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入魔了怎么办》
1. 背叛
月上中天。
无量宗惊雷峰上的洞府内,陈舒朝盘腿坐在榻上,额角汗珠滑落。
识海内,一道似男似女,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嘻嘻嘻,一旦魔气入体,除非身死道消再无拔除的可能,服丹又有何用?魁首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正道视魔族为仇雠,作为下一任魔君,魁首您千里迢迢回宗求助,就不怕掌门出卖么?」
「啊,您下手轻些……」
陈舒朝全然不予理会,全心全力准备拔除魔气。
十年前,魔君出世,魔族大举入侵修真界,她作为正道魁首带领众修士奋起反抗,最终取得胜利,自己却受了重伤,不幸被圣魔之气浸染。
圣魔之气入体便极难拔除,上任魔君便是因此出世,实力强劲令各方头疼,最终被斩于无量剑下。
自圣魔之气入体,由此引发的心魔便不断变换着声音,或尖锐凄厉,或妖媚妩人,或呢喃细语,一刻不停地蛊惑着她。
无量宗掌门,也就是他的师尊林野鹤得知后,立刻为她炼制了一颗可以压制魔气的丹药,助她拔除魔气。
陈舒朝引动整个惊雷峰的灵气,将其化为白雾盘旋在洞府。
马上了,马上就能拔除——
“咔嚓。”
数里之外,一声细微的冰裂忽地吸引了陈舒朝的注意。
是阵法!
谁在破阵!
刹那间,剑光照亮了整个惊雷峰,刺骨寒意迅速从山顶凝向山脚,山中的飞禽走兽一瞬间被冻住,能抗住合体期全力一击的结界在一剑之下寸寸龟裂。
寒意很快蔓延至洞府,陈舒朝神色一凛,强行压下魔气,握住长剑瞬间闪现至山顶。
结界碎成千万镜片,之前凝聚的整山灵力也“嘭”地一声散开,白雾中陈舒朝敏锐地捕捉到耳后细响,一瞬闪现至来人身后,剑声嗡鸣朝前刺出——
那人却已站在数里外的虚空之上。
她及时收势,朝那里看去,千仞宗宗主、佛教圣僧和剑道尊者。正道三派顶尖高手竟全聚于此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的师尊,无量宗掌门,林野鹤。
心下一沉,陈舒朝闭了闭眼,再睁开,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舒朝,”林野鹤一身白衣,立于虚空,“你是正道魁首,在战场多年,该知道魔族有多么可恨,也见过许多因魔气浸染丹田而入魔的修士。”
“你看看这苍生,若魔君再次出世,必会生灵涂炭,你难道忍心么?”
我怎会不知?
可我分明没有入魔,也在全力拔除魔气!
若真失败了,我自愿囚于惊雷峰下,再不出世。若理智全失,那无论是兵解而亡,还是死于师尊你手都绝无二话!
可师尊,你明明知道我能剥离魔气,甚至在方才,就差一点就能剥除!
为何非要杀我……甚至不是宗内长老动手,而是请来了三派高手,势必要绝我生路?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陈舒朝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叹息般说道:“师尊,我差一点就能剥除魔气。”
闻言,千仞宗宗主眸光微闪,剑道尊者握剑的手紧了紧,佛教圣僧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竟无一人后退半步。
“太晚了。”
林野鹤手中的剑吞吐灵气,半分未变。
“已成死局,如何再改?徒儿,要恨,便恨为师吧。”
话音刚落,带着细细雷纹的雷火剑划破虚空,一瞬到了陈舒朝眼前。
心魔幸灾乐祸。
「诶呀,魁首,你最信任的师尊带着外人来杀你了!」
无量剑挡住剑气,借着这一剑的冲击力,她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剥离魔气,其他的以后再做打算!
面前忽然闪现一个人影,雷火剑在他手中嗡鸣,一个照面剑气便猛冲过来。
“放弃吧,你逃不掉的。”
陈舒朝瞳孔一缩,猛地躲开。
她大多都在躲闪和防御,可他招招致命,出手毫不客气。
他是她师尊,引她入道、教她仙法,对她的一招一式最是了解。
每招都朝着她的死穴而去。
见此情景,心魔阴阳怪气地开口。
「啊呀,不愧是无量宗宗主,雷火剑就是锋利啊。」
陈舒朝抿唇,找准时机想要突围。
“阿弥陀佛。”
圣僧摊开一只手掌,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钟静静躺着。
金钟出来的那一刻,陈舒朝耳中响起密密麻麻的诵经声,一声一声,刺痛着她的识海。
金钟越变越大,魔气凄厉地尖叫着,在丹田内横冲直撞。
「啊啊啊臭和尚,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这是……!”千仞宗宗主瞳孔微缩,“镇魔钟!圣僧竟然把这个带来了。”
佛门至宝镇魔钟,有涤荡心灵,镇压邪魔之用,若被封在钟中,就算是大乘期也轻易不能出来。
“阿弥陀佛,此为魁首,当然要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金钟狠狠砸下,陷入地面数尺!
圣僧闭目念咒,嘴唇不断翕动,金钟嗡鸣。
趁此时机林野鹤周身威压暴增,引动了无量宗立宗之基的灵脉!
灵脉中灵气喷涌而出,泰山压顶般的威压全压在陈舒朝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数百里外的修士也感受到了这强大的威压。
“好强的威压!”
“是哪位大能在此交手?!”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快跑,别去找死!”
修士们纷纷朝外逃脱,间或有些修为高的,反其道而行之,欲去观摩一二,若能从中领悟些许,那真是三生有幸!
千仞宗宗主将灵力注入冰面,自冰面浮现出一个繁复的阵法,九转封魔阵一出,古神低语一般的呢喃混合魔气的尖叫充斥着陈舒朝的识海。
原本晴朗的黑夜被乌云遮住,四周灵气翻涌,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无数灵兽匍匐在地,本能地流露出恐惧。
阵法开启带出的风将周围的树木连根拔起,混合着巨石在周围形成一个巨大风暴!
无形的压力悬在所有人头顶,林野鹤神情凝重,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陈舒朝抬眼,运起全身灵力去抵抗金钟和阵法带来的全部威压。
双方僵持,余波令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咔嚓。”
金钟裂开一条细微的缝,圣僧眼皮狠狠一跳,连忙将钟收起!
陈舒朝身上压力一松,强大的灵力直击阵法。
林野鹤咬牙,“撑住!马上封阵了!”
陈舒朝随意地将唇边的血迹抹去,区区九转封魔阵,也想困住我?!
她握紧无量剑,不顾一切催动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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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动的灵力游走于全身经脉,最终全部被注入剑中!
剑光如闪电般冲上高空,勾连天地,电闪雷鸣!
千仞宗宗主瞪大了眼,“是天雷,她居然还能引动天雷?!”
来不及思考更多,他只能动用全身灵力去抵挡。
天雷轰隆着劈下,猛烈的冲击波将所有人掀翻在地,林野鹤咳出一口血,摇摇晃晃站起。
“再来。”刚散开一点的乌云迅速聚在一起,电闪雷鸣,蓄势待发。
剑尊瞪大了眼,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若再来一次恐怕性命不保!
林野鹤捂着胸口,双手不知道在掐算着什么。
天雷即将再次落下,几人把丹田掏空,又燃了半数精血,全都灌进阵法!
威压让她喘不过来气,陈舒朝强撑着一口气,天雷狠狠劈在所有人身上!
双方僵持不下,天雷步步逼近,剑圣半跪在地,喷出一大片血,浸染了一片土地。
法宝耗尽,灵力也几乎被榨干,只能咬着牙强撑。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某一瞬间,陈舒朝丹田灵力蓦地一空,经脉一根根断裂,尖锐的疼痛刺向识海,耳旁阵阵嗡鸣。
怎么回事……是那枚丹药!
师尊亲自为她炼制的丹药!
为什么?!
四人身上压力骤然一松,林野鹤猛地握紧手掌!
从惊雷峰半山腰的一处山洞内飞出数条锁链,刺穿她的四肢关节,牢牢将她锁在原地,之后迅速收缩,陈舒朝撞上惊雷峰,山体崩塌,万千石块崩落。
天地安静一瞬,九转封魔阵不断缩小,直至包围整个山洞。
阵法大成,四周寂静得仿若空无一物。
天雷消失,乌云散去,月光重现,几人惊魂未定,隔了好久,才有人问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九转封魔阵开启后便再难以进入,林野鹤沉默片刻,上前,他咬破指尖,在手心画了一个繁复的符文,血色符文中仿佛有金色的光芒流淌,他用力将其拍在地面!
乌云重新遮住月光,一道强烈的天雷灌入惊雷峰,锁链上闪过道道电弧,刺激着陈舒朝的神经。
“她实力太强,九转封魔阵无法灭杀她,再加上九天玄雷便可慢慢磨灭她的生机。”
阵法内,陈舒朝将这句话完完全全听进耳中。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自入道起,师尊教她剑法,为她解答疑惑,赠送她法宝,就连跟了她几十年的剑,也是师尊送她的。
可如今,锁链穿骨带来直击灵魂的疼痛,阵法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来气,还有丹药,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始终想不明白。
只觉得痛彻心扉。
她一把摧毁了无量剑,闭上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若我出阵,必杀汝等!”
带的恨意的声音传入耳中,众人心中猛地一颤。
林野鹤转身,“阵法已成,魔孽无法逃脱,不必担忧。”
圣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先行离开。”
几人纷纷表示告别,林野鹤双手抱拳,“此次多亏有诸位,诸位损失良多,来日必当重谢。”
陈舒朝被锁在洞内,几乎不能动弹,胸腔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熊熊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她体内丹田处浮现出金色的光芒,在缓缓修复着她的身体。
微小到无人察觉。
2. 三十年
这是魔头被封印的第三十年。
无量宗依旧是四宗之首,屹立于中都,绵延千里,群山林立。
一艘巨大的木质飞舟驶往主峰,朝阳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飞舟之上,一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执剑而立,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长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这是师姐被封印的第三十年。
下方吵吵嚷嚷,偏峰上一位老者在教育坐在石上的稚童。
“想当年,那位魔头因天资绝艳,年仅百岁便已是大乘尊者。魔尊出世,她主动拦起大责,作为正道魁首,仅用十年便杀了魔尊——”
他说着摇了摇头:“可惜啊,不幸被圣魔之气浸染,伤人无数,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
稚童瞪大了眼睛,魔头的故事传了三十年,之前他也听说过一些,大约都是「不听话要被魔头抓去」啦,「晚上不回家会被魔头吃掉」啦等等一些哄小孩的,连这魔头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第一次接近这样的故事,不由得急切:
“然后呢,然后呢?”
老者摸了摸胡须:“魔头实力太强,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最后啊,是她自己幡然醒悟,将自己封印在惊雷峰下。那日的动静,可谓是方圆百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灵气冲天。此后,整座山峰都成了禁地,三十年来无人踏足。”
“算算时间,要不了二十年,她便会在禁地里化为飞灰。”
当年的记忆已经模糊,这些都是卷宗上记载的,孰真孰假,没人分得清。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教导刚入门的孩子们,稚童跟在他身后追问:“那结果来说不是好的吗,为什么要叫她魔头?”
“因为她杀了许多人是事实,若不是最后残存一丝理智,恐怕比魔尊还要罪孽深重。”
稚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上去,犹豫着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她叫什么?是男是女?”
“是个女娃,叫……”
声音渐弱,两人渐行渐远,入了山门,再也看不到身影。
少年站在飞舟上默不作声,手掌却悄悄握紧。
那「女娃」叫陈舒朝,是他的师姐。他们的师尊是无量宗掌门林野鹤。
四十年前,是师姐亲自带他回宗,拜师学道。
如今……
他不信。
飞舟降在山门,江砚辞顺着台阶往下,待彻彻底底接触到地面,飞舟化为一个小小的模型,被他收回储物袋中。
身为掌门弟子兼修真界第二年轻的元婴期修士,刚一落地,周围便围了一大堆弟子。
他们瞪圆着眼睛,一个个七嘴八舌,对他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师兄,你可回来了!这次收获怎么样?”
“师兄,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去切磋一把!”
“师兄,你上次教我的剑招我已经学得炉火纯青了,不信你看!”
“师兄,两个月后便是宗门大比了,你会去么?”
“师兄……”
江砚辞平日在宗门里独来独往,性子却是出了名的温和多礼,待人谦和,无论拿着多么简单的问题去找他,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给你解释清楚;
若是困难繁琐的问题,他则能够讲得通俗易懂,末了,还会贴心地问一句“听懂了么”,没听懂,他也能耐心地再讲一遍。
因此格外受弟子们的欢迎。
被这么多人包围着,他没有一丝不耐,语气甚至是温和的:“抱歉,历练中有所顿悟,需要即刻闭关,有什么事等我出关后再聊,可以么?”
这是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修仙讲究机缘,而机缘稍纵即逝,大家都明白机会难得,自是没什么意见,让开一条道,让他离开。
走出去老远,还能感受到他们灼热的目光。
少年找了个僻静地,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又用神识探查了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
江砚辞深吸一口气,化为一道流光没入远方。
此行的目的地是——惊雷峰。
*
封印陈舒朝用的是九转封魔阵辅以九天玄雷。
九转封魔阵名为「封魔」,实则是个杀阵,只因她实力太过强盛,才无法直接被杀死,只能在阵中慢慢被磨灭生机。
也正因为是个杀阵,正常来说根本不存在「进出」的问题,才一直以来无人能够进入,且并未派人把守。
——这也方便了他。
前面就是惊雷峰。外面还是晴空万里,随着他的靠近,天空逐渐阴沉下来,乌云聚在一起,摩擦发出轰轰雷声,时不时劈下一道闪电。多年来电闪雷鸣,土地已是焦黑,山体光秃秃的,连一株植物都找不到。
这实在是不像具有「天下第一宗」之称的无量宗地界所能见到的场景。
雷电蕴含着堪比化神期的威压,劈毁了所有生机,他的师姐也将在这无时无刻不停歇的九天玄雷中失去生命。
江砚辞犹记得当年她领他回宗时,那只牵着他的、无比温暖的手。
他不相信那样的人会是他人口中的魔头,他要亲自去看看。
于是他寻找许久,金丹后便极少回宗,借着出任务的名头留意一切有关进出封印的法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江砚辞抿唇,用力按了按掌心,踏入惊雷峰。
瞬间,玄雷如同长了眼睛,在半空中蓄力,直直朝着他劈来!
狂风大作,在雷电与狂风中,他拔剑出鞘,剑声铮然。
苍梧剑通体银白,在与玄雷接触的顷刻间,两相对峙,狂风荡平周围一切。
江砚辞握着剑,没有半分退让,余波将他的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小臂滴落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细细分辨,这剑居然在吸收玄雷!
密密麻麻的电弧爬上剑身,再从剑柄与手掌的连接处涌入他的身体。
玄雷越来越小。片刻,风平浪静,他还立在那里。
还好。
江砚辞长出一口气。
苍梧剑是他筑基时在剑冢所得,是一把神剑,能够吸收任何攻击化为己用,唯一的限制便是持有者本身。持有者修为越高,能吸收的攻击越强,并且,吸收后的攻击再放出来,强度不会高于持有者本身。
他刚刚踏入元婴,吸收堪比化神的玄雷还是有些勉强。
身形晃了晃,又极力稳住,江砚辞往前走。
山体中间有个山洞,那便是师姐所在的位置。
雷一道道劈下,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差别,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只能感受到周围狂啸的风、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这些都昭示着他还活着。
血一滴一滴落下,聚集在一起,流向更低的地方。
越靠近山洞,寒意越重,流出的血都结了冰,寒冷模糊了痛感。
终于。
他站在了山洞前。
刚靠近一步,一股无形的屏障便将他阻在外面。
他阖上双眼,口中默念法诀,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空,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屏障发出水一样的波纹,停息后,便能畅通无阻。
往前走几步,面前是一个石门,深吸了两口气,布满裂痕的手触在上面,又缩了回来。
有些不太敢面对。
找寻了多年,就在眼前了。
江砚辞用袖口擦了擦颊边的血,捏了捏衣角,伸手叩响了门。
等了片刻,石门缓缓升起。
刺骨的寒气涌入四肢百骸。
见到的,却不是曾经的白衣仙尊,而是一身黑衣,魔气缠绕,随意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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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榻上的陈舒朝。
*
三天前。
陈舒朝走在无量宗主峰后山的竹林中。凡间已经快到入夏,这里的竹子却仍是郁郁葱葱。
她刚取得修复经脉所必须的的材料之一——刻骨石,正准备在这罕无人迹的竹林中歇息片刻。
这并不是她的本体,而是她的一部分神识。
大约是被封印的第十年,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神识恢复了大半。
尝试着分出一部分神识去往外界,无声无息,封印阻拦不了神识,她利用这一点出了封印。
到底只是一部分神识,修为不比原来,只有元婴中期的实力,倒也够用,比一部分长老还要高些。
到她这个修为,很少有人能够分辨出她神识和本体的区别,利用这一点,她这些年来去往各地收集天材地宝,想要治疗断裂的经脉和破碎的丹田。
受限于神识不能离体太长时间,除了刻骨石,还有三个她暂时无法取得。
正思考着,忽地,结界被人触动。
她神情一凛,瞬间抬眸,化为一道流光融入本体。
惊雷峰,山洞内。
歪在寒冰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眸,稍微活动了下身子,在洞内无所事事地逛了逛。
寒冰榻,寒冰桌,连周围的墙壁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出去了几个月,这里还真是毫无变化。
从灵府内掏出一串葡萄。
这葡萄各个圆润非常,颜色是漂亮的紫色,看起来极有食欲。她摘下一颗放入嘴中,皱起了眉头。
灵气化为的食物再逼真,也不是真实的食物。
多久没有尝过食物的味道了。
陈舒朝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等着那人走到这里。
等了两日,不见石门有任何动静。
也对,外面的九天玄雷可不是随随便便能闯进来的。就算闯进来了,还有一层九转封魔阵。
不嚼葡萄了,陈舒朝摊在榻上,愣了一会儿。
三十年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来找她?
当年将她封印的那帮人应当还在闭关疗伤,至少还要五年才能出来,不该是他们。
那会是谁?
费劲心思进入禁地干什么?
想不出来。
不过,不管是谁派他来的,她都可以想办法利用他,得到最后三个天材地宝。
陈舒朝换了个姿势躺着,眉眼低垂,百无聊赖地唤出魔气。
这里是封魔阵,即便是圣魔之气也虚弱了不少,不再聒噪,乖顺地任她揉捏。
魔气丝丝缕缕将她包围,有些还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被她嫌弃地丢开。
算算时间,马上就要第三天了。
若再不来,她就要走了。
剩下的三个天材地宝难寻是难寻了些,但也不是并无办法,就算是会损伤自身,待修复好经脉和丹田,那都可以忽略不计。
最难的是炼丹,她倒是可以炼,不过失败率太高,如若失败便是空亏一溃。
可是,好的炼丹师往往也意味着极强的洞察力,暴露的风险很大。
她赌不起。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再等会儿。
反正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叩叩。”
不过一个时辰,石门被敲响,陈舒朝面上不显什么,一挥手,石门缓缓上升。
一个少年摸样的人出现在门外。
宗服被划开道道口子,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裸露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像刀割的伤口,还有些被劈得焦黑。
眉毛和睫毛上挂着冰凌,嘴唇被冻得发紫。
他大约是没多少知觉了,没有抱着手臂发抖。只是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最后一次,他咳了一声才勉强发出声音,说出了一个令她陌生的词——
“师姐。”
3. 再见
少年的声音实在沙哑,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字音咬得不是很准,歪七扭八的。
他受了很重的伤,一双眸子却极亮,在昏暗的洞内熠熠发光。
师姐虽然被魔气环绕着,但他看得出,她还未完全入魔。并且,十分清醒,根本不是外界所传的那样。
陈舒朝辨认了许久,才听出他喊的是什么。
师姐。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人。
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弟?那老头子之前还背着她收过一个弟子?
她微微撑直了身子,托腮看着他,仔细打量了半晌,顶着那亮亮的眸子,疑惑地开口:“……师姐?”
眸子暗下去一瞬,又很快亮起:“四十年前,师姐在江家村救下的我。”
啊。
模模糊糊想起了一点。
这下她彻底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那少年,不怪她方才想不起来。
四十年前她刚见到这孩子时,还是个只会低垂着眼,小心翼翼拉着她衣摆,生怕把她衣裳蹭脏的小可怜。
而现在,虽然外表上看起来狼狈至极,眼里的光彩却怎么也掩不住——
那是天之骄子独有的眼神。
她原本就是看上了他的天资,才生出要把他带回宗的想法。
林野鹤不怎么管弟子,她原先想的是要亲自教导他,未成想,还未亲耳听到一句「师姐」,便出了变故——
魔君出世,她身为正道魁首带领众修士去往边界交战。
此后,再也没能回去。这件事也被她抛到脑后。
回过神来,少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衣摆。
倒是与当年有了几分相似。
他模样其实没变多少,变的是气质。
陈舒朝站起来,靠近他。
像猫一样脚步很轻,黑色的纱裙曳在地上。
在距离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女子稍稍踮起脚,再微微低头,鼻尖靠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只有寒冰散发出微弱的光,江砚辞恍惚生出一种,进了猛兽巢穴的错觉。
室内寂静,女子潮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间,身体的所有感知聚集在小小一片,脸颊染上了潮红。
痒。
呼吸、发丝和薄纱。
江砚辞大气不敢喘一下,被她触碰的地方渐渐有了温度,不再被冻得麻木。
鲜血重新流动,热过了头:“师、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
所有温度随着陈舒朝的远去而离开,江砚辞习惯性捏了捏袖角。
陈舒朝现在可以确定,他身上没有当年那四人的气息,也没被人控制或是蛊惑。
他的的确确是顺从自身的意愿而来的。
只是这「意愿」又有多少是他人在暗中推动呢?
“你……”
陈舒朝摊倒在榻上,张口欲说些什么,看到他满身的伤,又咽回去。
“你过来。”
江砚辞迈着僵硬的腿乖乖过去,站在榻边,眼睛匆匆一瞟,抿着嘴,微仰着头不敢看她。
师姐大概是太久没见着人了,衣裳穿得并不规整,领口松松垮垮,精致的锁骨落在外面。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度回升,颊边忽然贴近了一抹凉意,他眼睫颤了颤,垂眸。
陈舒朝用自己的手背挨挨他的面颊,被烫人的温度灼了下。
怎么还发热了?
修士的体质比凡人要好上许多,再寒冷的天气也极少发热,更何况这少年已达到了元婴,可以称得上是「真人」了。
情况有些糟糕。
陈舒朝蹙起眉头,自两人的接触处渡出丝丝缕缕的灵气,一点点温润着他受伤的身体。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他现在能站在这里,颇有几分她当年的风范。
陈舒朝控制着每一缕灵气的涌动。
之前她年少轻狂,用起灵力来毫不节省;如今这地方灵气匮乏,她最擅长的便是利用好每一丝灵气,将每一点灵力发挥到极致,没有一丁点浪费。
被灵气包裹着,江砚辞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禁唾弃自己方才的想法,配合着师姐的灵力治疗自己。
没过多久,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涌动的灵气回到陈舒朝体内。
她没有丹田,灵气只能零散地堆积在原本丹田所在的位置,再多出一点便会溃散。
这感觉实在是不爽,处处受限。
“你怎么进来的?”
该说正事了,九转封魔阵并不是一般的封印阵法,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是不相信误打误撞这样的说辞的。
少年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所有和盘托出:“三个月前我接了一个宗门任务,为一个镇子除妖。”
“我在镇中发现一个房间藏有魔气,进去后,跟着魔气找到了一本书。”
江砚辞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拿出,递给陈舒朝。
陈舒朝随意翻看了几页,坐直了身子。
这是……
泛黄的纸业上记录了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公式,各种复杂的推演填满了一页又一页。
其中就有九转封魔阵的记载。
九转封魔阵原先并不叫九转封魔阵,而是九转弑杀阵。至于为什么改名,从这书中可以窥见个大概。
九转弑杀阵威力太强,伤害太高,且会反噬自身,这特性简直跟邪术一模一样。按理来说该被禁用。
但是,他们舍不得这样强大的阵法,便套上了「封魔」的名头,提高学习门槛,当自身足够强大,反噬就算不上什么了。
翻到最后一页,陈舒朝的手顿住了。
这是这本书的主人研究了无数个封印阵以及杀阵后,得出来的结果——
可以无视任何屏障,任意穿梭的口诀。
只是可惜,这口诀沾染魔气之人学不了。尽管如此,也足够让人称赞。
“太精妙了。”
陈舒朝不禁发出赞叹,她真想见见此人。
只是这样的人,她为何从未听说过?
“师姐,”江砚辞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一只手在储物袋里掏掏掏,在陈舒朝看过来时,「哗啦」一下,把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你饿了么,要吃点东西么?”
陈舒朝看看桌上的橘子、葡萄、苹果、桂花糕、海棠酥……各种水果糕点应有尽有。
说实在话,陈舒朝确实有点馋,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食物失去理智。
“你费这么大劲进来就为了送这点儿东西?”
“差不多吧。”他含糊其辞。
这些东西是他做任务时搜罗的,是他自己想吃,来禁地只是想看看师姐。
虽说结果不错,但他看到了师姐旁边一盘用灵力凝出来的葡萄。
“你想对我好?”
江砚辞背对着她,也就看不见她眼睛里那种,审视一般的目光。
他只觉得羞赧。
这并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让身旁的人过得好一点的想法。
他倒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救出她,只是看她这样,他自己也有些难受。
想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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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所能,让她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尚且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心疼」,于是扭过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
陈舒朝愣了一下,将更加疯狂的晦暗之色掩在眼底。
“那么,”她轻笑,如同毒蛇吐出了信,对着毫无所觉猎物道,“你愿意为了我,取来天残丹么?”
天残丹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凭他的实力却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拿到。
江砚辞并未多想,应了声。
他现在担心的是,每次进出都要经过九天玄雷的淬炼,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路上。
最终,那堆吃食陈舒朝一个也没碰。江砚辞也不强求,将东西留下,出了山洞。
在石门完全阖上的一瞬间,陈舒朝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她倒在榻上,背对寒冰桌。
留下这些食物也没用,放在这里没人吃,用不了两天便会坏掉。
“……”
不对。
这里温度堪比雪域,放上月余也不会坏掉。
她站起来,接近了那堆食物,如临大敌地看着它们。
倒不是担心有毒,没什么毒能毒到她。
那她为什么不吃呢?
对啊,她为什么不吃。
食物就摆在眼前,有什么理由去浪费?
想通了这点,她取下一颗葡萄,盯着它看了片刻。
这串葡萄卖相并不好,颜色不均匀,青青紫紫大小不一,有些还坑坑洼洼,让人毫无食欲。
这……真的能吃么?
陈舒朝做足了心理暗示,咬下半个。
清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果肉紧实,汁水丰富,最重要的是这葡萄它没有籽。
陈舒朝支棱起来,食物的味道让她上瘾,盹也不大了,觉也不睡了,就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顺便放出一丝神识,附在方出去的江砚辞身上。
进去过一遍了,再出来他明显顺畅了许多,伤势也没之前严重,吞几颗补灵丹,就地调养几个时辰便好了大半。
之后便是易容下山。
据她所知,最近一枚天残丹将在明日子时山脚下的宁城拍卖会出售。
他是掌门弟子,钱财问题自是不用担心,打听好位置和时间后,剩下的便是等待。
但——
他在干嘛?
只见江砚辞先是去各大食品铺子,将所有食物各打包一份,走到山脚,想起什么似的,又拐回去,各种小玩意儿都来了一份。
吃喝玩乐样样齐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往另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
直到第二次站在山脚下,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江砚辞没有丝毫犹豫,踏上惊雷峰,用刚受伤两次的身体再次穿过雷区。
于是。
不到一天,石门第二次被叩响。
江砚辞满脸血污,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亏他还笑得出来,换个人连续三次——马上就要连续四次——受这么重的伤都要受不了。
少年却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一样,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见桌上放不下,干脆直接将储物袋留下。
“师姐,我以后可能要经常来打扰,这是我准备的拜礼。不必担心九天玄雷,相信师姐也看出来了,我的剑是苍梧神剑,多被雷劈是好事。”
少年絮絮叨叨说完,也不管他师姐什么反应,就溜溜达达地出了山洞。
洞内。
陈舒朝神色复杂。
4. 家
四下无人。
桌上是一些乱糟糟的小玩意儿。
他……
他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送这么些东西?
陈舒朝实在不能理解,挥手将东西收入灵府。
拍卖会持续两天,她观察了整整两天,未见他与任何人碰头,也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这真是个因为多年前被她救过一命就死心塌地对她好的傻白甜?
不不,两天时间太短了,得再找个时间试探试探。
拍卖会结束当天傍晚,江砚辞回了惊雷峰。
他将天残丹递给陈舒朝,毫不在意自己一身伤——
天残丹到底是个宝物,无数人在暗中觊觎,江砚辞刚出拍卖会就遭了埋伏,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又酣畅淋漓地被雷劈了一场。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之前积攒的玄雷都被释放出去了吧。毕竟身体的承受能力有限。
“天残丹好多人在争抢,师姐要这丹药有何用?”
江砚辞笑嘻嘻地,像个找主人邀功的小狗,若是他有尾巴,大概要摇起来了。
陈舒朝接过丹药,就着寒冰发出的微光仔细观察。
上品丹药散发出柔和的气息,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有微微的暖意。
并不是表面上的暖,而是有内向外的、彻彻底底的暖。
她当年随手施下的恩惠,值得对方如此冒险么?
真的只是报恩么?
陈舒朝掩起冷笑,这次没有再出手为他治疗:“我在这里待了多年,寒气已经入骨三分,这丹药可以助我祛除寒气。”
天残丹被称为宝物是有原因的,它可以祛除体内任何与本体冲撞的气息。
这洞内的寒气至纯,于修冰系功法的修士而言,无异于洞天福地。
可她的功法偏雷火,这样的幻境对她来说,处处都是毒素,一呼一吸之间都在摄入慢性毒药。
“那太好了,”少年面上绽出笑容,“师姐你快用吧。”
“祛除寒气要月余,这期间我不能动用太多灵力,你……师弟可否为我护法?”
他果然顿了下一下,现出犹豫之色,“可以是可以,毕竟我本就对我宣称自己闭关了,但是我最多只能待一个月零二十七天,因为这之后是宗门大比,我之前答应过会参加。”
“宗门大比?”
陈舒朝若有所思。
这是个好机会。
“宗门大比一年一届,形式多样奖品丰厚。只要是宗内弟子,无论内外门,修为过了金丹都能参加。今年是第十届,听说奖品和往年会有不一样,且呈保密形式,这几日同门都在讨论,空前热闹。”
陈舒朝了解了:“放心,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只是诸多事情,不知该如何感谢。”
江砚辞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玄雷于我有益,来找师姐也是为了我自己修为的提升,毕竟我骗他们说在闭关,若出去后修为一点也没变,说不过去。”
正合她意,若他真的说出要某些具体的谢礼,那才不好办了。
陈舒朝收起天残丹,转而拿出一只耳坠:“这是我炼的法器,可以让你在雷区自由穿梭,不会被劈。”
她靠近,打量他的耳垂。
“没耳洞么?”
“是……”
「是」字还未完全出口,女子倏然贴近,又倏然远去。
刺痛只在一瞬间,戴上后,她凝出了一面水镜给他看。
耳坠样式简单,一枚青色珠子,配以同色流苏,挂在他的左耳上,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耳上突然多出个东西,他还不甚习惯,伸手摸了摸。
陈舒朝对自己的作品挺满意的,少年本身就长得清秀,戴上耳坠,平添几分妖冶与桀骜,比起小狗,现在更像是用美貌诱惑人类的狐狸。
还有,耳垂因为方才一瞬的创伤而发红,这红色蔓延到脸上,脖颈上。
活像个害羞的小郎君。
“师姐,”江砚辞无意识摸上流苏,“它叫什么?”
“我没给它取名字。送你了,你的东西,自己取名。”
若她取名,那这耳坠恐怕就只有叫小青的命了。
“那它就叫——”
江砚辞想了想,缓缓开口。
陈舒朝也好奇他能取出个什么名字来,凝神去听。
少年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名字:“小青吧。”
陈舒朝:“……”
该说不说,他们不愧是师姐弟。
“师姐,”江砚辞戴着小青到处晃悠,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陈舒朝淡淡嗯了一声,不去想那个糟心名字。
*
江砚辞回来得很快,修真之人,讲究简朴,他的东西应当不多。
陈舒朝躺在榻上小憩,对他的动作一概不管,直到他小声对她道:“师姐,可以让一下么?”
?
她躺在榻上能碍着他什么事?
睁开眼一看,陈舒朝沉默了。
她方才并未完全睡去,对江砚辞的动作一直有留意,但并不完全知晓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做一些小动作。
毕竟阵法对她的伤害一直都在,能节省力气就节省些力气。
果然还是大意了。
这还是原来那个洞穴么?
只见整个洞内,除了她方才躺的寒冰榻,全都被裹上了一层灵兽毛,脚踩在地上,温暖又柔和。
没了至纯寒气发出的光,转而用灵火点缀在各个地方,排列看似散乱,实则规整,为毛绒洞穴锦上添花。
这其实是符合她的审美的,但是……
就在她站起的几息内,她的榻上也被裹上了毛绒绒。
算了,魔头的气场没就没了吧,舒服就成。
陈舒朝躺回榻上,被细细密密的绒毛包裹,是挺舒服的,她注意到江砚辞也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
“这是什么毛?”
“灵兔毛。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嗯,做得不错。”
江砚辞被夸了,顶着满身的伤痕,眯起眼睛,极其骄傲。
师姐畏寒,全部裹上一层灵兔毛虽说不能完全阻隔寒气,但至少能让师姐舒服些,也能让祛寒的过程顺利些。
还有这些灵火,他带了不少灵石作为燃料,肯定是够用的。
寒气扎根多年,一下子祛除肯定不可能,这注定是一个需要上月的工程。
准备好一切,陈舒朝盘腿坐下,吞下天残丹。
药物在体内流淌,顺着经脉一点点拔除至纯寒气。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甚至称得上是痛苦。
她闭着眼睛,眉头无意识蹙起,豆大的汗滴顺着鬓角流下,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没完全放松警惕,留出一丝神识观察外界。
江砚辞也盘腿坐在师姐面前,相处这几天,他看得出师姐一直对他有防备。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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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手捻住随他动作乱晃的流苏耳坠,嘴角勾起一抹笑。
师姐还是那个师姐,就算变了一些,那也是他师姐。
想到什么,他眸子暗了暗。既然师姐没有入魔,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砚辞摆好姿势,放下手,入定疗伤。
他受的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实际也挺严重,不过,治起来很简单。这种程度的伤,是个修士都会遭遇。
治疗也不着急,治到一半,他起身又捣鼓起了什么。
两个时辰过去,陈舒朝从入定中苏醒,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香味。
他又做了什么?
睁开眼,陈舒朝发现即便自己做了心理准备,但显然没准备全。
桌上摆了几盘菜,少年仍在一旁忙忙活。
他在做饭,袖口挽起,露出精瘦的小臂,肌肉线条从被白色绷带掩盖的部分流畅地延伸出来,露在外面的脖颈处也缠了绷带。
看来已经为自己处理过伤口了。
察觉到她醒来,少年扭头笑道:“师姐醒啦?饭一会儿就好,你可以先吃点。”
脚下是毛绒绒的触感,桌上是散发着香味的饭菜,一旁是忙碌的身影。
若是忽略掉其他的一切,这真像是一个家。
家。
仿佛是某根弦被触动,想到这样的字眼,陈舒朝的眼睫颤了颤。
她坐下,视线扫过桌上。
清蒸鲈鱼、鸡汤小白菜、紫菜蛋花汤、素炒三丝……
都是一些普通的凡间家常菜。
陈舒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鱼肉紧致细嫩,各种小料全都入味,既去掉了鱼的腥味,又很好地保留了它的鲜味。
她挨个将所有菜品尝一遍,得出一个结论:
她的师弟很会做菜。
比她之前吃过的所有都好吃。
如果他以后修炼不下去了,去凡间开个酒楼绝对能大赚。
江砚辞盛了两碗米饭过来,拉个凳子坐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师姐,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
陈舒朝将自己那一碗饭拉至身前,斯文又快速地吃起了饭。
“师姐今日就到这里么?”
“嗯,寒气太多,一步步来,每日两个时辰,一个月左右便能完全祛除。”
“这样……”江砚辞试探着问,“那以后,每日三餐都由我来做?”
他抬头观察师姐的神情,见她一脸「当然,不然要我来做么」的样子。
她理直气壮:“我不会做饭。”
江砚辞笑笑,伸手摩挲了下碗边,什么也没说:“好。”
一顿饭吃完,江砚辞去收拾碗筷。
虽然一个除尘术就可以解决,但没必要,这里灵气稀薄,几乎无法修炼,灵力补充只能靠灵石。
能省则省。
陈舒朝在床榻上躺着,久违地感到了无聊。
她能找的天材地宝都找了,不能找的还要靠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祛除寒气也不能急功近利,只能一日日来。
修炼也修炼不了。
她突然想起前两日江砚辞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儿。
有点幼稚,但可以解解闷。
于是将那枚储物袋翻找出来,哗啦一下倒在兔毛地毯上。
江砚辞听到声音扭头,正好看到有个东西弹了两下,滚到他脚边。
他歪歪头。
这是在干嘛?
5. 清蒸鲈鱼
“邦邦。”
陈舒朝拿着拨浪鼓摇两下,放下。
江砚辞手里拿着碗,贴心地解释:“这叫拨浪鼓,民间小孩的玩意儿。”
陈舒朝无语地看他一眼。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她玩拨浪鼓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江砚辞被她瞪一眼乖乖回去洗完。
接下来陈舒朝拿出了一只小狗摸样的物件,放在嘴里吹,发出嘟嘟的声响。
这是泥叫叫。
投壶、九连环、陀螺、弹弓、竹马……甚至还有一个风筝和蹴鞠。
……干嘛,在山洞里放风筝和踢蹴鞠么?
最后是一个布娃娃——一只巨大的狸花猫。
她随手将娃娃扔在榻上,盯上了正在洗碗的江砚辞。
思考片刻,她张口道:“师弟,你来教我做饭吧。”
她语气淡淡,将一个要求近乎说成了命令。
说完感觉不太妥当,皱了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对方抢先一步出口:“好的。”
陈舒朝抬首望去,江砚辞已收拾好一切,侧了侧身子,让出一个位置。
那里被他放好了做饭要用的一切工具。
能教师姐做饭,他真的非常乐意,还有一丝丝荣幸。
师姐可是几千年来第一位大乘期修士,四十年前多少人求着被她教导,连见一面都难于登天。与魔君的一战更是名扬万里,谁听了不说一声惊才绝艳。
当年的师姐才两百多岁,便成了无数人争相追捧的榜样。
如今他居然能与师姐共处一室,还能教她做饭!
实在是有些兴奋,他愿意用毕生所学去教师姐!
陈舒朝要学的第一道菜便是清蒸鲈鱼。
江砚辞从储物袋里拿出葱、姜和鱼。
鱼甚至还在活蹦乱跳。
……他储物袋里成天都装得什么?
江砚辞倒是很有兴趣,把菜刀递给她:“先对着它的头拍两下,等鱼死了之后是刮鳞、破肚,取出不能吃的内脏。”
陈舒朝依言照做,将鲈鱼处理好。
然后是把姜和葱切丝,这个她擅长,毕竟是剑修。
她跟着江砚辞,每一步都做得堪称完美,连江砚辞都赞不绝口。
陈舒朝很有信心。
然而——
掀开锅盖,她看了一眼,又默默合上,坐回榻上。
“怎么了?”江砚辞问,按他的步骤来,成品应该不错……至少肯定能看,不至于看一眼就这个表情。
陈舒朝闭了闭眼,道:“这鱼在挑衅我。”
江砚辞:“?”
他听不懂,于是决定自己去看。
掀开锅盖,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香味,这个时候,他还在茫然,待看清了这道菜的样子:“……”
他露出了和陈舒朝一模一样的表情。
“虽然它这个样子确实吓人了些,但步骤没错,味道应该是好的。”
陈舒朝扭头看他:“那你先吃。”
江砚辞略显僵硬地盛出鱼,放在桌上和它大眼对小眼。
这鱼实在是……
只见那鱼张着个比拳头还大的嘴巴,嘴边被撑得只剩薄薄一层,两只眼睛全白,像惨死的鬼一样瞪着前面。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也怪不得师姐说鱼一直在挑衅她。
他确信步骤没有问题,味道闻着也是香的。
即便这样,也要做足心理建设,他僵着手拿起筷子,夹一块鱼肉夹了几次都没成功,手抖得像凡间的八旬老爷爷。
做足了心理建设,他闭上眼,一鼓作气将鱼肉吃下去。
嚼两下,喉结滚动,咽下去。
他睁开眼,眸子里发出光芒:“师姐,好吃的!快来尝尝!”
陈舒朝瞥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坐过去:“你确定……这能吃?”
她一扭头就能和那全白的鱼眼对视上,感觉自己欠了它八百万灵石。
它绝对是在讨债的吧,绝对是吧。
但在师弟面前怎么能露怯?
陈舒朝取一双新筷子,余光瞥着鱼眼,咽下鱼肉。
“是挺好吃。”她有些惊讶,毕竟是第一次做,一些小瑕疵还是有的,不比师弟做的,但算得上不错。
不过再好吃,看着这样的眼睛还是会没有胃口的。
吃了两口,她放下筷子,看江砚辞还在吃,面色复杂。
这鱼真不算太好吃。
“江砚辞,我做的鱼,味道我也尝了,不喜欢就不吃了。”
若是对她另有所图,做到这个地步,那还挺敬业的。
江砚辞没有停下,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第一次做成这样,师姐真的很厉害了。”
嘴里的鱼肉咽下,他补充道:“所有的第一次都很重要,我觉得应该要重视,所以,师姐的鱼,我会吃完的。”
陈舒朝怔了怔,她想起了自己还未入道的时候。
她是凡间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衣食无忧,要星星要月亮,上头两个哥哥都对她极尽宠爱,就算上方揭瓦也会拍手叫好。她在凡间从未受过委屈,这也造就了她极其骄傲的性格。
步入修真界,她不甘屈居人后,即便天资卓绝依旧努力修炼。
可这里不比家里,她是天之骄子,但不是所有人的中心。
很少有人会因为她学会了一套剑法或提升了一个小阶而大肆表扬。
他们尊敬她、追捧她,但从未有人走进她。
这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情绪。
她可是正道魁首,她领导整个宗门,代表整个修真界,她喜欢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并为之骄傲。
可是现在,有人将连她自己都不在意的情绪翻出来,对着它们说:“你们值得被重视。”
那是什么感觉?
陈舒朝形容不出来。
大概是溺水的人终于活在空气中,黑暗里的人见到了月光。
那是活着的感觉,是心脏跳动的感觉。
她眼睫轻颤,蜷缩了下手掌。
少年已经将小半条鱼吃下,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微微动作就从整条鱼中夹起一小块鱼肉。
他吃得认真,注意到身旁半晌没动静,扭头问:“怎么了师姐?”
陈舒朝回神:“没什么。”
就是不知道,这样毫无保留的好意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学着他的样子,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将一切试探与杀意隐藏得无影无踪。
之后,她又学着做了几道家常菜,吃起来都还不错。
看来她也挺有做饭天赋的。
山洞内原本只有一个寒冰桌和一张寒冰榻。江砚辞来了之后,这里多了一张榻、两个修炼用的蒲团、两张板凳、以及一些做饭用的锅碗瓢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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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舒朝充分怀疑,他不是来暂住一个月的,而是准备赖在这里不走。
江砚辞来的这段日子,她的生活质量确确实实得到了提高。
往常一人住时,除却外出寻物的时间,她在惊雷峰就只能用睡觉来休养生息,为下次出去做准备。
而现在——
柔软的床榻与地毯自不必说,她每日只需花两个时辰入定剔除寒气,剩下的,吃饭有人做、喝水有人端、床榻有人整理、无聊了也有人解解闷儿,除了暖床,他什么都做得。
陈舒朝甚至在想,将来她破除封印出去时,能不能将他掳去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当然有信心破除封印,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目光落在那道忙活的身影上,陈舒朝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愿也没用,她可以用强的。
察觉到师姐狂热的视线,江砚辞僵了僵,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如芒在背,洗碗洗得更认真了。
少年一脸认真地盯着餐盘上的污渍,如临大敌,用力地搓了搓。
他是修士,且是个元婴修士,这么一用力不得了,只听「咔嚓」一声,盘子从中间裂开,另一半顺着洗碗池掉下,被厚厚的地毯接住,弹了两下。
少年慌忙捡起,一个手滑又掉在地上,撞到桌角,终于不堪重负,又裂了两半。
陈舒朝:“……”
在他偷偷摸摸看过来前,陈舒朝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阖上眼睛,假装在小憩。
他听到江砚辞悄悄松了一口气。
……算了,这么毛躁,到时候塞给她,她也不要。
一旁灵火跃动两下,陈舒朝掀开眼皮,捏了一个来把玩。
灵火本质上是一颗装满火灵力的灵石,被打磨得圆润小巧,用时打入自身灵力引燃,便能烧上几日,光芒极亮,只需十几颗,便能使常年不见光的山洞亮如白昼。
陈舒朝不怕火,灵火捏在手里暖烘烘的,她时常用来暖手,只是这次,还没在她手里转两圈就「噗」地一声灭了,只剩个琉璃球似的东西在她手心里滚动。
陈舒朝:“……”
怎么就这么巧,撑着一口气专门等她来碰是吧?
论破坏能力,他俩好像不遑多让。
江砚辞清洗完碗盘,转头注意到动静,走近坐在榻上的师姐:“算算日子,这些灵石灵力也该耗光了。师姐给我吧,我储物袋里还有好多,换一个就好了。”
陈舒朝抬眸递出琉璃球。
江砚辞伸手去接,刚一触到,只听得「噗噗噗」几声,所有灵火灭了个精光。
陈舒朝、江砚辞:“……”
这倒底是为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
江砚辞沉默地接过琉璃球,沉默地从储物袋中拿出新的,沉默地将满屋乱蹦的琉璃球全部收好,换上了新的。
室内重新亮堂起来,灵火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黑色的影子随着火光一跳一跳。
陈舒朝没忍住,看着找琉璃球把自己找得灰头土脸的江砚辞,“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砚辞不明所以,随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灰。
他绷紧嘴角,想叫她别笑了,结果一张嘴,自己也笑了出来。
两人笑作一团,笑声与火光和影子交错着上上下下。
一个月很快过去。
6. 下山
一个月过去,陈舒朝体内的寒气祛除完毕。
江砚辞收拾好东西离开,留下了毛绒绒的灵兔毛,以及一些食物和做饭用的工具。
她给自己做了饭,吃完已到戌时。
躺在榻上,四下幽静。
闭目,她分出一部分神识,飘出山洞,悄无声息地穿过封印,在不远处的山洞化形为一个与她本体两模两样的女子。
女子一身无量宗宗服,在宗内四处行走也无人在意。
现在是午时,阳光正盛,她掏出一柄木剑,方要踏上去,一旁传来一道声音:“小师妹,你要回杂役峰么,能不能捎师兄一程?”
陈舒朝扭头去看,声音的主人也着一身宗服——改造版的宗服。
宗服原本是白袍,绣着金色云纹和金边,袖口大到能藏个人,确实仙气飘飘,也确实很不方便。
所以除了开大会,大家都少有穿宗服的时候,可他嘛……
这人叫周雨泽,杂役峰长老二弟子,最大的特点便是穷。宗服有自动清洁能力,也有一定的防护功能,这种衣裳,他攒灵石攒两年也买不起一件,于是就一直穿着宗服了。
又因为宗服不方便干活,他干脆将其改造,袖口扎起,用金色剑袖固定,再把裙子改成裤子,拒绝任何不方便他赚灵石的部分,连头发都束得一丝不苟。
不过还别说,这么一改造还真是又方便又好看。
至于为什么叫她师妹——
她这个身份叫陈之予,为方便行动以及避免被认出,在十五年前隐藏修为拜入杂役峰。
毕竟杂役峰就算是长老也不过金丹期,不可能看出端倪。
她原先就想当个杂役峰小透明,死两天也没人发现的那种。未成想,就算她极力隐藏修为也还是比峰内大多数人快上不少,很快便被长老单萧收作亲传弟子,在她之上还有一位师姐和一位师兄,带上她,这位长老的亲传统共三个人。
可以说,这非常限制她的行动,一消失两天就会有十几条玉简消息传来,平常也只能靠出任务的借口行动。
还有就是,她这个身份也非常穷,至今用着一把桃木剑。
陈舒朝看看周雨泽,一刻也没犹豫地拒绝了:“不要,我是去兑换任务积分的。”
她之前接了个为期两个月的任务,还有三天截止,她得先去把这个任务提交了。这个任务可是有整整五个积分,可以兑换一件不错的法衣。
周雨泽一听,马尾晃了晃:“那带上我一起呗,我顺便也去接个任务。”
她思考片刻,视线落在他的宗服上:“可以,帮我也改下宗服。”
“成交!”
兑换完积分,周雨泽看着陈舒朝大几十的积分余额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小师妹,你这么多积分怎么不多换点漂亮衣服,或者换一柄好点的剑。”
就连他这么穷,用的也是铁剑而非木剑。
陈舒朝无视那二三十条未读消息,收起玉简,召来木剑,踩上去,掐诀。
升起一丈多高,周雨泽立马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师妹师妹,你慢点!”
陈舒朝额角青筋跳了跳:“你的剑呢?”
一说起这个他就委屈:“断了,和别人切磋时断的。”
他说得含糊,具体原因太丢人了。
他前阵子太缺积分,接了个代打的任务,任务积分一个,剑断了去补需要两个积分,最重要的是,还没打赢。
他一个筑基初期对上筑基中期,当然赢不了!
实在是悲催,他现在积分余额只有一,得再去接个任务,才能去补剑。他刚接了个两积分的任务,不过要夜里才能去完成,现下只能先随师妹回杂役峰了。
想起来这个,他兴致勃勃地问:“师妹,酉时初可否再带我一程,我请你看烟花。”
“不去。”
周雨泽:“去嘛去嘛。”
“不去。”
周雨泽咬牙:“那,积分分你一半。”
“不要。”
他没招了,给出全部积分是不可能给的,他眼珠转了转:“师妹对一个月后宗门大比有兴趣么?”
陈舒朝御剑的手一顿:“说。”
“晚上载我一程。”
“那算了,我自己去打听。”
“诶诶诶别,师兄妹一场,我说就是了。”
周雨泽瘪了瘪嘴,看看下方藏进云里的山峰,抓着小师妹衣袖的手紧了紧:“师妹你现在虽然是筑基大圆满,可距离金丹还是有些距离,一般来说参加不了宗门大比。”
既然这么说了,那现在就是二般情况,陈舒朝静静地听着,耳畔还有阵阵风声。
他组织了下语言,继续道:“这届大比比较特殊,奖品神秘且不公开。”他顿了顿,声音很小,像是怕别人听到,“接下来的内容是我偷偷听到的,你千万别说出去。”
陈舒朝点头。
“那奖品其实是我们师尊提供的,要求只有一个,让你参加这次大比。”
陈舒朝不理解:“为何?我如今是筑基大圆满,要不了多久便能突破至金丹,也不急于这一时。”
周雨泽看着她,也是一脸不理解:“师妹,你还好意思说‘要不了多久’,你卡在筑基大圆满已经八年了!你不急我们都快急死了。师尊不是想着你可能缺个机缘嘛,就据理力争给你塞进去了。”
哦,忘了这茬。
不过这也方便了她,她还想着要怎么进去。
“成,酉时前一刻来找我。”
周雨泽脑子懵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立马心花怒放:“好!师妹万岁!”
他就说小师妹嘴硬心软,不会不管他的。
呜呜呜,他爱小师妹。
回到杂役峰,刚一下剑,一道红色的身影冲过来抱住了她:“我的好徒儿,你可算回来了!你看你,都瘦了,这两月过得好么,怎么不回师尊消息?”
没错,那二三十条消息都是她发的,师兄师姐都有事,也就只有她这么闲。
单萧生得高挑,比陈舒朝高了小半个头,就这么抱着她,两团柔软的部位贴紧她。
陈舒朝推了推,没推动,整个人面无表情:“师尊,大比的事师兄已经和我说了。”
转移战火。
果然,单萧一听这话立马松开了她,拳头已经到周雨泽头顶了。
“你小子又偷听我说话!找揍是不是!”
周雨泽抱头狼狈逃窜:“小师妹你不讲道义啊——哎呦,师尊别打别打,您若真不想叫我听见,凭我的实力,我能听见么!”
“还嘴硬!”
陈舒朝微笑地看着他们打闹:“师尊,师姐呢?”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揍周雨泽揍得更用力了:“历练去了,也是个不着家的。”
可怜的周雨泽。
陈舒朝偷偷溜回了房。
杂役峰在无量宗东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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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师徒四个住在峰顶。
这里有阵法保护,四季如春,整齐地排列着四座竹屋,回了自己的小屋,她躺下,施了个障眼法,神识回到惊雷峰的小山洞里。
神识是无法进食的,只有本体能尝出食物的味道。
她随手拿了个苹果来啃。
江砚辞是天之骄子,无量宗里没人不认识他,她之前没怎么关注,是以刚遇到时脑子没转过来,如今回了一趟杂役峰,倒是都想起来了。
她之前没见过这位天之骄子,只是听说他待人温和有礼,对谁都有一种有距离感,可靠,值得信赖……和她见的好像不太一样。
陈舒朝躺下,感觉压到了什么东西,抽出来发现是只狸花猫布娃娃。
啊,想起来了,她当时随手扔在榻上就没管过了,之后好像被江砚辞收起来了,是他离开时放在这里的么?
陈舒朝将它摆在床头,满意地点点头。
嗯,还是有点可爱的。
欣赏没一会儿,她算着时间,回了小竹屋。
刚回去,门就被叩响。
天色已晚,日头在一点点落下,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紫色。
打开门,周雨泽就站在门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走吧!”
他的积分他的剑,马上就有了!
“去哪?”
“山下宁城!”
宁城是无量宗周边最繁华的城市,修士与凡人杂居,有着完整的城规,避免了大多数两者之间的矛盾。
宁城禁空,到达城门口他们就下了剑。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这里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灯火通明。
周雨泽表现得异常兴奋:“这个任务是我挑选了好久才找到的,既轻松赚得又多。最重要的是——”
他靠近陈舒朝耳边:“发起人是主峰上那位。”
陈舒朝一脸莫名其妙:“哪位?”
“当今宗主唯一的弟子,年纪轻轻就到达元婴的那位。”
陈舒朝顿了顿:“江砚辞?”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小声点小声点,他让我保密。”
陈舒朝挑眉,这人还挺神秘。
“他一个月前回宗,回来先闭关了一个月,出关后无数人争着要请教他修炼上的问题,忙得抽不开空,才发了这么个任务让人替他买些东西。”
“他还是匿名发的,就这么巧让我接住了,我也是加了他玉简才知道的他的身份,清单他已经发给我了,等会我们要和他先碰头,他把买东西所需的灵石给我。”
越走他越兴奋:“要不我把他玉简推给你,那可是江砚辞!”
“不用了。”她要他玉简又没什么用。
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人都下山了,为什么还要请人帮忙买?
他若说自己有事要办,那些请教的人还能不让他去不成?若不想让人发现,凭他的修为一个障眼法足矣骗过大多数人。
干嘛搞这么多弯弯绕绕。
思索间,身旁的人停下了脚步。
陈舒朝抬眸望去。
桥上,密集的人群间,一位少年一身青衣靠着围栏,夜风吹动他的发丝,端的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尽管他身上施了障眼法,她还是一眼认出。
倒不是她对他有多熟悉,而是她修为比他高。这种程度的障眼法于她而言,如若无物。
注意到目光,少年朝他们看去,挥了挥手。
7. 神明
江砚辞主动走近他们,把一个储物袋交给周雨泽:“给,这里面装的是灵石,不够的话明日找我要,多了你就自己留着吧。”
他是神仙么!怪不得主峰的人都这么喜欢他。
周雨泽快感动死了。
“那这储物袋……”
“你留着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天哪,说话温柔人又大方,他也快要爱上了!
陈舒朝默默离他远点,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多谢师兄,师兄慢走!”
周雨泽用力挥手,整个人兴奋至极。
江砚辞却没走,他眸光温润,望向旁边的小姑娘,青色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陈舒朝回望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周围行人走走停停,月亮悬在高处,桥下河灯无数。
这人在洞内是个毛手毛脚的,在外面倒是挺正经,看起来很靠谱。
“她叫陈之予,这是我小师妹!”周雨泽知道师妹怕生,挺直了腰杆帮她介绍,“我剑断了是她载我来的,师兄放心,我师妹嘴可严了。”
“不用特意帮我隐瞒,”江砚辞温和地笑笑,“要买的东西增加了几样,发你玉简上了,我先走了。”
陈舒朝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总觉得他的笑容并不那么友好。
她可以确定,他没有看出她的身份。
待人走没影,陈舒朝问:“今日是有什么节日么?怎么这么多人。”
“今日是……”周雨泽边说边打开玉简查看,一下子瞪大了眼。
“怎么了?”
“这个……”他亮出玉简给她看。
陈舒朝凑近,这是一份置物清单,前面写的都是正常的物品,一些碗筷、椅子、锻剑材料等等。
后面则是一些女款衣裙、发簪、玉镯……
周雨泽不可置信,自以为声音很小地大声道:“师兄居然喜欢穿女装!?”
这句话出口,周围立即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他捂住嘴,拉着陈舒朝去了个无人的胡同。
“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癖好,怪不得买个东西还要偷偷摸摸匿名发布悬赏。师妹,虽然他说不用特意帮他隐瞒,但我们一定要瞒住其他人。”
他握紧拳头,使命感油然而生:“师兄这么好,有点癖好也在所难免,我们一定得守住,不能让他遭受异样的目光!”
陈舒朝:“……”
这傻孩子,对方这是笃定了不会有人信。
这么一打岔,她也忘了自己方才想问什么了。
胡同里有些昏暗,她借着玉简的光看清了衣裳的尺寸,心理顿时微妙起来。
这些都……完美贴合她的身材。
周雨泽也发现了这点,看看玉简,又看看她,最终亮着眸子张口:“师妹,看来是我误会了。”
什么?
“这衣裳尺寸不对,师兄不是买来自己穿的!看来师兄是开窍了。”
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她:“你也是女孩子,身形也对得上……”
“怎么了?”
这傻小子不会思维跳脱诡异到能将她和江砚辞联系起来吧?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
就算他误打误撞猜对了,自己也不会信吧?
周雨泽仿佛做下了一个决定命运的决策般,开口:“师妹,你就再帮师兄一把,替我试衣裳吧?我不会看尺寸。”
“事成之后,所有报酬分你一半。”
他捂着储物袋:“但这个只有一个,归我!”
陈舒朝:“……”
是她太高看他了。
周雨泽一看她的表情,捂着储物袋的手缓缓松开:“若你真的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走吧走吧,行了我答应你了。”
陈舒朝快走两部,出了巷子,发现他在后面一副肉疼的模样。
甚至一只手和另一只手打起架来了。
左手想要把储物袋递给她,右手拼命拽着左手。
路人都默默地离他们远了些,倒是不挤了。
甚至有人犹豫着上前:“这位道友,你、您身后这位看起来不太好,我是个医修,需要帮忙么?”
周雨泽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了,完全注意不到身边发生了。
陈舒朝沉默了下:“我或许知道怎么治他。”
她其实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但现在明显晚了,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微笑,语气温和至极:“周师兄,我不要你的东西,不必再上演什么苦情剧了。”
医修疑惑地看着那位被唤作「周师兄」、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只见他在听到声音的下一瞬,立马站好,神情严肃:“不行师妹,我不能让你白给我干活!”
他说得义正词严,手却是遵从本心地紧紧握住那枚低调奢华的储物袋。
那看起来真的值很多灵石。
那位女修又开口道:“行吧,那你把储物袋给我。”
听到这话,周师兄又开始了天人交战,刚才仿佛被鬼上身的一幕又开始上演。
医修:“……”
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如你所见,这人没什么病——”
陈舒朝觉得这话不太对,又道:“这人的病不是医修可以治的。”
医修抱拳:“了解,此病只有灵石可解。”
陈舒朝认同地点头。
等东西买齐,已是人定亥时。
华灯初上,河里的河灯多了一倍不止,几乎看不见河水。
许多男男女女在河边打趣、笑闹、许愿以及放河灯。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疑问:“今日是有什么节日?”
“师妹不知道么?”周雨泽完成任务,神清气爽,“今日是重七呀。”
重七,也就是七夕节。
修真无岁月,凡间节日多样且一年一次,对于修士来说太多频繁,很多都失去了意义,很少有修士去在意。
除却除夕,几乎都不怎么过,更何况是与修真少情寡爱背道而驰的七夕节。
在这种时候买许多女子喜欢的衣裳首饰,怪不得他会误会。
想到这里,陈舒朝顿了顿。
或许是她太过自作多情,她对江砚辞的了解大多来自传闻,以及那一月的相处,可谓是知之甚少。
他或许……真的有喜欢的女子?
只不过恰好与她身形相似。
“师妹要放河灯么?”
周雨泽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见师妹看过来,周雨泽连忙摆手:“放心师妹,我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我是拿你当亲妹妹看的。”
他拍拍陈舒朝肩膀:“走,哥带你去放河灯,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陈舒朝倒真没多想,她想的是另一件事:“你出钱么?”
周雨泽咬牙:“我出,师妹这一顿,我请了!”
“行。”
卖河灯的小摊就在河边,他们走过去时,花样已不剩多少了。
只剩下最常见的莲花灯以及一些动物。
十二生肖不必说,只剩下零星几个,还有一些其他常见又受人喜爱的动物。
挑来挑去,陈舒朝拿了盏大橘猫样式的。
周雨泽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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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盏莲花灯。
他对这些寄予神明的做法并不怎么感兴趣,若是求神有用,他也不会困在筑基初期这么多年,天赋之论也都成了笑话。
也有说,神明指的是大乘期修士,他们离飞升最近,可以听得见凡人的愿望。
若她真能听见,又为何会杀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妹妹?
可见,神明之论,不过是凡人的妄想罢了。
“师兄?”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左右摇晃了两下:“走吧,别舍不得灵石了,我已经付过了。”
“哦哦好,”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多谢师妹。”
“几块灵石而已。”陈舒朝无所谓地摆摆手。
周雨泽看着她潇洒的背影,快走几步跟上。
若是他妹妹能活到现在,差不多也是这样子吧。
可能会对他这副爱财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总是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或许比师妹还要过分些,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守财奴,骂他没有仙人风骨。
但还是会在付钱时,自己默默多付一点。
他也不喜欢自己这样,甚至是厌恶自己这副守财样。
可是妹妹。
若我当时有钱将你安置在无量宗山脚下,你就不会被那魔头杀了去。
钱比神明有用。
哥害怕。
*
陈舒朝站在河边,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望。
她扭头去看旁边的人,见他正把莲花灯往河里放,问他:“你写的什么?”
周雨泽摆摆手,莲花形状的河灯顺着河流往下,最终淹没于一众大差不差的河灯中。
“我什么都没写,空白的。”
“哦。”陈舒朝扬起手中的笔,写了几个字绑在大橘猫上。
周雨泽好奇:“你写的什么?”
她露出一个标准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希望无量宗灭门。”
“啊?”
修炼修傻了么?
“我开玩笑的。”
周雨泽长出一口气,听她继续道:“希望全修真界的老东西都死绝,如果神明做不到就自裁吧。”
“啊?”
这还不如刚才那个!
但看师妹好像还挺认真……
“这也是开玩笑的。”
果然——
“其实我什么都没写。”
——他亲眼看到她写了字的,他是笨不是傻!
算了,师妹不想说就不说。
只是这修炼的怨气比冤死鬼还大,若是被师姐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
周雨泽把胳膊放在脑袋后面枕着:“走吧,回宗。”
已近子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逆着人群出城,回了无量宗。
路上顺便兑换了积分,与江砚辞交接了任务。
少年站在夜里,对他们点头示意,离开前多看了眼陈舒朝:“这位师妹……”
周雨泽下意识上前挡住视线:“我师妹怎么了?”
“没事,”对于他下意识的敌意,他也不恼,“我看她快要突破了,想必便是单长老要塞进这次大比里的人。”
“对,没错。”
陈舒朝大方对视。
“祝你突破成功。”
“多谢,我会的。”
她本就打算在秘境里突破。
简单聊了两句,他便离开了,看方向是回了主峰。
她带着周雨泽补完剑,两人在杂役峰峰顶道别。
陈舒朝回了自己院子,躺在榻上。
子时已过,现在是第二日了。
8. 大比(一)
一个月很快过去,大比的日子来临。
大比一年一次,相当于无量宗的新年,对于修士来说是频繁了些,所以除了刚开始那两年,其余都比较寡淡,奖品也不怎么吸引人。
比如一些珍贵但没什么用的灵兽肉,一些只能炼出适合筑基期使用的武器的炼器材料,或者是一些又贵又不好用的符箓。
总之,没什么人参加。
今年搞出了个神秘奖品的噱头,倒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大比巳时开始,辰时就有一部人在演武场等着了。
陈舒朝御剑前去,遥遥望见主峰,心底便止不住地涌出一股戾气。
林野鹤,她的好师尊,就在那里闭关疗伤。
总有一日,她会将剑抵在他的胸口上,当着他的面入魔。
时间来到巳时,演武场上人头攒动,参赛的修士站在最前面,其余人坐在阶梯上。
掌门闭关多年,已经是新入门弟子口中的传说了,气峰长老则作为评委坐在最高处。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也才元婴大圆满,陈舒朝穿着改造后的宗服,站在队伍最末,完全不担心会被看出来。
“大比要开始了!今年的神秘奖品是什么,给我透露些呗?”
“我上哪知道去,我连金丹都没有!”
“没到金丹你还挺骄傲?”
“总比某些人没有金丹,却走后门进的强吧,也不怕被里面的灵兽咬死!”
“喂!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人,这次的奖品可是我们峰主提供的!只是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怎么了?”
“说得和谁的峰主没拿出来过东西似的,你们杂役峰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
“喂!你们……”
下方讨论得正热闹,一股强大的威压忽然压在所有人身上,让他们瞬间噤声。
大长老御剑峰峰主丰文山轻咳一声,顶着单萧要杀人的目光,觉得观众的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放出威压制止:“诸位稍安勿躁。”
“此次大比在平仪秘境中举行,共举行五日。”
“比赛采用分组积分制,两人一组共分十组猎杀灵兽,一只八品灵兽一积分,七品两积分,六品四积分,五品八积分,以此类推。五日后秘境结束,积分最高组为胜者。”
两人一组,陈舒朝想,若是和江砚辞一组,会方便很多。
丰文山接着道:“唯一的胜者则由抽签决定。”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即便在威压下张不了口,他们的眼神也足够锐利。
若是眼神能杀人,他早就死千万遍了。
“大家别那么激动嘛,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除天赋外,修真最重要的是机缘。若没有机缘,就连大乘期也会死得无声无息。”
陈舒朝抬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运气差么?从小荣华富贵,入道修仙也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大挫折。
那么,她的运气好么?好像也不是很好,她「死得」甚至不是无声无息,而是遭受着全修真界的唾骂,敌视。
即便是修真界,人也是会有从众心理的,几个不知实情的人骂两句,便会有更多更加不知实情的人加入。
敛下眸底暗色,丰文山的话也到了尽头。
他挥手,每个参赛者面前都出现了一枚玉佩。
“秘境内禁止使用玉简,队友之间可用这枚玉佩联系,也可用其查看各组积分。遇到危险时捏碎玉佩,会被直接传送出来,队友则继续比赛,若获胜,队友直接获得奖品。”
“比赛中,各种法器、灵丹妙药等不限制使用。”
几人面前浮现一道裂缝,透过裂缝,可对内里的世界窥探一二。
大约是处森林。
不太对,陈舒朝皱起眉头。
这个秘境的能量很不稳定,像是随时会坍塌。
与此同时,演武场的灵气被搅动,白雾般的灵气聚集在上方,形成巨大的水镜。此刻静悄悄的,透明的水镜仿若无物,但当他们踏入秘境,水镜便会被分成几份,显出他们在秘境中的一切行动。
“进入秘境后睁眼,你旁边的便是你的队友。”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默默离陈舒朝远了些。
也是,她的修为最低,没人想和她一组。
她的目的也不是拿第一,注定不会花多少时间去猎杀灵兽。这么想,和她一组的人确实是倒了大霉。
其余人陆陆续续进入秘境,有意和她拉开距离。
即便之前还有人对她抱有善意,在听到规则后,都不会想和她分到一组。
一身黑衣的江砚辞更是第一个进入秘境,看起来对奖品很感兴趣。
陈舒朝很有自知之明,默默缀在队尾。
踏过裂缝的一瞬间,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忍不住在心理吐槽,这都多少年了,进秘境的方式也不知道改善一下。
她脑子里嗡嗡的,平静下来后,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色衣角。
往上,是冷峻的下颌线和一张紧绷着的脸。
啊。
她对这人有印象。
这人从见到她开始就释放出了明显的敌意,应该是十几人里对她敌意最大的。
果然,丰长老说得没错,运气很重要。
见到队友是她,他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看着我作什么?”
陈舒朝:“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叫什么。”
“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么?”
“你!”这句话把他气得不轻,要不是考虑到她是他队友,他简直想直接出剑。
陈舒朝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他刚想反驳,猛然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顿时暴跳如雷,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周身灵气涌动,本命剑被激得嗡嗡作响。
竭力按下剑,他咬牙道:“记清楚了,我叫关别山,大长老座下大弟子,你名副其实的师兄。”
陈舒朝非常乖巧,假装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好的关师兄。”
关别山也是真的以为她方才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号,所以才这么放肆,如今知道了,自然怕得要命,指不定在心里偷偷哭。
他冷哼一声,大人不记小人过:“想必你也知道自己修为不高,乖乖听我指挥,别给我添乱就行。”
“还好你是落在了我手里,若是其他人,还指不定会拿你怎样。”
“哦,”陈舒朝懒得和他装,随手指一个方向:“那边好像有强大的灵兽气息,我们去那边吧。”
关别山顾不得她的态度,因为,他嗅到了四品灵兽的味道。
陈舒朝拿出玉佩一看,佯装惊讶道:“呀,有的组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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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积分了。”
关别山急了:“那还不快走,第一一定得是我的!”
两人掠过一颗颗树,四品灵兽的气息越来越近。
陈舒朝选择这个位置,不仅是因为这边有四品灵兽,能迅速吸引关别山的注意,还有,她在这个方向嗅到了江砚辞的气息。
少年的气息是清冽的、干净的,她形容不出来那种味道,但极其有辨识度,让她能够在一众混乱的气味中迅速分辨出来。
一排排树木飞快往后退,几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巨大的湿地,空旷,但又布满生命。
安静得不正常。
“你就在树上藏好,别下去,我自己去解决。”关别山头也不回地说完,闪身到地面上,随着灵兽的气息寻找。
陈舒朝点点头,蹲在树上本来就没有动的意思。
她在找人,视线飞速掠过一棵棵奇形怪状的植物,最终锁定到一块巨石上。
关别山在下面摩挲着找灵兽的踪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边。
陈舒朝悄悄溜下树,绕开关别山。
这一片湿地难走,她干脆用灵力浮在水面上。靠得近了,发现那块石头有两个人高,若是不听声音,就算有人在这后面打架也可能发现不了。
她靠过去,身形刚一完全没入巨石的阴影,就被一柄剑抵着脖子。
身体撞上坚硬的石头,陈舒朝皱了皱眉,一副强忍眼泪的模样,可怜兮兮地望向剑主人。
剑主人长得五大三粗,袒胸露乳,稍微一探,修为大概到了金丹大圆满。
应当也是借着这次秘境来突破的。
这人剑锋抵着她的脖颈,却没进一步的动作,想来是听从身后人指挥的。
目光掠过他,陈舒朝看到少年拧眉站在不远处,她立马装得楚楚可怜,手指触了触剑锋,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涌出两滴血:“师兄这是干什么?剑能离我远一些么,我害怕。”
江砚辞:“……”
前两次见她可不是这样的。
“阿枫,收起剑吧。”
被唤作阿枫的少年犹豫了下:“可是……”
江砚辞拿出捆仙绳,陈舒朝隐约从他的笑容里品出了一点邪恶:“用这个。”
阿枫明白了,他剑没动,用灵力托起捆仙神把她结结实实捆了一圈才移开剑。
长剑入鞘,陈舒朝靠在石上,狠狠记了江砚辞一笔。
江砚辞一边走近一边警惕四周:“你队友呢?”
“不知道,我们本在林中行走,我见前方开阔,想着许是有高品阶灵兽在此,刚想开口提醒,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末了补充:“想来是嫌我修为低,不想与我同行。”
陈舒朝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他既没同情,也没幸灾乐祸,更没有厌恶,好像在洞外一切时候,他都是温柔到淡漠的,所有情绪都被温和的外表掩盖。
那么,在惊雷峰细致入微的照顾,会不会也是伪装?
她在观察江砚辞的同时,江砚辞也在观察她。
其实是很拙劣的演技,一眼就能看穿,伤心垂泪或许是假,被抛弃大概是真的。
“那你跟着我们,但是记着,遇到危险直接捏碎玉佩,我们不会拼命去救你。”
阿枫没什么意见,捆仙绳松开,陈舒朝假装抹眼泪:“好,多谢两位师兄。”
9. 大比(二)
水镜外。
在他们进去后,禁言就被解除了,现在可以自行讨论。
作为唯一一个筑基期,陈舒朝自然受到了许多关注。
刚开始看到她和关别山一组,还有人为她捏了一把汗,看到她怼关别山那里,更是有人直接笑出声。
关别山脾气又硬又臭,还看不起修为不如他的人,很多人都记恨他,如今他被怼,是很多人都喜闻乐见的。
后来,陈舒朝悄悄溜下树直奔江砚辞大腿,有人坐不住了。
“她故意的吧她,逃跑就逃跑怎么就直接找到江师兄了?”
“有些人我都不想说,嫉妒人家就直接说出来,凭江师兄的修为,站你旁边你都不一定能发现。”
“她怼关别山那劲儿呢?怎么一看到江师兄就哭哭啼啼。”
“关别山也没抛下她吧,是她自己乱跑。”
“也就江师兄脾气好,愿意管她了。”
“凭什么啊啊啊啊可恶!”
*
秘境内。
湿地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像是有高品阶灵兽的样子。
但在内的所有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四品灵兽相当于元婴中期,在场的只有江砚辞一人到达了元婴期,且只有初期,就算两人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
巨石后,三人观察着整个水面。
灵兽气息太过浓郁,根本无法精准找出它的位置。
江砚辞眸子一动,忽然捕捉到了什么。
“你的队友是关别山?”
陈舒朝也看到了,关别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走。每走一步都能带出一鞋底的泥,走个两三步就要晃晃腿把泥甩掉。
这人脑子一根筋,完全没想过可以用灵力垫着脚走。
陈舒朝看得难受,恨不得冲上去教他。
耳边倏地传来异响,她偏头,剑锋擦着鬓发而过,她的头发断了几根,贴在剑上,再被风带下去,转着旋落地。
她没什么反应,倒是吓了阿枫一跳。
他瞪大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江、江师兄,怎么突然要杀她了?”
江砚辞与她对视:“关别山我了解,他绝不会抛下你。”
陈舒朝勾勾唇:“你真的了解他么?他那么想得第一,我又是这么大个累赘,他抛下我,任谁看都很正常。”
“对,”江砚辞剑尖一转,直直对着她咽喉,“所以你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假装被他抛弃,然后来接近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有点脑子,陈舒朝唇角的笑容更大了,她目光放在阿枫身上:“谁说我是来接近你的,阿枫不也在这里,我是来找阿枫的。”
江砚辞不语,苍梧剑一动不动。
筑基大圆满,离元婴还有十万八千里,怎会找到他的位置?
视线落到旁边那完全摸不清状况的人身上,真是来找阿……不会,金丹大圆满也不当被她发现踪迹。
他张张嘴,正想再问什么,四周灵兽气息倏然暴涨!
元婴中期的威压让他神色一凛。
怎么回事!?
视线迅速锁定在塘中的男修身上,他正池塘中央,似乎是中心不稳,一把剑插在淤泥里帮他稳住身形。
水波荡漾,不一会儿形成巨浪,水面被搅动,关别山全身被淋了个透彻。
一只拳头大的蚊虫掠过三人,一眨眼,被一个巨大的舌头卷走吞噬。
粉嫩的舌头将巨石击了个粉碎,碎石块打偏了苍梧剑,陈舒朝转头看到蚊虫绝望的眼神,在心中默默道了句安息。
江砚辞握紧剑柄,手上蓄力,眼睛盯着关别山,关别山脚下忽然发生震动,让他彻底站不稳,一个踉跄即将摔入水中。
他脚下的淤泥却一点点升高,直至露出整个头。
他看清楚了,关别山没摔到泥里,而是摔到了巨型灵蛙的头上!
灵蛙现在彻底被激怒了,它午觉睡得好好的,这群人非要来这里叽叽喳喳,还踩到了它的头上!
扰人午睡者,罪不可恕!
更何况,那人还把手里的剑刺进了它脑壳里!
简直是罪加一等!
它彻底生气了!
可恶的人类修士!
灵蛙眼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它一个猛地起跳,再深深扎入水中。
它巨大的身形溅起了十几丈高的水花,关别山紧紧抓着它的表皮,避免被甩下去。
灵蛙的表皮光滑,很难抓牢,它紧紧抓着,指甲陷入了它的皮肤内,浓稠腥臭的血流出,关别山皱起眉头,屏住呼吸。
敏感的皮肤让小小的疼痛翻了数十倍,它从喉间发出一声拐怪叫,跳跃的频率更加地快。
一旁的三人及时撑起灵力屏障,才避免了关别山一样被淋透个彻底。
他们在等待时机。
关别山眼眸盯紧了一个点,在某一时刻,脚底用力,忽地跃至半空。
手里的剑脱手横悬在空中,正正好接住掉落的关别山。
他御剑与灵蛙拉开距离。
也在这时,藏在暗处的三人同时动身。
陈舒朝正准备一跃而起,被江砚辞按住肩膀推回去。
陈舒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
江砚辞表情严肃:“那边危险,你自己找个地方待者。”
说完头也不回,疾驰到关别山身旁。
关别山先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四品灵兽是我先发现的,你们可别想抢。”
江砚辞安抚他:“放心,你打不过,我们是来帮你的。”
这句话的效果显著,成功将关别山三分的怒意激发到了七分。
“你说谁打不过,谁说我打不过了!你怕你就先走。”
似乎为了证实他说的是真的,话音刚落,他就举着剑上前,一个暴起灵力涌动在剑尖。
剑锋裹挟着风,搅动池子里的水,将其散成水雾迷惑了灵蛙的视线。
陈舒朝很听话,说不让她出手她就不出手,躲在树林里观察着他们的打斗。
鼻尖轻嗅,坍塌的味道更浓郁了些。
这个秘境,似乎寿命将尽。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眸色渐深。
这就是所谓的,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
两个金丹期,一个元婴初期,要对付一个元婴中期的灵兽还是有些吃力。
不过一刻钟,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阿枫沉默着抹去嘴边的血,握着剑继续迎战。
灵蛙属水,这里是一整片湿地,水分含量极高,又有一大片池塘。
在这里与灵蛙作战,因着环境,原本就有差距的双方更是拉开了莫大的距离。
它可以控制水,这里遍地是水,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牢笼。
灵蛙控制着水,用水将他们包围,薄薄一层,却在他们冲破的瞬间化为无数冰晶,割破他们的皮肤。
陈舒朝没忍住抖了一下,冰晶嵌入伤口,在他们想要伸手去拔,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化为水,渗透皮肤、融入血肉。
那一滴小小的水,会在你体内的各个地方游走,结成冰又融化开,融化了又结成冰。
水无孔不入。
这是灵蛙最骄傲的一点。
它的水,目前为止还没遇见能破解的,区区愚蠢的人类,更是不可能破解。
它非常自豪。
在这样的处境中,关别山难免烦躁,游走于骨肉的水滴将他刺痛,抓又抓不找,痛又不能痛个彻彻底底。
简直要把人折磨疯。
他一身燥意,身体却冷得像冰。
睫毛上也被刷了一层霜。
灵蛙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登时骄傲起来,高傲地昂起头颅。
阿枫面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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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手上用力,不顾浑身的疼痛,一剑劈上它的脑袋!
剑深深陷入肉中,即便隔着剑,他也感受到了黏腻恶心。
青黑的血液喷洒而出,他迅速退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它的肉太厚了,这一剑只刺破了表皮。
“啧。”吃什么长大的,真够肉的。
他甩甩剑上沾染的血腥,再次飞身而上。
关别山扭着一口气,他体内的冰晶最多,却一声不吭,一剑一剑地往上刺。
江砚辞能勉强与之对抗,一剑削下来一块皮肉。
灵蛙痛彻心扉,疯狂翻滚,连舌头都卷了起来。
蟒蛇一样的舌头,所过之处,植物被连根拔起,苍天巨树东倒西歪,扑簌簌飞出一片,低阶灵兽受到惊吓四散而逃。
一位四品灵兽的痛苦,令无数生灵哀嚎。
有些品阶高的,竟逆着兽群来支援它。
毕竟是供弟子磨炼的秘境,里面灵兽不多,来了一两个都被很快解决,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灵蛙。
江砚辞眸光沉沉,冰晶不可解,那就从源头解决问题,直接杀死制造冰晶的灵兽。
仿佛是知道了这样的想法,亦或是认出了这里最有可能杀死它的就是江砚辞,灵兽浑身一震,将威压集中在一人身上。
江砚辞顶着巨大的压力,体内运转火系功法以减轻冰晶乱窜带来的疼痛。
火可以让水凝不了冰,却无法彻底消去水。
他抿唇,战意在燃烧,苍梧感受到战意发出嗡嗡铮鸣。
长剑抖动,将一片飘悠悠落下的树叶割成两半。
那一瞬仿佛被拉长,他听到了一声极亮的嘶吼,清晰地看到灵蛙眼中的畏惧。
顾不得其他,他迅速说道:“拦住它,它要跑!”
阿枫反应很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了它离开的路线。
灵兽明显变得焦躁,一门心思只想离开,再也顾不得仇恨,恨意被恐惧远远甩在后面。
关别山也注意到了这点变化,他很清楚,这是杀它的最佳时机。
他受的伤最多,此刻铆足了劲势必要拿下这十六积分。
已经浪费太长时间了。
他们来时大概是在中午,现在夜已深了。
且,天边,一轮红日正在升起。
他对第一有着病态的执念,此刻疯了般要杀死灵兽。
灵兽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逐渐变得虚弱,即便如此,它仍是要逃,不还手,不分神,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逃跑上。
怪异。
江砚辞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词。
他没有急着杀死灵兽。
能够让一只四品灵兽怕成这样,脑子里只剩逃跑的……
糟了。
视线迅速扫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抹白色身影。
他蹙起眉头,不妙的感觉哽在喉头。
目光落在灵蛙跑的方向,他对着身旁的阿枫道:“顺着灵蛙的方向跑,拽上关别山,路上留意一下刚才跑来的同门。”
阿枫很快想明白,点了点头。
两人追上时,关别山浑身是血,已没个人形了。
关别山毫不在意,阿枫硬生生将他扯下,用灵力箍着他跑。
他竭力挣扎,却毫无作用。
“喂!你们干什么,你们怕死,我可不怕!”
江砚辞很干脆:“行,既然不怕,就把他丢下吧。”
他这样平淡,关别山反而急了:“别别别,别丢了我,真的会死么?”
“我不知道,所以你不想跟我们走可以不走,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捏碎玉简就行了。”
“……”
不行,捏碎玉简就算弃权了。
他被阿枫扛着,想起什么,拍拍他的背:“等等,我还有个队友,我得去救她。”
“我们也在找,你老实待着。”
10. 大比(三)
若事情真像陈之予说的那样,她是被抛下的,那么,现在关别山又为何要关心她?
若陈之予是骗他们的,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跟着他们捡积分么?
她身为唯一一个筑基期进来的,积分倘若太低,连带着整个峰都会被嘲笑。
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可她现在人在哪里?
为什么不乖乖待在那里,还要他们去找。
三人掠过一棵棵树木,身边景色飞快往后退,灵蛙在后面紧紧追着他们。
它穷追不舍,紧紧缀在后面。
倏地,它停止了追击,整只蛙停在原地,浑身颤抖、缩成一团,极大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
灵气变得稀薄,江砚辞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神色一凛,朝一个方向看去。
之前的危险是模糊的、不确定的,现在变得清晰明确。
就在那里,有一个未知的存在,正在吸收全秘境的灵气。
夜风乍起,枝叶簌簌。
深蓝的黑暗中,一片树叶落在腰间的玉佩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去。
他放下玉佩,看准一个方向,催动体内灵力,加快了速度。
阿枫带着关别山快速跟上。
树影重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一模一样,很难分清方向。
据他所知,这个秘境并没有那么大,不该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都没遇到。
不对。
江砚辞猛地反应过来。
他参加过很多次大比,地形地势早已熟记于心,按照他们的速度,应该早就走出这个树林了。
可是现在。
他停下脚步。
周遭树影重重,根本看不到边际。
“怎么了?”
“不对劲。我们应该是陷入了某种迷阵。”
阿枫停下脚步,放下背上的关别山。
关别山一落地就忍不住嚷嚷:“喂,你背我的方式也太粗暴了,硌得我腹肌疼。”
阿枫脑子顿住,思考了下平常大家的交流方式,然后回道:“不用特别强调,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有腹肌。”
关别山:“……”
他脸庞爆红,实在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江砚辞也忍不住扶额:“总之,再跑也没用了,我们已在高品阶灵兽的狩猎范围内。”
关别山悚然一惊,整个人扭着身子往后看。
灵蛙不在这里了。
*
陈舒朝在树林里溜溜达达。
早在他们与灵兽争斗时,她就离开了。
当时整个秘境的灵气场全部紊乱,水镜肯定显现不出内容了,外界大概是一片方寸大乱。
很明显,秘境内出现了本身所不能承受的灵兽,并且在突破的边缘,灵力几乎都被它吸收,这里灵气越来越稀薄,几乎要维持不住整个秘境的运行。
当秘境寿命将尽,会发生什么?
陈舒朝拨开挡着视线的层层叶片,视野里是一只沉眠着的灵兽。
二品。
正在往一品晋升的二品灵兽。
待看清灵兽的样子,她瞳孔猛然放大。
这是一只龙族。
龙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纯种的龙族早已灭绝,这只血脉有点偏,但确是龙族无疑。
血脉的强大加上品阶的高等,让这个并不怎么强大的秘境摇摇欲坠。
陈舒朝咽了咽口水,缓缓靠近。
龙的体型很大,盘踞在山洞里,腹部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响声。
似乎随时都能醒来。
陈舒朝靠近、再靠近,看到了龙的两角。
在龙族面前,人真的很渺小,光是一个龙角就比整个她还要大。
实在是震撼。
但是现在——
陈舒朝小声道了句抱歉,手上凝起灵力,重重打在龙身上。
一击不成,她又迅速补了几击,在它眼皮颤动时及时收手,转身就跑。
她用了全力,将元婴中期的实力发挥到极致,她有信心跑掉。
在突破的关键时期被打断,龙生气至极,当即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
“无知小儿,你可知你干了什么。”
它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耳边乍响。
无法根据声音判断方向与距离,只能感受周边灵力与空气的变化。
而这,正是她所擅长的。
毕竟在战场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说话,只一味地跑。
龙瞬间被激怒,向下俯冲,直直朝着她攻去!
它速度很快,但陈舒朝更快。
每次,她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给它一种即将要抓到的错觉,让它能够被她引导着,去往她设定好的目的地。
龙对此全然不知,它很自信,骄傲地看着她被它追得只能到处逃窜。
她不回答它的问题,一步一步规划好路线,在接近湿地时,她停住,转身朝她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跑了?
它想到一种可能:“你故意的?”
陈舒朝大方承认:“是啊,你居然现在才发现?”
它身体僵了一下,终于明白,它被耍了!
它不会再上当了!
于是,在这次陈舒朝跑时,它并没有追上去。
哼。
愚蠢的人类,当她发现自己没有跟上时,一定会痛哭流涕吧。
她以为同样的套路它会上两次么?
当然不会。
神圣的龙族最多只上一次当。
然而。
它等了一刻又一刻,还是没有等到她回来。
它再次明白。
这是什么?
这是它又一次被耍了!
可恶的人类!
它暴怒,不管不顾地要原地强行突破。
它会让她付出代价。
秘境内大量灵力涌向此处,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旋涡。
秘境内本就稀薄的灵力更加稀薄。
隐隐有坍塌的趋势。
陈舒朝察觉到这个趋势,勾唇笑了笑。
很好。
她在树林里溜达,又将自己的修为封印,外表上已经是金丹初期了。
找那姓江的小子去。
林子里精静谧,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一些虫的叫声。
陈舒朝在里面行走,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会有一些声响。
但她毫不担心会被发现。
毕竟她的气息从里到外都做了一些伪装,她有自信不会被发现。
江砚辞的气息有点模糊,似乎离她很远,又似乎很近。
甚至有一瞬间就紧紧贴着她。
近在耳旁的呼吸,紧挨着的体温。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狗。
当秘境寿命将尽,会发生什么呢?
秘境也有境灵,任何生物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都会有自救行为。
这个迷障,就是它的自救吧。
可惜,药不对症,它注定要消亡。
陈舒朝敛下眼睫,再抬眼,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树林还是这个树林,却凭空出现了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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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江砚辞、阿枫和关别山。
不,应该说只有江砚辞。
另外两个明显不是人,多久他才会发现呢。
陈舒朝有点好奇,没有立刻打破这个屏障。
一步,两步。
他走得很谨慎,观察四周环境,余光很明显一直注意着另外两人。
这大师兄倒是当得称职,等他发现,自己一只保护着的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彻头彻尾的幻觉,又会怎样?
越来越靠近了。
屏障没有打破,陈舒朝可以看到他,他却还困在这里,跌跌撞撞找寻出口。
秘境将亡,其中灵兽受到惊扰,胡乱逃窜,也有撞上他的。
大概是经历了几场恶战,受伤不轻。
浑身挂着伤口,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嘴角的血被他抹去,继续向前走。
他是目前修为最高的人,他有义务将他们带出去。
若连他都不管他们,这里与外界又毫无联系,甚至玉佩都没有用,那他们就死定了。
陈舒朝跟着他们,步子轻得像猫。
他怎么一直操这么多心,管这么多事。
啊。
她稍微停顿了下,之前的她,也是这样的。
甚至比他个更加自傲,自以为救得了所有人,其实连自己都救不了。
一直有人说她是几千年来修真界最强。
最强了不起啊?
还不是被封印在山洞里,背着千古骂名,伪装成另一个热才能苟活于世么?
再强大又如何?
世上最强的,是人心。
就像现在,她因为不确定他的真心而几次三番地试探,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
若她再狠心点,或者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说不定他就要死在这里。
在不久的将来,血尽而亡。
谣言有一点说得不错,她不是个好人。
从来都不是。
之前是责任压着她,现在没了责任,等出去报了仇,自然是怎么快活怎么来,不去考虑修真界的未来。
做魔其实就挺好的,自由恣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管他们谣言怎么传,我就做好我自己,只要有强大的实力,她甚至能在魔族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她跟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江砚辞一共遇到了两只五品灵兽,四只六品灵兽,都被他解决了。
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他走得摇摇晃晃,走一步喘三下,剧烈的喘息让人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可他确实还站着,还在往前走。
“啧。”陈舒朝轻轻地啧了一声。
太蠢了,这么长时间都发现不了,这人脑子是浆糊么?
她方这么想着,对方下一瞬猛地扭头看过来。
猝不及防对视上,陈舒朝一眨不眨,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江砚辞摸摸脑袋,甚至还在和「阿枫」说话:“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是错觉么?”
笨死他得了。
幻觉毕竟是根据自己的记忆以及认知编织的,的确比妖物幻化或有人假扮难认些,但是至于这么久一点都没发现么?
“你不是阿枫吧。”
听到这一句,陈舒朝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方才其实什么也没看到,”江砚辞面前的幻想一点一点消散,“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但不得不承认,你们的确装得很像,相处下来根本看不出来区别。”
“但是,”
陈舒朝在心里接上后半句。
三人合作,只是几只五六品的灵兽而已,怎么可能伤得那么重。
他浑身的血,是自己加上的砝码。
11. 大比(四)
夜,明亮了起来,雾气散去,太阳一点点升起。
很快,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雾霾被驱散。
两人在阳光中看到对方。
“你——”
江砚辞方说一个字就被对方抢先。
陈舒朝缩着脖子,一副害怕的样子:“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出不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砚辞有些头疼,他受伤不轻,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一手扶着树干,垂着头,眼前一阵阵发昏。
“你怎么了,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
她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他勉强听清,回了两个字:“无事,我们得赶快回去。”
“你看起来很不好,我扶着你吧。”
一只胳膊被不由分说架上另一人的肩膀,眼前发黑的症状突然加重。
他晃了两下,站稳身子。
“玉佩我试过了,用不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女子的话音落在耳旁,江砚辞用力将头撇去,试图清醒点。
耳坠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响声,混合着少年清越的嗓音:“我不知道,但是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阿枫和关别山都不见了,他至少得带一个人出去。
女子听到这话,似乎是轻笑了下:“你伤成这样,意识都模糊了,怎么带我出去?”
江砚辞没接话。
事实确实是这样。
并且,头晕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他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
江砚辞有些想笑,身为无量宗人人敬爱的大师兄,死在了自家秘境里,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他停在原地,扶住树干,晃了晃脑袋。
“你还好么?”
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隔着一层厚厚的膜,听不真切。
江砚辞睁大眼睛去看,忽觉天旋地转,只看到一片白色衣角。
少年倒在地上。
陈舒朝收了关切的神情。
四下无人,青天白日忽然起了浓厚的雾气。
女子站在林中,少年倒在她脚边。
面容模糊不清,她往前走一小步,蹲在他旁边。
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色。
“唳——”
一声鹤鸣响彻天空,陈舒朝抬首。
*
一声鹤唳吵醒了江砚辞,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待看清眼前景象,他猛然顿住。
“这是……”
他伸出手,手变得小小的,脏兮兮的,还有污泥。
身上的衣物也是破破烂烂,打了许多补丁。
一双草鞋被他穿得破烂不堪。
面前是一条小河,河水潺潺,岸边放着衣篓。
他就坐在这河边,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她用力搓着衣裳,初秋的天,手被冻得通红。
女人瞅瞅他,笑道:“小辞,累了啊?累了就歇会儿,衣裳放那吧,我帮你洗两件。”
江砚辞试探着喊:“吴姨?”
被叫作吴姨的女人不容置喙地从他衣篓中拿出一件粗麻布衣,搓洗起来,嘴上应答:“怎么了?”
“没事。”
吴姨。
四十多年前,他尚未入道时,经常帮助他的一位老妇人。
她五十多岁了,不胖不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夹杂着银色,面上有浅浅的皱纹。
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很和蔼。
江砚辞拿出一件衣裳,浸入冰冷的河水中。
这是幻境么?
说实话,四十年前的回忆并不是多么美好。
娘在生他时去世,爹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经常打骂他。
他对「父亲」这个角色并没有多少感情,活了十几年,他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罢了。
太阳落山,江砚辞抱着衣篓回去。
从河边回村的是一条小路,刚下过雨,泥泞不堪,每踩一脚都会带上来一些泥。
路边是大得遮住阳光的杨柳树。
兴许是触景生情,原本被他抛在角落里的模糊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村里的人。
“呦,砚辞回来啦。”
“是的,江叔。”
“刚下过雨,跑慢点,别摔了。”
“知道了,李婶你也小心点。”
他先将吴姨送回家,等到月亮升到老高才站在自己家门前。
晒好衣裳,他进到屋里,桌上放着一张饼。
饼是邻居家的媳妇做的,巴掌大小,里面夹着少许素菜。
他们两家挨着,时常互帮互助。
当然,别人帮他们的时候多些。
爹吃过饭了,在屋里睡觉,呼噜声很大。
他收拾收拾,伴着这样的声音,也睡了。
第二日一早,刚打过鸡鸣,江砚辞便揉着眼睛起来了。
睁开眼时他还愣了一会儿。
这个幻境实在是太真实了。
通常的幻境只是大范围的障眼法,不会改变修士自身。
可他现在,确确实实一点灵力也没有。
江砚辞闭目试着感受周围的灵气——
有的。
很微弱的灵气气息,浓度符合常理。
他没有选择现在修炼。
并没有意义,在这里修炼三五年,也没有在无量宗打坐一个时辰来得快。
他穿好衣裳,开始生火做饭。
村里的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过不了多久,有了第二缕,第三缕……
做好饭,江砚辞方盛好饭菜放在桌上,卧房的帘子动了。
一只枯瘦的手拨开帘子,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又躺回榻上。
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不吃了。”
江砚辞看了看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容貌,他记不清了,枯瘦的手,浑浊的眼睛,这些特性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的他差不多也是这样,瘦得吓人,身子没什么肉,头发也枯黄分叉。
算不得好看。
他没怎么劝,自己吃了饭,剩下的给他留桌上,去洗了把脸。
他的身影倒映在缸里的水面上。
水面上的人看起来有十一二岁,他因为营养不良,实际年龄会比看起来大些。
现在的他应该是十四五岁。
江砚辞出门去打些零工,回来刚好碰到村长。
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年纪有些大了,身体健康得很,走起路来很有劲。
他将他拉至一边,长高的玉米挡住两人的身形。
村长神神秘秘的:“我给你说个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爹。”
江砚辞神色一凛,也悄声道:“放心,村长爷爷你说。”
“你想修仙么?”
江砚辞身形一滞,恍然明白这是什么时候。
记忆中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啊,想起来了,他当时只吐出了一个字:“想。”
村长松了一口气,他早看这孩子有天赋,就怕他自己没志气:“明日,仙门会来我们村选拔有天赋的弟子,所有孩子都会去测试,你瞒着你爹,偷偷去,若成了,我保你去修仙。”
“好。”
原来是这个时候么?
四十年前,仙门在凡间大规模遴选的时候——
也是他遇到师姐的时候。
江砚辞深深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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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
现在还不知道破局之法,先顺着走吧。
翌日一早。
江砚辞像往常一样出门,先沿着之前打零工的路走一段,然后绕路,与几个伙伴一起前往测灵根的地点。
他今年十五,仙门要求的年龄刚好是十六。
“你们说……我们谁会被选上呢?”
一位少年将手盖在脸上,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向天空。
他们从小玩到大,自知是凡人,修仙于他们而言太过遥远,若可以,他们谁也不想去。
可是。
少年余光瞥向了江砚辞。
对他来说,被选中了是个解脱吧。
“不知道。”
另一位少年懒懒散散地走着:“不过,不管是谁被选中了,都不许忘记剩下的人。”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阿辞快来,我们拉钩。”
朋友么?
江砚辞抿了抿唇。
的确是朋友。
“好,拉钩上吊——”
三个拇指印在一起:“一百年不许变!”
此时日头正盛,少年们没什么梦想,说说笑笑,相约永远在一起。
负责测灵根的仙门弟子守在村口,孩子们排成一排,等待一个个测试。
他们到时,还没有多少人,排在了比较靠前的位置。
即便人不多,也足够热闹,孩子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叽叽喳喳个没完:
“仙人会选到我么?”
“不知道诶。”
“你平常这么厉害,一定是有天赋的吧,修仙了别忘记我们!”
“也不一定哈哈哈。”
“……”
旁边的大人也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孩子们对修仙没有什么认知,即便没有天赋也不会遭人嘲笑。
毕竟大部分地区,还是凡人占大多数的,特别是这样偏远得不能再偏的山区。
其实异样在这时就该察觉的。
——位列天下第一的无量宗,真的会来这么偏远的地区收弟子么?
“安静。”
声音不大,但含了灵力响在每个人的耳旁。
长长的队伍瞬间噤声,他们相互对视,眼里闪着光。
第一次见识到灵力的神奇,他们不免兴奋。一个个神采奕奕,脸颊红扑扑的。
村长视线落在被两个少年围在中间的江砚辞。
原来这就是灵力,他有很强烈的预感,江家的孩子会有这个天赋。
仙人可不得了,若是他们村能出一个,那不得祖上冒青烟。
灵根测试正式开始,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抑制不了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测灵石上。
“无。”
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结果。
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减少,他在其中算是个子较高的,看得到全局。
前方一个有天赋的弟子都没有,甚至有人怀疑起了测灵的真实性,那两个负责遴选的弟子已是满脸不耐。
“下一个。”
江砚辞站到测灵石面前。
他的两个朋友都没有测出灵根,前一个人走时还对他说“加油”。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那人瑟缩了一下,快步走到一边。
江砚辞伸出手,放在测灵石上面。
接下来的场景他还有印象,就在他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原本与普通石头无异的测灵石倏然发出强烈的光。
光芒太过刺眼,村长用袖子遮住了眼睛。
果然如此。
看两位仙人的反应就知道,他果然极有天赋。
这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12. 大比(五)
测灵石光芒大盛,刺得两位仙长也忍不住眯眼,连天空在这光芒的衬托下都显得更加黯淡。
光芒散去,有一瞬寂静,接着便是剧烈的议论声。
任谁都能看出,这孩子的天赋不一般。
有人不可置信:“天啊,这居然是我们村能出现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摇头长叹:“可惜了这仙长怎么不早点来,这天赋若早几年被发现,这孩子就能早点脱离这里。”
“唉,这要是我家孩子就好了。”还有人羡慕非常。
在一片喧嚣中,没人注意到,两位仙长的眼神变得狂热。
“师兄,这可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灵根。”绿袍修士说道。
“这天赋实在是令人嫉妒,不过,不久之后……”旁边的蓝袍修士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神情变得陶醉。
“喂,你收敛点,别被看出来了。”
另一人“啧”了一声:“天赋再怎么高也是还未入道之人,咱们已经筑基了,怕什么,到嘴的肉还能飞了不成?”
“也是。”
这一番话全被暗处的江砚辞听了去。
他装作与身边同伴交谈,实则一直在注意听这边的谈话。
听到这里,他眼眸微微凝滞。
几十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身在其中,他倒是能回想起其中的许多细节。
比如——
修为不到筑基的妖物,是怎样将两位仙长打败的。
江砚辞面色沉沉,转瞬之间想了许多。
全部孩子测试完,几家欢喜几家愁。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有天赋的其实只有江砚辞一个。
他被寄予全村的厚望,仙长将他留下,几个朋友走得一步三回头。
修仙几十年,对于凡间的朋友他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能再次看到已是莫大的幸运,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拘谨。
看到他们离开,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左边的仙长开口道。
“江砚辞。”
右边蓝袍的仙长点点头:“不错不错,江砚辞,你天赋上佳,若跟着我们修行,日后必成龙凤,今晚和家里人好好道别,我们明天就走。”
江砚辞不卑不亢:“好,仙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左边绿袍的佯装思考了一阵,温和地笑道:“明早辰时在门口等我们便可,会有专门的飞舟带你去宗门。”
温和的笑颜看不出任何破绽,他下意识摸向耳边,摸了一手空:“好。”
耳坠才戴了几天,居然已经养成了摸耳坠的习惯。
正好是午时,江砚辞回到家中吃午饭。
一路上大人见了他都是笑眯眯的,调笑他是小仙人了。
江砚辞红着脸打招呼,之后就快步走开。
回到家,做好饭,他方坐到椅子上,面前突然覆下一层阴影。
平常江天华都是等他吃完才慢悠悠地从他的榻上爬出来,今天竟破天荒地与他一同吃饭。
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晚上应该与之前无数个晚上一样才对。
“我听人说了你的事。”
许久没听过他说这么多字,还有些陌生。
江砚辞略微僵硬地抬头。
男人面色褪去了疲惫,少见地严肃认真,长发经过打理,两缕垂至胸前,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破旧但干净。
简直像变了个人。
“能修仙,很好。”他启唇吐字,“不比担心我,你且放心去吧。”
他之前没说过这种话,也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一直都是自私懒惰,恨不得将他绑在身边,替自己解决所有事情的。
怎么会主动提出让他走?
还为了让他放心,特意将自己收拾好,出来与他一同吃饭。
“你会放我走?怎么可能,连饭都不会做,怎么会放我走。”
这句话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浓浓的责怪与委屈意味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过去,再看见江天华也一定能保持冷静,和见了个陌生人无异。
或者更糟糕,他想过自己会生气,会质问,可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委屈。
难道他现在变成了孩子,心智也跟着回去了么?
以前的他的确会委屈,他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就算他再不好,那也是他父亲。
“怎么不说话?”
男人带着小心翼翼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不想说话。”
“好吧,但是你马上要走了,我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总不能瞒着你一辈子。”
江砚辞没吭声,男人自顾自接着道:“你娘是在生你时去世的,你的出生带走了她的生命,我曾经一度很恨你,非常恨你。”
他盯着他的眼睛,眸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似乎他手里的筷子下一瞬就会插入他的喉间。
江砚辞没动。
“恨着恨着就不那么恨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她生命的延续,我看着你这张脸就仿佛看见了她,我不敢面对你了。”
“所以你就一直逃避到现在?”
江天华停了一会儿,点头。
“吱呀——”
江砚辞端着碗,打开房门,热烈的日光照在他脸上,让他忍不住眯眼。
“我自己静静。”
说完不等他回答,跨过门槛走出去了。
徒留江天华一人坐在桌前。
又是一阵停滞,他才拿起了筷子,把饭和眼泪一起扒进嘴里。
江砚辞没走远,他就蹲在家门口吃饭。
门前的土路人来人往,一砖一瓦皆与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唯独方才发生的事。
现在他的脑子一团浆糊,不能思考,剩下的全都是情绪。
委屈、欣喜、生气……还有许多不可名状的感情,全都混在一起,无法分清。
他说,他和娘亲都是修士,在一次任务中身受重伤,本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会被村民所救。
他们本身也厌倦了仙门生活,于是在村中隐居,并未提及自己的身份。
修士难孕,在第七年,他娘亲才怀了他,他们二人均是欣喜若狂,对他倾注满满的爱意。
之后……
不知不觉间,他竟流出了眼泪。
原来他有娘亲,原来他有被爱……不,不,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只不过是幻境。
对,这肯定是幻境。
可为什么……他心里会有一种隐秘的期望。
期望这才是现实,这才是原本应该发生的事。
明明这么残酷。
吃完饭,他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照常洗碗——碗已经被人洗好了,房间也被收拾了,他只用收拾自己那只碗。
江砚辞仿若没看到,该干什么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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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华似乎是想告诉他,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完全不用担心。
第二日早晨他起床的时候,江天华已经把自己收拾好,并且……做了饭?
江砚辞合理怀疑饭菜的可食用性。
不过,还别说,卖相还是挺好看的。
抱着警惕心,他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旋即瞪大了眼。
意外地好吃。
符合外表地好吃。
江天华居然会做饭?并且做得还不错。
不过肯定是没他做得好吃。
在他的记忆中,江天华从未做过饭,儿时,他似蹒跚学步,跟着隔壁的婶子做饭,养活家里两人。
十几年来,他厨艺精进,世间少有,他自然不可能比得过他。
但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刻,他倏然明白过来。
他这意思是让他放心走,他能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家里。
同时,在这奇妙的氛围中,他也品尝出了一丝道歉的味道?
他是在道歉?
太可笑了。
这十几年他任劳任怨,从六岁起包揽家中大大小小一切事务,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
临到走了,居然开始对他感到抱歉了?
江砚辞不接受。
窗外枝丫阴影盖住了江砚辞半张脸,他动了动嘴:“我走了。”
江天华没说话。
江砚辞出了门,桌边的人许久未动,像一尊雕像。
日头西斜,阴影覆盖住他整个人。
*
等了不久,两位声称是无量宗弟子的修士来了。
左边那位手中拿着一只模型飞舟,笑眯眯靠近他:“见过么?”
江砚辞乖乖摇头:“没见过。”
“看好了。”
他后退几步,留出一定的空间,微扬眉梢,手往上一抛。
飞舟在空中越变越大,最终变成能容纳五人的小型飞舟。
这个时间正是赶早市的时候,大家也不去逛了,都来为他送行。
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仙人,临走了,只是把自己认为必要的东西送给他。
有人送鸡蛋,有人送青菜,更有甚者,给他抓来了两只鸡。
这些都是乡亲们的一片好心,江砚辞没拒绝,全都放进了飞舟里。
绿袍仙人也“善解人意”地任他放,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那可是他的飞舟!!他废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飞舟!!怎么能装这些凡人的东西!!不懂欣赏的臭村民,太可恶了!!
而蓝袍仙人,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看着看着,就有一个眼刀飞过来,他扭过头,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可恶,更生气了。
原本坐五人绰绰有余的飞舟,在装了这么多东西后,三人站着有点挤了。
村民对仙术本就好奇,此刻能真正见识到,各个新奇无比,对着飞舟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奇得不得了。
这极大地满足了绿袍的虚荣心,他挺胸抬头,迎着他们尊敬崇拜的目光,飞舟缓缓起飞。
“哇——”
有人惊叹。
江砚辞一只手向下面挥手和他们告别,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飞舟边缘。
就在有人伤感有人兴奋的时候。
“轰!”
远处发出了巨响。
13. 大比(六)
众人寻声望去。
转眉间,周围风云变幻,原本清晨的晴朗天气,变得阴沉沉。
随着巨响而来的,是细密的水珠。细雨连成线,转瞬之间变成瓢泼大雨。
都湿透了,因着方才那一声响,没人把它当作一场普通的降雨。
雨水顺着少年苍白的面庞淌下,黑发纠缠着贴在他脸旁,狂风吹起他湿重的衣摆。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这样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有妖气,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在这里护好他们。”绿袍说罢,一个踮脚跳下飞舟,朝着声响来源的地方奔去。
蓝袍控制着飞舟降落,脚刚一沾地,周围就围了一圈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蓝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此事我师弟已去探查,应当没什么大碍,大家放心,他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先前仙人的厉害他们见识过了,他们没有怀疑,当即放下心来。
一个时辰过去,不少人直接回家了,还有人给江砚辞和仙人送伞送衣裳。
少年穿上干爽的衣裳,打着油纸伞,忽然之间心下一动。
如果可以,他想救下这些人。
“仙长,您那位师弟怎么还未回来?”村长见天色不早,人没回来,雨也未停,心脏突突地跳。
“不知。”绿袍仙人眉头微蹙,下了个决定,“我去找他。”
他刚一动作,便感到了一股小小的阻力,低头一看,江砚辞正拽着他的衣角。
“我也要去。”
江砚辞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色冷了一瞬,随即重新戴上一副假笑面具:“不行,你没有修为,太危险了。”
“仙长有把握打败那妖么?”
“当然有,我可是筑基期修士,区区小妖根本不在话下。”
“仙长这么自信?你可还未见到那妖的模样。”
江砚辞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蓝袍最受不了有人这样看他,当即炸了:“你敢小看我!我跟你说,对仙人尊敬些,我一个手指就能摁死你。”
还真是沉不住气,这样也好。
“既然这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好我的吧。”
一直未出声的村长见蓝袍仙人实在气得厉害,胸口都在剧烈起伏,忽地呵斥一声:“胡闹!”
惹仙长生气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有人制止这小孩,蓝袍面色稍霁,语气和缓了些:“还轮不到小孩去,你就待在这等我回来。”
江砚辞手握了又握:“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村长急了,他拽着江砚辞的胳膊,将他拉走:“仙长你快走吧,这孩子我看着。”
蓝袍垂眸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江砚辞用力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眼睁睁看着那人远去。
“仙人除妖,你去凑什么热闹?”
“仙人那么厉害,他肯定会保护好我的!”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直白地说这两人是假冒的,他会屠了整个村,最后将他抓去,抽取他的灵根化为己用么?
他们能相信么?
“听姨一句劝,在厉害的仙人也会出错,就怕个万一嘛。”吴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跟着劝。
等等。
听到这话,江砚辞猛然意识到一直被她忽视的一个问题。
他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眼睛,里面含着的,是一些担忧。
对于他们来说,仙人只是一些又厉害又神奇的陌生人罢了,他们知道仙人厉害,却不知道具体多厉害,绿袍仙人尚且生死不明,自然不会让他去冒险。
或许,他该多看看他们。
“你们相信我么?”
江砚辞将对方的计划和盘托出。
刚开始他们是震惊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接着便生出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信口胡诌:“偷听到的。”
江砚辞踏上上飞舟的台阶:“我肯定跑不过他们,所以要借助一点工具。”
到底当了几十年无量宗首席弟子,即便当今十五岁的少年身姿不算高,站在飞舟上却显得无比挺拔。
无端令人信服。
不少人心中动容。
“你们回去后藏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开着飞舟走了,就算要拿你们威胁我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大多数人是信了的,他们跑回村里,把不信的人也抓住拉进了地窖。
飞舟上储存的有备用灵石,将这些灵石作为能源供应,就算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驾驶。
启动飞舟,发出的声响必然能被那两人察觉。
这就非常考验技术了。
之前他也驾驶着飞舟几次死里逃生,可以保证能够甩开他们。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就出现在了后面。
他们被气得不轻,不光追赶,还破口大骂:“臭小子,敢抢我们飞舟,等着看我追上去不杀了你!”
绿袍仙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他也想过抓个村民威胁他,可若大个村一个人也没有,很明显他们的计划暴露了。
飞舟的速度他们是知道的,若花费时间抓人,到时候都不一定能追上,还谈何去威胁人。
没办法,他们只能全力追赶。
即便如此也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只巨大的,在地面上蠕动的水妖。
水妖长着蛇的身体,前端有两只爪子,全身被鳞片覆盖,黑色的鳞片在日光下发出粼粼的光。
十五岁的他被水妖吓坏了,一直以为两位仙人真的被它杀害了。
直到进入无量宗,接到一个关于邪修偷人灵根的任务。
江砚辞眼中泛起冷意,他犹记得见到两人时的情景。
换灵根的血腥场面就直白地放在他面前,他的同门躺在一个阵法上被开膛破肚,血染红了阵法的纹路,发出诡异的光。
而持刀的,正是他幼时以为被杀了的两位仙人。
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只记得回过神时,三人都死了,而他的剑以及衣袍,都沾满了血。
没有当时的记忆么?
有的,他可以清晰地回忆出当时的细节,只是没了情绪,变成了无声的世界。
身后的喊声渐渐变得无声,耳畔的风声变大。
江砚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加速、加速、再加速。
蓝袍绿袍也只能加速,水妖在地面上快速游动,所过之处留下浓重的水汽。
这妖与他们是一伙的,至少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因为都是荒无人烟的山地,倒也没吓到人。
不过经过村庄的时候,他们肯定是听到了动静的,还好他提前让他们都藏起来了。
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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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只需把他们引往无人的路,然后等待师姐到来就行了。
他记得师姐来的方向,她是御剑来的,一般来说这种走的都是直线。
也就是说,只要一直走,就能遇到师姐。
飞舟速度加到最快刚好能和身后的人持平,但是前面有一个湖,那是水妖的战场。
若从旁边绕过去,会被那两人走直线追上,若不绕路,会被水妖攻击。
江砚辞一咬牙,决定直接冲过去。
后面的人也看到了前面的湖,蓝袍脸上漏出一抹笑:“前面有个湖,他跑不了多远了!”
绿袍跟着附和:“师兄说的对!”
啧。
已经在湖的上空了,就在这紧要关头,灵石也快空了。
他为了节省灵石已经飞得够低了,却还是不够。
没办法了。
水妖进入水中,长长的光滑的身子扭动着表达接触到水的开心,尾巴一拍,立马平地起了个巨大的浪。
浪冲到飞舟上,让飞舟摇晃起来。
江砚辞放弃操控飞舟,趴在一边干呕起来。
晃得难受。
浪一次比一次大,不知道在第四还是第五重浪的时候,两人追上来了。
他们没有一丝犹豫,立刻飞上来抓住他。
蓝袍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拎鸡仔一样把他拎起来,还晃了晃。
“小子,你是怎么察觉我们的目的的?”
他自认为他们的表演天衣无缝,到底是哪露馅了?
江砚辞脸涨得通红,费劲地挤出几个字:“就……不……告诉……你……”
“你!”蓝袍一听,当即就要发怒,想把他直接扔水妖嘴里,被绿袍劝下来了。
“师兄,消消气,他死了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哼,还问什么,管他怎么知道的,直接把他扔下去,再回去把全村人屠了,谁还会知道这件事?”
另一位还真仔细思索了下,最终得出结论:“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是真的要把全村人都……”
江砚辞挣扎得厉害,两只手用力地扒着他的手,甚至已经抓出了几道血痕。
蓝袍唇角勾出一抹笑:“你不敢?我们原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他忽地凑到江砚辞耳旁:“你不是都知道么?那你说说,我们究竟是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还是因为你而做出了这个打算?”
江砚辞瞳孔猛缩。
“看你的反应,似乎不知道?”
江砚辞本就在飞舟边上,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靠边,直至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高空风大,吹得他身子摇摇晃晃。
快窒息了。
他的正下方,水妖张开嘴虎视眈眈。
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师姐……
眼皮越来越重,马上就要阖上,世界越来越小。
在剩下最后一条缝时,忽然有一线纯白的光照亮天幕。
起初是很小的一线光,接着越来越大,直至充满他整个视野。
有一瞬间,耳边的风声、雨声都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抹白色。
他与师姐接触得不多,可这一刻,忽然很想落泪。
这是正道魁首,是人人敬仰,还未成为修真界公敌的师姐。
“扑通、扑通。”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14. 大比(七)
夜色朦胧,江砚辞坐在草地上。
雨刚停,草地还是湿的。到底还是个普通人,经过一番折腾,毫不意外地发了热。
浑身滚烫,嗓子生疼,视野模糊。
他能感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湿发贴在脸上,沾在脖颈出,痒得难受。
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领口往下拉了拉。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黑黢黢的头发就黏在上面。
黑与白碰撞在一起,造成强烈的冲击。
另一只手将头发理在后面,这才舒服了些。
陈舒朝回来时看到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头发理过去了,手还没松,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露在外面。
少年脸颊绯红,呼吸颤抖。
陈舒朝刚解决完两人一妖,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你很热么?”
什么?
脑子一团浆糊,转得很慢,他缓了好几息才明白过来师姐在说什么。
而这时,她已经走到他近前了。
还未回答,额上忽地触到一抹凉。
是师姐的手。
她的手是凉的,很舒服。
忍不住想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然后……
被师姐推开了。
“师……”
方出口一个字,一阵温柔的风吹过,他全身都干了,身体一点点回暖。
“你说什么?”
“没什么。”差点忘了,他还没拜入师门,还不能喊师姐。
陈舒朝站在不远处看他,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开口:“你知道无量宗么?”
“知道。”江砚辞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追我的那两位就声称是无量宗的。”
“狗屁无量宗的。”陈舒朝大骂,“听好了,我们无量宗是正经宗门,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宗,虽说时不时会冒出一两个蠢蛋,但绝对没有邪修,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这个时候的师姐可以说是无量宗的二把手,是不会允许有人败坏宗门名声的。
“你叫什么名字?”
“江砚辞。”
“好,江砚辞,你非常有天赋,愿意来无量宗修行么?”
“我愿意。”
太好了,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现在,竟然有些不舍得这里只是个幻境了。
抛却人为的,自然幻境的形成是因为其主人极深的执念,这个幻境的主人……目前还未有线索。
前者也不没可能,不过在宗内长老的眼皮子底下应当没人能动手脚,更何况是秘境内。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看来这个幻境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应该是安全的,可能已经被救出去了,长老们找不到他应该会很着急吧。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师姐正御剑带着他,他还在发热,身体烫烫的。
剑的速度飞快,他的周身有一层细密的保护罩,一丝风也飞不进来。
……虽然有点闷。
师姐离他很近,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
很香。
……好像个变态。
他之前和师姐生活了那么久也没闻到这个味道——
那时她身上的味道不是栀子花,而是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御剑速度很快,不久后就看到了无量宗的山头。
无量宗的各个山峰隐在雾中,若隐若现。
江砚辞适时地“哇——”了一声来表达惊叹。
——他第一次见到无量宗时,确实发出了这种声音。
有一只白鸟与他们同行,师姐伸出一只手,鸟自然而然地停在她手上,用喙蹭了蹭自己的羽毛,然后飞走。
修仙修到一种程度,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于万物生灵而言,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他们的话更令人信服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
也因此,修真界特别不能容忍修为高的人走向歪门邪道,若有苗头,当立即掐灭。
可师姐她没有走上歪门邪道,当年的事仍旧迷雾重重。
尽管在这样浓厚迷雾前的他是如此微小不堪,也想做些什么。
“到了。”师姐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
山门就在近前了,陈舒朝控制着剑落下,收了自己的灵力。
脚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没了屏障,凉飕飕的风顺着衣领往里钻。
“你天赋太好了,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收徒,只能把你让给我师尊了。换上衣裳,我带你去找他。”
江砚辞被丢了一堆衣裳,他手忙脚乱地接过,衣裳包裹住手臂,接触的部分很快暖和起来:“去哪里换?”
啊,忘了这是个没灵力的普通人。
“我来帮你。”
“帮、帮我?”江砚辞红着脸问,虽说修真界不太关注男女大防,但这也太、太那个……
他的幻想也就到这里了,下一瞬,一个响指被打响,整个人瞬间一凉,再低头时,衣裳已经被换好了。
陈舒朝拿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还烫着,也不能用灵力给你治,等你拜完师了带你去找医修给你抓点药。”
医术都是互通的,他们也常常用灵力与药剂双管齐下的法子给修士治伤治病。
“好。”
这个时候江砚辞比陈舒朝低了不止两个头,小小的一个悄悄抓住师姐的衣袖。
“我带你去”,从今天开始,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四个字了。
拜师很顺利,林野鹤养孩子是散养的,完全践行了那句“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无量宗的医修不一般,晚上药喝下去,第二日醒来就退烧了。
脑子也清醒了。
这脑子一清醒,就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
比如,师姐要在这个下午出发去杀魔君,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江砚辞慌忙拉开帘子,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竟然已经午时了……!
他慌忙胡乱套上衣裳,套上鞋袜,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间,在空无一人山上大喊:“师姐!师姐!”
没人回答。
可能没听到,他又跑去师姐院前,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震得旁边的树都跟着摇晃。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走了么?
江砚辞走在小路上,无力地靠在一颗树上。
就算明知道这不是真的,这是幻境,不可能是真的四十年前,也还是会……
“吵死了,大中午的哭什么,喊什么。”
这个声音……
“师姐?”
他往上看去,师姐正好好地躺在树上,嘴里还不羁地叼了根狗尾巴草。
“师姐你没走?”
这孩子连衣裳都没穿齐整就跑出来了,喊魂一样喊她,还泪眼婆娑地问她为什么么走。
烧还没退么?
不应该啊。
“我去哪?我往哪走?”
“师姐你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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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哪?”
难道说是临时通知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
江砚辞挂着泪,仰着脸对树上的人道:“师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一定要远离魔气。”
看来他不光没退烧,还没睡醒。
陈舒朝愁容满面,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喃喃道:“不对啊。”
江砚辞奇异地跟上了她的脑回路:“我现在很清醒,非常清醒。”
陈舒朝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这是几?”
“……三。”
“果然有问题吧,正常人会配合这么莫名奇妙的举动么?”
“……”
再说会儿他泪都要干了。
“不知道你在哪看的杂书,我和你说,如今这个修真界,没有魔族。”
“没有魔族?”江砚辞愣了一下。
“最后一位魔君已经被百年前的正道魁首给杀了。”
“百年前的正道魁首是……”
“无量宗掌门的大弟子,修真奇才,听说被魔气浸染,自愿囚与惊雷峰下,最终自尽而亡。”
话音刚落,青天白日乍起惊雷,天空迅速阴沉下来。
风雨欲来。
江砚辞被惊出一身冷汗,她说的人,不正是她自己么?
不,不完全是,师姐才没有死。
不,不对,他声音颤抖地问:“那个人,叫什么?”
“不知道,”她声音很轻,“她的名字是禁忌,没人敢提。”
“现在是什么年份?”他忽地想到一个可能。
“天历三一二七年,怎么了?”
“没什么。”
三一二七,三一二七。
原来如此,这个幻境不是让他回到了过去,而是未来。
可——
说不通,什么都说不通。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好么,你怎么了?”
师姐的声音忽地变得很遥远,她的面目变得扭曲、狰狞,周身冒出一股股魔气。
他确信那是魔气。
师姐的手变黑变长,长出尖尖的指甲。
这样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他看到指甲不断变长,最终戳破他的喉咙。
疼痛到来的一瞬间,这个世界的声音倏然变大,雨点砸到了他的脸上,雷声在云中酝酿。
一切重新变得真实,师姐还是师姐。
“你怎么了,和看到了很吓人的东西一样。”
她的手还在他肩膀上,但这是一只素白的,正常的手。
“没什么。”
刚才的对话是真的,但是她眼中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被扭曲了。
这让他确信了,这就是幻境。
……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雨下大了,但有陈舒朝在,他们不会被淋湿。
她将他送回去,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话:“今日先休息,修炼从明日开始。”
*
毕竟修炼过一遍了,现在再装作从头来过,即便他竭力压制,修炼的速度还是比他天赋本身展现出来的要快些。
但毕竟嘛,这是修真界,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顶多被称赞两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今日修炼完毕,两人从蒲团上站起。
江砚辞忽地恍了一下神,陈舒朝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多谢师姐,我没事。”
陈舒朝调笑道:“怎么回事,身子这么较弱。”
江砚辞摇摇头。
15. 大比(八)
修炼、睡觉、吃饭、练剑。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江砚辞却一日比一日着急。
刚开始他是不急的,可他发现,随着他在幻境里待的日子变多,他关于现实的记忆也在渐渐消退。
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同时也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的荒诞。
他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的他沉溺于这个世界,一半的他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不行,得快点想出办法。
江砚辞穿过密林,来到一座山前。
破解幻境还有一个办法。
——找到幻境的矛盾点。
师姐说百年前入魔的人是大师姐,被关在惊雷峰自尽而亡的是大师姐。
他要去看看,惊雷峰里的人究竟死了没有。
如果没死,里面的人又究竟是谁。
矗立在他面前的,正是惊雷峰。
今日休沐,他决定来这里一探究竟。
这里与他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雷电交加,凭他现在的修为,进去必死无疑。
可是当他踏出一步,雷电并没有劈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丝温暖的灵力从他耳旁拂过,钻进他的体内,形成一面屏障躲过了雷电的试探。
于是,他踏出下一步。
气温越来越低,终于安全地到达山洞前,心脏突突地跳。
只是与再次见到师姐那天有所不同,现在怀着的,是激动、期待与害怕。
要进去了,接近真相了。
江砚辞口中默念,微垂着眸,走进去了。
视线一黑再一亮,他抬眸,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视线内什么也没有,与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寒冰桌,寒冰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条路就这么断了么?
江砚辞沉思着,忽地觉得背后一凉,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直往背后窜,他一扭头,又什么都没有。
奇怪。
不,这种幻境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
他一缩脖子,走出了山洞。
而他刚走不久,身后的山洞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
失忆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为了防止自己彻底迷失在这里,他开始将自己目前所能回想起来的全记在纸上。
「我叫江砚辞,这里是个幻境,与现实相差数百年。
在现实中,我只有一个师姐,叫陈舒朝,如今还被困在惊雷峰中。」
他能回想起来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了。
江砚辞将纸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枕头下面。
然后穿衣洗漱,起床继续修炼。
完全忘记的那天来得很快。
江砚辞坐在榻边,手里拿着那张纸,紧锁眉头看了半晌。
不知所云……
他随手将纸扔掉。
师姐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师姐怎么可能被关在惊雷峰呢?
百年前震惊修真界的天骄,他大师姐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骗人也要编个好一点的故事吧。
江砚辞没去追究是谁的恶作剧,因为马上要召开宗门大会了,辰时所有长老及其亲传弟子都要到场。
他御剑到达演武场,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宗主的威严还是在的,他坐在上首,所有人都噤声,不敢吵闹。
江砚辞过去站在师姐旁边、宗主的后面。
等所有人到齐,宗主开始讲话了。
“近日,我在后山惊雷峰中发现魔气。”
听到“魔气”二字,所有人都神色一凛。
没人敢忘记百年前由魔气带来的灾难,这里有不少人都实实在在经历过那场灾难。
宗主看他们神色都郑重起来,继续说道:“即便是修士,也不能死而复生,必不可能是那位。所以接下来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就是,最有可能掌握魔气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很强,因为在这几天中,已经有数十位外面弟子遇害了。我检查过现场,什么都没查出来。”
一位长老骇然道:“连宗主都没办法……”
宗主沉痛地点头:“我去通知其他宗门,让他们准备好应对魔族卷土重来的可能。拜托你们,分散下去保护好弟子们的安全,同时仔细搜查魔气来源。”
“宗主言重了。”
散会后,师姐弟两个走在回去的路上,江砚辞悄悄对陈舒朝说:“师姐,你不觉得不对劲么?”
陈舒朝挑眉:“你发现什么了?”
“宗主说携带魔气的人很强,据他描述,这人至少强到可以躲避他的追踪。”
江砚辞边说边组织语言:“我们宗有开山之祖留下的护山大阵,不管多强的隐匿术,只要穿过大阵,宗主肯定是能知道的,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我们内部的人。”
“再结合上一个条件,能成为凶手的人,很大可能在刚才开会的人里。”
“哦?”陈舒朝问他,“照你这么说,我也可能是凶手,怎么还不快跑,小心我下一个就杀你。”
江砚辞斜看她一眼:“师姐你认真点,你怎么可能是凶手。”
“我怎么不可能?”陈舒朝反问。
江砚辞卡壳了一下:“就、就是不可能,我相信你不是。”
“你也太相信我了,说不定我真的是呢。”
“师姐!”
“嗯嗯,也或许是宗主在自导自演。”
“……”
她怎么一点儿也不重视这个问题。
江砚辞也在无知无觉中放松了许多,他这个修为,也帮不到什么忙。
——还真有要他帮忙的。
师姐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去看看惊雷峰的情况。
那地方他去过了,什么都没有。
不对,他发现有一个地方自己怎么也想不通。
他当时为什么要去?
他为何会自己一人去惊雷峰?他为何能够穿过重重障碍,去到百年无人踏足的惊雷峰?
江砚辞想不通,下意识摸上耳垂,那里挂着师姐刚给他的耳坠,说是可以保他顺利到达山洞。
冰凉的触感在他脑中形成了一段画面:
昏暗的房间内,有人凑得极近,亲手帮他戴上这枚耳坠。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他识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乱糟糟的,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踏上惊雷峰土地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心中一丝恐惧也无。
路上很顺利,到达山洞前,他顿了一下。
这里应当还有一层屏障,他伸手往前面的虚空中碰了一下。
手穿过去了。
进入山洞,江砚辞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全身灵力几乎都用来与严寒对抗。
这里很空旷,也很干净,除了灵气稀薄,没有异常。
江砚辞往里走,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山洞不大一个,很快将所有角落搜寻完毕,未有魔气残留。
出去后,他将情况讲与师姐听,师姐点点头:“果真如此。”
“师姐料到什么了?”
“没什么,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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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递过来一张纸,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句话:“今夜子时,外门弟子严子墨。”
“这是……”
“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回来时已经在我院子里了。”
江砚辞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这人,实力深不可测。
“我带你去那名弟子的住处,之后你扮作他,等待那人的到来。”
“我?”
江砚辞第一次直接反问她,他才刚入道,让他去?
陈舒朝视线落在他的耳坠上:“放心,只要你不出声,他不会发现换了人,况且我会守在暗处的。”
“那为何要换,直接守着那人不就好了?”
“不行,严子墨太过胆小,他也收到了这封信,在收到这封信后不过两炷香,人就跑了。”
“……”
江砚辞深刻认识到自己责任重大。
两人隐藏身份,即刻出发。
到时是申时,还早。
外门弟子是两人住一间,严子墨刚好落单,自己住一个单间,正好方便了他们。
陈舒朝走进去皱了皱眉头,抬手掐了个除尘决,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从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砚辞也扯了把椅子,坐过去,挨着师姐。
陈舒朝看他一眼,给他递过去一杯茶。
他不喜欢喝茶,但还是接过,小口小口抿。
师姐身边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味,驱散了这个房间不知哪里来的霉味。
“不必忧心,我有信心保你安全。”
陈舒朝察觉到身边人有些快的心跳。
江砚辞抿紧嘴唇,听到师姐的话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
这倒不是因为害怕。
他不敢抬头,嘬一口又嘬一口手中苦涩的茶。
好苦。
他还偷瞄师姐,师姐已经为自己续上第二杯茶了,而他手里这杯,还满满当当。
陈舒朝倒完茶,见他的还是满的,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不喜欢喝茶?”
“苦。”他实话实话。
陈舒朝笑着把他的茶拿掉,换了一杯给他:“尝尝这个,我最喜欢的茶。”
江砚辞将信将疑地接过,抿一小口。
入口的不再是苦涩,而是浓郁的清香,不腻人,是非常柔和、丰腴的清香。
这是——
“栀子花茶。”
师姐支着头带笑看他:“好喝么?”
江砚辞愣愣点头:“好喝。”
原来这就是栀子花的味道。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茶并不都是苦的。
也有甜的、香的。
只是坐着喝茶也没什么意思,陈舒朝摸索出一把牌,摊在桌子上:“我们玩叶子戏吧,输的人要喝一杯茶。”
“好。”
叶子戏在民间很普遍,江砚辞玩过。
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轮流报牌,第一个人报牌,第二个人要跟同样的牌,出的牌背面朝上放在桌上,所有人都可能说谎,所有人也都能质疑,若有人质疑成功,则被质疑的人需要收回自己的牌,并喝下茶。反之,质疑的人需要拿走对方出的牌,并喝茶
牌面有一到十条,一到十贯,一到十斗,一到十文,以及万贯财、常平仓等万能牌。
陈舒朝倒了几杯茶,并解释道:“这里面有苦丁茶喝和栀子茶,若喝到苦丁茶,则直接出局。”
江砚辞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脸皱作一团。
发好牌,陈舒朝推出三张牌,笑眯眯的:“三个一。”
16. 大比(九)
“三个一。”
三张背面朝上的牌被随意放在桌上。
江砚辞仔细揣摩着规则,规则说可以说谎……他手里有两张一,也就是说师姐手里也只有两张,可她却出了三张。
说谎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这游戏还有万能牌。
第一回合江砚辞决定稳妥些,他选择跟牌:“两个一。”
“一个一。”
师姐出得很快,江砚辞犹豫了,他刚才已经把所有数字为“一”的牌都出了。
他的手在牌面上游走,一会儿是数字牌,一会儿是万能牌。
最终还是决定稳妥些,推出一张万能牌:“一个一。”
陈舒朝毫不犹豫:“六个一。”
这、这也太、江砚辞捏了捏牌,视线在几杯茶上面徘徊:“质疑。”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质疑成功的概率很大,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六张牌,心跳□□姐的手拂过去,将牌翻起。
“三张一,三张万能牌……”
江砚辞瞳孔猛缩,忍不住喃喃。
这也就是说——
师姐之前出的牌,没有一个是“一”。
这也太大胆了,他承认,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的。
江砚辞舔了舔嘴唇,心跳仍旧很快。他开始对这个游戏感兴趣了。
“怎么样,好玩么?”
江砚辞双眼放光:“好玩!”
“请吧。”陈舒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指桌上摆放的几杯茶,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披在后面,有两缕垂在胸前,被她用手指把玩。
这几杯茶都被施了障眼法,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从味道上也闻不出来。
反正结果都是随机的,与其挑挑拣拣不如相信自己的运气……他有那东西么?
江砚辞没有犹豫多久,一杯热茶下肚,是甜的。
他收好牌,等着陈舒朝出。
她这次犹豫了一下:“两个八。”
很安全的数字,江砚辞跟:“四个八。”
他手上的牌比对方多了太多,要赶紧出掉。
“四个八。”
四个……他手里只有一个八,十张万能牌。
也就是说,师姐手里有两张万能牌和三张八,只出四张,应当是要留一张万能牌。
他没质疑:“六个八。”
陈舒朝推出三张牌,没报牌,反而问他:“害怕么?”
江砚辞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一轮极大的月亮飘在半空,被局限在整个窗中。
“噗。”烛火亮起。
“严子墨灵力低微,平常使用的是普通的烛火照明,还有时间,我们继续吧。”
陈舒朝坐回椅子上,看到江砚辞在偷偷数她的牌,于是大方地展示起来。
少年眉头紧锁,最终还是只抽出了一张牌:“一个八。”
他的心思很好猜,完完全全的正道思想,保守、正直。
这样没什么不好,陈舒朝笑眯眯,报出比上一次还多的牌:“五个八。”
江砚辞猛然意识到什么!
师姐手中只剩两张牌了,若剩的是万能牌,那她出的五张牌中必定有假牌;若剩的是两张八,同理;若剩的是毫不相干的其他牌,那后面根本没法打。
他抬头,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出什么线索,可她始终微微笑着或是面无表情,毫无破绽。
权衡过后,他道:“质疑。”
他喊得不是很自信,陈舒朝问他:“真的么?你可以改哦,就当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不改,不能破坏游戏规则。”
真死板。
她之前,也是这样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严格遵守各样规则,甚至参与制定过某些规则,可后来才发现,被这些规则圈住的,只有自己罢了。
牌面翻过来,江砚辞屏息凝神,眼也不眨地盯着看。
三张八、两张万能牌。
江砚辞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仔仔细细地辨认那几杯茶,试图找出些许不同。
——每个都长得一样。
他慎之又慎地选了一个他认为是命定的、有特殊缘分的茶杯。
一口喝下去,很好,是甜的。
放下茶杯,杯底触到桌面的瞬间发出轻微声响,与这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倏然而至的雷声。
雷声乍起,掩过烛火的光,照亮整个室内,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来得突然,江砚辞被雷声吓到,一个哆嗦没拿稳手中的东西,茶杯滚落在地,碎了。
啊。
他连忙道歉:“抱歉,我收拾一下。”
“不必。”陈舒朝掐一个决,东西立马恢复原状,自己退回桌上。
“我们继续。”
江砚辞看看师姐手中仅有的两张牌,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二十多张牌:“师姐你觉得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陈舒朝说得一点负担也没有:“试试嘛,还没有到最后。”
师姐的话格外有用,江砚辞燃起了斗志。
她只有两张牌,若是两张不一样的,他就有很大几率可以翻盘;若是一样的——
“两个三。”
江砚辞心死如灰,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说出那两个字:“质疑。”
陈舒朝轻笑一声,将牌翻开。
一张三贯、一张三斗。
彻底输了。
陈舒朝把所有茶都推过去:“给你喝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其实赢得很简单,抓住了几乎所有新手都存在的问题:
要么不轻易质疑,要么次次质疑。
他明显属于前者,而且前者也更常见。
陈舒朝翻出窗外,隐于夜色。
屋内只剩下一个人。
夜风带着凉凉的雨点从窗户吹进室内,江砚辞喝了一口苦丁茶,被哭得挤眉弄眼,实在不行只能倒掉了。
收好茶盏,关好窗户,戌时快过了。
吹灭烛火,屋内一下变得昏暗,江砚辞牢牢记得师姐说过严子墨极其珍惜灵力,平常基本不使用灵力,他只能摸索着躺在榻上。
严子墨家境贫寒,进了无量宗也只是使用宗内发布的基础生活用品,从未自己添置过,因此床板也是硬的。躺久了难受。
不过江砚辞别的不说,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躺在榻上不能动,人的思维就会飘很远,他忽然想起,让他扮演严子墨还有另一个原因。
——两人修为相近。
江砚辞:“……”
他甩甩脑袋,自己才刚入宗,修为低很正常!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应该这样,他应该万众瞩目,受万人敬仰,是整个宗的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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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才对。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江砚辞挠头的手顿住了。
他他他他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万众瞩目?万人敬仰?
脸上的热度慢慢升高,江砚辞捂住了通红的脸。
这种的,只有师姐才能做到吧。
他把手背盖在眼上,默默地想:
师姐真的好耀眼啊。
离子时还有段时间,江砚辞闭目养神,凝神听着附近的动静。
一刻钟、两刻钟……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终于,在剥去风声雨声后,他注意到了一丝别的动静。
窗户被打开了,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时间仿佛变得很慢,破风声裹挟着雨滴拍在他脸上。
他能感觉到,剑尖就停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停下来了。
可他并没有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
江砚辞没忍住,悄咪咪睁开了一只眼,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惊悚感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脊背。
面前的人一身红衣如地狱修罗,缠身的魔气乖乖地绕满整个屋子,没有一丝泄露。
但她的脸——
江砚辞几乎要立马坐起来。
为何会是师姐的脸?
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顶着师姐的脸,手中的剑离他的心脏仅有几寸远。
可现在顾不得害怕,即便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也没注意到。
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面前的一幕摄去。
师姐她……被杀了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脏就隐隐传来刺痛,脑袋也被这刺痛贯穿,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师姐。
师姐师姐师姐师姐——
江砚辞的理智完全丧失,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他不顾几乎要刺到胸口的剑,坐起来,抽出自己的铁剑,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被对方一下抓到手腕,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放开我!你把师姐怎么了!”
哦?
陈舒朝挑起眉头,与这小朋友对视,一字一顿道:“我、把、她、杀、了。”
什么。
江砚辞再次挣扎起来。
陈舒朝觉得好玩,也没有解释什么,松开手,看他再次朝她冲来,然后再被抓住。
这小孩也好玩了。
她没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要杀要剐随你便!”
陈舒朝继续逗他:“你真以为我杀了你师姐?”
小孩看都不看她:“不然呢?”
“那这怎么解释?”她指指自己的脸。
江砚辞对答如流:“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邪术。民间不还传有画皮妖么,也许就是用了类似的办法。”
陈舒朝:“……”
这小孩想象力还挺丰富。
行吧,她接受了他给自己的设定,伸出右手食指往他额头上一指。
江砚辞眼前越来越模糊,直至天旋地转,再也没了意识。
在他倒在地上前,陈舒朝接住了他。
十五岁的少年很瘦,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抱起,她把他放回榻上,替他掖好被角。
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删去他的记忆。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17. 大比(十)
日光移在少年脸上,江砚辞睫毛轻颤,只觉莫名疲惫不想起床。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
大开的窗户、翻倒的桌椅、掉在不远处的剑、谈谈的魔气。
昨夜发生的一切慢慢回笼,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师姐!”
他立马下榻,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了门。
“师姐!师姐!”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路跑出去,有下了早课的弟子看到他,刚想和他搭话,一个字没喊出来就被他急急忙忙地从旁边超过。
弟子挠了挠头:“小师兄今日有急事么?”
“可能吧,我们这底层小人物也不懂。”
江砚辞直冲主峰而去,刚到师姐院子旁就被人拉着后领子,被迫停下了脚步。
“这么急干什么去?”
这个声音是……
“师姐!”
他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了,语气也跟着哽咽:“师姐、我以为你、你……”
那个字烫嘴似的,在嘴里转了几圈也没能说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其中不止是对师姐还活着的庆兴,还有对昨夜发生的事的后怕。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
看他这个样子,陈舒朝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她眼眸转了转,最终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
“以为我死了?”
被她这样轻松地说出,少年刚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你哭什么?”陈舒朝面无表情地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没想过那人就是我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江砚辞吸了吸鼻子,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陈舒朝极有耐心地减慢语速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没想过,昨晚那个人就是我么,你见过那人的脸了对吧?”
江砚辞退后一步,躲过了师姐给他擦眼泪的手帕,他表情僵硬:“师姐你、在说什么啊?她怎么可能是你,我、我修为这么低微,随便来个人给我施个障眼法就能骗过我……怎么会……”
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为什么师姐昨晚没能救他,为什么那人和师姐长着同一张脸,为什么他没有死。
若师姐说的是真的,这些问题就都能解释得清了。
可为什么……
陈舒朝收回帕子:“不相信么?”
她摇了摇头,手里聚起一团黑气:“那没办法了,这样你总相信了吧。”
江砚辞迷茫抬头,在看到师姐聚出的,飘在他眼前的魔气后,瞪大了眼睛。
他该害怕的,这可是魔气,是早就在百年前消失的魔气。
“跟我来吧。”
陈舒朝召出剑,微微侧头看他:“怎么,不敢么?”
江砚辞没说话,他走过去,踏上剑,站在师姐后面,手掌蜷了蜷,最终还是抓住了她的衣角。
陈舒朝内心一动,催动了剑。
抓住她的那只手,在颤抖。
他现在心里很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姐带他去的地方是惊雷峰,穿过雷区,进入山洞。
陈舒朝收起剑,带他往里走。
这里江砚辞来过两次了,两次都没能发现什么,虽然凭他的修为本来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忽地自暴自弃起来,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什么都做不了。
并且现在。
他瞄了眼师姐的背影,他竟然一点都不怕,他竟然觉得师姐不会伤害他。
明明相处了没多长时间。
陈舒朝没管身后的人在想什么,走到山洞的最深处,运起魔气。
石墙升起,里面全然是另一幅景象,一幅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
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裹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毛毯,包括地面和各种小角落,甚至单独开辟了一片空间作为厨房。
他没穿鞋,所以踏上的第一步便切身感受到了变化。
陈舒朝看到这里也愣住了,她视线落在江砚辞身上一瞬,又很快移开。
这孩子……
这到底是以江砚辞为基础设下的幻境,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根据他的潜意识来的,她能做的很少。
就比如这里。
她只是给他下了个山洞内别有洞天的暗示,没想到他想象出的场景是这样的。
她还真的有点想念外面毛绒绒的榻了。
“这是?”
陈舒朝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秘密基地。”
她移开榻,找到一块明显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地毯。揭开地毯,里面赫然还有一个秘密通道。
陈舒朝打开地板,率先跳下去,跳下去之前,她好心提醒江砚辞:“记得屏息。”
要来了。
他知道,下面才是师姐真正要带他去的地方。
下面很暗,没有任何光源,他想用灵力照明,去发现此地诡谲,根本运转不了灵力。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害怕起来。
师姐不会要在这里杀了他把,可杀他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么?
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越想越害怕。
双手止不住开始发抖。
这里回荡着脚步声,他想尝试着迈出一步,却发现腿也是软的。
他扶着墙,跟着脚步声往前走。
刚走出一步,忽地感觉绊倒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趴去,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地上有很多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硌着他的腰腹,还磕到了下巴。
疼得他直抽气。
“怎么了?”
师姐在不远处问。
“没,没事,摔了一跤而已。”
一句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怕到了声音颤抖、牙齿打颤的地步。
“听声音好像不太好哦,要我去扶你么?”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砚辞吓得语速飞快:“不、不用,我很好、很好,师姐你就在前面带路吧!”
陈舒朝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居然现在才开始害怕,比她想象中的坚持得要久些。
不过这才到哪,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呢。
陈舒朝唇角勾起一抹笑,真的不再管他,继续往前走。
江砚辞听到脚步声停下又远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感觉手上黏黏的,放到鼻子下嗅,一股恶臭混着一点血腥味直冲天灵盖,让他差点吐出来!
他有点不敢想象绊倒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却控制不住去摩挲。
手一点一点摸索那物什的形状与材质,越摸越害怕,他几乎断定,那就是骨头!
他的下巴被硌出血了,腰腹也疼得走路都艰难,不用看就知道,肯定青紫一片。
江砚辞随意抹去下巴上的血,一瘸一拐地跟上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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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没一会儿,恶臭忽地加重,前方的脚步声也没了。
他停下,只听得“噗噗噗”几声,烛火亮起。
江砚辞被刺得眯起眼睛,待适应了亮光,他看清周围的景象,几乎要尖叫起来!
克制不住地发抖,抖得他几次想要拔剑都拔不出来。
之前陈舒朝没仔细注意,有了烛火她才发现江砚辞的状况实在糟糕。
他脸色苍白,下巴的血一直在滴,衣服上全是黑色的污渍和红色的血块,手、腿都在发抖。
怕成这样。
也没什么吧,不过是几具尸体而已。虽然是难看了些,恶心了些。
哦,有的还有气儿,没死绝。
这孩子真是,胆子小成这样,还挺能想,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
眼尾都是红的。
多多少少有点无语。
真的是,她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么?
陈舒朝仔细想想,在他眼中,昨晚一身红衣、魔气缠身,还差点杀了他的人……好像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算了,既然他都这么想了,那还是配合他演下去吧。
“看到了么?”陈舒朝故作深沉,阴森森地开口,“这些人都是我杀的,现在相信了吧。”
他不愿相信,可眼前的事实不得不让他相信。
浑身都疼,鼻腔里全是难以言喻的臭味。
这世界是假的吧,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江砚辞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声,他眼睛一亮,跑上前,找到声音的源头,把手指放在那人的鼻下。
是很微弱很微弱的呼吸。
“他、他还活着!”
那人嘴唇翕动,仿佛要说什么,江砚辞立马把耳朵贴过去,下一刻,刺骨的疼痛传来。在喊声即将出嘴的刹那,他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陈舒朝快速逼近,黑气包裹住那人的头部,缓缓蠕动。
“啊啊啊啊——!”
那人发出刺破耳膜的惨叫,很快没了声响,脖子一歪,死了。
江砚辞也向下倒去,陈舒朝扶助他。
师姐的体温,是热的。栀子花香也令人很安心。
旁边的人见到如此场面,破口大骂:“你个魔物有什么资格处罚我们!手段如此残忍,早晚有一日会死在正道剑下!”
处罚?
江砚辞抓住了关键词。
这里面果然有误会。
“正道?”陈舒朝冷嗤一声,“你觉得你是正道么?”
“我、我,我当然……!”
话说到一半被陈舒朝打断:“这么不自信,看来是做了亏心事啊。既然不是正道,那就是魔道咯,既然是魔道,我处理自家人,和人家正道有什么关系?”
“邪门歪道,我说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行啊,满足你。”
在喊声响起之前,师姐捂住了他的耳朵。
于是,所有声音与气味都被隔绝在外,在满是尸体的房间里,他有了片刻安宁。
“走吧,我们上去。”
陈舒朝莫名心情很好,嘴角控制不住上扬,语气都是带笑的。
江砚辞也被感染,想绽出一个笑容,却不小心牵动不久前咬破的嘴唇,没忍住“嘶”了一声。
“忍着,等会给你疗伤。”
陈舒朝笑容绽放得更大了,这里面多多少少有幸灾乐祸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