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升职记》 第1章 第一章 选秀入宫 贞观元年,长安的春来得格外早。 朱雀大街两侧的榆叶梅开得泼泼洒洒,粉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青石板路,黏在来往行人的衣袂上。一辆青帷马车碾过落英,车轮碾过花瓣的轻响里,武绮思正对着铜镜抿唇。 镜中少女年方十四,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初见锐利。她穿一身石青色襦裙,领口绣着暗纹缠枝莲,是母亲连夜赶制的样式。 「小姐,前头快到大明宫了。」侍女青禾撩开马车窗帘,露出远处巍峨的宫墙,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金浪。 武绮思指尖划过镜沿,镜中映出长安城的轮廓。父亲武士彟昨日特意叮嘱:「宫里不比家中,万事需忍。」可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眼睛,那点藏在温顺底下的锋芒,怎么也按捺不住。 马车在丹凤门外停稳,已有数十辆同款马车候着。青禾扶着武绮思下车,刚站定就被一阵香风撞得趔趄。 「对不住对不住!」一个穿杏色罗裙的少女慌忙扶住她,发间珍珠步摇叮当作响,「我叫徐丽雅,荥阳来的,你呢?」 少女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显得格外灵动。武绮思心头一暖:「并州武绮思。」 「武家?」徐丽雅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位做过工部尚书的武大人?我父亲常说武大人有魄力。」正说着,前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伴随着女子尖细的呵斥。 两人循声望去,见一个穿湖蓝色衣裙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手指被划破了也顾不上。旁边穿石榴红宫装的女子用绣帕掩着嘴,语气尖酸:「连碗茶都端不稳,也敢来参选?我看是来给掖庭局添杂役的吧。」 周围的秀女窃窃私语,却没人敢出声。武绮思刚要上前,徐丽雅已拽住她的袖子:「那是夏家的小姐夏贞婉,父亲是礼部侍郎,不好惹的。」 「可她……」 话音未落,蹲在地上的少女突然哽咽起来:「我不是故意的,风把帷帽吹歪了……」她抬起头,露出张清秀的脸,鬓边别着朵新鲜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武绮思挣开徐丽雅的手走过去,弯腰帮她拾碎片:「夏小姐这话差異,今日风大,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她指尖被瓷片划了道血痕,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收拾,「再说这茶碗是官窑的青釉瓷,碎了确实可惜,不如让管事太监来清点赔偿,总好过在这儿争执误了时辰。」 夏贞婉没想到有人敢顶嘴,脸色涨得通红:「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并州武绮思。」武绮思直起身,目光平静地对上她,「按选秀名册,应在第三排第七位,不知夏小姐排在第几?」 这话戳中了夏贞婉的痛处——她虽出身京官之家,却因庶出排在末列。她恨恨地瞪了武绮思一眼,甩袖走了。 「多谢姐姐。」湖蓝衣裙的少女连忙作揖,「我叫萧巧蕊,来自江南。」她手腕上还在滴血,却只顾着把那朵海棠花别得更稳些,「这花是今早出门时,在宫墙外折的,想着能带来些喜气。」 武绮思从青禾手里拿过伤药递给她:「江南好地方,我母亲常说那里的丝绸最好。」 徐丽雅也凑过来,掏出帕子帮萧巧蕊包扎:「我祖母就是江南人,说那里的女子都像巧蕊妹妹这样水灵。」三人相视而笑,先前的紧张竟消散了大半。 巳时三刻,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传陛下口谕,秀女入麟德殿觐见——」 秀女们排着队往里走,青石板路被日光晒得发烫。武绮思走在中间,能闻到前后传来的各种香气,有熏衣的玫瑰香,有漱口的薄荷香,还有像萧巧蕊那样带着淡淡花香的。她悄悄攥紧袖口,那里藏着母亲给的平安符。 麟德殿气势恢宏,殿外的铜鹤在日头下泛着冷光。皇帝李世民就坐在殿门内侧的蟠龙椅上,身侧站着长孙皇后。武绮思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穿着明黄常服,面容比画像上更显英武,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 秀女们按名册依次上前,有的紧张得说不出话,有的过于谄媚惹人发笑。轮到夏贞婉时,她特意行了个繁复的礼,声音娇嗲:「臣女夏贞婉,愿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绵薄之力。」 李世民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她时没作停留。 徐丽雅上前时,不卑不亢地说了段《女诫》,皇后微微点头,赏了她一支玉簪。 武绮思深吸一口气,走到殿中跪下:「臣女武绮思,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她没说多余的话,只捧着自己临摹的《兰亭序》呈上,「臣女不才,愿以笔墨侍奉陛下。」 李世民接过字帖,眉头微挑。他素爱书法,见这字迹虽稚嫩却风骨毕现,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父亲是武士彟?」 「是。」 「他教你写字的?」 「家父教臣女读书,书法是母亲所授。」武绮思抬头时,正好对上皇帝的目光,那双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心跳漏了一拍,却没低下头。 李世民笑了笑,将字帖递给皇后:「确有其母之风。」皇后看了也赞道:「字如其人,是个沉稳的孩子。」 轮到萧巧蕊时,她刚跪下,忽有只彩蝶从殿外飞进来,盘旋两圈后,竟稳稳落在她鬓边的海棠花上。 满殿寂静。 那蝴蝶翅膀是金绿相间的,停在粉色花瓣上,像画里裁下来的一般。萧巧蕊吓得不敢动弹,脸颊涨得通红。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蝴蝶倒会选地方。」 皇后也笑道:「蝶恋花,是吉兆呢。」 李世民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递给身旁太监:「赏萧氏巧蕊。」那香囊是蜀锦绣的团龙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皇帝常用的物件。 萧巧蕊捧着香囊谢恩时,声音还在发颤,鬓边的蝴蝶却依旧停着,直到她退下时才翩然飞走。 选秀持续到暮色四合。武绮思、徐丽雅和萧巧蕊都被选入了后宫,虽只是秀女,却已是千中挑一。三人在宫门口道别时,萧巧蕊摸着那枚香囊,眼圈红红的:「若不是那只蝴蝶……」 「是妹妹本就该有这份福气。」徐丽雅帮她理了理鬓发,「以后我们就在一处了,相互照应着。」 武绮思望着渐暗的宫墙,远处角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一串悬在半空的星辰。她知道,从踏入这宫门开始,她们的命运就缠在了一起,而这看似平静的后宫,藏着比长安城所有街巷加起来都多的漩涡。 青禾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姐,该去掖庭局领宫份了。」 武绮思点点头,转身时,瞥见夏贞婉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们,眼神像淬了冰。她握紧袖中的平安符,指尖触到那道被瓷片划破的伤口,一点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这宫里,光有福气是不够的。 夜色渐浓,麟德殿的烛火还亮着。李世民翻看着选秀名册,在「武绮思」三个字旁画了个圈。长孙皇后端来一碗莲子羹:「陛下看中这武氏了?」 「她的字里有股劲。」李世民放下笔,「像她父亲。」 「可臣妾听说,武士彟最疼这个女儿,从小教她读书骑马,倒像个男孩子。」皇后舀了勺羹递给他,「后宫里,太有劲儿未必是好事。」 李世民笑了,接过瓷碗:「朕倒想看看,这股劲能撑多久。」他望向窗外,宫墙尽头的月亮正爬上树梢,清辉洒满宫道,像铺了层碎银。 而此时的掖庭局外,武绮思正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套宫装。青灰色的料子,连朵像样的花纹都没有。徐丽雅和萧巧蕊也领到了同样的衣服,三人相视一笑,眼里却都藏着不易察觉的心事。 徐丽雅轻声说,「听说要先学三个月规矩。」 萧巧蕊摸着那枚香囊:「我……我还是不敢相信,那蝴蝶怎么会落在我头上……」 武绮思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但抓不抓得住,得看自己。」她低头抚平宫装上的褶皱,声音轻却坚定:「从明天起,我们都得好好学规矩。」 夜风穿过宫墙,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 掖庭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将三个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一朵刚绽放在暗夜深处的花,带着未知的芬芳与危险。 第2章 第二章 封为宝林 选秀后的第三日,晨光刚漫过掖庭局的琉璃瓦,传旨的太监就踩着露水来了。 青禾正帮武绮思梳着双环髻,听见外头尖细的唱喏声,手一抖,木梳差点掉在地上。「小姐!是传旨的!」她声音发颤,眼眶却亮得惊人。 武绮思按住她的手,指尖划过梳妆台上那方砚台——这是她从家中带来的端砚,昨晚还在灯下练字,写的是「守拙」二字。「慌什么。」她语气平静,心里却像揣了只鼓,咚咚地敲。 同屋的徐丽雅和萧巧蕊也连忙起身,三人对着铜镜理了理青灰色的宫装。萧巧蕊鬓边依旧别着那朵海棠花,只是换了支银簪固定,见武绮思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花是昨日新换的,想着能讨个吉利。」 徐丽雅帮武绮思拽了拽衣襟:「绮思的字那么好,定能得个好位份。」 说话间,传旨太监已进了院,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明黄的圣旨和托盘。秀女们纷纷跪下,武绮思跪在最前排,能看见托盘上放着三支不同的玉簪——一支嵌着珍珠,一支雕着梅花,还有一支是素面的白玉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院里回荡,「荥阳徐丽雅,性资敏慧,着封正五品才人,赐居碎玉轩。江南萧巧蕊,温良淑慎,着封正七品御女,赐居听竹院。并州武绮思,工于翰墨,卓然有识,着封正六品宝林,赐号''慧'',赐居凝香殿偏院。钦此——」 「谢主隆恩!」三人伏在地上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石板,武绮思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起身时,太监已将玉簪分赐下来。徐丽雅得了那支珍珠簪,萧巧蕊是梅花簪,而武绮思手里的,正是那支素面白玉簪。「慧宝林,」传旨太监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陛下特意交代,您这''慧''字封号,是赞您笔下有慧根呢。」 武绮思握着玉簪,簪身冰凉,却仿佛能焐出热来。她想起选秀那日,皇帝看着她的字帖说「有其母之风」,原来那时就记在心里了。 送走太监,萧巧蕊摸着头上的梅花簪,眼圈红红的:「我竟是御女……」正七品的御女,是后宫里除采女外最末等的位份,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得依附听竹院的主位居住。 徐丽雅搂住她的肩:「位份算什么?你有陛下赏的香囊,这是多大的恩宠。」她看向武绮思,眼里满是欢喜,「凝香殿离碎玉轩不远,我们往后常来往。」 武绮思点头,心里却清楚,从领受封号的这一刻起,她们虽还是姐妹,却已有了高低之别。 碎玉轩是独立的小院,凝香殿偏院虽小,却也有三间房,而萧巧蕊的听竹院,听说主位是位脾气古怪的婕妤。 收拾行装时,青禾抱着几件旧衣裳直抹泪:「小姐,咱们真的不用再穿这灰衣裳了?」武绮思从箱底翻出母亲绣的那方手帕,上面绣着只振翅的鹰,是盼她能展翅高飞的意思。「留着吧。」她将手帕塞进袖中,「宫里的日子长着呢。」 迁居凝香殿的路上,武绮思掀开轿帘一角,看见宫道上的宫女太监见了她都躬身行礼,口称「慧宝林」。这声称呼让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宫里的尊荣,是蜜糖,也可能是毒药。」她攥紧袖中的手帕,鹰爪的刺绣硌着掌心,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凝香殿偏院虽小,却收拾得雅致。院里种着两株玉兰,此时正打着花苞,阶下还有丛兰草,叶片修长,透着股清气。管事嬷嬷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没什么笑:「宝林,按规矩,您这院里该配两个宫女两个太监,眼下先让青禾跟着,其余的等内务府调配。」 武绮思点点头:「有劳李嬷嬷。」她知道这是试探,新入宫的低位份嫔妃,宫里人向来是看碟下菜的。 傍晚时分,徐丽雅派人送来一碟芙蓉糕,说是她宫里的小厨房做的。武绮思刚拿起一块,就见青禾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小姐,方才听见碎玉轩的小太监说,杨婕妤宫里的人,把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女给……给打死了!」 武绮思手一顿,芙蓉糕掉在碟子里。「杨婕妤?」她想起这个名字——听说这位杨婕妤是前朝重臣之女,入宫三年,一直颇受宠,只是性子烈得很。 「是啊,」青禾压低声音,「听说昨儿个陛下没去杨婕妤宫里,反倒去了欣宝林那里。那欣宝林前阵子刚小产,陛下心疼她,留了一夜……」 武绮思蹙眉。欣宝林她有印象,是去年入宫的,性子温和,前阵子小产时哭得肝肠寸断,陛下确实常去看她。可这与皇后派来的宫女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李嬷嬷掀帘进来,脸色凝重:「宝林,今晚的晚膳简单些吧。杨婕妤宫里出事,各宫都得避讳,别往前凑。」她顿了顿,又道,「那被打死的宫女叫福子,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特意派来给杨婕妤送安胎药的——听说杨婕妤这几日身子不适,太医说像是有了身孕。」 武绮思心头一震。皇后赐药,本是恩典,杨婕妤却因此打死宫女,这是何等胆大包天?她忽然想起选秀那日,长孙皇后端庄的面容下,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嬷嬷,」武绮思轻声问,「杨婕妤为何要动皇后的人?」 李嬷嬷叹了口气,往窗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才道:「宝林有所不知,这杨婕妤与皇后素来不睦。去年陛下想立她为昭仪,是皇后以德行有亏拦了下来。如今陛下去了欣宝林那里,她本就憋着气,见了皇后的人,可不就炸了?」 青禾听得咋舌:「就为这个……打死了人?」 「不止呢。」李嬷嬷声音更低了,「听说福子送药时,说了句''娘娘若有身孕,更该心平气和,别惹陛下烦心'',这话戳了杨婕妤的痛处——她前年也怀过一胎,就是因为和淑妃争风吃醋动了胎气,才没保住。」 武绮思沉默了。她望着桌上那碟芙蓉糕,糕上的糖霜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原来这后宫里,一句无心的话,就能招来杀身之祸。 夜深时,凝香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宫女的啜泣。武绮思披衣起身,站在窗边往外看,见几个太监抬着口薄皮棺材,匆匆往宫门外去。棺材很轻,想来里面的人,正是那个叫福子的宫女。 月光洒在宫道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武绮思看见杨婕妤宫里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丝竹声——这位婕妤,竟还有心思宴饮。 「小姐,天凉,进屋吧。」青禾给她披上披风,「这事儿与咱们无关,别冻着了。」 武绮思没动,目光落在院角的兰草上。兰草生在阴处,却自有风骨,可这深宫里,风骨太硬,怕是活不长久。她想起自己的封号「慧」,忽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慧者,不仅要笔下有慧根,更要心中有慧识,懂得藏锋守拙。 「青禾,」她转身回屋,声音平静,「明日去内务府领些上好的墨来,我要练字。」 「练什么字?」 「练''忍''字。」 第二日清晨,宫里就传遍了:皇后娘娘得知福子惨死,却只淡淡地说了句「既在杨婕妤宫里出事,就按宫规处置吧」,既没追责,也没降罪。 武绮思正在窗前练字,听见青禾学舌,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皇后这是......」她喃喃自语,忽然懂了。 杨婕妤家世显赫,此刻动她,怕是会牵动前朝势力。皇后看似退让,实则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等杨婕妤自己露出更多破绽。 「小姐,您看谁来了?」青禾掀帘进来,身后跟着萧巧蕊。 萧巧蕊眼圈红红的,手里攥着块帕子:「绮思,我......我在听竹院待不下去了。」她声音哽咽,「主位的周婕妤嫌我笨手笨脚,罚我去扫院子,还说……还说我那香囊是偷来的。」 武绮思放下笔,拉她坐下:「别急,慢慢说。」 「周婕妤说,」萧巧蕊抽噎着,「陛下赏的香囊,哪有给御女的道理?定是我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骗来的……」 武绮思蹙眉。周婕妤是先帝旧人,性子素来刻薄,可这话里,分明带着对皇帝的不敬。她刚要开口安慰,院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陛下驾临——」 二人都是一惊,慌忙起身迎驾。武绮思整理着衣襟,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没想到,自己刚入宫几日,皇帝竟会亲自来凝香殿。 李世民穿着常服,身后跟着几个太監,进院时正看见武绮思书桌上的字。「哦?在练字?」他走过去,拿起那张写着「忍」字的宣纸,嘴角勾起一抹笑,「刚封了慧宝林,就悟透了这个字?」 武绮思屈膝行礼:「臣妾愚钝,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写写。」 「胡乱写写能有这笔力?」李世民放下宣纸,目光落在萧巧蕊身上,「这不是萧御女吗?怎么在这儿?」 萧巧蕊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臣妾......臣妾是来探望慧宝林的。」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武绮思:「凝香殿偏院虽小,却也清净。朕听说你和徐才人、萧御女交好?」 「是,臣妾们一同入宫,情同姐妹。」武绮思据实回答,心里却在打鼓——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世民点点头,忽然对身后的太监说:「传朕的话,萧御女既与慧宝林投缘,就挪到凝香殿东厢房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萧巧蕊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武绮思也惊了——皇帝这是在给她撑腰? 「谢陛下!」萧巧蕊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感激。 李世民没再多说,只拿起武绮思的砚台看了看:「这砚台不错,是端州的老坑石吧?」 「是臣妾父亲早年所赠。」 「武士彟倒是会疼女儿。」李世民放下砚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那''慧''字封号,可别辜负了。」 「臣妾不敢。」 皇帝走后,萧巧蕊还跪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带着笑:「绮思,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武绮思扶起她,指尖依旧冰凉。她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心里清楚,这份恩典不是白来的。皇帝将萧巧蕊安插在她身边,既是恩宠,也是试探——试探她是否懂得分寸,是否值得更深的信任。 青禾端来热茶,手还在抖:「小姐,陛下这是多看重您啊!」 武绮思没说话,拿起笔,在那张「忍」字旁边,又写了个「慎」字。墨汁落在纸上,笔锋沉稳,再无半分颤抖。 她知道,杨婕妤打死宫女的事还没了结,皇后的隐忍背后藏着深意,而她这个刚入宫的宝林,已经被卷入了这无声的漩涡。 窗外的玉兰花苞又鼓了些,像憋着股劲,要在某个清晨突然绽放。武绮思望着花苞,忽然想起母亲绣的那只鹰——要想展翅,先得学会在风暴里站稳脚跟。 而此时的杨婕妤宫中,烛火彻夜未熄。杨婕妤摔碎了第三只茶杯,看着地上的瓷片,眼神怨毒:「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宝林,也配得陛下亲临?还有那个萧御女,不过是沾了蝴蝶的光,也敢搬到凝香殿?」 她身边的掌事太监低声劝:「娘娘息怒,眼下要紧的是您的身子……太医说您这几日脉象不稳,万不可动气。」 杨婕妤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安胎药一饮而尽,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华贵的锦缎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血花。「等着吧,」她声音发狠,「这后宫里,能笑到最后的,只能是我。」 夜色渐深,凝香殿的烛火还亮着。武绮思在灯下练字,写的是《女诫》,字迹端庄,再无半分锋芒。萧巧蕊在一旁帮她研墨,偶尔抬头看她,眼里满是依赖。 青禾守在门外,听见远处更夫敲了三响,知道已是三更天。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默默祈祷:愿我家小姐,能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的。 可她不知道,这深宫之中,平安二字,从来都是最奢侈的祈愿。而武绮思笔下的「慎」字,正一点点浸透宣纸,像要刻进骨子里去——她的后宫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3章 第三章 赐一丈红 惊蛰刚过,长安的雨就绵密起来。麟德殿的丹墀下,新入宫的嫔妃们跪了足有一个时辰,膝盖早已被冰凉的青石板浸得发麻。 武绮思垂着眼,能看见檐角滴落的雨水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今日是新妃拜见皇后的日子,按规矩卯时就得在殿外候着,可如今巳时已过,皇后的身影还没出现,倒是杨婕妤带着一群宫女,在廊下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妹妹们初来乍到,怕是还不懂宫里的规矩。」杨婕妤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刻薄,「皇后娘娘统摄六宫,日理万机,等上一时半刻,也是你们的福气。」 跪在最前排的徐丽雅脸色发白,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她身后的萧巧蕊早已撑不住,身子微微发颤,鬓边的海棠花被雨水打湿,蔫蔫地贴在颊边。武绮思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撑住——此刻若是露了怯,只会招来更多折辱。 雨越下越大,有几个位份低的开始啜泣。杨婕妤瞥了她们一眼,冷笑一声:「这点苦都受不住,还想伺候陛下?」她说着,目光忽然落在武绮思身上,「慧宝林不是最有慧根吗?怎么也跪着不动?不如给姐妹们讲讲,这跪功里藏着什么学问?」 武绮思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她定了定神,声音平静无波:「回婕妤娘娘,臣妾以为,跪的不是时辰长短,是敬畏之心。敬畏皇后娘娘的贤德,敬畏后宫的规矩,更敬畏陛下的恩典。」 这话既捧了皇后,又没失了自己的体面。廊下传来几声低低的赞叹,连杨婕妤身边的宫女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杨婕妤的脸色沉了沉,正要再说些什么,殿内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叩首,雨水混着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长孙皇后穿着明黄凤袍,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殿门,目光扫过跪在雨里的众人,眉头微蹙:「怎么让妹妹们淋着雨?」 杨婕妤连忙起身行礼,笑着解释:「臣妾想着让妹妹们多等片刻,磨磨性子,也是为她们好。」 皇后没接她的话,只对身后的宫女说:「赐伞,让妹妹们进殿奉茶。」她的目光落在武绮思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慧宝林的话,本宫听见了,慧宝林有心了。」 武绮思叩首谢恩,起身时才发现膝盖早已麻木,几乎站不稳。徐丽雅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若方才应对稍有差池,今日怕是难收场。 进殿奉茶时,武绮思才发现夏贞婉也在其中。她也被封为宝林,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婕妤身后,看向她们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夏宝林倒是好福气,」萧巧蕊低声对武绮思说,「听说她托了杨婕妤的关系,才捞到个宝林的位份。」 武绮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夏贞婉那日在宫门外奚落萧巧蕊的嘴脸还历历在目,如今攀附了杨婕妤,怕是更要作威作福。 果然,午后散了宴席,三人走在回凝香殿的路上,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被夏贞婉带着几个宫女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慧宝林和徐才人吗?」夏贞婉故意撞了武绮思一下,茶盏里的水泼了她一身,「妹妹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徐丽雅皱眉:“夏宝林,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夏贞婉冷笑,「我不过是想问问慧宝林,方才在皇后娘娘跟前说的那些漂亮话,是哪个先生教的?也让我学学,好早日在陛下面前露脸。」她说着,目光落在萧巧蕊身上,「还有萧御女,顶着朵破花就敢在宫里晃,真当陛下多看了你一眼,就是凤凰了?」 萧巧蕊气得发抖,却讷讷说不出话。徐丽雅按住她的手,抬头看向夏贞婉:「夏宝林若是想学规矩,不如去掖庭局请本《女诫》,比在这儿嚼舌根有用。」 「你敢教训我?」夏贞婉被戳中痛处,扬手就要打过来。徐丽雅早有防备,侧身避开。 夏贞婉抬脚就要踹徐丽雅,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抓住了脚踝。 众人抬头,只见杨婕妤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得可怕。「夏宝林好大的威风。」她声音冰冷,「刚封了宝林,就敢在宫里动私刑?」 夏贞婉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婕妤娘娘饶命!臣妾只是……只是和慧宝林她们玩笑!」 「玩笑?」杨婕妤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宫倒想看看,这玩笑开到陛下跟前,你有几颗脑袋够砍。」她忽然提高声音,对身后的太监说,「夏氏以下犯上,骄横跋扈,来人,赐一丈红!」 「一丈红」三个字像惊雷般炸响,武绮思三人脸色骤变。她们虽未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这刑罚的可怕——用两寸厚的木板,狠狠抽打犯人的腰腹以下,直到筋骨断裂,血肉模糊,远远看去像一摊鲜红的血,故而得名。 夏贞婉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慧宝林,徐才人,求你们救救我!」 武绮思心头一颤,正要开口求情,却被徐丽雅暗中拽了拽衣袖。她抬头看向杨婕妤,见对方正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们,忽然明白过来——杨婕妤哪里是为她们出头,分明是想借夏贞婉的命,立自己的威。这时候求情,只会引火烧身。 「拖下去。」杨婕妤别过脸,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夏贞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沿着宫道一路远去,最终消失在雨幕里。武绮思望着地上那滩被拖拽出来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妹妹们受惊了。」杨婕妤转过身,脸上竟露出几分笑意,「宫里就是这样,容不得半分放肆。往后谁再敢欺辱你们,尽管来告诉本宫。」 「谢婕妤娘娘。」三人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杨婕妤走后,萧巧蕊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太可怕了……她怎么能说杀就杀……」 徐丽雅蹲下身安抚她,目光却看向武绮思,眼神复杂。武绮思深吸一口气,雨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清醒了几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三人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御花园的西北角有口枯井,平日里少有人去,此刻却围着几只宫犬,对着井口狂吠不止。 「那里怎么了?」萧巧蕊怯生生地问。 武绮思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示意青禾去看看,青禾刚走几步就尖叫着跑回来,脸色惨白如纸:「小姐!井……井里有死人!」 三人连忙走过去,趴在井边往下看。井不深,借着昏暗的天光,能看见一具女尸漂浮在水面上,穿着粗布宫女服,正是前几日被杨婕妤打死的福子! 萧巧蕊吓得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徐丽雅强作镇定,拉着她们后退几步:「快走!这事不能沾!」 武绮思却没动,她盯着井里的尸体,眉头紧锁。福子的尸体明明前几日就被抬出宫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把她扔进来的?是杨婕妤想掩盖罪证,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嫁祸杨婕妤? 「绮思,快走啊!」徐丽雅催促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武绮思点点头,转身时却不小心碰掉了井边的一块石头。石头「咚」地一声落入井中,溅起的水花打在尸体上,竟让尸体翻了个身——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根本不是被打死的! 武绮思心头一震,猛地后退。这不是杨婕妤做的!有人先用绳子勒死了福子,再故意让杨婕妤的人打死她的“尸体”,最后把真尸扔进枯井,布下这局棋! 「怎么了?」徐丽雅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武绮思摇摇头,不敢再多说。这宫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福子的死,根本不是简单的后宫争风吃醋,背后怕是藏着更大的阴谋。 回到凝香殿时,雨已经停了。武绮思坐在窗前,看着院角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的兰草,指尖冰凉。她想起福子脖颈处的勒痕,想起杨婕妤赐一丈红时的决绝,想起皇后今日在殿上那看似平静的眼神……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牢牢困在中央。 「小姐,喝碗姜汤吧,暖暖身子。」青禾端来一碗姜汤,小心翼翼地说,「方才内务府的人来说,夏宝林……没挺过去,已经抬去乱葬岗了。」 武绮思接过姜汤,却没喝。姜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想起夏贞婉那张骄横的脸。纵然可恨,却也罪不至死。可在这深宫里,人命竟比草芥还轻。 「青禾,」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福子的尸体,是谁扔到井里的?」 青禾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见……」 武绮思拉开她的手,目光坚定:「我知道不能乱说,但我必须知道。」放下姜汤,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从今日起,我要把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 「记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怕,」武绮思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悬而未落,「怕有一天,我们也像夏宝林和福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宣纸上,泛着冷白的光。武绮思终于落下笔,写下今日的日期,然后是「夏宝林,赐一丈红」,再然后,是「御花园枯井,福子尸」。 字迹工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知道,从写下这些字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慧宝林了。这深宫之中,若想活命,就得比谁都清醒,比谁都懂得藏锋,也比谁都……狠得下心。 深夜,凝香殿东厢房的灯还亮着。萧巧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总能听见夏贞婉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又总能看见井里福子那双圆睁的眼睛。她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看见武绮思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她伏案书写的身影。 她轻声呢喃,「我们能活下去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穿过御花园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而在麟德殿的偏殿,皇后正对着一盏孤灯,看着手中的密报。密报上只有一行字:“福子尸已入枯井,杨婕妤疑之。” 皇后拿起火折子,点燃了密报。火苗舔舐着纸张,将字迹一点点吞噬。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杨婕妤,你以为打死个宫女就能立威?本宫倒要看看,这口枯井里的秘密,能让你得意到几时。 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沉闷而悠长。长安城的雨彻底停了,可这后宫里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武绮思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宣纸上那几行字上,忽然觉得,这宫墙之内的每一个字,都浸着血。 她不知道,自己写下的这些记录,日后会成为揭开后宫重重迷雾的关键。她只知道,从明天起,她要更加谨慎,更加隐忍,像院角的兰草一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扎根,静静生长,等待一个能刺破黑暗的时机。 而那个时机,或许比她想象的,来得更早。 第4章 第四章 借病避宠 谷雨刚过,凝香殿的海棠树却迟迟没有抽芽的意思。 武绮思蹲在树下,指尖拂过干裂的土壤,一股极淡的异香钻进鼻腔。这香气甜腻中带着丝冷冽,不似花香,倒像是……她心头猛地一跳,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麝香能断女子生育,若常年接触,轻则不孕,重则滑胎。 「青禾,拿把铲子来。」她声音发紧,指尖在泥土里抠得发白。 青禾虽不解,还是取来小铲。武绮思接过,沿着树根边缘轻轻挖掘,不过片刻,就见土中埋着个巴掌大的锦袋,袋口松松系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颗粒,正是麝香! 「小姐!」青禾吓得脸色煞白,「这是谁……谁这么歹毒!」 武绮思将锦袋扔在地上,麝香的气味陡然浓郁起来,呛得她心口发闷。这凝香殿是皇帝亲赐的住处,除了内务府派来的人,谁能悄无声息地在树下埋这些东西?她忽然想起夏贞婉被赐一丈红那日,杨婕妤说的那句「往后谁再敢欺辱你们,尽管来告诉本宫」原来不是护着她们,是早就布好了局,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断了生育的可能。 「不能声张。」武绮思按住青禾发抖的手,目光扫过院墙,「这事儿若是闹大,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们惹是生非。」她捡起那袋麝香,用帕子层层裹住,「去找温太医,就说我受了惊吓,身子不适。」 温太医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老成持重,早年曾给武绮思的母亲看过病,算是有旧交情。他来的时候,武绮思正坐在窗前咳嗽,脸色苍白得像纸。 「慧宝林这是……」温太医搭着脉,眉头渐渐蹙起。 「前日见了夏宝林那事,夜里总做噩梦,」武绮思声音虚弱,故意咳得更凶,「今早起来就头晕发热,怕是染了风寒。」她悄悄将裹着麝香的帕子塞到桌下,对温太医使了个眼色。 温太医何等精明,立刻会意,收回手拱手道:「宝林这是惊悸入体,又染了风寒,需静养些时日。依老臣看,这几日怕是不宜侍寝。」 「有劳温太医了。」武绮思松了口气,「还请温太医替我拟个方子,再……再替我回禀陛下,说臣妾病中恐过了病气给陛下,暂且不便伺候。」 温太医应下,提笔写方子时,特意加重了「风寒」「需静养」几个字。待他走后,青禾不解道:「小姐,咱们找到证据,为何不告诉陛下?」 「告诉陛下又能如何?」武绮思望着窗外那棵海棠树,「没有实证能指认是谁放的,陛下只会觉得是我们小题大做。倒不如借着这病,避开风头。」她知道皇帝近日正为西北战事烦忧,此时若因后宫琐事叨扰,只会惹他厌烦。 果然,傍晚时分,敬事房的太监就来传话,说皇帝本想翻她的绿头牌,听闻她病了,便改了主意,翻了徐丽雅的牌子。 「徐才人倒是好福气。」青禾端来药碗,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平。 武绮思却笑了:「丽雅性子温婉,又懂诗书,该得这份恩宠。」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倒让她更清醒了。这后宫里,恩宠从来不是独一份的,有人得宠,自然就有人能替她挡去暗箭。 碎玉轩里,徐丽雅正对着铜镜梳妆。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头上只插了支珍珠簪,正是那日皇帝赐的。 「才人,陛下怕是快到了。」贴身宫女碧月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您这模样,定能得陛下喜欢。」 徐丽雅抚摸着珍珠簪,脸上泛起红晕:「别乱说。」心里却有些紧张,她虽与皇帝见过几面,却从未单独相处过。 亥时初,皇帝的明黄轿子停在碎玉轩门口。李世民走进屋时,正看见徐丽雅捧着本《诗经》坐在灯下,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银霜。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目光落在书页上。 徐丽雅慌忙起身行礼,脸颊绯红:「臣妾在看《关雎》。」 「哦?」李世民拿起书卷,「可知这诗里藏着什么意思?」 「回陛下,」徐丽雅定了定神,声音温婉却不怯懦,「臣妾以为,《关雎》说的不是男女情爱,是君子对贤德的追求。就像陛下求贤若渴,广纳天下英才。」 这话既解了诗,又捧了皇帝,说得极有分寸。李世民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比慧宝林会说话。」他想起武绮思那笔沉稳的字,再看看眼前这张灵动的脸,忽然觉得,这两个刚入宫的女子,倒是各有各的妙处。 那一晚,皇帝留在了碎玉轩。消息传到凝香殿时,武绮思正就着烛火抄写《金刚经》,笔尖在「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几个字上停顿片刻,随即继续落笔,字迹平稳如旧。 「小姐,徐才人得宠,对我们也是好事。」青禾在一旁打扇,「至少杨婕妤不会只盯着我们了。」 武绮思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徐丽雅得宠,固然能分担些压力,可也会引来更多嫉妒。就像此刻的坤宁宫,皇后正听着太监回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 「徐才人倒是个聪明人。」皇后淡淡道,「知道在陛下跟前说些什么讨喜。」 「娘娘,那福子的死因……」旁边的掌事嬷嬷低声问,「太医院查出来了,确实是被勒死后再遭殴打,动手的是杨婕妤身边的太监周宁海。」 皇后睁开眼,眸色沉沉:「周宁海是杨婕妤的心腹,他做的事,杨婕妤能不知道?」她放下佛珠,声音冷了几分,「本宫早就说过,这杨氏太过跋扈,留着迟早是祸患。」 「那要不要……」 「不行。」皇后打断她,「西北准噶尔部叛乱,兵部尚书杨业正领兵平叛,这时候动他女儿,只会寒了将士的心。」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陛下近日为战事烦忧,后宫不能再添乱。」 嬷嬷忧心道:「可福子是您的陪嫁丫鬟,就这么算了?」 「怎么会算了。」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杨氏不是想借夏贞婉立威吗?本宫就让她再得意些时日。等杨业班师回朝,再算这笔账也不迟。」她转身吩咐,「传本宫的话,就说福子是冲撞了杨婕妤,按宫规杖责致死,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娘娘英明。」 皇后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桌上的西北战报上。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军情,最末尾处,皇帝批注了一行字:「杨业用兵沉稳,可倚重。」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后宫之事,从来都与前朝连着筋骨,牵一发,动全身。 次日清晨,武绮思正在院中散步,就见萧巧蕊匆匆跑来,手里攥着块染了墨的锦帕。 「绮思,你看这个!」萧巧蕊将锦帕递给她,帕子上绣着半朵海棠,针脚粗糙,正是她前几日给皇帝绣的,「方才周宁海来听竹院,说这帕子冲撞了杨婕妤,要拿我去问话!」 武绮思看着那半朵海棠,忽然想起凝香殿树下的麝香。杨婕妤这是没奈她何,又转而去刁难萧巧蕊了。 「别怕。」武绮思将锦帕叠好塞进袖中,「她要拿你,总得有个由头。不过是块帕子,难道还能治你的罪?」 正说着,周宁海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来了,满脸倨傲:「萧御女,我家娘娘有请。」 「我不去!」萧巧蕊躲到武绮思身后,瑟瑟发抖。 周宁海冷笑一声:「萧御女是想抗旨?」他说着就要动手,却被武绮思拦住。 「周公公,」武绮思语气平静,「巧蕊妹妹身子不适,怕是去不了。再说,杨婕妤若真有要事,不如等我病好了,亲自带她去赔罪?」她故意咳嗽两声,脸色苍白得越发明显。 周宁海打量着她,想起温太医的诊断,又想起皇帝近日对徐才人的恩宠,心里掂量了几分。若是真把事闹大,惹得陛下不快,他可担待不起。 「也罢,」他悻悻道,「改日再请萧御女过去。」说罢带着人走了。 看着周宁海的背影,萧巧蕊腿一软,差点瘫倒:「绮思,我们……我们是不是得罪不起她?」 武绮思望着碎玉轩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正热闹。徐丽雅得宠,内务府的人定是赶着去奉承。她忽然笑道:「得罪不起,躲得起。」她转身回屋,「青禾,取些银子来,给巧蕊妹妹的听竹院添置些炭火,就说……是徐才人赏的。」 萧巧蕊一愣:「为什么说是徐才人?」 「因为现在,」武绮思将那袋麝香锁进妆匣,「该让杨婕妤的目光,挪到该去的地方了。」 果然,午后就传来消息,说杨婕妤在宫里大发雷霆,摔了不少东西,却没再提萧巧蕊的事。她的注意力,全被徐丽雅分去了。 凝香殿的海棠树依旧没抽芽,武绮思却每日都去树下站一站。青禾不解,她只说:「得看着点,别再让人埋了不该埋的东西。」其实她是在想,这深宫里的争斗,就像这树底的麝香,悄无声息,却能致命。她现在病着,正好能借着这机会,看清楚各方的动作。 傍晚时分,温太医来复诊,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听闻慧宝林病着,特赐人参一盒,安心静养,不必急着伺候。」 「谢陛下恩典。」武绮思叩首谢恩,接过那盒人参,沉甸甸的,可见皇帝的心意。 温太医诊完脉,压低声音道:「宝林,太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杨婕妤近日请了不少安胎的方子,怕是真有了身孕。」 武绮思心头一震,杨婕妤有了身孕,凭着杨家在军中的势力,地位只会更稳固。到时候,别说她和徐丽雅,怕是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送走温太医后,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盒人参。人参是补物,可在这深宫里,太过扎眼的恩宠,有时比毒药还危险。 徐丽雅得宠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后宫。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在观望这位徐才人,能得意多久。 而凝香殿里,武绮思依旧每日抄经、练字,偶尔和萧巧蕊说说话,仿佛真的病得无力他顾。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打开妆匣,看着那袋麝香,提醒自己。这宫里,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窗外的月光透过海棠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武绮思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杨婕妤,有孕。徐才人,圣眷正浓。」 写完,她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听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碎玉轩的灯应该还亮着吧?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丽雅,你可要撑住。 而此时的碎玉轩,徐丽雅正为皇帝研墨。李世民在看西北的战报,眉头紧锁。「陛下,夜深了,歇会儿吧。」徐丽雅轻声说,递上一杯热茶。 李世民接过茶,忽然问:「你说,这仗要打多久?」 徐丽雅想了想:「臣妾不懂军务,只知道将士在外辛苦,陛下在内忧劳。不如……臣妾为陛下弹首曲子解闷?」 李世民点点头。徐丽雅取来琵琶,指尖轻拨,正是那首《关雎》。琴声悠扬,冲淡了殿内的凝重。李世民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后宫里有这样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倒也不错。 他却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夜晚,藏着多少暗流。坤宁宫的烛火还亮着,皇后正在看杨婕妤的安胎方子;凝香殿的窗纸上,映着武绮思未眠的身影;而杨婕妤宫里,周宁海正跪在地上,汇报着徐丽雅的一举一动。 这后宫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而武绮思借病避宠的这步棋,究竟是自保,还是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漩涡?谁也说不准。 天快亮时,武绮思终于睡着,梦里竟梦见凝香殿的海棠树开花了,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像堆了一树的雪。只是那花香里,总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麝香气,让她惊醒过来,冷汗涔涔。 她知道,这病,还得再「病」些时日。 第5章 第五章 偶遇皇帝 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给紫宸宫的琉璃瓦裹上了层白霜。离新年只剩三日,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红绸子从太和殿一直垂到御花园,连空气里都飘着松枝与蜜糖的甜香。 凝香殿却格外安静。武绮思披着件银鼠斗篷,坐在窗边剪纸,青禾在一旁给炭盆添火,火星子溅在铜盆边缘,噼啪作响。 “小姐,真不去合宫夜宴吗?听说今年陛下要亲自击鼓,还会赏新制的宫词笺呢。”青禾捧着暖炉,语气里满是惋惜。 武绮思手中的剪刀转了个弯,红纸被剪出只展翅的蝙蝠,翅尖的纹路细如发丝。“温太医说我这风寒还没好透,见不得风。”她将剪纸贴在窗上,对着光看,蝙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再说,夜宴上贵人多,少我一个不打紧。” 自上月借病避宠,她已在凝香殿“养”了近一个月。徐丽雅倒是常来探望,每次都带着宫里的新鲜玩意儿,说些皇帝的趣事。陛下近来常去碎玉轩,有时会和她讨论《汉书》,有时会让她弹琵琶,恩宠日盛。 “徐才人昨儿还派人送了两匹云锦来,说给小姐做新年的衣裳。”青禾笑着说,“她说陛下夸她的字有长进,还赏了支玉笔呢。” 武绮思点点头,心里却清楚,徐丽雅越是得宠,越是要谨慎。杨婕妤近日虽因“有孕”消停了些,可那双眼睛,怕是从没离开过碎玉轩。 正说着,萧巧蕊顶着风雪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鼻尖冻得通红。“绮思,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我特意求了掌事嬷嬷给你留的。” 武绮思让她坐下烤火,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怎么不在偏院待着?雪这么大。” 萧巧蕊捧着茶杯暖手,“我想着你一个人在这儿冷清,就过来陪你说说话。”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杨婕妤的胎像好像不稳,这几日请了好几个太医呢。” 武绮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杨婕妤有孕的消息早已传遍后宫,皇后虽没明着赏赐,却让内务府多送了不少滋补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看在杨业的面子上。 “胎像不稳,就该好好静养。”武绮思淡淡道,“咱们别瞎议论。” 萧巧蕊点点头,又说起合宫夜宴的事:“听说今晚的夜宴设在倚梅园,梅花开得正好,陛下要和娘娘们赏梅赋诗呢。”她眼里满是向往,“可惜我位份低,没资格去。” 武绮思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在并州老家,母亲也是这样陪着她剪纸,父亲在一旁写春联,炭火盆里煨着的酒冒着热气。她心头一动,放下剪刀:“青禾,取件厚些的斗篷来。” “小姐要去哪儿?” “去倚梅园走走。”武绮思笑了笑,“虽不能赴宴,远远看看梅花也好。” 倚梅园离凝香殿不远,雪地里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枝桠上积着白雪,红的更艳,白的更纯,远远望去,像一幅泼墨的画。 武绮思裹紧斗篷,沿着梅树下的小径慢慢走,寒风吹起她的鬓发,带着梅花的冷香。她走到一株老梅树下,这株梅树最是高大,枝头的梅花也开得最盛,相传是先帝亲手栽种的。 树下有座小小的祈福台,摆着几个香案。武绮思拿起案上的祈福牌,见上面大多写着“愿得圣宠”“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她笑了笑,取过笔墨,在空白的木牌上写下:“愿家国安宁,岁岁无忧。” 写完,她将木牌系在梅枝上,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忍不住轻声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好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武绮思心头一震,猛地回头,见李世民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穿着件玄色斗篷,领口滚着白狐毛,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正含笑看着她。 “臣妾参见陛下。”她慌忙屈膝行礼,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帝。 李世民走上前,目光落在她系在梅枝上的祈福牌上,见上面写着“家国安宁”,不由点头:“你倒与别的女子不同。”他看惯了后宫女子求宠求子的祈愿,武绮思这八个字,倒显得格外真诚。 “陛下是天子,家国安宁,便是臣妾们最大的福气。”武绮思垂着眼,不敢抬头。寒风卷着雪沫落在她脸上,冰凉刺骨,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李世民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又想起温太医说她“风寒未愈”,不由皱眉:“天这么冷,怎么不在殿里待着?” “臣妾……臣妾想着来拜拜梅神,求早日康复,也好伺候陛下。”武绮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故意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病气。 李世民果然信了,语气缓和了些:“既然病着,就该仔细些。”他指着她刚念的那句诗,“你喜欢《淇奥》?” “是,”武绮思轻声道,“臣妾觉得,君子修身,如治玉般需反复打磨,陛下治理天下,亦是如此。” 这话既赞了诗,又捧了皇帝,却不显得谄媚。李世民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病着也不忘掉书。”他转身对身后的太监说,“取朕的暖炉来。” 太监连忙递上一个赤金暖炉,李世民接过,递给武绮思:“拿着暖暖手,早些回殿吧。” “谢陛下。”武绮思接过暖炉,入手滚烫,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李世民又看了眼那株老梅,忽然道:“这梅树是父皇亲手栽的,每逢乱世便开花稀疏,国泰民安时才开得繁茂。今年开得这样好,倒是吉兆。”他望着漫天飞雪,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若西北战事能早日平息,朕便能多些时间赏赏这梅花了。” 武绮思知道他说的是准噶尔部的叛乱,杨业领兵在外已有月余,虽偶有捷报,却未能彻底平定。她轻声道:“杨将军勇猛,将士用命,定会早日凯旋。” 李世民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夜宴的方向去了。侍卫们紧随其后,雪地中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武绮思握着暖炉站在梅树下,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梅林深处,才缓缓松了口气。方才那番对答,虽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她不敢说太多,怕言多必失,又不能不说,怕显得愚钝。 “小姐,咱们快回去吧,雪下大了。”青禾扶着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后怕。 武绮思点点头,转身时,却见梅枝上的祈福牌被风吹得摇晃,“家国安宁”四个字在雪光中格外清晰。她忽然觉得,自己写下的这八个字,或许也是所有后宫女子心底最深的期盼。只有家国安宁,这深宫里的争斗,才会少些吧。 回到凝香殿时,合宫夜宴的丝竹声已经传来,隔着风雪,隐约能听见欢笑。武绮思将那只赤金暖炉放在桌上,炉身的龙凤纹在烛火下泛着光。 “小姐,陛下这是……”青禾欲言又止,眼里却藏着欢喜。 “不过是偶遇罢了。”武绮思取下斗篷,上面沾着的梅花落在地上,“别多想。”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皇帝记住了她的祈福牌,记住了她念的诗,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夜宴散时,已是深夜。徐丽雅派人送来一碟醉枣,说是皇帝赏的,让她也尝尝。“才人说,陛下今晚很高兴,还夸她新学的曲子弹得好呢。”送东西的小太监笑着说。 武绮思谢了赏,拿起一颗醉枣放进嘴里,甜中带涩,像极了这后宫的日子。她忽然想起李世民站在梅树下的样子,他望着梅花时,眼里有疲惫,也有期盼,那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个盼着天下太平的普通人。 “青禾,”她忽然说,“把那盒人参取来,明日送些给徐才人。” “送她?” “嗯,”武绮思点头,“就说……多谢她惦记我的病。”她知道,徐丽雅得宠,对她而言,既是屏障,也是牵绊。这深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雪下了一整夜,天明时才停。凝香殿的海棠树被雪压弯了枝桠,武绮思看着光秃秃的枝头,忽然想起那袋被埋在地下的麝香。她走到树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心里默默想着等开春了,定要把这树下的土好好换一换,或许,明年就能开花了。 而此时的养心殿,李世民正看着西北送来的战报,杨业在奏折里说,准噶尔部已有投降之意,不日便可凯旋。他放下奏折,拿起案上的一幅字,是昨晚在倚梅园听武绮思念过的《淇奥》,他让翰林院学士抄了来。 “这慧宝林,倒是个通透的。”他笑着对身旁的太监说,“病好了,让她到御书房来伺候笔墨。” 太监连忙应下,心里却有些诧异。陛下这是……又想起这位慧宝林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积雪,反射出耀眼的光。李世民望着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西北传来的捷报,看到了长安城里百姓欢腾的景象。他拿起那幅字,轻轻念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深宫之中,或许真有能与他“切磋琢磨”的女子。 凝香殿里,武绮思正和萧巧蕊一起贴窗花,剪出的福字、喜鹊在窗上排成一排,映着雪光,格外喜庆。青禾进来禀报,说温太医来了,要给她复诊。 “请他进来吧。”武绮思放下剪刀,心里清楚,自己的“病”,也该好了。 温太医诊脉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气色红润,便知是怎么回事。他收回手,笑道:“宝林脉象平稳,风寒已愈,只是身子还虚,需再补几日。” 武绮思明白他的意思,谢过太医,又让青禾取了诊金。待温太医走后,她望着窗上的喜鹊剪纸,忽然笑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这后宫的棋局,又要开始新的落子了。而她武绮思,不再是那个只能借病避宠的宝林,是时候,走到棋盘中央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步踏出,等待她的,是繁花似锦,还是更深的漩涡。倚梅园的梅花还在雪中绽放,像一串串燃烧的火焰,映着这深宫的繁华与孤寂,也映着无数女子的命运。 第6章 第六章 再遇皇帝 上元节的灯笼还在宫墙上摇曳,敬事房的绿头牌却已换了新的排次。萧巧蕊捧着那盏描金灯笼,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烛火在琉璃罩里晃出细碎的光。 “御女,该动身了。”引路太监的声音在廊下响起,带着程式化的恭敬。 雪晴帮她理了理裙摆,小声道:“小主放宽心,就当是陪陛下说说话。”自那日倚梅园偶遇后,皇帝似乎对凝香殿这处小院多了几分留意,昨夜翻牌子时,竟意外地停在了萧巧蕊的名字上。 萧巧蕊点点头,鬓边的海棠花簪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指尖被簪尾的珠花划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日夏贞婉被拖走时留下的痕迹。 “小主!”青禾惊呼。 萧巧蕊却猛地后退,撞在廊柱上,脸色惨白如纸:“我不去……我真的不去……”她声音发颤,眼里滚下泪来,“夏宝林就是……就是先前惹了祸,我怕……” 武绮思刚走到院门口,正听见这话,心头一紧。她捡起地上的海棠簪,走到萧巧蕊面前,轻轻将簪子插回她发间:“别怕,陛下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只需守着本分,多说体己话,少论是非,不会有事的。” 可萧巧蕊像是被吓坏了,死死抓着武绮思的衣袖不肯放:“绮思,我腿软,走不动路……” 引路太监在外头催促,声音渐显不耐。武绮思叹了口气,对青禾使个眼色:“去告诉公公,就说萧御女突然头晕,怕是惊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青禾应声而去,萧巧蕊这才瘫坐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武绮思蹲下身,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这后宫里,不是人人都想争宠,有些人,光是面对那九五之尊,就已耗尽了勇气。 片刻后,青禾回来,脸色复杂:“小姐,公公说……陛下没怪罪,只让送萧御女回偏院,还赏了些安神汤。” 萧巧蕊闻言,哭得更凶了,却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武绮思望着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来皇帝此刻正等着新人侍寝,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兴致。她轻轻拍着萧巧蕊的背,心里却在盘算萧巧蕊临阵退缩,虽侥幸没受罚,却也彻底断了侍寝的可能,往后在宫里,怕是更难立足了。 三日后的午后,武绮思带着青禾去御花园采新茶。惊蛰刚过,茶树冒出嫩黄的芽尖,沾着晨露,看着格外喜人。她正专注地掐着芽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声:“慧宝林倒是有雅兴。” 武绮思回头,见李世民穿着身月白常服,手里把玩着串菩提子,身后只跟着个小太监,倒像是寻常富家公子。她连忙放下茶篓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李世民走到茶丛边,看着她篓里的嫩芽,“这雨前龙井,确实要亲手采才够味。”他竟也学着她的样子掐了片芽尖,指尖沾了点露水,“朕小时候在武郡,常跟着乳母去茶园,她总说慢工出细活,采得急了,就失了茶味。” 武绮思没想到他会说起往事,愣了愣才道:“陛下说的是。就像写字,急于求成便会失了筋骨,需得慢慢打磨。” “哦?你又想起《淇奥》了?”李世民挑眉笑问,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武绮思脸颊微红:“臣妾只是随口一说。” “说得好。”李世民却正色道,“治国如采茶,急不得。西北战事刚有转机,朝臣们就催着朕下旨追责,却不知根基不稳,越急越容易出乱子。”他望着远处的宫墙,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有时候,朕倒想像这样,摘摘茶,写写字,做个闲人。” 这话里的无奈,不似帝王的感慨,反倒像个普通人的倾诉。武绮思不敢接话,只低头继续采茶,芽尖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倒让空气里的沉重淡了些。 “你那凝香殿的海棠,还没开花?”李世民忽然问。 武绮思手一顿,想起树下的麝香,含糊道:“许是今年天冷,开得晚些。” “朕记得那棵树是前朝留下来的,当年陈后主还为它写过诗。”李世民踱了两步,“等开了花,朕去看看。” 武绮思心头一跳,忙道:“那海棠寻常得很,怎敢劳动陛下?” “怎么不敢?”李世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篓里的茶叶上,“朕听说,你病好后,每日都在殿里练字?” “是,闲来无事,练练字静心。” “正好,”李世民笑道,“朕的御书房缺个磨墨的人。五日后巳时,你到御书房来,陪朕写幅字。” 武绮思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神清澈坦荡,不像恩宠,反倒像邀约一个君王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的邀约。她定了定神,屈膝应道:“臣妾遵旨。” 李世民没再多说,带着小太监往太液池方向去了。他的常服在绿荫里渐行渐远,衣摆扫过青草,惊起几只粉蝶,倒有几分自在洒脱。 青禾凑过来,声音发颤:“小姐,陛下这是……要重用您了?” 武绮思摸着茶篓里的嫩芽,指尖冰凉。重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恩宠从来不是赏赐,而是枷锁。她想起徐丽雅近日越发精致的妆容,想起杨婕妤日渐隆起的小腹,忽然觉得,这御书房的邀约,或许比树下的麝香更危险。 回到凝香殿,她立刻让人去请温太医。温太医赶来时,见她正对着一幅字发呆,纸上写着“静水流深”四个大字,笔锋沉稳,却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紧绷。 “宝林找老臣,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武绮思抬头,目光锐利,“温太医,五日后我要去御书房,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温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宝林是想……” “我不想太扎眼。”武绮思低声道,“御书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我一个后宫女子去那里,难免惹人非议。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看起来……寻常些?” 温太医沉吟片刻:“宝林的意思是……” “比如,”武绮思指尖划过“静”字,“让我手上起些不起眼的疹子,就说是采茶时沾了湿气,虽不碍事,却不便近前伺候笔墨。” 温太医眼睛一亮:“这不难。老臣配些药膏,涂在手上,能起些淡红色的疹子,看着像湿疹,实则无碍,几日后便消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宝林,陛下亲邀,这是天大的恩宠,您何必……” “恩宠是蜜糖,也是毒药。”武绮思打断他,“杨婕妤有孕,徐才人得宠,我若此时冒头,便是活靶子。温太医,你只需帮我,其余的事,不必多问。” 温太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想起当年她母亲托孤时的嘱托,终是点了点头:“老臣明白了。” 送走温太医,青禾不解道:“小姐,好不容易得陛下青眼,为何要躲?” 武绮思走到窗前,望着那棵依旧光秃秃的海棠树:“你看这树,冬天越冷,春天开花越艳。若是早早抽芽,一场倒春寒,就全毁了。”她拿起剪刀,将窗上那张蝙蝠剪纸修得更圆些,“我现在要做的,不是争着开花,是保住自己的根。” 五日后的巳时,武绮思准时出现在御书房外。她穿着身浅碧色襦裙,头上只插了支碧玉簪,双手拢在袖中,刻意藏起温太医特制的药膏留下的淡红疹子。 “慧宝林到了?”太监引她进去,御书房里檀香袅袅,李世民正坐在案前看奏折,案上摆着一叠宣纸,砚台里磨好了墨。 “臣妾参见陛下。” “过来吧。”李世民招手让她上前,“朕今日想写幅《兰亭序》,你帮朕磨墨。” 武绮思走上前,刚要伸手,却“哎呀”一声缩回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淡红色的疹子。 “怎么了?”李世民皱眉。 “回陛下,”她故作慌乱地拢起袖子,“前日采茶沾了湿气,起了些疹子,怕是污了陛下的笔墨。” 李世民拉过她的手细看,疹子细密淡红,确实像湿疹。他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早说?传太医了吗?” “不碍事的,温太医说过几日就好。”武绮思抽回手,垂着眼道,“倒是臣妾无用,不能替陛下磨墨了。” 李世民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是会躲懒。”他没再提磨墨的事,反倒指着案上的奏折,“你来得正好,帮朕看看这道奏折,是关于江南漕运的,字写得潦草,朕看着费劲。” 武绮思没想到他会让自己看奏折,愣了愣才接过。奏折是江南巡抚写的,字迹确实潦草,说的是漕运河道淤塞,请求拨款疏浚。她看得仔细,忽然指着其中一句道:“陛下您看,这里说‘百姓流离,多因粮船受阻’,可后面又说‘去年秋粮丰收’,这两处似乎矛盾。” 李世民凑过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看得倒细。这江南巡抚,怕是想虚报灾情,多捞些银子。” “或许也不全是。”武绮思轻声道,“漕运不通,就算粮食丰收,也运不到灾民手里,与歉收无异。只是拨款之事,需得派亲信去查,否则银子怕是落不到实处。” 李世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女子不仅字写得好,心思也这般通透。他原是想考较考较她,没想到竟真能说出些门道。 “你说得有理。”他点点头,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注,“朕让御史台的人去查。” 武绮思站在一旁,看着他挥毫泼墨,忽然觉得,这样的相处,倒比侍寝更让人安心。没有恩宠的压迫,没有后宫的算计,只是两个能说上话的人,讨论着该讨论的事。 日头渐高,太监来报,说徐才人送了新制的点心来。李世民让呈上来,见是几碟精致的藕粉桂花糖糕,笑着对武绮思道:“尝尝,徐才人亲手做的,手艺不错。” 武绮思拿起一块,入口清甜,果然是好手艺。她忽然想起徐丽雅最擅长做这个,可惜……她压下心头的怅然,笑道:“徐才人心灵手巧,陛下有口福了。” 李世民看着她坦然的样子,心里倒多了几分欣赏。后宫女子多善妒,像武绮思这样,能真心夸赞其他嫔妃的,倒是少见。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李世民放下朱笔,“手上的疹子好好治,好了再来。” “谢陛下。”武绮思屈膝行礼,转身时,手腕上的疹子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极了刻意为之的伪装。可李世民看着她的背影,却没再多想。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个聪慧又懂分寸的女子,偶尔躲懒,也显得可爱。 回到凝香殿,青禾连忙帮她擦掉手上的药膏,淡红的疹子立刻消失无踪。“小姐,陛下没起疑?” “应该没有。”武绮思松了口气,坐在窗前看着御书房的方向,“他若真想查,自然能查到,可他没查,说明……他愿意信我。” 这或许就是帝王的心思,他不在乎你是否伪装,只在乎你的伪装是否碍着他的事。武绮思知道,自己这步棋又走对了。既没拒绝皇帝的邀约,又没显得过于急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傍晚时分,徐丽雅派人送来封信,说皇帝在碎玉轩夸她的糖糕做得好,还说慧宝林是个通透人。“才人让奴婢告诉小姐,陛下心里是有您的,只是时机未到。”送信的宫女笑着说。 武绮思拆开信,徐丽雅的字迹娟秀,字里行间满是真诚。她提笔回信,只说“多谢姐姐照拂,愿姐姐圣眷绵长”。有些话,不必说透,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窗外的海棠树依旧没开花,可武绮思知道,它的根还在。只要根还在,总有开花的那天。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像那棵海棠树一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积蓄力量,等待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春天。 御书房里,李世民看着江南漕运的奏折,忽然想起武绮思指出的矛盾之处,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拿起案上的宣纸,写下“知进退”三个字,笔锋有力,墨色饱满。 这后宫里,聪明的女子不少,可懂得知进退的,却不多。或许,这个慧宝林,真能陪他多写几幅字。 夜色渐浓,凝香殿的烛火亮了起来,在宫墙的映衬下,像一颗安静的星。武绮思坐在灯下,继续抄写《金刚经》,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她知道,这深宫的路还很长,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可只要守住本心,总能走下去。 第7章 第七章 晋封才人 入夏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凝香殿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武绮思披着蓑衣,站在廊下望着御书房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卷抄好的《孙子兵法》。 三日前皇帝派人传话,说想看她临摹兵书,约好今日巳时在御书房见面。可天不亮就下起了暴雨,青禾劝她等雨停了再去,她却摇摇头:“君无戏言,岂能因这点雨失约。” 油纸伞被风吹得翻卷,武绮思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里,裙摆早已湿透,贴在腿上冰凉刺骨。快到御书房时,却见太监总管李德全守在门口,见了她忙拱手:“慧宝林怎么来了?陛下昨夜染了风寒,刚睡下呢。” 武绮思心头一紧:“陛下严重吗?请了太医没有?” “温太医刚诊过脉,说只是受了些凉,静养几日便好。”李德全引她到偏殿,“宝林的心意陛下知道了,这兵书奴才先收着,等陛下醒了再呈上去。” 雨还在下,武绮思望着御书房紧闭的门扉,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倚梅园,皇帝说“治国如采茶,急不得”。他身为天子,看似坐拥天下,实则比谁都身不由己,连生场病都要瞒着前朝后宫。 “有劳李总管照看陛下。”她将兵书递过去,“若陛下醒了,就说臣妾祝他早日康复,不敢叨扰。” 回到凝香殿时,她浑身早已湿透,换下衣裳时才发现脚踝被碎石磨破了皮,渗着血珠。青禾心疼地帮她上药:“小姐这又是何苦,雨天路滑,陛下怎会怪您?” 武绮思望着窗外的雨帘,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怕陛下怪,是怕自己失了分寸。”在这宫里,失约事小,让皇帝觉得你轻慢,才是最致命的。 皇帝染病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杨婕妤第一时间带着安胎药去了养心殿,却被李德全拦在门外:“陛下吩咐了,养病期间不见任何人。” “本宫怀着龙裔,探望陛下天经地义!”杨婕妤挺着微隆的小腹,语气骄横,“你一个奴才也敢拦我?” 李德全不急不躁地躬身:“婕妤息怒,这是陛下的口谕,奴才不敢违抗。”他伺候皇帝多年,最清楚这位杨婕妤的性子,此刻让她进去,怕是要扰得陛下不得安宁。 杨婕妤悻悻而归,路过御花园时,正好看见武绮思带着青禾在摘雨后的茉莉。她本就因进不了养心殿憋着气,见武绮思安然自得的样子,怒火顿时窜了上来。 “哟,这不是慧宝林吗?”杨婕妤带着宫女走上前,故意撞翻了武绮思的花篓,洁白的茉莉撒了一地,被泥水浸透,“陛下病着,你倒有闲心赏花,真是好兴致。” 武绮思弯腰去捡花,语气平静:“婕妤娘娘说笑了,臣妾只是想着,茉莉能安神,摘些回去晒干,或许能给陛下送去。” “你也配?”杨婕妤冷笑一声,抬脚将花篓踢得更远,“陛下现在最惦记的是本宫腹中的龙胎,轮得到你这没侍过寝的小蹄子献殷勤?”她说着,忽然瞥见武绮思脚踝上的绷带,“哟,这是怎么了?雨天路滑,摔了吧?我看你呀,就是没那个福分伺候陛下。” 宫女们跟着哄笑起来,萧巧蕊恰好路过,见这情景想上前,却被武绮思用眼神制止了——此刻硬碰硬,只会吃更大的亏。 武绮思直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泥点:“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告退。” “站住!”杨婕妤却不依不饶,“就这么走了?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她指着地上的茉莉,“捡起来,一片片擦干净,不然别怪本宫不客气!” 青禾气得发抖:“你太过分了!” “大胆贱婢!”杨婕妤扬手就要打,手腕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牢牢攥住。 众人抬头,只见李世民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穿着件月白常服,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身后的李德全大气不敢出。谁也没想到,陛下刚退烧,就瞒着众人来御花园透气,正好撞见这一幕。 “陛下!”杨婕妤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行礼,“臣妾……臣妾只是和慧宝林玩笑……” “玩笑?”李世民松开手,声音冷得像冰,“用脚踢花,让她捡泥里的茉莉,这就是你的玩笑?”他转向瑟瑟发抖的宫女,“方才谁笑了?” 宫女们“扑通”跪倒一片,连声道:“奴婢不敢了!” 李世民没看她们,目光落在杨婕妤微隆的小腹上,语气里满是失望:“朕以为你怀了龙胎,会收敛心性,没想到反倒越发跋扈。杨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杨婕妤泪如雨下:“陛下恕罪!臣妾是一时糊涂……” “糊涂?”李世民冷笑,“福子和夏贞婉的事,桩桩件件,你哪次不是仗着家世胡作非为?若不是看在杨将军在外征战,你以为你能安稳坐到婕妤的位置?” 这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婕妤心上。她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她一直以为,陛下对她的容忍是因为宠爱,却没想到,不过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 李世民没再看她,转身走向武绮思,见她裙角沾着泥,脚踝还缠着绷带,眉头皱得更紧:“伤着了?” “不妨事。”武绮思屈膝行礼,“让陛下烦心了。” “起来吧。”李世民对李德全说,“传朕的旨意,慧宝林武氏,聪慧知礼,品性端方,特晋封正五品慧才人。不必等侍寝,即刻迁入碎玉轩东侧的清芷院,与徐才人作伴。” 满园皆惊。后宫规矩,从未有过未侍寝就从宝林晋封才人的先例,更何况是皇帝当场下旨,这是何等的恩宠! 武绮思也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晋封。她望着李世民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这不仅是恩宠,更是敲打,是做给杨婕妤看,也是做给所有后宫嫔妃看。 “臣妾谢陛下恩典。”她叩首谢恩,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得意。 李世民点点头,这才看向依旧瘫在地上的杨婕妤:“罚你禁足景仁宫三个月,抄写《女诫》百遍。若再敢恃宠而骄,休怪朕不念旧情。”说罢,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杨婕妤才猛地扑在地上,放声大哭。雨水混着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她终于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和身孕,在皇帝眼里,原来如此廉价。 武绮思跟着李德全前往清芷院,路过御花园的茉莉丛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些被踩入泥中的茉莉,竟还透着淡淡的香。 清芷院虽不如碎玉轩宽敞,却雅致清幽,院里种着几株玉兰,正开得繁盛。徐丽雅早已带着宫女在门口等候,见了武绮思,笑着迎上来:“恭喜妹妹晋封才人。” “还要多谢姐姐照拂。”武绮思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却已明白彼此的心意。 当晚,内务府就送来了才人份例的宫装和首饰,一箱箱抬进清芷院,惹得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青禾打开一箱云锦,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您看这料子,比咱们家里最好的还要强!” 武绮思却拿起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朵简单的兰花:“这个好。”她知道,越是得宠,越要低调,那些华美的首饰,此刻戴着只会招来更多嫉妒。 深夜,李德全悄悄送来皇帝的口谕:“陛下说,慧才人不必介怀白日之事,安心住着,明日会派温太医来给你看脚伤。” 武绮思谢了恩,看着李德全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沉甸甸的。她走到窗前,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杨婕妤被禁足,看似是她赢了,可她知道,杨家在西北手握重兵,皇帝绝不会真的对杨婕妤怎么样,这次禁足,不过是暂时的敲打。 “小姐,该歇息了。”青禾端来安神汤。 武绮思接过汤碗,忽然问:“你说,杨将军会打赢吗?” 青禾一愣:“自然会的,杨将军那么厉害。” 武绮思却没说话,她想起皇帝病中苍白的脸,想起奏折里关于西北战事的只言片语。这后宫的风吹草动,从来都和前朝的刀光剑影连在一起。杨婕妤的兴衰,从来不由她自己决定,而她武绮思的命运,又能由自己做主吗? 第二日清晨,温太医来给武绮思看脚伤,诊脉时,压低声音道:“慧宝林……不,慧才人,太医院传来消息,杨婕妤昨夜动了胎气,温了好几帖安胎药才稳住。” 武绮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我知道了。”她就知道,皇帝不会真的让杨婕妤出事。 温太医又道:“陛下今晨召了杨将军的儿子入宫,赏赐了不少东西,看来是想安抚杨家。” “多谢太医告知。”武绮思递过诊金,心里越发清楚自己这次晋封,不过是皇帝平衡后宫的一步棋。他既需要敲打杨婕妤,又需要一个看似“公正”的形象,而她,恰好成了那颗最合适的棋子。 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艳,香气袭人。武绮思走到花树下,摘下一朵玉兰花,别在衣襟上。花瓣洁白,却带着刺,像极了这后宫的日子——看着美好,实则步步惊心。 她想起刚入宫时,自己只想安稳度日,可如今,却一步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晋封才人的恩宠,是蜜糖,也是毒药,她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被这甜蜜毒死。 “青禾,”武绮思转身回屋,“取笔墨来,我要给陛下写封信,谢他昨日恩典。” 信里,她只字未提杨婕妤,只说自己会安心养伤,抄写兵书,盼陛下龙体安康。有些事,不必说透,皇帝心里自然明白。 御书房里,李世民看着武绮思的信,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女子,果然聪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将信放在案上,旁边是杨业送来的战报准噶尔部已退,西北战事暂歇。 “李德全,”李世民道,“传朕的话,赏杨婕妤一碟燕窝,让她好好养胎。” “是。”李德全应声,心里却佩服慧才人的好运。偏偏在这个时候,得了陛下的青眼。 清芷院的玉兰花香随风飘进御书房,李世民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宫里有这样一个通透的女子,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在应付那些朝堂纷争之余,还能说上几句不那么累的话。 而武绮思站在玉兰树下,望着御书房的方向,轻轻抚摸着衣襟上的玉兰花。她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晋封才人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宫墙镀上了层金边。武绮思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玉兰的清香,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能在这深宫里,好好走下去。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晋封,早已将她卷入了更深的漩涡。杨婕妤的怨恨,其他嫔妃的嫉妒,都已悄然伸向了清芷院这处小小的院落。而她能做的,只有步步为营,小心应对,像那玉兰花一样,在风雨中绽放,也在风雨中守护好自己的根。 第8章 第八章 侍寝七天 夏至的晚风带着骊山的暑气,汤泉行宫的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暖光。武绮思坐在镜前,看着宫女为自己绾发,铜镜里映出的身影穿着月白纱裙,领口绣着细碎的缠枝莲,是皇帝特意让人送来的料子。 “才人,汤池已经备好,陛下在那边等着呢。”李德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温和的笑意。 武绮思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镜沿。自那日晋封才人后,皇帝虽常召她去御书房说话,却迟迟未提侍寝之事,她原以为还要等些时日,没想到今日午后突然传旨,让她随驾汤泉行宫。 “走吧。”她起身,裙摆拂过地面,窸窣作响。 汤泉行宫的浴殿水汽氤氲,白玉砌成的汤池里,温泉水泛着淡淡的硫磺香。李世民穿着件玄色常服,正坐在池边的软榻上看书,见她进来,合上书笑道:“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武绮思屈膝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池面,水汽中隐约能看见水底铺着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 “过来。”李世民招手让她近前,指着池边的矮凳,“坐。”他拿起桌上的酸梅汤,递给她一杯,“这汤泉是骊山最好的,泡一泡能解乏。” 武绮思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心里的紧张稍缓。她知道,今夜之后,她与皇帝的关系将彻底不同,不再是隔着君臣之礼的谈论诗书,而是真正的肌肤相亲。 “前日你抄的《孙子兵法》,朕看了。”李世民望着蒸腾的水汽,“你在‘兵贵胜,不贵久’这句旁批的‘攻心为上’,很有见地。” “臣妾只是随口妄言。” “妄言?”李世民笑了,“前朝那些老臣,读了一辈子兵书,也未必有你这见识。”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让她心头一颤,“绮思,在朕面前,不必总想着规矩。” 这声“绮思”,唤得亲昵,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温和。武绮思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烛火,也映着她的身影,竟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汤池的水正好。”李世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水汽的湿润,“陪朕泡一泡吧。” 宫女们识趣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温泉流动的轻响。武绮思解开裙带,纱裙滑落,露出纤细的肩背,在水汽中像蒙上了层薄雾。她刚踏入汤池,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怕吗?”李世民的气息拂过耳畔。 武绮思摇摇头,转身回抱住他,脸颊抵着他的肩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温泉的气息,让人莫名安心。“不怕。” 汤池里的水缓缓晃动,映着壁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后宫的算计,这一刻,他不是九五之尊,她也不是谨小慎微的才人,只是两个在夜色里相依的人。武绮思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步步为营的算计,那些藏在心底的防备,在这一刻都变得多余。 次日清晨,武绮思醒来时,身侧的位置已空了,只余淡淡的体温。宫女进来伺候梳洗,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才人,陛下一早去前殿看奏折了,特意吩咐让您再多睡会儿,还让御膳房备了您爱吃的水晶包。” 武绮思望着窗外的晨光,手轻轻覆在昨夜被他吻过的锁骨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她知道,昨夜的温存不是梦,而这份恩宠,来得比她想象中更汹涌。 果然,从那日起,皇帝便再未翻过旁人的绿头牌。白日里,武绮思随他在行宫处理政务,帮他整理奏折,批注字句;夜里,两人或在灯下对弈,或在汤池闲谈,偶尔他会说起少年时在武功郡的趣事,她便讲些并州老家的风土人情,像寻常夫妻般闲话家常。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七天。第七日傍晚,武绮思正在廊下喂锦鲤,忽然看见李德全匆匆走来,脸色有些为难:“才人,宫里来人了,说……杨婕妤在景仁宫哭闹,说您霸着陛下,动了胎气。” 武绮思手里的鱼食撒落在地,锦鲤们争抢着,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早知道杨婕妤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会闹得如此难看,竟把矛头直指自己。 “陛下知道了吗?” “陛下正在看西北的军报,还没敢回禀。”李德全叹了口气,“杨婕妤毕竟怀着龙胎,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武绮思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去见陛下。” 书房里,李世民正对着军报蹙眉,见她进来,放下朱笔:“怎么了?” “臣妾听说杨婕妤身子不适,”武绮思屈膝行礼,“不如陛下回宫看看?” 李世民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道:“你倒是大方。”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是不是怕她迁怒于你?” “臣妾不怕。”武绮思抬头,目光坦然,“只是她怀着龙裔,若是真有差池,陛下定会烦心。臣妾不愿因私怨让陛下为难。” 这话既顾全了皇帝的面子,又没显得自己怯懦。李世民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掌心:“朕知道你的心意。杨氏骄纵,朕早有耳闻,这次正好让她长长记性。”他对李德全道,“传朕的话,让太医院给杨婕妤送些安胎药,告诉她安分养胎,再敢胡闹,朕就废了她的位份。” 李德全应声而去。武绮思望着皇帝坚毅的侧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不是不知道后宫的纷争,只是愿意护着她。 可这份护佑,终究引来了更多的风波。 第八日清晨,武绮思刚回到长安的清芷院,就见一个穿着灰衣的小太监跪在院门口,正是前几个月离她而去的康禄海。 “小的康禄海,给才人请安!”康禄海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小的以前瞎了眼,错投了丽美人,如今知道悔改了,求才人发发慈悲,再让小的回来伺候您吧!” 武绮思站在廊下,看着这个曾经在她刚入宫时鞍前马后,却在她“病中失宠”时立刻攀附丽美人的太监,心里没有波澜。“你不是在丽美人身边做得好好的吗?怎么想起回来了?” “丽美人那哪是人待的地方!”康禄海连忙哭诉,“她见才人连日得宠,就把气撒在小的身上,动辄打骂,小的实在受不住了!才人您心善,就收留小的吧,小的一定好好伺候您!” 武绮思淡淡一笑:“康公公说笑了。良禽择木而栖,你当初选丽美人,是你的本事;如今想回来,却忘了奴才的规矩。哪有朝三暮四,还指望主子再用的道理?” 康禄海脸色一白:“才人……” “滚吧。”武绮思转身回屋,声音冷得像冰,“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康禄海没想到她如此决绝,爬起来时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发作,悻悻地走了。 青禾在一旁呸了一声:“这种背主求荣的东西,就该这样!” 武绮思没说话,她知道,康禄海回去定会在丽美人面前搬弄是非。这丽美人原是个末等采女,因生得娇媚,前阵子得了几次恩宠,便越发骄纵,如今见康禄海被拒,定然会迁怒于她。 果然,午后就传来消息,说丽美人在御花园拦住徐丽雅,指桑骂槐地说“有些人一朝得势就忘了本,连旧人都容不下”,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武绮思。 徐丽雅派人来传话,问要不要回击。武绮思摇摇头:“不必。她不过是嫉妒,越理她,她越上蹿下跳。”她拿起针线,继续绣着手中的荷包,上面是她刚画的兰草,叶片细长,透着股韧劲。 可事情并未就此平息。傍晚时分,李德全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才人,丽美人去景仁宫见了杨婕妤,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杨婕妤竟哭着去坤宁宫找皇后了,说您……说您用巫蛊之术迷惑陛下。” 武绮思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素白的丝绢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里清楚,这才是真正的麻烦。巫蛊之术是宫中大忌,一旦沾上边,便是万劫不复。 “陛下知道了吗?”她稳住心神,问道。 “李德全刚去回禀,陛下正在气头上,说要亲自查。”李德全压低声音,“才人放心,陛下心里有数,不会信那些无稽之谈。只是……杨婕妤怀着龙胎,皇后娘娘怕是要给她几分面子,少不了要让您受些委屈。” 武绮思点点头。她知道,这场风波是冲着她来的,杨婕妤的嫉妒,丽美人的怨毒,像一张网,正朝着她收紧。这七天的恩宠有多炽热,此刻引来的仇恨就有多汹涌。 “青禾,取我的玉簪来。”武绮思站起身,“我去坤宁宫一趟。” “才人,您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吗?”青禾急道。 “躲不过的。”武绮思拿起那支素银兰花簪,簪头的尖刺在烛火下闪着微光,“与其等着别人来审,不如主动去说清楚。”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平静的脸,忽然想起汤泉行宫的那个夜晚,皇帝说“在朕面前,不必总想着规矩”,可这深宫之中,规矩从来都是悬在头顶的剑,稍有不慎,便会落下来。 坤宁宫的烛火亮得刺眼。武绮思走进殿时,正看见杨婕妤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丽美人站在一旁,眼神闪烁,而皇后端坐在上首,脸色平静无波。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屈膝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皇后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指尖的血迹上停留片刻:“慧才人,杨婕妤说你用巫蛊之术,你可有话说?” 武绮思抬头,迎上皇后的目光:“臣妾没有。若娘娘不信,可搜查清芷院,若搜出任何不妥之物,臣妾任凭处置。” “搜?”杨婕妤立刻接话,声音尖利,“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藏起来了!你一连七天霸着陛下,不是用了妖术是什么?” 丽美人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皇后娘娘,奴才前几日还看见慧才人半夜在院里烧东西,说不定就是在诅咒娘娘和婕妤呢!” 武绮思冷笑一声:“丽美人这话可有证据?若只是空口白牙,便是诬陷。至于烧东西,不过是臣妾烧了些没用的旧书,倒是丽美人,敢让臣妾去你的住处搜一搜吗?” 丽美人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皇后看着这针锋相对的场面,轻轻敲了敲桌面:“都住口。后宫之中,岂容尔等随意攀诬?李德全,带人去清芷院和丽美人的住处仔细搜查,若真有巫蛊之物,严惩不贷。” 李德全应声而去。殿内一时寂静,只剩下杨婕妤压抑的啜泣声。武绮思站在殿中,背脊挺直,她知道,今夜过后,无论结果如何,她与杨婕妤、丽美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而养心殿里,李世民正看着李德全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着康禄海如何在丽美人面前挑拨,又如何撺掇杨婕妤去皇后那里告状。他将密报揉成一团,扔在火盆里,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化为灰烬。 “李德全,”他沉声道,“告诉皇后,此事到此为止。慧才人是朕的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是。”李德全心里一松,看来陛下对慧才人的宠爱,比想象中更深。 坤宁宫的搜查很快有了结果,两处都没有任何巫蛊之物,倒是在丽美人的妆匣里搜出了几包媚药。皇后看着那些东西,脸色铁青,当即下令将丽美人禁足,康禄海杖责二十,发往慎刑司。 杨婕妤见状,不敢再闹,只能悻悻地回了景仁宫。 武绮思走出坤宁宫时,夜色已深,骊山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得她裙摆飘动。她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忽然觉得,这七天的恩宠像一场炽热的梦,而梦醒后,等待她的是更汹涌的暗流。 “才人,陛下派人来接您了。”青禾指着远处的明黄轿子,声音带着欣喜。 武绮思点点头,走向那顶轿子。她知道,往后的路会更难走,杨婕妤的怨恨,后宫的嫉妒,像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可她不后悔,就像汤泉行宫的温泉,纵然烫人,也能洗去疲惫,让她更清楚地看清前路。 轿子缓缓驶向养心殿,武绮思撩开轿帘,看着沿途的宫灯,一盏盏在夜色里亮着,像无数双眼睛。她轻轻抚摸着指尖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痂,微微发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这后宫的恩宠,从来不是坦途,而是刀山火海。她既然踏进来了,就只能往前走,哪怕脚下布满荆棘。 第9章 第九章 后宫动荡 处暑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景仁宫的窗棂,杨婕妤正坐在镜前摔东西。鎏金梳匣被她扫落在地,玉簪珠钗滚了一地,其中一支翡翠步摇断了流苏,像极了她此刻扭曲的脸。 “废物!都是废物!”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声音尖利如枭,“连个安胎药都煎不好,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自汤泉行宫那七日起,皇帝虽未再专宠武绮思,却也常去清芷院,赏赐流水般送去。而她被禁足三月,腹中胎儿的胎动越来越频繁,夜里常被疼醒,太医却说只是“胎气不稳,需静养”,可她心里清楚,这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婕妤娘娘息怒,仔细动了胎气。”周宁海连忙爬过来,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这是太医院新配的方子,据说比之前的管用。” 杨婕妤一把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溅了周宁海一身:“管用?若真管用,陛下会连着十日不踏足景仁宫吗?”她捂着小腹,眼泪掉下来,“都是武绮思那个贱人!若不是她魅惑陛下,我怎会气成这样!” 周宁海眼珠一转,低声道:“娘娘,奴才倒有个主意。那徐才人与慧才人素来交好,若是能让她们反目,慧才人没了助力,自然掀不起风浪。” 杨婕妤止住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怎么反目?” “奴才听说,徐才人近日得了陛下赏的一支凤钗,宝贝得紧。”周宁海阴恻恻地笑,“咱们不妨……” 三日后的御花园,徐丽雅正拿着那支凤钗给武绮思看。赤金点翠的凤钗上,缀着颗鸽血红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陛下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配我新做的那件石榴红裙子正好。”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一丝忧虑,“只是太扎眼了,我总觉得不安。” 武绮思轻抚过宝石,指尖冰凉:“确实招摇。丽雅,你最近得宠,更要谨慎,尤其是在杨婕妤面前。” 话音刚落,就见周宁海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见到两人故作惊讶:“徐才人,慧才人,咱家可算找着您了。”他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支与徐丽雅手中一模一样的凤钗,“这是陛下赏给慧才人的,说是和您那支凑一对,寓意姐妹同心。” 徐丽雅脸上的笑容僵住,握着凤钗的手微微收紧。 武绮思心头一沉,立刻明白这是杨婕妤的伎俩。她没接锦盒,反而对周宁海道:“烦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妾觉得此钗过于贵重,不敢领受。再说徐才人与我情同姐妹,不必用物件来彰显,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领了。” 周宁海没想到她如此机玲,一时语塞。徐丽雅也反应过来,连忙笑道:“绮思说得是,陛下若真想赏,不如赏些实用的笔墨纸砚,我与绮思还能一起练字。” 周宁海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悻悻地带着锦盒走了。待他走远,徐丽雅才松了口气,攥着凤钗的手指泛白:“她们竟用这种手段挑拨我们。” “防不胜防罢了。”武绮思望着景仁宫的方向,“杨婕妤失了势,只会更疯狂。我们越是要好,她越气不过,往后行事更要小心。” 徐丽雅点点头,忽然握住她的手:“绮思,无论别人怎么说,你我永远是姐妹。” 武绮思回握住她的手,心中暖意涌动。这深宫之中,能得一知己已是幸事,她断不会让旁人挑拨。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日,景仁宫就传来惊天消息:杨婕妤小产了。 武绮思赶到时,景仁宫已乱作一团。杨婕妤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下身的锦被洇出大片血迹,触目惊心。太医们围着床榻忙碌,周宁海在一旁哭喊:“娘娘您撑住啊!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 “不必了。”杨婕妤忽然睁开眼,目光死死盯着武绮思,声音嘶哑,“是你……是你害我!你嫉妒我怀了龙胎,在我药里下了东西!” “婕妤娘娘慎言!”武绮思后退一步,“臣妾从未踏足景仁宫,何来下毒之说?” “就是你!”杨婕妤挣扎着要起身,被宫女按住,“那日你在御花园说我‘招摇’,定是怀恨在心!武绮思,我要你为我的孩子偿命!” 殿内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武绮思身上,有怀疑,有探究,也有幸灾乐祸。 恰在此时,皇帝与皇后一同赶来。李世民看着床榻上的血迹,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陛下!”杨婕妤见到他,哭得肝肠寸断,“是武绮思害臣妾小产!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武绮思,见她虽面带惊色,眼神却依旧清明,不似作伪。他转向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温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婕妤娘娘是忧思过度,动了胎气,加上……加上近日服用的安胎药里,掺了少量活血的红花,才导致小产。” “红花?”李世民皱眉,“谁给她加的红花?” 周宁海立刻道:“是……是御膳房送来的补品,说不定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他眼神瞟向武绮思,暗示不言而喻。 武绮思正要辩解,皇后却先开口了:“陛下,此事需彻查,但不宜声张。杨将军刚平定准噶尔部,班师回朝在即,若此时传出婕妤小产、后宫争斗的消息,恐伤将士之心。”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李德全,封锁消息,暗中查访。杨婕妤,你先安心休养,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看向武绮思,“你随朕来。” 御书房内,李世民看着武绮思,开门见山:“是你做的吗?” “臣妾没有。”武绮思屈膝跪下,“臣妾虽与杨婕妤有隙,却断不会行此伤天害理之事,更何况是伤及龙裔。” “朕信你。”李世民扶起她,语气缓和下来,“但此事蹊跷,你最近行事需更谨慎。” “臣妾明白。”武绮思抬头,目光恳切,“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求陛下不要再专宠臣妾。”武绮思声音轻却坚定,“臣妾知道陛下厚爱,可树大招风,如今杨婕妤小产,臣妾已是众矢之的。若陛下能分些恩宠给其他姐妹,既能平息流言,也能让后宫安稳些。” 李世民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倒是总能替朕着想。”他沉吟片刻,“好,朕依你。但你记住,无论何时,朕护着你。” 武绮思心中一暖,叩首谢恩。她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让出部分恩宠,看似退让,实则是保全自己,也保全徐丽雅。 可她没想到,杨婕妤的恨早已深入骨髓。失去孩子的杨婕妤,将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受宠”二字上,既然扳不倒武绮思,便将矛头对准了同样得宠的徐丽雅。 秋分那日,徐丽雅行至太液池边的回廊时,忽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扑通”一声跌入池中。深秋的池水冰冷刺骨,她不识水性,在水里拼命挣扎,口鼻灌满了水,意识渐渐模糊。 “救人啊!徐才人落水了!”随行的宫女尖叫着呼救,却见推人的周宁海带着几个太监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拐角。 幸好巡逻的侍卫及时赶到,将徐丽雅救上岸。她被抬回碎玉轩时,嘴唇发紫,浑身冰凉,已是气若游丝。温太医赶来诊治,折腾了半夜才保住性命,却也落了个畏寒的病根。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皇后正在看太子的功课。听闻徐丽雅险些淹死,又联想到杨婕妤小产,一口气没上来,竟直直晕了过去。 太医院的人慌作一团,诊脉后却个个面露喜色,皇后竟已有两个月身孕! 这个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在后宫。所有人都没想到,已生养过太子、魏王和长乐公主的长孙皇后,竟还能怀上龙裔。李世民更是欣喜若狂,当即下令封锁坤宁宫,任何人不得惊扰皇后静养。 武绮思赶到坤宁宫时,正见皇帝守在床前,握着皇后的手,眼中满是担忧。见她进来,李世民挥了挥手:“皇后刚醒,你陪她说说话,朕去处理些事。” 皇后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见武绮思进来,虚弱地笑了笑:“坐吧。” “娘娘受惊了。”武绮思在床边坐下,“徐才人那边已经稳住了,只是受了寒,需要静养。” “周宁海那狗东西,”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定是杨婕妤指使的。”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宫里太乱了。” “娘娘放心,陛下定会护着您和小皇子。” 皇后摇摇头:“后宫之事,从来不是靠陛下护着就能安稳的。”她看着武绮思,“你求陛下分宠,是对的。但有些人,你退一步,她便进一步,比如杨婕妤。” 武绮思沉默了。她知道皇后说得对,杨婕妤已经疯了,不把她们赶尽杀绝是不会罢休的。 “陛下膝下已有八子五女,”皇后忽然道,“太子稳重,魏王聪慧,长乐公主更是本宫的心头肉。可这后宫,从来不是靠孩子就能站稳脚跟的。”她握住武绮思的手,“你聪慧,知进退,只是心太软。往后,该狠的时候,不能手软。” 武绮思心头一震,抬头对上皇后的目光,那里面有告诫,有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她忽然明白,皇后这是在提点她——在这深宫里,善良是软肋,唯有清醒和果决,才能活下去。 离开坤宁宫时,暮色已深。太液池的水面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冰镜,映着岸边的宫灯,明明灭灭。武绮思站在池边,想起徐丽雅落水时的挣扎,想起杨婕妤小产时的血,想起皇后孕中的脆弱,忽然觉得,这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无数暗流,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 “才人,起风了,咱们回去吧。”青禾为她披上披风。 武绮思点点头,转身往清芷院走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她知道,皇后怀孕,看似为后宫带来了新的平衡,实则将更危险。杨婕妤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其他觊觎后位的嫔妃,也定会趁机作乱。 前路漫漫,她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棋子,步步为营。 而景仁宫的烛火下,杨婕妤正听着周宁海的回报。得知徐丽雅没死,她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娘娘息怒,”周宁海瑟瑟发抖,“如今皇后怀了孕,陛下看得紧,咱们怕是……” “怕什么!”杨婕妤眼中闪过疯狂的光,“皇后怀孕才好!等我把所有事都推到武绮思和徐丽雅身上,看陛下还会不会护着她们!”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如今却只剩一片虚无,“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夜色渐深,太液池的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的残月,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深宫之中的爱恨情仇,阴谋诡计。而皇后的身孕,徐丽雅的落水,杨婕妤的疯狂,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越挣扎,勒得越紧。 武绮思站在清芷院的窗前,望着坤宁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镯子,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据说能驱邪避灾。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第十章 楊氏死 寒露过后,长安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武绮思坐在窗边,看着青禾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端进来,药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味,甜腻得有些发腻。 “这药……是温太医新换的方子?”她没有伸手去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药碗边缘那圈不易察觉的白霜上。自徐丽雅落水后,她便请温太医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可今日这药,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禾愣了愣:“是啊,方才小印子说温太医临时改了方子,加了些润肺的杏仁,说是对才人夜里咳嗽好。” 武绮思点点头,伸手去端药碗,指尖刚触到碗壁,忽然“哎呀”一声松了手,药碗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其中一块碎瓷片上,竟慢慢泛起青黑色。 “有毒!”青禾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武绮思却异常平静,目光扫过门口。方才送药的小印子和伺候煎药的花穗,此刻正站在廊下,眼神躲闪,脚下悄悄往后挪。 “花穗,”武绮思扬声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进来,看看这药是怎么回事。” 花穗浑身一颤,强作镇定地走进来,看见地上的青黑色瓷片,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才人饶命!不关奴婢的事!” “不关你的事?”武绮思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药是你亲手煎的,小印子是你亲手叫来的,现在出了问题,你说不关你的事?” 小印子也被青禾揪了进来,两人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才人,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是……是有人指使我们的!”小印子哭喊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哦?谁指使你们的?”武绮思在椅上坐下,端起青禾刚沏好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花穗和小印子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挣扎。就在这时,武绮思忽然对青禾使了个眼色,青禾立刻上前,从花穗的发髻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正是刚才药碗里的毒物。 “这是什么?”武绮思将纸包扔在地上,粉末撒了出来,与地上的药汁一接触,立刻冒出刺鼻的白烟。 花穗见状,知道再也瞒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是杨婕妤!是杨婕妤让我们干的!她说只要毒死了才人,陛下就会回心转意!” 小印子也跟着哭喊:“杨婕妤还说,事成之后就把我们送出宫,给我们一大笔银子!我们一时糊涂,才……才犯下大错啊!” 武绮思的手紧紧攥住茶杯,指节泛白。她早该想到是杨婕妤,那个失去孩子后彻底疯魔的女人,竟连最后的底线都不要了,竟敢在她的汤药里下毒! “青禾,把他们绑起来,看好了。”武绮思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我现在就去见陛下。” 养心殿里,李世民正看着西北送来的军报,杨业班师回朝的奏折刚递上来,字里行间满是邀功的意味。他看着心烦,将奏折扔在一边,正好看见武绮思浑身带霜地走进来,脸色苍白,眼眶微红。 “怎么了?”他连忙起身,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陛下,”武绮思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臣妾差点……再也见不到您了。” 她将汤药有毒、花穗小印子招供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让李德全去凝香殿带那两个奴才来对质。李世民越听脸色越沉,尤其是听到“杨婕妤”三个字时,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反了!真是反了!”他猛地一拍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溅了出来,“她小产迁怒于人,推徐丽雅落水,朕都忍了!如今竟敢在汤药里下毒,是真当朕不敢动她吗?” 恰在此时,李德全带着花穗和小印子进来,两人一见到皇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将杨婕妤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计划下毒的事全说了出来,连杨婕妤说“就算毒死武绮思,陛下看在杨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怎样”的话都学了一遍。 “好一个看在杨家的面子上!”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外,“传朕的旨意!婕妤杨氏,心肠歹毒,谋害嫔妃,罪无可赦!赐……白绫一条,即刻送往冷宫,令其自缢!” “陛下!”武绮思没想到皇帝竟会直接赐死,愣了愣才道,“杨将军刚班师回朝,此时赐死他女儿……” “朕忍了她太久,就是看在杨业的面子上!”李世民打断她,眼中满是失望,“可杨家若以为朕不敢动他们,那就大错特错!一个纵容女儿数次残害妃嫔的家族,留着也是祸害!”他对李德全道,“再传旨,杨业虽有战功,但其女德行有亏,削去其爵位,降为兵部侍郎,闭门思过!” 李德全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人去传旨。武绮思看着皇帝紧绷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她恨杨婕妤的狠毒,却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赐死嫔妃,贬斥功臣,这背后的风波,怕是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 “你受惊了。”李世民握住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些,“放心,有朕在,没人能再伤你。” 武绮思点点头,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这场风波过后,她在后宫的位置会更稳固,可也会被更多人忌惮,尤其是那些与杨家交好的势力。 消息传到冷宫时,杨婕妤正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金步摇,那是她刚入宫时皇帝赏的。听见太监宣读完赐死的旨意,她忽然疯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武绮思,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挣扎着不肯接白绫,太监们无奈,只能强行将她按住。就在这时,冷宫的门被推开,萧巧蕊披着件黑色斗篷走进来,脸色平静得可怕。 “你来看我笑话?”杨婕妤看着她,眼中满是怨毒,“一个连侍寝都不敢的废物,也配来看我?” 萧巧蕊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根弓弦,那是她在御花园捡到的,不知是哪个侍卫落下的。她走到杨婕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婕妤,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害死夏宝林,害死福子,推徐才人落水,还想毒死绮思姐姐……你欠的债,该还了。” 杨婕妤看着那根弓弦,忽然明白了什么,吓得连连尖叫:“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妇,你敢动我?” “朝廷命妇?”萧巧蕊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与她温顺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厉,“你谋害妃嫔,甚至毒害嫔妃,早就不是什么命妇了。陛下赐你白绫,是让你留个体面,可有些人,不配体面。” 她猛地扑上去,将弓弦绕在杨婕妤的脖颈上,用力勒紧。杨婕妤的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拼命抓挠,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萧巧蕊的脸上溅到了她的唾沫,却丝毫没有松手,直到杨婕妤的身体彻底软下去,舌头伸出来,才缓缓松开手。 “这是你欠绮思姐姐的,也是欠所有被你害死的人的。”萧巧蕊擦了擦脸上的污渍,转身走出冷宫,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决绝。 她从未忘记,夏宝林被赐一丈红时的惨叫,也没忘记福子的尸体在井里漂浮的样子,更没忘记徐丽雅从水里被救上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性子懦弱,不敢争宠,甚至不敢侍寝,可这不代表她没有恨,没有底线。 回到凝香殿时,武绮思正坐在灯下看账本等她。见她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不由皱眉:“你去哪儿了?” 萧巧蕊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绮思姐姐,杨婕妤……死了。” 武绮思握着账本的手一抖:“陛下赐的白绫,应该很快就……” “是我勒死的。”萧巧蕊抬起头,眼泪掉了下来,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我用弓弦勒死的。她不配留全尸。” 武绮思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怯懦爱哭的妹妹,忽然觉得陌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深宫之中,谁不是被逼着长大,被逼着变得狠厉? “起来吧。”武绮思扶起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事……不会有人知道。” 萧巧蕊点点头,趴在她肩上失声痛哭。她不怕杨婕妤的鬼魂来找她,她怕的是自己这双手,从此沾染上洗不掉的血。 武绮思轻轻拍着她的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杨婕妤死了,可这后宫的争斗并没有结束。杨家虽然失势,却根基深厚,未必会善罢甘休;皇后怀着身孕,各方势力都在盯着这个孩子;徐丽雅身体虚弱,怕是再也经不起折腾。 而她自己,虽然除掉了心腹大患,却也站在了更显眼的位置,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青禾,取些酒来。”武绮思道。 酒温好后,她递给萧巧蕊一杯:“喝了吧,暖暖身子,也……忘了今晚的事。” 萧巧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清醒了几分。“绮思姐姐,”她望着武绮思,“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杨婕妤那样?” 武绮思拿起酒杯,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里面映着她自己的影子,模糊而陌生。“不知道。”她轻声道,“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变成她那样。” 至少,她们不会用毒药,不会用弓弦,不会用那些阴狠的手段去害人。她们可以争,可以抢,却不能丢了底线。 夜深了,武绮思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在想杨婕妤临死前被萧巧蕊勒死时愤怒的脸,忽然觉得,这深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染缸,无论你进来时多么干净,日子久了,总会沾染上些颜色。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还要继续走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徐丽雅,为了萧巧蕊,也为了那些在这深宫里挣扎求生的女子。 而杨婕妤的死,不过是这漫长争斗中的一个节点,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风波,更多的算计,等着她们去面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武绮思翻了个身,看着身旁熟睡的萧巧蕊,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武绮思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别怕,有我在。 她在心里默默说。 只是她不知道,这句承诺,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守住。 第11章 第十一章 設計扮鬼 霜降的风卷着落叶,扫过冷宫的断墙。武绮思站在廊下,看着宫女将一件绣着缠枝莲的旧衣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锦缎,冒出刺鼻的黑烟。 “小姐,杨婕妤的东西都烧干净了。”青禾往火里添了把柴,“只是……奴婢总觉得,杨婕妤虽是主谋,可她那些阴毒的法子,不像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 武绮思望着跳动的火焰,指尖冰凉。杨婕妤骄纵是真,可论起算计,她顶多算个被人挑唆的棋子。那日花穗招供时,曾提过一句“丽美人常来景仁宫,每次来都跟婕妤说些悄悄话”,当时只顾着震惊,没细想,如今想来,这丽美人怕是知道些什么。 “丽美人……”武绮思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女子原是末等采女,因生得娇媚,又惯会逢迎,前些年得了几次恩宠,便攀附了韦贵妃,在后宫里也算有几分体面。杨婕妤刚入宫时,两人走得极近,常一起在御花园里说笑。 “小允子在吗?”武绮思忽然道。小允子原是御花园的洒扫太监,前几日因撞破周宁海推徐丽雅落水,被武绮思悄悄护了下来,如今在清芷院当差。 “在呢。”小允子从廊柱后钻出来,身形瘦小,眉眼间却透着机灵,“才人有何吩咐?” 武绮思看着他,忽然笑了:“我想让你扮个鬼。” 三日后的夜里,月黑风高。丽美人的承乾宫忽然传出凄厉的尖叫,惊得半个后宫都亮了灯。 “有鬼!有鬼啊!”丽美人披头散发地从寝殿跑出来,身上只裹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杨婕妤的鬼魂来找我了!她说我害了她!” 巡逻的侍卫冲进去,只见殿内烛火摇曳,帐幔无风自动,一个穿着白裙、长发遮面的影子正贴在墙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正是杨婕妤生前常穿的那件素白宫装。 “啊——”丽美人又尖叫一声,瘫在地上,“不是我!是韦贵妃让我做的!是她让我挑唆杨婕妤对付你!她说你和徐才人挡了她的路!” 那白裙影子猛地转过身,声音嘶哑:“韦贵妃……真的是她?” “是她!都是她!”丽美人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她让我告诉杨婕妤,在树下加麝香能让人不孕,也让周宁海推徐才人落水……不关我的事啊!饶了我吧!”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推开,皇后带着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闻讯赶来的武绮思和徐丽雅。“这是怎么回事?”皇后看着眼前的乱象,眉头紧锁。 “皇后娘娘救命!”丽美人扑过去抱住皇后的腿,“杨婕妤的鬼魂来找我索命!是韦贵妃指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皇后看向那白裙影子,目光锐利:“你是谁?” 影子摘下发套,露出小允子那张瘦小的脸:“回娘娘,奴才是清芷院的小允子。是……是慧才人让奴才扮的,说想试试丽美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武绮思身上。徐丽雅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却见武绮思屈膝行礼,神色坦然:“娘娘恕罪。臣妾怀疑杨婕妤背后有人指使,故而出此下策。没想到丽美人竟说出这些,臣妾也很意外。” 皇后看着瘫在地上的丽美人,又看了看武绮思,忽然道:“把丽美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小允子,你也跟本宫回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次日一早,太后的懿旨就传到了坤宁宫。老人家虽不管后宫琐事,却最恨阴私算计,听闻丽美人招出韦贵妃,当即拍了桌案:“后宫是陛下的家,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最终,太后命皇后处置:“丽美人挑唆是非,构陷嫔妃,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韦贵妃……暂夺协理六宫之权,闭门思过,抄写《女诫》百遍!” 旨意传到韦贵妃的昭阳殿时,她正对着铜镜描眉。听闻自己被夺了权,手中的眉笔“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铁青:“武绮思!又是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让丽美人挑唆几句,竟被抓到把柄。更让她气闷的是,太后虽没重罚,却夺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这明摆着是敲打,也是给武绮思撑腰。 清芷院里,徐丽雅看着武绮思,眼神复杂:“你早就知道是韦贵妃?” “猜的。”武绮思正在翻棋谱,“韦贵妃一直视我们这些得宠的为眼中钉。杨婕妤刚愎自用,最容易被挑唆,自然是她最好的棋子。”她落下一子,“只是没想到丽美人这么不经吓。” “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徐丽雅忧心道,“韦贵妃毕竟是四妃之一,家族势力庞大,我们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也得得罪。”武绮思抬眼,目光沉静,“她若安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她都把刀架到脖子上了,我们总不能等死。” 徐丽雅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她知道武绮思说得对,这后宫里,退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几日后的傍晚,武绮思带着一小叠纸钱,悄悄来到御花园的假山后。今日是母亲的忌日,宫里规矩多,不能明着祭拜,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烧些纸。 青石板上放着个小小的香炉,是她特意让小允子找来的。火光在暮色中跳动,映着她清瘦的侧脸,纸钱燃尽的灰烬被风吹起,像一群黑色的蝴蝶。 “娘,女儿在宫里很好,您别惦记。”她轻声说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您教我的道理,女儿没忘,待人要宽,处事要忍,可若有人欺负到头上来,女儿也不会任人拿捏……”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武绮思猛地回头,只见曹才人带着两个宫女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她。 “慧才人好大的胆子。”曹才人走上前,目光落在香炉和纸钱上,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宫里明文规定,不许私下烧纸祭拜,你这是想咒谁呢?” 武绮思站起身,将剩下的纸钱收进袖中,神色平静:“曹才人误会了,臣妾只是烧些没用的旧书。” “旧书?”曹才人冷笑一声,踢了踢地上的灰烬,“这灰烬里还有没烧透的纸钱,慧才人当我眼瞎吗?”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劝你还是跟我去见皇后娘娘,说不定还能求个从轻发落。否则,我要是告诉陛下,说你在御花园行巫蛊之事……” 武绮思心头一紧。曹才人位份不高,却一直依附韦贵妃,前些日子因韦贵妃被夺了权,正愁没机会报复,如今撞见她烧纸,自然不会放过。 “曹才人想怎样?”武绮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很简单。”曹才人笑得不怀好意,“你去跟皇后娘娘说,是你自己糊涂,跟旁人无关。再把你那支陛下赏的玉笔送给我,这事就算了了。” 那支玉笔是皇帝亲赐的,是武绮思最珍视的东西。她没想到曹才人竟如此贪婪,不仅想拿捏她,还要夺走皇帝的赏赐。 “玉笔是陛下所赐,臣妾不敢转送。”武绮思后退一步,“至于烧纸之事,臣妾愿意跟你去见皇后,是非曲直,自有娘娘论断。” 曹才人没想到她如此强硬,脸色沉了沉:“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说着对宫女道,“把慧才人拿下,带去坤宁宫!” 宫女们刚要上前,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咳嗽声。众人回头,只见萧巧蕊提着个食盒走出来,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曹才人这是做什么?绮思姐姐犯了什么错吗?” “不关你的事!”曹才人不耐烦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萧巧蕊走到武绮思身边,打开食盒,里面是些纸钱和香烛,“这些都是我让绮思姐姐帮忙烧的,我娘前日托梦给我,说在那边缺钱花……绮思姐姐怕我笨手笨脚的,才亲自来帮我,这事真不怪她。” 曹才人一愣:“你说什么?” “是真的。”萧巧蕊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敢跟别人说,只能求绮思姐姐帮忙。曹才人要是怪罪,就怪罪我吧,千万别告诉陛下,我怕陛下说我迷信……” 她哭得情真意切,连武绮思都差点信了。曹才人看着她,又看看武绮思,一时拿不定主意。萧巧蕊性子怯懦,从不敢惹事,按理说不会撒谎,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算是你让她烧的,也一样犯了宫规!”曹才人强撑着道。 “曹才人就饶了我们吧。”萧巧蕊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我给您磕头了还不行吗?”她说着就要跪下。 曹才人被她缠得没办法,又怕真闹到皇后那里,萧巧蕊哭哭啼啼的,反而显得她小题大做。再说,她本就想拿捏武绮思,如今萧巧蕊把责任揽过去,倒不好再追究了。 “罢了。”曹才人甩开她的手,“这次就饶了你们,下次再敢胡闹,定不饶你!”说罢带着宫女悻悻地走了。 看着曹才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武绮思才松了口气,握住萧巧蕊的手:“谢谢你。” 萧巧蕊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我也是碰巧路过,听见你们说话,就想着帮你解围。”她看着地上的灰烬,“没吓到你吧?” “没有。”武绮思摇摇头,心里却暖烘烘的。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个愿意挺身而出的姐妹,是她的福气。 两人收拾好东西,刚走出假山,就见青禾匆匆跑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韦贵妃在昭阳殿吐血了!” 武绮思一愣:“怎么回事?” “听说是气的。”青禾压低声音,“太医说她忧思过度,伤了肺腑,陛下已经过去了。” 武绮思望着昭阳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看见太监宫女忙碌的身影。她忽然觉得,韦贵妃这病,来得未免太巧了些。是真的气病了,还是……想借此博同情,让皇帝收回成命? “我们回去吧。”武绮思拉着萧巧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清芷院,武绮思坐在灯下,看着那支玉笔。笔杆温润,上面刻着“慧心”二字,是皇帝亲手所书。她摩挲着笔杆,忽然想起曹才人的嘴脸,想起韦贵妃的算计,想起丽美人在“鬼魂”面前的惊慌失措。 这后宫的争斗,从来都不止于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多的是这些看不见的算计和心机。她用扮鬼的法子揪出了韦贵妃,可韦贵妃一句“气病了”,就能让皇帝的怒气消减半分。 “小姐,您在想什么?”青禾端来热茶。 “我在想,”武绮思看着窗外,“韦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 被夺了协理六宫的权力,对韦贵妃来说是奇耻大辱。她定会想方设法报复,而她和徐丽雅,自然是首要目标。 “那我们怎么办?”青禾忧心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武绮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她想玩,我们就陪她玩下去。只是下次,就不是扮鬼这么简单了。”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棋盘上。那局棋还没下完,黑子已占尽优势,白子却仍有一线生机。就像她现在的处境,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危机四伏。 深夜,昭阳殿的烛火还亮着。皇帝坐在床边,看着韦贵妃苍白的脸,眉头微蹙。太医说她需静养,不能动气,可他心里清楚,这病有几分真几分假。 “陛下,臣妾知错了。”韦贵妃拉着他的手,声音虚弱,“臣妾不该听信丽美人的挑拨,更不该……不该让陛下烦心。求陛下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李世民看着她,想起她刚入宫时的明媚,想起她为自己生儿育女的辛苦,终究是软了心:“你先好好养病,协理六宫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韦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谢恩,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的黑影。那是她的心腹太监,正在向她示意,事情成了。 她知道,皇帝虽没立刻恢复她的权力,却也松了口。只要她好好表现,总有机会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至于武绮思……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笔账,迟早要算。 清芷院的灯灭了。武绮思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能猜到韦贵妃会在皇帝面前装可怜,却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轻易动摇。这让她更加清楚,在这后宫里,皇帝的恩宠从来不是永恒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想起母亲的忌日,想起刚才在假山后说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像母亲说的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子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武绮思翻了个身,看着身旁熟睡的萧巧蕊,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姐妹在身边,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只是她不知道,韦贵妃的报复,已经在路上了。而这一次,她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比扮鬼更凶险的陷阱。 第12章 第十二章 皇帝起疑 大暑的热浪卷着蝉鸣,把紫禁城烤得像个蒸笼。皇帝下旨移驾圆明园避暑的消息传来时,武绮思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瞬间被蒸腾成白雾。 “小姐,圆明园的荷花开得正好呢,听说还有冰窖镇着的酸梅汤,比宫里凉快多了。”青禾正忙着收拾行李,语气里满是期待。自杨婕妤死后,后宫虽暂归平静,但韦贵妃病中“静养”,曹才人等人却总在暗处窥伺,能换个地方喘口气,未尝不是好事。 武绮思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清芷院门口。徐丽雅的贴身宫女刚来过,说徐才人这几日总觉得困倦,怕是暑气侵体,让温太医来看过,也只说是劳累,开了些安神的方子。 “把那盒新制的薄荷膏带上。”武绮思道,“丽雅姐姐怕热,蚊虫也爱咬她。” 圆明园的水榭依着荷塘而建,朱红的廊柱映在碧绿的荷叶上,倒有几分江南的雅致。皇帝住的主殿临着最大的莲池,武绮思的住处则在东侧的听荷轩,与徐丽雅的晚晴阁只隔了道月洞门。 刚安顿好,曹才人就带着宫女来了,手里捧着个锦盒,笑得格外热络:“慧才人刚到就忙上了?妹妹特意带来些新采的莲子,冰镇过的,解暑最好。” 武绮思谢了赏,让青禾收下。曹才人却不走,目光在轩内扫了一圈,故作惊讶:“哟,才人这里怎么没摆陛下赏的那支玉笔?那可是皇帝亲赐,多少人想看都看不着呢。”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提醒你武绮思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恩宠。武绮思淡淡一笑:“笔是用来写字的,藏在匣子里才不会落灰。” 曹才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青禾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她准没安好心,前几日还在御花园跟韦贵妃的心腹太监说话呢。” 武绮思没说话,走到窗边望着荷塘。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极了后宫里那些藏不住的心思。她知道曹才人定是受了韦贵妃的指使,想来探探她的底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果然,傍晚皇帝过来用晚膳时,话里话外就多了几分试探。 “今日曹才人跟朕说,你把朕赏的玉笔收起来了?”李世民夹了一筷子莲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武绮思从容答道,“臣妾想着,笔是陛下的心意,该好好收着,等闲时练字再拿出来,才不算辜负。” 李世民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说起荷塘的景致。可武绮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在自己脸上停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不像往日那般坦荡。 晚膳后,皇帝去了韦贵妃的瑶光殿。听说韦贵妃“病体初愈”,特意在殿里备了新酿的荷花酒,要陪陛下解闷。 青禾气得摔了帕子:“她分明是装病!陛下怎么就信了?” “信不信,不重要。”武绮思望着瑶光殿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隐约能听见丝竹声,“重要的是,陛下需要一个台阶给她下。”韦贵妃家世显赫,儿子又被封为亲王,皇帝总要顾及几分。 可她没想到,曹才人的挑拨会来得如此直接。 次日午后,皇帝在水榭看奏折,武绮思陪在一旁研墨。曹才人忽然带着个小太监进来,手里捧着幅字,说是慧才人昨日写的,想请陛下指点。 武绮思一愣,她昨日并未写字。 展开那幅字,却是一首七言诗,字迹模仿她的笔锋,却略显生硬。诗里写着“莲池水暖鸳鸯卧,只恐君王爱新妆”,字里行间透着对恩宠的患得患失,甚至隐隐有怨怼之意。 “这不是臣妾写的。”武绮思立刻道。 曹才人却故作惊讶:“不是才人写的?可这纸是听荷轩的专用宣纸,墨也是陛下赏的松烟墨啊……”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落在武绮思身上:“这字,你认不认?” “臣妾不认。”武绮思心头冰凉,却依旧挺直脊背,“臣妾虽不敢说字字珠玑,却断不会写出如此小家子气的诗句,更不会质疑陛下的心意。” “可这纸和墨……”曹才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总不会有假吧?” “纸和墨能仿,风骨仿不了。”武绮思转向李世民,目光坦然,“陛下若不信,可让臣妾当场默写,一对比便知真假。” 李世民盯着那幅字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武绮思,最终挥了挥手:“罢了,许是哪个奴才胡闹,把字送错了。”他没让武绮思默写,也没再追究,可武绮思清楚,那道芥蒂已经埋下。 曹才人见目的达到,喜滋滋地退了出去。武绮思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荷塘的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你先回去吧。”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武绮思屈膝行礼,转身时,指尖的墨汁滴落在青石板上,像一颗小小的黑痣,擦不掉,也抹不去。 回到听荷轩,徐丽雅正在等着她,见她脸色难看,忙问:“怎么了?” 武绮思把事情一说,徐丽雅气得发抖:“曹才人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跟陛下解释?” “不必了。”武绮思摇摇头,“陛下心里有数,只是……他愿意信几分,就难说了。”帝王之心,本就深不可测,再深的信任,也经不住反复挑拨。 徐丽雅叹了口气,忽然握住她的手,脸色有些不自然:“绮思,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我好像有了。”徐丽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前几日总觉得恶心,温太医来看过,说……说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武绮思又惊又喜:“真的?太好了!”她仔细看着徐丽雅的脸,果然透着几分孕相,“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徐丽雅低下头,“怕像杨婕妤那样……也怕陛下知道了,会分心。” “别胡思乱想。”武绮思安抚道,“你的胎像定是安稳的,陛下知道了,只会高兴。”她忽然想起什么,“温太医怎么说?需要什么补品,我让人去备。” 提到温太医,徐丽雅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前几日让温太医……开了些方子。” “什么方子?” “就是……就是能生男孩的方子。”徐丽雅的声音细若蚊蚋,“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我想……想给陛下生个皇子,这样……在宫里也能站稳些。” 武绮思愣住了。她知道后宫女子都盼着生皇子,可徐丽雅素来温婉,竟也会求这样的方子。她看着好友局促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涩。这深宫,终究是把每个人都逼得不得不现实。 “傻姐姐。”武绮思握住她的手,“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是你的孩子,陛下都会疼爱的。”她顿了顿,又道,“那些方子大多是骗人的,你别乱喝,仔细伤了身子。” 徐丽雅点点头,眼眶却红了:“我就是太害怕了……杨婕妤没了孩子,韦贵妃虎视眈眈,我总觉得,只有生下皇子,才能护着自己,也护着你。” 武绮思心里一暖,轻轻拍着她的背:“有我在,不用怕。” 可她知道,徐丽雅怀孕的消息一旦传开,只会引来更多的算计。韦贵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曹才人等人更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 果然,傍晚就传来消息,说韦贵妃得知徐丽雅怀孕,特意送来一篮安胎的燕窝,还说要亲自来晚晴阁探望。 “她定没安好心!”青禾气道,“那燕窝说不定加了什么东西!” “燕窝留下,人不用见。”武绮思道,“就说丽雅姐姐累了,已经睡下。”她看着那篮燕窝,眼神冷了几分,“让人送去给温太医看看,若没问题,就留下;若有问题……就悄悄记下,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青禾应声而去。武绮思走到窗边,望着瑶光殿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她忽然觉得,这场避暑之行,怕是不会平静了。 皇帝那边,自那日“错字”事件后,便没再踏足听荷轩,倒是常去韦贵妃和曹才人的住处。李德全悄悄来报,说陛下夜里总翻看武绮思抄的兵书,还问起她近日在做什么,语气里虽有芥蒂,却也并非全然疏远。 “才人放心,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李德全笑道,“只是曹才人在跟前说多了,难免有些嘀咕。” 武绮思谢了李德全,心里却清楚,嘀咕一旦产生,就很难彻底消除。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不给任何人挑错的机会,同时,护好徐丽雅和她腹中的孩子。 夜深了,荷塘里的蛙鸣此起彼伏。武绮思坐在灯下,铺开宣纸,想写些什么,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她想起皇帝审视的目光,想起曹才人的得意,想起徐丽雅紧张的脸,忽然觉得很累。 “小姐,温太医派人来说,那燕窝没问题,就是寻常的补品。”青禾进来回话。 “知道了。”武绮思放下笔,“让厨房炖了,给丽雅姐姐送去。” 青禾应着,又道:“小姐,您也别多想,陛下那么聪明,迟早会明白的。” 武绮思笑了笑,没说话。聪明如帝王,又怎会不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愿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在朝堂与后宫之间,他的天平,从来不会永远倾向一方。 窗外的月光落在宣纸上,泛着淡淡的白。武绮思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静”字,一笔一划,沉稳有力。 无论如何,都要静下心来。 她对自己说。 徐丽雅的身孕,是希望,也是危机。韦贵妃的算计,曹才人的挑拨,皇帝的芥蒂,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张网里,找到一条生路,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的人。 圆明园的荷花还在盛开,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可武绮思知道,这看似清雅的荷塘底下,藏着多少淤泥,多少暗流,只有真正踏入的人,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