩也回来玩吧,正好能玩躲避球。”汪旭大剌剌地坐到满是水泥灰的地上,顺手又抛了个水球出去,“人多了好玩。” 看着巨大的水球落在地面上爆裂,让人有种莫名的满足感,或许是人恶劣的本性在作祟,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本身并非良善的人,他们三人想象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觉得水球砸在那几个小屁孩的脸上会很有意思。 于是在十分钟后,cs场地里变得再度热闹起来。 “哦耶!!!!!又砸中了!” 顾望朔举着水球,兴奋地在二楼蹦跶。 沈驰野站在楼下,从头到脚都湿了,像个落汤鸡似的,他扬起脸,冲顾望朔扯了扯还淤青的嘴角,“顾望朔,待会儿我上去,你就他妈死定了。” 顾望朔用食指扒着眼角,得意地吐出舌头,冲沈驰野摆了个标准的鬼脸,“这你不能怪我,谁叫你不~行~呢?” 旁边的初中生被殃及池鱼,身上也湿了一大片,但看着浑身没一块干地方的沈驰野,他们顿时觉得身上这点不算什么,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沈驰野抖抖身上的水,故意将头发和衣服上的往外甩,成功地让几个目前还算干爽的男孩也沾上了水渍。 “欸!卧槽你怎么往我们身上抖水!” 沈驰野哼了一声,抬手在吸饱水的T恤上一拧。 微微浑浊的水流从衣角流下,淌了十几秒。 看见沈驰野的惨状,被抖水的男孩们立马闭上了嘴。 这是精准的挨了多少下啊...... 汪旭站在沈驰野不远处,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头捂着嘴看他可怜兮兮地拧身上的T恤。 沈驰野已经脱下迷彩服换回了来时的普通衣服,被水浸湿的白色T恤变得半透明粘在沈驰野的身上,隐约能看到薄薄的胸腹肌肉,湿透的发尾滑落下水滴,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进衣服里,他扯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起初汪旭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去看沈驰野,但看了没两眼,原本的想法就飞到九霄云外,被些许旖旎的心思替代。 好漂亮的肌肉,好漂亮的脸。 汪旭的手往上移了几寸,看似是捂上脸,实则是从指缝往外接着偷看沈驰野。 在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他还从没如此关注过什么人,沈驰野是第一个。 看着浑身湿透的沈驰野,汪旭突然又想吃糖了。 激烈的水球大战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在所有人都轮换过后,这场“战争”终于湿漉漉地结束了。 走出场地的时候,每个人都平等地变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物无一例外全都能拧出水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哩哩啦啦往下滴水,在路上留下11道互相交叠的水痕。 顾望朔擦着头发从柜子里取出手机,发现有个陌生的号码给他发了许多条消息。 他点开消息图标,以为又是什么垃圾短信之类的,没想到点进去后,消息框里是一张何也的图片。 图片上的何也脸色很不好,手里拿了杯酒,正举起来笑着要给什么人敬,顾望朔放下毛巾,往上去翻这个号码发来的文字消息。 【顾少爷,我这里有你会喜欢看的东西】 【我知道先前我对顾少爷多有得罪】 【所以今天趁着你们家那个外姓人来我这儿探望,我可是好好给你出了口恶气】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今晚大概是要在医院度过了】 【想必这是顾少爷乐于看到的】 【希望这样,能改善些顾少爷对我的印象】 【薛清宇敬上】 薛清宇? 看见这个名字,顾望朔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怎么了?” 沈驰野脖颈上搭了条毛巾,往顾望朔这边看过来。 “还记得那两个带头找事的废物吗?” 顾望朔眯起眼,笑得有些危险。 “贺力扬和薛清宇?”沈驰野蹙起眉,心头涌上了一丝不妙之感,“怎么?他们要接着找你麻烦?” “呵,他们还没那个胆子。”顾望朔关掉手机,捏紧了手里半湿不干的毛巾,“他们去找何也麻烦了。” “何也哥?他今天不是去公司了?” “很显然,他没有。” 顾望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 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何也会主动跑去探望那两个被他和沈驰野打进医院的废物。 汪旭来到两人身边,看看神色阴沉的顾望朔,又看看一脸担忧的沈驰野,顿觉不对。 “顾望朔这是?” “……今晚回宿舍路上我跟你解释。”沈驰野捏捏眉心,不想在这里跟汪旭多说。 见沈驰野的表情有些凝重,汪旭便也不在多问,只是默默站在沈驰野身后充当背景板。 其实直到现在,汪旭都不知道当时和沈驰野他们起冲突的到底是谁,他只是大概猜到对面的十二个人家境不会差到哪去,至于具体都是什么人,就算告诉他,恐怕他也会一头雾水。 那些人不是他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他通常只需要知道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有钱,一个比一个的不好惹就够了。 “妈的,谁允许他去找那两个废物的。”顾望朔磨了磨牙,烦躁地甩手关上储物柜门,他用的力气有些大,柜门在关上后重又弹开,在半空来回晃悠着,“薛清宇那个混蛋的胆子也真是够大,敢动我家的人。” 就算他再讨厌何也,他再想让何也难堪,那也是他们宋家的家务事,轮不到薛清宇一个外人来插手置喙,更不用假他人之手来报复何也。 “理智点,何也哥去看望他们多半是出于礼节。”沈驰野挡住晃荡的柜门,轻轻将它正确合上,“毕竟贺家薛家也是做工程的,周一的招标会上还要和他们见。” “……我知道。” 顾望朔垂下眼,指尖将衣角攥紧又放开。 他真是在气何也自作主张吗? 其实他是在气自己的无能。 气明明是自己闯了祸,却要他人替他付出代价。 不管这个人是何也,还是什么别的人。 第14章 13 急诊 晚上十一点,医院急诊 何也躺在床上,指尖点着键盘犹豫地打出几个字。 【今晚我有应酬,就】 说有应酬好像显得……不太正经? 顾望朔很讨厌他出去应酬,他每次应酬回去,顾望朔都会说他身上有难闻的味道,把他拉进浴室里一顿洗,直到顾望朔满意为止。 还是别触顾望朔霉头,换个别的借口吧。 何也删掉打好的文字,重新又起了一行。 【公司今天有事,我加班睡公司里】 唔……好像有点容易穿帮? 公司离家不远,这个借口并不是那么合理充分。 【临时要出差,这两天不回去了。】 嗯,这个理由好一点,这样就算明天还得在医院住一天,也说得过去。 何也的手指搭在屏幕边摩挲了两下,再次在心里默念一遍要发出去的话,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后,便按下了发送键。 “叮——” 熟悉的铃声隔着帘子传过来,何也按着发送键的手指瞬间僵住。 下一秒,用来阻隔床位的帘子就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开,俊朗的少年黑着脸突然出现在何也面前,吓了他一跳。 “小,小朔……你怎么在这儿……” 何也攥住手机,眼里露出明显的慌乱。 他没想到顾望朔会出现在这里。 “出差?挺会编啊。”顾望朔举起手机,在何也面前晃了晃两人聊天的界面,“出差出到医院里了?” 何也垂下眼,心虚地不敢去看他。 顾望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在家吗?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就是……胃病犯了。” 见何也还在试图遮掩,顾望朔来的路上刚消下去的气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他坐到何也床边,抬手拉上了自己先前拉开的帘子,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很浓,但仍旧掩盖不住何也西装上的酒味。 顾望朔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傻子耍,在这个人是何也的时候尤甚。 “想好再说话。”顾望朔眯起眼,将手掌按在何也仍旧胀痛的胸口,同时手指慢慢滑向他的脖颈,虚虚地掐着,低声威胁道:“不然,我不介意在这里把你草到说实话为止。” 何也闷哼一声,下意识握住顾望朔的手腕想拉开。 这是在医院,他不会这么乱来吧…… 何也的睫毛颤了颤,思考着顾望朔的话有几分真。 “别以为我是吓唬你。”顾望朔看出来何也在赌他不敢在公共场合做那种事,于是他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来不久前灌水球剩下的byt,“东西我都带了。” 何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顾望朔的脸,“你……你真要……” “你说呢?” 看到何也吃瘪,顾望朔的心情不禁好了些,紧绷的神情也跟着稍微放松几分。 无论什么时候,何也惊慌失措的样子都是那么叫人心情舒畅。 打碎何也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对顾望朔来说,实在是一件痛快的事情,他早就看够了何也顶着一张礼貌温驯的假皮子到处走,如同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危险而阴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宋家伸出獠牙利爪。 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握住他的弱点在手里,时时敲打时时警示,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和身份:他只是何晚棠嫁进宋家时带的附属品,他不属于宋家,更回不到何家,他是这个家里,最可有可无的人。 “我下午去看了贺力扬和薛清宇,晚上贺总跟薛总非要请我吃饭。”何也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他们灌我酒,我也不能拒绝,然后就这样了。” “什么叫你不能拒绝?”顾望朔收回按在何也胸口的手,指尖勾过急诊室配发的毯子,摊开来给何也盖上,“再怎么说,你也是名义上的宋家人。” “……你都说了是名义上的,名义上的有什么用。”何也扯过毯子,嘟囔着将自己裹进去,“这些人为难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何也现在并不想和顾望朔虚与委蛇,难得地呛了顾望朔一句。 “你……” “感觉怎么样?” 顾望朔话刚说一半,便被进来的护士打断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查看了一下何也床边的输液袋,“这袋挂完之后就入院吧,叫你家属去办手续。” “他不是我家属。”何也叫住护士,赶紧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是一个人吗。” 护士看了看顾望朔,语气有些疑惑,“不是家属他来干什么?来看你笑话的?看完就走?” “我是家属。”顾望朔站起身,装出个无奈的表情,一本正经地撒谎道:“我舅舅嫌我前几天惹事,这是故意不理我呢。” 何也眨眨眼,眼底出现几分困惑。 家属?顾望朔不是一向最讨厌他们沾亲带故吗?今天怎么转性,承认他们的舅甥关系了? “有家属就行,等水挂差不多了就叫人拔针,别睡过了再反流。” “好的。” 顾望朔礼貌地笑着,将护士送出了帘子。 等护士一消失,顾望朔的神情就又变了,变得很凶,何也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顾望朔为什么又生气。 “什么叫我不是家属?” “你……确实不是啊。” 何也把毯子往上扯了扯,一直盖到了下巴,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这个年纪的小孩真难懂,昨天还说他是仆人,今天就要认舅舅。 何也病恹恹窝在薄毯子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望朔,认真指出他逻辑上的漏洞:“昨天你自己说的。” 顾望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准备好的话语就这么噎在嘴边,没了说出口的契机。 是啊,跟何也划清界限,明明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可今天真被何也排除在外,他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呢? “为什么去看那两个废物?” 顾望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点异样,换了个问题问何也。 何也应该知道,是那两个废物先惹的他们,现在何也上赶着去道歉讨好,是要把他放在什么位置?过错方吗? “沈驰野打断了贺力扬的鼻梁,你砸断了薛清宇的胳膊。”何也看了会儿顾望朔的脸,移开目光揶揄道,“不管是不是他俩先挑衅你们的,给人家打成这样,我总得去象征性地看看吧。” 第15章 14 因果 “那是他们活该。”顾望朔攥紧拳头,声音里压抑着强烈的怒意,“他们就算被打残了,也是应该的。” 何也从毯子里伸出没被扎针的手,轻轻拽了下顾望朔的衣袖,“别生气,不值得。” 顾望朔掀起眼帘,嗤笑一声,“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就让我别生气。” 何也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顾望朔,在出事后,他其实花钱买通了一个在现场的学生。 在今天下午一点钟左右,张秘书就已经将从那个学生口中知道的事件始末整理成文件交给他,他是在看过文件后才去的医院看望贺、薛两人。 可以说,这件事完全是贺薛两人主动挑起来的。 以何也对沈驰野的了解,沈驰野并非冲动的性格,相比之下,顾望朔才更像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理应会被打得更惨。 但昨天他去接他们三个的时候,他注意到身上挂彩最多的,居然是一向冷静的沈驰野。 这很反常,不是沈驰野的风格。 然而下午知晓事情的原委之后,何也心中的那点疑惑就消失殆尽,他甚至觉得,沈驰野应该再狠一点,把贺力扬的脸打烂。 贺力扬用来挑衅沈驰野的,是沈驰野故去多年的母亲——原薇。 沈驰野的父亲沈垣和母亲原薇,是原野贸易的联合创始人,夫妻俩白手起家,不过短短几年,就将原野贸易从小小的物流公司,变成了整个华东最有潜力的贸易公司之一,在公司初期稳定后,原薇就怀上了沈驰野,于是她离开公司,选择了到幕后继续工作。 即便原薇不在原野贸易,公司里也有不少原薇留下的亲信和心腹,再加上沈垣对原薇百分之百的信任,说是转到幕后,但原薇在公司的话语权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人不常在公司出现罢了。 过了几年,原野贸易进入了扩张上升期,A轮融资顺利进行完毕后,原野贸易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扩张机会,但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原薇检查出了高度恶性的三阴乳腺癌。 为了不影响自己和沈垣毕生的心血,原薇没告诉沈垣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放任丈夫在外拼搏,自己则呆在家里,一边照顾孩子和公司,一边忍受癌症的侵蚀。 命运没有眷顾原薇,更没有给予沈驰野垂青。 在沈驰野八岁那年,原薇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临死前,她给沈垣打了很多个电话,想要见沈垣最后一面,但沈垣没有接,那个时候,他正在谈判桌上争取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笔投资,有了这笔投资,原野贸易就可以启动IPO(首次公开募股),离在交易所上市就又近了一步。 原薇最后没有见到沈垣,也没有打通那个电话。 八岁的沈驰野目睹了母亲死亡的全程,所以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和沈垣说过话。 贺力扬抓住了这一点,不仅当面嘲笑沈驰野没妈,还羞辱了已经故去多年的原薇,他拿沈垣后娶的那个女人跟原薇比,说了不少原薇和沈驰野的坏话。 在贺力扬嘲笑沈驰野没妈的那一瞬间沈驰野就冲了上去,奈何贺力扬带的人太多,他们将沈驰野围在人墙里拳打脚踢,如果不是感觉到不对的顾望朔追了过来帮忙,恐怕沈驰野受的伤绝不止昨天看到的那些。 再后来,路过的汪旭也看见了这场闹剧,热心的汪同学冲上来见义勇为,用手里沉重的书包以一当十,成功抡飞了几个冲上来当炮灰的小弟,顾望朔和沈驰野从人墙里得以喘息,立马抄起来手里的书包有样学样地抡人。 打趴前面的小弟后,沈驰野就踹倒了贺力扬,把他按死在地上,硬生生用拳头打断了他的鼻梁和两条肋骨才算完。 到这里,贺力扬的鼻子是怎么断的答案就很显然了。 至于薛清宇为什么被砸断手臂,说起来就更活该了。 他见顾望朔跟着冲过来后也占不了上风,便得意洋洋地开口嘲讽他和他母亲,说宋甯未来不一定能继续掌管宋氏,有了宋晚成这个老来子,谁还会让宋甯一个女儿继承公司,以后顾望朔和宋甯说不准还要求着宋晚成要饭。 触碰了顾望朔的逆鳞,自然别想有好果子吃,在挣脱了人墙的束缚后,顾望朔就随手抄起路边的砖头对准薛清宇的左胳膊砸过去。 没砸到薛清宇头上和右手,已经是顾望朔手下留情,给薛家面子了。 见何也沉默,顾望朔便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将何也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塞回毯子里,语气不善,“以后少自作主张,我没让他上门道歉就不错了,你闲的没事去看这种人渣干什么。他说的那些话要是让驰野他爸和我妈知道了,他家公司能保住都是好的。” 听着顾望朔的训斥,何也蜷缩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他今天下午去的真实目的不是看望那两个孩子,是想探探薛贺两家家长的口风。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两个儿子那么蠢,他们的父亲果然没好到哪去,也蠢得要命,他只是略微套了下话,就对他们的报价有了大概的了解。 周一的招标会上,除了宋氏建筑,最有竞争力的就是这两家公司,他本来没想抢城北那块地,说白了他只是个给宋氏打工的,宋氏建筑的未来和发展他都不是很在意,他要做的,只是给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宋晚成当垫脚石,将公司里顽固的老人和宋甯的亲信扫除干净,这样等宋晚成长到可以接手公司的时候,可以更顺利地接管子公司,进而背靠子公司再参与总部的事物。 对于薛贺两家利益联系颇深的公司来说,无论哪家中标,另一家都会进入分一杯羹,而在进行过背景调查后,何也发觉这次城北的地是他们的最后一搏,如果不能中标,那么他们的资金链就会出现一个大缺口,后续资金链就有极高断掉的风险,到时候,他们就将面临破产清算的结局。 城北的地对于宋氏的发展来说并不是至关重要,没了这块地,总还会有其他的地,只是这块地作为城北开发的第一个招标地块意义非凡,中了之后得到的长远利益会更多。但对于薛贺两家来说,这块地的标要是不中,他们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彻底出局。 作为同行,何也一直秉持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准则来待人接物。 毕竟公司不是自己的,他没必要把事情做绝,硬要把别人搞破产结下梁子。 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应该伤害顾望朔。 既然伤害了顾望朔,那他们就要相应地付出代价。 在周一的招标会上,他会用修改过的标价拿下城北的地,不给他们留任何转圜争取的余地。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见何也呆呆的不说话,顾望朔便伸出手,没好气地晃晃他,“这次是灌酒给你灌到胃出血,下次指不定使什么阴招,你以后别和这帮人渣接触。我都十八了,不需要你给我擦屁股善后。” 随着这个动作,何也瞄见了顾望朔从袖管里露出的、淤青未消的手臂,他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自顾自地问道:“还疼吗?” 急诊里来了一批人,此刻正吵吵嚷嚷地在找医生,在一片嘈杂里,顾望朔只看见何也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于是顾望朔歪过头,将脸凑到了何也面前,“你说什么?” “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不疼了。你呢?” “我没事。” 药还在手上挂着,脸白得像是死了三天,居然还能说自己没事,何也当他是瞎吗? 顾望朔看着昏昏欲睡的何也,被他气笑了:“何也,你真的很擅长睁眼说瞎话。” “……对不起。” 随着眼皮变得沉重,何也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感觉到好像是被顾望朔骂了,他就出于习惯机械地向顾望朔道歉,道过歉后他安心了不少,想着这样顾望朔大概就不会接着生他气。 顺过毛了,解释过了,给钱吃饭了,应该......没什么别的了吧?何也混沌的脑子里这么想着,眼睑也一点点合上。 看着呼吸迅速变得均匀安稳的何也,顾望朔气得笑出了声,“妈的,说你睁眼说瞎话,你就给我闭眼是吧?” 第16章 15 梦 这一觉,何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做了个长长的梦,他梦见了过去他和母亲住在城中村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们很穷,但是他的烦恼却很少,他只需要担心钱从哪来,再努力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 贫穷的日子很辛苦,但何也相信只要他们生活得够用心够努力,未来总是可以改变的,他会考上大学,找到稳定的工作,给母亲攒下安度晚年的资本,平淡而普通地度过一生。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逼真,仿佛他真的回到了初中时代,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是什么何总,更不是那些人口中的外姓杂种。 明亮耀眼的阳光从天井照进狭窄的筒子楼,他踩着肮脏残破的石板拾级而上,背上是装着教材卷子的书包,手里是做家教时学生家长给他的面包,他穿过喧闹的巷口,和街上的老板们挨个打招呼,几个家里孩子和他年龄相仿的阿姨看见他来了,会笑着夸他懂事,她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岁月的痕迹,一笑起来,就会绽开如花的笑靥。 这曾经是何也最喜欢的一段路,尤其是午饭前后。 这个时间段,阳光下的巷子里到处都氤氲着蒸汽烟雾,空气中漂浮着喷香的食物气息和淡淡的油烟味儿,老板们卖力的吆喝穿过街头巷尾,格外嘈杂吵闹,金色的阳光垂直洒进巷子,被七扭八歪的各种物体拦截后斑斑点点地落在地面和摊子上,好像一片碎金子,他踩在碎金子上,眼前因为时有时无的阳光碎片出现不断晃动的光影。 穿过热闹非凡的破烂巷子后,他就会拐进潮湿阴暗的楼间,那里滑腻翠绿的青苔遍布石板,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永不停歇,不见光亮的楼道永远都弥漫着一股闷湿的气味,楼里的生态远比看上去要丰富,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东西路过脚边。 他站在门口,将自己那把微微生锈的家门钥匙插进锁眼转动,笨重的防盗门在“咔哒”一声后打开,他欣喜地举起面包给母亲展示,却发现他们原本温馨拥挤的家不知何时变成了宋家老宅的客厅。 “阿也,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宋建业站在客厅中央,冲他和蔼地笑着。 而在宋建业的身后,赫然是本应在幼儿园上班的母亲。 何晚棠端庄地站在宋建业身侧,笑容分外灿烂,“阿也,你出国参加比赛的钱有着落了,你宋叔叔说他会在那边安排人照顾你。” 不对,这不对……他现在不是才初中吗?宋建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想出门去确认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然而他一转身,对上的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四岁的顾望朔站在门口,见何也要离开,他嘴角一挎,眼里迅速地蓄上一汪泪,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哥,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好像只要微微一晃,就会有珍珠似的泪掉下来,面对这个招人怜爱的孩子,何也顿时没了离开的想法。 他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顾望朔的脑袋,低声哄道:“怎么会呢?哥哥要你的。” “哥哥陪我,我也会一直陪哥哥。”顾望朔伸出小小的手,作势要同何也拉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也弯起眼笑着,伸出小指轻轻勾过孩子的,“拉钩。” 拉过钩后,孩子立马破涕为笑,他将眼睛弯了起来,搂住何也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何也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搂住小小的顾望朔,让他能安全趴在自己怀里。 “何也,这都是你们欠我和我妈的,你只能受着。” 转瞬之间,稚嫩的童声就变成了青春期少年的低沉嗓音,何也睁大眼,看见了长大后顾望朔的脸,顾望朔正抓着他的腿,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对不起。”何也抓紧床单,努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用指尖触碰顾望朔的脸庞,“对不起,是我毁掉了你的幸福人生。” 只是没等他碰到顾望朔,身后传来的异样就叫醒了他。 何也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洁白。 腰上搭了一只沉重的手扣着,脖颈处隐隐有温热均匀的气流拂过,后背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躯体同时,尾椎骨还被一处坚硬顶着,让人很难忽略并继续睡下去。 来时的西装已经被脱下挂在床边,现在何也身上穿着的,是医院统一的蓝白条v领病号服,他看了眼搭在他腰间的手,衣服是怎么换的不言而喻。 何也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将自己和顾望朔脸对着脸。 少年的眉骨很高,在眼眶处打下一片不小的阴影,那片阴影到了鼻梁处,又和明显的鼻影衔接上,顺着鼻子一直蔓延到平直薄情的唇角。 何也看着顾望朔的脸,第无数次感叹宋家的优秀基因。 宋建业的母亲是前苏联人,是其父亲留苏期间认识的俄罗斯女孩,所以无论是宋建业还是宋甯,都或多或少保留了来自西方血统的立体骨相,混血的影响看上去十分深远,以至于作为外孙的顾望朔也能看出些许斯拉夫人的影子。 明明小时候还长得可可爱爱的。 何也看着顾望朔锐利的五官,回忆了一下刚才梦中出现的小顾望朔,将他们在心里默默比较一下后,不禁有些懊恼。 当时他还猜想,或许顾望朔未来会长成那种眼睛又大又圆的男孩,只需要眨巴眨巴眼,露出那种湿漉漉的狗狗样眼神,就会叫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谁成想,他最后竟然变成了这种薄情的长相,脸上的线条锋利得能杀死人,嘴唇更是薄的如同刀片,除了那双还算圆润温和的眼睛,何也真是一点都无法将过去那个可爱的小孩跟现在的顾望朔联想到一起去。 趁顾望朔还没醒,何也大胆地用视线来回描摹着他的脸部线条,心想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还是闭着眼的时候讨人喜欢,等他睁开眼了,指不定又要说什么很讨厌的话,还是睡觉的时候要乖一点。 “看够没有?” 顾望朔眼睛还合着,薄薄的嘴唇却毫无预兆地动起来,吓了何也一跳。 “喜欢看啊?看这么久。”顾望朔的睫毛颤了颤,掀开眼帘,露出他那双冰冷的铁灰色眸子,“既然你这么喜欢看,那以后晚上就别走了,去我床上一起睡。” 第17章 16 醒 何也同那双铁灰色的眸子对视上后,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定在原地。 顾望朔见何也半天没反应,便冷哼一声,揉着眼坐起,“我就随口一说,没有让你真过来睡的意思,至于吓成这样吗。”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何也眨了眨眼,慢半拍问道。 “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人睡一张床,我没想……”顾望朔别开脸,欲盖弥彰地说了好长一段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何也压根没跟上他的思路。 “是很早就醒了吗?” 何也拿过床头柜的金丝眼镜戴上,重新问了一遍。 “你翻身动作不小。”顾望朔背对着何也,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如果仔细听,能听出来几分隐秘的不满。 “抱歉。”何也掀开被子坐起,穿上床边医院提供的拖鞋,“下次你回家睡就好,不用在医院陪我。” 难为顾大少要和他在医院的床上挤一晚,哪怕单人病房的床比一般的要大些,睡两个成年男人也还是太挤了,想必顾望朔昨天晚上压根没睡好吧。 想到顾望朔今早小心侧躺的样子,何也不禁有些自责。 照顾好顾望朔是他的责任,他不应该让顾望朔反过来照顾他的。 “我要是不来,谁给你办手续,谁看着你打点滴?”顾望朔绕过床脚来到何也面前,将他按回了床上,“昨晚你睡得那么死,点滴打完了要拔针都不知道,最后还是我把你抱上来换的衣服。” 何也被按住肩膀,不得不顺着顾望朔的意躺回去。 原来昨晚是顾望朔把他抱上来的。 真可惜,那个时候他居然睡着了。 何也垂下眼,遮过眼中浮起的一丝遗憾。 “麻烦你了。”何也靠在床头,接过顾望朔提上来的被子盖住自己,“我也没想到我会睡那么死。” 他平时的睡眠比较浅,环境如果太嘈杂的话他就会压根无法入睡,只是不知道怎的,昨天在急诊那样的环境里,他居然进入了深睡眠。 或许是因为顾望朔在他身边,让他感觉有了一点依靠吧。 毕竟自从他来到宋家,他唯一称得上开心快乐的时光,都是和顾望朔度过的,哪怕顾望朔长大之后不记得,那些日子最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回忆,他也永远会将那段记忆里当作最宝贵的藏品放在深处。 何也掀起眼帘,快速地瞄了一眼顾望朔。 顾望朔的脸色不太好,虽然没有昨晚在急诊时那么阴沉,但仍旧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对吗?怎么顾望朔好像还是不太开心。明明早上刚起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你讨厌和我睡在一张床?” 顾望朔坐到床脚,在何也看不到的地方,攥紧了一小块被角。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想听见何也说出来“讨厌”两个字。 是讨厌和别人睡一张床,还是讨厌和他睡一张床? 如果别人可以,那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还没嫌弃何也,何也凭什么要先嫌弃他? “不讨厌。”何也偏过头,对顾望朔的疑问感到有些不解,“我只是想让你回家睡,你不是没睡好吗。” “我什么时候说……” 顾望朔气势汹汹地刚说了半句,忽然想到什么,气势霎时间弱了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知道,他就不故意说何也翻身动作大了。 他其实起得远比何也要早,高中长时间的规律作息早就刻进了他的生物钟,这导致他每天八点之前就会自然醒,今早他醒来时,何也还睡得很熟。 他一睁眼,就看见何也半边身子探出了床外,在半空危险地晃来晃去,他看见后吓了一跳,赶紧勾过何也将他搂进怀里护好。 睡着的何也又乖又安分,仔细打量一圈后,顾望朔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些许细细的纹路。 虽然他总是对何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这件事嗤之以鼻,但何也的的确确的是比他大了一整轮,真要论起来的话,他远比宋晚成更像个合格的长辈。 但他从小听母亲对他灌输了太多何也母子的不好,于是在他第一次见到何也的时候,他就对何也抱有莫大的敌意,他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个年轻男人是他舅舅的事实,同时也忽略了,何也其实已经要三十岁的事实。 在看到何也即将掉下去的那一瞬间,顾望朔的心里涌起一阵慌乱,只是那阵慌乱太小,顾望朔还没来得及去细想这股情感从何而起,就随着何也回到他怀里而平复。 这是他第一次将何也正面抱进怀里,感觉意外地不错,他盯着何也的睡颜很久,久到阳光从窗外爬进病房,照耀在床边的地上。 太阳接着移动的话,阳光迟早会照到何也的脸上把他弄醒,于是顾望朔爬下床,从另一侧再爬上去,躺在了何也的身后,紧紧贴着何也的后背,将阳光用身体挡住。 他又这么抱着何也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将何也弄醒,他才赶紧闭上眼装睡,倒打一耙说是何也吵醒的他。 “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睡一张床?”何也取过床头的手机,挑起眉道,“好啊,我不介意多个人形抱枕。” 清醒一会儿后,何也便恢复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样子,在查看手机积压一晚的消息同时,顺便出言逗了逗顾望朔。 不出所料,顾望朔炸毛了。 “我,我没!谁要和你睡一张床啊!” 顾望朔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从床上蹦起来大声否认,好像只要声音越大,就越能体现出他的抗拒。 “好吧。”何也耸耸肩,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我还挺期待的。” 要是一睁眼看到的是顾望朔的脸,早上去上班的怨气应该会小一点。 况且被抱着睡,也没他想象中的难受,反而蛮有安全感,只是不知道是顾望朔的缘故,还是被抱着的缘故。 顾望朔看着何也,一时拿不准何也说的话有多少可以相信。 何也显露出来的失望,到底是真心,还是玩笑后的伪装? 但无论如何,在听到何也说出“很期待”三个字的那一瞬间,顾望朔的心情就突然变得好起来,仿佛有个气球在胸口吹起来,鼓鼓囊囊的,让他感觉到一阵满足。 第18章 17 早餐 瞧顾望朔羞愤的神色,何也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了几分。 果然,逗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玩。 只是有些太好玩了,让他有想亲一口顾望朔的冲动。 不知道和顾望朔接吻是什么感觉。 不,他不应该奢望更多的。 何也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收起了刚才升起的越界念头。 “我去吃饭了。” 顾望朔撇撇嘴,从床脚取过自己的外套穿好,“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许乱跑,不许去上班,不许趁我不在出院。” “好。” “不问问为什么吗?” “那为什么呢?” 何也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问道。 见何也这么听话,顾望朔突然又很烦躁,他找不出烦躁的理由,便将错误习惯性地归于何也。 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招人讨厌,就连说话也透着一股子恶心的圆滑。 “不告诉你。” 顾望朔别过脸,没好气地说道。 “好吧,要我给你转点早饭钱吗?” “不用。” 顾望朔拉开病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后,何也才倒出心思打量病房。 原来单人病房这么大,大到他一个人在这里呆着的时候甚至会有些害怕。 哪怕他十四年前就进入宋家,成为了风光无两的宋家继子,他前十六年养成的“穷酸气”也仍旧无法改掉。 他还是喜欢小小的空间,爱用简单朴实的物件。 在宋家那样大的房子里住着,他只觉得空旷寂寥,而不觉得舒适宽敞,母亲总说他太拘谨,应该把这里当家,但他的家是那个筒子楼里的30平小屋,他的家被开发商推平,他再也回不去了。 都说由俭入奢易,但何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宋建业带来的一切华丽奢靡的东西,只是暂时挂在他身上,这些最终都还是宋晚成的,不是他何也的。 他拥有的东西很多,属于他的,却很少。 或许,顾望朔算一件。 不对,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属于顾望朔。 何也垂下眼,抚上锁骨处仍未消退的吻痕,他拉开病号服领口,往里看了一眼自己带着明显被蹂躏痕迹的身体。 胸口的乳贴还在,想必换衣服的时候顾望朔是看见了,不仅如此,乳贴的边缘有一些翘起。 看着翻起来的一点边,何也完全可以想到,顾望朔如何把乳贴掀起来看,又如何悄悄粘回去,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被发现了吗。 一想到顾望朔可能已经看到了自己红肿不堪的胸口,何也便栽进枕头里,把自己发烧的脸埋了进去。 真是太羞耻了...... “期待什么期待,明明就是为了故意恶心我才这么说的......” 顾望朔在路上走着,低头小声嘟囔。 “让他问他就问,弄得像我很想告诉他似的。” 顾望朔双手插在兜里,泄愤般踢开一颗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在路面上跳了两下,骨碌骨碌滚向绿化带。 “被那样了还又喝酒又陪笑的,早知道这样,前天晚上就该再狠一点,把他弄得下不了床,这样他总该老实......” “嘟囔什么呢你。” 沈驰野突然出现在顾望朔面前,蹙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样在大街上自言自语很像跑出来的精神病你知道吗。” “6。”顾望朔抓抓脑袋,没好气地冲沈驰野比了个中指,“让你买的东西买了吗。” “买了。”沈驰野抬起胳膊,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外卖盒,“老盛家的生煎包,还热着。” “没豆浆?” “事儿真多。”沈驰野将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杯包装好的豆浆给顾望朔,“有有有,也还热着。” 顾望朔接过豆浆,将手随意搭在沈驰野肩头,“多谢,我的好~兄~弟~” “明明店离得不远,非得让我给你打包过来。”沈驰野瞥了一眼顾望朔,语气无奈道,“你别告诉我,你要带着这些去病房吃。” “啊,好主意,正好馋馋何也,他现在只能吃流食。”顾望朔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你心黑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驰野揉揉额角,感到一丝无力。 说是讨厌何也,但是每天都要提何也,除了顾望朔本人还沉浸在自己对何也是纯恨的错觉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望朔对何也有多在乎。 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平时别的事都挺灵光,一到感情上就开始犯浑。 沈驰野又看了一眼认真琢磨怎么馋何也的顾望朔,不由得想叹气。 喜欢别人倒还好说,怎么偏偏是何也,让他一个外人没有任何立场去点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 算了,还是少掺和吧,他俩之间的事情掺和多了,指不定会起什么反作用,让他们顺其自然好了。 “何也哥怎么样了?”沈驰野偏过头,关心地问道,“昨晚我发消息问你你一直不回,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就是你半夜一点给我打电话的理由?”顾望朔撇撇嘴,在路边的摊位上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 嘴上说要带着去病房里馋何也,但最终,顾望朔还是选择了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 馋馋何也倒没什么,要是何也脑子一抽过来抢他的早饭,昨天刚止住的胃出血多半又得复发,他指不定还要在这里多陪不知道多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何也早点康复,他们早点回家比较好。 似乎是对顾望朔的做法早有预料,在看见顾望朔一屁股坐在廉价的红色塑料凳上,将装着生煎包的袋子打开时,沈驰野没有一丝疑惑,只是从容地从兜里掏出来消毒用的酒精湿巾,弯腰在凳子上擦了擦,等他觉得差不多干净了,才纡尊降贵地坐在上面。 “不给你打电话确认一下,我会以为你死路上了。”沈驰野拿出另一张酒精湿巾,在油腻的桌子上擦出一小块洁净的区域,“你跑了几家医院的急诊?” 顾望朔抽出方便筷子,利索地掰开,用它夹起个皮薄馅大的生煎,他举着生煎歪头想了会儿,犹豫地回答:“唔......三,四家吧?” 夜里的胃出血患者,多半都是送到三甲二甲这种级别的医院里处理,顾望朔在确定过何也晚上吃饭的位置后,便打开手机上的地图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大医院。 在一家家找过后,顾望朔最终才在海城中心医院的急诊里找到何也。 “你真行。”沈驰野将胳膊放到桌面上,托着下巴懒洋洋道,“大半夜的跑这么远。” “幸亏我去了,不然何也还想编谎话骗我,真当我傻吗。”顾望朔咬了口生煎,含混不清地说道,“我就知道他这人谎话连篇。” “呵,没那么傻,也没那么聪明。”沈驰野拿出手机,一边看一边小声咕哝,“一个两个的,脑子都不怎么好使。” 微信的图标上有个小红点,沈驰野心头一跳,有些期待地点开。 在最顶上,赫然是一个绿色头像,右上角挂了个红色的消息显示:“1” 是微信运动,我们的健康生活好伙伴。 沈驰野抿起唇,使劲安下了关机键,屏幕黑下去,倒影出他隐隐带着烦躁的脸。 “欸,你刚才说我啥坏话了?声那么小,怕我听见?”顾望朔给老板十块钱,顺手要了碟摊子上的醋蘸着吃,他一边吸溜着生煎里的汤汁,一边翻着眼看沈驰野的神色,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说我坏话你怎么自己先挂个脸?” “因为我天生就长这样。”沈驰野放下手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臭了。 顾望朔嚼着生煎的嘴慢慢停了下来,半是好奇半是关切地打量着沈驰野。 虽然从认识沈驰野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人有半永久面瘫脸,但很多时候,沈驰野那张脸上的情绪只是不明显,并不是没有。认识得久了,总能分辨得出他最基础的喜怒哀乐。 比如现在,乍一看沈驰野好像是没什么表情,但顾望朔却能明确地感觉到,沈驰野的头顶正在蹭蹭往外冒黑气。 “没什么事吧?”顾望朔放下筷子,神色认真地问道。 沈驰野并非喜欢外露情绪的人,自小学顾望朔认识沈驰野起,他便只会因为一件事放弃情绪管理:原薇。 除了原薇之外,顾望朔几乎没见过沈驰野为什么东西失控。 但是,今天的沈驰野看着不像生气,反倒像是......不爽? “没事,被一个傻狗耍了而已,不用管我。”沈驰野戳戳手机屏幕,有几分泄愤的味道,“倒是你,想好明天上学怎么面对薛清宇了吗?我听说他明天就要回来了。” “哦?”顾望朔挑起眉毛,玩味地勾唇笑了,“这么早就滚回来了?” “他也是预备级的人了,虽说不用像我们一样考试,但国际部那边也是得准备申请材料的。” “贺力扬不跟着一起回?” “鼻骨断掉加上部分颧骨骨折够他养几个月再出门见人了,比起在全校面前丢人现眼,缺一阵子课不算什么。”沈驰野轻蔑地哼了一声,有些遗憾没把那个口出狂言的混蛋伤得更重。 “既然如此,那我周一可得跟薛清宇好好算一笔账了。”顾望朔拿了吸管,恶狠狠地插进豆浆杯,神色颇为不善。 第19章 18 戒烟 用过止血和抗酸药物后,何也胃里的出血已经止住,所幸此次何也一感觉到胃疼便及时到了急诊就医,所以出血量并不多,相对还算好处理,如果来的晚点,或者收到的刺激再猛一些,可能就会导致更严重的大出血。 医生站在病房里,严肃地交代注意事项,顾望朔在何也身侧待着,漫不经心靠在一边玩手机,而何也则乖乖坐在床上听医生嘱咐。 讲了半晌,医生见顾望朔这个家属好像对何也一点都不上心似的,不禁有些犯嘀咕。 昨晚这孩子跑前跑后的,不像是不在乎样子,怎么今天听医嘱的时候这么散漫呢? “何先生,麻烦您重复一下我刚才说的。” 医生将手里的笔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例行向患者确认道。 为了防止患者对医嘱的理解有所偏差,在交代过注意事项后,医生往往会对患者进行询问,以确认患者或患者家属记住了医嘱。 听到医生的话后,何也神色一僵,露出了一丝心虚。 “呃......饮食清淡规律,尽量不要喝酒抽烟熬夜?” “就这些?”医生合上病历夹,笑得很耐人寻味,“我说的不止这些吧。” 何也咽了口唾沫,眼神四下乱嫖着,试图在视线之内找到能帮助他的东西。 “少食多餐,细嚼慢咽,饭后不要立马躺下,即便是要工作也要休息一会儿再开始,回去后一周内只能吃半流食,避免抽烟喝酒熬夜和过度劳累。”顾望朔瞥一眼慌乱的何也,懒洋洋地对着手机念道,“我有漏什么吗?” 听到这里,医生向顾望朔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确认道:“差不多就是这些,恢复一两周之后就可以吃软食了,类似粥和豆腐。” “好的。”顾望朔点点头,利索在备忘录末尾补上刚才医生说的。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遮住了些许屏幕,铁灰色的眸子里映着白色的光,光因为指尖的跳动,故而也在他的眼里跳动,这跳动牵着何也的心,也跟着一起砰砰跳动。 那声音很大,几乎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敲在他的鼓膜上,震耳欲聋的心跳占据了他的全部,让他的注意力根本无法从顾望朔身上移开。 “看上去听的挺认真,实际上一点没放心上吧?”医生看向何也,用一种了然的口吻劝道,“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你还这么年轻呢,身体好才能享受生活,才能陪伴家人朋友更久啊。” 何也收回目光,谦逊礼貌地应声,“对,我以后是得注意了。” 他还要陪顾望朔很久,所以,他得有个好身体。 他答应过顾望朔的,要一直陪他。 以前这个诺言的意义很单一,那只是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用来宽慰自己孤独生活的替代品,仿佛有了这个承诺,孤独就会远离他们。 现在,何也扪心自问后,不得不承认,他变得卑劣而贪心了,他想要更多部分的顾望朔属于他,不仅仅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团子,而是现在的甚至未来的,都属于他。 但何也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哄骗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和他在一起,那样会就此毁了顾望朔。 顾望朔这么好,值得有一个幸福美好的人生,他不能再一次毁了这些。 “注意?”顾望朔挑起眉,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医嘱都不听还注意呢,净扯。” “我会听的。” 何也垂下眼,说话时底气稍稍有些不足。 “你不如说,回去之后会乖乖听我的。” 说到这里,顾望朔的尾音上扬了些许,似乎对于这一点感到十分满意,“既然会听医嘱,那我拿着医嘱,你就得听我的,不是吗?” 沉默了半晌后,何也对顾望朔的提议表示赞同,“好,听你的。” 反正平时也是听他的,有什么区别。 “这可是你说的。” 听上去,顾望朔是在给他最后一点拒绝的机会。 有什么可拒绝的,自从顾望朔搬进来,他不是每天都在按照顾望朔喜欢的方式生活。 但无法否认的是,顾望朔的到来,确实把他原本死气沉沉的日子变得鲜活而明亮了。 “嗯,我说的。” 何也低着头,在说话的同时随手抚平了一条被单上的褶皱,并没有觉得此刻的决定会影响他接下来的生活。 于是何也的轻率,让他很快就付出了代价。 周一中午 办公室里,何也正为下午的招标会做最后的准备,他已经确认完毕标书上的所有细节,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在脑海里模拟推演一遍流程。 他点起一根烟,将辛辣的烟雾吸入又吐出,来自烟草的刺激清醒了他因为忙碌而混沌的大脑,让他可以进行更好的思考。 烟燃得很快,不过几分钟,前段就变成了灰白的烟灰,何也捏着烟蒂,在水晶烟灰缸旁轻轻磕掉多余的灰。 叮铃铃—— 手边的固话突兀地响起,何也微微蹙起眉,抬手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事?” 另一头,是李特助犹疑的声音。 “何总,前台那边说,有个穿校服的男高中生说要见您,问他名字和来意也不说......” 高中生? 顾望朔吗? 他这个时候来是要干什么...... 不说名字,恐怕是不想被人知道堂堂顾大少爷会来宋氏建筑找他吧? 也对,顾望朔一向都不屑于跟他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 “长得帅吗?” 何也在烟灰缸里熄掉手里的烟头,饶有兴味地问道,“你问问前台。” 李特助拿着电话,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拨错了。 何总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高中生帅不帅?虽然根据前台的描述是很帅不假,但这种非常花痴的问题从一丝不苟的何总嘴里问出来,简直就像......唐僧说要留在女儿国给女儿国国王一胎生八个那样荒诞。 “呃......前台说很帅。” “放进来吧。”何也重新点燃了一根烟,语气轻快,“你待会儿把他直接领进我办公室。” “好的。” 虽然对何总的要求感到奇怪,但出于职业素养,李特助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按照何也的吩咐,去楼下带了那个高中生上来。 如前台所说,这个男高长得确实帅的很,轮廓立体五官精致,是就算说这是明星,也让人觉得毫不为过的程度。 他领着男高上楼,穿过一排高管的单人办公室,最后来到靠内的房间门口,在侧边刷过自己特助的卡,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掐了。” 这是那个男孩对何总说的第一句话,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隐隐的不悦,听得李特助心头一跳。 妈呀,这孩子怎么敢跟何总这么讲话。 李特助悄悄看向何也,发现后者夹在指尖的烟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一小片烟灰因此落在桌子上,同时,何也的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李特助偷偷摸摸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希望自己是早上没睡醒还在梦里。 大腿很疼,是现实。 还不如在梦里。 李特助揉揉腿,在心里偷偷嘀咕。 “给我点面子,李特助还在呢。”何也牵起唇角,笑得有些无奈。 “掐了,别逼我过去替你掐。”顾望朔眯着眼,面色愈发不善。 瞧这样子,要是何也不把烟灭了,顾望朔怕是真要冲上来硬给他掐掉,过程中万一不小心烫着顾望朔,他又得心疼好半天,还不如利索点。 何也叹了口气,将没抽几口的香烟按进烟灰缸里熄灭,摊手对顾望朔道,“这下可以了?” “开窗。”顾望朔抬起手,在面前嫌弃地扇了扇,“想让我吸二手烟早死?” “好。”何也挥挥手,示意李特助去开窗。 李特助上前两步打开窗,何也见他呆在这里浑身不自在,便开口道,“开完窗就回去吧,最后确认一遍下午的流程,别出岔子。” “是。” 李特助如获大赦,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在这里带着,还是回工位上和数据文件打交道更自在点。 微冷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驱散了原本充斥的烟味,几个呼吸过后,顾望朔紧皱的眉头才散开些许,“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何也并不常抽烟,尤其不会在家里抽烟。顾望朔不喜欢烟味儿,即便抽了,他也会换下沾染上味道的衣服再回家,所以顾望朔一直都不知道,何也其实是抽烟的。 只不过何也抽的很少,也不怎么在公共场合,只是偶尔在办公室这样的私人空间会来上那么一两根。 “一直都抽。”何也两手交叉在身前,坐在老板椅上放松地转了两圈,“从大学毕业开始吧。” 何也说谎了。 他开始抽烟要更早,准确来说,他第一次抽烟,是在顾望朔离开老宅之后不久。 “以后不许抽。”顾望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书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个保温盒来,“医生让你不要抽烟喝酒。” “医生说避免。”何也撑着椅子站起,一边解袖扣一边走到沙发旁,随意坐到顾望朔身边,“不是不要。” 顾望朔的动作一顿,鼻子里很响地哼了一声,“少跟我玩文字游戏,我说不许抽就是不许抽。” “好吧,那我以后不抽了。”何也将袖扣扔在桌子上,仔细地挽起白衬衫的袖子后,便抬手去开保温盒,“辛苦顾少爷专门来给我送饭。” 何也的指尖刚触到保温盒,手腕就被顾望朔一把攥住,他偏过头,对上顾望朔冷淡的铁灰色眸子,“怎么了?” “你回答的很敷衍。”顾望朔扣着何也的手腕,将他扯近了些,“烟,打火机,都要交出来,以后一根也不许抽。” 何也顿了顿,绽开个笑,“你又不能时时刻刻监视我,我偷偷抽你也不知道,毕竟我背着你抽了好多年你都没发现不是吗?” “最近不许,我中午和晚上会来给你送饭。”顾望朔被何也的话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找补道,“不许抽烟喝酒,也不许瞎吃东西,听见没有?” “好。”何也应了一声,轻轻晃了晃被顾望朔攥着的手腕,“现在能吃饭了吗?” “等着。”顾望朔打开保温盒的盖子,露出里面还冒热气的白粥跟藕粉羹,“有点烫,要等一会儿才能吃。” “原来是太烫了。”何也收回手,转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顾望朔,“东西哪来的?” 顾望朔垂下眼,从包里抽出一份餐具,有些不太自在,“沈驰野给的藕粉,白粥是在食堂打的。” “哦,这样。”何也的指尖次第扬起,又一根根落在膝头,语气不禁有些失落。 还以为是顾望朔回家煮的。 不过午休时间那么短,他肯定没时间去做这些,顾望朔能主动给他带饭来,他也该知足了。 第20章 19 好孩子 等了几分钟后,顾望朔才将勺子塞进何也手里,“差不多了,吃吧。” 保温盒的上方已经不再蒸腾热气,何也将餐具伸入,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温度正好,不算太热,也不算太冷。 就是味道好淡。 何也咽下清淡的白粥,悄悄垮了一点嘴角下去。 “不好吃?” 顾望朔紧盯何也的脸观察他的反应,没错过他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还好。” 何也咬着勺子,眼神瞟到旁边的藕粉羹上。 他以前从未吃过这种黏糊的东西,他总觉得藕粉冲出来之后像鼻涕,所以一直没什么兴趣去尝试,要不是今天顾望朔给他带来,他恐怕永远不会想着去吃这玩意。 不过......这个总该有味吧。 何也看着盒子里半透明的食物,慢慢将勺子伸向了藕粉羹,半信半疑地舀起来一点吃掉。 唔...... 有点甜甜的。 虽然口感确实如他所想像是鼻涕,但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还算不错。 见何也吃到藕粉羹之后微微一亮的眼神,顾望朔撇撇嘴,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随即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瓶糖桂花,他将那碗白粥拉到自己面前,大手大脚往里面加了不少糖桂花,以至于粥的颜色都有点发黄,加完之后,他便面带嫌弃地将粥推回何也手边,“吃吧,事真多。” 何也弯起唇,笑眯眯地舀了一勺加过糖桂花的白粥送到嘴里,“小朔还真是了解我。” “临期食品罢了。”顾望朔别扭地转过脸不去看何也,小声咕哝道,“不给你就浪费了,那多不好......” 何也偷偷笑了笑,低下头去用勺子搅匀粥里的糖桂花。 口是心非的青春期少年,真是可爱的要命。 他一向喜欢吃甜的。 以前他住的城中村里,楼下相熟店家卖的甜豆花里,总是会给他额外放很多糖桂花,那是个夫妻店,老板每次看到他都很开心,说他是筒子楼里读书最好的孩子,是未来祖国的栋梁,要给他多加点糖补补。 何也经常去那家夫妻店,他坐下吃甜豆花的时候,店家的孩子总会跑出来,拿着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作业,愁眉苦脸地问他几道不会的算数题。 树叶间透过的清澈晨光照在作业本上,落下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的光斑,稚嫩的笔迹爬满作业本,旁边是张写满了的草算纸,最上方码着几个工整的式子,下面则是做注解的卡通动物,他握住短短的笔头讲解题目,仿佛在为孩子写下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时,他除了贫穷,似乎没什么可烦恼的。 何也倾斜过保温盒,将里面最后一点加了糖桂花的白粥舀起吃掉。 放下盒子,何也发现不知道何时,藕粉羹里面也被顾望朔加上了糖桂花。 “吃完。”顾望朔板着脸,将装着藕粉羹的保温盒送到何也面前,“不然下午会饿。” “我吃饱了。”何也放下勺子,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我又不是十七八岁,饭量哪有那么大。” 刚才那碗粥格外多,差不多是外面卖的两碗那么多,何也本来饭量就不算很大,加上不久前刚胃出血过,吃到七分饱停下正正好。 顾望朔盯着何也看了会,突然将手伸向何也的衬衫扣子,何也神情讶异了一瞬,还以为他要在这里做,但很快,顾望朔的举动就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顾望朔只是摸摸他的腹部,确认了一下他没有说谎,是真的吃饱了。 “行,那我走了。”顾望朔收回手,转身去整理桌子上的保温盒和餐具,“晚上回去吃饭吗。” “嗯。”何也没什么形象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回答,“招标结束之后我应该就回去了。” “好。” “可以点菜吗?”看着顾望朔穿着校服收拾桌子的背影,何也有种自己养了一个童养媳的异样感觉。 “不可以。” “啊......好遗憾,病号不能有一点特权吗。”何也抬起胳膊,指尖攥住了顾望朔校服的下摆,“晚上想喝南瓜粥。” 顾望朔回过头,瞥了一眼懒散的何也,喉咙有点发紧。 “不行?” 何也歪着脑袋,眼睛冲顾望朔眨了眨。 “看我心情。”顾望朔扒拉开何也的手,将用过的餐具收回自己的包里,拉上包链后随意甩到肩上背着,“我心情好说不定有。” “好吧。”何也冲顾望朔一笑,轻轻挥手道,“那你下午在学校要玩的开心。” “会的。”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震得门后的牌子都跟着颤了两颤,何也揉揉眼,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下午的招标会,他会用修改过的标书将对面杀得片甲不留。 “顾望朔舅舅,他周五刚回去反思过,周一就又犯,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管不了他了!” 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何也在一次坐在了顾望朔班主任的办公室里。 比起周五时的从容,何也这一次有些局促不安。 连着被校方因为自家孩子打架叫来学校两次,无论是谁,都会有点尴尬的,尤其被打的还是同一个孩子,挨的打也一次比一次重...... “上一次砸断了人家的左胳膊,这次变本加厉,不仅把右胳膊砸了,居然把对方的鼻梁也弄断了......” 听着老师愤怒的控诉,何也慢慢低下了头,装出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招标会圆满结束后,他端坐在庆功会饭桌的主位上,刚思索用什么理由中途离开,老师的电话就打到了他这里,让他赶紧来学校把顾望朔领走。 听到这个消息,何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担心是顾望朔在学校里出了什么意外。 但紧接着,老师愤怒又无奈地告诉他,是顾望朔又把薛清宇打了,而且是顾望朔挑的事,今天下午他逃了两节课,特意翻墙去国际部打的人,让班主任想维护他都没借口。 “虽然薛清宇爸爸说和解,不跟顾望朔计较,但是校方在经过协商后决定,让他停一周课回家好好反思,反思好了再回来。”班主任捏了捏眉心,重重叹了口气,“这是我们能对他做出的最轻的处罚了,对方家长虽然说不计较,但学校不能不做出应对。我知道你们家里有权有势,薛家不想得罪你们家惹麻烦。然而华开不是富家子弟的游乐场,顾望朔不可能打了人却一点惩罚都没有,上次是国际部那边的学生主动挑衅,我们才决定让他们写个检查就算了,这一次顾望朔特意逃课,还带了指套和铅球过去,明摆着就是故意要惹事......” 十分钟后,班主任终于结束了她长达一小时苦口婆心的劝说,何也走出办公室,像上周五一样走向转角处,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三个杵在那里的少年。 那是面无表情看书的沈驰野,低着头无所事事的顾望朔,和站得笔直背单词的汪旭。 何也走过去,故意清清嗓子,提醒他们有人来了。 沈驰野脸上的伤还没全好,半边脸还带着未消完的青肿,他见何也出来了,赶紧用胳膊肘顶顶顾望朔提醒。 顾望朔抬起头,露出被打破的唇角和脸颊上的划痕。 见顾望朔受了伤,何也拧眉,不禁有些心疼。 “怎么?嫌我给你惹事了?”顾望朔用手背擦过唇角外渗的血,痞里痞气地笑着,“老师怎么说的?写检查还是赔钱?” “停课一周。”何也走上前,掏出兜里的纸巾,轻轻按在顾望朔嘴角伤口上,“我没嫌你惹事,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何也将沾了血的纸巾塞进顾望朔手中,咽下了后半句关心的话,“下次别这么做了。” “也哥,这次不全是顾望朔的错。”汪旭自觉气氛不对,赶紧上前替顾望朔解释,“他是因为前天知道......” 汪旭话刚说一半,就被旁边的沈驰野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不满的乌鲁乌鲁声。 沈驰野给了汪旭一记眼刀,另一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示意他闭嘴。 “少说两句吧。” 沈驰野的声音飘到汪旭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冷冽清淡的雪松香气,那股淡香很清新好闻,按理来说应该是提神醒脑的,可在闻到香气的一瞬间,汪旭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同被下了**药,他点点头,下意识按照沈驰野说的话去做,老实地不再发出声音。 顾望朔瞥了沈驰野一眼,眼里流露出些许感激。 他不希望何也知道前天发生的事情,无论是薛清宇给他发的那些消息,还是他怎么找到的何也。 “我没觉得是他的错。”何也冲汪旭笑笑,理所当然道,“我只是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 “不希望?还是觉得料理这些事麻烦?”顾望朔翻过何也塞在他手里的手纸,用干净的一面按在脸颊上的伤口止血,他弯下腰,咧嘴冲何也露出个狠厉的笑,“觉得麻烦,可以让我滚。” 何也看着顾望朔的神情,脑子里顿时出现了小时候经常在街角看到的那只又凶又可怜弃犬的形象,于是他抬起手,揉了一把顾望朔的脑袋,“瞎想什么呢,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 顾望朔眨了眨眼,神情霎时间变得困惑起来。 为什么何也的反应这么平淡?他都被停课一周了,何也居然只是跟他说回家吃饭? “你......” 先前构思好的一堆反驳呛人的话,在何也如常的神色面前,都没了上场的机会,顾望朔盯着何也,突然有些词穷。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何也,但疑问一股脑地冲出来,反而都堵在嘴边,让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何也哥,既然知道他没受什么大处分,我们就放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和汪旭回宿舍了。”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沈驰野赶紧找了个借口,想要先带汪旭离开。 “周末要是有时间,来家里玩。”何也勾唇笑着,向沈驰野和汪旭挥挥手,“下周小朔的作业和笔记就拜托你们俩了。” 沈驰野点头,瞟了一眼站在何也身侧的顾望朔,“送到你家里?还是你来取?” “我去你宿舍里取。” “好。” 沈驰野应了一声,扣住汪旭的手腕,将他半扯半拽地拉走。 “为什么不生气。” 在沈驰野和汪旭都走远后,顾望朔才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静,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表述出来,一时让人分不清是问句还是陈述。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何也迈开步子,慢悠悠地走在顾望朔前面,他的声音被风带入顾望朔的耳朵,牵着顾望朔跟他往前一起走。 “因为......我犯错了。” “我说了,我没觉得是你的错。” “宋家的人,永远不会出错。”顾望朔垂着脑袋,一脚踩在何也身后的影子上,“但没人说我错,不代表我真的没错。” 这是宋甯从小教他的道理,母亲告诉他,无论他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在外人面前,永远不要说自己犯错了,他们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 但是错了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哪怕没有人说他错了,他也会因为做错得到惩罚,那是应当应分的。 “你妈教你的?” “...嗯。” “我不是宋家人。”何也两手插着兜,抬头眯眼看向西边的火红落日,“所以我说不觉得你错了,就是你真的没错。” “为什么?” “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所以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有理由的话,你自然就没错。”何也转过脸,金红的阳光在镜框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那道光刺痛了顾望朔的眼睛,让他的眼角隐隐有湿润的感觉。 好像人长大了,就不会再被形容为好孩子。 小时候错过的那些夸赞,随着你一天天成为大人,也会一点点地离你远去,哪怕你现在很符合一个好孩子的标准,也不会再有人温柔地夸你说:“哇你好棒呀,真是个好孩子。” 你穿着大人的衣服,努力装出大人应该有的样子,可在内心深处,你还是期待着会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即便说出这话的人你并不喜欢,但你仍会因为这句话而对他另眼相看。 第21章 20 兄控 “待会儿回去路上,记得在市场停一下。” 顾望朔小跑两步赶上何也,站在离他很近的侧后方。 “去买什么?” “南瓜。” “看来我们小朔今天心情不错。” 在夕阳渲染出的一片暖色里,何也再一次对顾望朔露出了那种温柔和蔼的笑容,柔和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那是从天国下凡的天使,只为拯救他一人而来。 砰砰,砰砰—— 顾望朔再一次听见了自己激昂的心跳。 果然还是熬太多夜了,最近怎么总是心律不齐。 看来得找时间去医院拉个心电图检查一下。 旋转式隐形门后,何也被压在门板上,一条腿被顾望朔抬起,接触地面的脚尖努力踮着,试图不过分地往下沉。 顾望朔今天穿了一件连帽衫,抽绳下面坠着的金属搭扣随着两人的动作,在何也胸膛上一触即走,他被冰得下意识缩紧,顾望朔闷哼一声,张嘴咬在何也的肩头,不满道:“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何也艰难地搂着顾望朔的脖子,唇边溢出破碎的词句,“唔......绳子......好凉......” “绳子?” 顾望朔低下头,看见了翻飞晃荡的两根抽绳。 这么一直胡乱地摆动,好像是有点不方便。 “给我系一下。”顾望朔退出一点,让两人之间的空间变得宽裕了些,“不碍事就行。” 系?怎么系? 何也将手搭在顾望朔肩上,眼前的景物不仅模糊,甚至还在剧烈地晃动,他眯着眼看了许久,才勉强找到搭扣的位置。 “顾......顾望朔......你别动......”何也的呼吸被撞得凌乱不堪,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靠着门板往下坐一点,“我……我握不住……” 颤抖的指尖虚握着抽绳,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明明搭着墨绿色的绳子,却怎么也捏不住攥不紧,更别提用它来系个稳固的结。 “握不住?”顾望朔松开何也的腰,抬手拢住了他缠着绳子的手,“这样吧,什么时候系好,什么时候停,要是一直系不好,那我就一直不停。” “什,什么……”何也咽了口唾沫,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去看顾望朔,“说好就一次的。” “我改主意了。”顾望朔摩挲着何也的指节,唇角牵起个玩味的笑,“我相信何总不希望你的下属知道,在他们努力工作的时候,他们的总裁却在这间屋子里和我白日宣yin吧?” 何也别过脸,下意识地咬住唇。 “想在午休结束之前完事,就努力一点。”顾望朔托起何也的手,在关节处轻轻咬了一口,“给你送了这么多天的饭,总该让我收点配送费,不是吗?” 何也窝在床上,懊恼地将自己裹得只剩个鼻尖在外面。 早知道当时李特助问他和顾望朔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就不故意说顾望朔是他包养的男高了。 这几天顾望朔停课在家没什么事,就经常来公司里给他送饭,一来二去的,难免会听到一些关于他们两人的风言风语,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说漏了,居然叫顾望朔知道了是他跟李特助这么说的。 真是的,听不出来他是开玩笑的吗。 何也锤了下床,恨恨地咬牙。 要是让他查到是谁这么大嘴巴,他要把那个人这个月的全勤奖给扣了!不,还有下个月的全勤奖! “都半个小时了,还没躺够?” 顾望朔的声音由远及近,何也听到他过来,赶紧把鼻尖也缩进了被子里,在床上团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球。 “刚才李特助打电话过来,问你醒没醒。”顾望朔躺倒在床上,懒洋洋地戳了戳何也团成的球,“赶紧起来吧,听李特助的口气,你要是再不起床,他就要去打120急救了。” “知道了,给我十分钟。” 在被子团成的球里,闷闷地传出来何也的声音。 “哦,好。” “……你不走?” “我走去哪?”顾望朔举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新闻资讯,“我被停课了欸。” “我要换衣服。”何也冒出个脑袋,理所当然地要求道,“你不应该出去吗?” 听到何也的话,顾望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放下手机,上下扫视了一遍何也,拉长声音道,“你身上我哪没看过?” 何也看着满脸无辜的顾望朔,一时词穷。 他不得不承认,顾望朔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就算坦诚相见过了,在他人面前换衣服也会有些奇怪吧? “铃铃铃——” 手机的原装铃声在屋内响起,激得两人均是一激灵。 顾望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发觉不是后,便看向了床头柜。 那里放着何也的手机,此时在屏幕上,正跳动着一个醒目的字:妈。 几乎是一瞬间,顾望朔的脸就阴沉下去,他从床上坐起,没有了先前耍赖的样子,短短几秒钟后,他便消失在了门后。 顾望朔的抵触在何也意料之中,他掀开被子,看着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即使顾望朔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对于他的母亲和弟弟,顾望朔还是没法放下经年累月积攒起来的恨意。 或许对于他,顾望朔也一直是恨的,只是顾望朔本性善良,才做了许多自以为恶劣的事情。 “喂,妈。” 何也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些。 “阿也,成成在你那吗?” 何晚棠焦急的声音传入耳朵,带来了令何也紧张的消息。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成成怎么了?” “刚才学校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成成下午没去上课,问我他是不是回家了,我知道他逃课之后,就赶紧和你宋叔叔沿着他上下学的路上找了一圈……” “你让老师问过成成他们班同学没有,有没有知道他可能会去哪的?”何也压下心中的不安,尽量镇定地问道。 “我们问过了,没,没有同学知道。”何晚棠想控制着让声音变得不那么颤抖,但恐惧还是略胜一筹,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你宋叔叔现在去他平时喜欢去的地方找了,我,我思来想去,除了那些地方,他最有可能去找你,如果你在……公司或者家里看见他了,就,赶紧打电话跟妈说一声。” “好,我这就回家看看,妈,你和宋叔叔先别着急,成成怎么说也十四岁了,总不至于丢。”何也放柔声音,试图让何晚棠冷静一些,“你们俩年纪都大了,得小心点,别因为着急再摔了碰了,你之前本来就有旧伤,这次要是再摔了又得严重。” “阿也,我不是怕成成丢了,我是怕……”何晚棠哽咽着,不敢说出那个令人胆寒的可能性。 作为宋建业的幼子,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在宋晚成身上,除了外面的竞争对手,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宋甯更是对他早有不满,如果不是宋晚成的出生,顾望朔本该姓宋,在长大后,也该由他来接手宋氏。 宋晚成的出生打乱了宋甯的计划,更给了那些虎视眈眈对手破绽,在这样一个四面漏风的家里,宋晚成能平安长到十四岁,离不开宋建业和何晚棠寸步不离的看管,如今宋晚成骤然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如何能不让他们担心。 “妈,别太担心,我这就出去找,要是家里没有,咱们再想接下来的事,一步步来。” 在何也的安抚下,何晚棠的情绪平稳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呼吸均匀了不少,“那你先找着,妈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找到成成之后,记得赶紧来个电话。” “好。” 何也放下手机,疲惫地倒在床上。 顾望朔真是个坏东西,最近每次被他折腾完,都有麻烦事找上门。 宋晚成如果真在他家门口倒还好说,要是不在的话,又得费好一阵功夫去查。 最近他刚拿下城北的标,公司里本来就忙,加上顾望朔停课在家,闲的没事总来这里骚扰他,就导致这一整周他积压了不少文件处理,如果现在再多一件找宋晚成的事,恐怕等待他签署的文件会多到溢出来吧。 第22章 21 针锋相对 换好衣服后,何也走出房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臭着脸坐在沙发上的顾望朔。 “她找你干什么?” “成......宋晚成不见了,让我回家找找,看他是不是在我家。” 何也一边说着,一边将外套穿好,“我先送你回家,顺便看一眼他在不在,要是不在的话我再出门找。” “八百年不联系你一次,那个小杂种丢了就着急忙慌地找上门......”顾望朔翻了个白眼,故意用何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如果说何也在顾望朔心中的地位是仆人,那么何晚棠在他心中的位置,连烂泥都不如。 当年为了避免何也这个外姓人在宋建业百年后也跟着瓜分家产,宋建业跟何晚棠结婚前,提出说要去公安机关公证处公证何晚棠与何也解除法律意义上的母子关系,在解除关系后,何晚棠不能以任何名义给予何也总价超过七位数的资金及不动产。 这样一来,何晚棠要是想从宋家的家业里分一杯羹,就不得不给宋建业生一个孩子,同时,这样也十分有效地避免了何晚棠将部分财产转移给何也后他们母子俩跑路。 要是何晚棠在生下宋晚成后对何也仍旧如故,或许顾望朔还不会这么讨厌何晚棠。恰恰相反,在宋晚成出生后,何晚棠的精力几乎全部倾注在了宋晚成身上,哪怕宋晚成现在已经长大,不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关注的小屁孩,顾望朔也没见何晚棠分出心思来关心何也。 至少他住在何也家里的这几个月,他可从来没见何晚棠打电话来问候何也。 “走吧。”何也拎起公文包,朝顾望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门开车,与此同时,他还拨通了李特助的电话,“喂,李特助,我有事先......” “着急忙慌的,不知道还以为是金条丢了。”顾望朔扯过沙发旁的书包,没好气地将茶几上刚摊开不久的参考资料用力塞回,“同母异父的兄弟又怎样?也没见那个小崽子来这边看过他。” 有找宋晚成的时间,还不如回家陪他吃饭。 顾望朔盯着何也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地在空气中挥了下拳头,就好像这一拳能够穿越时空的限制打在宋晚成身上,给他好好出一番气。 被何也送回家后,顾望朔就把自己烂肉片一样摔在沙发上,他甩掉身上的书包无所事事地躺了会儿后,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高德地图查看从华开中学初中部到预备校的距离。 看过步行路程和预计时间后,顾望朔结合宋晚成的步速大致算了一下,发现要是他从初中部走过来,在认识路的情况下,走个四五个小时差不多就到了,假设宋晚成是中午十二点从学校出发,一直不停地走到现在,岂不是差不多要到了? 现在这个时间宋晚成到的话,何也肯定要让他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 想到这里,顾望朔不禁有些烦躁。 不年不节的,怎么还是要和那个崽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顾望朔盯着紧闭的防盗门,有种不久之后宋晚成和何也就要一起出现在那后面的直觉。 这种感觉从得知宋晚成不见起就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变得愈发强烈。 作为年纪上的同龄人,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家里最了解宋晚成的,是顾望朔。 同样,在这个家里最了解顾望朔的,也很显然是宋晚成。 正是因为了解宋晚成,顾望朔才清楚地明白,这家伙玩失踪的时候不会瞎胡乱跑,八成是来何也这里。 毕竟,那个杂种崽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兄控。 “哥,我在学校压力太大了嘛。” 身穿初中校服的少年抱着何也的胳膊走进门,他半个身子搭在何也身上,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往何也的颈窝亲昵地蹭了蹭,“下次不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 在看到跟着何也进门的宋晚成的一瞬间,顾望朔的脸就变得如同锅底一样黑,说实在的,何也瞧见顾望朔那张臭脸,有那么一秒,他真的很认真地在想,顾望朔是不是刚才不小心在厕所吃到屎了,要不然脸怎么会这么臭。 比起顾望朔,更震惊的还是宋晚成。 只不过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那种深深的厌恶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瞬,下一秒,就被僵硬的假笑所取代,“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 何也挠挠额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顾望朔现在的关系。 宋晚成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扶正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往何也怀里瑟缩了一下,“哥,他不会是来给大姐出气的吧?” “不会,小朔他不是那种人。” 几乎是下意识,何也开口反驳了宋晚成的话。 听到何也维护顾望朔,宋晚成神色一变,脸上的假笑险些没挂住。 见宋晚成吃瘪,顾望朔的嘴角开心地上翘了一点,脸色立马由阴转晴,他来到宋晚成面前,故作欢迎地伸出一只手来,“我还不至于闲到要特意来替我妈揍你,我就住在这儿。” “你住这儿?!” 宋晚成蹙起眉,声调拔高了一个度。 “对,我——住——在——这——” 顾望朔唇角勾起个更大的弧度,特意咬重了每一个字。 在顾望朔期待又得意的目光下,宋晚成果不其然,被气得涨红了脸,“你怎么会住在这里?!现在你不应该住在预备校里吗!” “少管。” 顾望朔收回代表欢迎的手,转而抱起双臂扭过脸,一副批判宋晚成不识好歹的样子,“我爱住哪住哪,关你屁事。” 对两个少年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何也已经司空见惯,见他们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何也便拉住身边的宋晚成,息事宁人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哥,他是不是用什么东西威胁你了?”宋晚成反握住何也的手腕,转头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许破绽,“有我在,你不用听他的。” “不,他没威胁我。”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迟疑,何也替顾望朔遮掩的话就脱口而出。速度之快,让顾望朔这个始作俑者本身,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住进来的了。 “真的吗?” 很显然,宋晚成不信何也的说辞。 他不是不信何也,是不信顾望朔。 自他记事以来,他就没见顾望朔给他们母子三人好脸色过,别说跟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逢年过节看见了,顾望朔也不愿意出于礼貌打招呼。 没有任何预兆,顾望朔就突然要跟何也——一个他明面上厌恶了这么多年的人住在一起,这怎么能不让宋晚成怀疑。 他看向顾望朔,心中警铃大作。 “嘁,就算我真威胁他,你又能怎么样?”顾望朔上前一步,抓住了何也的另一只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老爷子不管事好多年了,现在宋氏是我妈在打理,你一个靠着老爷子庇护才活到今天的小杂种,管得了我想干什么吗?” “小朔,说话别那么难听。”何也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哪怕一小会儿吗?” “为什么要和他好好相处?” 顾望朔挑起眉,伸手扒拉掉宋晚成握着何也手腕的手,一脸无所谓道:“反正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 “其实......” “呵,我十一假期要住在这里。” 没等何也说完,宋晚成便迫不及待地先他一步抢答,“今天我哥带我来,就是要让我提前看房间。” “什么?!” “......嗯。” 何也迟钝地应声,坐实了宋晚成的说法。 “为什么?”顾望朔垂下眼帘,拇指顺着何也的袖口伸进去,按在他手腕内侧,那是他中午刚咬过的地方,过去的时间不长,所以齿印还没来得及消退,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 他贴近何也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干嘛答应他住进来?想让他现场看你被我*吗?” 何也睫毛一颤,轻轻扫过顾望朔的脸颊。 这家伙说什么呢。 成成还在旁边看着,怎么能贸然说这种混账话。 何也别过脸,面无表情地推开顾望朔。 “顾望朔!你拉着我哥在那干什么呢!”宋晚成扑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何也的腰,将自己挂在何也身上,不甘示弱地看着顾望朔,“你走开,没看我哥想离你远一点吗?” 顾望朔冷笑一声,松开了何也的手腕。 真是搞不清状况,何也不过是因为他出言不逊有点生气罢了。 算了,不跟这个讨厌的崽子计较。 被宋晚成扑个满怀后,何也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下来,“我跟妈说了,你在我这儿吃完晚饭再走,晚上想吃什么?我出去买菜。” “唔......想吃你做的红烧茄子和三杯鸡。” “就这些?” “嗯,就这些。”宋晚成松开何也的腰,乖巧地点点头,“剩下的哥你看着做。” “行,那我待会儿出门买下肉。” “哥,我也要去,我不想和他单独在一个屋里。”宋晚成躲在何也身后,对顾望朔投去一个忌惮的眼神,“你也知道,他一向看不惯咱们母子三个。” 说这话时,宋晚成有意强调了“咱们”这个概念,他在明晃晃地告诉顾望朔,他跟何也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子。 顾望朔听得出来,何也又怎么会不明白宋晚成的小心思,他微微拧眉,不禁对现下的状况感到有些头疼。 本来在小区外面找到宋晚成后,他是想把人直接送回老宅的,可是宋晚成对他卖了个惨,说自己是从初中部那边一直走过来的,他看孩子一身的尘土和脏兮兮的校服,没忍住心软了,就松口说让宋晚成先报个平安然后跟他上楼吃过晚饭再走。 没想到宋晚成给何晚棠打电话的时候,居然提出来十一假期要来他这边住一阵,当着何晚棠的面,何也不好拒绝他的请求。 毕竟作为弟弟,来哥哥家住一阵这种事从情理上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他和顾望朔心中有鬼罢了。 刚才那一路上,何也脑子里没想别的,净在想怎么才能跟宋晚成解释清楚他和顾望朔住在一起的事情,只是想了一路,他也没想到个好借口来解释。 既然想不到,何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准备自由发挥,走到哪算哪。 只是目前看来,他这自由发挥的结果不怎么样,宋晚成和顾望朔像是两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至于他和顾望朔的事情,不管宋晚成回去后会不会告诉宋建业,他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在同意顾望朔搬进来的那一刻,何也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再次回到孑然一身,就此孤独终老。 如果往坏一点想,或许他未来的人生里都没法再见到顾望朔了。 何也常常想,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他这辈子,注定只能与孤独为伴。 年幼时他失去了父亲,少年时他因母亲的再嫁失去了属于他的母亲,如今他又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名为命运的丝线被纺出、分配、收回,每一个人最后都会走向那个自出生就写好的既定终章,命运之轮早已开始旋转,所有人都将被裹挟着奔跑起来,跑向那个属于自己的结局。 第23章 22 企图 何也独自出门买菜后没多久,宋晚成就脱去伪装,对顾望朔露出了本性,他将书包随意扔到玄关处,危险地眯起眼,“我警告你,离我哥远一点,” “不好意思,远不了。”顾望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懒洋洋地摆摆手,“我住在这儿是既定事实,你改变不了的。” “我不知道你对我哥使了什么手段,但是我了解我哥,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跟你住的。”宋晚成抱着双臂,探究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顾望朔,试图找到他心虚的证据,“你到底对我哥有什么企图?” “你管不着。”顾望朔冲宋晚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拿过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在嘈杂的娱乐节目声音中,宋晚成听见了来自顾望朔的嘲讽。 “比起我有什么企图,你更应该关心你那个好妈妈对他有什么企图。” “你什么意思?” “呵。” 顾望朔牵起唇角,喉咙里发出一个轻蔑的音节。 “我妈能对他有什么企图,别危言耸听。我看你就是想离间我哥和我们。”宋晚成舔舔唇,底气不足地反驳。 “你们。”顾望朔转过脸,神情看上去像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你看,哪怕你刚才特意在他面前强调了‘咱们’,在他不在的时候,你还是会将他从你们之中区分出来。” 宋晚成咽了口唾沫,无措地垂下眼帘。 那是一个人被说中后心虚的表现,此时此刻,宋晚成无疑是心虚的。 “何晚棠是你妈,也是他的妈,但我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却从来没见何晚棠打电话问候过他。他们母子最近的一次联系,就是何晚棠今天下午打电话给他,求他帮忙找你。”顾望朔欣赏着宋晚成的慌乱,交叠起两条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他牵起唇角,笑得残忍又轻佻:“如你所见,我在这里住着可没折磨他,我们每天互不相干,相处得不说很好,但总算得上融洽。反倒是你和你那个妈,即便没有住在这里,也可以轻易地将他呼来喝去,只用一通小小的电话,就能使唤他放下一切去为你们卖命做事。” 顾望朔说的话并不好听,但通过他的话,宋晚成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地意识到,顾望朔说的是事实。 那是一个这么多年来,他和母亲都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秋日的夕阳总是很短暂,在顾望朔说话间,外面的金红晚霞就消逝殆尽,明亮的天空染上深邃的蓝,东边的天空已然挂上点点繁星,宋晚成将目光从落地窗投射出去,看见了渐暗的瑰丽天空。 画布一般的天空被泼洒了渐变的七彩,耀眼的火红落日坠在天幕的西方,正被远处的高楼一点点蚕食入腹,属于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人造的灯光和柔和的天光在夕阳的这一刻交相辉映,如同人类与自然在此刻卯足了劲相互博弈。 这里的风景确实如哥哥所说,令人叹为观止。 宋晚成凝视着窗外的景象,感觉到心脏深处有个地方微微一痛。 从小到大,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会稍微卸下些防备,母亲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哥哥是真心为他好,旁的人,哪怕是父亲,对他也是利用要大过爱意。 这些年他们母子一直以爱为借口,扒在哥哥身上吸血,只是他假装太小不懂事,母亲假装太老看不清。 但事实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哪怕他们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们不承认:他们的血缘关系,对于哥哥来说,是一道永远挣脱不了的枷锁。 见宋晚成不说话,顾望朔便接着用他欠扁的声调阴阳怪气道:“你贸然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开始威胁我。” 宋晚成收回心神,忍不住对顾望朔“切”了一声。 果然,不管顾望朔对哥哥有没有歹心,宋晚成还是很难对面前这个人释放出什么善意来。 从长相到性格,这人哪有一点是招人喜欢的,完完全全就是恶劣两个字的具象化身。 “算了,不跟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计较。”顾望朔站起身,随手把遥控器扔在了沙发上,“电视让给你了,想看什么自己换。” 宋晚成盯着顾望朔,疑惑地扬起眉毛,“你干什么去?” “做饭。”顾望朔走过宋晚成身边,留下一声嗤笑,“他上周末被人灌酒灌到胃出血,现在只能吃流食,我不给他做他吃什么?吃你喜欢的红烧茄子和三杯鸡?别逗了。” 略带嘲讽的语气飘入耳朵,但宋晚成并不感到愤怒,相反,他只觉得内心猛地空下去一块,仿佛一只气球被人戳破,里头的假象和幻觉顺着孔洞轻飘飘地流走,剩下的,只有将它们包裹起来的那一层自以为是。 他不知道哥哥胃出血,也不知道哥哥只能吃流食。 作为一个弟弟,他太失败了。 宋晚成垂下眼帘,默默攥紧了校服的拉链处,拉链嵌入掌心,留下一排显眼的印记。 “顾望朔。” 走入厨房准备食材的顾望朔听见宋晚成叫他,便探出个脑袋来,满脸的不耐烦:“有屁快放。” “跟我哥住在一起,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他呗,免费干净还够劲,*的时候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爽的要死,*完了之后又能让他老实一阵子。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种关系后,何也终于变得不再那么虚情假意,只会终日躲在伪装出来的儒雅面具后了。 顾望朔将那句粗俗的话在心里过了一圈,半真半假道:“当然是为了撕开他那张假皮子,看看他平时到底是什么样。” 或许是相处的时间多了,又或许是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使然,时不时地,顾望朔能窥见一二何也本来的样子。 在何也状态不好的时候,偶尔会卸下防备,向他无意识地展露真实的自己,不得不说,他并不讨厌那样的何也。 想到不久前在急诊里嘟嘟囔囔抱怨的何也,顾望朔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看着顾望朔逐渐勾起的唇角,宋晚成忽地明白了什么。 顾望朔喜欢何也。 联想起哥哥刚才对顾望朔毫不犹豫的维护,宋晚成的大脑中出现了“嗡”的一声。 难道说......哥哥也喜欢他? 哥哥到底看上这家伙哪一点? 切菜的声音从厨房传出,顾望朔围了围裙,正切着一块紫薯,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菜板,他用刀的手法很娴熟,几秒后,紫薯就被利索地切成了滚刀块放进碗里。 顾望朔棱角分明的侧脸半掩在厨房的帘子后,但宋晚成仍能看出,他对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态度很认真。 怪不得哥哥会喜欢他。 看着这一幕,宋晚成释然地叹了口气。 比起他和母亲,顾望朔的确更关心哥哥。 只是…… 宋晚成回忆着顾望朔先前说的那些话,心中再一次升起疑惑。 他们的关系,有些奇怪。 具体如何奇怪宋晚成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哥哥和顾望朔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他不知道这种和谐时好时坏,但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去破坏这种氛围,仿佛奇妙的平衡一经打破,就会引发剧烈的崩解。 第24章 23 恐怖片 解决完贺、薛两家带来的种种麻烦之后,何也跟顾望朔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偶尔相交,大多数时候互不相干。 不过比起之前,何也明显感觉到,顾望朔出现在他身边的频率变高了。 虽然顾望朔总是用各种借口来搪塞他,但何也没那么好糊弄,不至于被一个十八岁孩子的拙劣借口瞒过。 事实就是,顾望朔开始关心他了。 对何也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意味着他和顾望朔分开的日子在提前。 何也本该做些什么,把顾望朔推开的。 但跟顾望朔就这么平平淡淡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珍贵,何也不想随便毁了这一切。 他喜欢顾望朔别扭地关心他,喜欢顾望朔漫不经心记下他喜好时眼里的认真,更喜欢顾望朔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慌乱。 如果贪恋这点美好的代价不是顾望朔的未来,何也会愿意付出所有去换取永远沉溺其中的机会。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何也只能竭尽所能地延迟他们分离的时刻,而不能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宋晚成在回去后没有向宋建业提起他们住在一起的事,这给了何也缓冲的时间,和为将来准备的机会。 至于宋晚成为什么没有提起,何也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能确定的是,宋晚成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隐瞒真相。 但相应的,他也得接受宋晚成对顾望朔的厌恶。 而这种厌恶,在他们两人共处一室时,将会达到一个顶峰。 九月三十日的晚上,何也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无可奈何地看向客厅里针锋相对的顾望朔和宋晚成。 如果不是争吵的声音太过响亮,他本来是准备缩在卧室里办一晚上公,随他们两个在外头闹的。 只是从客厅传来的人声声调越来越高,嘈杂声也越来越大,何也实在是无法装作没事发生,继续在屋子里装鹌鹑。 他的卧室和客厅只有一墙之隔,站在卧室门口,他能清晰地看见顾望朔和宋晚成打闹的背影。 “喂,你都看了一晚上纪录片了,该我了吧?!” “哈?该你了?这是我家,没你看的份。” “这也是我哥家,我怎么不能看了!” “切,有本事来抢遥控器啊。” 顾望朔瘫在沙发的一角,逗猫似的拿着遥控器冲宋晚成晃了晃,“抢到了就是你的。” “你幼不幼稚?” “欸,我还就幼稚了,怎么了?” 顾望朔站起身举高手臂,将遥控器抬到宋晚成够不到的地方。 看着顾望朔欠扁的脸,宋晚成咬咬牙,选择了跟他同流合污,跳起来去抢夺遥控器。 虽然宋晚成在他这个年纪里不算矮,但发育中的少年无论是身量还是肌肉,都没法和顾望朔这样的成年人媲美,他卯足劲去够,才将将碰到顾望朔举起的手肘。 何也抱起双臂靠在门框边,看着这糟心的一幕,不禁低头捏了捏眉心。 这里容纳两个叛逆期的青少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喂,管管你弟。” 侧身高举手臂的顾望朔看见了卧室门口的何也,他一边按着宋晚成的脑袋不让他蹦起来,一边冲何也微微扬起下巴。 “……” 恶人先告状的本事见长。 何也暗暗腹诽了一下顾望朔不要脸的行为,走向两人,抬手抽走了顾望朔手里握着的遥控器。 “给他看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何也瞥一眼顾望朔,将遥控器放进了宋晚成手里,“平时没见你多喜欢看电视,现在他来了要看,你就非得抢?” 宋晚成来之前,顾望朔一年到头也不看几次电视,今天心血来潮霸占电视要看纪录片,八成是想让宋晚成吃瘪,压根就不是真想看。 要是真想看,平时有大把的时间,哪会专门挑这个时候。 宋晚成拿到遥控器,冲何也开心地笑笑,“谢谢哥~” 反观顾望朔的脸色,在何也抽走遥控器的那一刻,就臭的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差不多得了。”何也挑起眉,语气有些无奈,“他还要在这儿住一阵子,你难道要天天晚上蹲在这里抢他遥控器?” “切。” 顾望朔发出一个带着明显不满意味的音节,他扔下何也在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摔得震天响。 “……” 他从哪学的摔门? 看来过两天得叫人来加固一下他的卧室房门了。 何也盯着顾望朔紧闭的卧室门口,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哥。” 衣角被一股轻微的力道向下拽着,何也低下头,同抱着抱枕的宋晚成对视上。 “怎么了?” “我想看恐怖片,但是我……害怕。”宋晚成抿着唇,神色间带了点乞求的意味,“你陪我看好不好?” 对于弟弟这点简单的要求,何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宋晚成想看的那个恐怖片,会那么恐怖。 何也不是那种喜欢看电影的人,除了大学时舍友拽他出去看过的几部经典硬汉片和超英片外,他几乎仅看过名著改编电影,毕业工作后,由于工作太忙,他更是很少关注影视界。 所以对于恐怖片到底多恐怖,何也是没有一点概念的。 深夜十一点,何也跟宋晚成一齐蜷缩在毛毯中,屏住呼吸盯着客厅中唯一的光源——电视机。 影片中的母女躲在窗棂下,正捂着嘴巴,以此来躲避靠识别声音进行攻击的怪物。 一片死寂中,锁眼扭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轻微的咔哒声将何也跟宋晚成吓得一激灵,他们惊恐地看向声源处,大气不敢出。 碰啪! 怪物听见了细微的响声,猛地转向,朝那对母女张开大嘴扑去,与此同时,顾望朔打开了客厅的光源,一脸的不耐烦。 “啊啊啊啊啊啊!!!!!!” 宋晚成钻进了何也怀里,抱着何也的脖子放声尖叫。 呆在原地的何也看上去好像很冷静,但实际上,他是被吓懵了,只能下意识紧缩在沙发角。 “我草,吓死我了。” 顾望朔捂着胸口,靠在墙边惊魂未定地缓了口气。 他只是想出来找点水喝,哪知道宋晚成居然会有这种反应。 屏幕中骇人的怪物仍在寂静之地游走,屏幕外的三个人均是被吓得不轻。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哥!!!!那一段过去没有啊啊啊啊啊!!!”宋晚成将脸埋在何也的颈窝,紧闭着眼不敢去看屏幕。 顾望朔拧起眉,不悦地盯着宋晚成。 好亲密的姿势。 哪怕他跟何也做过比这亲密得多的事情,他也从来没这么抱着何也过。 不带任何**,没有任何妄念,只是温暖的相拥。 何也呆呆地盯着屏幕,手上安抚宋晚成的动作十分机械。 好恐怖,他以后再也不要看恐怖片了。 第25章 24 寂静之地 顾望朔走到电视机前,好奇地看了眼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片。 寂静之地? 认出具体的作品后,顾望朔不禁有些疑惑。 《寂静之地》的两部作品上映的时候他都去影院中看过,他并没觉得这个系列多恐怖。 《寂静之地》系列的恐怖多来自于外部,是纯粹的怪物恐怖片,比起这类,顾望朔个人更喜欢心理恐怖片,那种仔细思考过后的深层恐怖,才是恐怖片最摄人心魂的魅力。 而且怪物恐怖片看多了,多会总结出一套普适的规律,在得知规律后再去看影片,就能够对情节有些心理预期,要是有准备地迎接经典的突脸情节,这部片的恐怖系数自然会下降。 “至于吗,吓成这样。” 顾望朔拧起眉,走到宋晚成身边一屁股坐下,他拎起桌上的暖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呜呜呜呜你又没看,在那说什么风凉话……” 宋晚成窝在何也怀里,表情比哭还难看。 顾望朔捧着水杯,吹了吹里面还滚烫的液体。 和吓得话都说不连贯的宋晚成相比,何也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正常得有些太过了,反倒让他觉得这不正常。 这种又呆又乖的状态,和之前在急诊时很像。 不会是吓傻了吧。 顾望朔借着喝水的动作,悄悄观察了一下何也的状态。 眼神直勾勾的,动作僵硬刻板,好半天也不动一下…… “何也?” 顾望朔伸出手,戳戳何也的胳膊。 何也怔愣地转过头,以极为缓慢的动作眨了下眼,“嗯?” 此时此刻,顾望朔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只要他想,就可以对这个状态下的何也为所欲为。 可惜现场还有个宋晚成在,他没法立马实践。 “你也害怕?” “没有。” 何也摇摇头,很快地否认。 只是在电视发出的淡淡光源下,他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宋晚成因为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并未注意到何也其实也被吓着了,只是他被吓着之后的反应没那么大。 顾望朔看他强撑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哦,你不害怕就行。” 顾望朔绷着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伸手掀开了裹在宋晚成跟何也身上的毛毯,“往边上点,我也要看。” “你也要看?” 宋晚成眨眨眼,在遥控器上操作过后,暂停了影片的播放。 “嗯,没看过。” 顾望朔得心应手地撒了个谎,挤到何也的另一侧,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臂,语气平淡地表演惊慌失措:“啊,我好害怕。” “你知道还没点播放吧。” 何也看了眼蜷在身侧的顾望朔,语气无奈。 “这一帧就好可怕。”顾望朔盖好毛毯,指向屏幕上张牙舞爪的怪物。 好像是有点。 面对前方栩栩如生几乎要穿出屏幕的怪物,何也往后瑟缩了一下。 如果他害怕的话,也可以理解。 何也想了想,腾出一只手在顾望朔肩头拍拍,“没事,不怕。” 顾望朔眯起眼,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得意。 “喂喂,你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吧!”宋晚成从何也怀里抬起头,满脸不信地捅了捅另一边的顾望朔,“你装什么装?” “我没装。”顾望朔夺过遥控器,懒洋洋按下播放键,“我也会害怕,有什么问题?” “啧,装货。” 宋晚成翻了个白眼,小声骂了一句。 顾望朔掏掏耳朵,假装没听见。 装不装的,没那么重要,何也信就行。 何也信不信,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重点是他想信。 顾望朔瞥了一眼何也,发觉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何也在攥着他的衣袖。 名为萨麦尔的恐怖怪物对主角穷追不舍,在动起来后,怪物的压迫感变得更强,何也咽了口唾沫,本能地贴近顾望朔,往这个空间里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身上凑。 顾望朔的视线下移到何也微微颤抖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拢过那只冰凉的手。 明明就很害怕,但却还要在宋晚成面前装作冷静,真不知道是说他愚蠢,还是可怜。 炽热的手掌传递过来阵阵温暖,在顾望朔这个大热源加入后,毛毯下的温度总算达到了舒适的范畴,在暖和过来后,恐怖片带来的不适减少了很多,至少那股阴森的感觉,总算不再那么挥之不去。 直到惊险的部分过去后,何也才分出心思注意到顾望朔的动作。 他垂下眼,悄悄勾了勾顾望朔的手指。 一片漆黑里,顾望朔掀起眼皮,眼神准确无误的地锁定了何也。 怪物开始嘶吼,打破了先前的寂静。 “干嘛?” 顾望朔按住何也的手,用气声懒洋洋地问道。 “没什么。” 何也盯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也用气声回应。 “哼。” 顾望朔轻轻发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节,将目光转回屏幕上的影片。 熟悉的剧情接连展开,顾望朔看着其中的情节,几乎能完美预测到下一步的发展,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唔,不能现在睡。 真要是睡过去,不就暴露他其实看过这部电影的事实了吗。 顾望朔揉揉眼,试图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既然影片没什么看头,那……就找点有意思的事做。 在毛毯的掩盖之下,顾望朔松开何也的手,手指在两人之间试探性乱动了几下。 何也正沉浸在电影情节中,所以对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 于是顾望朔变得大胆起来,他顺着裤腰摸到何也腰间,肆无忌惮地探进他薄薄的睡衣里。 温热的指尖划过微凉的肌肤,何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猛地抓住顾望朔的手腕。 略带责备的目光扫来,顾望朔毫无歉意地迎上,他不仅没有停下动作,甚至张开手掌,包住何也的小半侧腰捏了捏。 紧实而有弹性的腰身手感一如既往地好,顾望朔捏一下不够,还上下摩挲了几次。 何也蹙着眉,轻轻咳嗽一声。 “哥?你是冷吗?” 宋晚成听见何也的咳嗽声,嗓音有些紧张。 “还好。” “晚上冷,注意保暖。”顾望朔抽出手,拉起毯子往何也身上多盖了一些,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将毛毯扯到何也的胸口,“盖厚点。” “……谢谢。” 何也沉默一瞬,接受了来自顾望朔的“好意”。 宋晚成看看顾望朔,又看看何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可他们两人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什么时候…… 电影已经接近尾声,随着主角团中的姐弟两人合作击杀怪物,这一阶段的故事也告一段落,镜头在失聪少女紧握猎枪的手上聚焦后又闪过,巨大的花体英文伴着片尾曲出现在漆黑的背景上。 “哥,待会儿我能去你屋里睡吗……” 电影结束后,宋晚成拽拽何也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请求,“看完这个,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顾望朔冷眼旁观着宋晚成的行为,在下面默默攥紧何也的手腕。 “好。” 没有任何迟疑,何也一口答应下来。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握得何也腕骨生疼。 何也蹙起眉,想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出,但顾望朔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无法轻松挣脱。 “你都多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顾望朔眯着眼,语气里带有浓浓的质疑,“不就是个恐怖片吗?至于吓成这样吗?” “我年纪小,胆子也小。”宋晚成从何也身后探出头,冲顾望朔一笑,“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不需要人陪,能够自己睡的吧?” 顾望朔一顿,被宋晚成的话噎个半死。 “我……” “哥,我困了。”宋晚成迅速打断顾望朔的话头,揉着眼睛站起身,“我们去睡吧。” “嗯,你先去睡。” 何也再次尝试了一下挣开顾望朔的桎梏,发觉完全没用,他被顾望朔死死钉在沙发上,哪怕是简单地站起身,都会暴露他现在并不自由的真相。 “哥?” 宋晚成看着何也,眸子里多了探究的意味。 “很快。”何也抬起眼,给了宋晚成一个肯定的眼神。 “……好。” 宋晚成半信半疑地转过身,临走前还剜了顾望朔一眼。 不用说他也能猜到,八成是顾望朔在搞鬼。 只是何也刚才没有要他插手的意思,他才假装不知道。 宋晚成走后,何也才转过脸,无奈地举起自己被顾望朔抓的紧紧的手腕,“觉都不让睡了?” “不许跟他睡一张床。”顾望朔冷冷地开口,蛮横又不讲理,“不管怎样,就是不许。” “……” 那是我亲弟弟,又不是你,谁像你似的,天天脑子里装一堆有的没的。 何也虽然在心里暗暗吐槽,说出来的话却还算平和,“他还小。” “十四岁不小了。” “所以,还是想和我睡一张床。” “我,我没有。” 突然之间,何也好像变得格外烫手,顾望朔一下子松开他,露出被攥出指印的皮肤表面。 “不想?” 何也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好整以暇地问道。 “不想。” “好吧,不想就不想。”何也耸耸肩,转过身作势要回房间。 “喂。” “嗯?” 何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我只是……”顾望朔盯着何也衣袖边明显的指印,舔了舔起皮的唇,“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 “只是这个原因而已。” 顾望朔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更加坚定。 “好。”何也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知道了。” 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 仅仅是知道了而已吗? 没有什么别的要跟他说吗? 顾望朔坐在客厅中央胡思乱想着,何也跟宋晚成先后回房间后,只有未关的电视还在跟他作伴,显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第26章 25 陌生的天花板 十月一日清晨,何也睁开眼,发觉自己并不在他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盯着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何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是顾望朔的房间,顾望朔的床。 何也坐起身,眯眼四下寻找着他的金丝眼镜。 对于顾望朔的房间,何也并不熟悉,准确来说,在顾望朔搬进来之后,他就再没进过这个房间,他只是大概知道房间里的布局,至于后来顾望朔改成什么样,他从没见过。 顾望朔的门口常年挂着【禁止入内】四个大字,只有定时来打扫的清洁工和沈驰野可以无视这个牌子进入。今天是何也第一次来到这里,没想到第一次就一步到位,直接到床上了。 何也抓抓脑袋,再一次叹了口气,感到一阵荒谬。 “这儿。” 晨跑完毕的顾望朔推门进来,将何也的眼镜从书桌上的眼镜架取下。 何也接过眼镜,来不及疑惑为什么不戴眼镜的顾望朔房间里会有眼镜架,更大的疑问脱口而出,“我怎么在这里?” 顾望朔背对何也取下门后的毛巾,喘着粗气擦掉脖颈上流淌的汗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顾望朔,宋晚成呢?” 何也戴好眼镜,语气重了几分。 “在你房间。”顾望朔将毛巾挂回去,嘴角不满地耷拉下去,“他就那么重要?” 何也扶正眼镜,叹了今天的第三口气,“顾望朔,我本来应该睡在他身边,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这不是他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逻辑合理的提问。” “哦。”顾望朔收住表情,意识到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 何也闭了闭眼,掀开被子想下床,却没在床边看到他的拖鞋。 “我怎么过来的?” 何也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按揉着太阳穴,刚起床的无力和精神上的无奈融合在一起,让他感到分外地疲惫。 “梦游。” 顾望朔别过脸,心虚地回答。 “说实话。” 何也不是傻子,他过去没有相关的病史,怎么可能突然开始到处梦游,而真正梦游的人,也不会带着眼镜一起准确地梦游到别人的房间里躺下盖好被子。 “……凌晨三点宋晚成睡死后,我把你带过来的。” “他呢?” “他睡得像猪一样。”顾望朔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觉怎么那么多,不仅到现在都还没醒,而且质量还好的要命,我把他从你身上扒拉下来都没反应。” 哪是宋晚成不正常,明明是顾望朔不正常,何也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不爱睡觉的,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更是怎么睡都睡不够,何也年轻的时候也跟现在的宋晚成似的,只要沾了床就会睡得像死了多年一样安详。 然而顾望朔和他们都不同,顾望朔天生就有着过人的旺盛精力,哪怕是前一晚只睡三四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也能按时爬起来出门晨跑,仿佛永动机似的。 “好,那我回去了。” 何也光脚踩在地上,握住了房间的门把手。 “你没什么想说的?” 顾望朔拽住何也的胳膊,将他截在门口。 “......要是有下次,记得把拖鞋也带来。” 何也顿了顿,认真地向下指指,“十月了,地板好凉的。” “……除了这个。” 顾望朔蹙起眉,下意识地顺着何也指的方向看去。 “我说让你以后别这么做,你又不会听。” 顾望朔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有些语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何也说的没错,就算何也提了,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我可以走了吧?” 何也压下门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等等。” 顾望朔将门重新推上关好,弯下腰抄起何也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来。 何也有些意外,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搂住了顾望朔的脖子,微笑道:“力气还挺大。” “你又不沉。” 顾望朔掂了下何也,耳朵微微泛红。 看着不胖,但抱起来还挺实,不像他想像中那么轻。 但顾望朔也没说谎,他确实没觉得何也多重。 凌晨的时候他把何也从那边偷抱过来时,哪怕是连人带被子加一起,他也没觉得费力,更不用说现在了。 “下次我会记得把拖鞋也拿过来。” “好。” 有时候顾望朔真怀疑,何也到底有没有生气的能力。 他以为何也至少会骂他两句。 “何也。” 顾望朔站在何也的房间门前,迟疑地开口。 “嗯?” 面对何也平淡的反应,顾望朔突然没了问的兴趣。 何也总是这样,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永远只会拿出一副包容的、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没有任何东西会让他感到意外,也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会在他身上产生,他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让人有想打碎敲烂的**。 “没什么。” 顾望朔打开房门,将何也稳稳地放下,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何也的脸庞,没有从那上面看到任何他所期待的变化。 这种令人倒胃口的平静,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顾望朔抿起唇,转身离开房间。 何也换了身居家服,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拿手机看消息。 李特助:【何总,动工仪式最终定在十月五日下午三点半,您看行吗?】 【可以。】 一分钟不到,李特助便进行了回复。 【好的,我现在和张秘书对接。】 【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张秘书会发给您具体的日程安排。】 【好。】 何也发完消息,就调出近几天的日程表,默默将动工仪式加了进去。 在国庆七天的安排里,何也休息的时间只有十月一日到十月四日,从十月五日的动工仪式开始,何也就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十月六日他上午要送宋晚成回老宅,晚上还有个筹款的慈善晚会要参加。十月七日,他约了过去在设计院的同事一起吃饭,预备从对方嘴里打听些市政项目的消息,好为了接下来的几场投标做准备。 看着写满日程的繁杂表格,何也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懊恼。 这种节假日也休不上几天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待会儿出门去找沈驰野,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原本离开的顾望朔去而复返,身上的衣服已经从晨跑的运动服换成了卫衣,他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发尾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何也抬眸看向他,眉毛微微拧起。 洗完头怎么不擦干,就这么出去的话,很容易感冒吧? “晚上回来吗?”何也站起身,将手机揣进家居服的口袋里,拉开门推着顾望朔来到客厅,“小点声,他还没醒。” “啧,吵醒他又能怎么样。”顾望朔撇撇嘴,故意提高了音量,“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然长眠,睡那么多干什么?” 何也见顾望朔成心捣乱,连“嘘”都懒得“嘘”,只是拽着他到卫生间,随手抽了条毛巾盖在对方湿透的头发上。 “出门前记得把头发擦干。” 何也将毛巾按在顾望朔头上,仔细地用干毛巾吸去他发根的水,叮嘱道:“十月份了,小心感冒。” “……嗯。”顾望朔稍微蹲下些身子,把脑袋送到何也手边,“宋晚成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十月六号。” “啧,还有六天。” “五天,他十月六号上午走。” “十月六号晚上?” 顾望朔扣住何也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动作,缓缓抬起头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何也抓着毛巾,眼看着顾望朔在他面前勾唇,不怀好意地舔了舔露出的尖牙。 “有慈善晚会要参加。”何也垂下眼帘,不敢和那双升起浓重**的铁灰色眸子对视。 “晚会什么时候结束?” “不清楚。” “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一点左右。” “时间很充足。” 顾望朔从何也手里抽走毛巾,吊儿郎当地往脖颈上一挂,对他下了通知:“那就十月六号晚上。” 何也盯着自己空下去的手心,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十月七号早上定的工地视察,可能要跟李特助说一声取消了。 即便会影响何也的日程安排,他很少会拒绝顾望朔的要求。 因为就算拒绝了,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顾望朔会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不仅是顾望朔,也不仅是这样的要求,而是他的整个人生,都活在这种被迫的逆来顺受当中。 他想不想要,是他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考虑因素,而活下去,才是他所有行为的第一动机。 只有像现在这样活着,他才能活着。 在“这样”这个概念里,他不能对顾望朔说喜欢,他不能对宋晚成过分关心,他不能放开手脚改革公司,甚至不能辞掉总裁的职务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 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人生,何也常常觉得很可笑。 一个人的人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还能叫人生吗? 不如叫他生。 甚至不如直接往生。 再坚持几年吧。 坚持到宋晚成长大成人,他就能放下这一切,去过他真正想要的人生了。 他可以放下身份、地位、甚至母亲和弟弟,他在宋家熬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不欠任何人的。 或许他无法放下的,从头至尾,只有一个顾望朔而已。 少年的情感炽热扭曲,却有着无法忽视的真挚,哪怕何也有意避嫌,选择站在远处旁观,他也仍旧能感受到这份情感所带来的温度。 那种温暖太过诱人,总是让何也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从而忘了,他本应该远离这温暖。 那就像是荒地中的火焰,太过显眼也太过危险,离得太近,就会被引来的野兽毫不留情地吞噬。 嗯,取自EVA,我是死二次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25 陌生的天花板 第27章 26 入赘 十月六日晚 代驾将车开进车库,随着车子缓缓停下,后排座位上的何也睁开眼,就着惨白的灯光,低头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 十一点二十三。 不算太晚。 何也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淡淡的酒精味飘散在面前的空气里,何也感到胃部泛起一阵轻微的不适。 离开晚会前,有几杯酒不得不喝,过分退拒实在是显得太矫情,为了维持关系,这是必要的牺牲。 晚会提供的气泡香槟在空腹的状态下饮用格外伤胃,即便喝的量不算太多,来自上腹的不适也从离开晚会持续到了现在。 何也拉开车门,捂着肚子下车。 早知道是这样,他该带着奥美拉唑去。 地库有电梯直接通向上层,何也撑着走到电梯里按下楼层,靠在电梯壁上微微阖眼。 胃部的不适愈发强烈,何也叹了口气,更加后悔没在车上放药。 要是叫顾望朔看见他这幅样子,少不了被一顿阴阳。 叮咚—— 电梯的大门缓缓打开,何也扶着侧边走出电梯,将食指放在了门上的指纹识别处。 “欢迎回家” 机械的电子女声从门锁中传出,何也压下门把手,打开了沉重的防盗门。 “......” 何也站在门口,没想到顾望朔会在客厅里等他。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变幻莫测的屏幕光彩忽明忽暗地照着顾望朔的脸。 何也打开了玄关的顶灯,一束温暖的黄色光束从顶端投下,照亮了门口的一小块地方,何也脱掉脚上的皮鞋,换成舒适的灰色毛绒拖。 顾望朔从沙发上起身,慢悠悠走到何也身前,看着他脱下黑色的羊绒大衣,似乎是有些费力地挂在门口。 淡淡的女士香水味侵入顾望朔的鼻子,他眯起眼,怀疑地又凑近。 那股腻人的女香更加浓烈刺鼻,仿佛何也被投在里面腌渍过似的。 顾望朔神色不悦,抬手扣住何也的手腕将他拽过,“你今晚去干什么了?” 被香气包绕太久的何也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在散发的气味,他对上顾望朔的眼睛,眼中多了几分不解,“参加晚会?” “在晚会上干什么了?”顾望朔语气不耐,钳住了何也的后颈迫使他抬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闻上去像商场一楼?” “商场一楼?” “就是一股脂粉味儿。”顾望朔自上而下睨着何也,厌恶地蹙起眉。 那种生理性的厌恶感刺痛了何也的眼睛,他垂下眼,回避掉顾望朔的目光,低声解释,“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 “待会儿多洗几遍。”顾望朔松开何也的后颈,从玄关处抽了张湿巾,低头仔细而又嫌弃地擦了擦手指,“这种宴会到底有什么好去的,带一身味儿回来。” 是啊,有什么好去的呢? 何也靠在墙边,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都没有几个人尊重他,更毋论欢迎了。 他去了,只是让某些人看看,他这条宋家的狗是多么尽心尽力。 “不知道。” 何也站直身子,将灰色的西装外套解开,“但是得去。” 外套被何也随手扔在椅背上,一张简约的白色名片从口袋掉出,顺畅地滑向顾望朔脚边。 顾望朔弯腰捡起那张名片,闻到了淡淡的花香调。 香奈儿5号。 清新的水果前调和特色的麝香后调先后飘入鼻腔,顾望朔翻过名片,对上面的名字毫不意外。 【萧一蓓】 没有职称,没有花里胡哨的联系方式,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花体字印在珠光冰白纸上,在灯光下微微倾斜,名片的表面上就会流过闪亮的银光。 顾望朔用指尖抚过名片的中央,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 那是私人定制的凤尾花钢印,整个海城除了萧一蓓本人,无人有第二个。 顾望朔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捏着那张小小的名片,转身进了房间。 一番翻箱倒柜后,他找出了许久不用的紫外线灯。 紫外线灯扫过名片,中心用隐形墨水手写上的“萧”字便显现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萧一蓓本人塞进何也口袋里的私人名片。 名片可以造假,可中心的钢印与萧一蓓本人手写的姓氏却是怎么也假不了的。 顾望朔不喜欢香水和奢侈品,不代表他认不出来。 预备校和其他大学高中最关键的一点区别就是在于此,除了基础的学科课程外,预备校有繁多的另类课程,包括华尔兹,品酒,骑术,冲浪,基础风投,资源管理,基金入门,珠宝深度鉴赏...... 根据不同的需求,学生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门类进行学习,但社交礼仪这门课,是所有人的必修课,除非在学期初的测试中拿到90分及以上,不然每个人都要老老实实地完成理论和实践两个部分的学习。 社交礼仪包括诸多章节,其中一个,就是经典奢侈品鉴别。 经典奢侈品鉴别分为男女两套试卷,是根据社交场景进行的划分,但即便是分卷考试,男生对皮包首饰也得有最基本的辨别能力。 奢侈地用香奈儿5号来浸透名片留香,恐怕只有萧氏集团的那位萧一蓓干得出来。 萧氏和宋氏争锋已久,但和人丁稀薄的宋氏比起来,萧氏这一代足足有兄弟姐妹四个,一个一心搞艺术只拿1%的股份吃分红,一个权斗失败流放到国外分公司,在经过若干年的权力更迭后,萧氏早就已经被掌控在双胞胎兄妹:萧以赫和萧一蓓的手下。 在这对双胞胎手中,萧氏这几年发展的势头十分迅猛,隐隐有要压过宋氏一头的迹象,但商场上利益关系千丝万缕,萧氏和宋氏两大巨头不可能毫不相干,总有不得不见面的理由跟场合,但即便是碰到了,他们也只是礼貌性地寒暄,远不会做出将私人名片塞进对方西装口袋这种暧昧的举动。 更别提是这种程度的私人名片。 印着萧一蓓的私章,还有背景她亲自用隐形墨水手写的姓氏,这样的名片,萧一蓓手里不会超过十张。 这张名片代表了萧一蓓的态度,拿着它,你就是萧氏的座上宾,即便没有预约,可以在萧氏总部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顶的层总裁办公室。 顾望朔攥紧了手里的名片,冲到玄关处,揪起何也的领子,“你见萧一蓓了?” 何也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药片,微微蹙眉:“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脱去外套后,何也身上的浓重脂粉味消去不少,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前顾望朔未曾注意到的浅淡香水味才在此刻凸显出来。 顾望朔低下头,将鼻尖凑在何也的颈侧。 还是香奈儿5号。 萧一蓓在这个距离,接触过何也。 这个念头让顾望朔不可遏制地愤怒起来,他掐着何也的脖子将他抵到墙上,咬牙切齿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又答应她什么了?” 商场上的对家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何也,萧一蓓的用意并不难猜。 无非是劝何也改投萧氏,又或是提出什么诱人的条件来买情报。 是他这几天鬼迷心窍,他怎么就忘了,何也本质上是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会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奥美拉唑肠溶胶囊起效很快,刚吞下去几分钟,效果就立竿见影,胃部的不适缓解过后,何也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萧一蓓她......问我要不要入赘。” 第28章 27 晚会 四小时前,J.Pancreatic Cancer慈善晚会 J.Pancreatic Cancer基金会(下简称为J.P.C基金)为募集善款所举办的晚会,该基金会致力于帮助胰腺癌患者,每年十月都会举行慈善晚会来进行筹款,包括最新科研成果展示,待上市药物介绍,个人与企业捐款和慈善拍卖四个部分,今年恰逢J.P.C基金会海城分部成立十周年,于是晚会就顺理成章地定在了海城。 作为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基金会之一,晚会的参与者不仅囊括了海城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许多国内外医药行业的头部研究人员,在何也的规划里,他预备联合外资于城北新区建造一所现代化国际医疗研究中心,集规范化临床治疗、实验性临床研究及预后疗养观察于一体,为了落实这个计划,他势必要前往晚会拉拢合适的人选加入。 在如今在医疗改革的大环境下,药品器械受DRG的限制影响,公立医院大多只能开出廉价的集采物品,相关医药公司为了保住大头订单疯抢集采名额,在预算有限的状况下通过降本降效来取得盈利,以至于集采所得药品器械质量大幅下滑。 如果仍旧像过去一样依靠公立医保报销医疗费用,那么患者如今所得到的诊疗效果将远远不如过去,为了实行全民医保扩大医保基金蓄水池,药品器械价格持续压低已然是一个既定不可改的事实。 然而公立医保的这种用药限制,必将引起中产以上阶级的不满,毕竟关乎身家性命,有能力的话,谁不愿意多花点钱换取更好的药品服务? 在这样的趋势下,如果想要使用疗效更好、副作用更少的原研药,只有进入并有外资的私立医院进行治疗。 何也从一系列政策转变中看到了宝贵的商机,海城作为华东乃至全国的重要外方投资地,拉取合适的外资难度并不算大,以国际医学研究中心的名义,联合国内外的优秀医药领域人才在新区建立起一个先进的合资医疗中心,将会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 趁着茶歇的空子,何也同几个目标中的外方总裁进行了恰谈,几轮下来,他得到了相当不错的反馈和许多人的名片,这让他的心情不禁好了点。 “哟,何总,难得见你笑。” 清脆的女声自背后传来,何也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明艳照人的女人。 萧一蓓一身酒红色灯芯绒v领长袖连衣裙,双G黑色牛皮革腰带扣在纤细的腰间,脚上踩了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经典款黑面红底高跟鞋,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靠近,香奈儿五号的味道也随之飘来。 何也不像顾望朔那样对奢侈品信手拈来,但他多多少少也了解萧一蓓的喜好。 萧一蓓喜欢经典的东西。 新款再火爆,也总比不过经典款当年面世时的惊艳,那是划时代的设计,怎么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随意摒弃。 “蓓总。” 何也礼貌地笑笑,恰到好处地举起高脚杯。 “好久不见了何总。”萧一蓓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别来无恙~” “多谢蓓总抬爱。” 何也颔首,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 “哎呦,何总这是拒绝了我的示好吗?” 萧一蓓挑起眉,语气戏谑,“那帮人说你不近女色,我还以为,我会是例外。” “蓓总说笑了。”何也假笑着,神色有些僵硬。 “唉,真不禁逗。”萧一蓓撇撇嘴,像个小女孩似的,“开个玩笑而已嘛,至于把我当洪水猛兽吗?” 何也嘴角抽了抽,不敢苟同。 以萧一蓓的手腕,把她当做洪水猛兽都是轻的。 在海城商界,萧一蓓的外号叫“Bloody Mary”,既血腥玛丽,当年他们从萧家大哥手中夺权时,萧以赫负责唱白脸对内虚与委蛇吸引注意,萧一蓓就负责唱红脸,用短短一个月获取了三分之二董事的支持,最终还使关键的中立大股东倒向他们,一举拿下萧氏的实际掌控权。 董事会里个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大多思维固化极为严重,坚信由稳健的长子继承公司才是正统,然而萧一蓓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只花了一个月,便拉拢到三分之二的董事。 有人传言是萧一蓓动用了非常手段,也有人说萧一蓓掌握了董事们的把柄以此威胁,只是无论外界如何众说纷纭,萧氏公关部都当做没看见似的置之不理,任由萧氏股价连着七天跌停。 在第八天的时候,萧一蓓与萧以赫将董事会整合完毕,于早上八点放出多名董事自动卸任要职的消息,与此同时,部分离职董事低价转让股份退出董事会,标志着他们被正式踢出萧氏。 不声不响地将董事会大换血,外界却没收到一点风声,这足以说明这对兄妹的能力,在他们的领导下,萧氏无疑会更上一层楼。 当日九点半股市开盘,不到一小时,萧氏股票涨停。 接下来的五天,每一天都是开盘一小时内涨停,创下了萧氏上市以来的记录。 当时海城著名的商界八卦报借着这个噱头,以萧一蓓的一张街拍做封面,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加粗大字写道:【“血腥玛丽”横空出世,萧氏高层大换血,海城商界或将迎来惊天巨变】 从那之后,萧一蓓就多了“Bloody Mary”的称号,她很喜欢这个称号,甚至专门收藏了一份当年的报纸在家里。 然而她带着“血腥玛丽”这个称号到今天,不仅是因为年纪轻轻就横扫萧氏,更是因为她在商界投资交易时的杀伐果断,近几年萧氏几笔风险大收益也大的投资,都是由萧一蓓做主谈下的,其眼光之毒辣出手之迅速,让人打心底叹服敬畏。 “何总,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别人这么看我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看我?” 像是猜出了何也的所思所想,萧一蓓托着下巴,眨了眨她明媚漂亮的丹凤眼。 “蓓总以为,我是怎么看您的?” 何也将酒杯放在身侧的小桌上,收起了唇边的假笑。 在萧一蓓这样的人面前,他深知,他往日里装出来的那一套温驯良善骗不过。 萧一蓓笑了笑,提起裙角,走到何也面前转了个圈。 酒红色的裙摆花一样散开,露出一截修长优雅的小腿。 “红色,也是血的颜色,不是吗?” 萧一蓓歪头笑着,抬手抚上右手无名指上佩戴的鸽血红宝石戒指,明丽至极的她戴着耀眼的宝石,不仅没有被宝石分去半分光彩,反而将宝石的瑰丽悉数夺来所用。 “比起血腥玛丽,您还是更像您的英文名,Elizabeth。” 何也以欣赏的态度看着她,压低嗓门道:“The Virgin Queen.” 萧一蓓弯起眼,笑容变得更大,“何总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蓓总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 “现在这样。” 戏谑从萧一蓓眼中褪去,被一抹认真取而代之,“你没让我失望。” “那就好。” “不过......说我是The Virgin Queen,是暗讽我到现在都没结婚吗?”萧一蓓上前一步,跟何也呼吸相闻,“既然如此,何总要不要考虑,和我结一下?” 注:本篇内容中所提及人名地名及政策等多为虚构,请辩证看待。 ———— 文中所提The Virgin Queen为Elizabeth.Tudor,既伊丽莎白一世,为英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君主之一,是英国都铎王朝最后一位君主,其统治时期被成为“伊丽莎白时代”/“黄金时代”。 因其一生未婚未育,以未婚的身份在欧洲各国之间斡旋,以婚姻为筹码进行权力平衡,最大程度地谋取了英国的国家利益,所以被称为“童贞女王”/“荣光女王” 何也称呼萧一蓓为“The Virgin Queen”,除了揶揄她至今未婚之外,也是夸赞她能力出众,作风同伊丽莎白一世相像,同时也为萧氏集团开创了“黄金时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27 晚会 第29章 28 拍卖前 “蓓总,别开玩笑。” 黑色的皮鞋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摆脱那股淡香的笼罩。 萧一蓓妩媚地笑着,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态攥住了何也的领带。 “别急着拒绝嘛,至少听听我的理由。” 何也僵硬地站定,意识到自己现在退无可退。 “这宋氏给你的待遇也不好,连个司机也不给配,干嘛这么死心塌地?”萧一蓓扯着何也的领带将他拉近,涂着裸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隔着西装马甲轻轻戳了戳何也的胸口,“来萧氏,我保证,待遇会翻这个数。” 四根青葱似的手指贴在眼前,何也垂下眼,用沉默回答她。 “啊呀,我忘了,何总不在乎这些。”萧一蓓收回手指,故作惊讶地捂在唇边,“何总在乎的,是小宋少爷和宋夫人呢。” “蓓总,您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我是真心的~” “想要分一杯羹,蓓总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只要条件合理,我不会不给您面子。”何也身体微微前倾,将一只手撑在了萧一蓓身后的桌面上,他俯下身,低声道:“三成利,最多只有三成,而且我要您亲自负责,亲自对接。” “三成?” 萧一蓓微微睁大了眼,看傻子一样看何也,“这么大方?” “亲自负责,亲自对接。”何也重复了一遍要求,神色认真,“对蓓总来说,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萧一蓓松开何也的领带,漂亮的脸上现出一分了然,“你要我欠你一个人情?” “是。”何也正了正领带,干脆利落地承认,“人情债最难还。” “这人情不小。”萧一蓓靠在桌上,抱起双臂,姿势慵懒,“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大。” 对于萧一蓓的反应,何也不算意外。 他没指望自己能糊弄过萧一蓓,用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项目换取萧氏执行总裁的人情。 “一定让我亲自参与项目,是看上我的人脉和关系了吧?” “蓓总眼光毒辣。” 何也点点头,并未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 国际医疗研究中心这个项目需要有人和政府交涉,前期更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撑,有萧一蓓加入,项目会推进得更稳更快。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萧一蓓眯起眼,探寻的目光针一样刺过来,“为什么一定要绕开宋氏?不想让宋甯和你家老头子插手?” 何也眼皮一跳,对上了她的眼神。 从男人温润的黑眸中,萧一蓓感受到一丝恳求。 她猜对了。 但......为什么? 背靠宋氏这么稳妥的方式,为什么不是何也的第一选择? 宋家的事情她有所耳闻,对于何也,她一直是欣赏且同情的。 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偏偏因为家里那点破事被人戏称“宋家最忠诚好用的狗”,不过话虽如此,要是他真流入人才市场,不知道得有多少公司翻脸抢人。 宋家成就了何也,要是没有宋家给他资源,以他过去的出身,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崭露头角,远不会在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那个姓宋的老头子又精又小气,他眼看着何也做出成绩,却不肯给他更多自由,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大权旁落、江山易主,这几年只敢把何也限制在宋氏建筑里,不让他接触宋氏的核心业务,只把他当给小儿子铺路的垫脚石。 要是这事儿放在萧一蓓身上,她早就行动起来准备干那个死老头子了,可何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继续在宋氏建筑里安安分分地工作,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萧一蓓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但今天何也的表现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她没看错。 他先前的种种妥协不过是暂时的蛰伏,隐藏在最深处的野心从未消失,只是迫于情势而暂避锋芒。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个项目,又为什么是......恳求? 无数的疑问涌到唇边,萧一蓓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愿在这里堂而皇之地问。 人多眼杂,她今天演的戏已经够多了。 她有点累了。 于是萧一蓓伸个懒腰,吐出一句只有她跟何也两人才能听得见的话语,“拍卖结束后,带着这个来找我。” 她摘下无名指带着的鸽血红宝石戒指,快速而隐秘地塞进何也的西装口袋,她扬起眉,语气轻佻,“收好,这可是求婚戒指。” 何也无奈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走了~” 萧一蓓冲他露出个艳丽的笑,逗狗似的挥挥手。 何也抬起手臂,礼貌性地挥挥。 “她总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在何也身侧炸响,何也转过脸,有些意外。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熟稔地站到他身边,有同他攀谈的意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者的五官深邃立体,一双橄榄绿的眸子幽幽盯着何也,如同一头饿狼。 “您......有什么事吗?” 何也压下心中的疑惑,冲对方微笑道。 “没什么。”那人移开眼,语气肯定,“你配不上她。” ......神经病吧。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何也拉平嘴角,没了继续跟他扯淡的心思。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他了,那人听了之后,橄榄绿的眸子霎时间灰暗下去。 何也看着这个带着明显混血特征的男人,不禁有些头疼。 这人到底哪来的?听上去跟萧一蓓好像有些关系,可萧一蓓已经去了拍卖场,要真是跟萧一蓓来的,他怎么不跟着去? 正当何也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应对这人时,沈垣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何也看向沈垣,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见何也似乎是陷入了麻烦,沈垣便走过来,开口替他解围:“何总,别来无恙啊。” 何也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垣,顺着话头寒暄道,“沈董事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 借沈垣之手,何也总算顺利脱身,两人说笑着来到拍卖会场,领了牌子后便随意找了散座坐下。 “想不想知道刚才那是谁?” 沈垣坐定后,神秘地冲何也笑笑。 何也一顿,推脱道,“不了吧,不合适。” 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宾客已然入座半数,怎么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哎,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就是你没老婆,有老婆的都知道。”沈垣大手一挥,脸上带着八卦之色,“想不想听?” “这......” 沈垣拍了拍何也的肩膀,大气道,“没啥不能说的,你就放心吧。” 何也叹了口气,点头,“行。” 其实何也跟沈垣一直都有联系,虽然表面上看他们只是甲乙方的关系,但私下里,因为沈驰野的缘故,他们关系很不错。 与成熟严肃的外表不同,沈垣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听了八卦后回家跟老婆交流,真要说起来,海城商界里头就没他们夫妻俩不知道的八卦。 “刚才那个小子,是萧一蓓最近的新欢,叫Lucas,中法混血模特。” “模特?” 何也回忆了一下那人的外貌,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萧一蓓喜欢这种风流多情的长相。 “对,目前Kelly Models最抢手的模特之一,纪梵希每季必定他。”沈垣拧开座位上配备的瓶装水喝了一口,接着道,“听说萧一蓓在巴黎看秀的时候对他一见钟情,但是这小子不识好歹,非觉得萧一蓓是想潜规则他,宁死不从,闹了好多笑话,简直是把萧一蓓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那现在他怎么......” 想起对方先前的表现,何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沈垣耸耸肩,放下手里的矿泉水,“追着人家跑了一个月,一到手就把人甩了。” 何也唇角一抽。 很有萧一蓓的风格。 “既然甩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嘶,好像是因为跟萧一蓓签了包养协议,条款里这么要求的。” “包养协议?他那个级别的模特会差钱?” “他再有钱,也只个打工的。”沈垣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很多时候,光有钱没用,弄不好反而会很危险。” “也是。”何也两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过,为什么有老婆才会知道这种事?” “不要小瞧女人收集情报的能力,更不要小瞧女人。”沈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语重心长道:“萧一蓓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30章 29 月亮与沙漠之春 今晚举办的拍卖会中有许多拍品,但其中最令人期待的,无疑是顶级珠宝设计师Oliver.Dupius所设计的钻石项链——沙漠之春。 Oliver.Dupius每年会无偿设计十件珠宝捐赠给各大慈善基金会进行拍卖,今年J.P.C基金很幸运地获得了一件他的作品,将其作为压轴拍品放到了最后展示。 何也对于珠宝并不感兴趣,今天他参加这场拍卖会,只是为了12号拍品——Zack.Lloyd的设计手稿集。 Zack.Lloyd为20世纪70-80年代最负盛名的建筑设计师之一,在大学本科时期何也就很喜欢他的建筑风格和作品,现今Zack.Lloyd的孙子整理出了小部分其过去设计作品的手稿拿出来拍卖,何也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最终何也以一百五十三万的价格拿下了手稿集,如果不是在场有几个看他不顺眼的人恶意加价,何也本不用花费至此。 不过这个价钱,倒也不算太亏,他是得了在场其他人大多对建筑设计并无造诣的便宜,要是这份手稿放到其他拍卖场里,一百五十三万可不一定下的来。 本次拍卖会共有三十件拍品,在12号拍品竞拍完毕后,只剩下十七件待拍,何也本可以直接离开,但他只是吩咐张秘书去收好手稿,并未起身。 他留下来,不仅是为了陪沈垣,更是要等萧一蓓。 不难想到,萧一蓓参加本次拍卖会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最后的那件“沙漠之春”。 同样,沈垣在拍卖会现场留到现在的目的,也是为了“沙漠之春”。 “29号拍品——” 何也无聊地四下看着,有些犯困。 “Luna系列八月相袖扣。” 何也抬起头,突然对这件拍品起了兴趣。 “上世纪顶级珠宝设计师Frank.李的遗作,以八月相为设计灵感,设计出四对八件袖扣。但很遗憾,直到□□去世,他仅制作出了其中的一对袖扣,所以今天这份拍品并不完整,为已完成的一对袖扣及剩下三对袖扣的设计图。” 八月相? 何也坐直身子,将注意力放到了台中央的拍品上。 “已制作完成的,为朔月扣与望月扣,其中朔月扣采用了中非所产顶级天然黑钻,以圆形明亮式切割而成,圆形的黑钻镶嵌在纯正的925银中,辅以桂枝造型缠绕而上,衬托出宝石表面的微绿调晕彩;而望月扣,由于制作时间为上世纪80年代,所以,其使用的材料为市场上已禁止买卖的非洲象牙。” 介绍一出,场内响起一片小小的感叹声。 早在多年前国际上就统一禁止了象牙买卖,如今除了开采出的猛犸象象牙允许流通,非洲象牙制品早已销声匿迹,即便是袖扣大小的材料,也难以得见,怪不得这套袖扣虽然是未完成的残品,却能放在倒数第二件压轴出场。 拍卖师的介绍还在继续,何也专注地看着那对袖扣,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 望月扣和朔月扣......听着就很适合顾望朔。 “29号拍品,起拍价为——三百八十万。” 三百八十万? 何也蹙起眉,并不意外地听到了台下的许多质疑声。 一对小小的袖扣加上几张设计图纸,不值这个数的起拍价。 哪怕这对袖扣的材料如今市面罕见,后续的系列设计来自一位已经故去的大师。 任何艺术设计的核心都在于制作完成,即便是举世闻名的《命运交响曲》,在被演奏出来震惊世界之前,写着乐符的手稿也不过是几张废纸,是公众的认可赋予了它价值,而不是制作它的人本身。 场内的宾客稀稀拉拉地举牌,象征性地往上加了几万,几轮之后,这套月相袖扣的价格才勉勉强强来到三百九十万。 “三百九十万一次,三百九十万两次......” 何也举牌了。 只不过他举起的,是代表十万的号码牌。 “好的,35号出价四百万,四百万一次,四百万两次,四百万三次!” 拍卖师手中的小锤落下,月相袖扣的归属也尘埃落定。 “恭喜三十五号的先生,以二百万的价格拍下本场第二十九号拍品!” 何也盯着那对袖扣,已经开始想象顾望朔戴上它们的样子。 “自己戴?还是送人?” 沈垣意味深长地瞥一眼何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送人。”何也回过神,淡淡答道。 “送给?” “家里人。” 意识到沈垣话里有话,何也立马用可信的理由堵住话头。 “家里人。”沈垣咀嚼着这三个字,猜测道,“给姓顾的那个?” “是。”何也不否认自己的目的,但也不准备说真话,“马上上大学了,总要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确实。”沈垣点点头,若有所思,“看来我也得找个时间,给小野挑挑。” 既然他大张旗鼓地拍下了这对袖扣,那么便不可能悄悄送给顾望朔,现在这样最好,就算以后他不在了,袖扣也能名正言顺地留在顾望朔手里。 至于剩下的设计图纸,何也准备慢慢搜罗品质合适的宝石找人进行打造,要是来得及的话,他想把这些都做出来,给顾望朔凑齐一整套。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将揭晓本场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Oliver.Dupius大师的最新作品,沙漠之春。” 展品极为隆重地装在小车中,由两位身着纯黑色裙装戴着天鹅绒黑色手套的女郎推上。 其中一位女郎走到推车旁,揭开罩在方形玻璃罩上的黑布。 光束自上而下打在中央的物品上,在项链中心的粉钻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辉。 沙漠之春,中心镶嵌着近五年来切割最完美的菱形纯净粉钻Precise,足有20.12克拉,除了中心的粉钻外,两侧还次第镶嵌着切割完美的高纯度无色钻,每一颗,都采用了最新的双火彩切割技术提升了钻石内部的火彩,细细看去,能在里面看到近似玫瑰的绚丽光影,随着角度变换如同在其上缓缓盛放。 哪怕是远远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也能感受到那件首饰的奢侈华美。 “起拍价——一千万,美金。” 现场哗然。 这不是何也能参与的竞价,但,看看乐子也好。 有色钻石本就价格高昂,更勿论有色钻中最稀有的粉钻,近几年粉钻主产地阿盖尔矿关闭后,粉钻在国际上的价格被进一步炒高,到了单克拉上百万美金的市价,是名副其实的稀有珠宝。 沙漠之春中央使用的Precise纯净度虽然达不到“无暇”级,但颜色达到了GIA评级中的fancy intense(较深的粉色),在这个颜色等级中,20克拉以上的粉钻相对稀少,所以即便Precise在切割后单独拿出来拍卖,估价也不会低于五百万美金。 十秒过后,第一个人举起了牌子。 “一千一百万!” 到了这个级别的拍品,牌子所代表的加价数字会往上跳一位,所使用的货币也会改成国际上较为通用的美金,于是最低的加价,就由一万变为了十万美金。 第二个人跟着举起牌子。 “一千两百万!” 对于这件首饰的竞拍很激烈,不过短短十数分钟,“沙漠之春”就被抬到了两千五百万美金的高价,沈垣举了两轮牌,但在价格突破两千万后就偃旗息鼓,跟何也一起坐在角落看场上其他财大气粗的宾客竞价。 到第二十分钟时,底下的散客已经没有接着举牌的了,只有上头包间的VIP还在一轮接一轮地加价。 不知道是谁在跟萧一蓓抢这件首饰,价格竟然被抬着来到了三千万美金。 “三千一百万!” 看来,萧一蓓真的很喜欢这件首饰,三千多万美金眼都不眨就往外拿。 “三千一百一十万!” 眼看着价格越来越高,同萧一蓓竞价的那个人恐怕是无力支付更高的价格了,加价都降低到了十万一次。 “三千二百一十万!” 萧一蓓势头不减,仍旧保持着一百万的加价频率。 “三千二百一十万一次,三千二百一十万两次,三千二百一十万三次!成交!” “沙漠之春”最终还是落进了萧一蓓手中。 想来,今年沙漠的春天,会格外热烈。 设计师建筑师的名字和钻石名字都是胡诌的,好奇宝宝就不用查了,没有这号人物跟钻石,太出名的也不敢写进来() 其中Luna系列借用了Pomellato的珠宝系列名,月相袖扣的设计描述有参考卡地亚及宝玑系列男士袖扣,“沙漠之春”无色钻石双火彩工艺取自苏州子冈珠宝推出的“十一玫瑰”系列。 项链我用我贫瘠的大脑瞎设计的,我是菜鸡,补药太较真也补药告我侵权,谢谢谢谢谢谢(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29 月亮与沙漠之春 第31章 30 争吵 拍卖结束后,何也径直来到了顶层的VIP包房。 沈垣急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在散场后便同何也告别先走一步,何也落在后面磨蹭了一会儿,等大部队差不多都离开后,才转进通往VIP包间的路。 有萧一蓓给的戒指,何也这一路畅通无阻。 “怎么样,好看吗?” 一进入包间,何也便看见萧一蓓在试戴“沙漠之春”。 “好看。” 仔细打量后,何也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但在蓓总身上,格外好看。” “哟,嘴挺甜嘛。” 萧一蓓微笑着,示意身侧的人将“沙漠之春”取下放回。 “在您身上是人驾驭珠宝,而非珠宝盖去人本身的魅力,自然是格外好看。” 何也将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捏着戒指环递给萧一蓓,“您的戒指。” 萧一蓓接过戒指,随手塞给身旁的助理,“哎呀,看来何总对跟我联姻不感兴趣。” “蓓总说笑了。” “要不这样,入赘,入赘怎么样?”萧一蓓话锋一转,认真道,“入赘到我家,我肯定不让你受委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是我给得起的,我都会提供给你。” “......蓓总真是太抬举我了。” “怎么会,你值得这个价。”萧一蓓摆摆手,眸光热烈,“我很看好何总的潜力,要是我们合作,萧氏反超宋氏指日可待。” “多谢蓓总抬爱,但我的答案仍旧是‘不’。” “我看得出来,你有的是才华和能力,继续待在宋氏只会消耗你的野心,你难道就不想做出一番成就,拥有自己的事业?”萧一蓓蹙起眉,不明白何也为什么再□□拒自己进一步合作的好意。 何也垂下眼,难得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丝疲态,“蓓总,您没明白我的意思。” 一个人能做好一件事,不代表他喜欢。 “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那些,我的梦想很简单。”何也扶正镜框,捏了捏眉心,“我只是想拥有一份喜欢的工作,过平凡到甚至可以说无趣的日子。” 他想有一个小小的房子,不用大,四五十平就很好,他会放上他喜欢的家具和陈设,最好有一张舒适的沙发,可以让他周末躺在上面无所事事。 除了沙发外,他还希望有个可以看景的阳台,这样他就可以端着咖啡杵在阳台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望着外面发呆,感受风的经过和鸟的啾鸣,呆到阳光褪去月光洒入,他便回到家里,泡上热可可端着窝到他舒适无比的沙发上,或是看书或是看电视,总之做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明明很简单,可却总是无法得到。 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往前走,将他推到一个不属于他的位置,让他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出于爱和责任,他会完成任务。但他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走得有些太远了,远到没有人相信时至今日,他的愿望还是那么平庸无趣。 “你这样的人,居然甘于平凡?”萧一蓓讶异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没看透过这个男人。 “是,我只想平凡地过完一生。” “所以你一定要我卖的人情是?” “跟我谈恋爱吧。”何也神色淡然地开口,抛了个炸弹给萧一蓓,“我是说,假的那种。” “嗯?那你刚才装什么装?”萧一蓓扬起眉毛,走近一步,在何也的肩头不悦地戳了戳,“耍我玩啊?” “蓓总金口玉言的,我哪能想到您也是这个想法呢?”何也勾起唇微微一笑,有几分狡黠的味道。 他看得出来,萧一蓓确实很欣赏他,但萧一蓓还不至于靠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更不会蠢到以为他会离开宋氏入赘萧家,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出于恶劣的玩笑心理在逗他,没几句真的。 “行啊,陪你玩玩恋爱游戏也不是不行。”萧一蓓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搂住何也的脖子,“但是给我让了三成利的人情就用这个还,未免有些寒酸了吧,这显得我多小气。” 何也看着萧一蓓,顺势揽上她的腰间,做了个看似亲密的动作,“此言差矣,能让蓓总参与进来,是这个项目的荣幸。” 只有萧一蓓参与进来,这个项目才能在不依靠宋氏的情况下完成。 萧一蓓仰起脸望向何也,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何也,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看不穿对手的来意。 他不要权力财富,也不要自由,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斗胆猜,今天蓓总在我面前的演的那许多戏,不仅仅是为了好玩。”何也低下头,贴在了萧一蓓的耳边,“我想,你也有你自己的目的,对不对?” 萧一蓓睫毛一颤,轻轻推开何也。 “比起野心勃勃的聪明人,毫无**的聪明人会死得更快。” “人不可能毫无**。”何也松开手,指尖残留了一抹淡香,“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要圆一个谎。” “什么谎?” “一个还未撒下的谎。” “何也,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萧一蓓靠在包间的沙发边,冲一旁的助理招招手,助理会意,立马递上一张名片。 “看在你这么有意思的份上,我会帮你。” 萧一蓓夹起那张私人名片,轻巧地投进何也的西装口袋,“不过,今天很晚了,我没心情跟你在这儿继续耗下去,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详谈吧。” “好。” 何也抽出名片看了一眼,随手塞回。 靠着这张私人名片,他能够随意进出萧氏,这已经足以说明萧一蓓的诚意。 “不过,你刚才威胁我,我很不高兴。”萧一蓓眼睛一转,嘴角垮了下去。 她拍拍手,包间内霎时间涌入一群漂亮的女孩子。 “你们替我,好好陪一陪何总。” 萧一蓓大步出门,在门口回头。 何也清楚地看到,她在笑。 那个笑容,透出一股子玩味和阴险。 “入赘?!” 顾望朔松开何也,声音提高了八度。 “她是不是有病?” 何也咳嗽着,靠在墙壁上无力地下滑,一点点跌坐在地上。 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明晃晃的红色掐痕,何也眼前一阵阵发黑,大口地呼吸着。 “你答应她了?嗯?” 顾望朔居高临下看着何也,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没答应的话,你怎么会有这个?” 亮银的卡片被扔到何也脸上,他反射性地闭上眼,任由卡片锋利的角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我拒绝她了,她让我再考虑。” 卡片落在何也身侧的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很轻微,但又很清晰。 “她为什么找上你?”顾望朔看着他,伸腿踢了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何也沉默着,只是拾起卡片揣进兜里。 脸颊边的小口火辣辣地疼,他抬手蹭过,在指尖留下淡淡的血色。 啊,出血了。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顾望朔蹲下身,恶狠狠地攥住何也的领子,“聋了?还是心虚?” 何也仰起脸,抬手扶了下眼镜,“随你怎么想。” 从这个角度,顾望朔能清晰地看见何也脖子上的掐痕和脸边的伤口,那张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无所谓,看得顾望朔心里直堵得慌。 “我不是故意要......弄伤你的。”顾望朔触电似地松开手,仿佛被那些伤口刺痛了眼。 “不重要。”何也撑着坐起来,扶住身侧的椅子慢慢站起身,“还做吗?” “什么?” 两人上下的位置颠倒过来,此时此刻,换成了顾望朔仰头去看何也。 “看来是没心情了。” 何也垂着眼,心想这个角度看过去顾望朔真像条二哈。 顾望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何也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去睡了。” 何也转过身,很快地走向房间。 “何也,你比我想象的还贱。”顾望朔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但仍不停地往他耳朵里钻,“有时候我真弄不明白,到底是我强迫你,还是你在求着我*你。” 他进入房间,关门靠在门板上。 薄薄的门板无法隔绝声音,何也清晰地听到了顾望朔愤怒的谩骂:“你他妈的就是欠*!是不是只要能把你*到位了,你就能什么都不计较?我真是多余关心你,你就应该被男人*死在床上!” 第32章 31 创可贴 何也栽到被子里,摸过个枕头捂在耳朵上。 在枕头的隔绝下,顾望朔的声音变得渺远而模糊,那些难听又伤人的话被挡在外面,好像听不到,就不会难受似的。 在模糊的背景音中,顾望朔的话在何也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播,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加清晰响亮,直到深深刻在何也心里。 何也的记性很好,好到很多话语听过一次,便很难忘掉。 好话如此,坏话,亦是如此。 在无法遏制的循环中,何也的意识渐渐模糊,等他再醒来时,窗户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蒙蒙亮了。 何也抓抓脑袋,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进了浴室,他站在花洒下,抬手打开水龙头。 在万籁俱寂的清晨,淋浴的声音极为突兀,哩哩啦啦的声响吵醒了顾望朔,他睁开眼,粗暴地拉开何也的卧室门,“你大早上干什么呢?让不让人......” 刚说了一半,顾望朔便硬生生止住话头,偃旗息鼓。 何也的屋内空无一人,地上和床上散落着昨晚何也穿过的衣服,主卧浴室的门大开,□□的男人正站在淋浴下,笨拙地冲着脑袋上的泡沫。 “......” 顾望朔沉默着,退出房门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 五点十分 他什么时候有大早上爬起来洗头的习惯了? 怀着一肚子疑问,顾望朔站定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何也在浴室里洗头,洗完头又往身上挤沐浴露,他连浴球都不用,就胡乱抹一通然后再蹲在花洒下呆呆地冲水。 ......难道昨晚给他脑子掐坏了? 不能啊,最多缺氧几秒,不至于脑损伤吧。 顾望朔靠在门框边,掏出手机点开录像,默默记录下何也此时的窘态。 冲了一会儿水后,何也感觉自己应该是洗干净了,就站起身,随便找了张浴巾将自己裹起来。 擦干身上的水后,何也就缩在浴巾里微闭上眼,踉踉跄跄往床边走了几步后,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似的栽向床头。 然而约摸是不太清醒的缘故,何也栽下去的方向并不对,如果放任他这么倒下去,他的脑袋一定会磕在床头柜上。 “草!” 顾望朔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何也跟床头柜之间。 “嗯?” 何也落进顾望朔的怀抱,困惑地抬起头。 “......顾......顾望朔?” 他还以为顾望朔要和他单方面冷战很久。 “你大早上犯什么病?” 顾望朔蹙着眉,将皱皱巴巴的浴巾从何也身子底下抽出。 “......昨晚没洗澡。”何也攥着浴巾的一角,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而且......冷。” 顾望朔毫不留情地把那一角拽出来,将整个湿透的浴巾远远扔开。 “啊嚏!” 浴巾一被抽走,何也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真是有够麻烦。” 顾望朔叹了口气,抱起何也,就近到主卧的浴室里重新抽了条干燥的浴巾将他裹起来。 “这才过了几秒,不会真感冒了吧?”顾望朔把裹严实的何也放到台面上,伸手去摸他的脑门试温度,“大早上非要洗澡就算了,怎么还能冻着......” 何也缩在浴巾里,只觉得很困,很想睡觉。 温热的风随着剧烈的噪音一起到来,何也低下头,乖乖地配合顾望朔吹头发。 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头发间拨弄,动作十分熟练。 没一会儿,何也的头发就被彻底吹干,柔顺的黑发垂下来微微遮住眉眼,显得他年轻了几岁。 “好了,下来吧。” 顾望朔收好吹风机,头也不回地说道。 何也坐在大理石洗手台上,身体靠着墙,眼睛困倦地半闭,一点没听见顾望朔的话。 在额前碎发的遮掩下,顾望朔并未发现端倪,他只以为何也在生他的气,故意装作没听见。 “昨晚我不是故意的,后面我说的那些话......我也不是真心的。”顾望朔小心翼翼地走近,语气诚恳,“你......要不就......别生气了?” 顾望朔走到何也面前,神情很是谨慎,他弯下腰自下而上去看何也的反应,怕何也真的生气不理他。 但何也只是睡着了。 他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又平和,在微微煽动的鼻翼下,是颜色淡得发白的唇。 一切的迹象都在告诉顾望朔,何也陷入了深睡眠。 不知为何,顾望朔心中有些失落。 只是睡着了吗...... 顾望朔直起身,烦躁地揉乱头发。 可能他也挺贱的,居然在期待何也因为他的举动而生气。 何也再次有意识时,已经到了中午。 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午间的烈阳爬进房间,即便是在地板上漫反射过了,也有着不弱于晨间直射的强度,何也用手臂捂住脸,挡住刺来的光线。 他本想再赖会儿床,但不知道是不是睡多了的缘故,他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也没重新酝酿出睡意。 何也睁开眼,在明亮的房间里静静地躺了几分钟。 模糊的记忆随着意识的清醒变得清晰起来,何也猛地坐起来,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干燥蓬松的头发,整齐干净的衣服,还有......创可贴? 何也的手指停留在脸边,迟疑地确认。 摸上去,确实是创可贴没错。 何也放下手,转而去摸床头的手机和眼镜。 带上眼镜后,他打开前置摄像头,拉远了去看自己的脸边。 一张普普通通的防水创可贴,四角极为平整地贴在他脸上,没有一丝翘起。 “两厘米都不到的伤口,贴什么创可贴啊......”何也关掉前置摄像头,摸着脸自言自语。 然而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张创可贴,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嗡——嗡—— 手中的手机嗡鸣了两声,提示何也有新消息进来。 何也放下手,注意力转向手中的手机。 【言午】:【是晚上七点没错吧?】 【言午】:【第七大道那家?】 何也看着这两条消息,心情变得更好了些,他低下头,快速地打字回复。 【HY】:【嗯,以前我们常去的那个。】 【言午】:【这次流程也跟以前一样?】 【HY】:【当然。】 【言午】:【不醉不归?】 【HY】:【不醉不归。】 【言午】:【晚上见了。】 【HY】:【嗯,晚上见。】 何也盯着对话框,发现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HY】:【?】 【对方正在输入中...】 【HY】:【有话快说。】 【言午】:【这顿是你请对吧?】 何也看见这条消息,兀自乐了。 【HY】:【对,我请。】 【言午】:【太好了。】 【言午】:【我要是点满汉全席,你可不能跟我翻脸啊。】 【HY】:【没问题,随便点。】 【言午】:【行,这可是你说的。】 第33章 32成为何总之前 十月七日晚八点,第七大道,某湘菜馆内 靠窗的包间里,四人桌上摆的满满当当,有醋蒸鸡、小炒黄牛肉、香煎金钱蛋、笋丝肉丝、大蒜辣椒炒腊肉、剁椒鱼头、永州血鸭、外婆菜、东安鸡,九道菜挤在小小的四人桌上,显得分外铺张。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面对着这一桌吃力竭也没吃完的菜,何也无奈地提问。 在何也对面,坐着个俊秀的男人,他穿了身黑色的贴身毛衣,在听到何也的问题后,他用食指不紧不慢地推了下镜框,又扫视一圈桌上的九个菜,然后才慢悠悠回答道,“说了要宰你,当我跟你闹着玩呢?” “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资深建筑设计师了,至于吗?”何也托着腮,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许工还差我这顿?” “差,太差了。”许言拿起筷子,神情严肃,“真就差你这顿。” “神经病。”何也笑着骂道。 “彼此彼此。”许言勾起唇,夹了块东安鸡到碗里,“该聊的正事都聊差不多了,待会儿去旁边聊点别的?” “这九个菜怎么办?” “打包,我带回家接着吃。” 许言嚼着嘴里的鸡肉,含混不清地回答,“何总裁不至于跟我抢这个吧?” “行行行,你都打包走,你要是乐意拎着饭盒去喝酒就拎。” “谁告诉你我要拎着饭盒的?”许言哼了一声,吐出嘴里的骨头,“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了,我就不能叫闪送给我送家里?” “你家里有人吗?你就送。” “濯之在,他今天住我那里。” “你弟弟?” “嗯。”许言点点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调转话题道:“刚才光顾着聊设计院和项目的事儿了,还没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何也动作一顿,唇角的弧度被扯平了些许,“我?挺好的吧。” 在宋氏建筑当总裁,怎么看都是好差事。 “想回设计院了?” 无需多言,许言一眼就看出来何也真正的心思。 “是。” 何也重新笑起来,只不过,多了无措与尴尬。 两年前,何也还不是宋氏建筑的何总,那时候的他,是海城建筑设计院A部的资深建筑设计师。 如果当年他没离开,而是选择在建筑设计院继续干下去到现在,他将是海城建筑设计院里近十年最快升到设计总监位置的人。 无论是天赋还是努力,何也可谓是设计院里一等一的,现在海城新区区政府的大楼和新市图书馆,就有当年何也的参与。 设计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何也有这么好的前途和未来,应该会畅通无阻地在设计院里走下去。 然而两年前,何也毫无预兆地辞职了。 院里的领导老师有挽留过,但何也态度很坚决,说什么都要辞职,在赔了一大笔合同违约金后,何也如愿离职。 一个月后,宋氏建筑传出换总裁的消息,在海城商业头条上,赫然刊登着何也的照片,下方配的注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宋氏建筑的新总裁。 直到这时设计院的同事们才明白,何也辞职后到底去了哪。 有人惋惜业界内失去了优秀的年轻人,有人背地里羡慕何也是深藏不露的富二代,还有人对他摇身一变成总裁的事很眼红,说他只能得意一时,宋氏最后跟他半毛钱关系都不会有。 关于何也离开的真相,设计院内众说纷纭,但许言作为何也的校友,又是跟何也前后脚进的设计院,他最了解何也,他知道以何也的性格,不会喜欢当总裁。 在他们都还是助理的时候,一起过过一段又累又忙又充实的日子,在那个时候,梦想可以宣之于口,野心可以随意暴露,因为年轻人就应该有这些。 他们一边吃盒饭,一边聊着天期盼未来,好像多说些美好的事情,就能掩盖住当下当牛做马的悲惨事实。 但即便是在那样的时刻,何也的眼睛也是充满期待与光亮的。 做着自己热爱的事业,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兴奋呢? 你所热爱的、你所擅长的,恰好是你的工作,这绝对算得上一等一的幸运了。 何也感激这份幸运,也庆幸这份他所喜爱的工作能让他养活自己。 命运的垂青只有短短一瞬,比从未拥有更痛苦的,是拥有后再失去。 二十八岁那年,何也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爱好、工作、生活…… 这一切,统统都离他而去。 他短暂地拥有过自由,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却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自由。 曾经他以为,不拿宋建业的钱就是和宋家划清界限,他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找到工作,在设计院里一点点打拼做个普通的人。 如果划清界限就是在地上画出一道线那么简单,该多好。 然而事实是,他永远没法跟宋家划清界限。 只要何晚棠和宋晚成在宋家一天,宋建业一天不死,他就没法离开宋家。 他只能任由宋建业驱使,为了母亲,也为了弟弟。 宋建业是个老狐狸,他从来不威胁何也什么,他只是告诉何也,宋氏建筑作为非核心子公司,宋甯还不能完全把控,将宋氏建筑清理出来作为宋晚成未来接手宋氏的跳板,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何也信了,于是何也空降到了宋氏建筑,选择去清理这个连宋建业都不愿意管的烂摊子。 宋氏建筑是十几年前地产业还蓬勃发展时宋甯跟风创办的,那时宋甯很年轻,宋建业又放手让她去做,所以宋氏建筑内部无论是运行模式还是管理层,都有很大的问题。 运行模式就不用说了,当年不成熟的方案运营了十几年,现在的方案依旧不成熟不规范,要不是背靠宋氏集团不愁资金链,这破公司早就黄摊了。 至于管理层的问题,就完全是宋甯多年来往这里扔垃圾导致的。 那时公司的运营状况,很显然是几乎不盈利的,不往外大亏都是好的,于是不少上年纪迟迟不愿卸职的公司老人和没头脑的关系户就被宋甯扔到这里流放,每年随便往这边扔点钱维持运作就算了。 在这种情况下,何也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总裁空降过去,很显然是要吃苦头的。 过去的那两年简直像噩梦一样,哪怕是刚入设计院时作为最底层打工的时候,也不及那两年的十分之一。 好不容易将公司整合重组得七七八八,何也能歇口气缓缓,顾望朔又主动找上了他,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以至于他现在不得不再为了新麻烦继续奔波准备。 过得好吗? 当然不好。 想回设计院吗? 当然想回。 只是,他还回得去吗? 答案是显然且否定的。 “哎,设计院你八成是回不来了,我看你现在早就没那个心气了。”许言靠在餐厅的椅子上,自嘲地笑笑,“别说你了,我现在也没以前那么敢想敢干,每天想的就是什么时候下班回家。” 何也抽出烟和打火机,点上烟后,一齐扔给许言,“咱们都老了。” 许言嗤笑一声,也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是,老了。” 辛辣的烟雾通过喉咙,带来一阵令人清醒的刺激,何也吐出一口烟,将烟头在烟灰缸边敲敲,跟着笑道:“以前抽烟是为了熬夜画图,现在都变成慨叹人生的佐料了。” “时过境迁呐。”许言探身,也敲了敲烟灰,“有想过离开宋氏之后干什么吗?” 何也夹烟的手托起下巴,盯着眼前迷蒙的烟雾想了会儿。 “大学老师吧。” 在一片烟雾中,何也轻声回答,“课不多,还有寒暑假,多好。” “好啊,那就当大学老师。”许言附和着他,顺道加重了屋内的烟雾,“等我在海大混上客座了,就推荐你当讲师,行不?” “行,劳许工费心了。”何也弯起眼,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苟富贵,勿相忘。” “你也是,苟富贵,勿相忘。” 恍然间,好像一切都和多年前刚入职时一样,哪怕他们此刻抽着一百一包的玉溪,面对面坐在宽敞的包间里,桌上还摆着九个菜,却什么都没变,他们仍旧在没正形地互相开玩笑,说着年轻人才会说的幼稚话。 第34章 33 LUX 结过账后,许言跟何也从餐馆中出来,站在第七大道与十三纬路交叉的街口,等着对街的红灯变绿。 “直接去LUX?”许言搓着手,将脸藏在一条厚厚的格子围巾后,“还是在街上再逛会儿?” 何也呼出一口白气,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直接去LUX吧,天这么冷。” LUX是十三纬路上一家不起眼的清吧,从前在设计院工作时,何也跟许言晚上偶尔会来这里喝酒聊天,久而久之,LUX的老板也跟他们变得熟悉起来。 LUX的老板年纪不大,姓温,与何也许言年纪差不多,所以一起聊天的时候,还算有共同话题。 温老板开酒吧纯粹是兴趣,并不在意盈亏,他本业大概是期货股票一类,何也他们没有细问过,但经常看到温老板捧着电脑看股市,于是便这么猜测。 自从何也进入宋氏建筑后,两人已经很久没一起来LUX了,只有许言时不时会一个人出现。 所以,当何也跟许言一起进入酒吧时,温老板无疑是惊喜的。 “何工?好久没见了。” 温老板放下手里正擦着的杯子,笑眯眯地从吧台后走出,欠身迎接何也,“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把我这个小店给忘了?” 温老板长了一张男女莫辨的漂亮脸庞,又留着能扎成马尾的及肩长发,如果不开口说话,不少人会将他误认为女人。 “什么何工,该叫何总。”许言一圈圈地解下围巾,拉开吧台旁的高脚凳坐下,“他早就不在设计院里工作了。” 何也冲温老板笑笑,并未像许言一般纠正称呼,“像以前一样,叫我何工就好,他跟你开玩笑呢。” “行,那两位今天喝什么?”温老板没在称呼的问题上纠结太久,他探身拿过酒单,一人一张递给他们,“何工不来光顾的时候,我学了不少新花样。” 作为酒吧老板,温老板自然也是喜欢调酒的,只不过他技艺不佳,还总会加入自己的“小巧思”,这就导致温老板的“店长特调”常常一个客人仅会点一次,除了心地善良的何也。 然而随着何也光顾的次数逐渐减少,温老板只好将矛头调转向何也的好友——许言,在何也不在的时候,许言便成了温老板的试毒对象,喝下过不少可以称之为“毒药”的鸡尾酒。 所以在听到“新花样”三个字的时候,许言下意识地一激灵,感到后背传来一阵恶寒。 “老何啊,你自己看着点吧,我去趟卫生间先。” 许言放下酒单,干笑两声,找了个借口走了。 何也微微颔首,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酒单。 他扫过一排排文艺的酒名,最终停在了Moonlight这个名字上。 月光。 是他从前没见过的酒,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杯血腥玛丽,一杯月光。”何也放下酒单,脱掉外套随手交给服务生,“还有许言在这里存的酒,麻烦温老板帮忙拿一瓶出来。” “得嘞。” 温老板回到吧台后,十分自信地拿起雪克杯,“你就瞧好吧。” 何也勾唇笑着,坐在高脚凳上,托腮静静看着温老板调酒。 从动作上看,确实熟练不少,比先前哆哆嗦嗦的样子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味道有没有改进。 服务生放完两人的外套后,给他们上了两杯温水,何也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里面还算温热的液体。 “点完了?” 许言洗完手回来,正拿着一次性擦手巾擦手,他在何也身边落座,瞥了眼正在调酒的温老板,“点了什么?” “血腥玛丽和月光。”何也放下杯子,侧脸看向许言,“哦对了,我还让温老板取了你的存酒。” 许言扬起眉毛,对何也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真不要脸,一来就对我的好酒下手。” “过奖。” “有几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便宜你了。”许言将湿掉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伸手勾过属于他的那杯水,“看在请我吃饭的份上,让你喝点。” “哼,那我还得谢谢许工了?” “当然。” “许工总是能给我惊喜,尤其是脸皮的厚度这方面。”何也摩挲着杯子,毫不客气地挖苦。 “你也不赖,咱俩彼此彼此。”许言反唇相讥,没有落入下风的趋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俩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两人斗嘴间,温老板调好了第一杯较为简单的“血腥玛丽”。 作为酒吧里传统的开胃鸡尾酒,“血腥玛丽”没给温老板留下多少犯错的余地,只要往雪克杯里依次加入伏特加、番茄汁、柠檬汁,还有调味用的胡椒粉、盐、辣椒籽及伍斯特酱,在充分混合后,即可盛出饮用,温老板倒出鲜红的酒液,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放上装饰用的柠檬片。 “何工,你的‘血腥玛丽’好了。” 何也接过酒杯,浅尝了一口。 迎着温老板期待的目光,何也点点头,由衷夸赞:“很不错。” 温老板狐狸似的眼睛弯起来,语气轻快,“真的?你这不是安慰我吧?” “不是,真的很不错。”何也再次呷了口酒,喝掉了四分之一,“层次分明,口感递进。” 许言坐在旁边,鼻子里发出一声嫌弃的气音,何也在下头踢了他一脚,他嘴角抽了抽,适时地将冷哼转为一声怪异的咳嗽。 酒液划入喉咙,为味蕾带来刺激的咸辣,番茄汁跟柠檬的酸甜味混杂在其中,达成了酸甜苦辣四味的平衡。 半杯酒下肚后,何也感到一阵酒精带来的暖意。 “许先生,取这瓶您看行吗?” 服务生捧着瓶酒在许言身边站定,他转了转三角钻石样的瓶身,将正面的酒标呈现在两人眼前。 THE MACALLAN 15 麦卡伦蓝钻15年单一麦芽。 麦卡伦威士忌,苏格兰纯麦芽威士忌中最富盛名的牌子,被称为“威士忌中的劳斯莱斯”,是单一麦芽威士忌中无可匹敌的标杆,其雪莉桶陈酿工艺享誉世界,故按照陈酿时用的不同类型雪莉桶分为单桶、双桶、三桶,麦卡伦15年采用了欧洲橡木雪莉桶及美国橡木雪莉桶陈酿混合,为酒液带来无与伦比的果香和太妃风味,是品味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的不二之选。 “就这瓶。”何也盯着酒标,似笑非笑地看向许言,“许工这两年没少挣啊,麦卡伦都喝上了。” 许言肉痛地闭了闭眼,一边点头一边咬牙道,“行,就这瓶。” “大气。”何也举起酒杯,朝许言致意,“我干了,你随意。” 言罢,何也仰头,将杯中剩下的一半饮尽。 “少给我戴高帽,你挣得不比我多多了?” 何也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将喝空的酒杯推到一旁,“看你这表现,显然是有更好的没被拿出来吧。” “怎么,嫌这个不够上档次?” “那不是。”何也移开目光,神色懒洋洋的,“嫌你态度不好。” 许言乐了,被何也气的。 “那你想让我什么态度?” “大手一挥,拿出最好的酒款待你许久未见的朋友。” “现在酒量这么差?这才喝多少,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许言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扯什么淡呢?还许久未见,不就一年半不到吗?忘了刚接手宋氏建筑那个烂摊子时,隔三岔五找我出来喝酒诉苦的日子了?” “居然才过去一年多一点啊。”何也垂下眸子,自嘲地笑笑,“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振作点,再有个三四年,你也就熬出来了不是吗?”许言拍拍何也的肩膀,随口安慰,“到时候我请你喝我收的麦卡伦30年,庆祝你重获自由。” “好啊。”何也一口答应下来,如同光明的未来真的近在眼前。 先前拿酒的服务生从冰柜里取出一块冻好的老冰,戴上手套,用工具慢慢凿成大小合适的冰球,冰球被放入专门的威士忌酒杯中,在吧台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剔透的光。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杯中,冰球旋转着浸在酒里,直到只剩下一个冰球顶。 威士忌被递到许言手里的同时,属于何也的“月光”也从温老板手中出品,蓝紫色的酒液盛在倒三角的马天尼杯中,杯口挂了一片卷曲的橙皮。 何也接过酒杯,试探性地抿过。 清爽的金酒和青柠气息席卷了口腔,如同它的名字“月光”一般,给人带来柔和宁静的感觉。 “怎么样?” 温老板眨巴眨巴眼,紧盯着何也的反应。 这是他最近刚加到酒单上的鸡尾酒,还在调研中,没多少人喝过,虽然目前为止评价还算乐观,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会得到何也的差评。 “好喝。” 何也咽下酒,客观地评价道。 他喜欢这里面的青柠风味,清新而酸涩,像是顾望朔给他的感觉。 之所以点这杯“月光”,也是因为Moon这个词让他想到了月亮,进而想到了顾望朔。 “太好了。”温老板笑笑,神色放松下来,“何工喜欢就好。” “温老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喝?”许言喝着威士忌,举起杯子示意,“喝一杯?” 温老板摇摇头,婉言谢绝,“不了,今晚我有点事,你们两位喝吧。” “看来,今晚只有咱俩了。”许言语气遗憾地说着,将杯子凑到何也的杯子旁边,同他的马天尼杯轻轻碰过,“不醉不归?” 何也托起杯底,同许言再次碰杯,“当然,不是早就说好了。” “好!不醉不归。” 第35章 34 醉鬼 三角钻石样的瓶子里,琥珀色的酒液已经消失了四分之三,两只玻璃杯里的冰球,也消融不少,跟之前比小了一大圈,何也跟许言机械地碰杯对饮,脸上均是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屁孩?”许言放下杯子,将手搭在何也肩头,“即便他现在被他妈洗脑以为你是大坏人,你也喜欢?” “嗯。”何也勾起唇,醉醺醺地笑了,“那又不是他的错。” “他喜欢你吗?你就上赶着把自己送过去。”许言晃晃何也,恨铁不成钢地蹙眉。 酒过三巡后,何也便变得絮絮叨叨,开始向他吐露心事。 在何也碎片化的叙事下,许言大致拼凑出了何也跟顾望朔如今情况的始末,对于好友的这种无底线包容,许言很是嗤之以鼻。 小屁孩之所以是小屁孩,那就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需要来自大人管教和引导,要是他们什么都懂,进社会就不会到处碰壁了。 “喜欢啊,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何也跟着蹙起眉,不满地推了推许言,“干嘛对他要求那么多?” “你脑子坏了。”许言收回手,转而伸出食指点在他的脑袋上,郑重其事地宣布,“被那个叫顾望朔的小子蛀坏了。” 何也仰起头,喝掉杯底最后一点威士忌,随即重重放下杯子,认真纠正:“他不是虫子。” “行行行,他是月亮,是月亮行了吧。”许言撇撇嘴,转脸去喝自己手中的酒,“那小子到底给你下什么蛊了,让你惦记这么多年。” “不对。”何也抓住许言的手臂,五官严肃地皱起来,“我以前,没有喜欢他......就是关心,关心而已。我没有恋t的爱好,我是......唔......是,是最近......” “最近喜欢的,喜欢现在的他,行,我知道了,你松开我。”许言扒拉掉何也的手臂,语气有些无奈。 “我以前,真的,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何也扶着桌面,已然醉得说不连贯话,“他犯错,我就,帮他。但是......但是我不应该喜欢他,他也,不应该,喜欢我。” 看着何也迷蒙又无措的眼神,许言不禁叹了口气。 “他应该......恨我。”何也费劲地托起脸,眼巴巴去盯空了的酒杯,等着服务生给他续上。 许言还没喝到何也那个程度,他递给服务生一个眼神,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四分之三的酒,何也一个人就喝掉了二分之一还多,更别提开头喝的那两杯度数不小的鸡尾酒。 许言已经很久没看到何也这么醉的情况了,所幸何也酒品不差,喝多了只是话痨结巴,并不会耍酒疯吐的到处都是。 “恨我,更容易,可他偏偏......喜欢我。”何也低着头,语调委屈,“要是他,对我一点都,不好,那一切都......都好处理了......” “他对你好在哪?”许言捏捏眉心,下意识抬了声调,“不就是个别扭的要死的嘴硬小屁孩吗?” “他......哪不好?”何也眯起眼,神情费解,想不到顾望朔哪里不好。 明明哪都很好。 何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想生气了。 “他没有不好!” 何也一拍桌子站起来,做了个“一锤定音”的动作下结论。 “......真是彻底没救了。” 许言跟着站起,将摇摇晃晃的何也捞过,摆正在凳子上,“醉鬼,是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送你,还是找个人来接你?” 何也往前一扑,整个人挂在许言身上,他握拳,软绵绵地在许言肩头捶了一下,“你,给我,叫个车?” “行。”许言拎起何也,掏出手机点开打车APP,“地址告诉我。” “唔......一单元......” “......具体地址。” “八楼......” “没让你说楼层!” “从这里出去,往东走一百八十步,左转,然后右转,再,走一百八十步......” “......妈的。” 许言暗骂一声,感到一丝绝望。 正当许言调动所有脑细胞在想怎么给这个醉鬼送回家时,何也的手机响了。 许言从他兜里摸出来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正跳动着“顾望朔”三个大字。 许言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今天到底还回不回来?” 少年的声音清冽好听,语气虽然懒洋洋的,但能听出几分隐秘的不悦。 “喂?” 许言贴近话筒,试探性地说了一个字。 饶是只有一个字,顾望朔也立刻反应过来,另一头说话的人不是何也。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他的手机?” 一连串的疑问冲入耳朵,声音大得差点把许言震聋。 光是听声音,许言就能轻而易举地想到对面的焦急模样,他转转眼珠,起了戏弄顾望朔的心思。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何也哥从来没提起过你啊。” 许言凑在麦克风旁,故意夹起嗓子,用嗔怪的腔调说道。 “何也哥?!你谁啊你!” “你先别管我是谁,你就说,你知不知道何也哥家的住址,他喝多了,我要送他回去。” “喝多了?他喝了多少?”顾望朔的音量降下去,下意识开口埋怨,“你不知道他上个月刚胃出血过不能多喝吗?” 一想到何也跟不知道哪来的男人待在一起,人还醉的不省人事,顾望朔又恼火又着急,“他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他。” 听到这里,许言勾起唇,看向已经倒在吧台上似睡非睡的何也。 看上的那小子还不算太完蛋。 “喂?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他。” 许言顿了顿,斟酌道,“我总得知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什么关系?我跟他是......” 顾望朔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半,突然卡壳。 是啊,他跟何也是什么关系? 舅甥吗? 是舅甥吧。 “他是我舅舅,现在我们住在一起。” 顾望朔的气势弱下去,声音低低的。 许言指尖沾了点水,在杯口慢悠悠地打圈,玻璃杯和杯中的酒液共振,发出悦耳的嗡鸣。 现在他的心情有点微妙。 见对方吃瘪,他是开心的,但听见个比魏濯之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语气失落,他又莫名有些不忍。 算了,不接着逗他了。 在低频的嗡鸣声中,许言大发慈悲地开口,告诉了顾望朔LUX的具体地址。 挂断电话后,许言将手机塞回何也的口袋。 “那小子人还不错,比我想的强点。”许言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将其中剩下的小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兄弟最后帮你一次,帮你推他一把。” 约摸二十分钟后,LUX的门外出现了一个年轻焦急的身影。 LUX的门头并不显眼,第一次来的人,得要好好找上一会儿才能发现入口。 趁着这个时间,许言将何也拽起来,脸上露出英勇就义般的神情凑上去。 顾望朔在街上转了几圈,有些怀疑导航是不是定位错了。 按照导航的显示,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这家名为LUX的酒吧门口了。 他又仔仔细细地看着招牌走了一遍,这次,他总算看到了那个并不起眼的牌子——LUX 顾望朔松了口气,伸手去拉酒吧的门。 然而他站在门口,看见了让他呼吸一滞的场景。 一个男人站在何也面前,正低头捧起何也的脸,似乎是要吻他。 顾望朔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无法按下,像是被那个场景抽走了所有力气。 何也背对着他,他看不清何也的脸,可他忍不住去想,何也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笑着吗? 还是害羞的? 又或者,何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对他做什么? 毕竟那个人说,何也喝的很醉了。 这个想法一在顾望朔的脑海里出现,他便突然又有了动力,他一鼓作气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何也身边,将那个男人推开。 许言被推开后,暗暗抹了把汗。 幸亏这小子没犹豫太久,要是真亲上了,他待会儿怎么跟魏濯之解释? “你跟何也到底什么关系?”顾望朔揽着何也的肩膀,眼睛危险地眯起,“你这是趁人之危。” 怀里的男人眼睛微闭着,脸边泛起红晕,显然是醉得不省人事。 “是吗?不算吧。” “他都醉成这样了,你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随你怎么想,你等他清醒了问问他,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趁人之危了。”许言靠在吧台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 “你最好没有。”顾望朔将何也打横抱起,眼神不善,“我会问明白的。” 许言扬起眉,对顾望朔的反应有些惊讶,“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如果是作为外甥,那你管的有点太宽了吧?” 顾望朔没说话,只是抱着何也转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在这里,但他清楚地明白,他要是不来,他一定会后悔。 他没法接受这样的何也被留在别人身边。 何也最脆弱真实的一面,应该只给他看才对。 服务生帮顾望朔打开门,顾望朔偏头道过谢后,便在路上随手拦了辆出租。 他换成单手抱何也,空出只手去拉车门。 在他要把何也放进车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何也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你来接我啦?” 顾望朔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承认,“嗯,来接你。” 何也开心地将眼睛弯起来,像是一对月牙。 来不及欣赏这罕见的一幕,顾望朔回头看了眼酒吧,发觉许言似乎还在看这边,便赶紧把何也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上去,利索地关门。 报过目的地后,顾望朔便死死盯着LUX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像是怕许言从里面跑出来追车。 出租车驶过路口,顾望朔一直望着酒吧门口,满意地发现没人跟上来。 看来,那个家伙还没丧心病狂到要跟踪他们到住处。 直到看不见酒吧的影子,顾望朔才倒出心思去确认何也的状态。 不过几分钟,何也就又睡着了,他靠在顾望朔肩头,金丝眼镜被挤得歪在一边,显得有些滑稽。 “......真是败给你了。” 顾望朔叹了口气,动作小心地摘掉何也的眼镜,轻轻摆正他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第36章 @魏x许[番外] 出租车从LUX门口开走后,许言走了LUX的后门离开。 他刚一出门,就被一只手拉进了旁边幽暗是小巷子里,紧接着,两片微凉的唇瓣贴了过来。 许言被压在墙上,仰头承受着这个急切而剧烈的吻。 很久之后,这个带着些许不满的深吻才结束。 “生气了?” 许言拽着对方的领口扯到明处,将魏濯之那张写满委屈的俊脸暴露在灯光之下。 “没......” 魏濯之矢口否认,可发红的眼角出卖了他。 “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们俩就是朋友。”许言看他委屈成这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一下是假亲的,你不都从监控里看到了?” “......嗯。” 为了监视许言,魏濯之今晚黑掉了LUX里的所有摄像头。 “聊天内容你不也都听过了,应该知道我们没什么。” “......嗯。” 设计院里的摄像头不好黑,所以魏濯之另辟蹊径,在许言的手机里装了连接器,可以远程操控麦克风和摄像头收音录像,这样他便可以时时刻刻了解许言的动向。 “那气什么?” 许言捏捏魏濯之的脸,在他唇角安抚性地亲了亲。 “我真没生气。” “魏濯之。”许言清清嗓子,叫了他的大名,“我说过什么来着?” 魏濯之一抖,指尖攥住许言的衣角,底气不足地回答道,“要......要是再学不会好好说话,就分手。” “所以?” “......我气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开心。”魏濯之垂着眼,声音很小。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许言搂住魏濯之的脖子,笑眯眯地在他脸上到处亲,“那我还要说你跟代码在一起的时候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自在呢,这有什么可比的?” “我......我怕你觉得我......无趣。”魏濯之被亲的发晕,说话变得结巴起来。 “无趣怎么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是,是吗?” “嗯。”许言揉揉魏濯之的耳垂,语气暧昧,“看在你今天很乖的份上,晚上奖励你。” “我今天很乖吗?” “是啊。”许言歪过头,理所当然地夸赞,“知道我出来和别人喝酒没乱吃醋,我假亲的时候也没跑出来坏事,只是顺着定位跟过来在这儿等我,难道还不够乖吗?” “那有什么奖励?” 魏濯之眨眨眼,期待地看着许言。 “今晚可以做三次。”许言趴在魏濯之耳边,低声蛊惑他,“允许你不戴,也允许你弄进去。” 小魏濯之站起来,硌的许言腰间有点疼。 但对于魏濯之的反应,许言很满意。 “哥,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魏濯之咽了口唾沫,嘴上退拒着,手却将许言的腰箍得更紧,“万一起不来怎么办?” “请假。”许言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当着魏濯之的面把请假条扔给了人事,“放心了吧?” 魏濯之点点头,拥过许言,鼻尖抵在他颈侧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过来的?” “开车。” “车停哪了?” “不远,不到五百米。”魏濯之恋恋不舍地松开许言,转而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哥,在车上能不能用掉一次?” “车上?” “可以吗?”魏濯之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乞求。 好可怜哦。 很难不心软。 “好吧,可以在车上来一次。” 一点小番外,独立出来,不看也可以衔接得上。 —— 是另一对家产,纯正阴湿男鬼小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魏x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