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错人了?!》 第1章 第 1 章 五月的江南,热气熏天,蝉声嘶啸,一浪浪在树梢间喧闹不休,直吵得崔昭心烦意乱。 不知不觉间,几滴热汗淌落,鬓发旋即濡湿。 “干爹咱们要不要先歇歇?儿子给您擦擦汗。”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捏着丝帕来到眼前,价值千金的苏绣织就,贴心印去崔昭额头上密集的汗。 崔昭没分给干儿子李鱼半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坐落在石阶之上的灵济观,心底颇有几分忐忑。 “干爹您到底是怎的了?昨个夜里突然醒了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都快把儿子给吓死了。” 说起昨夜,崔昭心一颤,心脏被冷刃劈开的疼痛仿佛一刹回归,痛得他眉头紧紧揪起。 昨夜他做了个噩梦,说是梦,可却像是实打实地走了一遭。 梦里崔昭立在皇宫的勤政殿前,跟前一道高大身影,穿着明黄龙袍,可怎么看也不像是他所熟悉的圣上。 他探究似的朝那人的脸看去,偏偏模模糊糊,隔了层水似的飘忽。 忽地,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百官,左左右右站满,高声齐呼:“陛下万岁!” 与此同时,眼底划过抹白刃的寒光,不及反应,胸腔刺入冷意,一股尖锐的疼痛自胸口处扩散。 低头一瞧,匕首的刀刃已经没入大半。 鲜淋的血滚了出来,湿热胸腔。 也就在这时,崔昭猛地惊醒,冷汗冒了满身。 自任司礼监秉笔以来,他左右逢源,不仅深得圣上宠信,与朝臣们也有来有往,就连皇子们有事都会从他这里打探一二。 他实在想不通梦中这个要杀他的人是谁,便拿做了噩梦来开解自己。 不过虽说是梦,可突然做这么真实的梦,到底内心不安。 恰好此次他是接了圣命,特地到江南为圣上寻找长生之法,跟那灵济观里的济隐道长打过几次交道,一段时间下来,觉得他似是有些本事,不免想着去问问他。 “干爹……” 崔昭醒过神,对上儿子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他正眼巴巴渴求着答案。 昨夜他被噩梦惊醒,李鱼闻声而入,问他发生了什么时,也是这么一副紧切忧虑的表情。 活像条蹦上蹦下,焦躁不安的小狗。 啧,儿子怎么狗里狗气的? 崔昭打苍蝇似的挥挥手:“少打听你爹我的事,管得倒挺宽。”又兴起唬他的心,便斜睨他一眼,故意道,“小心扣你月俸。” 果然,李鱼顿时如丧考妣,半含幽怨地喊:“干爹……” 李鱼身形高大,一手掌着青色竹伞,伞面向下倾斜,遮住崔昭头脸,为他挡开毒辣的日光,另一手捏着刚为崔昭擦汗,微微透出湿意的帕子。 他生得一副凶悍冷沉的唬人模样,眼下却流露出卑微讨饶的可怜表情。 这大大取悦了崔昭,他嘴角翘了翘,心底的燥郁烦闷都去了大半,接着拾步踩上石阶,青色衣摆柔荡,腰间缀着的白玉环佩一步一响,好听极了。 走动间,他微微回眸,笑着:“李鱼啊,我的乖儿,把伞给我撑好喽。” 日照之下,青年周身泛亮,皮肤一捧雪似的皙白,秀气的鼻梁上点缀颗小痣,发色是漂亮的褐色,阳光触落便泛起淡淡的金光。 乌黑浓密的眼睫翩长,不时频动,遮着里头那对浅褐色的瞳珠。 李鱼忙“诶”了声,目光追着他嘴角得意的笑,看他一扫才刚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也噙起抹笑。 — 焚香幽幽,直通天际。 崔昭跟着济隐道长一道跨出大殿的门,鼻尖浮来观中常年烧着的檀香,味浓香沉。 道长稳重的声音传入耳底,可他却有些走神。 他在想刚才给道观捐的一两黄金,被他打成小鱼的形状,交到济隐手上时,真真是心在滴血,好比活生生剜他的肉。 而道长似是看出他有反悔的意思,立马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看似很不在意的模样,实际用力把金鱼从他手里给扯走了。 崔昭心痛。 若不是因为道长说只消舍下些钱财,便可求得天尊庇佑,化解梦魇,他又哪里舍得丢下小金鱼。 小金鱼啊,记得夜里游回家,千万别迷路了。 “善信,贫道便送到这里了。” 被他一句话惊醒,崔昭后知后觉与他回了个礼,在他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他关于长生之法的事。 李鱼回头瞧那道长的背影,忍不住道:“干爹,要是您实在舍不得,儿子帮您把小金鱼偷出来。” 崔昭先照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才赶紧对着大殿拜了三拜:“福生无量天尊,逆子胡言乱语,可不敢信。” 钱都给了,千万帮我化解这噩梦。 “明明是干爹舍不得……”李鱼嘀嘀咕咕,崔昭一边告罪,分出神来乜他一眼,鼻中冷哼,唇瓣动了动,无声吐出两字。 月俸。 “干爹诶!我错了!” 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崔昭忍俊不禁。 有个儿子还是好啊。 太监是没根的东西,享不了儿女的福气,但宫里多的是小太监愿意给人当儿子。 崔昭亦不能免俗,司礼监秉笔的名号顶头上,乌泱泱的儿子就来了。 李鱼这儿子是崔昭自己挑的,因为名字喜气。不过这人倒也挺让他惊喜的,意外的很机灵,也不因为身份低微,像宫里其他内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怕他。 总的来说很是合崔昭的心意。 灵济观人来人往,善男信女数不胜数。这是江南最灵的道观,来这里求什么的都有。 其中不乏身份显赫的贵人,不好与常人挤在一处,灵济观便把前头三个大殿开放给平民百姓,而后殿就只用来接待有身份的人。 后殿背靠苍山,几座殿宇,回廊相连,地界极大,来往间根本看不到几个人。 崔昭二人正吵闹的时候,另有二人朝后殿而来。 道观多种青竹,夹道竹叶掩映,青石板上积堆青。倏尔风起,竹香清幽,泼天暑热瞬时消减,颇有些神风飘渺之意味。 “殿下,他们也太不配合了些,明明是锦衣卫下派在江南监察的人。可他们居然敢拿那些假账本糊弄殿下,还真以为咱们是吃素的吗!”着窄袖劲服的年轻男子气愤道。 回应这话的是一声低沉沉的笑,饱含阴恻,滚在喉间,回荡于竹林中,莫名把周遭气温都拉低了不少。 “呵,天高皇帝远,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能使唤得动谁?就算他们如此随便糊弄糊弄了事,也落不下口舌,自有一套歪理搪塞。”男人唇角勾起薄凉的弧度,深邃眉眼下压,凝着浓沉的阴鸷之气,敛至狭长的眼尾。 却见下颌下方一道笔直的深色疤痕贯穿,仿若栖息的蜈蚣,蜿蜒至脖颈,平添几分悚然可怖的意味。 听到这语气,先前说话的男子忍不住心尖发颤,随即又听他低语出声,字语缠绵在舌尖,竟透出些许古怪的缱绻温意。 “最好他们一直如此,刀尖捅穿心脏时也这样,那才有趣。”尾音微扬,似是得了趣意。 语毕,望向不远处的院门,长眸眯了眯,低声告罪道:“福生无量天尊,真是罪过。” 红墙灰瓦,拱应着通往后殿的院门,一个灰袍小道士从里面走出,发现石板路下的二人,忙上前来迎。 “两位善信来得刚好,师父刚忙完,烹了香茶等待善信登门。” “有劳小师父。”男人双手合十与他回礼,抬手时,腕间乌木道珠簌动,接着便随他一道进入山门。 崔昭那边忙完了事,由李鱼打着伞一道往外头走,瞧见门外进来了人,也没怎么注意。 天边耀眼的光射下,晃晃悠悠,不知触到什么,一道白芒突地刺入崔昭眼底,他下意识闭眼闪躲,脚步跟着顿了下。 李鱼疑惑:“干爹?” 李鱼一心为干爹打伞,生怕晒着他,眼睛都不带挪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前头来了人。 崔昭适应须臾,再睁开眼,光晕散开,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散着重影。 只有一物愈发分明,别在男人的腰间,如箭矢般狠狠扎入崔昭浅褐色的眼底,疼得他禁不住倒抽口气。 那是一把很独特的匕首,见之难忘。 并非说它有多么华丽,相反刀鞘普普通通,通体乌黑,像是黑色的皮子质地。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刀柄,煞人的白,雕刻成很是奇怪的形状。 就像……骨头一样。 狗吃的那种。 可就算如此,崔昭反应也不该如此大。 真正令他色变的是这把匕首他早已经见过了,就在梦中,捅穿心脏时,他的血溅在雪白的刀柄上,宛若点点落梅。 仅在噩梦中存在的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崔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由脚心窜上来大股寒意,把他冻在那里再无法动弹。 目光缓慢上抬,头顶的纸伞遮住些视线,便如梦中那般瞧不分明这人的脸,只能眼看着男子似山岳般巍峨的身影越走越近,宛若吃人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来吃他了。 心砰砰直跳。 忽而山风四起,拨开伞面,一刹的光芒漏入,四目相接,他猝然看清了噩梦的脸,呼吸骤停。 五皇子,萧崇! 冷厉的目光刺来,萧崇眼神在他面上游离一圈,很快又转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不过颌骨下那条深色疤痕随着这轻微的动作而扭曲瞬息,简直像是条扭动身躯的毒蛇,马上就要释出毒牙。 萧崇身边的男子也看了过来,触及崔昭的脸,顿时色变,禁不住去看前头的殿下,心想好死不死,怎么在这里碰上了! 小道士没发现气氛的不对,见着崔昭二人停下不动,还朝这边看来,即刻与他二人行了个礼,又想到那一两黄金,对着大恩人说了句祝福的话:“善信心善又大方,天尊必会保佑善信。” 萧崇目不斜视,可唇角却勾起抹不太妙的弧度,似是讥诮。 三人走了,噩梦也远了。 崔昭却已经全身发软,脚下无力。 李鱼仍转头盯着萧崇远去的背影:“那不是萧崇吗?怎么也跑到道观里来了?难不成也是为了求长生……” 眼神垂下,突然发现崔昭苍白的脸色,正欲询问,崔昭踉跄后退,吓了李鱼一大跳,立时出手将人接住。 “干爹,您别吓我……我还不想黑发人送白发人!” 崔昭血涌上脑,紧着他的手臂,站稳身体,低骂了声:“闭上你的狗嘴!”接着又在李鱼一阵似是哭天喊地的闹哄声中,磨着牙恶狠狠地道:“你去,把小金鱼给我拿回来!” 什么劳什子的天尊!根本不管用! 求评论求收藏,拜托拜托啦。[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崔昭发誓,如果他知道萧崇就是他的噩梦,知道他会在未来登基为帝并杀死自己,他绝对不会在那天受到江南官员宴请时,席间因为酒劲,便大放厥词。 登桌而高声骂道:“什么狗屁五皇子,还不如我养的狗!” 左右哄笑声大作,簇拥着,拥护着,崔昭愈发飘飘然,恍若登仙。 彼时骂得正开心的他并不知,他口中的“狗屁五皇子”恰好跟他在同一家酒楼,又恰好就在隔壁雅间坐着。 不过次日酒醒,得知这消息,崔昭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五皇子萧崇养在温熙贵妃膝下,与二皇子为兄弟手足,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宫人们都知道,他的生母只不过是御花园里一个伺候洒扫的宫女。 到底不是亲生的,他少时在贵妃那处很是不受待见,处境更是出了名的艰难,就连宫人都可随意欺辱。皇帝也不管,甚至于把这个儿子当成不容提起的污点。 如今纵使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权力也就那么点大,只敢处理些没什么实权的官员,掣肘于皇帝。他崔昭的权力都比萧崇大,更深受圣上信任。 看起来萧崇确实是条会咬人的狗,可脖子上拴着项圈,倒是想咬都咬不到他。 所以崔昭才能在酒醒后,毫无畏惧之心。就因为他清楚,区区一个萧崇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 结果现在告诉他,这人未来会杀死自己? 这要崔昭如何接受,恨不得回到当日,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比他的狗儿子还要弗如。 李鱼莫名挨了一记白眼,没头脑地咧唇笑起来,殷勤道:“干爹,大白日的不好偷……呸,拿!我晚上再给您拿去。别迁怒到我身上啊,儿子可是无辜的!” 崔昭没好气地哼一声,纵使承认这是迁怒,可他才不管,认了儿子就得承受来自老子的怒火。 不然养儿子干嘛?叫他白白用自己的钱吗? 从后殿回前殿要走一道山路,两侧种着攀高的树,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密集的林子中发出微小的窸窣声,不知是叶片旋落发出的声响,还是旁的什么。 崔昭仍旧沉浸在将来可能会被萧崇捅死的愁绪中。 这种玩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不靠谱的济隐道长也说,有人能做梦预见未来之事。 万一他就是那个人呢? 突然,簌簌风鸣,打林子两侧跳出好些黑衣人,掌中握着的刀反射寒光,裹带杀意,凛然不已,极迅速地将崔昭两人给围了起来。 “你们—” 李鱼质问的话刚出口,森然寒光划破眼底,黑衣人竟是已经携刀扑了上来,刀尖直逼李鱼身后的崔昭,赫然是要取他的性命。 最先扑上来的那个,刃尖眼看就要刺入崔昭的胸膛,霍地被横空挡下,“铿锵”一声,却见是把青色的伞,确切地说,是伞骨。 李鱼利落抬脚将人踹飞,屈指吹了个哨音,响彻林间,黑衣人纷纷镇住。 又见他将纸伞横过,握着伞柄,缓缓向外使力,竟是抽出了一把剑来! 剑身凛如寒霜,李鱼双目映在上面,眸尾沉敛,周身气势大变,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挟着滚滚杀意而来。 李鱼原先是东厂生人,厂卫武功不下锦衣卫。只是犯了些错,被贬至宫中,做了个最底层的小内侍。 这也是崔昭后来才知晓的,算是个意外之喜。毕竟他原先看中的,也就是“李鱼”这个名字,够喜人。 正适时,李鱼持剑往崔昭面前一护,崔昭冷眼扫过众人,黑袍黑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仇家实在太多了,一时也无法锁定这场杀局究竟是谁安排的。 寒笑一声,慢道:“哎呀诸位,不知要我命的那人给了你们多少钱?叫你们这般不知死活,敢杀到我头上来。” “难道不知道我很难杀的吗?”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似是有些始料未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互相点了个头,便再度持刀袭来。 就在此时,林中骤然浮出几名暗卫,迅速接下黑衣人的招数,解了崔昭二人的生死难题。 李鱼快声道:“干爹,此地危险,我带你先走。” 崔昭不置可否,吩咐暗卫道:“留个活口。”便随着李鱼先行下山去了。 没曾想行至半路,又窜出来几个黑衣人,比方才的还毒辣,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便砍杀上来。 看起来仇家为了除掉他,花费了大心思。 李鱼将崔昭挡于身后,持剑吃下几招。 他们今日来灵济观带的暗卫并不多,也是没想到会有人把刺杀安排在这里。都说佛祖面前不见杀戮,同理,天尊亦然。 可居然有人如此不守规矩,没有道义,最起码也要等他们出了道观再杀吧! 崔昭目光愈发冰冷,山风拂过他青色的衣袍,猎猎生风。在李鱼的护卫下,他环视周遭黑衣刺客的攻势,忽地眸光眯了一眯。 另一头,距此不远的林间,萧崇与亲卫沈明渡正在旁观此幕,他二人身形隐没,如窥伺的虎豹一般观着战况。 繁盛枝叶垂遮,在萧崇面上留下道道阴影,五官浓沉,凤眸上挑,犹若墨笔勾描。陈旧疤痕随着树影扭曲,顿时煞气泼溢,看得人不寒而栗。 “殿下,这些人的身法似是……锦衣卫。”沈明渡如是分析着,不太敢贸然确认。 他们刚从济隐道长处出来,下山不过走了须臾,便闻得激烈的兵戈响声,接着就瞧见两拨人厮杀。 说是厮杀,却又像是单方面的屠戮。黑衣人节节败退,似乎不敌,有遁逃态势。 萧崇视若无睹,继续向下走,直到看到那被围困的主仆二人,才站定步子,仿佛来了兴致,在一旁观摩起来。 也不知是要看崔昭怎么被杀,还是准备一会上去捅一刀。 沈明渡暗暗想,要是殿下真的上去捅一刀,那他一会还得收拾痕迹,怪麻烦的。 便听萧崇哼笑一声,叫人听不出其中意味:“可不就是锦衣卫。” 沈明渡愕然:“???” 居然真的是! 沈明渡顿时有些急了:“殿下,这些并非我们的人。若是崔昭死在这里,叫人一查,这笔帐定是会算到我们的头上。明显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崔昭在酒楼怒骂殿下这事,不知怎的后面在一众江南官员中传开了,都说他们两个不对付。平日里甚至不敢把他俩往一个地方放,生怕两人遇上互相拿刀砍对方,不对,主要是防着殿下砍人。 自殿下当上这锦衣卫指挥使,没少借着公事报私仇,但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上一个辱骂殿下的朝官,被殿下抓到在科考中与学子勾结舞弊,给拉去昭狱连半日都没撑过去,便疼晕了。 后面殿下为让他清醒,特地找了医师来治,治好了再用刑,也不问他案子上的事,纯粹就是折磨他。 至于为何一直没动崔昭,大约因为他目下正在为圣上办差,又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不好大张旗鼓地动手。 沈明渡是这么猜想的,不然解释不了为何崔昭直到现在还能在殿下面前蹦哒。 正这么想着,余光一晃,就看他那摸不透心思的殿下骤然闪出身去,掌心扶上腰间匕首,拇指一抵,刀锋出鞘,看方向赫然是奔着崔昭不设防的后心! 沈明渡暗道完了,这是真要捅一刀。不是不报,原来是时候未到。 可眼下不是个好时候啊! 那头的崔昭还不觉危险将至,附在李鱼耳侧,小声说了句什么。 李鱼颔首,原先还凌厉的剑势登时收缓,在几人的围攻下节节败退,可就这样依旧是打得有来有回,身上便是连道伤都没有。 崔昭心下已有定论,掌心刚要拍上李鱼的肩头。 却在这时,背后袭来阵阵不可名状的寒意,似是凝成实质的杀意以无法估量的速度迅速迫近,他只来得及扭头,雪亮刀刃便已逼至毫无防护的胸前。 崔昭双眸瞪大,褐色瞳珠却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点,瞪着咫尺间那张阴鸷而鬼艳的脸,表情变得很是呆滞,意料之外,不可置信。 萧崇缓缓勾起唇角,瞳珠黑如泽渊,泛起古怪的涟漪,似是被他这模样给戳中趣处。 “干爹!”李鱼反身挑剑欲刺。 电光火石间,却见萧崇挽手轻转,掌心的匕首突地便转了个方向,滑手的游鱼也似,直直刺入旁边没什么动作,仿佛在看戏的黑衣人胸膛中。 “噗嗤”!鲜淋琳的血涌出,明明黑衣人离崔昭有段距离,可不知为何,匕首捅出的血还是溅到了他的脸上,眼下一热,继而缓缓滑下,宛若血泪,与鼻梁上的黑痣交相辉映。 李鱼将崔昭拉至身后,高举的剑尖直指来意不善的萧崇。 这一变故唬得左右黑衣人都没了动作。 萧崇握着煞白刀柄使力,刀刃剥带出些碎肉狠狠拔出,鲜血瞬时飞离,在他鬼魅般的面庞上滑过。 薄刃淋漓血色,迅速汇集于刃尖,打落在地上。 被刺中心脏的黑衣人仰面倒地,一地尘灰扑起,萧崇持着匕首,腕上道珠染血,鲜血蜿蜒,连绵不断地汇聚,滴落。 “殿下。”沈明渡长松口气,走上前捡出帕子递他。 萧崇接了,不紧不慢地在一众人或惊悚,或震惊,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擦拭刀刃上的血腥。 “五殿下这是何意!”李鱼怒不可遏。 萧崇不予理会,反倒是沈明渡出来打圆场道:“误会误会,我们殿下这不是为了救崔大人嘛。”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是沈明渡做人行事的理念。 一般人都会给他个面子,偏偏他遇见的是李鱼,李鱼才不是肯息事宁人的性子,再说这被欺负的人是他干爹!若是他自己也就算了。 “这是救人?我看明明是想对我干爹下黑手吧!” 话音震震,配合那泛着寒茫的长剑,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解决完黑衣人的暗卫们纷纷追了上来,见此情势,二话不说,就把萧崇二人给围了住。 那些剩下的黑衣人反倒是趁机溜之大吉,很快不见踪影。 沈明渡默默站得离殿下更近了些,生怕刀剑无眼,伤着自己。 萧崇慢条斯理擦完刀上血腥,匕首在指尖旋了个花,反射的零碎刀光在崔昭眼底舞出乱花残影。 萧崇收刀入鞘,腕间道珠嗑上刃尖,敲出记不轻不重的响:“崔大人身陷囹圄,我出手相救。崔大人不知感激,反倒与我兵戈相见,又是何意?” 竟是拿才刚李鱼的话来堵,李鱼眼一瞪,登时要急。崔昭摁住他肩膀,亮出身来。 灼灼白日,他一张芙蓉面艳若桃李,褐发缀金,眼下一线红痕,雪肌点朱,更平添媚艳妖冶之感。 暗卫们不敢多看,忙不迭将头低下。 李鱼掏出帕子恭敬递上,崔昭如玉长指捻起帕子,再抬手时青色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白得晃眼。 李鱼眉梢上挑,便知道他干爹不能受这委屈,昂着下巴看向对面二人,像是只傲气的狼狗,等待崔昭发难。 崔昭将帕子印在眼下,仰起脸,褐色双眸眯笑,宛若晒暖的猫儿,笑说:“殿下所言极是,这是我的不对。自当与殿下赔礼道歉。” “干爹!” 李鱼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话,崔昭眸光霎时侧转,只一眼,李鱼便没了声。 沈明渡也惊呆了,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崔昭的脸上。 这个发展貌似不太对吧? 萧崇看了出好戏,搭在匕首上的指尖轻轻摩挲,长指裹着那死白的刀柄,好似不经意地道:“说到礼,听闻崔大人最喜将金子打成鱼,倒是叫我好奇。” “不如就将这作为谢礼。” 李鱼和沈明渡都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崔昭平生最喜之物有二,一是钱,二是鱼。 这两者他看得非常重,谁要从他这里拿,他非得急眼。 前头已经给灵济观捐了一只“小金鱼”,心都在滴血。现在居然还有人敢腆着脸管他要,真真是老虎不发飙,当他是病猫啊! “好。” 崔昭露出个非常标准的笑:“既然是殿下想要,那我自无不给的道理。再者若非殿下出手相救,我今日怕是无法脱身。” 他笑得脸都发僵,说话时甚至扯得肌肉涨痛。 一时之间,左右几人的表情精彩极了。 李鱼跟青天白日见鬼般怔怔望着干爹,沈明渡禁不住抬起手,想扇自己一个嘴巴,看看是否近日干活太过劳累,正在白日做梦。 在这之中,就萧崇一人屹然不动,甚至是笑着的,好似根本没察觉到崔昭话中的违心。 不过乌沉眸光下移,从他掌心被攥皱了的帕子上一滑而过,眸底兴味愈浓。 “既如此,就请崔大人献礼罢。” 他直勾勾盯着崔昭的脸,不错过他脸上半分表情变化。玄色衣摆拂动,肩上落着的墨发垂下来,扫落在狰狞的疤痕下。 崔昭牙酸得厉害,摸到腰间系着的素锦钱袋,通体青色,只在当中绣了尾红鲤,针脚细密,纹样栩栩如生。阳光一照,宛若活过来了一般,甩尾溅水。 他从中摸出“小金鱼”,抓在掌心递给萧崇:“殿下不计前嫌,真真是心善。” 李鱼在旁看得咬牙切齿,但由于不敢忤逆干爹,只好干瞪眼。 萧崇礼貌一笑,无视他手指的颤抖,兀自将“小金鱼”接过。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瞧了眼,金光灿灿,耀眼的光漫散。 “崔大人才真真是大方。”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沈明渡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想了下,突然发现是他们在后殿遇到崔昭时,小道长跟他说的话。 心底不免咂舌,殿下还真是专往人的要紧处捅刀子。 再看崔昭,蓦然一惊。 只见他双眼红得不像话,就跟快要被气哭了般,面皮都浮起不正常的粉。 但即便如此,他话声仍是如常:“殿下谬赞。” 佩服。 “崔大人担得起,”萧崇似是看够了,低下头来,又道,“大方的崔大人,我还有个想要的。” 崔昭登时双目瞠大,炸了毛的猫一般,就连李鱼都再忍不住,违逆了干爹,断喝道:“你!” “我?”萧崇笑得自然,凤眸弯弯。 不巧此时头顶天空飘来片云,众人所处之地顿时陷入一片晦暗。 萧崇本就分明的轮廓愈发幽邃,眉眼阴晦,眸光黑亮,犹如暗夜中伺机欲动的野狼,危险之气四起。 李鱼不禁心中一颤,被他这气息给压制了般,喉头小幅度地滚了滚。 好在那片云很快飘走,萧崇面上的阴翳也跟着消失不见,他笑道:“我想借这具尸首一用。” 地上就一具尸首,被捅了心脏的黑衣人。 崔昭眼看他不是再要钱,深深松了口气,自无不可。 “殿下随意,”顿了下,补充道,“需要我唤人帮殿下抬回去吗?” 萧崇眸底滑过不太明显的意外,摩挲着腕上道珠,似在思忖,须臾后道:“那便有劳崔大人了。” 崔昭指了两个暗卫去,之后目送萧崇二人离去。 李鱼已经忍不住发问:“干爹!您还是我认识的干爹吗?您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崔昭依旧没什么反应,眼瞧二人身影消失在重重林叶中,直至再看不见,期间李鱼还一刻不停地叫唤:“干爹!” “叫叫叫!” 崔昭音调陡然拔高,李鱼霎时愣住,就听他那神仙似的干爹口吐大段秽言,把五皇子咬在口中,用最肮脏的字眼反复辱骂。 又将擦血的帕子丢在地上,跺去好几脚。 由于骂得太难听,情绪又太过激动,简直像是个刚失去孩子的疯妇。 为不影响干爹在暗卫眼中的形象,他赶忙将他们赶走。 好一会儿,崔昭骂累了,撑着腿气喘吁吁的时候,一个热乎乎的脑袋拱过来,大狗也似,李鱼满眼崇慕,瞳珠亮亮的,蹭到他跟前。 “干爹,我就知道您没被夺舍。可您刚才为何那般顺从萧崇?”李鱼边说话,边往崔昭身上挤,回忆道,“那帮黑衣人用的身法是锦衣卫才会使的。” 李鱼在东厂的时候,与锦衣卫打过数次交道,很是熟悉他们的身法。 “萧崇是锦衣卫指挥使,之前又因为酒楼的事与干爹有过节,说不准就是他设下的杀局。”李鱼蹭挨着崔昭,连手里的剑掉在地上都没反应。 崔昭最腻烦李鱼现下这样,总有一段时间,他就会变得跟没骨头似的,非要挤挨着自己。稍作回忆,便发现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自己都在大发脾气。 他觉得李鱼就是贱得慌,讨打讨骂! 但他这会没什么力气,便稍微忍耐了下:“那些黑衣人的目的并非是杀我,你也看见了,我叫你佯装不敌,他们却并未趁机动手。我想就算你看不出他们所用的身法,那些人的身上也一定有代表锦衣卫身份的物件。” “干爹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我们以为这刺杀是锦衣卫做的?”李鱼挤得用力了些,把崔昭都推到一边去了。 崔昭面上已不耐至极,扬手,照着他的头脸就来了一下。 李鱼不仅不委屈,还一副乐滋滋的模样,像是就等着这一下。 “错,是想要我以为要杀我的人是萧崇。”崔昭揉着微痛的掌心,脚尖踢了下被李鱼舍弃在地的竹剑,“我想萧崇出手解围,大概也是为了撇清嫌疑。” 李鱼拾起剑,追到他身后:“万一这是计中计呢!说不准萧崇就是为了让干爹这么以为,才出手的。毕竟我看他当时明明就是想杀干爹的。” 崔昭不免回忆起才刚匕首近在胸前的事,真真是冷汗攀满,心有余悸。 “他确实想杀我,但他现在……”还不能。 若说先前还只是将信将疑,那他现在便是把那个梦信了个十成十,这也是为何刚才萧崇屡屡相逼,他都让步接受的原因。 他并非看不出来萧崇是故意的。 被拴着的狗确实咬不到人,可他也会时不时震动链条,发出吠叫,将人恶心吓唬一番,而且那锁着的项圈不知何时可能就会断了。 他需要筹谋,不能坐等那天的到来。今日的意外,更叫他下定了这个决心。 — 马车慢行,离开灵济观范围,驶向江城。 车内的沈明渡咂舌道:“真是奇怪了,那崔昭居然这么听话。” 他仍旧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沈明渡作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守使,没少跟东厂的人打交道,也是一群太监,便从那些人的口中了解到一些崔昭的事。 传他脾气不好,最是爱财,谁要是从他手里夺钱,他能让那人脑袋立刻搬家。 所以暗地里也有个守财奴的别号。 萧崇对此不置一词,就连从崔昭那处得来的“小金鱼”都丢给了沈明渡,全然不把这玩意放在心上。 好在沈明渡早已经习惯了殿下的脾性,自顾自又说起别的来:“今日殿下骤然出手,我还当殿下是想要取崔昭的性命,原来是为了杀刺客。殿下此举不仅解了我们被怀疑的局面,还让崔昭欠下恩情,当真是高明!” 萧崇冷不丁道:“我是准备杀他的。” 沈明渡笑容抽搐了下,而萧崇似回忆起什么,唇角漫过短暂的,品味的笑:“只是看他反应实在有趣,就这么简简单单便死了,倒有些可惜。” 若将他扔进昭狱,不知那张脸会露出何种神情,真叫人期待。 沈明渡看到殿下眼角无意识流露出的愉悦,便知他此刻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默默闭了嘴,不再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虽掌管昭狱,可这不代表他喜欢看人受折磨,实际上那些惨叫,痛苦的表情,都会成为他夜里噩梦的素材。 他眼下的青黑就是这么来的。 想起什么,他又问及:“殿下,那刺客的尸体要如何处置?” “自然是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给他送份大礼,”话声微顿,也不知回忆起什么,笑了声,“也算是沾了崔大人的光。” 沈明渡谙然,他其实也多少猜到了刺客是谁派来的。只怪那人不长眼,惹到了一匹挣脱牢笼的凶狼。 — 是夜,崔昭坐在屋中,长睫扫下一片淡黄色的阴影。灯火葳蕤,他整个人恍似被包裹在甜蜜的蜜蜡中,侧脸轮廓模糊,鼻梁上的痣反倒愈发惹眼,比白日少去些清冷,更显温柔。 眼下他手中攥着小金鱼,手指来回来去地摩挲,十足爱不释手。 李鱼禁不住笑着打趣道:“干爹就这么喜欢小金鱼?我帮干爹拿回来,干爹连声谢谢都还没说。” 崔昭掀眼一瞪:“逆子,你帮你爹干活不是应该的吗?” 明明才二十的年纪,成日里却是庄重严肃得不行,也就生气时,才泄露几分少年人的活泼。 李鱼收敛心思,摸了下鼻梁,哼哼着:“儿子自然是一心向干爹。” 崔昭这才满意了,边把玩小金鱼,边问道:“你真去殿里偷了?” “哪儿能啊!我是跟道长好说歹说,才拿回来的!” 当然不是,这是他用私产自己打的。 虽不知干爹去殿里到底是为了求什么,可那钱已经捐给天尊了,他怕拿回来会影响干爹愿望的实现,便自作主张去偷偷打了个差不多的。 幸好,干爹没有发觉。 崔昭摸着小金鱼身上多出来的一道鳞纹,装作不知,没有拆穿李鱼。 他又想到,若是日后他真的死了。李鱼替他做了那么些事,怕是也不能善终。 终归当了爹,不能只顾着自己,也要护着儿子。 经过这一下午,崔昭已有了些想法,他心定了定,看向李鱼。 “乖孩子,你去打探下五殿下此次来江南,是为了做什么事?” 来江南这段时日,崔昭一心都放在自己和寻长生之法的上面。对于萧崇,他还真没怎么在意过,以至于都不清楚他来江南,究竟是要做什么。 李鱼自认为猜到了崔昭的想法,激动道:“干爹要去给他捣乱嘛!” 崔昭摇头失笑,唇角的笑如飘落的花瓣般,缓缓收拢,眉眼显出几分正色。 “不,我要帮帮他。” 也是帮我们。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