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我们初相识》 第1章 第 1 章 温柠拖着行李箱,从公交车上下来,踏实地站在大学门口时,就明白,人生新阶段开始了。 她看着大学门口上方醒目的牌匾,深呼口气,拖着行李箱往校园走,保安大爷核对了她的证件后,问:“开学有两天了,怎么来这么晚?” 温柠提起裙摆,露出小腿上结了一层浅痂、近看仍血肉模糊的、约五厘米长的伤,乖巧回:“前两天不小心摔了,所以晚来了几天。” 保安看着温柠的伤,咧嘴嘶了一声,“哎哟,姑娘这可得注意啊,天热,注意不要发炎了。” 温柠点头,微笑着嗯了一声。 保安抽出别在胸口的对讲机,“给你叫个摆渡车?” “谢谢叔叔,不用了”温柠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扯谎:“我朋友在那里等我呢。” 进入校园,往前走个十几米,就是篮球场,尽管是早上7点,打球的男孩子们已大汗淋漓,从篮球撞击的声音,足以判断出这场球打的有多凶。 温柠下意识地往篮球场看,几个男生兴致盎然地打着篮球,篮球场附近的大树多,树叶把朝阳投射下来的光,切割的斑驳,几位男生不知疲倦地在细碎的光里穿梭,高个子的男生打的最凶,在温柠观看的这两分钟内,他已经干净利索地进了两个球。 温柠眨了下有些泛酸的眼睛,正要收回视线时,占上风的高个子男生,吊儿郎当地冲队友摇了摇头,然后竖了个中指。 那得意挑衅的背影,让温柠有些恍惚。 包里的手机响了,温柠边走边掏手机,拉着行李箱走到阴影更厚的地方接电话。 与此同时,篮球场上咚咚声也停了下来。 中场休息。 初秋的温度和夏季相比,似乎秋老虎更胜一筹,运动一会儿身上就湿透,燥热的风一吹,整个人如同被蒸着。 梁劲秋微仰着头,吞了半瓶矿泉水后,把剩余的半瓶矿泉水浇在了头上。 楼万勋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一伸,从瓶子里冲出来的水注精准地倒在梁劲秋的裆部,梁劲秋篮球短裤湿了大半,楼万勋笑嘻嘻道:“秋哥不给二弟降降温?” 梁劲秋也没惯着楼万勋,不慌不忙地拧开了瓶矿泉水,往楼万勋嘴巴上泼了半瓶,暗示:“你给我降?” 其余人嘻嘻哈哈地顺势开着玩笑,楼万勋被围在中间热的不行,想要往外突围时,意外瞥见了盯着他们看的温柠。 尽管这几天在校园见到了不少新面孔的学妹,不乏各色美女,但温柠那清冷干净的气质,还是瞬间吸引了他,他抬下巴时低声吹了流氓哨暗示,“前面那学妹,挺漂亮的。” 粱劲秋嗤笑一声,左右晃了下脖颈,下巴积聚的几滴汗水砸在地上,又瞬间被蒸发掉,他用矿泉水砸楼万勋,“能再肤浅点不?” 新生报道的这几天,‘那学妹挺漂亮’这句话,楼万勋说了不下于一百遍。 闻声,其余人往温柠在的方向看去。 “我靠秋哥,这次是真的漂亮!” 楼万勋把球一扔:“那啥,你们先打着,我去帮学妹提行李了。” 楼万勋刚往前走了一步,被粱劲秋拽着胳膊扯回来,“头上的大草原不够大?” 楼万勋上周刚分手,被绿,在他老子给他买的大平层内,他前女友和一男人亲的难舍难分。 “哈哈哈哈靠!”其余人笑的不行。 楼万勋用矿泉水指着一群人,痛心疾首,“我平时怎么对你们的,你们现在就这样往我自尊心上扎刀是吧?” “行了,别他妈瞎折腾了,人姑娘看秋哥呢!” 被姑娘偷看、或者正大光明地盯着看,对顶着张神颜脸的粱劲秋来说司空见惯,他连回头的动作都没,弯腰捞起地上的篮球,继续下一场。 后半场梁劲秋打的不在状态,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堵着个问题。 - 温柠拉着行李箱到宿舍时,额头热出了一层细汗,碎发贴在额头上,小腿处的伤口因为汗液的经过开始发痛。 宿舍空无一人,四人宿舍,其中三个床铺上已经平平整整地躺着被褥了,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床位等着主人的到来。 温柠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说她到宿舍了,问她们是不是一块出去了。 群内很快有了回复,三个姑娘吃完早饭,一块去附近的超市买生活用品了,顺便趁着早晨的凉爽踩踩点,看看学校附近的商超情况,毕竟要在这生活四年呢。 室友告诉温柠,已经给她擦过床板和桌椅了,并问她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她们一块买了。 温柠觉着几个女孩子拿太多东西也不方便,但又不想和室友搞的太生疏,于是说要个插板。 温柠放下手机,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脸上的燥热降下去了后,从行李箱内拿出棉签和碘伏,处理小腿上的伤口。 等宿舍的一切收拾规整完毕,温柠给闺蜜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微信页面上弹出一条艾特全员的群消息,班长在通知大家领军训服,明天开始军训了。 温柠在宿舍群内说她一块把大家的军训服领了,群内刷起了磕头感谢的表情包,温柠盯着屏幕笑笑,在群里回:【你们也太夸张了】 从宿舍楼出来,温柠缓慢地往体育馆走,她特意绕远,以此熟悉下学校的设施。 校园足够大,靠两条腿游览的话,至少要两小时才能走完一圈,温柠散漫地游了半小时,拐去了体育馆。 体育馆正门上方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一行白字——新学年、新气象、欢迎新生入校。 门前的一层层台阶,铺上了红毯。 总之,学校里呈现着浓厚的迎新氛围。 领军训服的队伍已经长到绕圈,排队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着各种话题,温柠跟在队伍后面,站的笔直,机械地跟着前面的同学移动。 因为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梁劲秋这一年大三,自他到了这所大学,便一直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校草年年有,但哪一年校草的风头都不如他。 楼万勋调侃他,说他只要不去整容,便一直是校草名单内的头牌,以后要是落魄了,卖自己也能不少挣。 因而梁劲秋和楼万勋一起走进来时,挨着门口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排队的同学用胳膊撞撞身边的同学,眼神往梁劲秋在的方向示意。 梁劲秋没感觉到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似的,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往馆长办公室走。 他视线从领军训服的台子往后游走,扫了一圈排队的同学后,便敛回了目光。 有同学举着手机,对着梁劲秋聚焦,他没什么反应,径自懒洋洋地往前走。 到底是十七八的年纪,对好看男生的爱慕,多局限在不好意思地偷拍或者低声感慨赞美。 温柠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很长时间保持着出神的笔直站姿,她清瘦,排在她后面是个男生,身板比她宽不少,把她的背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排在温柠前面的女同学,因为太激动,动作幅度过于大,不小心撞到了温柠。 随着啪的一声。 温柠的手机落在了地上。 这清脆声音,仿佛昭示了掉手机这一片的同学最好色,因为沉迷于梁劲秋的美色,而做出了手忙脚乱的动作。 声音在体育馆上方回荡片刻,梁劲秋的视线也随之被吸引过去。 不小心撞到温柠的女同学脸唰一下红了,小姑娘硬着头皮把手机捡起来递给温柠,并一脸歉意地看着温柠,嘴里说着抱歉的话。 温柠看着碎了一角的手机,思绪才慢慢回笼,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声说没事。 女孩提出加温柠微信,温柠修手机或者换手机的费用她来出。 温柠看着女孩红通通的脸,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同时她把手机滑进兜里,轻声缓解女生尴尬:“我这是高中用过的旧手机,本来就准备换新了,没事的。” 前面又搬来了两个领军训服的服务台,开辟了新的队伍,温柠后面的男生往新的队伍走去了,男生后面的人也跟着去排短队伍去了。 也就是这样,温柠的背影暴露在梁劲秋懒洋洋的视线里。 原本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让梁劲秋再也没有收回视线,连呼吸也开始变的小心翼翼,他抄在兜里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掐了把自己,痛感瞬间席来,不是梦境,是现实。 尽管仍旧保持着吊儿郎当的站姿,但后背已经开始僵硬,嗓子眼里的体温逐渐冷下来。 咀嚼口香糖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眼神像根尖锐的钉子一般,笔直地扎在温柠后背上。 不小心撞掉了别人的手机,或者手机被别人不小心撞掉了,在人群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没丁点儿吸引力的事情,竟能让梁劲秋看的一脸痴迷。 楼万勋看着如标本一般的梁劲秋,一头雾水,他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百无禁忌的梁劲秋这么痴迷。 他顺着梁劲秋的视线看过去,把妹技术一流的楼万勋一眼认出来那个瘦高、披散着头发女孩,就是早上看他们打篮球的妹子,他贱嗖嗖地哟了一声,和梁劲秋说:“这就是早上看我们打篮球的那妹子。” 梁劲秋依旧沉默,喉结上下滚了滚,口香糖顺着喉咙滑进了肚子里。 楼万勋看着一反常态的梁劲秋,调侃道:“看傻了你?” 他继续得意洋洋道:“我他妈都给你说了这妹子长的贼好看,早上让你看你不看!去加个微信?” 因为分开了队伍,领军训服的速度比刚刚快,温柠跟着队伍往前移动。 梁劲秋看到,他和目光中的女孩,距离越来越远。 他的目光开始变痛变沉。 毫无征兆地,带着些许激动、些许愤怒的男声从梁劲秋的喉咙里发出来,并在体育馆响起—— “温柠!” 这一声喊叫,落进了体育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梁劲秋喊完这句,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下,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安县,这个国庆之后就飘雪的的县城,所容纳的人并不多,老人占多数,新生儿一年比一年少,五岁的的温柠在还不知道孤独二字如何写时,就已经体会到了孤独。 那年初暴雪来临之际,幼儿园放了3天假。 温柠当时五岁,母亲工作繁忙,不常回来,通常是温柠睡了之后她才回,温柠还没醒她已经去上班了。 至于一日三餐,温柠要么在幼儿园吃,要么拿零钱在附近小饭店解决。 那天,大雪刚停,温柠如往常一样,去面馆买饭,没曾想,刚拐出胡同,就看到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两个高壮的男人,正拳脚相加地折磨一小孩。 俩中年男人一脸横肉,表情狰狞,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铁链,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比温柠还粗的贴困。 男孩周边的雪,被染成红色,格外醒目刺眼。 “妈的,跑!”木棍狠狠地抽在那孩子身上,“还跑不跑?” 男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在男人挥棍落下之前,男孩用手护住了头,整个人越蜷缩越抖。 拿铁链子的男人狠劲儿一脚踢在男孩身上,“哼你他妈的哼,好吃好喝的不要,非他妈的出来犯贱!” 拿棍的男人雪上啐了一口,看看自己湿了的裤脚,又给男孩一闷棍,“**的,大冷天的,往外面跑什么跑!” 温柠哪里见过这暴力场面,她吓坏了,身体也开始抖,遇到这样的情形,小孩的本能就是跑,可温柠脚还没抬起时,却和地上男孩的视线对上了。 地上的男孩直勾勾地看着温柠,那是一种求救的眼神。 看温柠不为所动,男孩眼里单薄的光转瞬即逝,随即被一种空洞和绝望代替。 温柠盯着那男孩看了两秒,撒腿跑了。 与此同时,男孩闭上了眼。 温柠不管不顾地推开对面陈岭的大门,一口气冲进客厅,仰着惨白的小脸看着陈岭,粗重带着恐惧的呼吸声压的她说不出来话。 那时的陈岭,刚从部队回来没几天,没了一条腿,是个残疾人。 他从小在这片长大,退了后,无处可去,便回到故乡,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很少和人联系,也鲜有人知道当年意气风发的国防生回来了。 陈岭知道温柠是谁家的孩子,看着这孩子冒冒失失的样子,问她:“有事?” 温柠哇一下哭了,指着一个方向,“叔叔,有人在打小孩。” 陈岭当时以为是哪家的家长在教育自己家的淘孩子,现在的小孩聪明着呢,擅用大哭来把挨揍的场面渲染的参悟人寰,这样,就能少挨打,不像他们小时候,犟种,挨的再狠也应忍着、撑着。 他刚回来,不想多管闲事。 温柠满脑子都是刚刚的暴力场面。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她拽着陈岭的衣角就往外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叔叔,他快死了,你救救他吧。” 陈岭跟着温柠到现场的时,被鲜血染红的雪,又多了一片。 从现场看,应该是男孩往前爬留下的。 男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像是条任人宰割的野狗。 温柠吓坏了,眸子里噙满泪水,泣不成声地央求陈岭救救男孩。 五岁的小孩,哪想得了神经、内脏受损这么深,只是单纯的觉着,手指被划伤个口子,就疼的冒眼泪,更何况留了这么多血。 陈岭快步走过去,单手推开一男人,挡在男孩面前,隔断俩中年男人对男孩凶狠的实现,吼了一声:“干什么呢?” 拿棍子的男人凶狠地指着陈岭,“这小孩偷我钱,别他妈的在这管闲事啊!” 并不是本地的口音。 陈岭动作迅速,一脚把指着他的男人放倒在地上,顺便下了他的铁棍。 另一个男人要出手时,被陈岭敲了几棍子。 陈岭收拾那俩人时,温柠过去查看男孩的情况。 男孩在抖,一直在抖。 上下牙齿无节奏地撞击着,仿佛用这种声音提醒温柠,他还活着。 这种抖,温柠只在受惊的小白兔身上见到过。 “你能站起来吗?”温柠跪在男孩身边握着他冰冷皲裂的手说,她觉着,雪地太冷,男孩一直躺在雪地上会感冒的,而且,他还流了好多血。 回应她的,只有他抖动的身体,以及散漫的目光。 那是温柠第一次在活人的身上感受到死人的温度,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也似有若无。 陈岭收拾完那俩人,过来抱男孩时,不由得皱了眉头,太轻了,衣服看着是鼓鼓的羽绒服,实际里面装的都是风,薄薄的两层布,即使这样,也感受到不到他身体的温度。 陈岭回来几天,对附近并不是很熟悉,他问温柠:“知道附近的诊所在哪吗?” “知道。”温柠指了一个方向,陈岭抱着男孩在前面跑,温柠跟着在后面跑,陈岭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怕温柠这小不点掉队了。 可没曾想,这小不点体力还挺好,抱着男孩脏兮兮的鞋子,快跑跟着他们。 诊所的医生不敢接诊,打了120,让陈岭送医院。 陈岭看着怀里的人,胳膊啷当着,惨白的脸上,带着斑驳的伤。 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真像一个死人。 刚下完雪,路面上的厚雪还未来得及清理,救护车来的比往前慢。 血腥味在诊所蔓延。 陈岭把小孩放在病床上,对上医生疑惑的眼神,冷静道:“先给孩子止止血吧。” 医生应了一声,拿剪刀剪开了小孩的衣服。 先露出来的是衣服的内嚷——泛黄发霉的薄海绵。 其次露出来的,是小孩身上的伤,新旧交替,形状各异,有的还在冒着黄脓。 脖子上有勒痕,看样子,是刚弄的。 小孩上面只穿了一件衣服,医生从头到尾都给剪开了,没发现冒血的地方。 医生不敢贸然脱男孩裤子,只好再次用剪刀剪开。 左边的腿上有一条巴掌大的刀伤,在流血。 右边的腿,皮掉了大半,医生说是被热液体烫的。 中间的小.鸡.鸡缩在一起,一丁点儿,小.鸡.鸡底下有厚重的血渍。 左边膝盖周围布满针孔,右边膝盖周围有一大块乱七八糟的纹身。 本以为脸上的伤已经够触目惊心了,没想到,身上的伤更甚,男孩又瘦,像一个披着腐皮的干尸。 “万幸,没有割到大动脉”医生一边止血一边说:“但情况很不好。” 陈岭沉默地看着小孩儿腿上的刀伤,施暴的人是花了心思的,完美地避开了致命的大动脉。 在部队里,毒贩经常用这种方法,外出就医。 一旁的温柠,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了,一瞬不瞬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孩,男孩身上的伤没暴露出一处,她抱着鞋子的双手就会收紧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些男孩的痛。 医生包扎伤口时,看着比自己高一截的陈岭欲言又止。 陈岭看了医生一眼,淡淡道:“捡的,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你经常在这块儿,认得吗?” “不认识。” 陈岭回头看了眼傻掉的温宁,也没多问什么,小姑娘的耳朵冻通红,鼻尖也是红红的,陈岭找了个纸杯给温柠倒了杯温水。 温柠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陈岭,哭了起来,“叔叔,他死了吗?” 陈岭生疏地摸了摸温柠的头,“没有。” 救护车来的时候,陈岭原本是想把温柠放在诊所的,但又怕那俩畜生回来报复,索性把温柠一块带上了。 并交代诊所医生,见到温柠的妈妈说一下情况,让她妈妈去医生找她。 小孩在里面抢救,陈岭和温柠坐在走廊边上的凳子等。 事情太突然了,又忙忙慌慌的,陈岭的假肢有些错位,断腿有些疼。 温柠蔫了吧唧的低着头,陈岭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挺可爱的,小猫咪一般。 “困吗?”陈岭把外套脱给她,“困的话,盖着睡一会儿。” 温柠摇摇头,也不接陈岭递过来的外套,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此刻才会过神,自己和身边这个冷酷的男人并不熟悉。 陈岭觉着她是吓着了,试着给她聊天。 “你是哪家的小孩?” “住你对面的。” “爸爸妈妈几点下班啊?”陈岭抬头看了眼抢救室的电子屏,过了九点了。 “爸爸不知道去哪了,妈妈下班很晚。” 陈岭双手搓了搓脸,他一个大老爷们成年后就在部队待着,没给小孩接触过,不知道怎么给小孩聊天。 良久,温柠大眼睛盯着陈岭,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陈岭摇摇头,说:“不知道。” 临近十一点,温柠在长椅上睡着了,陈岭把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面的人家,温程,小时也是个淘气孩子,温叔叔脾气不好,喝多了家暴人,温程经常来他家躲打,后面温程去了大学,他进了部队,再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凌晨的时候,小孩被推出来,医生说要在医院养一段时间,并交代孩子头部受到重击,脑震荡,醒来后会有恶心的情况。 陈岭嗯了声,跟着去病房。 是个大病房,里面有四张床,但就他们一个病号。 陈岭把温柠放在其中一个病床上,给盖好被子。 等小孩输完液,他躺靠门的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陈岭是被温柠推醒的,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温柠,记忆混乱了片刻,随即按了按太阳穴,心底一点点的沉下去,特种军人应有的敏锐在加速消失。 他竟然没感觉到温柠下床、走过来的动作。 “叔叔,他醒了。” 陈岭坐起来,看向男孩,男孩也看着她们,眼窝凹陷,脸上没肉,脸色青灰。 陈岭在边境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孩,不过他们吸.毒导致的,瘦骨嶙峋,眼神无光。 “恶心吗?”陈岭问。 男孩不吭声,平静地看着陈岭。 陈岭靠近一点,男孩就费劲儿地往后蜷缩一点。 那个时候,他很怕男人。 第3章 第 3 章 温柠回头,瞧见了许多年不见的梁劲秋。 他双手抄兜,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轻皱,那摸样,似乎在对她表达不爽——她来到了他的城市。 温柠想过会再校园里遇见梁劲秋,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睫毛轻轻颤了下,目光往下滑,梁劲秋休闲的丝绸黑色衬衫,笔直的黑裤,提醒着她们已经分开许多年了。 早已不是穿着校服打打闹闹的年纪了。 记忆像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往脑海里冲,温柠的神经被这些记忆毫无章法地扯着,从最初鲜红的雪地,到她摔倒在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温柠指尖动了动,轻车熟路地碰到了虎口的伤疤,他走那天,温柠追他摔倒留下的。 梁劲秋大跨步往这边走,体育馆内的同学或好奇地看着他们,或低声议论他们的关系。 温柠指尖按了下虎口的伤疤,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再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叫你没听见?”梁劲秋垂眸看着她。 温柠动了动嘴唇,他走后,她们就断了联系,她不清楚梁劲秋目前姓什么名什么,唇轻轻一动,轻飘飘地吐了俩字:“你好。” 梁劲秋眉头皱的深了点,眼底划过几分不可思议,他确实没想到,一晃好多年没见,再见到,曾经他用命疼的人,只给他说了你好。 梁劲秋大手一抬,将人从队伍中扯了出来,带到无人的角落里。 他力气大,温柠挣不开,索性跟着他走。 “你怎么在这?”梁劲秋漆黑的瞳仁,在暗处显得有些凉薄。 “领军训服?”温柠多打量了他两眼,五官一如既往地出众,脸部的线条比之前流畅,一身黑色装扮,将他桀骜不驯的气质衬的更胜。 梁劲秋看着眼前的少女,咬了咬牙,面向更凶了,“你大学考的这所学校?” 温柠淡淡地嗯了声。 “故意的?”梁劲秋言简意赅。 温柠看着她,明知故问:“什么?” 梁劲秋的彻底被他带上来了,这姑娘,明显是玩他,问一句蹦出来俩字,也不好好回答他的发问,“温柠,你他妈在这装什么装?” 温柠不搭他的话,回头看了眼领军训服的队伍,她刚刚站的位置,已经站了别的人。 梁劲秋看着温柠这幅寡淡样儿,喉结滑动了下,记忆中,她就是个话痨小太阳,整天在他面前说个不停,他说一句,她要顶三句的。 他呼了口气,语气温和了点,“不是说不联系了?” 温柠抬眼重新看着他,“是你喊的我。” 说完,她转身去领军训服了。 梁劲秋的火气又被带起来,压着声音吐了个草字。 一旁的楼万勋看的一脸懵逼,问梁劲秋:“你们认识啊?” 梁劲秋视线越过人群,看了眼温柠那倔强单薄的背影,抬腿走了。 楼万勋根据刚才的情形,在心里自顾自地分析了一顿,“难道说,你被她绿了?” 梁劲秋出了体育馆,从兜里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 楼万勋掏出打火机,眼疾手快地给梁劲秋点上。 梁劲秋猛吸了一口,突出的眼圈吹散在风里,太阳太烈,他眯了眯眼,拐在阴凉处,沉默地靠着墙吞云吐雾。 楼万勋也给自己点了根烟,眼睛瞄着脸比暴雨天都阴的梁劲秋。 温柠就毫无征兆地到来,让梁劲秋彻底乱了心绪。 一根烟要尽时,楼万勋问:“今儿还找馆长吗?” 梁劲秋创业,图书馆馆长帮忙搭桥牵线,现在生意做的小有成绩,梁劲秋趁着空闲过来馆长这儿坐坐。 梁劲秋抽第三根烟的时,楼万勋又把话题扯回到温柠身上,“哎我说,你给那妹子啥关系啊?” 梁劲秋狭长的眸子敛了敛,“你他妈能不能安静点?” “我他妈不能安静!我被绿的事儿,你怎么恶心我的?”楼万勋不依不饶,“你他妈不说我自己查了?” 梁劲秋不耐烦地吐了口气,“老家一邻居。” 楼万勋看着有些丧的梁劲秋,“谈恋爱谈崩的那种邻居吗?” 梁劲秋沉默着不说话。 楼万勋又说:“我从来没见哪个妹子能这样对你蹬鼻子上脸,竟然不**你!” 梁劲秋自嘲似的嗤了一声,这姑娘,以前确实对他挺蹬鼻子上脸的。 但现在,她不要他了。 梁劲秋走神,一口烟闷在胸腔里,呛的他直冒泪,眼底一片红。 温柠抱着四套军训服往宿舍走时,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吹的她眼底发酸。 她坐火车来的路上,躺在硬卧上,借着断断续续的信号,刷了一夜校园论坛上关于他的帖子。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他这几年挺意气风发的。 她站在宿舍门前,调整好情绪,推门进去,三个室友微笑着起身去接校服,四个姑娘在宿舍里试校服,说各自在的城市高考的不爽点,说自己报考的专业,说这座城市的气候特点,最后,话题扯到校园论坛上的热帖上。 关于梁劲秋喊温柠的帖子,只在论坛上留了五分钟,就被撤的干干净净。 室友问俩人什么关系,温柠想了想,“老家的一邻居。” 室友陈年年啊了一声,“这样啊,但梁劲秋喊你的时候,感觉很激动。” 温柠:“他给我老家一叔叔比较熟悉,他认出我了,我不记得他了。” 室友江静之给温柠竖大拇指,“牛啊,姐妹,长这么帅的邻居都不记得了?” 温柠淡淡一笑,“功课太忙了。” 室友江静之仰天叹口气,“也是,高中谈的话也没什么结果,还不如把分数刷高,来大学霍霍帅哥。” 陈年年:“听说梁劲秋有女朋友了,还是个性感的模特。” 温柠没听到似的,展开军训服,套在身上试穿。 门反锁了,窗帘拉严了后,几个姑娘在宿舍试穿军训服。 温柠不想让室友知道她腿上的伤,故意把受伤的那条腿往桌子底多伸了些。 温柠褪去裙子,三个姑娘视线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两条腿又白又嫩又在直,谁都会多看一眼。 江静之冲温柠眨了眨眼,“哇,温柠你身材好好!” 温柠笑了笑。 江静之:“你刚穿的裙子宽松,看不出来,这衣服一脱,真有料,温柠,你这发育的也太好了吧!” 温柠那衣服盖在胸前,不好意思道:“你快换衣服吧。” 江静之笑的爽朗,“你害羞什么,都是女生。” 陈年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在家干农活晒黑的小腿,抿了抿嘴。 - 翌日清晨,温柠撑着沉沉的脑袋和室友一同去餐厅吃早餐,几乎失眠一整夜,这会精力很差。 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八点集合,几栋宿舍楼里往外走的军训人黑压压的一片,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 几个姑娘口味不同,分别去不同的窗口抢早餐,温柠买了杯粥,与四个军训帽一起占位置。 餐厅人口密度大,多是军训的大一新生,撞来撞去,空气也跟着热起来,即使五台空调同时制冷,也挡不住脑门上的细汗。 温柠有些恶心,她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喝粥,却在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梁劲秋。 梁劲秋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就这样赤/裸/裸地撞上。 他今天穿的休闲,黑色潮牌休闲装,顶着张冷脸,狭长的黑眸里满是冷淡。 对视的第三秒,梁劲秋移开了眼。 温柠低下眼,喝了口粥。 俩人谁都没有要大招呼的意思,可真应了当初分别的那句——以后别联系了,遇到了,就当陌生人。 陈年年拿着豆浆麻团坐过来,看着梁劲秋的方向,压低声音和温柠说:“我刚刚看到梁劲秋了。” 温柠淡淡地嗯了声。 陈年年问:“你不去给他打招呼吗?” 温柠:“我们不怎么熟。” 陈年年:“不再认识一下吗,听说他家里挺厉害的。” 温柠不想说这个话题,随意往一个窗口看去,“她俩买什么去了?” 陈年年摇摇头,“不知道,快迟到了,我们吃完先走吧。” 这家餐厅在操场旁边,梁劲秋和楼万勋做的位置,正对着操场。 楼万勋看着这对邻居冷眼对峙的摸样,不禁问:“你俩是觉着太热了,冷眼制冷吗?” 梁劲秋低头喝了口粥,“不想吃就滚。” 楼万勋把筷子一撂,“你他妈都忙成狗了,还有心情绕远来这餐厅吃饭呢?” 梁劲秋:“今天哪个餐厅不多?” 楼万勋:“是啊,餐厅人都多,但有你邻居的餐厅可就这一个。” 梁劲秋不吭声,他昨天晚上没怎么睡,一晚上造了一盒烟,这会儿嗓子干的不行。 梁劲秋这段饭早饭吃的奢侈,用了一个小时。 楼万勋吃的快要睡着了。 操场上的集训早已开始,口号喊的嘹亮,练的热火朝天。 梁劲秋沉默着把餐具放手收纳箱,往操场看了一眼后,走了。 他去图书馆看望馆长,楼万勋回去补觉了。 从图书馆出来,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日头正烈,他的车在操场旁边停了有几天了,一会人要去机场接机,他顶着大太阳心不在焉地去停车场取车。 温柠记得,她晕倒前最后出现在眼前的面庞是梁劲秋,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操场的人都看到,梁劲秋抱着温柠奋不顾身地往校医院跑,血从温柠的脚腕处流下,梁劲秋手臂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梁劲秋把温柠放在病床时,一个女士香烟毫无征兆地滑落在病床上,他盯着那盒香烟瞳孔紧缩了下,干涩的喉结上下滑了滑。 她以前,特别讨厌抽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容棠,温柠的母亲,烟不离手,香水不离身,脸蛋清纯,身材绝好,她步履款款出现在街上时,诱人的身姿总是招来许多意.淫和爱慕的眼神。 她的婚姻并不幸福,温良对她的追求带有很大一部分的欺骗,婚后的他,并不似婚前那般儒雅尊重女性,吃喝嫖赌都沾,喝多了,还会对容棠拳脚相加。 等她认识到真的温良时,她肚子已经大的遮不住了,她身体情况特殊,打胎会有生命危险。 为了保命,她只能生下温柠。 容棠原想着生完孩子就逃的,但分娩前夕,温良死在了酒桌上。 生完温柠,她的婚姻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几间房子,以及眉眼和温良有些像的女儿。 月子里,容棠看着瘦弱的温柠,暗自决定,出月子后要把这孩子送人。 出月子后,容棠看着胖了点的温柠,决定等她半岁能正常喝奶粉后再送人。 半年后,容棠看着喜欢笑的温柠,决定等她一岁能正常吃辅食时再送人。 周岁时,容棠看着温柠亮晶晶的眼睛,决定她上幼儿园那天,她就买车票,远走高飞。 …… 容棠不知道自己修改了多少次决定。 但她清楚地知道,之所以没那么早抛弃温柠,是因为心底残存的那点善意,并不是来自于母爱。 她恨极了温良,她恨温良拐她时候的那副嘴脸,她恨温良骨子里的**,她恨和温良有着相似眉眼的温柠。 她用烟头烫过自己,疯了般地苛责自己,为什么没有看清温良的真面目。 容棠下班后累极了,也没管温柠在不在,倒床上睡了,第二天才去医院找温柠。 她踩着高跟鞋,一身高冷地走进病房,轻飘飘地打量了几眼病房,视线扫过温柠定在陈岭脸上。 陈岭也看着她。 温柠开心地跑过去,抱着容棠的腿,抬头看着她,甜甜地喊了声妈妈。 碍于和温良从小是发小,陈岭起身,走到容棠身边伸出手,“你好,我是温良的发小,陈岭。” 容棠看了眼陈岭,冷淡地啊了声,直接忽视陈岭伸出来的手,从兜里掏了根烟,咬在嘴里点烟。 陈岭收回了手,“医院不让抽烟。” 容棠对着陈岭吐烟圈,烟雾短暂地模糊了陈岭的面容,她说:“你是医院的员工吗?” 陈岭皱了皱眉头,在部队待的太久,容棠这种放得开的女人对他来说有些棘手。 容棠又对她吐了口眼圈,“不是就闭嘴。” 温柠跑到窗边,踩着凳子把窗户打开了大半,回头笑着对陈岭说:“叔叔,这样味道就会小一点。” 寒风扑进来。 陈岭侧头看了看病床上的梁劲秋,过去给他掖被子。 没曾想,他还未靠近,梁劲秋就像鬼附体似的往后缩,挣脱针头的手胡乱地抓了东西,做出进攻的姿势,血珠从针眼里滚出来,顺着他粗糙的手背往下滑,手背皲裂的厉害,血珠滚的不顺畅,积聚在他手背上。 “别过来!”梁劲秋哑着嗓子警告陈岭。 陈岭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精神不正常,蔫了吧唧的,攻击性又强。 容棠平静地盯着梁劲秋,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久远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有些相似。 她也曾像困兽一样,所在角落里,防备着每一个人。 原以为长大就好了,却被温良拐到了这小县城里。 陈岭站在那里,“我不打你,你别激动,把被子盖好。” 梁劲秋死死地盯着温良,重复:“别过来。” 容棠饱满红艳的嘴唇动了动,“温柠,去给这傻子掖掖被子。” 温柠过去给梁劲秋掖被子,梁劲秋并不排斥她的靠近,温柠给梁劲秋整理好被子后,趴在他身扯东扯西的,她身上温热的奶香味,让不安的梁劲秋渐渐放松下来。 容棠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又从风衣兜里拿出根烟,目中无人点上。 陈岭瞥了眼,她这次抽的是大观园,刚刚抽的是泰山,他看了眼她清纯的面孔,一瞬间觉着刚刚的泰山更适合她,至少烟盒和她此刻的气质很符合,色彩饱满,张扬又孤冷。 陈岭:“你带温柠回去吧。” 容棠递给陈岭一支大观园,轻飘飘地怼他:“温柠不在,你能靠近这傻子?” 陈岭没接烟,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容棠笑了笑,把烟塞进他衬衫兜里,声音低了些,“他应该被男人强.暴过。” 陈岭怔住,忽地明白为什么梁劲秋那么害怕他靠近。 容棠想了想,“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被人□□未遂,吓着了。” “你怎么知道的?”陈岭问了这句,问完他就后悔了。 容棠没回他,她抬手,温热的手掌忽地贴在陈岭的胸膛上,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只感受了两秒,手就被陈岭拿开了。 “你做什么?”陈岭问。 容棠笑的明艳,眼睛里带着十足的性暗示,“胸肌挺硬的。” 陈岭被她这不知羞耻的行为弄的不爽,脸色有些冷。 容棠把烟头扔进垃圾筐,“走了,温柠你什么时候送都行,晚上也行。”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陈岭重重地吐了口气,又吸气,吸了口混着烟灰和香水味的空气。 外面又飘雪,雪花不小。 容棠等电梯时,驻足在窗边往外看,眼底一片悲哀。 病房内这三人也在看雪。 温柠眼睛亮晶晶的。 梁劲秋无光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和绝望。 而陈岭,眼底一片平静。 这一年,四个不同年龄阶段不同经历的人,用不同的眼神致敬了这场雪。 梁劲秋找不到人要,福利院觉着这孩子养不活,来收养的人觉着他自闭精神有问题,警方联系不上他家里人,所有人都觉着他是个累赘。 只有温柠像得到了个宝贵的玩偶,对着梁劲秋说个不停。 那时的梁劲秋,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陈岭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养着,家里多个人,多份生活气。 最起码,潇潇秋雨落时,皑皑大雪飘时,空旷的院子里,不会只有他一人的脚印。 陈岭找了个时间,像给男人聊事一样聊了梁劲秋目前的处境,并笃定地告诉他,自己喜欢女的。 梁劲秋半信半疑地窝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看着他,陈岭抓了抓头,颇为无奈道:“我喜欢女的,就温柠他妈那样的,也就是说,我要是做脱裤子那事,也要找个女的,不会找男的,更他妈不会找小孩。” 梁劲秋的眼睛动了动,视线往后拉了点。 陈岭往后看,容棠踩着双高跟鞋,双手交叉靠门站着。 陈岭彪了句脏话。 容棠薄唇一动,“你刚刚说什么?” 陈岭面色不改,“没什么,给孩子举个例子。” 容棠:“什么时候给孩子上个实操课?” 陈岭看容棠说话者荤素不忌的样儿,嗤了一声,“你好歹是个女孩。” 容棠:“所以?” 陈岭:“所以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容棠:“你意淫我的时候,道德哪去了?” 陈岭:“我!” 荣棠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温柠,又看了眼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的梁劲秋,收腿走了,高跟鞋踩地板的声音逐渐遥远。 陈岭和梁劲秋说完性取向,又说自己身体的情况,他卷群裤腿,露出假肢,平静地像梁劲秋介绍他的缺陷,他说:“腿被炸飞了一半,没找到。” 他慢慢放下裤腿,自嘲道:“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梁劲秋眼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眸子不似之前那般空洞。 陈岭说:“我不确定能养你几年,你要走也可以随时走。” 梁劲秋视线看向别处,难得开口说句话:“不走。” 陈岭笑了笑,“是因为温柠不走,还是因为我不走啊?” 梁劲秋:“都不走。” 陈岭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给陈梁劲秋医药费,为了让他多长几两肉,看起来像个正常男孩,他每段都给梁劲秋搞荤菜,鸡鸭鱼肉尽量不重样。 刚开始,梁劲秋吃几口就恶心,后来,饭量上来了,身上却突然爆发红疹,脖子以下都是大片的红点。 患上了过敏性紫癜。 医生说这是个富贵命,不容易好,好了后也容易复发,不能过度劳累,饮食也要注意,而且稍不注意就会引起肾炎。 温柠看着梁劲秋身上大片的红疹,急的直上火,小手指轻轻按着梁劲秋腿上的红疹子,问:“疼不疼啊?” 梁劲秋:“不疼?” 温柠:“痒不痒啊?” 梁劲秋:“不痒。” 梁劲秋拿开温柠的手,“别碰?” 温柠:“为什么?” 梁劲秋:“脏。” 温柠觉着一点都不脏,梁劲秋每天都用热毛巾擦身体,怎么会脏呢。 陈岭对于梁劲秋这幅身体,也没底,不补吧,他瘦的给干柴一样,补吧,还没吃多少荤菜,就爆发了紫癜。 梁劲秋从来不会问陈岭自己什么时候会好,陈岭给他说话,他就回几个字,陈岭不找他说话,他就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衰败的景色。 陈岭好几次进来,看着梁劲秋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往外看,后背窄而单薄,但又像一座沉默的山,铁棍打不塌,铁链拴不住的山。 梁劲秋看他,陈岭回:“医生说你之前冻狠了,排排湿气,疹子就下去了。” 这孩子命硬,到底没被这病困住,一个月后就办理了出院。 陈岭对梁劲秋完全是放养,他爱干嘛干嘛,只要活着就行,他怎么淘陈岭都不管,在他的认知里,男孩子就要有野性,有种。 但梁劲秋十三岁干了件特有种的事——抽烟! 陈岭直接抽出七匹狼关照梁劲秋。 温柠一遍给梁劲秋吹伤口,一边认真地给他说:“陈叔不让你抽烟,是因为你之前得了紫癜,这病本来就影响肾,你抽烟,陈叔怕你紫癜复发。” 温柠低头闻了闻他衣服上淡淡的烟味,皱眉道:“而且抽烟挺不好的,容易被人议论,我妈妈……之前抽烟,就经常被人说,说她不检点。” 温柠说这话时,眼眶红了,这时容棠已经离开县城好几年了,温柠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她每年会邮寄一笔抚养费给陈岭,寄过来的地址每次都不同,很显然的,她不想任何人找到她。 容棠走的时候,对温柠做了不少狠事,温柠对她失望,但也没失望到不要妈妈的地步,放学时,每每看到别的妈妈拿着零食满眼欢笑地接孩子的沉重的书包时,她眼底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羡慕。 尽管从她上幼儿园时,容棠一次没接过她。 梁劲秋看着失落的温柠,心底抽痛,打那起,他再没抽过烟。 第5章 第 5 章 温柠脚腕上、白袜子上的血渍,让梁劲秋无暇顾及病床上那盒大观园。 校医小心翼翼地卷起温柠带血的裤边,伤疤已经感染化脓了,医生自然地将梁劲秋当做温柠的男友,他皱眉头看着眼梁劲秋,“伤都成这样了,还军什么训?” 梁劲秋心脏被人揪了一把地疼,他盯着温柠的伤,“我不知道她腿上有伤。” 校医看着梁劲秋身上价格不菲的衬衫,以及祸乱小姑娘的脸,责备道:“你这男朋友当的也是够合格的。” 梁劲秋敛了敛视线,有些自愧,“确实不合格。” 医生没说什么,给温柠作进一步的检查。 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 输液时,医生提醒梁劲秋:“这姑娘太瘦了,有些和营养不良,最近明显过度劳累,得好好休息几天。” 梁劲秋难得收去一身傲气,“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梁劲秋给温柠理了理被子,这校医院是新迁过来的,楼宇及硬件设施,都是新的,空调开的足,要盖个薄被子遮凉气。 他站在温柠床头,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浓黑的睫毛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投射出一截阴影,脸色惨白,唇上的血色很淡,像是生了大病的人。 要输三瓶水,梁劲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 夏天的裤子布料薄,他坐下时,兜里烟盒的棱角顶了他。 梁劲秋掏出兜里的烟盒,细细打量。 南京大观园,女士香烟,他打开看,是细烟。 梁劲秋把玩着香烟,思绪沉沉。 他有点想不明白,陈岭是怎么允许温柠抽烟的。 论关系,容棠和陈岭在一起了,温柠应该喊他爸的。 就是没喊爸,按照陈岭那脾气,也绝不允许温柠抽烟的。 梁劲秋查了温柠的高考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 他不清楚她为什么来了这所大学。 她看着病床上瘦成薄薄一片的人,捏了下眉心。 当初他走,算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原以为他和温柠这辈子再无交集,没曾想,在这校园里猝然重逢。 遇见见算了,对他态度还贼冷淡,冷淡就算了,她还搞的这么狼狈。 本来就瘦,刚刚又流血了,凭她的饭量,不知道吃多少顿饭才能把刚刚那些血补回来。 梁劲秋烦躁地搓了搓脸。 温柠醒来时,太阳穴针扎着般疼,她下意识地抬头去按。 手腕却被一股力量强势地按住,梁劲秋抓着她扎针的手,“别动。” 温柠呆滞地看着近在迟尺的梁劲秋,努力分辨现实和梦境。 “哪难受?”梁劲秋真真实实地嗓音,冲破了温柠的思考。 她轻声回:“太阳穴疼。” 梁劲秋:“活该,有伤还去军训。” 温柠盯着她不说话。 梁劲秋看着她那张惨白的乖脸,语气缓和了点,“腿上的伤怎么搞的?” 温柠:“不小心绊倒了,被钢筋划了下。” 不小心绊倒是假,被钢筋划是真,梁劲秋懒得给她掰扯,提醒:“军训别参加了。” 温柠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冷淡,难得乖巧地回:“好,下午我去找辅导员请假。” 谈话氛围平和起来后,双方都不知该如何往下聊。 温柠嗓子干的冒烟,她抬手拽了拽梁劲秋的衬衫,“能给我倒杯水吗?” 梁劲秋随手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起身,“等着。” 梁劲秋刚出病房,他手机屏幕就亮起来,温柠看了一眼,来电人是沈允儿。 温柠对她了解一些,梁劲秋的现任女友,校园论坛上有几个关于他俩的帖子。 电话挂自动断掉后,随机又进来新的。 温柠不再看他手机屏幕,视线移至窗外,空气被太阳烤的似在半空中烤着,她心里却有些凉。 梁劲秋端着两个一次性纸杯过来,他接了两杯水,给温柠一杯,放在台子上一杯。 温柠含着纸杯喝了口水,提醒梁劲秋:“有人给你打电话。” 说话的功夫,他屏幕又亮了起来。 梁劲秋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听了几秒后,他说:“我这边临时有些事,楼万勋去接你了。” 沈允儿一直再说,梁劲秋打断她,“你要是这么矫情的话,那就算了。” 他挂断电话,温柠恰巧喝完一纸杯水,她把纸杯搁在台子上,梁劲秋下意识地端起另一杯递给她。 温柠问:“你女朋友?” 梁劲秋:“算不上。” 温柠又问:“炮友?” 梁劲回消息的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温柠带血丝的双眸看着他,似是看不出来他的不爽,慢条斯理道:“刚刚给你打电话,是你炮友?” 梁劲秋这次听清了,心底浮现出几丝失落,不见的这些年,温柠看他的眼光也变了不少,他现在在她眼中,已经是那种光明正大当着妹妹的面接炮友电话的人了,“对,炮友。” 温柠哦了声,搁下纸杯,又沉沉睡去。 梁劲秋下楼时,迎面撞上穿着长靴带着墨镜气势汹汹地往楼上走的沈允儿,他不咸不淡地觑着她,沈允儿双手抱臂,一副正宫的姿态,“你和那女孩什么关系?” 梁劲秋抄在兜里的手,缓缓地摩擦着烟盒,“楼万勋没告诉你?” 沈允儿:“说了,你老家邻居,梁劲秋,你他妈能不能再敷衍我点,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么远的亲戚?” 梁劲秋懒得解释,“现在有的。” 沈允儿摘下墨镜,锋利的狐狸眼瞪着梁劲秋,一脸怒火,“梁劲秋!” 梁劲秋:“沈允儿,你别没事找事。” 关于温柠的事,太多地方不合逻辑了,他想不通,这会儿也没精力应付沈允儿,态度有些冷。 沈允儿长相高级,符合各奢侈品牌代言人形象,她如今在模特界刚崭露头角,就受到各方的关注,如果再砸一些好的资源,打通些关系,以后的事业将顺风顺水,刚在机场还被要了签名,本来人就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梁劲秋这态度。 她也没退一步的意思,站在台阶上与梁劲秋僵持。 梁劲秋沉默了片刻,下巴往下一指,“一块回公司。” 沈允儿气没消,哪里肯走。 梁劲秋耐心耗尽,脸上敷衍的笑也没了,深邃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沈允儿,语气里满含威胁,“你去闹。” 说完,他大跨步往下走,一步两个台阶。 沈允儿胸口重重起伏了下,转身,快步跟上梁劲秋,“这事你不说清楚,没完。” 梁劲秋一路上步子都迈的大,沈允儿今天穿的高跟鞋不低,脚走的痛死了,她如果开口让梁劲秋等,梁劲秋会放慢脚步,但她不开口说,梁劲秋就不会给她台阶下,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沈允儿坐上他副驾,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梁劲秋一脚油门,车子彪了出去,油门的嗡嗡声,足以说明梁劲秋此刻的不爽。 沈允儿识趣地闭上了嘴。 温柠再次醒来,陪在身边的,是陈年年了。 陈年年见温柠睁眼,急忙起身,“你还好吧?” 温柠:“嗯,没事,就是发烧。” 陈年年:“你还流血了!” 温柠:“腿上的伤口开了,不碍事。” 陈年年:“你腿上怎么有伤啊?” 温柠耐心重复:“不小心绊倒的。” 回去的路上,温柠挽着陈年年,缓缓地请往前走,尽量让自己走的正常点。 陈年年一路上都在问温柠和梁劲秋的事情,温柠每个问题都回的很浅很淡,但说的都是事实,陈年年内心一阵失落,她放下军训,来陪温柠,也够意思了,但她却不愿给她交心,陈年年不禁把自己和另外两位家庭条件好的室友作对比,她在想,如果另外两位是有问的话,温柠会怎么样答。 中午,温柠收到梁劲秋加微信好友申请。 添加好友后,温柠点开梁劲秋的朋友圈——清一色的运动照。 游泳的,滑雪的,赛车的,登山的,每张照片都是随手拍的,但每张照片都很酷,处处散发着张扬不羁以及自由散漫的氛围。 温柠睫毛颤了颤,怪不得这些年杳无音讯,这里的生活,确实比安县奢靡万倍,确实值得让人留恋,确实值得让人忘记过去。 她返回两人的聊天页面,给梁劲秋发了条消息:【今天的医药费多少?我转你。】 梁劲秋甩了个问号过来。 温柠思考了片刻,决定转500过去,手机却提示,两人不是好友关系。 也就是说,梁劲秋把她删了。 温柠触着屏幕的之间,不自觉地往下划了下,屏幕上多了条浅浅的划痕。 她吸了口气,下一秒,温柠把梁劲秋的微信号拖进了黑名单。 他退一步,她就退一百步。 好久没写文了,现在写的心慌慌,怕没人看[爆哭][托腮][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