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 第1章 第 1 章 除夕下了一夜的雪,新年第一天,艳阳高照。 进京的路有一段上坡,积雪深厚,一辆老旧的牛车车轮毫不意外地陷进雪中,任凭驾车的妇人怎么甩鞭子,依旧纹丝不动。 妇人骂了几句,骂声落在车后的林霏清耳中,她条件反射般跳下车,踩到地上的一瞬间,没到小腿的雪沿着鞋子缝隙钻了进去,顷刻间化为雪水打湿袜子。 林霏清抿了抿唇,没有做声,忽视脚尖冰凉刺骨的潮湿,抬起手在车后使劲,她力气大,很快牛车从淤雪中脱离,继续吱呀呀向京城走去。 手上力道一松,林霏清迅速俯身将方才从车上滑落的兔毛捞进怀中,随即快跑几步跳回车里,手长腿长,穿着冬衣做这些动作也流畅利索。 牛车晃了晃,待坐稳后,林霏清才舒了口气,鞋内的脚已经被雪水浸透了,她轻轻拍了拍残留在鞋面上的积雪,只是才动了两下,余光中便看见驾车的舅母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下一道落在黄牛背上的鞭子好像更响亮了些。 林霏清垂下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一路再无旁的事,牛车顺利通过城门查检,待车停稳后,林霏清利落跳下车,与舅母一起支起了小摊。 前朝时,每月一日燕都都会开设集市,只是连年战乱搁置了许久,而今新朝初立,第一个新年,百姓不约而同重新聚集在此。 舅舅家中务农,偶尔会做些木工,加上家中鸡兔产出的鸡蛋和兔毛,不大的小摊很快填的满满当当。 集市上人潮涌动,哪怕她们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摊前也迅速聚集起了人,林霏清帮着舅母收钱卖货,好不容易等人少了些,赶忙向舅母提出得出去一趟。 舅母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也没多问,只淡淡“嗯”了一声,嘱咐道:“城门落锁前半个时辰得回来。” 林霏清乖巧地笑了笑,返回牛车,从上头取下个不大不小的黑包,而后熟门熟路地跑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条街皆是些胭脂水粉钗饰锦衣的铺面,承蒙燕都的福气,哪怕战事最紧时,京中贵人也依旧没忘了妆点自己,放在旁的地方早该开不下去的铺面,在这里却红红火火。 林霏清看都没看街头富丽堂皇的牌楼,一直跑到街尾,一家灰扑扑的店铺前才停下脚步。 这个时辰店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女子结伴而行,而不多的人全都聚集在墙边一处货架旁。 见老板在里头忙,林霏清放轻步子,站到角落里,直到老板将几位客人全部送走,才细细唤了一声:“程阿婆。” 程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不清明,耳力却好,骤然听见身边角落的呼唤吓了一跳,仓皇退后几步,这才看见站在角落中,全然被阴影吞没的林霏清,正用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她。 “哎呦,你这丫头,吓死老婆我了。”程阿婆嘟囔了几句,见她胸前背着的黑布包,挥挥手让林霏清随她到柜台前。 经过方才人群聚集的货架时,林霏清悄悄瞟了一眼,上头的位置已经空了许多,只剩下几盒零散的口脂。 一看就是卖的很好的口脂。 林霏清悄悄抿起个笑。 程阿婆从柜台里翻出个账本,舔了舔手指,一页一页翻着账本,一直到其中一页,才“啪嗒”一声摊开在林霏清面前。 “上月你送来二十盒口脂,到今日还剩下两盒,一盒二百文。”程阿婆一手在账本上划着,指甲在纸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另一只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林霏清认得几个字,能看见账本上程阿婆早就算好了数目,不过为了她放心,才当着她的面重新算一遍。 只是她没念过学,程阿婆就算在她面前重新打一遍算盘,她也看不懂。 “一共是三千六百文,分你四成,就是……一千四百四十文。”算盘落下最后一个响,林霏清云里雾里,却还是做出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 程阿婆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异议便又低下身,从柜台里取出两吊钱摆在一边,又从笔架上取下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递到林霏清手里:“签字。” 林霏清接过笔,俯身歪歪扭扭地写了自己的名,见状程阿婆才将包好钱的布团送到她手里。 上月的帐结了,接下来要商议这个月的生意。 她解开怀中黑布袋子摊开在桌面上,里面是一堆粗糙的竹盒,里面装着她上月做成的口脂:“冬日花少,这次我只做了四个色,不过昨日我寻见了个没见过的花,颜色挺漂亮,下个月做成了拿给您看……” “丫头。”程阿婆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林霏清茫然抬头。 程阿婆没看她,只摆弄着桌面上的竹盒:“这个月做完,下月我就不干了。” “……不干了?” “嗯,有我儿的消息了。” 林霏清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知道程阿婆有个儿子,战乱初时便被征走参军了,起初还有家书传来,渐渐的却没了消息,这么多年过去,都以为人没了,没想到安定下来后,竟然找到了。 “他现在住在南方,受了伤,来不了燕都,我得去照顾他。”程阿婆抬起眼,说到让人高兴的消息,面上有点点笑意,“本来打算这个月就关门的,但怕你白白做了口脂,便等着你来了再告诉你。” “这些年多亏你的口脂,老婆儿的店才能开下去,这次提前把钱结了,下月你便不用来了。” - 林霏清从程阿婆的店里出来,颠了颠怀中布包,除了该给的口脂钱外,程阿婆还又多给了一个荷包,说是谢礼。 看起来还挺有分量的,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钱。 看了一眼店面,里头程阿婆正将新到的口脂摆上展台,心情很好的样子。林霏清收回目光,她为程阿婆高兴,但断了一条货源,她还有些无措。 好在天色尚早,远不到与舅母碰面的时候,林霏清想了想,决定到别处去问一问,若能找到愿意要她口脂的店就最好了。 只是拿着口脂,推销的事却没有那么顺利,旁的店铺要么嫌弃她的竹盒过于粗陋,选用的花朵不名贵没有说头,要么便是看中了货品,但看她年轻不经事就恶意压价。 一路问过去,竟没有一家合适的。 到最后,只剩下开在街口的,三层楼高的,金碧辉煌,看着就“很贵”的一家,牌匾高高悬在门梁上,黑底金字,龙飞凤舞,扎眼的很。 林霏清读书不多,眯着眼,依稀辨认出来“金玉楼”三个字。 哪怕住在城外,林霏清也听说过金玉楼的名号,燕都寸土寸金,金玉楼占据这么大的地段,一年光租金就得万余两,按她一月一吊半的收入,她得干五百多年才能攒下这里一年的租金。 而金玉楼也没有辜负它这么贵的地价,作为燕都唯一一个囊括了胭脂首饰衣装的店,它每日的进账也是天文数字,光看楼中的人流便可窥视一二,新年第一日,临近傍晚百姓渐渐归家,但金玉楼中依旧人满为患,且瞧着客人装束非富即贵,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 要是她的口脂能在这里售卖,一月的收入不说旁的,翻个两番是没问题。 但…… 看着停在店门口的香车宝马,高大华丽的门头,彩衣锦缎的店员,再看她身上补丁打补丁的旧棉衣,雪水与泥水混在一起的布鞋,别说进去了,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勇气。 算了,这次拿了两个月钱,舅母应当不会特别不高兴,实在不行,之后问舅母要些钱,买几个漂亮点的口脂盒。 林霏清心中打算着,没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姑娘。”那人唤她。 林霏清回过神来,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穿着金玉楼店员统一的衣衫,面容清秀,眼中盈着可亲的笑意:“进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不,不。”林霏清慌忙摆手,“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她下意识想跑,但面前女子看起来温和又耐心,林霏清莫名生出些勇气,她攥紧了身前的布带,小声道:“我想问问,你们店里,还收不收口脂?” - 直到被带进金玉楼里,林霏清还有些茫然。 方才的女子听见她说要卖口脂,显然是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温和地告知她,供货要金玉楼管事看了才能定。 碰了一天的壁,林霏清下意识便以为被拒绝了,却不想那女子竟将她带进楼中。 “我去请管事,您稍等片刻。” 女子倒好茶,说完这话便离开了,林霏清一人在茶室中,看着周遭雅致的装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觉得自己像混进金堆的小泥巴。 如此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在喊着“快跑”。 好在她还记着正事,再惶恐也忍住了,没过多久,茶室的门被方才见过的女子推开,见林霏清还站在原地,安抚地笑了笑,随即侧过身:“这位是我们金玉楼的管事。” 话落,身后那人进来,目光径直落在林霏清身上:“您说有口脂想供给我们店?” 管事是个女子,衣着看起来比寻常店员要朴素些,在她身上格外熨整,身量及其高挑,面上带着和善温润的笑。 林霏清不敢看她,垂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先前引路的女子关门退下,茶室中只余下她们两人。 管事看起来要从容得多,见林霏清点头便坐到茶桌一侧,不慌不忙地给两人倒了杯茶,抬头看林霏清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失笑:“您不坐吗?” 林霏清慌忙摇了摇头,手指扣了扣衣摆,小声道:“我衣裳有点脏。” 她态度坚决,管事也不强求,温声询问:“能让我看看您带来的口脂吗?” 林霏清点头,迅速从身前布袋中拿出竹盒,轻轻搁在管事面前,介绍道:“我自己做的,花汁取自当月新开的梅花,”顿了顿,想起先前几家店嫌她的口脂没有说头,又补了一句,“采的是枝头最嫩最嫩的梅花。” 只是看见管事打开盖子,林霏清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这盒口脂已经零零散散给好多家看过了,哪怕不是每一家都愿意打开来看,但原本平整的脂面也早就被扣得坑坑洼洼,看起来又脏又敷衍。 她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好在管事虽然轻轻皱了皱眉,但还是取过一旁的小匙挖了一块,而后轻轻抹开在虎口处。 “颜色很漂亮。”她评价道。 闻言,林霏清抿了抿唇,有些高兴,但又生怕这是拒绝前的客套话,攥着衣摆的手心冒出了汗。 管事还在查验,她的指尖在虎口那一点点口脂上来回捻动,须臾又用沾着口脂的指尖摩挲了下杯壁。 林霏清不知道这些举动有什么含义,但她此时能做的只有等待。 终于,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管事从一旁拿过热帕擦干净了手上的口脂,抬起头时,面上的笑意真诚了些许。 “我姓杜,您可唤我杜管事,怎么称呼您?” 林霏清忙道:“我叫林霏清,日出而林霏开的那个霏清。” 管事眼中划过一道讶异,没想到瞧着像农家姑娘,名字却有这样文雅的说法。 但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自然不会显露出什么来,她站起身,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林姑娘,接下来三日,我们得在店中店员身上试用您的口脂,若三日后试用没问题,金玉楼会引进您的口脂。请您留下住址,三日后我们会将结果寄到贵府上。” “您是说——”哪怕踏进来时多少希望能够成功,但此刻听见杜管事这样说,林霏清还是有些头晕。 杜管事笑了笑:“林姑娘,您的口脂做得很好,引进您的口脂,是金玉楼的荣幸。” 她从茶桌前走到林霏清身边:“您跟我来。” 路上杜管事简要介绍了一番双方的合作方式,与先前在程阿婆那里无异,甚至分成还要高些,林霏清最看重价钱,听见价钱合适,便只有点头的份。 “请在此稍等片刻。”杜管事带她停在了一处柜台前,目光在林霏清身上顿了顿,笑道,“我去取些东西。” 林霏清乖乖点头,杜管事便消失在了柜台门后。 这处人不多,林霏清打眼一瞧,这片恰好是金玉楼存放口脂的地方,她来了兴致,胆子也比先前大了点,往那边凑了几步,鬼鬼祟祟地偷瞧货架上的东西。 没看中口脂,却瞧见底层列了一排蜂蜡。 这是做口脂的好东西,只是冬日难寻,买又太贵。 但,林霏清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唇,要是真能在金玉楼卖口脂,多花些成本也是值当的,加上程阿婆多给了自己一个荷包,里头应该有些钱…… 一边想着,林霏清不由自主地在荷包处摸了摸。 这一摸却发现,原本放着荷包的地方,此刻竟空空如也。 林霏清背后瞬间冒出冷汗,不可置信地低头仔细翻了翻,可无论她怎么找,别的钱还在,唯独程阿婆给的荷包不见了。 完了,是丢了,还是让人摸走了? 林霏清脑子有些乱,想到处找找,又担心杜管事待会出来寻不见她。 正无措之际,却听见大门处传来一阵骚乱。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男人,傍晚的暮色中,他坐在轮椅上,哪怕被人围着也格外闲适,身边人殷切地与他说着话,他微微侧着脸,却没正眼看人,微垂着眼睑看起来有几分倨傲疏离。 似是注意到林霏清的目光,男人偏过头来,是一张格外昳丽贵气的脸,白肤乌发,因为过于精致,甚至隐隐带着些女相。 一看就是泡在金子里长大的样貌。 林霏清的眼睛一亮,却不是因着男人的相貌,而是对方修长流畅的指尖上,此刻正把玩着一个荷包,布料花样看起来,与程阿婆送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第2章 第 2 章 但问题在于,男人身边聚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不说身后为他推轮椅的那位,店中所有人都好像认得男人一般,不止店员,连客人见到他,也会笑吟吟冲他问一句“男老板好”。 原来是金玉楼的老板,怪不得这些人会这么殷勤。 林霏清恍然,随即又有些奇怪,老板便老板,为何要偏偏加上一个“男”字?这又不是需要特别标注的事。 男老板缓缓被人推往这边来,林霏清退后几步,避开围向男老板身边的人群,透过人隙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对方。 先前那一眼,林霏清的注意力全在男老板指尖的荷包上,此刻站在角落,唯一能看到的便是男人秀美的侧颜和极致完美的五官,过分苍白的肌肤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好看,反而增添了些许假人般的精致,哪怕没什么表情与动作,只坐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站在,啊不,坐在人群中央。 林霏清盯着看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这样标致的样貌,若不强调“男”,或许真的会让人模糊掉他的性别。 只是这样强调,不知是被错认了多少次。 想到男人被无数次认成姑娘后坚决要求旁人叫自己“男老板”的样子,林霏清忍不住垂下眼无声地笑了笑。 笑完,她整理好表情,抬起眼,却出乎意料地对上了一道视线。 直白,冷淡,带着自始至终的倦懒。 林霏清一僵,下意识错开目光。 片息后没忍住重新看回去,男人却已经收回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放缓呼吸等了许久,见男人没再有什么动作,林霏清渐渐放下心来。 或许真的只是错觉。 到底来金玉楼的皆是非富即贵,有自己的矜持,就算殷切也不会过分热情,最多也只是寒暄几句,更多的冲男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各自散去。 不多时男老板身边只剩下在他身后推轮椅的人,林霏清又看到了挂在他指尖的荷包,鼓囊囊,沉甸甸,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荡着。 是不是自己丢的荷包,还得上前问问才好。 抓住男人身边无人的空档,林霏清迈开步子向男人走去,对方此时背对着她,林霏清没有靠得太近,隔着些距离,学着旁人轻轻叫了一声男老板。 …… 什么都没发生。 许是自己声音太小了,林霏清有些尴尬,却并不泄气,鼓了鼓劲,正要再次开口,耳边突然传来极为响亮的一声“男老板!” 林霏清一个激灵,本要吐出的话断在喉咙里,只泄出一道小小的尾音。 再看前头人听见声响打算回头,林霏清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迅速向一侧躲去,动作之快连方才出声那人经过她时都投来了疑惑的一眼。 待男老板转过头,林霏清已经凑到一旁的货架边,摆弄东西的样子与寻常客人没什么区别。 喊那一声的似乎是店中雇员,没从林霏清身上看出什么便收回目光,跑到男老板身边笑道:“我已派人去唤杜管事,您要不要先去茶室歇着?” “不必,你去忙吧,一点小事而已。” 男老板回绝,这样近的距离,林霏清第一次听清了他的声音。 声线是和外表一样的漂亮清越,拖着懒洋洋的腔调,听起来有些敷衍。 来人却好似并未觉着什么不对,听男人这样说便果断躬身退下。 男老板周围又没了人,林霏清面朝货架,却没看进去上面的任何货品,满心都在给自己鼓劲,这次一定要大声一点。 要是刚刚没跑就好了,雇员说完她就可以跟在后头顺理成章地跟男老板搭上话。 几息后,林霏清调整好心态,这次她已准备好说辞,绝对万无一失。 她深吸口气,动了动脚,这时—— “那位姑娘。”熟悉的,懒洋洋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看向她,直勾勾的,冷漠的脸突然露出一个笑。 “你刚叫我啊?” …… 啊? 刚准备好的腹稿瞬间被打乱,林霏清愣在原地,对面人好像也不着急,颇有闲情逸致地将荷包搁在腿上,指尖一下一下绕着系带玩耍。 须臾,看着暗红色的荷包,林霏清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对,我还以为您没听到。”她不好意思地询问,“请问,您手上那个荷包,是您的吗?” 男老板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在我手上,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好好确认一下? 林霏清思考了片息,视线落在荷包上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坦诚道:“很有可能。” 话落,林霏清的视线里,男人把玩系带的指尖似乎僵了僵。林霏清将这当做男人听进去她的话的反应,心里多了些底气。 “要不您给我看看?”顿了顿,见男人没有反应,林霏清怕他拿错东西不好意思,安慰道,“这也不是您的错。” 一年能拿出万两交租金的老板,想也知道对方不会看得上她这小小荷包里的钱,这件事多半是个误会,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生气。 这次的沉默有些长,周遭有人想来打招呼,但在看清男人面上的表情后又停住了脚步,目光在男人与对面的姑娘身上来回游移,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老板,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是吗?”沉默了片刻,男人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霏清,“既然是你的,那你应该能说出来,里面有多少钱吧?” 额,林霏清僵住,荷包是程阿婆给她的,到遗失之前,她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怎么会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将她面上的慌乱尽收眼底,男人嘴角牵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然后,他就在林霏清的目光下—— 站起来了。 …… 啊? 这么突然就康复了吗? 林霏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仔细往男人身后看去,那里的确放着一把轮椅——前面两个小木轮,后面两个大木轮。 “您、您……” 再看看周围人,对此好像都习以为常,没有一个露出惊讶之色。 林霏清一时有些混乱,是她小题大做了吗?腿疾之人突然站起来在燕都是很正常的事对吗? 而男人也在这个时候走到她跟前,先前坐着看不出来,现在站在她面前,林霏清才意识到他实在是高。 她本人个头不矮,在家中已经比表哥和舅舅都要高,平日里也基本没见过比她高的同龄女子,而她十六的生辰还没过,还能再往上窜一窜。 但来到金玉楼,先是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杜管事,现在又是男老板。 林霏清说不清男老板有多高,但他一定比杜管事高,起码在杜管事面前,她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的——压迫感。 他停在林霏清三尺外,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心情好像更好了,他垂下眼,微微泛灰的瞳孔闪过得意:“说不出来啊?” 林霏清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多番冲击下她已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但男人还在继续向前,将原本的距离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不知何种草药混杂在一起的清冽味道袭来,却意外的并不难闻。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是个很不舒服的距离,过近而会带来不安,林霏清想向后退,但她身后便是货架退无可退。 “那你就是在骗人了。”男人嘴角泛起恶劣狡黠的笑,微微俯下身,伸手抬起林霏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缓缓道,“好大的胆子啊,在金玉楼行骗,可是要挨打的。” 他的声音不重,落在林霏清耳中却字字惊心。 已知金玉楼是整个燕都最大最昂贵的金器首饰店,既有能力也有必要募养几个保镖打手。 再者她现在有了行骗的嫌疑,在可见的未来,若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一顿打似乎已经避免不了。 “……” 林霏清在认真考虑,自己现在求饶道歉来不来得及。 听起来挺没骨气,但与被打一顿比起来,骨气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至于荷包,既然她没办法证明是自己的,那这位老板不相信她,也没什么问题。 “嗯?说话。” 男人说着捏了捏林霏清的下巴,微微的痛感将她拉回神,这下她不敢再犹豫,努了努唇决心要道歉。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突然响起疑惑的一声。 “老板?您在干什么?” 林霏清颤了颤睫,下意识往声音来源看去,但男人在她面前挡的严严实实,除了雪白的衣料什么也看不到,即便如此,她也听出来,这是杜管事的声音。 要是真让杜管事误会,她的口脂肯定不能在这里卖了! 林霏清微抿唇,下意识偏头挣扎起来。 却不期与男人对上眼。 他嘴角的弧度向下了几分,好像因为她的挣扎有些不太高兴,原本淡漠的眼神,但在漂亮的眼型加持下竟有几分深情的错觉。 倏然,他嗤笑一声,而后垂下眼,缓缓松开手,站直,与她拉开距离。 “店里来了个骗子,我处理一下。”男人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方才捏林霏清下巴的那只手。 “骗子?”杜管事的声音里有疑惑,往这边走了几步,待看到另外一人是谁后一噎,“林姑娘?” 经方才那样一吓唬,林霏清现在看杜管事简直亲近又信赖,放松的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往她那边跑去:“杜管事。” 好在她尚有理智,没有扑上去,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男人擦完手便又重新坐回轮椅上,看着她的动作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落在林霏清耳中吓人得很:“原来认识?” 询问是向着杜管事。 杜管事虽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先朝林霏清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这才向着男人介绍道:“老板,这位是金玉楼的口脂待选供应人,林霏清林姑娘。” “林姑娘,”她又转向林霏清,“这位是金玉楼的掌柜,南流景南老板。” 太好了,没有误会她就好。 林霏清闻言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才有精力去分辨杜管事的话。 南流景南老板。 南老板…… 原来是这个南啊? 林霏清讶然地眨了眨眼,心里多少有些误会的尴尬,但方才发生的事太多,一个名字已经不足以让她震惊,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她很顺畅地接受了金玉楼的老板叫太阳这件事。 南流景此刻也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所以,不是骗子啊?” 语气听起来,有点遗憾? “……当然不是。”杜管事微笑道。 “那,既然这样,”南流景的目光又缓缓挪到林霏清身上,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怵,“这荷包当真是你的?” 林霏清一愣,她都差点忘了荷包的事,但既然现在南流景重新提起,旁边又有杜管事为她作证,她便也大了胆子,点了点头:“应该……” “应该?”对方像抓住了什么,危险地眯了眯眼。 林霏清一个激灵,生怕南流景又抓住什么纰漏再将她当成骗子,忙改口道:“就是我的。” “行。”似是有杜管事作保,南流景此时分外好说话,随手将荷包递给身后推轮椅的人,“银元,把荷包给林姑娘。” “是。”叫银元的贴身接过荷包,双手将其送回了林霏清手中。 看着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荷包,林霏清长舒一口气,立刻将其仔细塞入胸前布包中,随即抬眼对南流景感激道:“要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多谢您了。” 语气真挚,好像对方是做了什么救命的大事。 没料到她是这般态度,南流景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你客气了。” 他像是对整件事突然没了兴趣,余光看了眼杜管事:“你先忙,忙完到账房来。” 说罢不等两人做出回应,轻轻抬了抬左手食指,叫元宝的侍从会意,推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十足十的我行我素。 杜管事看起来却十分习惯,对着南流景离开的背影微微欠了欠身,而后笑着转向林霏清,递给她一方锦盒。 林霏清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支发簪。 木质的簪身没有丝毫装点,朴素得像任何一个农家姑娘头上唯一的装饰,但拿到手上就能察觉出之间的差异。 光滑流畅,触手温润,没有总是挂住头发的缺口,也没有扎手的倒刺。 “这……太贵重了。”林霏清有些茫然地合上盖子,试图将其送回,却被杜管事按住手。 “您头发乱了。” 林霏清这才注意到她头上的木簪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发间要掉不掉。 “……” 肯定不能这样出门,犹豫几息,林霏清感激地冲杜管事笑了笑,迅速用这支新簪子盘了个发。 见她打理好,杜管事礼貌地颔了颔首:“若无什么事,我就先失陪了。” - 来到账房前,杜管事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进”。 推开门,南流景正翘着腿坐在轮椅上,姿态悠闲,手中翻着一本账册,元宝负手立在一旁,安静地像一个雕塑。 杜管事走到一侧,微微俯下身:“老板,您要见我?” “嗯。”南流景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翻了几页账册后“啪嗒”一声合上,脚轻轻一蹬,那轮椅便跟长了眼似的滑到桌前,他将账册随手搁到上头,反复无常道,“本来有事,现在没了。” 杜管事笑容不变,顺理成章地说起另一件事:“您多日未进宫,娘娘念您得很。” 南流景嗤笑,又一用力,这次轮椅滑到元宝旁边:“等什么时候阿姊不催我与那些名门闺秀见面,我再入宫去拜见她吧,不然吵起来,我一下死那就不好了。” 杜管事皱起眉,不喜欢南流景开这样的玩笑,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南流景便没了耐心,示意元宝推他出门。 杜管事识趣地闭上嘴,朝他欠了欠身,一边思索要怎么美化南流景的话好告知皇后。 轮椅骨碌碌走到门前,推开门,却看到一位金玉楼店员站在门口,抬着手,要敲门的样子。 她率先避让开南流景的轮椅,待到人离开后走进房间,手中拿着一吊钱,颇有些为难道:“方才在口脂架子上寻见的,不知是哪位客人遗落的。” 金玉楼迎来送往,交易大多甚于百两,猛然看见这小小的一吊铜钱,杜管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钱来自于谁。 她无奈地笑笑,伸过手去:“给我吧。” 小姑娘太过实心眼,这样做生意可容易吃亏。 铜钱落在手中前却突然被人截走。 杜管事抬眼,竟是南流景折返回来,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拿到铜钱后直接掉头,一手搭在扶手上把玩着抢夺来的铜钱,不解释,不说明,只留下一个嚣张无比的背影。 第3章 第 3 章 回到舅母那里时还不到归家的时间。 但摆出来的东西已经都卖完了,何雁正和旁边人嗑着瓜子聊着天,见林霏清回来,吐了口瓜子皮道:“怎么这么慢?” 林霏清看她脸色,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便轻轻抿唇露出了个乖巧的笑:“程阿婆说下个月就关门了,一次性结了两个月的钱。” 一边说着,她将布包解下递给何雁。 掂了掂布包分量,察觉的确要扎实许多,何雁面色稍霁,拍了拍手上灰尘站起身来,与林霏清一块将摆摊的用具搬回牛车上。 “意思是你做的那些玩意儿以后卖不了了?” 两人动作很快,林霏清收起最后一块支架,有些高兴地摇摇头:“我去旁的店问了问,金玉楼说愿意收我的口脂。” “金玉楼?”何雁显然也听说过金玉楼的名号,第一反应便是嗤笑了一声,“就你?” “……” 林霏清噎了噎,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道:“是真的。杜管事说要先试用三日,若没问题会寄信过来……” “哗啦”一声,何雁有些不耐烦地将木车按到黄牛身上:“林霏清,我没教你撒谎吧?” 林霏清又一次体会到方才被误会成骗子的百口莫辩,这个时候除非杜管事愿意出现在这里,否则是证明不了自己了。 她干脆闭上嘴,垂下眼,做出受教的样子,又听舅母说教了一会,直到训斥的声音渐息,这才伸手欲接过何雁手中的鞭子。 上午舅母驾车,回程轮到她了。 却在触碰牛鞭到前一瞬,对面猛然收回手,让她拿了个空。 林霏清茫然抬眼,何雁将手背在身后,紧抿着唇,眉间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知道错了没有?”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但大多商贩还未收摊,林霏清听到窸窸窣窣议论这边的动静,或好奇或戏谑的目光投向此处。 很奇怪的,她这个时候没怎么听进去舅母的教育,却能很清楚感受到周遭的这些目光,缠绕在她身上,仿佛他们都成了舅母,围绕着她,俯视着她。 沉默片刻,她温顺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话落,何雁露出温和的笑,将牛鞭递给她:“乖孩子,知错能改就好,回去舅母给你做好吃的。” 林霏清笑笑,接过牛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何雁离开。 看着两人彻底离去,周遭小贩才出声叹道: “这赵家媳妇人还真好,要我的话,又不是亲女儿,能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哪会这样费心思管教。” 此话一出,接连引来无数赞同之声。 打仗的时候,每个人都很辛苦,事实上,他们连口吃的也不会给。 牛车缓缓出城,远处山与山之间太阳落下,灿烂的金黄色夕阳落满雪地,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望着远处连绵空荡的雪地,林霏清神思飞远,只凭着身体做主驾车。 …… 等到回过神时,她已经调节好了情绪。 对啊,那可是金玉楼,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有机会在那里售卖口脂,舅母一时怀疑也没什么问题。 等到三日后,金玉楼寄来信,舅母看到了,肯定就会相信她了。 - 太阳快完全落下时,林霏清与何雁回到家中。 何雁率先下车,林霏清取下笼头,将牛牵回牛棚,给它喂了草料,这才回到屋内。 舅舅一家在荷花村算得上富裕,除了牛,还养了兔子和鸡,牛兔便也罢了,喂草料就能活,鸡可是得吃谷料的,因而就算只有两只母鸡一只公鸡,他们家也是难得的能隔三差五吃上鸡蛋的人家。 迈入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倒是不冷,但气氛显然不对。 何雁坐在火炉前掏炉膛,但听那叮铃哐啷声响,反倒像仇人一样,舅舅与表兄坐在饭桌边,一个干巴巴地嚼烟草,另一个低着脑袋,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个劲地夹腌菜。 林霏清有些不明白状况。 早晨走之前,舅母还很高兴来着。 表兄不算小了,这几年舅舅舅母也开始给他张罗婚事,年前村里的媒人还过来介绍了一个。荷花村没有盲婚哑嫁的习惯,就算父母同意了,两个孩子多少也得见一面才行。 舅舅家富裕,前头都进行得挺顺利,今日两人见面,若是没问题,便能定亲了。 看这样子,是……不顺利? 家中几人心情都不好,林霏清无意碰他们的霉头,站在门口小声说了一句“我去做饭”就迅速钻进隔壁灶房。 前脚踏进去,后脚便听见身后传来舅母爆发般的怒喝声。 “吃吃吃,一天到晚光知道吃!” 怒气不知是冲着谁,林霏清一个激灵,迅速关上门,里头舅母骂了几声,很快舅舅与表兄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林霏清叹了口气,俯身生火烧水。 灶房只有三面墙,其中一面还是腰腹高的半墙,寒风透进,林霏清紧了紧领口。她想尽可能的慢一些,最好能完全避过外面的争执,但昨夜的年夜饭还没吃完,后面两三天都是剩饭,热一热的功夫,就算她再怎么磨蹭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等待期间,她坐在炉灶前,用小木枝扒拉焚烧落下的余灰,外头的争吵愈演愈烈,隐约还听见摔打东西的声响,反倒衬得小小灶房里安稳又平静。 林霏清半阖着眼,小小打了个哈欠。 砰——!! 耳边突然一声巨响,林霏清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以为来了军队,可紧接着几分绚丽的光彩落进灶台上,她才后知后觉,是烟花。 ——过年就是要放烟花的呀。 一簇一簇数火星从京城腾起,又在最高点炸开,漆黑的夜幕被红红绿绿的烟花炸得明亮,林霏清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灿烂的火光星星点点落在眼中,映得她小脸绯红。 如果她念过书,便可用无数美好的词句来称赞面前的景象,甚至可以为此赋诗一首,把她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 可她只是一个没了爹娘,寄养在舅舅家的孤女,她只好如饥似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张着嘴,连眨眼都不舍得。 莫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烟花结束时,林霏清还有些依依不舍。这是她长这么大看到最漂亮的东西了。 周围安静得有些不适应,只有木炭在火中燃烧,偶尔发出一声“哔啵”。 饭菜已经热好,端着菜推开堂屋的门,里面几人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争执,正从窗边往饭桌旁走,眼中带着如出一辙的意犹未尽。 被烟花吸引的人,不止她一个。 被打断后,想要再度聚集起怒气便没那么容易了,起码此时此刻,舅母等人显然没有再吵一架的意图。 林霏清暗中松了口气。 心底悄悄向那个燃放烟花的人道了声谢。 饭桌上,何雁再度提起此事时语气已经冷静了不少:“过几日我把王婆再叫过来一次,阿栋都二十二了,不能再拖了。” 王婆便是先前为表兄说媒的媒人,村里一大半婚事都是她牵成的。 舅舅赵福夹了筷子鱼肉,眉头微微皱起:“人家也要过年,过了十五再说吧。” 何雁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白了他一眼:“就你会做人,我看你是不急,等着吧,再等几年,我看你儿子能不能凭自己本事娶上媳妇!” “娘!”赵栋被说的没脸,很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你差不多行了!” 何雁本就压着火,这会家里一个两个都跟她对着干,越说心里越来气,狠狠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行,我不说了,你们爷俩是一家人一条心,我一个姓何的外人多什么嘴啊!” 赵福张了张嘴,有些无奈:“谁又说你是外人了?让你等到年后,又不是不管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像是懒得再争,低下头去扒饭,“算了,我不说了,你爱咋咋吧。” 这话便是退步的意思了,林霏清很有眼色地给她夹了块肉,劝说道:“今日劳累了一天,舅母再吃些吧。” 何雁也的确没吃饱,方才气上头撂了筷子,现在有人递台阶,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她拿起筷子,冲林霏清和善地笑了笑:“还是霏清懂事,哪跟你这榆木哥哥似的。” 被点名的赵栋从饭碗里抬头瞟了眼林霏清,小声嘟囔:“马屁精。” 林霏清权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吃着饭。 “霏清多大了?”安静了没一会,这次是赵福突然开口。 林霏清愣了愣,但还是迅速答道:“六月过了生辰就十六了。” “十六了,也不小了。”赵福打了个嗝,放下碗筷喝了口茶。 何雁还对他存着气,听见这话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对自家儿子没见你这么上心。” 赵福皱了皱眉,但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往林霏清这边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林霏清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加上旁边舅母与表兄都没什么反应,她也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一会,几人吃好,各自回了房间,林霏清收拾了碗筷,又打扫了兔笼鸡舍,这才打水准备洗漱。 回房路上经过舅舅舅母的屋子,里头还没熄灯,隐约能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她没多逗留,今日跑了这么多地方,早就累了。 只是躺在床铺上,她又睡不着了,脑子里充盈着许多碎片,一会是金玉楼,一会是晚间看的那场烟花,没一会又想起半月前荷花村远嫁出去的好友赵香。 翻了个身,林霏清伸手探进床铺深处,从里面摸出来了个通体翠绿的玉佩,她爬到窗边,就着月光细细观察着玉佩。 触手温润,冬日生暖,林霏清没见过什么好货,也能看出这一定是块值钱的的好玉。 “清清,我马上要嫁人了,往后只能你自己保护自己,这玉佩是我捡到的,一看就是好东西,你藏好别叫家里人发现了,真出了什么事,就把它卖了跑得远远的!” 阿香的话犹在耳边,月光下,林霏清缓缓攥紧玉佩,面上却有些茫然。 她住在舅舅家,能出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