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之后和前男友在警厅重逢》 第1章 第一章 江云归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发潮,黏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正狠狠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只小爪子在挠门。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噩梦里那只抓不住的手。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又是这个梦。 他撑着胳膊坐起身,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指尖触到冰凉的床单,才惊觉被窝里的温度早已散去,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冬日特有的冷冽气息。 梦里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呼吸带着颤抖,在冰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又很快消散。 他裹着被子蜷缩了两分钟,直到指尖的冰凉蔓延到心口,才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掀开被子下床。 脚刚踩在地板上,就打了个寒颤。 瓷砖凉得像冰,透过薄薄的睡衣裤,将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墙上的电子钟在黑暗里亮着幽蓝的光。 03:49。 数字后面的冒号规律地跳动,像在倒数什么,映得周围的衣柜、书桌都蒙着一层冷幽幽的光。 江云归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会儿,慢吞吞地摸过床头的毛衣套上。 领口蹭到脖颈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毛衣上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淡淡味道,却抵不住房间里的寒气,很快被冷意裹住。 “哥要是知道我又做噩梦,肯定又要念叨。” 江云归对着空气小声嘀咕,动作却放得更轻了。 隔壁房间的门紧闭着,陆远的呼吸声隔着门板隐约传来,均匀而沉稳,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凌晨最安稳的背景音。 他踮着脚踩进拖鞋,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又回头看了眼那扇门,确认没吵醒人,才松了口气。 玄关的运动鞋鞋底磨得快平了,踩在地板上几乎没声音,只有金属门把转动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开门时,冷风像针似的扎进来,夹着细小的雪粒子,扑在脸上又凉又疼。 他哆嗦了一下,赶紧把围巾往脖子上多绕了两圈,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很快沾了层薄薄的白霜。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摸黑往下走时,江云归数着台阶的级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混着雪粒子从楼道窗户缝钻进来的“簌簌”声。 一共十七级,他闭着眼都能数对。 走到一楼,推开单元门的瞬间,雪粒子扑面而来,落在睫毛上,凉得人一激灵。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路边的车顶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像撒了层糖霜,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冰棱,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风一吹,就有小冰块“叮叮当当”地往下掉。 江云归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路灯的光昏黄柔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积雪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忽然来了兴致,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双脚并拢,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蹭了蹭。 鞋底和积雪摩擦,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他试着加大力气,身体猛地往前一滑,吓得赶紧伸手去扶旁边的电线杆。 电线杆上结着层薄冰,手刚碰到就打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雪堆里。 “嘶——” 江云归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磕在冻硬的地面上,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 积雪灌进衣领,冷得他直打颤,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雪地上陷下去一个清清楚楚的人形坑,边缘还沾着他外套上掉落的绒毛,在路灯下泛着浅白的光。 “果然还是会摔。” 他对着那个坑撇了撇嘴,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 运动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空荡的街上格外清晰。 风卷着雪粒子,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连远处便利店冰柜运行的“嗡嗡”声都能隐约听见。 凌晨四点的街道静得能听见雪落地的声音。 路边的店铺都卷着闸门,只有几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亮晃晃的区域。 便利店门口的摇摇椅上,大黄狗蜷缩成一团,尾巴尖偶尔扫过雪地,留下几道浅痕,鼻子里还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老陈早餐”的招牌在黑暗里看不清字迹,只有玻璃门上贴着的“福”字还残留着点红色,在周围的冷色调里格外显眼。 江云归站在门口,往里瞅了瞅,平时这个点早就亮起来的灯,今天却黑沉沉的,连蒸笼的热气都没有,玻璃上结着层薄雾,用手一擦就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奇怪。”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老陈叔?” 里面没人应。 风从旁边的巷口吹过来,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玻璃门上“沙沙”响。 江云归又敲了两下,手套很快被寒气浸得冰凉,手都冻麻了,还是没动静。 他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把冻得发红的手塞进袖子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屏幕光映在雪地上,很快就被寒气裹得发暗。 时间在黑屏上跳动,一分钟,两分钟……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直到第十分钟,玻璃门后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睡过头了。” 江云归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胃里空荡荡的,开始隐隐发慌。 他下意识抠着台阶上的冰碴,冰碴子又冷又硬,很快就在指尖化了,留下一片湿冷的痕迹。 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堆满纸箱子的巷子里,传来一声细若蚊蝇的呼救。 “救……救命……” 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精准地钻进江云归的耳朵里,与巷子深处纸箱被风吹得“哗啦”响的声音混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巷子口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冰凉的玻璃门上,门后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外套渗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条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塑料瓶,常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此刻在夜色里,黑黢黢的像个张开的大口。 江云归深吸一口气,把书包卸下来,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后面。 垃圾桶上结着层薄冰,摸上去又冷又黏,他赶紧收回手,拍了拍书包,确认不会被雪埋住,才放心。 他摸了摸校服口袋,摸到那把早上特意揣着的钢尺。 是陆远给他买的,说上课记笔记方便,此刻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发疼,却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别怕,钢尺够硬。” 他对着空气给自己打气,猫着腰往巷子口挪。 巷子里黑得更厉害,纸箱堆得比人还高,挡住了大半光线,只有偶尔从头顶掠过的路灯光,能在纸箱缝隙里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晃悠悠的,像在动。 江云归贴着墙根站定,屏住呼吸听动静,可除了风吹过纸箱的“哗啦”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碎雪和石子,用力扔进巷子深处。 石子砸在纸箱上,发出“砰砰”的声响,然后又归于寂静,连回声都没有。 没动静。 他咬了咬下唇,攥着钢尺的手又紧了紧,刚想往前挪两步,脚下突然一滑。 刚才融化的雪水结了层薄冰,又滑又硬,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完了。” 江云归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后背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与周围的冷意截然不同。 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江云归吓得浑身一僵,刚要挣扎,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嘘,别动。” 他猛地睁开眼,撞进一双弯起来的桃花眼。 少年离他很近,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雪粒。 雪粒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细小白光,还有发尾那束用黑色发绳绑着的小揪揪,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扫过他的耳尖,带着点痒。 “怎么不动了?”少年挑了挑眉,松开捂住他嘴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吗?还敢往巷子里扔石头。” 江云归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他圈在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与自己快得要跳出来的心脏形成鲜明对比。 他脸颊一热,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早就冻得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喷在少年的手腕上,很快凝成白雾。 “他们还在里面。”少年的声音压低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点痒,“刚才是故意装没动静,想引你进去。” 江云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寂静根本不是没人,而是对方在暗处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心里一阵后怕,抬头看向少年,刚要说话,又想起不能出声,只好拉过他的手。 少年的手心很暖,像揣了个小暖炉,和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 报警? 他感觉到少年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也反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 先揍一顿。 江云归皱了皱眉,用眼神白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 打架很有意思吗? 巷子里的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他们的裤腿上,凉得刺骨。 少年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低低地笑了声,又在他手心里写: 不揍一顿,下次还敢。 江云归没辙了,刚想抽回手,就听见少年竖起三根手指,用气声倒计时。 三,二,一!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像只猫似的窜了出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衣角扫过地上的积雪,带起一片细碎的雪粒。 江云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巷子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混混的骂骂咧咧,混着纸箱倒地的“哗啦”声。 “喂!你谁啊?!” “妈的,敢打老子?!” 江云归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冷了,抓起地上的钢尺就往巷子里冲。 他跨过堆成山的纸箱。 纸箱上结着薄冰,又冷又硬,不小心蹭到胳膊,就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就看见少年正揪着一个黄毛混混的衣领,把人按在墙上。 那混混看起来比少年高半个头,却被他制得动弹不得,脸上还带着个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甚至破了点皮,渗出血丝。 巷子里的霉味混着混混身上的烟味,呛得江云归皱了皱眉。 “道歉。”少年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戏谑,冷得像冰,“跟那个女生道歉。” 江云归这才看见,角落里缩着个穿校服的女生,书包扔在地上,拉链开着,书本散了一地,头发乱糟糟的,正吓得瑟瑟发抖,肩膀还在不停哆嗦,校服上沾了不少雪和灰尘。 黄毛混混梗着脖子不肯说话,少年眼神一厉,刚要动手,江云归突然瞥见他身后有个高个子混混正悄悄捡起一块碎砖头。 砖头冻得硬邦邦的,表面还沾着雪。 一瘸一拐地往他身后挪,脚步踩在碎雪上,发出极轻的“咯吱”声。 “小心!” 江云归想都没想就喊出声,手里的钢尺也顾不上用了,冲过去一脚踹在高个子混混的膝盖上。 那混混没想到还有人从侧面偷袭,“嗷”的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里的砖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冰面上裂成了两半,碎渣溅到旁边的纸箱上。 江云归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要犹豫半天,刚才那一脚居然能踹得那么准,连带着自己的脚尖都有点发麻,冰凉的痛感顺着脚尖往上爬。 他这才想起陆远小时候教他的防身术,说是“遇到坏人别硬拼,专踢膝盖和脚踝”,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了。 风从巷子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打在他的腿上,凉飕飕的。 “哥没骗我。”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那高个子混混刚想爬起来,江云归已经冲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在了墙上。 墙面又冷又硬,隔着校服都能感受到寒意,他的力气不大,但胜在突然,那混混被掐得“咳咳”直喘,脸都憋红了,唾沫星子顺着嘴角往下流。 江云归盯着他的眼睛,手劲不自觉地加大。 他讨厌这种仗着人多欺负人的家伙,更讨厌他们吓到那个女生。 女生的哭声还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像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紧。 “你、你放手……” 混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求饶的意味,呼吸里的烟味直往江云归脸上喷,难闻得很。 江云归没理他,直到听见少年喊他,才猛地回神,一把将人甩开。 高个子混混踉跄着后退几步,摔进旁边的垃圾堆里,溅起一片灰和碎雪,发出“哗啦”一声响,周围的纸箱都被震得晃了晃。 “漂亮哥哥……谢谢你……” 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地说,还在不停抽噎,眼泪落在冻红的手背上,很快就凉了。 江云归这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了,好像有点吓到她。 他挠了挠头,刚想说“没事”,就听见少年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的手心还是暖的,拍在他冰凉的肩膀上,很舒服。 “看不出来啊,小少爷,下手挺狠。” 江云归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嘴角破了点皮,大概是刚才动手时被蹭到的,血丝沾在嘴角,看着有点显眼。 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转身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钢尺,却被少年拉住了。 “别捡了,警察快来了。”少年指了指女生手里的手机,“她刚才趁我们动手的时候,已经报警了。” 江云归这才看见,女生正举着手机,屏幕上还亮着通话界面,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屏幕光映在她脸上,能看到未干的泪痕。 巷子里的风小了些,远处隐约传来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得跟我们一起去警局录口供。”少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又回来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领功劳吧?” 江云归摇了摇头:“我没做什么,你们去吧。”他还有早自习,要是去警局,肯定会迟到,而且陆远早上要是见不到他,肯定会担心。 “那可不行。”少年故意拉长了调子,巷子里的光线亮了些,大概是警车的灯光照过来了,“你可是功臣,不去的话,警察叔叔该以为我撒谎了。再说了,说不定还有奖金呢,你不去,奖金可就全归我了。” 江云归被他说得有点烦,皱着眉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嘴巴真毒。”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没再劝他。 江云归捡起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雪。 雪落在书包上,已经化了不少,留下一片湿痕,转身往巷口走。 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巷子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连带着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暖意。 走到巷口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少年和女生,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走了。” 说完,他就背着书包快步离开了,连头都没敢回。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穿透了云层,给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边,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亮了起来,远处的屋顶和树枝都被染成了金色,风也没那么冷了,吹在脸上,带着点暖意。 江云归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侧脸,像株在寒风里独自挺立的松树。 他的运动鞋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新雪覆盖了些,变得模糊。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才低低笑出了声。 “还真是个脸皮薄的小少爷。” 旁边的女生指了指他脚边,小声说:“小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少年低头一看,雪地上躺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毛线织得很密,边角还绣着个小小的“江云归”字。 应该是刚才江云归摔倒的时候掉的。 他弯腰捡起来,围巾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冷香,像雪后初晴的味道。 “这是那个漂亮哥哥掉的吧?”女生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啊?你认识他吗?” 少年捏着围巾的一角,看着江云归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漂亮哥哥叫江云归。”他说,“我叫萧停川。” 风卷着雪粒子吹过巷子,纸箱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两个刚刚相遇的名字,轻轻鼓掌。 第2章 第二章 江云归边走边埋着头在书包侧袋里摸索,指尖划过冰凉的拉链和褶皱的布料,却始终没触到熟悉的毛线质感。 他额前那缕被冷汗浸过的碎发又垂了下来,随着低头的动作扫过鼻尖,带着点痒。 “围巾呢?不会真丢了吧?” 他停下脚步,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蓬松的黑发被揉得有些凌乱。 最近确实总犯迷糊,上次把陆远给的钥匙串落在食堂,这次又丢了围巾。 那还是去年冬天陆远亲手织的,边角绣着的“江云归”三个字软乎乎的。 江云归认命似的闭了闭眼,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又很快散了。 他索性不再找,把书包甩回肩上,一路小跑起来。 运动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雪粒子溅到裤脚,很快融化成小水珠,透着股凉意。 好在校门口人还不多,他在路边的早餐摊买了瓶热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时,忍不住喟叹一声。 玻璃瓶装的牛奶裹着层薄水汽,他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攥着,快步往教学楼走。 进了教室,果然还是空无一人。 江云归松了口气,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拉开椅子坐下。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内搭,领口松松垮垮地堆在颈间,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只是那皮肤此刻泛着点冷意,没什么血色。 “幸好来得早。”江云归耸了耸肩,拧开牛奶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蔓延,他忍不住眯起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窗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粒子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水痕。 江云归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窗台。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上面,冰凉的触感瞬间透过指尖传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赶紧缩回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 “嘶,好冷。” 他搓了搓手,双手拢在嘴边,大口地吐着气。 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他盯着那团白雾发呆:要是围巾没丢,脖子就不会这么凉了,陆远织的毛线又软又暖,裹在脖子上像揣了个小暖炉。 冬天的教室总是格外催人犯困,江云归虽然冷,眼皮却越来越重。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泪水,小声嘟囔着:“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算了……” 说完,他把胳膊垫在桌上,整个人趴在上面,蜷缩着身体补觉。 校服外套的袖子滑下来一点,露出手腕上细细的红绳。 那是陆远求来的平安绳,红色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显眼。 又是一片黑暗。 江云归只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紧接着,哭声、骂声混杂在一起,最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黏糊糊的液体,抬起来一看。 是血! 滚烫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溅在黑暗里,瞬间晕开一片猩红。 他感觉全身都沾满了血迹,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疼得他蜷缩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下是温热的血洼。 整个黑暗,霎时间被染成一片血红。 再次醒来时,江云归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整个教室天旋地转,连窗外的雪景都在晃动。 “睡糊涂了吗?” 江云归晃了晃头,伸手在书包里摸出一颗薄荷糖。 糖纸是绿色的,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剥开,把薄荷糖塞进嘴里。 清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冷光映在他脸上。 时间显示7:07。 “哈?” 江云归不可置信地把手机来来回回开关了好几遍,屏幕上的数字依旧没变。 他皱起眉,看向窗外。 雪还在下,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可学校里却异常安静,没有平时聊天打闹的声音,也没有班主任催着早读的哨声。 “还真是睡糊涂了?”他嘀咕着,点开微信。 上百条消息跳出来,红色的数字在屏幕上格外扎眼。 他默默点进班级群,置顶的是班主任蔡明的消息,头像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风景照,旁边只有几个大字: 放假。 江云归挑了挑眉。 蔡老师一向不爱说话,没想到连通知放假都这么简单,连个理由都没说。 他往下滑了滑,很快看到了原因:今天天气预报是暴雪,路上的车道全被积雪堵死,车一动不动,彻底妨碍了出行,学校临时放了小半天假。 “真是,”江云归快速关了手机,把它塞进兜里,“运气太霉了啊。” 他直接放弃拿书包。 反正小半天假只是预习新课,没什么作业。 江云归裹紧外套,强忍着寒意往家跑。 冷风像刀子似的灌进外套里,他的手指冻得发僵,连握拳都费劲,鼻尖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嘴唇周围凝成一层薄霜,跑着跑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呼……” 他停下脚步,大口深呼吸,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临江中学的校服本就不挡风,今天风又大,他感觉自己像被冻住了一样,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力气。 等到江云归刚走进楼栋里,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小声的猫叫声,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委屈。 “差点忘了还有你也在外面。”江云归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 这是他早上特意留的,本来想当零食。他蹲在地上,朝着角落小声招呼:“是我,来吃吧。” 半晌,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一只纯橘色的猫。小猫瘦瘦的,毛发有些凌乱,只有爪子是白色的,像踩了团棉花。 它看见江云归,先是怯生生地蹭了蹭他的裤腿,又用湿漉漉的鼻子舔了舔他的手指,最后才慢悠慢悠地凑到火腿旁,小口吃了起来。 “你也真是可怜,”江云归趁着猫在吃火腿,轻轻摸了摸它身上的毛,指尖触到细软的绒毛,“学校都难得放假了,你还在这里讨饭吃。” 小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停下动作,抬起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可怜,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背。 “诶,你也在这里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猫立刻兴奋地“喵喵”叫了几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江云归回头。 是之前巷子里的少年。 他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发尾那束黑色发绳绑着的小揪揪垂在颈侧,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 “好巧。”江云归淡淡地回了一句,手指还在轻轻摸着小猫的头。 萧停川也不恼,走到他身边蹲下,没头没脑地说:“小少爷,好巧。” 他的声音比早上更软了些,带着点笑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花。 小猫仿佛知道他们认识,一会儿蹭蹭江云归的手,一会儿又凑到萧停川脚边,继续可怜兮兮地吃着火腿。 “喏,慢慢吃吧。”萧停川从背包里掏出一堆猫零食。 有小鱼干,还有罐装的猫罐头,放在地上。 阳光透过楼栋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上。 江云归盯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刚准备开口询问名字,就被萧停川抢先了。 “萧停川,我的名字。”他抬起头,对着江云归笑了笑,桃花眼里盛着光,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江云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学着他的语气说:“江云归,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萧停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有点晃眼。 萧停川又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知道。” 江云归皱起眉。 他明明没跟这个陌生人说过自己的名字,对方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是客套话? 他正想着,萧停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白色的围巾,递到他面前。 围巾是纯羊毛的,边角绣着“江云归”三个字,毛线柔软,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和萧停川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是你的吧,落在巷子里了。”萧停川没看他的表情,手指轻轻捏着围巾的一角,“我在围巾上看到了你名字的刺绣。” “哦。”江云归接过围巾,指尖触到温暖的毛线,心里一暖。 他把围巾绕在脖子上,轻轻拉紧,柔软的毛线裹住脖颈,瞬间驱散了寒意。 萧停川看着他,又笑了:“就一句哦?” 江云归白了他一眼,故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大好人。” 他的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看起来有点可爱。 萧停川笑得更欢了,他指着地上的猫零食,学着江云归的语气,对着小猫说:“要吃完,少爷,知道吗?” 小猫没理会他,只是轻轻“喵”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零食。 江云归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少爷”两个字,突然抬起头,不满地挑眉:“哈?它叫少爷?” 萧停川像是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了,故作夸张地摸着自己的胸口,身体摇摇晃晃地偏向一边,装作要晕倒的样子:“诶?吓到我了。” 他的卫衣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的碎发,几缕浅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浅金,“那就换个名字呗,我来想想……” “小白怎么样?” “不行!颜色都不对!”江云归立刻反驳。 小猫全身都是橘色,只有爪子是白的,叫小白也太离谱了。 “那,小橘?”萧停川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提议。 “你取名字也太土了吧。”江云归嫌弃地皱眉,转头看向小猫。 小猫正好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尾巴轻轻扫着他的膝盖。 “叫橘子好了。”江云归刚说完,小猫就摇了摇尾巴,凑到他手边,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你别说,它还挺满意的。”萧停川盯着小猫,故作思考的样子,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 “嗯,橘子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江云归小心地把橘子抱起来,橘子不算重,蜷缩在他怀里,像个小毛球。 他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橘子,指尖轻轻梳理着它凌乱的毛发。 萧停川盯着眼前的人,突然发了神。 冬日的暖阳透过楼栋的玻璃,轻柔地洒在江云归脸上。 他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成浅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抱着橘子的动作很轻,纤长的手指在橘色的猫毛间轻轻滑动,连指尖都透着温柔。 江云归的眼眸里,似乎只装得下怀里的橘子,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星。 刚才他反驳萧停川时,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很软,像冬日里刚烤好的面包,暖得人心尖发颤。 这就是……神明吗? 之前在巷子里,萧停川觉得江云归是个冷冷淡淡的小少爷,话不多,连打架时眼神都带着点冷意。 可此刻,他却觉得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那抹笑容,或许是他抱着橘子时的温柔。 此刻的江云归,像株生长在高岭上的花,被阳光包裹着,明媚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怕惊扰了这份美好。 “你怎么了?”江云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 他用手在萧停川面前挥了挥,声音带着点疑惑:“发什么呆呢。” 萧停川回过神,释然地笑了笑,眼底的惊艳还没散去:“没什么,只是觉得天太冷了。” 江云归又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嫌弃:“天冷就穿多点,穿少耍帅也只能吸引西北风。” 说罢,他又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橘子,橘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萧停川看着他的侧脸,小声低语:“你,太明媚了。” 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第3章 第三章 “你刚才说什么?” 江云归把橘子轻轻放在脚边,橘子立刻顺着他的裤腿蹭上来,他低头拍了拍猫背,转眼看向萧停川。 晨光透过楼栋的玻璃窗落在他侧脸,细软的黑发被染成浅棕,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带着语气都软了些。 萧停川连忙摆手,嘴角还带着没散去的笑意,像是被冤枉似的:“我可没说什么,指不定是小橘子叫了几声呢。” 他卫衣帽子滑到脑后,露出额前几缕发丝,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江云归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弯腰把地上的火腿包装袋、猫零食罐头盒捡进垃圾袋里。 指尖冻得发红,捏着塑料袋时微微发颤。 他把垃圾袋扎紧,再次看向萧停川:“你也住这里?” “只是路过。”萧停川摇了摇头,指了指巷口的方向,“刚才从警察局录完口供回来,就看见橘子蹲在这里叫,所以绕去便利店买了零食给它吃。” 江云归抱着橘子往后退了两步,橘子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尾巴轻轻勾着他的手腕。 他朝萧停川挥了挥手:“那我就把橘子收养了,你要是想看它,直接来907找我。” 萧停川笑着挥手回应,桃花眼里盛着光:“行,那你等着。” 江云归没再多说,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时,还能看见萧停川站在原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萧停川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电梯门彻底合上,才转身与江云归背道而行。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吹过,他拉了拉卫衣拉链,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江云归系围巾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江云归抱着橘子刚到家,就看见陆远坐在沙发上。 他穿着灰色的居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黑色手表,正垂着眼看手机,眉头微微皱着,连江云归进门都没察觉。 “哥,我回来了。” 江云归换了鞋,把橘子放在玄关的软垫上,橘子立刻好奇地蹭着鞋柜,尾巴竖得笔直。 陆远轻轻“嗯”了一声,抬头看向他。 晨光从客厅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陆远脸上,能看见他眼底淡淡的青黑。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他盯着江云归看了半晌,才问道:“早饭吃了吗?” 江云归眼神闪烁了一下,扯了个谎:“吃了,米粥,加了个蛋。”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校服外套上还沾着点雪粒子,在温暖的室内慢慢融化成小水珠。 “在哪里吃的?”陆远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听不出情绪。 “老陈那里。”江云归的声音更低了。 他向来不擅长说谎,每次撒谎时,耳尖都会悄悄泛红,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果然,陆远轻轻挑了挑眉,重新拿起手机滑动着屏幕,语气平淡却笃定:“没吃吧?”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江云归,“还饿吗?我去煮点面条。” 江云归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步,支支吾吾地应道:“嗯……还好吧。” 见陆远没再追问,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哥,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啊?” 陆远像是翻了个白眼,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吐槽:“今天大雪,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公司通知居家办公了。” 他指了指窗外。 雪花还在飘,楼下的车道上积了厚厚的雪,连一辆车都看不见。 江云归尴尬地摸了摸橘子的头,连连点头。 橘子舒服地眯起眼,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诶,”陆远的目光落在橘子身上,有些惊讶地坐直身体,“你什么时候把猫带回家了?” “今天回来的时候在楼栋里看到的。”江云归把橘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任由它踩着自己的裤子探索,“外面太冷了,它在外面会被冻死的,我就带回来了。” 他指尖轻轻梳理着橘子凌乱的橘色毛发,动作温柔得很。 陆远盯着橘子看了一会儿。 小猫瘦瘦的,但眼睛很亮,正歪着头看他,尾巴轻轻晃着。他沉默片刻,问道:“名字呢?有吗?” “有了。”江云归突然想起萧停川说“少爷”时的样子,没憋住笑出声,“它叫少……啊不,橘子。” 他赶紧改口,生怕陆远追问。 “什么鬼?”陆远没听清,皱着眉又问了一遍,“少橘子是个什么名字?” 江云归忍着笑,板起脸认真地重复:“它叫橘子,不叫少橘子。” 他把橘子举起来,橘子配合地“喵”了一声,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名字。 陆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江云归趁机抱着橘子,快速逃回自己的房间:“我带橘子熟悉一下环境!” “还好,没被骂……”关上门,江云归松了口气,把橘子放在床上,自己则瘫倒在旁边,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 班级群里消息不断,置顶的是班主任蔡明的消息:“今天的作业就是把上次发的卷子做完,答案发在群里了,明天返校的时候交,我一个一个检查。” 下面跟着一连串的“收到”,还有人在抱怨作业太多。 江云归也回复了“收到”,刚想退出群聊,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还是蔡明的:“明天模拟考。” 江云归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回复“收到”,然后干脆把群聊屏蔽了。 “等着明天算了……”他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坐在书桌前,有气无力地开始写作业。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阳光被云层挡住,房间里依旧冷飕飕的,他裹紧了围巾,指尖还是有些发僵。 第二天,天气比昨天更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 江云归走到校门口时,看见不少同学缩着脖子,搓着手往教学楼跑,嘴里还抱怨着天气太冷。 进了教室,大部分人都在埋头补作业,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偶尔传来几声“这道题怎么做”的小声询问。 江云归默默地走到自己的角落座位,刚想趴在桌子上补觉,抬眼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室门口。 是萧停川。 “哈?”江云归瞬间清醒了,心里满是疑惑,“他怎么也在这个班?” 萧停川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朝他挥了挥手,悠哉悠哉地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黑色的连帽卫衣,发尾的小揪揪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嘴角还带着欠欠的笑:“没想到吧,我也在……” 还没等他说完,江云归赶紧转过头,假装整理书本,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诶,别急着装不熟啊。”萧停川把手里的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我只是来送个资料的,蔡老师让我转交的。” 江云归心里早就把萧停川骂了不下一百遍,却还是耐着性子,伸手去拿卷子:“那你赶紧走吧。” “哦,还有这个。”萧停川把另一张印着知识点的纸递给她,“这个也是蔡老师要的。” 江云归接过纸,没再看他,直接推着他的胳膊往门口走:“你可以走了。” 萧停川刚想吐槽他过河拆桥,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江云归居然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 萧停川愣了两三秒,无语地左右看了看,苦笑一声,对着门内大声喊:“江大少爷,我记住你了!” 声音不算小,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 更让江云归尴尬的是,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姓江,萧停川喊的是谁,一目了然。 坐在门边的齐佳嘉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江云归。 他留着利落的短发,额前碎发有些凌乱,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八卦:“门外那个不是萧停川吗?你们认识?” 江云归的脸颊瞬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没有,只是见过几次。” 齐佳嘉盯着门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朝江云归竖了个大拇指:“行,你们不认识。” 他顿了顿,故意学着江云归的语气补充,“我知道,你们,不熟。” 江云归抽了抽嘴角,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场面。 没过多久,蔡明就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教室。他穿着棕色的外套,手里端着一个陈旧的保温杯,另一只手夹着厚厚的卷子,走到讲台前,用力拍了拍桌子,声音洪亮:“考室都知道吧?赶紧去,待会来不及了!”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唉声叹气,所有人都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往考室走。 江云归也跟着人群,快速占领了自己的角落位置。 考室的窗户没关严,冷风灌进来,他忍不住裹紧了围巾。 “诶,江云归!”齐佳嘉把桌子搬到他前面,笑着拍了拍他的桌沿,“我坐你前面诶!” 他从书包里掏出笔袋,拉链没拉好,里面的笔掉了一支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后背的校服外套还往上缩了点,露出一小截腰。 江云归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一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江云归收拾好东西,慢慢悠悠地把桌椅搬回原教室。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大多数人因为考试太累,不想去食堂,就在教室里偷偷吃零食。 有人把薯片袋捏得“咔嚓”响,有人则小口吃着面包,教室里弥漫着各种零食的香味。 齐佳嘉搬来一把椅子,踩着椅子站在监控下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把监控镜头盖住,动作麻利得很,下来时还故意跳了一下,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然后光明正大地坐在椅子上吃饼干,饼干屑掉了一地也毫不在意。 还有一群人围在桌子旁,对着□□争论不休。 “这道题就是选A!我昨天刚复习过这个知识点!” “屁,明明选D!老师上次讲过类似的题!” 齐佳嘉拿着饼干走过去,凑到卷子前扫了一眼,笑着调侃:“这不是填空题吗?选啥ABC啊!你们眼睛看哪儿呢?” 那几个人同时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地指着上方的题:“我们在说这一道!你看清楚点再说话!” 齐佳嘉赶紧溜到江云归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那几个人喊:“诶,问问大学霸江云归不就好了嘛!他肯定知道答案,你们别在这儿吵了!” 瞬间,那几个人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围住江云归,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江云归,这道题选A对不对?我跟他们赌了一包辣条!” “江云归,我觉得选D,你说呢?要是对了我请你喝汽水!” “江云归,你的卷子能借我看一下吗?我核对一下答案,错太多回去要被我妈骂!” 声音又杂又大,江云归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最近几天每次考完试都是这样,他实在有些烦了,干脆把卷子塞进桌洞最里面,紧紧按住桌洞盖,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可能也错了。” 就在这时,蔡明走了进来,拯救了他。 江云归心里甚至有点庆幸,暗自撤回了之前对蔡明的吐槽。 看见蔡明,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像是接受过训练一样,飞快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把零食藏进桌洞,连齐佳嘉都赶紧用脚把地上的饼干屑蹭到桌子底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蔡明走到讲台前,习惯性地拍了拍桌子,然后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语气沉重地说:“成绩出来了。” 全班瞬间炸成一片,有人兴奋地拍桌子,有人紧张地攥着衣角,还有人哀嚎着“肯定考砸了,回去要挨揍”。 “安静!”蔡明用手在空中压了压,等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才继续说,“我们学校之前开会决定,就按照今天的考试成绩来分班。” 又是一片哀声。 有人担心自己会被分到差班,有人则舍不得现在的同桌和朋友。 “然后,”蔡明又喝了一口水,重重地把保温杯放在讲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我把成绩单和排名贴在黑板上,你们自己看看成绩,看看有没有进步。” 他的语气带着点怒气,显然对这次考试的整体成绩不太满意。 “我就不念了,自己看。”说完,蔡明慢慢悠悠地端着保温杯离开了。 等蔡明彻底走远,教室里才再次热闹起来。 以齐佳嘉为首的几个人,互相怂恿着去看排名,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输得最惨的齐佳嘉被迫去念。 “诶,真让我啊?”齐佳嘉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眼睛瞪得圆圆的,嘴角还沾着点饼干屑,满脸惊奇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别废话,赶紧去!谁让你刚才吃饼干最欢!”有人推了他一把,把他往讲台方向送。 齐佳嘉走上讲台,一把扯下排名单,甩了甩上面的粉笔灰,然后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调子大声念道:“班级第一,江云归!理科A,文科A,总分A!我说什么来着,学霸就是学霸!” 全班一片惊呼。 有人感叹“江云归也太厉害了吧,每次都是第一”,有人则羡慕地说“我要是有这成绩,我妈能给我买游戏机”。 江云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教室。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看看橘子有没有调皮捣蛋,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刚走到走廊,就迎面撞上了萧停川。 “考得如何啊?小少爷?”萧停川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带着那副欠欠的笑容。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发丝在风中轻轻晃动。 “你呢?”江云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他。 他抱着书包,站在离萧停川不远的地方,夕阳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皮肤衬得更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 萧停川故作沉思的样子,手指轻轻敲着栏杆,想逗逗他:“我啊……全部都不及格。” 他盯着江云归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你信吗?” 江云归抽了抽嘴角,熟练地翻了个白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我不相信”:“你要是全部不及格,现在应该不会这么悠闲地站在这里,早就该愁眉苦脸了。” 雪花又开始纷飞,风轻轻拂过江云归的头发,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了些。 明明是带着点嫌弃的表情,可萧停川却觉得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觉得这样的江云归很可爱,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鲜活多了。 走廊尽头被夕阳染得通红,像烧起来一样。 江云归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混着寒风,一点一点地飘到萧停川身边。 他的身影修长,站在光里,显得更瘦了。 萧停川忍不住想,这人的腿到底有多长啊? 他赶紧收回目光,怕被江云归发现自己在走神。 萧停川向来耐不住性子,脾气也暴躁,可面对江云归这个冷冷淡淡的小少爷,他却总能静下心来。 静下心来做什么呢?他问自己,答案很清晰。 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的笑容,甚至看着他翻白眼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认输。”萧停川笑了笑,双手举起来,装作投降的样子,“理科不错,大部分都是A,文科有点偏。” 他其实考得很好,只是不想在江云归面前太张扬,怕被说“臭显摆”。 江云归得到了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家了。” “就不问问我分到哪个班了?”萧停川叫住他,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漆皮。 江云归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明天就知道了,足够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快步走下楼梯,运动鞋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萧停川无奈地笑了笑,挥了挥手:“行,明天见。”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江云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离开。 风把他的卫衣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小鸟。 翌日清晨,窗外的积雪还没化透,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冷风却依旧顺着窗缝往教室里钻,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 蔡明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身上那件旧棕色外套沾着点雪沫,他把保温杯往讲台上一放,语气急促得像在赶时间:“分班名单在黑板上,自己看,没异议的话就按现在的座位坐,暂时不调了。” 江云归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黑板。 白色粉笔写的名单密密麻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很快在自己名字旁边,找到了“萧停川”三个字。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人急着写完。 他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课本边缘。 教室里很快热闹起来,有人抱着书包往新班级跑,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也有人拎着崭新的课本走进来,四处寻找自己的座位,桌椅挪动的“吱呀”声、同学间的招呼声混在一起,让原本冷清的教室变得燥热起来。 江云归拿出数学课本,轻轻扇着风,书页翻动时带着淡淡的油墨味,却没驱散多少闷热。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桌前。萧停川拎着黑色书包,怀里抱着几本崭新的书。 封面上还贴着 bookstore 的标签,他把东西“砰”地一声放在江云归旁边的桌子上,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 今天他没戴帽子,发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发尾的小揪揪用黑色皮筋扎着,随着他低头收拾东西的动作轻轻晃着。 江云归瞥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走路都没个声响,跟幽灵似的。 可转念想到蔡明说“暂时不调座位”,他又暗自叹气,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课本,努力压下想把人赶出去的冲动。 萧停川收拾好东西,侧过头看向江云归,嘴角勾起熟悉的欠笑,伸出右手:“你好,新同桌。” 江云归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伸手握住。 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他下意识用了点力气,咬牙切齿地挤出笑容:“你好,新,同,桌。” 他的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耳尖也悄悄染上粉色。 萧停川不但没生气,反而挑了挑眉,故意晃了晃手:“力气挺大,看来平时没少锻炼?” 江云归刚想怼一句“关你屁事”,就听见萧停川又补了一句:“但没我的力气大,下次掰手腕试试?” 这句话彻底把江云归惹毛了,他猛地抽回手,抓起桌上的课本假装翻看,书页被他翻得“哗啦”响。 萧停川见他真的有点生气,识趣地没再说话,继续低头整理抽屉里的东西,指尖碰到文具袋时,还故意放慢了动作,生怕再惹到身边的人。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平息,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画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江云归盯着课本上的函数图像,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边总萦绕着萧停川整理东西的细微声响。 而萧停川也没真的专心收拾,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往江云归那边瞟,看着他紧抿的嘴角,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这种奇怪的默契。 一个假装看书,一个假装收拾,却都在不经意间关注着对方的动静,连窗外吹进来的冷风,都好像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第4章 第四章 这样的奇怪氛围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原本该跑圈做操的大课间,因为室外只有几摄氏度的低温,学校临时取消了活动,走廊上挤满了打闹的同学,喧闹声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和教室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江云归坐在窗边,冷风总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 他紧了紧校服外套的领口,朝窗外瞥了一眼。 微弱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积着薄雪的窗台上,光秃秃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枯枝上的雪沫时不时往下掉,落在地上瞬间化了。 他想着打开窗户透透气,刚把窗栓拉开,一股猛烈的寒风就直灌进来,带着雪粒子的凉意扑在脸上。 江云归没站稳,又被身后的椅子腿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嘶!” 他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后腰先撞上了什么,紧接着是一阵刺痛。 好巧不巧,萧停川一直坐在旁边,含笑盯着江云归的一举一动。 见他往自己这边倒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 手掌正好扣在江云归的腰侧,能摸到对方校服下细细的腰线。 他凑过去,语气依旧欠欠的:“小少爷,怎么着急投怀送抱啊?”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调侃。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只见齐佳嘉手里的课本散了一地,他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先是夸张地捂住眼睛,指缝却留得老大,几秒后又放下手,一脸“我懂”的表情:“那啥,你们继续,我啥也没看见。” 说完,他飞快地转身关上门,走廊里还飘来他故意拉长的声音:“这天可真蓝啊——” 明明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连太阳都快被云层遮住了。 江云归的脸瞬间红透,几乎是用尽全力,抓起桌上的数学书就往萧停川身上砸:“谁要跟你投怀送抱!” “小少爷!谋杀亲桌啊!”萧停川一边躲,一边扶着江云归坐回椅子上。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内搭,领口松松的,被书砸到胳膊时,还故意皱着眉装疼。 “诶,还不消停啊。”萧停川抓住江云归挥书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轻轻把书抽出来放回桌上,“我可是救了你,不然你早摔地上了。” “你那算救?”江云归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盯着萧停川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对方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还带着点温热的体温。 萧停川像是没听出他的怒气,反而抓得更紧了些:“怎么不算?要不是我,你现在可能正揉着腰喊疼呢。” 他稍微用了点力,江云归能感觉到手腕被捏得有点发麻。 “把你那个脏兮兮的爪子放开。”江云归用另一只手拍开他的手,语气冷得像窗外的风。 他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脚腕,刚才被绊到的时候,脚踝好像扭到了。 萧停川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没事吧?是不是崴到脚了?” 他往前凑了凑,视线落在江云归的裤脚。 对方穿了双白色的板鞋,裤腿挽起来一点,能看到脚踝有点泛红。 江云归白了他一眼:“但愿不是。” “起来走走试试?”萧停川无视他的白眼,伸手想扶他,“我扶你。” 江云归偏不让他扶,自己撑着桌子站起来。 可刚直起腰,脚踝就传来一阵刺痛,他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闭着眼无奈地指了指脚腕。 萧停川“噗嗤”一声笑出来,弯着腰拍了拍江云归的肩膀,发丝垂下来,扫过江云归的手背:“我也是服了你了,开个窗都能把自己绊倒。” 江云归在心里把他骂了无数遍,却没力气反驳。 脚踝的疼越来越明显,连带着小腿都有点发麻。 “行了,我不笑了。”萧停川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拿起自己的外套往肩上一搭,“你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瓶冰水和红花油过来,先冷敷一下。” 江云归没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萧停川见状,抓起钱包就飞奔出教室,运动鞋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转眼就没了影。 他刚跑出去,齐佳嘉就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哎呦我丢,慢点啊!”齐佳嘉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看着萧停川的背影喊,“跑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萧停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江大少爷需要!” 齐佳嘉小声嘟囔:“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走进教室,看见只有江云归一个人坐在窗边,便放下卷子,大踏步走到萧停川的座位旁。 “江云归,”齐佳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往两人刚才“互动”的地方瞟,“我看,你跟萧停川关系挺好的嘛。” 江云归头也不抬地做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齐佳嘉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又凑近了些,敲了敲椅子腿:“你知道吗?萧停川他们家可有钱了,他笔袋里的笔都是进口的,一双鞋就好几大千呢……” 他说着,还指了指萧停川桌洞里的运动鞋。 那是双最新款的篮球鞋,鞋边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江云归握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小墨点,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做题。 齐佳嘉见他爱搭不理,干脆伸手抽走了他桌上的卷子:“别做题了,跟我聊会儿啊!” “齐佳嘉!”江云归抬起头,满脸怨气地盯着他手里的卷子,眼神像要吃人,“还我。” 齐佳嘉吓得赶紧把卷子塞回去,讪讪地笑:“就是问问嘛,我好奇而已……” 江云归放下笔,叹了口气:“只是偶然遇见几次,没那么熟。” “没那么熟?”齐佳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吵得江云归耳朵疼,“没那么熟他还跑老远的小卖部给你买红花油?那小卖部离教学楼至少要走十分钟!” 江云归摇了摇头,又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就去问他本人。” 齐佳嘉撇了撇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离江云归远了些。 江云归一脸不爽:“干嘛?怕我吃了你?” 齐佳嘉正摆弄着萧停川笔袋里的笔,听到这话,手一抖,笔“啪”地掉在地上。 “那可不敢……”他赶紧弯腰去捡,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嘭”的一声,萧停川提着一个塑料袋冲进了教室。 江云归和齐佳嘉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萧停川扶着额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脚步有些摇晃。 “嘶,好痛……”他一边揉额头,一边往座位走。 齐佳嘉见状,赶紧站起来扶他:“咋了?撞哪儿了?” 他刚想把萧停川的手从额头上挪开,就被对方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嘿!”齐佳嘉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让我看看怎么了?万一把头撞破了,留疤了怎么办?” 萧停川瞥了一眼江云归,见对方也盯着自己的额头,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放下来。 “磨磨蹭蹭的干啥呢!”齐佳嘉一把抓住他的手往下拽。 只见萧停川的额角破了个小口子,鲜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他的衣领。 萧停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瞪着齐佳嘉:“都怪你,刚才喊那么大声,我走神就撞柱子上了。” 齐佳嘉敢怒不敢言,默默退到一边,心里却嘀咕:“明明是你自己跑太快。” 萧停川没理会他,只敢偷偷看江云归。 完了,要是留疤了,江云归会不会觉得自己丑? 他平时最注重颜值,现在额角流血,肯定难看死了。 江云归趁着两人互瞪的时候,活动了一下脚腕,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可抬头看见萧停川额角的血,刚放松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像是坐过山车一样落到低谷。 “搞什么啊……” 他站起来,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教室,连外套都忘了拿。 萧停川和齐佳嘉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慌张。 完了,江云归肯定生气了。 萧停川坐在椅子上,越想越郁闷。 好不容易和江云归做同桌,第一天就把自己弄伤了,还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太没面子了。 齐佳嘉尬笑几声:“萧停川,你这额头……是不是有点ooc了?” 萧停川抓起桌上的书就往他脸上砸:“你才ooc!” “诶,你自己撞的,关我啥事!”齐佳嘉一边躲,一边往后退,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进来,一下子撞到了江云归身上。 “你干嘛?”江云归的语气依旧不爽,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齐佳嘉灵巧地躲开,指着萧停川:“是他要打我!” 江云归看向萧停川,眼神冷得像冰:“还嫌自己额头的血不够多?” 萧停川立刻怂了,乖乖地坐好,双手放在腿上,一脸“我很乖,我没犯错”的样子。 齐佳嘉在他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再说话。 江云归把手里的手帕递给萧停川。 那是块白色的棉质手帕,边角绣着淡淡的蓝色花纹:“拿着,先把血擦一下。” 萧停川接过手帕,轻轻擦着脸颊上的血,眼神却一直没离开江云归。 他看见江云归从塑料袋里拿出酒精和方形创口贴,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头抬起来。”江云归扬了扬下巴,语气不容置疑,“我给你消毒。” 萧停川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看着江云归皱着眉,用棉签蘸着酒精往自己额角的伤口上涂。 江云归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看到淡淡的阴影,呼吸间带着点薄荷糖的清香,离自己特别近。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额角就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瞬间窜进神经。 “诶诶诶!疼疼疼!轻点!”萧停川呲着牙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齐佳嘉赶紧转过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不敢和他对视。 “疼疼疼!小少爷!好同桌!轻点行不行!”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像在撒娇。 江云归冷笑一声,把酒精棉扔到垃圾桶里,拿起创口贴,对着他的伤口用力一贴。 “好了,”他轻轻咳嗽几声,伸手拍了拍萧停川的头,“止住血了。” “诶,”萧停川摸了摸额头上的白色创口贴,语气有些落寞,“是不是很丑啊……”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江云归听见。 江云归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不丑,比你平时帅。” 萧停川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真的?” “这还帅?”齐佳嘉忍不住插了一句,指着萧停川的额头,“跟个小白点似的,多奇怪啊!” “那咋了?”萧停川一脸骄傲,“我同桌说我帅,你有同桌夸你吗?”他说着,还挑衅地看了齐佳嘉一眼。 齐佳嘉气得想反驳,却被江云归一个眼神制止了。 萧停川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刺激他。 教室里安静了一阵,萧停川又开始不安分,翘着椅子,吊儿郎当地指着自己的额头:“同桌,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帅?” 江云归头也不抬地做题,没理他。 萧停川自讨没趣,只好转头找齐佳嘉聊天。 半晌,江云归盯着习题册上的函数图像,小声嘀咕了一句:“帅。” 声音很轻,却刚好飘进了萧停川的耳朵里。萧停川的嘴角瞬间扬了起来,连额角的疼都忘了。 第5章 第五章 所以,到底是光照进了谁的心底。 齐佳嘉托着腮帮子坐在座位上琢磨,陆天趴在走廊栏杆上望着远处,心里也藏着同样的疑问。 高一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不过短短几个月,9班的人就熟得像认识了好几年。 若是说齐佳嘉是班里的开心果,那整个教室的空气,都浸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声。 连带着他的好兄弟陆天,也跟着活泼了不少。 陆天和齐佳嘉一样爱唠嗑,只是比齐佳嘉多了份“颜值自信”。 总对着镜子捋自己的短发,说自己的眉眼比萧停川还俊,偏偏意志力又弱,上课前立志要认真听讲,没过十分钟就会被窗外的麻雀勾走魂。 此刻正是第三节数学课,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江云归的草稿本上。 他假装演算习题,笔尖却在密密麻麻的公式间隙,偷偷画了个圆滚滚的小人。 小人留着浅金色的头发,还扎着个小揪揪,像极了身边的某人。 连着两节数学课,江云归课间要么抬头盯着黑板发呆,要么摘下眼镜趴在桌上补觉。 连向来精力旺盛的萧停川,都扛不住蔡明慢悠悠的讲课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罕见地没去打扰江云归。 “啊——” 等蔡明拿着保温杯走出教室,齐佳嘉立刻伸了个懒腰,椅子被他晃得“吱呀”响,“困死了,蔡老师的课比安眠药还管用!” 陆天“嗖”地转了个身,把椅子调向齐佳嘉,冰凉的手突然贴在他的后颈上:“醒醒!别睡了,我作业都写完了。” “我艹!”齐佳嘉被冻得一哆嗦,瞬间清醒,拍开他的手,“陆天你有病吧?手跟冰坨子似的!” 陆天贱兮兮地点头,凑过去用手挡着嘴小声说:“数学课上就写完了,你信不?” 说“写完了”三个字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满是得意。 “啧。”江云归轻轻咳嗽一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桌上。 他的睫毛很长,落在眼下形成一片浅浅的阴影,连睡觉都带着点清冷的模样。 萧停川听见动静,立马坐直了身子,对着陆天和齐佳嘉的方向比了个“嘘”的手势。 指尖还沾着点墨水,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陆天和齐佳嘉赶紧捂住嘴,对着彼此做了个鬼脸,又偷偷憋笑。 萧停川懒得管他们,回头看向熟睡的江云归。 窗外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吹进来,路边的梧桐树早就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连路上的行人都裹紧了大衣,脚步匆匆。 突然一阵狂风卷过,窗边的蓝色窗帘“哗啦”一声被吹得老高,冷得陆天在不远处小声“嗷嗷”叫。 萧停川盯着江云归,见他还在睡,眉头却皱得紧紧的,连眉头都没松开过。 他赶紧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用力把窗帘拉严,又将窗帘绳绕了两圈捆好,动作一气呵成。 回头再看江云归,只见他把脸埋进臂弯里,白围巾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乖乖巧巧的样子,像只缩成一团的兔子。 萧停川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想摸摸那截露在外面的耳尖,看看是不是像兔子毛一样软。 “感谢萧大同学拉窗帘!不然我们都要冻成冰棍了!”齐佳嘉的大嗓门突然响起,瞬间把萧停川的思绪拉了回来。 “差点就……”萧停川暗自庆幸,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指尖却还残留着想要触碰的冲动。 还好齐佳嘉喊了一声,不然就越界了。 “呼……”江云归像是被吵醒了,慢慢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重新戴好眼镜。 他刚想站起来去找齐佳嘉“算账”,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晃了晃,晕乎乎的站不稳。 萧停川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他的头,轻轻往下按:“行了,刚睡醒别乱动,坐会儿再起来。” 他的掌心温热,按在江云归的头顶,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 江云归撇了撇嘴,没反驳,又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另一边,陆天和齐佳嘉早就闹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冬天的走廊空荡荡的,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没几个人愿意出来活动,只有他们俩精力旺盛地追来追去。 偏偏就在这时,陆天往后退的时候没注意,“砰”的一声撞在了人身上。 “诶!”女生的轻呼响起,紧接着就是卷子散落一地的“哗啦”声。 “哪个不长眼的……”女生扶了扶刘海上的草莓发卡,怒气冲冲地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陆天的眼睛。 “蓝艺寒……”齐佳嘉在旁边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被蓝艺寒听见。 “喊我干什么?”蓝艺寒的语气依旧不爽,却没再发脾气,只是顺了顺刚扎好的马尾。 她的头发很长,马尾垂在背后,随着动作轻轻晃着,“撞到人了也不知道道歉?” 陆天就这样看着她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卷子。 她的手指纤细,捏着卷子的边角,动作慢悠悠的,像是怕把卷子折坏。 陆天愣了足足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撞了人,赶紧蹲下去帮忙:“没事没事,我来捡,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 他一把夺过蓝艺寒手里的卷子,飞快地整理好,递到她面前。 蓝艺寒撇了撇嘴,双手环胸盯着他,直到陆天把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卷子递过来,才伸手接过:“下次看着点路。” “嘿嘿嘿,知道了,没有下次了。”陆天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傻气,耳朵却悄悄红了。 蓝艺寒满意地点点头,抓起卷子转身就走。 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外套,背影纤细,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齐佳嘉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陆天:“诶,那不是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吗?你认识她?” “嗯?”陆天像是刚回过神,目光还黏在蓝艺寒消失的方向,声音都有些发飘,“她叫蓝艺寒啊……” 冬季的阳光难得这么明媚,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光斑。 陆天盯着那道光斑,突然觉得,好像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落在了刚才那个女生身上。 连她扶发卡的小动作,都变得格外清晰。 这是陆天第一次尝到暗恋的滋味,像嘴里含了颗水果糖,甜丝丝的,连呼吸都带着甜味。 齐佳嘉又碰了碰他的肩,故意大声嚷嚷:“发什么呆呢!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陆天晃了晃头,眼神却没离开8班的后门,也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齐佳嘉凑近了些,才听见他喃喃自语:“齐佳嘉,我好像恋爱了。” “我艹!”齐佳嘉惊得跳了起来,声音大得走廊里都有回音,“不是吧?这才刚见面啊!你是不是被冻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陆天完全听不见。 陆天根本没心思理他,眼睛死死盯着8班的后门,连眨都舍不得眨。 陆天,天寒共暖的“天”,蓝艺寒,天寒共暖的“寒”。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名字,两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却在这一刻,被命运悄悄缠在了一起。 走廊里的光影随着云的移动慢慢摇晃,陆天心里的暗恋,也悄悄漫过了眉梢,落在了眼底。 你问陆天以前信不信命运?他肯定会拍着桌子说:“命运?我连神都不信,也就信个财神爷!” 可现在,齐佳嘉觉得陆天彻底变了。 他居然对着手机里的月老图片拜了拜,还说:“信不信我天天拜月老?你再笑我就抽你!” 齐佳嘉翻了个白眼:“行吧,一见钟情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姑且信你一回,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 他拍了拍陆天的肩膀,拽着他的衣袖往教室走:“走了走了,再看人家也不会出来了。” “诶诶诶,你别拉我!”陆天拍开他的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袖,“别动手动脚的,我也是有形象的人。” 齐佳嘉没说话,只是拍着他的肩,装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故作深奥地说:“唉,长大了就是不一样。” 陆天瞬间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说谁长大了呢!我比你大两个月呢!” 齐佳嘉立马闭了嘴。 行,你年龄大,我不跟“老人家”计较。他在心里嘀咕着,不再理陆天。 陆天自讨没趣,也不再跟他拌嘴,偷偷拿出手机,搜索“怎么追喜欢的女生”,看得格外认真。 两人咋咋呼呼的笑声渐渐散去,原本该去上体育课的同学,都三五成群地往操场走,可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撞见了拿着教案的蔡明。 “都停一下!我说个事,就五分钟!”蔡明对着人群摆了摆手,声音洪亮,“最近学校要办语言艺术节,每个班要派四个人参加辩论赛,有兴趣的……” 他四处张望了一圈,恰巧江云归抬起头,蔡明立刻指着他,“有兴趣的去找江云归,他负责组织。没问题吧?” 江云归愣了愣,心里纵使有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幅度小得像蚊子动,却还是被蔡明看见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蔡明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江云归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发沉。 等蔡明走远,江云归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却格外温柔。 “?”江云归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轻轻抬了起来。 抬眸望去,是萧停川。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眼睛,却挡不住眼底的笑意。 “你干嘛……”江云归的脸颊被他轻轻揉捏着,像是在按摩,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些,连声音都软了下来。 “噗嗤。”萧停川笑出了声,指尖蹭了蹭他泛红的脸颊,“话都说不清了,还想跟我吵架啊?” 江云归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松开!谁让你碰我的?” 萧停川立刻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好好,我松开。” “话说,”他的手依旧举着,身体却慢慢凑近江云归,声音压低了些,“你觉得我们班会有人愿意去参加辩论赛吗?” 江云归摸了摸被揉红的脸颊,摇了摇头。 他自己都不想去,更别说别人了。 萧停川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语气欠欠的:“你求我,我就加入。” “哈?”江云归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求你?!” “嗯哼。”萧停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操场走,“那我可就不加入了。” “你!”江云归气得说不出话,只伸出手指着他的背影,“你……我真的要揍人了!” 萧停川回头冲他挥了挥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江云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落寞,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无意识地扶了扶眼镜。 “好啦,我加入。”就在这时,萧停川的声音突然响起。江云归抬头,只见萧停川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浅金色的头发被照得发亮,连发丝都像是在闪耀,“你赢了,我跟你一起去。” 短短六个字,却让江云归瞬间安了心。他的心跳突然变快,像有只小兔子在心里乱撞。 “莫名其妙……”江云归低声咒骂着,却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萧停川,还是在骂自己这不听话的心跳。 抬眼间,萧停川伸开双手,对着他笑。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照进了江云归的心底。 江云归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用尽全力跑了过去,猛地冲进了萧停川的怀里。 那些莫名其妙的责任,莫名其妙的嘱托,还有莫名其妙的心安与温暖,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江云归觉得,时间好像过得太快了,快到他想把这一刻永远留住。 “走啦,”萧停川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体育课要开始了,准备好看我在球场上大显身手吧。” “嗯……”江云归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像冬天里被吵醒的小兔,满是委屈,却又带着依赖。 后来啊,是狼不忍心让小兔受冻,用身体温暖着它;是小兔愿意放下防备,向狼靠近,汲取着那独一份的温暖。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真的很喜欢一见钟情这个梗和动物塑啊∩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夕阳斜斜地切进教室,像一把金色的刀,将江云归和萧停川的课桌劈成两半。 一半浸在暖融融的光里,连木纹都透着温柔,一半没入教室后排的阴影,连空气都带着点凉。 江云归蜷缩在阴影的角落里,肩膀微微垮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他眼皮发沉。 这几天既要忙着复习应付月考,又要挨个问同学愿不愿意参加辩论赛,连拒绝蔡明的勇气都没有,整个人累得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冰凉突然贴在他的脸颊上。 江云归轻“啧”一声,恶狠狠地抬头,就看见萧停川举着一罐冰镇可乐,眼里满是笑意:“小少爷,喝口醒醒神?不然待会儿放学该走不动道了。” 江云归没说话,伸手接过可乐,指尖触到冰凉的罐身,打了个轻颤。 他盯着拉环琢磨了半天,手指蹭了好几下,硬是没打开。 指尖因为最近写太多字,泛着淡淡的红,连点力气都使不上。 “怎么了?”萧停川见他半天没动静,凑过来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也是服了你,连易拉罐都打不开。” 他接过可乐,指尖轻轻一勾,拉环就“啵”地弹开,重新递还给江云归,“拿着,真够娇气的。” “我只是手太滑了。”江云归小声反驳,接过可乐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总算驱散了点困意。 “嘭!”教室门突然被撞开,齐佳嘉和陆天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重大消息!谁想知道?” 教室里原本嗡嗡的说话声瞬间停了,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见是他们俩,才松了口气,又各自聊起了天。 齐佳嘉见没人理他,不服气地跳上讲台,用力挥了挥手:“大家安静点!我说个事!” 他故意把手里的纸举得高高的,神秘兮兮的,“蔡老……” “哎呀,磨磨蹭蹭的!”陆天一把推开他,嫌弃地皱着眉,“我来说!比你快多了!” 两人在讲台上推来推去,底下的同学渐渐不耐烦了,有人开始喊:“说不说啊?不说我们要回家了!” “就是,别吊胃口了!” 齐佳嘉见状,赶紧扯开嗓子喊:“老蔡说了!这次辩论赛要是咱班拿第一,周末作业全免!”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几个同学凑到江云归和萧停川旁边,七嘴八舌地说:“江云归,你可得加油啊,争取拿第一!” “有你和萧停川两个学霸在,肯定没问题!” “到时候免作业,就能好好玩了!” 又是这种感觉。 江云归下意识地皱紧了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他身上,仿佛他必须做到,这种无形的压力像黑色的潮水,一点点吞噬着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让他喘不过气。 他讨厌这种压抑的感觉,讨厌所有人都觉得他“无所不能”,更讨厌自己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诶。”萧停川的声音轻轻响起,把他从窒息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江云归低头盯着桌上的卷子,视线渐渐模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印着公式的纸上,把冰冷的数字染成了深色的晕影。 “你怎么了?”萧停川刚把凑过来的同学打发走,转头就看见江云归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走近了才发现,江云归的睫毛上沾着水珠,轻轻一抖,就落在了卷子上他的名字旁边。 那是张满分的数学卷,可他却哭了。 萧停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拨开江云归额前的碎发,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哭。 “小少爷?” 江云归偏了偏头,没说话。 “江云归。”萧停川又喊了一声,语气里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只剩下难得的严肃,甚至还带着点心疼。 江云归这才抬头,眼眶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看见萧停川的瞬间,赶紧低下头,想把眼泪擦干,可脸颊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捏住。 萧停川蹲了下来,仰着头看着他,眼里的心疼像水一样漫出来。 两个少年,第一次看见彼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个卸下了“学霸”的铠甲,露出了脆弱,一个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面具,露出了认真。 “我知道,”萧停川轻轻捏了捏他泛红的脸颊,声音放得很柔,“我明白,我都懂。” 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为“免作业”兴奋,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少年。 他们在喧闹中,悄悄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为什么,”江云归眨了眨眼睛,泪珠又滚了下来,挂在眼角,“为什么你这么懂我?” 萧停川笑了,眉眼弯弯的,像盛满了夕阳的光:“因为,你是我最珍视的人。” 江云归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重复:“最珍视的人?” “是,”萧停川重重地点头,目光热切又坚定,直直地盯着他,“更是我最在意的人。” “珍视……在意……”江云归小声念着这四个字,像是要把它们嚼碎了咽进心里,不管是甜是苦,都想牢牢攥在手里。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因为压力大才哭,是不是太矫情,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停川一把拉进了怀里。 “没有,从来没有。”萧停川的声音闷闷的,只有江云归能听见,“江云归,你是独一无二的。任谁被突然塞这么多事,都会慌的,这不是矫情。” 他轻轻拍着江云归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你很厉害,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厉害。你要记得,你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江云归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停止了抽泣。 “好了,”他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推开萧停川,“别再夸了,我都知道,我不哭了。” “哪是夸啊,我这是实话实说。”萧停川见他好了,眉眼又舒展开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的刘海揉得乱糟糟的。 江云归被他逗笑了,伸手拍开他的手:“别揉了,头发都乱了。”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没再说话。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悄悄叠在一起,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走啊,”萧停川背上自己的书包,又伸手提起江云归的包,“一起回家?” 江云归接过书包,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 萧停川第一次觉得,放学的路这么短。 短到没看够江云归被夕阳染红的侧颜,短到没数完两人并肩踩过的香樟树影。 第二天清晨,江云归被刺眼的阳光晃醒,他用手遮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刚到教室,陆天就急急忙忙地凑了过来,额前的碎发都跑乱了:“江大学霸,你知道下午有辩论赛吧?” 江云归点了点头,拿出课本准备早读。 “老蔡说这次规则变了!”陆天的声音有点慌,江云归抬眼一看,才发现他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规则说明,“齐佳嘉,你快跟他说!我记不清了!” 齐佳嘉“啧”了两声,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每个班选的四个人,学校要打乱分组。每一轮都是两个班的人混在一起pk,最后要选出两个人当第一名。” “啥玩意儿!”陆天低骂一声,“二十四个班选两个?这也太离谱了吧!” “行了行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嘛。”齐佳嘉拍了拍他的肩,话刚说完,就被陆天拽着衣领晃了晃:“要不是你说蓝艺寒也参加,我才不来呢!” “诶诶诶,别晃了!”齐佳嘉拍开他的手,嫌弃地说,“万一你运气好,跟蓝艺寒分到一组了呢?” 陆天眼睛一亮,立马不闹了,坐在一边小声嘀咕:“也是,万一呢……” 齐佳嘉白了他一眼,小声吐槽:“见色忘友。” 江云归正想笑,就看见萧停川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径直走向他。 齐佳嘉很识趣地往后退了退,给他们留了空间。 “他俩干啥呢?秘密会议啊?”陆天凑到齐佳嘉身边,小声问。 齐佳嘉“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说:“人家的事,别瞎打听。你管好你自己的暗恋就行。” 陆天不服气地拽着他往外走:“走,散步去!别在这当电灯泡!” 江云归看着他们离开,才看向萧停川:“怎么了?” “辩论赛分组出来了,”萧停川盯着他,语气有点无奈,“我和你,没分到一组。” “哈?”江云归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慌了。 昨天萧停川的安慰还在耳边,可一想到要和他分开比赛,还是忍不住紧张。 “昨天我跟你说什么了?”萧停川凑近他,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说你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江云归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他别过脸,嘴硬道:“我只是觉得,你没了我不行。” 萧停川忍着笑,频频点头:“是是是,我没了你不行。” “萧停川!”江云归有些恼羞成怒,抓起他桌上的书作势要砸,“再笑我真揍你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萧停川举起双手投降,眼里却满是笑意,“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江云归重重地放下书,轻哼一声别过脸。 其实他早就偷偷查了辩论技巧,甚至写了好几页笔记。 以前他对这种活动从来不上心,可这次不一样,他想好好比。 至于为什么?江云归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要是赢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到了大礼堂,人潮涌动,嘈杂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 一轮又一轮比赛过去,不少班级早早被淘汰,最后剩下的,刚好是江云归、萧停川、齐佳嘉和陆天。 好巧不巧,他们四个分到了同一轮,不巧的是,江云归和陆天在一队,萧停川和齐佳嘉在另一队。 “齐佳嘉!你嘴巴开过光吧!”陆天突然大喊一声,震得齐佳嘉赶紧捂住耳朵,“我真的和蓝艺寒在同一轮!”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齐佳嘉被夸得有点飘,刚想继续说,就被陆天打断:“而且这一轮还有个学霸!8班的徐明,你知道不?” “徐明?”萧停川本来在帮江云归整理笔记,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了过来,“他也来了?” 陆天和齐佳嘉疯狂点头。 “认识?”江云归随口问,手里还在翻着辩论稿。 “嗯,初中同学,铁哥们。”萧停川笑了笑,眼里满是熟稔。 “你跟谁都说是铁哥们。”江云归没抬头,随口怼了一句。 萧停川没反驳,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江云归被盯得发毛,回头抱怨道。 “没什么,”萧停川摇摇头,推着他往后台走,“走了,该上场了。” 后台的灯光有点亮,照得江云归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他深吸一口气,跟着萧停川走到辩手席旁。 “第十二场辩论,题目——”主持人拿着主持词,另一只手指向大屏幕,白色的灯光打在屏幕上,清晰地映出辩题,“爱是否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正方辩题: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反方辩题:爱不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请双方辩手就坐,进行自我介绍。” “正方一辩,陆天。”陆天站起来,紧张地拽了拽校服外套的衣角,耳尖有点红。 “反方一辩,蓝艺寒。”蓝艺寒站起身,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语气很稳。 “正方二辩,江云归。”江云归站起来,轻轻理了理衣领,镜片后的眼睛很亮,带着点坚定。 “反方二辩,萧停川。”萧停川站起身,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云归身上。 “正方三辩,徐明。”徐明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反方三辩,吴语萌。”吴语萌点点头,手里还攥着笔,随时准备记录。 “正方四辩,齐佳嘉。”齐佳嘉站起来,还不忘对着台下比了个耶。 “反方四辩,方楚。”方楚站起身,语气平静地介绍自己。 主持人看着手里的稿子,声音洪亮:“第十二场辩论赛,正式开始!” 第7章 第七章 “第十二场辩论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话音落下,陆天率先站起身。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眼神却紧紧锁着对面的蓝艺寒,连声音都比平时更响亮:“各位,当我们谈论爱情,算法推送情歌金句,短视频上演甜蜜暴击,偶像剧贩卖命中注定。仿佛爱是宇宙最浪漫的编程。” 蓝艺寒坐在对面,指尖轻轻捻着论稿的边角,小声嘀咕:“诶,是他啊……” “但今天,我们要撕开这层糖衣,”陆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揭露一个扎心真相:爱,恰恰是自由意志最华丽、也最彻底的沉沦。” 等他坐下,蓝艺寒立刻起身。她的高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尾的碎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声音清亮又沉稳:“正方描绘了一幅爱如泥沼、意志沉没的凄美画卷。但很遗憾,这更像一场对自由意志的高级黑。” “我方坚定认为:爱,不仅不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恰恰是自由意志最璀璨的加冕礼,是我主动选择与世界、与另一个灵魂深度联结的巅峰。” 江云归接着站起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 他没有看稿,只是直视前方,声音平静却有力:“什么是沉沦?我方认为,是非道德的失序,是自我世界在情感潮汐下的悄然陷落,是理性灯塔在**迷雾中的渐次熄灭。” “对方一辩将爱比作自由意志的巅峰,浪漫却危险地美化了现实的荆棘。”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对面的萧停川,“你方混淆了爱的起点与过程。你方说爱是选择,但选择开启程序并不等于掌控程序运行。就像你点击同意用户协议,不代表理解所有条款,爱也是场无法预装杀毒软件的冒险。当痴迷、占有欲、分离焦虑等系统漏洞爆发时,那个说我选的清醒意志,早就成为被劫持到后台的病毒。” 萧停川听完,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身,浅金色的发尾在灯光下晃了晃,手里的论稿被随意地卷在指尖:“你方二辩说得挺好,但是我方依旧不认同。” 他咧开嘴,露出点顽劣的笑意,却没了平时的轻佻。 “你方定义的爱,是类似于程序一样的死板物件,但是,爱是感情,不是你方所说的程序。”他放下论稿,视线牢牢锁在江云归身上,像是整个礼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爱情,它是你的一个港湾,但它不是你沉沦的地方。” “所以,”萧停川的笑容软了些,语气也温柔下来,“好的爱情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经由自主的选择,去找到合适的另一半,更重要的,是爱自己。” “爱自己”三个字,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江云归的心上。 怎么爱自己?他从来没认真想过。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照顾别人的想法,在乎别人的感受,承受别人的期待,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在意。 他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他没看过的风景,那么多没感受过的情绪,而他之前,竟一直在用“冷暴力”对待自己。 “真是,蠢啊。”他在心里骂自己,“连爱都不明白是什么。” “当我们谈论爱,总说它是不由自主的心动,是身不由己的牵挂,这本身就在诉说自由意志的退让。”徐明见江云归有些走神,立刻起身接话。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自由意志的核心,是理性对选择的绝对掌控,而爱,恰恰始于理性防线的溃决。” “你方所说的,我方依旧持有不同意见!”吴语萌猛地一拍桌子,论稿被震得飘了起来。 她留着利落的短发,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锐气,“心动或许突如其来,但爱之所以成为爱,恰恰在于心动之后的持续选择,这才是自由意志的主动介入。” “飞蛾扑火若只是本能,便与爱无关,唯有当飞蛾明知火焰的危险,却仍选择为光明停留时,才称得上是意志的决断。”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同理,与爱人同行的路,比原定的远方更值得追寻。对方说爱让意志退让,却忘了,退让本身,正是自由意志最主动的权力。” 一二三辩发言结束,自由辩论环节开始。 江云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翻涌,重新集中注意力。 “你方反复强调选择是自由意志的证明,却始终回避一个核心问题:选择的驱动力来自何处?”他精准地抓住对方的漏洞,声音也恢复了平稳,“当你说我选择爱他的善良,为何偏偏是善良而非财富打动你?当你说我选择为他停留,难道这份停留不会让你甘之如饴,甚至放弃原本的计划?”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萧停川,脱口而出:“请反方二辩回答。”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想和萧停川好好“切磋”一场。 萧停川显然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很快收敛了惊讶。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长大了啊,小少爷”,随即抬眼,语气认真起来:“你方二辩用偏好的不可控来证明意志的沉沦,却混淆了情感的发生与爱的延续。” 他连论稿都懒得看,完全即兴发挥:“心动或许突如其来,但爱之所以能跨越岁月,靠的从来不是被动的沉沦,而是自由意志在每一个瞬间的主动确认。你会在争吵时选择冷静沟通,而非转身离开,这是意志在克制冲动。你会在平淡日子里制造惊喜,而非放任感情褪色,这是意志在滋养热情。你会在对方犯错时选择理解,而非决绝放手,这是意志在践行包容。” “以及,”萧停川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江云归,礼堂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是盛了星光,“正方二辩将爱中的身不由己等同于意志的沉沦,却忘了:真正的爱,从始至终都包含着对自我的清醒守护。” 这是江云归第二次看见萧停川如此严肃。 上一次,是辩论赛开始前,萧停川对他说“你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此刻,萧停川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盖过了礼堂里所有的噪音,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你会在付出时保留底线,因为你清楚失去自我的爱无法长久;”萧停川加快了语速,却依旧字字清晰,“爱自己的清醒,正是自由意志在为爱掌舵:我选择爱你,但这份爱永远建立在你依然是你的根基上。” “所以说,正方二辩,最后几秒,我想告诉你,”萧停川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目光灼灼地看向江云归,像是要把他刻进眼里。 “这不是沉沦,而是爱对自由意志最骄傲的宣言:我爱你,正因在爱里,你能最自由地成为你。” 江云归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萧停川会在辩论赛上说出这样的话。 这算表白吗? 可萧停川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他,不了解那个藏在“学霸”外壳下,敏感又脆弱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萧停川会对他有这样的感情?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只能怔怔地看着萧停川。 萧停川见他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顽劣地摆了摆手,坐回座位。 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徐明碰了碰萧停川的胳膊,小声问:“你这是……表白?” 齐佳嘉也凑到陆天耳边:“萧停川他……是gay?” 陆天皱着眉,不确定地说:“说不定只是辩论的例子吧……” 江云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齐佳嘉慌忙站起来总结:“感谢反方辩友的精彩论述,但我们始终认为,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结束时,双方辩手握手,江云归不敢看萧停川的眼睛,只匆匆碰了一下他的手,就想逃离礼堂。 他怕自己再待一秒,就会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最后,评委给出了9.7的高分。 主持人拿着话筒,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笑着宣布:“恭喜,高一九班江云归、萧停川同学,荣获本次语言文化节辩论赛一等奖!” 掌声像爆竹一样响起,江云归却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 他只模糊地听见萧停川在说“谢谢大家”,然后就被人群推着走出了礼堂。 他想,等明天就好了,说不定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第二天,江云归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手里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蔡明真的免了周末作业。坏消息是,他被齐佳嘉和陆天拉着,要和辩论赛的其他人一起聚餐。 更糟的是,萧停川也会去。 起初他是拒绝的,可架不住两人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 “聚一聚就聚一聚……” 他站在餐厅门口,小声嘀咕着,心里却莫名有些期待。 “嘿!”齐佳嘉突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放鸽子!” 蓝艺寒和吴语萌并肩走来,蓝艺寒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吴语萌还是那身利落的运动装,徐明带着方楚也到了,方楚看起来有些紧张。 就差萧停川了。 他不会不来吧? 江云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收起手机,假装看餐厅的招牌。 “嗯?”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T恤配着牛仔裤,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齐佳嘉立刻挥着手大喊:“萧停川,这里!” 萧停川笑着走近,江云归的心跳瞬间乱了。 他既慌又期待,却故意装出冷淡的样子。 “小少爷?”萧停川像是忘了昨天的事,依旧是那副欠欠的模样,“走啊,别掉队了。” 江云归撇了撇嘴,没说话,快步跟上齐佳嘉。萧停川在后面小声嘀咕:“什么嘛……理都不理我了。” 可惜江云归没听见,也不想听见。 齐佳嘉选的火锅店在一条老街上,位置有点偏,却很热闹。 店里飘着浓郁的牛油香味,墙上贴着复古的海报,暖黄的灯光把整个空间照得格外温馨。 “随便点啊!”齐佳嘉把菜单递给大家,语气豪迈,“反正都是AA!” 吴语萌翻了个白眼:“这语气搞得好像你请客一样。” 陆天想活跃气氛,提议大家自我介绍。 齐佳嘉第一个举手:“我,齐佳嘉,人帅成绩不错,高一九班!” 吴语萌“噗嗤”一声笑出来,边笑边擦眼泪:“你?人帅?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 蓝艺寒赶紧打圆场:“你别介意,她说话直。” 齐佳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叫蓝艺寒,喜欢吃辣,高一八班英语课代表,”蓝艺寒笑着介绍,“有英语问题可以问我,大概率能帮到你们。” 方楚在角落里怯怯地举起手,声音很小:“我是方楚,高一八班。” 他长得瘦瘦小小的,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很内敛。 “你是反方四辩吧!”齐佳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结得比我好太多了!” 方楚红了脸,小声说:“谢谢。” 徐明夹了口肥肠,边嚼边说:“我是徐明,高一八班班长,成绩还行,家住……” “停停停!”陆天赶紧打断他,“搁这办户口呢!没人给你开户哈!” 徐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玩王者?” 齐佳嘉:“……我没说啊。” 吴语萌撩了撩短发,自信地说:“本小姐吴语萌,第二次见面,多多指教!” “我,陆天,话挺多,别介意。”陆天烫着肥牛,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蓝艺寒。 蓝艺寒意外地接话:“知道,少说话多做事。” 陆天立刻乖巧点头:“yes,长官!”逗得蓝艺寒红了脸。 “别捉弄她了!”吴语萌护着蓝艺寒,假装生气地瞪了陆天一眼。 徐明指了指萧停川和江云归:“你们俩也介绍介绍啊,萧停川?” “哈?”江云归刚吃下一口金针菇,被卡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发出疑问。 萧停川笑了笑,指了指江云归:“萧停川,他同桌。” 徐明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你叫萧停川?你家有钱,学校里一半人都认识你,不用介绍这个。” “不带这样的。”萧停川无奈地碰了碰江云归的胳膊,“介绍介绍呗,班花?” 江云归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抬起头,语气冷淡:“江云归,男。” 空气瞬间凝固了。 “噗嗤!”萧停川最先笑出声,“你真是……太可爱了。” “哈?”江云归一脸茫然,“有什么好笑的?” 方楚也没忍住,笑着说:“江云归同学,你这介绍也太简洁了吧。” 江云归更懵了。 难道不是介绍清楚名字和性别就够了吗? 他索性不再纠结,继续吃火锅。 等大家闹够了,江云归和萧停川找了个借口先离开。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青春里那些小心翼翼的悸动。 萧停川把江云归送到他家楼下。 这里种着几盆多肉,风吹过的时候,能听见远处的蝉鸣。 盛夏的蝉鸣很吵,却让此刻的氛围变得格外温柔。 “你有喜欢的人吗?” 萧停川突然开口,他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吊儿郎当地扯着嘴角,却挡住了江云归的去路。 “或者说,”他微微弯腰,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眼神认真得让江云归心慌,“你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吗?辩论赛上的表白,够明显吗?” 蝉鸣声更响了,风拂过两人的发丝。 江云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敢看萧停川的眼睛。 离得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爱是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发颤,“我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去爱别人呢?你说是吧,萧停川。” 萧停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起身,双手抱胸往后退了半步。 江云归心里突然有点慌:“你……去哪儿?”明明是萧停川表白,怎么搞得像是他被拒绝了一样。 萧停川退到半米外,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我说过,我爱你,正因在爱里,我希望你能最自由地成为你。” 他皱着眉,似是无奈,却又带着温柔,“我等你,等你学会爱自己,也等你愿意爱我。” 阳光落在萧停川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头发都在发光。 江云归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眼里倒映的自己。 那是一个有些脆弱,却在慢慢勇敢的自己。 “为什么?”江云归呆愣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因为啊,”萧停川舒展了眉头,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你是我最珍视的人。” 两人在天台上对望着,谁也没说话。 最后,是风推着江云归迈出了一步,他把手放在萧停川的手心上。 对方的掌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萧停川用力握住他的手,把他拥入怀中。 江云归别扭地撇过脸,却还是认真地说:“姓萧的,你记住了,我是你最最最珍视的人!” 他咬着牙,特意加重了“最最最珍视”五个字。 “嗯嗯嗯,记住了,班花。” 萧停川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薄荷味的气息落在皮肤上,让江云归的耳朵瞬间红透。 第8章 第八章 自从那天表白成功后,萧停川整个人都飘得像踩在云朵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江云归真的会点头。 江云归也同样意外,辩论赛上萧停川那番话,他本以为只是辩论技巧,却没成想全是真心。 理智上,他该拒绝,可江云归从来不是会违背内心的人。 都说性取向是心之所向,他也想赌一把,看看自己能不能真正读懂“爱”这个复杂的词。 这件事,他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江云归的哥哥陆远。 他根本不敢想陆远知道后的表情,更别提齐佳嘉那群大嘴巴了。 “先这样吧,希望一切顺利。” 江云归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小憩,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小少爷?” 江云归猛地睁眼,萧停川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拂在他鼻尖。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停川突然坏笑一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还一把摘走了他鼻梁上的眼镜,举得高高的。 “你干嘛!”江云归又气又急,伸手去抢。 他本就近视,没了眼镜,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想要啊?”萧停川笑得眉眼弯弯,“求我。” “又让我求你?”江云归皱着眉,踮起脚去够。 他比萧停川矮半个头,指尖堪堪碰到眼镜边缘,萧停川却故意往后仰,让他始终差一点。 两人靠得极近,江云归甚至能看清萧停川眼尾的痣,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趁着萧停川愣神的间隙,江云归猛地起跳,一把夺过眼镜,快速戴上,小声嘀咕:“嘁,幼稚。” 萧停川用手捂住下半张脸,耳根却悄悄泛红。 明明已经确定关系了,怎么稍微靠近一点,还是会心跳加速? 他低头看着气鼓鼓的江云归,忍不住想:“怎么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真是犯规。” 他突然想起初中那个闷热的午后。 篮球场上的塑胶地被晒得发烫,他和徐明坐在场边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冰得冒水珠的矿泉水,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徐明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萧停川,你说你以后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时的他正盯着远处的晚霞发呆,听见问题,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一眼就能让我沉沦的人。” 徐明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也太扯了,还一眼沉沦?偶像剧看多了吧?” 他当时还不服气地踹了徐明一脚,说“你懂什么”,可心里也没太当真。 直到后来遇见江云归。 第一次在教室后门看见江云归时,对方正坐在窗边做题,阳光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股清冷的认真。 那一瞬间,萧停川感觉周围的喧闹都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只一眼,就能让他记了这么久。 现在,那个能让他一眼沉沦的人,就坐在他面前。 “萧停川?”江云归见他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他被骂傻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 “没什么。”萧停川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捂住发烫的耳垂。 上课铃突然响起,“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请有序回到座位上……” 广播声刚落,蔡明就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手里还端着那个黑棕色的老式保温杯。 不用想,里面肯定泡了枸杞。 “多半是枸杞水。”齐佳嘉碰了碰陆天的胳膊,话没说完,就被蔡明狠狠瞪了一眼,瞬间闭了嘴。 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像是在倒数夏日的时光。 蔡明厚重的声音混着蝉鸣,竟有种奇妙的节奏感。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跳跃,也落在江云归的作业本上,映得他清秀的字迹格外好看。 “你们班啊,真是……”蔡明看着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无奈地叹气。 “您带过最差的一届!”陆天没忍住,小声接了话。 全班瞬间安静,蔡明重重放下课本,故作生气地挑眉:“既然都这么困,不如上来两个人讲课?我倒要看看,同班同学讲课,你们还困不困。” 教室里瞬间沸腾,哀嚎声一片。 谁也没认真听课,哪里会讲? 蔡明却像是早有预谋,慢悠悠喝了口枸杞水:“那我抽学号?” “别啊——” 蔡明不理会众人的抗议,沉吟片刻,缓缓念出两个数字:“11号,14号,上来。” 萧停川“嗖”地站起来,眼里满是兴奋。 江云归却愣了愣。 14号是他。 他抬头看向讲台,萧停川已经站在那里,正笑着朝他招手。 蔡明见是他们俩,满意地走到后门,靠在墙上:“你们俩成绩好,来讲这道几何题吧。” 江云归接过萧停川递来的粉笔,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首先,这个图上每圆有8个点,8个圆组成两组正交的共轴圆,每组合四圆,它们的等幂轴……” 江云归的声音先响起,萧停川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阳光斜斜地照在讲台上,给江云归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微微垂着眼,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认真思考时轻蹙的眉峰,都显得格外好看。 握笔的姿势很端正,拇指抵着粉笔末端,食指轻轻搭在侧面,每一笔落下都有力道。 写“圆”字时,起笔轻顿,转折利落,最后收笔时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笔锋。 画辅助线时,手臂伸直,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一条笔直又清晰的白线,连端点的位置都精准得恰到好处。 萧停川忘了自己要接的话,就这么盯着他写字的手。 那双手白白嫩嫩的,指节分明,指尖因为握粉笔,沾了点白色粉末,却一点也不显得脏,反而透着股干净的少年气。 粉笔在他手里慢慢变短,字迹却越来越多,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黑板上,像精心编排过的诗行,连几何图形的比例都透着股严谨的好看。 偶尔江云归会停顿一下,眉头微蹙,像是在组织语言,这时他会下意识地咬一下下唇,动作很轻,却被萧停川看得清清楚楚。 阳光落在他泛红的唇瓣上,又顺着下颌线滑到脖颈,萧停川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连周围同学的呼吸声都好像消失了,只剩下江云归温润的声音,和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 “……所以这两组共轴圆的等幂轴会交于一点。”江云归说完,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询问,“接下来该你了。” 萧停川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握着粉笔的手都僵了,赶紧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江云归和黑板上的字迹瞟。 那些字像有魔力一样,每一笔都刻在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下课铃响时,萧停川还盯着黑板上的字发呆。 阳光照在字迹上,白色的粉笔末像是闪着微光,他仿佛还能听见江云归刚才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在耳边反复萦绕,连心跳都还维持着刚才的频率。 “怎么还不走?”江云归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还拿着他的书包。 萧停川回过神,笑着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走,乖宝。” “谁是你乖宝!”江云归抽回手,却没真的生气,只是加快脚步往门口走,“再乱叫,我就不理你了。” 萧停川快步跟上,顺手搭住他的肩,往操场方向走。 下午是体育课,即使天气炎热,篮球场上还是有不少人在打球,少年们穿着白衬衫,衣角被风吹得翻飞,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却依旧笑得灿烂。 “萧停川!快来一起打!”陆天抱着篮球,在远处挥手。 萧停川弯腰,凑近江云归耳边:“等我打完,带你去买冰粉?”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江云归的耳朵瞬间红了,轻轻点了点头。 萧停川忍不住在他脸颊上偷亲了一下,快速跑向篮球场。 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江云归站在原地,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嘴角悄悄上扬。 他找了个有风扇的角落坐下,把萧停川的外套放在旁边,顺便占了个位置。 只是顺便,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毕竟是对象,总不能让他没地方坐。 没等多久,萧停川突然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草莓味的冰棍,外皮裹着晶莹的糖霜。 “快吃,解暑。” 他把冰棍塞进江云归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还带着点凉意。 江云归愣了愣。 他居然特意去买了冰棍。 他慢慢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冰凉的甜意瞬间驱散了燥热,只是牙齿被冻得有些发麻,只好放慢速度,小口舔着。 萧停川就坐在旁边,盯着他吃冰棍的样子,脸颊渐渐发烫。 江云归的唇很红,裹着冰棍的样子,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他猛地伸手捏住江云归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下次不准这么吃。” “为什么?”江云归一脸茫然,嘴角还沾着点糖霜。 萧停川别过脸,声音有些不自然:“没有为什么,我……我发神经行了吧。” 说完,他站起身,快步走向徐明。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 徐明看着他通红的脸,又看了看远处的江云归,了然地挑眉:“你该不会是……” “别瞎说。”萧停川拍了他一下,接过篮球,假装认真地运球,心里却全是江云归的样子。 中场休息的哨声刚落,萧停川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直直黏在江云归身上。 他刚从场边拿起两瓶冰镇矿泉水,指腹还沾着瓶身的水珠,脚步已经朝着那个有风扇的角落迈去。 他甚至想好了,要把凉丝丝的瓶身贴在江云归泛红的耳尖上,逗他说“刚打完球,手比冰棍还冰”。 可下一秒,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咯吱”响。 齐佳嘉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去,手里举着一瓶矿泉水,嬉笑着往江云归手里塞。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江云归居然接了。 那只他还攥在掌心里、指尖泛着粉、连写字都透着清冷劲儿的手,此刻正握着别人递来的瓶子,指节轻轻用力,拧开了瓶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像夏天闷雷前的潮气,堵得他胸口发慌。 “不就是一瓶水吗?”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台阶,可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 齐佳嘉还在跟江云归说话,嘴里大概是念叨着“天热多喝水”之类的废话,而江云归,那个平时对谁都淡淡的人,居然微微点了点头,还抬手擦了擦嘴角。 就因为齐佳嘉说了句“小心洒出来”。 凭什么? 萧停川的眉头越皱越紧,后槽牙不自觉地咬了咬。 江云归的注意力明明该在他身上才对。 刚才他打球时,江云归是不是没认真看? 不然怎么会转眼就接了别人的水? 他是不是忘了,早上还喝了自己带的草莓牛奶,课间还被自己抢了眼镜闹着玩? 那股潮气渐渐变了味,带着点酸,又有点辣,像吃了没成熟的梅子,连呼吸都变得发紧。 他看着江云归低头喝水的样子,喉结动了动,心里的烦躁更甚。 齐佳嘉怎么还不走? 他手里的水就那么好喝? 自己买的矿泉水,明明比齐佳嘉手里的冰更久,更解渴。 徐明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喊他“再不去休息,下一场该没力气了”,他却没听见,满脑子都是江云归握着那瓶水的样子。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转身,快步朝着体育馆门口走,脚步又急又重,连徐明喊他都没回头。 校门口的小卖部就在不远处,他冲进去,指着最里面那箱没拆封的矿泉水,跟老板说“把这个搬上,我要了”。 搬起箱子的时候,纸箱的棱角硌得他胳膊生疼,可他却觉得心里那股憋闷的劲儿散了点。 江云归要喝水,也只能喝他递的。别人给的,再好也不行。 他抱着箱子往回走,脚步又快又稳,刚才那点酸意和烦躁,全都变成了一股执拗的念头。 他要把这些水摆得整整齐齐,要让江云归一眼就看见;他还要亲手拧开一瓶,递到江云归手里,顺便“不经意”地说“刚搬来的,比你手里的冰多了”。 走到体育馆门口时,他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可抱着箱子的手还是没忍住用了力。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云归身边的位置,该是他的;江云归手里的水,也该是他给的。 “哐当”一声,箱子被他放在桌上,他没看周围人的目光,只顾着弯腰拧瓶盖,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一个一个,摆得笔直。每拧开一个,心里那点酸辣的情绪就淡一点,直到看见江云归走过来,他才抬起头,故意扬起下巴,装出骄傲的样子,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怕江云归看出来,自己刚才有多在意。 “萧停川,你干嘛?” 江云归走过去,有些无奈。 这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挑一瓶。”萧停川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骄傲,“不够我再去买。” 其实他心里还在打鼓,怕江云归看出来他的小心思。 江云归随手拿起一瓶,突然凑近他的耳垂,轻声问:“你是吃醋了?” 萧停川浑身一僵。 被说中了。 刚才看见齐佳嘉递水时,那种闷闷的、酸酸的感觉,原来就是吃醋。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捧着江云归的脸,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就是吃醋了,看见你和他说话,我心里难受,你要补偿我。” 江云归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却故意板着脸:“就接了一瓶水而已,至于吗?” “当然至于!”萧停川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松了口气,江云归没生气。 “你是我对象,只能喝我递的水,只能跟我说话。” “江云归,你笑了!”萧停川突然指着他的脸,兴奋地大喊,“你刚才肯定笑了!” 吃醋的委屈瞬间被欢喜取代。 江云归有些心虚,伸手推开他:“没有,你看错了。” “就是笑了!”萧停川不依不饶,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就是脸皮薄,跟个小女生似的,怪不得大家都叫你班花。” 江云归的耳朵更红了,摸了摸后颈,不再理他。 周围的同学早就渴坏了,见有矿泉水,纷纷过来拿,没一会儿就少了大半。 “没事,喝吧,不够再买。”萧停川满不在乎地说,徐明在旁边小声吐槽:“万恶的资本家。” 他却没心思反驳,目光一直追着江云归。 看见江云归喝着他买的水,心里那点酸意终于散了,只剩下甜甜的暖意。 江云归握着手里的矿泉水,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想起萧停川刚才说“我就是吃醋了”时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个人,还真是无理取闹,却又让人没办法生气。 蝉鸣依旧热烈,阳光透过体育馆的窗户,照在两个少年身上,一切都刚刚好。 第9章 第九章 体育课的热浪还没完全散去,下课铃就匆匆响起,紧随其后的大课间不出意外地被取消。 盛夏的日头太烈,操场上的塑胶跑道被晒得泛出油亮的光泽,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人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被抽干。 不少同学攥着凉水,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透气,也有像齐佳嘉、陆天这样精力旺盛的,抱着篮球就往树荫下的半场冲,非要再打一场“速战速决”的比赛才肯罢休。 等最后一个球落地,所有人都成了“水人”。 额前的头发黏在皮肤上,校服衬衫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连领口都往下滴着汗,唯有吴语萌罕见地把及耳短发扎成了个小小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发尾还沾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蓝艺寒,忍不住皱起眉:“蓝艺寒,你不热吗?” 蓝艺寒的长发及腰,是那种偏冷的墨蓝色,平日里总柔顺地垂在肩头,此刻却被汗水浸得有些贴肤,几缕碎发黏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连鬓角都泛着湿意。 她听到吴语萌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神采。 “真不热?”吴语萌凑近了些,才发现蓝艺寒的脸色不太对劲。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却透着一层不正常的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唯有鼻尖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 “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好。”蓝艺寒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轻轻在脸前扇着风,声音轻得像羽毛,“应该只是有点中暑,歇会儿就好。” “中暑?!”吴语萌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引得旁边几个同学看过来,她赶紧压低声音,拉着蓝艺寒的胳膊就想往医务室走,“那还愣着干嘛?我扶你去医务室啊,中暑可不能硬扛!” 蓝艺寒却轻轻挣开她的手,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不用了,太麻烦了,我喝点水就好。” 吴语萌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刚想说“我去给你买冰水”,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攥着一瓶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冰水。 瓶身裹着厚厚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递到蓝艺寒面前时,冰凉的触感一下子蹭到了她的脸颊。 “诺,拿着。”是陆天的声音,他跑得有些急,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毫不在意地把冰水往蓝艺寒手里塞,“刚买的,趁冰赶紧喝,解暑。” 蓝艺寒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着,似乎有些犹豫。 陆天见她没接,也没多说,直接把冰水塞进她的掌心。 瓶身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塑料传来,瞬间驱散了些许燥热,蓝艺寒下意识地攥紧了瓶子。 “拿着吧,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喝不喝都行。”陆天挠了挠后脑勺,耳根有些泛红,故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轻哼了一声,“你都中暑了,还计较这些干嘛?” 吴语萌在旁边看愣了,反应过来后赶紧附和:“是啊艺寒,你拿着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还他就好了。” “不用还。”陆天突然插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小了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害羞,他摸了摸后脑勺,干笑了两声,“应该的。” 蓝艺寒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望着陆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应该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天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地挥舞着胳膊,像是怕被误会,“我是说……男生帮助女生,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嘛,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应该的!” 他越说越急,连耳朵都红透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粉色的皮筋。 皮筋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兔子吊坠,看起来很可爱。 他把皮筋递过去,动作有些别扭,眼神也不敢直视蓝艺寒:“我看你头发老挡着脸,出汗肯定不舒服,就……就给你借了一个,你先扎上吧。” 说完,陆天也不等蓝艺寒回应,干笑了两声,转身就跑,脚步快得像是在逃,连背影都透着点慌乱,很快就消失在了操场的人群里。 吴语萌看着蓝艺寒错愕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撞了撞她的胳膊,笑着说:“你看,陆天这人虽然平时有点大大咧咧的,但其实还挺细心的,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男生三观正多了。” 蓝艺寒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冰水和粉色皮筋。 兔子吊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冰凉的水珠沾在指缝间,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 她抬起头,望向陆天跑走的方向,嘴角悄悄弯起,轻声说:“好像是呢……” 不远处,操场的旧围墙上,新绿的藤蔓正顺着砖缝往上爬,一片片嫩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像极了此刻悄悄在心底疯长的暗恋。 柔软、细腻,还带着点甜甜的期待。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蓝艺寒的长发,那根粉色的皮筋被她攥在手里,成了这个盛夏里,最温柔的小秘密。 ———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带着黏腻的热意。 江云归站在香樟树下,指尖捏着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正一点一点擦拭后颈的汗水。 他的头发又黑又密,发质细软得像上好的丝绸,平日里总被同学夸“自带柔光滤镜”,可一到夏天,这头长发就成了负担,湿哒哒地黏在颈间,连带着衣领都浸出一圈汗渍,痒得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对着树干上的光斑轻轻叹气,指尖划过发尾。 其实每次听到别人夸他头发好看,他都会悄悄生出点小自豪,可此刻,这头让他骄傲的黑发却成了“麻烦”。 他甚至不止一次对着镜子琢磨,要不要干脆剃个寸头,可指尖刚触到发梢,又想起自己脸型偏长,短发未必好看,最后只能作罢。 就像现在这样,在“清爽”和“好看”之间反复拉扯,成了他每个夏天的固定矛盾。 “别动,乖宝。”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停川拿着一张新的餐巾纸,快步走到他身边。 他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透着股少年人的鲜活。 他轻轻绕到江云归身后,指尖避开汗湿的衣领,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后颈的汗渍。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连呼吸都放得很柔,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江云归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香樟树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斑驳的光斑随着风轻轻晃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停川的指尖划过颈间的触感,带着点微凉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些许燥热。 很快,后颈的汗水就被擦得干干净净,萧停川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手将用过的餐巾纸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还不忘对着江云归挑了挑眉。 “搞定,你对象的手艺不错吧?” 江云归抬手摸了摸后颈,皮肤干爽得很,连一丝汗意都没有。 他对着萧停川轻轻点头,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萧停川!江大学霸!”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齐佳嘉和徐明正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齐佳嘉的T恤后背全湿了,头发黏在额头上,手里还攥着半瓶矿泉水,边跑边喊:“可算找着你们了!看我和徐明从老蔡办公室要到了啥!” 江云归下意识地双手环胸,目光落在那个西瓜上。 西瓜皮是深绿色的,带着墨色的条纹,表皮还沾着新鲜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一看就很甜。 萧停川眼睛都亮了,快步走上前,围着西瓜转了一圈:“我艹!老蔡居然同意给你们西瓜?你们俩用了什么魔法?” 徐明靠在香樟树上喘气,指尖碰了碰西瓜皮上的水珠,轻轻“嗯哼”了一声,眼底藏着点小得意。 齐佳嘉则一屁股坐在树荫下,把西瓜放在腿上,皱着眉挠了挠头:“魔法倒是没有,就是跟老蔡磨了十分钟……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咋开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萧停川和徐明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两人平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别说开西瓜了,连拧瓶盖都得互相帮忙。 江云归看着他们为难的样子,放下环在胸前的手,缓步走到齐佳嘉面前,轻声说:“我来吧。” “那可不行!”萧停川立刻拦在江云归面前,双手张开,像个护崽的小兽,“这西瓜壳多硬啊,你手这么嫩,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还是我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徐明拉了一把。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放心,江同学看着瘦,说不定真有办法。” 萧停川半信半疑地让开,眼睛死死盯着江云归的动作。 只见江云归蹲下身,半跪在西瓜前,指尖轻轻敲了敲西瓜皮,似乎在判断纹路。 接着,他双手握住西瓜两侧,拇指抵住西瓜的中线,深吸一口气,轻轻一用力。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西瓜顺着纹路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鲜红的果肉露了出来,甜腻的汁水顺着裂缝往下淌,滴在草地上,瞬间吸引了几只蚂蚁。 萧停川:??? 徐明:??? 齐佳嘉:?!! 三人都看呆了,齐佳嘉咽了咽口水,盯着江云归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江大学霸,我……我平时没得罪你吧?你这手劲,也太猛了点。” 江云归揉了揉手腕,白皙的手掌上沾着晶莹的西瓜汁水,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酸胀感。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徒手打开西瓜,刚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成想真的成功了。 他对着齐佳嘉轻轻摇头,眼底带着点茫然,似乎也在惊讶自己的“战斗力”。 徐明碰了碰萧停川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同桌,深藏不露啊,我对他的认知,算是彻底刷新了。” 萧停川这才回过神,立刻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同桌!”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悄悄嘀咕。 平时连易拉罐都要他帮忙拧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难道是自己一直小瞧了江云归? “好了好了,别愣着了!”齐佳嘉笑着打破沉默,伸手把西瓜掰成四块,“刚好四个人,一人一块,趁凉吃!” 于是,四个人并排坐在香樟树下的草地上,背对着操场,手里捧着半块西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 江云归捧着西瓜,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的吃相很斯文,嘴角沾着一点红色的果肉,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透着股干净的少年气。 他专注地啃着西瓜,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萧停川,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他。 萧停川手里的西瓜咬了没几口,就放在了一旁。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反而透着股浓浓的焦虑。 那焦虑像盛夏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看着江云归的侧脸,看着他认真吃西瓜的样子,心里却满是疑惑。 江云归好像总是有秘密,像裹着一层厚厚的雾,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雾后的样子。 他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私人空间,可他和江云归之间的距离,好像不止“私人空间”那么简单。 他想知道江云归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像表面上那么冷淡,还是藏着别的情绪? 他想知道江云归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江云归那双清澈的眼睛,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怕自己的追问会让江云归反感,更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香樟树上的蝉鸣阵阵,热浪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萧停川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他很难受,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因为江云归的“不透明”。 他明明就在身边,却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他想靠近,却找不到渡口。 他知道江云归性格内向,不喜欢表露情绪,可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江云归能对自己多一点坦诚,多一点依赖。 “乖宝,吃得下吗?”萧停川努力压下心里的焦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我看你吃半天了,这西瓜挺大的,别撑着。” 江云归停下动作,摇了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西瓜汁:“有点撑了,没想到这个西瓜这么大。” 说完,他站起身,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汁水,把剩下的西瓜皮扔进垃圾桶。 “诶,江大学霸,不再吃点了?”齐佳嘉咬着西瓜,含糊不清地问,眼睛还盯着他手里的西瓜皮。 江云归轻轻点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掌上沾满了甜腻的西瓜汁水,指缝间还残留着红色的果肉,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脸上写满了“嫌弃”,显然是很不喜欢这种黏腻的触感。 萧停川见状,也赶紧站起身,把自己的西瓜皮扔进垃圾桶。 他转头看着江云归皱着眉、一脸“脏死了”的表情,心里的焦虑瞬间被心疼取代。 “那我们先走了,”萧停川朝徐明和齐佳嘉笑了笑,转头看着江云归,小声地嘀咕,“走,乖宝,我带你去洗手。” 江云归难得的没有反驳,快速跑去厕所的洗手池。 “噗嗤,”萧停川在远处盯着江云归小跑着,“还真挺乖的。” 江云归站在洗手池边,慢条斯理地清洗着黏糊糊的西瓜汁水。 “什么鬼,洗半天怎么还洗不干净,黏糊糊的……” 萧停川的手轻轻碰了碰江云归。 “乖宝,我洗干净了,”萧停川挤了一点洗手液,“我帮你?” 江云归没说话。 “那你就是默认了。”萧停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捏着江云归的手就是一顿搓。 江云归趁着萧停川给自己洗手这个空档,低眸观察起了他的手。 萧停川的手和自己的相比较显得很大,估计是江云归平时注意了防晒之类的,也或许是萧停川不是很在意肤色这个问题,萧停川的手和江云归的手比较起来就比较黑。 薄薄的手茧子磕得江云归有些疼,手指开始泛红。 萧停川洗了半天才注意到江云归的手有些红,边放轻力气,边吐槽: “乖宝,你这个手吧,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啊?” “算了算了,下次我给你买个护手霜,防护措施还是得要的。” 江云归有些恼,想把手从萧停川的手中抽出来,奈何被萧停川看了出来。 “诶,乖宝,干嘛?”萧停川故作认真的样子,“还没洗干净呢。” “不用。”江云归迅速抽出手,顺带白了他一眼。 “行,”萧停川不计较这么多,“不过护手霜我还是会买,毕竟是我对象嘛哈哈……” 江云归甩了甩手,飞出的水花溅到了一旁嘀咕的萧停川。 “诶!”萧停川懵得盯着江云归。 江云归无辜的眼神让萧停川不得不认输。 “别撒娇。”萧停川双手浸湿在水里,“就算你撒娇,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江云归更无辜了:“我没撒娇。” 萧停川摇头,接着快速把手里的水甩向江云归。 “你明明就是在撒娇!” 江云归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后退,眼镜就已经被水花溅得模糊不堪。 “萧停川!” 江云归温润的嗓音突然一吼,把萧停川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诶诶诶?!”萧停川边往后退,边用手挡着自己的脸,“乖宝?江云归?我错了!” 在萧停川连续说了好几个“乖宝”后,江云归面红耳赤地用湿润的手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江云归有些急躁,“还嫌不够丢人吗?!” 萧停川立刻住了嘴,感受着江云归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滑动的感觉。 萧停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欠揍地笑着:“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 江云归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萧停川瞬间急了。 “诶,乖宝,真生气了?”萧停川手忙脚乱地哄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情绪的江云归,生怕他不高兴和自己分手了。 萧停川捧着江云归的脸,轻轻捏着。 “行了,”江云归也耐不住萧停川这样哄人,“我哪有这么小气。” 萧停川乖巧地点点头:“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打闹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操场上早已没什么人在。 “萧停川,”江云归问,“是不是……已经上课了?” 沉默。 最后两个人狂奔到教室门口。 “你俩?”这节课刚好是蔡明代课,恰巧撞见了两个人急急忙忙地迟到二十分钟,“迟到?” 萧停川和江云归老实地点点头。 “出去站着!” 随着班里人哄堂的笑声,两个人拿着书站在了外面。 …… 走廊里的风裹挟着盛夏的热气,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动了贴在墙上的课程表,纸张边角簌簌作响。 萧停川靠在斑驳的白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剥落的腻子,看着身旁用课本挡着脸的江云归,率先打破沉默:“那什么,之后我带块表好了,上课前多瞅两眼,肯定不会再迟到了。” 江云归没应声,只有怀里的课本微微起伏,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和淡粉色的耳垂。 萧停川侧过头,能看见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露出来的耳尖上镀了层细碎的金光,连绒毛都清晰可见。 “江云归?”萧停川又喊了一声,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心里突然慌了。 江云归是出了名的三好学生,从来没迟到过,这次肯定是被自己带坏了,说不定现在正躲在课本后面哭呢。 他赶紧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指尖都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江云归,你……你别哭啊,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在乎这个。下次我肯定盯着时间,绝对不会再让你迟到了,我保证!” 他把餐巾纸往江云归手边递了递,又怕自己盯着会让江云归更不自在,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靠在墙上,连后脑勺都绷得笔直:“拿去擦擦吧,我不看,你放心哭。”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远处教室传来的翻书声,还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萧停川等了半晌,没听见半点抽泣声,只有身旁传来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心里犯了狐疑,悄悄转过身,用眼角余光往江云归那边瞟。 只见江云归怀里的课本滑到了胳膊上,大半张脸露了出来,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睫毛长得像小扇子,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睡……睡着了? 萧停川放轻脚步凑过去,才看清江云归的模样:平日里总是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额前的碎发垂在眉眼间,遮住了些许凌厉的轮廓,连嘴角都微微抿着,透着股难得的软乎乎的劲儿。 他的皮肤很白,在走廊的阴影里泛着细腻的光泽,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古玉。 没有夺目的光华,却带着触手生温的古朴与柔和,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什么。 萧停川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CCD相机。 这是他上周攒钱买的,本来想让江云归帮自己拍打球耍帅的样子,结果后来忙着和江云归拌嘴,倒把这事忘了。 现在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觉得这相机拿出来的时机再合适不过了。 他悄悄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江云归的睡颜,手指轻轻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虽然不大,却还是把身旁的“古玉”惊醒了。 江云归的眼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像刚睡醒的小猫,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萧停川手里的相机,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你干嘛呢?” 萧停川手忙脚乱地把相机塞进外套口袋,捂着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摇着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放心,就是随便拍了拍风景。” 他顺手帮江云归把滑到胳膊上的课本拿起来,又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老蔡也没有来,咱们再歇会儿也没事。” “谁说我没有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萧停川和江云归同时转头。 只见蔡明手里拿着卷成桶装的课本,慢悠悠地从教室走出来,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江云归赶紧拉了拉萧停川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认错。 萧停川咽了口唾沫,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蔡老师,我这不是刚想跟您说嘛,还好您没来,不然您就看不见我这想好好学习的积极性了!” 蔡明走到他面前,用手里的课本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力道很轻,更像是无奈的提醒:“下次再敢迟到,就不是站走廊这么简单了。进去吧,下课了。” “好嘞!谢谢蔡老师!”萧停川赶紧应着,拉着江云归的衣袖就往教室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蔡明站在走廊里,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又听着教学楼外响起的下课铃声,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笑意:“年轻人啊,总是这么心浮气躁,却又透着股让人羡慕的鲜活劲儿。” 窗外的阳光依旧热烈,蝉鸣声声入耳,走廊里的风还在吹着,把少年人的心事,也吹得轻轻晃晃。 第10章 第十章 入秋后的几个周末总是带着淡淡的凉意,江云归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膝头盖着一条米白色针织毯,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 聊天记录里,萧停川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几乎每句末尾都缀着“乖宝”。 从“乖宝早餐记得吃”到“乖宝放学等我一起走”,连吐槽数学卷子难的消息,都要加上一句“乖宝你肯定都会吧”。 他盯着屏幕上反复出现的昵称,嘴角忍不住轻轻弯起。 最开始听到这两个字时,他还会皱着眉反驳“别这么叫”,可架不住萧停川天天喊,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直到昨天翻旧消息,才惊觉萧停川已经喊了快三个月,连带着他自己,都在潜意识里默认了这个专属称呼。 “惯的。”江云归对着空气小声嘀咕,指尖划过萧停川上周发来的表情包。 一只叼着胡萝卜的兔子,配文“乖宝快看我新学的投篮姿势”。 他想起萧停川送的那只兔子玩偶,此刻正趴在沙发扶手上,耳朵耷拉着,和表情包里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他伸手揉了揉玩偶的耳朵,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机揣回兜里。 反正也是自己惯出来的,偶尔听两句软乎乎的昵称,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客厅的挂钟指向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家里静得能听见冰箱运行的低鸣声,陆远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早出晚归,连周末都要去公司加班,前几天更是直接出差了,临走前只给江云归转了些零花钱,让他去楼下老陈的早餐铺买早点。 江云归起身想去倒杯水,刚走到厨房门口,客厅的灯突然灭了,冰箱的低鸣声也戛然而止。 他愣了愣,伸手按了按墙上的开关,没反应;打开水龙头,连一滴水都没有。 “跳闸了?”他皱着眉摸出手机,拨通了物业的电话。 电话倒是通了,可对方说维修师傅已经下班,要等明天才能上门。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陆远打电话,听筒里却只有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江云归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气鼓鼓地抱起那只兔子玩偶,往沙发里缩了缩。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风卷着云絮掠过玻璃,客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连空气都透着股冷清。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样子。 那时家里总是吵吵闹闹,他躲在房间里,也是这样抱着玩偶,听着外面的争吵声发抖。 现在好多了,没人吵架,也没人会再对他发脾气,可独自一人面对漆黑的房间,还是会忍不住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摸过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锁屏上是萧停川上周偷拍的他。 当时他正在写作业,萧停川趁他不注意按下了快门,照片里的他皱着眉,笔尖还停在习题册上,背景里的台灯泛着暖黄的光。 江云归盯着照片,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抓起手机,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往门外跑。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映得地面斑驳。 他快步走到小区门口,刚拦下一辆出租车,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师傅,麻烦去丽景花园。”江云归报出萧停川家的地址,指尖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萧停川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萧停川半小时前发的:“乖宝周末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妈买了好多零食。”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窗外的建筑飞速倒退。江云归看着玻璃上的雨痕,突然有些心虚。 自己就这么找上门,会不会太冒失了? 可一想到家里漆黑一片,连口水都喝不上,又把心一横:反正萧停川天天喊他“乖宝”,蹭个水应该没问题吧?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丽景花园门口。 江云归付了钱,撑起伞就往萧停川家的单元楼跑,雨太大了,伞根本挡不住,等他跑到单元楼下时,头发已经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连睫毛上都挂着细碎的雨星。 他站在萧停川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来了!”门内传来萧停川的声音,伴随着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 门一打开,萧停川的目光就落在了江云归身上,眼睛瞬间睁大了:“乖宝?你怎么来了?还淋成这样?” 江云归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 脸色因为淋雨有些发白,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润,像涂了层浅粉色的口红,睫毛上的雨星随着他的眨眼轻轻颤动,像碎在眼底的星光。 “我家……跳闸了。”江云归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声音还有点结结巴巴,“没人修,水也停了……我能来你家蹭个水吗?” 萧停川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赶紧侧身让江云归进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伞,放在门口的伞桶里:“当然可以!快进来,别感冒了。我给你找件我的衣服,你先去洗澡,热水早就烧好了。” 江云归跟着萧停川走进客厅,才发现萧停川家的客厅亮着暖黄的灯,茶几上放着一袋零食,旁边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可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零食香味,和他家的冷清截然不同。 他站在玄关,有些局促地踢了踢脚,水珠顺着裤脚滴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湿痕。 “别站着了,快去洗澡。”萧停川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走过来,是浅蓝色的,带着小熊图案,“这是我去年的衣服,你穿应该合身。浴室在那边,我给你拿条新毛巾。” 江云归接过睡衣,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往浴室走。 萧停川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刚才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猫,可怜兮兮的,现在走起来却挺直了背,像只嘴硬心软的小刺猬。 半小时后,江云归穿着萧停川的睡衣从浴室出来。 睡衣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他卷了卷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 头发用毛巾擦过,还是有些湿,发梢滴着水,落在衣领上。 他走到客厅,看见萧停川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巾,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江云归在萧停川身边坐下,温热拂过头发,带着淡淡的橘子香味。 是萧停川常用的洗发水味道。 萧停川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头发,动作很轻,生怕扯疼他。 江云归靠在沙发背上,听着窗外的嗡嗡声,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好像有萧停川在的地方,连淋雨带来的狼狈,都变得不那么糟糕了。 “所以,你就这么找上门了?”萧停川把毛巾放在茶几上,看着江云归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去接你呢。” 江云归摸了摸发梢,抬起头看着萧停川,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想快点找到你。” 萧停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伸手揉了揉江云归的头发,软乎乎的,还带着热气:“以后有事随时找我,别自己扛着,知道吗?乖宝。” 江云归的耳朵微微泛红,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客厅里的暖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的香味和零食的甜味,连心跳声,都变得格外温柔。 客厅的壁灯晕开一圈暖融融的光,把浅灰色的沙发染得温柔,茶几上还放着半盘没吃完的草莓蛋糕,奶油上的草莓沾着晶莹的糖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 江云归坐在沙发一角,背靠着柔软的靠垫,手里捏着叉子,刚想吐槽萧停川刚才抢他蛋糕的事,就见身旁的人突然没了动静。 他停下嘴里的嘟囔,下意识想转头看看萧停川在干嘛,手腕却还没来得及动,下巴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扣住。 萧停川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指尖蹭过江云归的下颌线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他微微用力,把江云归的脸转了回去,不让他看向自己。 “别乱动。”萧停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低哑的笑意,呼吸拂过耳廓,让江云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的头发刚用毛巾擦过,发梢还带着点湿意,被风一吹,就贴着脖颈发痒。 江云归没好气地抬手,轻轻拍了下萧停川的大腿。 萧停川穿着一条浅卡其色的家居裤,布料柔软,拍上去还带着点弹性,可他的手刚收回来,耳边就传来一阵更清晰的温热感。 萧停川的唇瓣轻轻扫过他的耳垂,像羽毛拂过,带着点湿润的温度,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干嘛……”江云归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想推开萧停川,身体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沙发扶手。 萧停川的手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滑,轻轻扣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江云归心跳都乱了。 “萧……停川……”江云归喉间溢出一声细碎的呜咽,头微微向后仰,想躲开那阵痒意,“痒……别闹了。” 他再次侧身,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萧停川的手背,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够了,我们才成年。” 萧停川闻言,指尖的力道瞬间松了下来。 他往后退了半寸,抬眼看向江云归时,眼底已经盛满了委屈。 他的睫毛很长,在暖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眨眼时轻轻颤动,连嘴角都微微往下撇,活像只被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肯定正飞快地摇晃着,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乖宝……”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听得江云归心尖儿都颤了颤。 江云归赶紧抬手捂住萧停川的嘴,侧脸看向窗外。 外面的暴雨还没停,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 他怕自己再看萧停川一眼就会心软,只能硬着头皮说:“别这么叫,肉麻。” “乖——宝——”萧停川却不依不饶,他快速握住江云归捂住他嘴的手,轻轻把那只手挪开,然后用脸颊蹭了蹭江云归的掌心。 他的脸颊很烫,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温度,蹭动时像只黏人的小猫,连声音都拖着长长的尾音,满是恳求:“好——不——好——嘛——”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晃着江云归的手,指尖还偶尔蹭过他的掌心,痒得江云归心跳越来越快,连右眼皮都开始疯狂跳动。 “宝——”萧停川闭着眼睛,头轻轻靠在江云归的肩膀上,手还在不停地晃着他的手,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他的头发刚洗过,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沐浴露香气,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把江云归的思绪都搅乱了。 就在这时,江云归突然往前倾了倾身体,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一下萧停川的嘴唇。 像蜻蜓点水般,只停留了一秒,就快速移开了。那触感很轻,却带着点湿润的温度,瞬间让萧停川僵住了动作。 萧停川猛地睁开眼睛,错愕地盯着江云归,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江云归?”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握着江云归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江云归的脸颊已经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连耳垂都泛着滚烫的温度,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不敢直视萧停川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里满是急切:“江云归?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是。”江云归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垂,终于抬起头看向萧停川。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羞赧,却依旧坚定,然后学着萧停川平时的样子,双手轻轻捧住萧停川的脸颊。 萧停川的脸颊很宽,能把他的手掌都撑满,指尖蹭过他的颧骨时,还能感受到细微的弧度。 江云归盯着眼前人激动得快要发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私はこんなに誰かを愛したことがない、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るように。” 他的日语说得不算流利,尾音还带着点轻微的颤抖,却足够真诚。其实他平时看日漫时,就会偶尔记下一些表白的句子,总觉得说不定哪天会用上。 现在看来,大概是天命注定吧,让他在这样一个暴雨夜,对着眼前的人,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萧停川虽然听不懂日语,却能从江云归的眼神里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薄荷味的气息混着沐浴露的清香扑面而来,江云归的思绪像是突然被剪断的琴弦,瞳孔微微收缩,连心跳都快得要冲出胸膛。 他赶紧用尽全力推开萧停川,声音里带着点慌乱:“好啦,我头发还没干。” 萧停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冲进洗手间。 没过几秒,他就握着吹风机跑了回来,连拖鞋都差点甩飞。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江云归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打开吹风机,刻意调低了档位。 暖风吹过头发时,带着轻柔的嗡鸣声,像羽毛扫过耳际,一点都不刺耳。 江云归仰着头,任由萧停川的指尖穿过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又黑又密,萧停川的手指轻轻揉搓着,把打结的发缕一点点理顺,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得让人心安。 墙上的时钟“嗒嗒嗒”地走着,和吹风机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时间像是被放慢了,连窗外的暴雨声都变得遥远。 偶尔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萧停川就能清晰地看见江云归的侧脸。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着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嘴角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萧停川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发顶,轻声呢喃:“江云归。” “嗯?”江云归的声音带着点慵懒,他舒服地往萧停川怀里靠了靠,眼睛半眯着,像只被晒暖的猫,“怎么了?” “我也是。”萧停川关掉吹风机,嗡鸣声戛然而止,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雷声。 江云归下意识地向身后倒去,靠在萧停川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什么意思?”江云归抬头,看着萧停川的下巴,他的胡茬刚刮过,皮肤光滑得很,却带着点淡淡的青色。 萧停川停下手指的动作,低头看向他,眼尾自然垂落成月牙状,笑肌轻轻抽搐着,带动着脸颊上的酒窝加深。 那对酒窝很浅,平时不笑的时候几乎看不见,可此刻笑起来,却像盛了星光,亮得晃眼。 他的凝视里,映着江云归的身影,连眼神都软得像水:“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江云归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想逗逗他,便半开玩笑地回问:“你是不是对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 萧停川闻言,没有立刻反驳,反而低头垂眸,眼底清晰地映着江云归的容颜,连他睫毛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楚。“是说过很多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认真,“我对很多人都说过我爱你。” 江云归挑了挑眉,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接着问:“我记得我们没有公开吧?你这么说,就不怕被别人听见?” “那倒是不怕。”萧停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对天、对地、对云、对风,对很多东西都说过。”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江云归疑惑的眼神,才补充道:“包括昨天没写完的数学作业。” “倒是像你的风格。”江云归忍不住笑了,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刚才太紧张,现在放松下来,困意就涌了上来。 他靠在萧停川怀里,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难得的没有回怼。 客厅的暖光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壁灯投下的一圈柔和光晕,江云归靠在萧停川怀里,眼皮越来越重,连打了几个哈欠,眼角沁出细小的泪珠。 萧停川看着怀中人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他。 江云归比看起来轻很多,萧停川一只手就能托住他的腿弯,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珍宝。 “走,男朋友带你睡觉。”萧停川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江云归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息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带着点温热的气息,还小声嘀咕了几句,声音含糊不清,像是梦话。 萧停川轻手轻脚地走进客房,把江云归放在柔软的床上,盖好薄被。 他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江云归的睡颜。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着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连呼吸都变得轻浅。 萧停川凑近了些,想听清他刚才嘀咕的是什么,可听了半天,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晚安。”萧停川深吸一口气,伸手关掉床头的壁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的江云归,指尖还残留着抱他时的温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再不睡,我怕我真的忍不住了。” 说完,他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江云归突然被一阵尖锐的胃疼惊醒。 他蜷缩在床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大概是下午淋了雨,又喝了冰水,胃里像被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咬着牙,慢慢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向客厅,每走一步,胃里的疼痛感就加重一分。 “轰!”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把客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吓得江云归浑身一抖。 他僵在原地,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继续摸着黑摸索。 客厅里的家具他白天大致看过,可此刻没有灯光,还是免不了磕磕绊绊。 他的手碰到沙发扶手时,还不小心撞疼了指尖,却只能咬着牙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路摸索下来,江云归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当他的手终于触到冰箱冰冷的门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可以直接开灯,冰箱旁边就有开关,可他不敢。 他怕灯光会吵醒萧停川,更怕萧停川被吵醒后会像小时候的他一样,因为被打扰而爆发脾气,甚至挥起拳头。 虽然理智告诉他,萧停川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发脾气,更不会伤害自己,可童年的阴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场景。 江云归打开冰箱门,冷气瞬间扑面而来,他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瓶盖猛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里的灼痛感,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呼……”他轻轻喘了口气,把空瓶放回冰箱,转身准备摸黑回房间。 只要再慢慢摸索回去,就能继续睡觉,等天亮了,胃疼应该就会好了。 可他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萧停川穿着黑色的睡衣,手里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眼神里满是担忧。 强烈的光芒让江云归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等适应了光线,才慢慢睁开。 “江云归?”萧停川快步走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满是急切,“你干嘛呢?我听见客厅有动静,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江云归低着头,不敢看萧停川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 他的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打雷了。”他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仅仅三个字,却让他觉得像在公共场所做了奇怪的举动一样,脸颊瞬间发烫。 他其实很想说实话,说自己胃疼,说自己怕吵醒他才不敢开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苍白的谎言。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撒谎,却没有戳破,只是轻笑出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你怕?” 江云归猛地抬头,对上萧停川的眼睛。 他的眼底满是笑意,却没有丝毫嘲讽,只有满满的心疼。 江云归赶紧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拽住萧停川的衣袖,拉着他往客房走。 萧停川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手指纤细,指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只受惊的小猫,紧紧抓着主人的衣角。 他突然明白,江云归刚才为什么不敢开灯。 他不是怕打雷,是怕吵醒自己,怕自己会生气。 萧停川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任由江云归拉着自己走,看着他蹲在床边,只露出半个身子在床沿上,两只细白的手搭在床单上,一动不动,像一只趴在桌子上等待安抚的垂耳兔,眼神里满是依赖。 “一起?”萧停川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江云归立刻点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还不忘往旁边挪了挪,给萧停川留出位置。 萧停川躺上床,伸手揽住蜷缩的江云归,把下巴轻轻搭在他的发顶。 他的头发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人安心。 江云归整个人埋在萧停川的怀抱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胃里的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他听着萧停川温热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渐变小的雷鸣声,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萧停川等到江云归的呼吸变得均匀,才慢慢睁开眼睛,宠溺地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 可没过多久,江云归就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整个人都透着股凉意。 “我痛……” “……我错了……” “没有……下一次了……” “求您……别……” 细碎的梦话从江云归的嘴里溢出,声音里带着点绝望的哭腔,听得萧停川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伸出手,想抚摸江云归的脸颊,可手指在半空中悬停了许久,却迟迟不敢落下。 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江云归的噩梦,更怕看到他在梦中挣扎的样子。 噩梦吗? 萧停川的心里满是无奈和心疼。 江云归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梦里说出这样的话? 他明明那么难受,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憋着,独自承受痛苦? 萧停川现在很不高兴,不是因为江云归有心事瞒着他,而是因为江云归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靠近江云归,以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可现在才发现,江云归的心里,还藏着一道他无法跨越的鸿沟。 “江云归,”萧停川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半分无奈半分威胁,还有浓浓的心疼,“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地信任我?” 他轻轻收紧手臂,把江云归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把他从噩梦中拉出来。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落在江云归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额头上传来的清凉。 额头上贴着一张退烧贴,还有点湿润。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浑身都有些僵硬,旁边的床位已经凉了,萧停川不在房间里。 江云归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眼的电子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8:54。 “哈?” 江云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退烧贴从额头上滑落,他顾不上捡,跌跌撞撞地跑进厕所,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毕,随便抓了件衣服穿上,冲出客厅的时候,却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纸条。 纸条是用萧停川特有的字迹写的,笔画潇洒,还带着点孩子气的潦草。 乖宝: 给你请假了,你哥的电话我帮忙回了,好好休息。 你男友萧停川。 “真是要命……”江云归扯下纸条,嘴上虽然说着嫌弃,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 虽然萧停川帮自己请了假,可江云归还是不想就这么在他家待着。 他怕自己会越来越依赖萧停川,更怕这份依赖会变成负担。 他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却瞥见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 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几片全麦面包,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又是萧停川的字迹,这次的笔画比刚才工整了些,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乖宝: 记得吃早饭,牛奶是热的,别喝凉的。 你男友萧停川。 江云归看着餐桌上的早餐和纸条,鼻子突然一酸,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以前陆远忙的时候,他总是要么不吃早餐,要么随便买个面包应付,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细心地为他准备早餐,还特意提醒他别喝凉的。 “我也是有人爱了。”江云归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满是幸福。 他坐在餐桌前,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得不仅是胃,还有心。 同一时间,临江中学的教室里,齐佳嘉刚进教室,就看见萧停川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半天没翻一页,眼神一直飘向江云归的座位。 “哟嗬!”齐佳嘉一个熊抱冲向萧停川,差点把他撞得从椅子上摔下去,“萧停川,江大学霸呢?今天怎么没来?” 萧停川稳住身体,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江云归空荡荡的座位,语气轻飘飘地说:“他请假了。” “请假?”陆天刚走进教室,就听见了“请假”两个字,他快步走过来,满脸羡慕,疯狂眨巴着眼睛,“萧停川,这年头想请假都难,你问问江大学霸是咋请的?哪天我也想试试,好好睡个懒觉。” 萧停川干笑一声,没吭声。 总不能说江云归昨晚胃疼还发了低烧,他心疼才帮他请假的吧? 齐佳嘉和陆天见他不说话,正准备上演一场撒泼打滚的威胁,让他说实话,身后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让。” 两人同时向后转头,只见江云归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他们身后,脸色发黑,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盯着他们,活像个索命的鬼魂。 “要闹出去闹,别在教室里吵。”江云归把书包用力甩在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转头瞪了萧停川一眼,眼神像刀子一样,“你也是。” 萧停川赶紧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还故意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可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江云归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再理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桌。 齐佳嘉嘻嘻哈哈地和陆天打打闹闹,突然凑近萧停川,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 是薄荷味的,和江云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诶,萧停川,”齐佳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压低声音说,“你跟江云归用的是同款沐浴露吧?味道好像啊,都差不多。” 江云归收拾书桌的动作瞬间僵住,萧停川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慌乱。 江云归昨晚用的就是萧停川的沐浴露,身上自然带着同款香味,而萧停川早上洗澡,用的也是同一款,难怪齐佳嘉会闻出来。 两人的反应瞬间印证了齐佳嘉的猜想,陆天也凑了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他们,结结巴巴地感叹:“你们……你们该不会是……” “闭嘴。”江云归脸不红心不跳地打断他,伸手把齐佳嘉和陆天往外推,“要上课了,赶紧回自己座位上去,别在这儿影响我学习。” 齐佳嘉和陆天还想说什么,却被江云归的眼神吓得不敢作声,只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江云归坐回椅子上,刚想拿出课本,就感觉到萧停川在偷偷戳他的后背。 他转头,对着萧停川又是一个白眼,还轻轻踹了他一脚。 算是对他刚才“出卖”自己的惩罚。 萧停川揉了揉被踹的腿,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眼底满是宠溺。 能被江云归这么“对待”,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第11章 第十一章 晚自习最后一遍铃声的嗡鸣还在走廊里回荡时,暮色已经顺着教学楼的墙根缓缓爬行,将窗外香樟树浓密的枝叶染成深墨色,树影层层叠叠地压在窗框上,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斜斜切进窗户,在课桌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柱里悬浮着,像碎落的星屑,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粉笔末味道。 江云归趴在课桌上,脸颊埋进两只手围成的小小空隙里,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窗外的风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着夏末的微凉,他舒服地蹭了蹭手臂,睫毛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像只犯困的猫。 “砰!”讲桌被重重一拍,惊得教室里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蔡明抱着一摞改完的卷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 表盘上的时间显示着“18:45”。 他先是对着全班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次模拟考试,大家都不错啊,平均分比上次提高了十分。”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一阵嘘声,有人还故意拖着长音喊:“蔡老师,您这是想先夸后骂吧?” 蔡明收起笑容,板起脸,却没真的生气,只是用卷子轻轻敲了敲讲桌:“还知道怕啊?一个个的,都高三了,别以为这次考得好就可以放松。行了,卷子发下去,有不懂的随时来办公室问我,我今晚在。” 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江云归却左耳进右耳出。 昨晚没睡好,此刻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抬眼随意扫了一眼讲台上的蔡明,又把头埋回手臂里,嘴里嘟嘟囔囔的,声音闷在袖子里,模糊不清:“困鼠我惹……” 萧停川坐在他旁边,刚从前排同学手里接过两人的卷子,转头递过去时,恰好听见这句软乎乎的抱怨。 他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江云归的后颈。 那里的皮肤温热,还带着点细腻的绒毛,捏起来软乎乎的。 “又撒娇,”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起床了,班花儿。” 江云归被捏得眯了眯眼睛,像只被挠了痒的猫,他抬手拍开萧停川的手,指尖不小心蹭到对方的掌心,还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嘀咕:“我没撒娇。” “诺,把卷子收着,别弄丢了。”萧停川摸了摸被拍开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他把江云归的卷子仔细折好,放在对方的桌角。 江云归连眼都没抬,伸手摸索着把卷子塞进桌肚里的文件袋,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遍,随后又把头埋回手臂里,只露出一小截泛红的耳尖。 “叮——”预备铃再次响起,原本安静的教学楼瞬间变得热闹起来,走廊里传来同学的打闹声和收拾书包的响动。 齐佳嘉像阵风似的冲过来,胳膊搭在两人的椅背上,还故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笑着:“萧停川,江大学霸,跟你们说个事儿。” 萧停川挑眉,江云归也终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眼底还带着点困意的水汽。 齐佳嘉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既然模拟考都考完了,成绩也不错,要不要今天晚自习逃课?出去吃个夜宵,放松放松。” “哈?”江云归和萧停川异口同声地发出质疑,江云归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连困意都消散了大半。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邀他逃课。 萧停川倒是来了兴趣,手指转着笔,笑着问:“你确定不怕被老蔡抓包,请家长?还有,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江云归一听“还有谁”,立刻瞪了萧停川一眼。 这家伙居然还真的动心了? 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等着齐佳嘉的回答。 “放心,老蔡今晚要去开会,肯定顾不上我们。”陆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出来,手里还晃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外卖软件的界面,“都带手机了吧?一会儿出去吃个夜宵,我知道有家烧烤店超好吃。” 萧停川转头看向江云归,眼神里满是询问。 虽然他想去,但更在意江云归的想法。 江云归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桌肚里摸出手机,亮了亮屏幕:“带了。” 齐佳嘉咧嘴一笑,掰着手指头数:“我算算啊,我们四个,再加上十班那三个,差不多……” “还有?”江云归和萧停川再次同时开口,江云归的眉头微微蹙起,人太多了,会不会更容易被发现? 陆天抢先点头,耳朵还悄悄泛红:“蓝艺寒也来,她说想出来透透气。” 齐佳嘉翻了个白眼,伸手把凑得太近的陆天推开:“别光说蓝艺寒,还有吴语萌和徐明,他们俩也同意了。” 萧停川转笔的动作顿了顿,顺口问:“多久出发?” 齐佳嘉和陆天相视一笑,突然像模仿超级马里奥兄弟一样,背对着背同时喊:“一会儿!等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我们就溜!” 晚上七点整,第一节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教室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老师还没到。 齐佳嘉隔着两条走廊,对着萧停川比了个“OK”的手势,萧停川拉了拉江云归的衣袖,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下身子。 下一秒,教室里传来四声轻微的“咚”声。 是四人把书包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弯腰钻到桌底,动作快得像训练过的特工。 等老师走进教室时,四人的座位已经空了,只剩下放在地上的书包,像没人管的小可怜。 他们贴着墙壁,猫着腰,沿着走廊的阴影处悄悄移动。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只有应急灯亮着,泛着淡淡的绿光,刚好能看清路。 陆天走到十班门口,对着里面挥了挥手,没过几秒,吴语萌和蓝艺寒就扶着墙,假装不舒服地走了出来,两人的脸色还故意憋得有点白,演得有模有样。 徐明则学着他们的样子,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溜了出来。 七个人在教学楼角落的楼梯间聚齐,每个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低着头,窃窃私语,像一群做贼的小老鼠。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带着点夜晚的凉意,吹得几人的校服衣角轻轻飘动。 “走大门肯定不行,保安室的大爷肯定会问。”吴语萌憋着笑,还不忘四处张望,“太明显了,万一被巡逻的老师看见就完了。”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就在这时,江云归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直接翻墙。学校后墙有个缺口,很低,很好翻。” 徐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可以啊,江同学还知道这种地方?翻出去吃了夜宵,等快下晚自习了再翻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他的话刚说完,齐佳嘉就已经冲到后墙根下,他双手抓着墙沿,脚蹬着墙面,用力一撑,就翻了上去,坐在墙头上,还不忘回头望了望,对着下面的人挥挥手:“快翻快翻!趁现在没人巡逻,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陆天赶紧扶着吴语萌和蓝艺寒。 吴语萌先踩着陆天的肩膀爬上去,再伸手拉蓝艺寒,两人动作还算利索,很快就翻了过去。 紧接着,徐明和陆天也陆续翻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萧停川!”徐明在墙的另一头大声嚷嚷,声音里还带着点兴奋,“你跟江同学快点!我们在这边等你们!” 萧停川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江云归,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我扶你上去?你踩着我的肩膀,我托你一把。”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瞥了萧停川一眼,随后后退两步,助跑了一下,轻轻一跃,右手稳稳抓住墙沿,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手臂发力,轻松一撑,身体就翻了上去,还故意在墙头上旋转了一圈,面对着萧停川,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笑意。 “不用。” 说完,他向后一仰,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稳稳落在地上,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墙头上的萧停川:“……”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太溺爱江云归了,总觉得对方需要被照顾,却忘了,江云归也有自己的小力量。 萧停川笑了笑,也学着江云归的样子,翻身跃下,落地时还故意往对方身边靠了靠,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行啊,乖宝,隐藏技能挺多。” 江云归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的生气,只是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晚上7点24分。 暮色彻底笼罩了小城,街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柏油路上晕开,像撒了一地碎金。 七个穿着临江中学蓝白校服的身影,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校服的衣角被晚风轻轻吹起,少年人的笑声混着街边便利店的音乐,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鲜活。 他们漫无目的地逛着,偶尔停下来指着路边的流浪猫说笑,连影子都透着股无忧无虑的劲儿。 最终,在陆天和齐佳嘉的极力游说下,一行人停在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烧烤店前。 店门口挂着盏红灯笼,暖光透过透明的玻璃门洒出来,映得门口的小方桌格外温馨。 此时临近八点,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烧烤店周边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都没有杂物。 齐佳嘉率先推开门,对着里面喊了声“老板,七个人!”,随后扯着徐明的胳膊,一起凑到冰柜前点菜。 “你们有什么忌口的没?”齐佳嘉从冰柜后探出头,对着门口的几人喊。 陆天立刻举手,声音清亮:“不要香菜!放香菜我跟你急!” 萧停川坐在门口的小方凳上,侧头瞥了眼身旁的江云归。 他正低头玩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阳光晒出的浅棕发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萧停川起身走进店里,拍了拍徐明的肩膀,语气自然:“江云归的那份不要辣椒,他吃不了辣。” 徐明正拿着笔在菜单上勾画,闻言抬头,认真地盯着萧停川看了足足一两分钟,随后放下笔,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里满是不服气:“姓萧的,我跟你好歹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青梅竹马,你连我不吃葱姜蒜都记不住,倒是把你同桌的口味记得清清楚楚?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萧停川笑着躲过他的手,空出一只胳膊搭在徐明肩上,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辣椒粉调料包,语气随意地安慰:“你口味三天变一次,我记不住很正常。江云归口味固定,好记。” 这话听着像辩解,眼底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徐明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能飘到门口。 蓝艺寒和吴语萌坐在门口的小方桌旁,蓝艺寒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轻轻划过屏幕,而吴语萌则撑着下巴,耳朵早就竖了起来,此刻听到这话,立刻凑到江云归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八卦:“江云归,萧停川对你也太上心了吧?连你不吃辣都记得这么清楚。” 江云归手里握着一杯刚买的珍珠奶茶,是萧停川刚才路过便利店时特意给他买的。 他用吸管轻轻戳开杯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奶茶的甜香在舌尖散开。 面对吴语萌的调侃,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可眼底那点藏不住的笑意,还有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嘴角,都透着股明晃晃的炫耀。 吴语萌哪能忍得住这种低调秀恩爱,“啪”的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刚想开口吐槽,就对上了从店里走出来的萧停川。 他正端着两碟小菜,眼神诧异地盯着突然站起来的吴语萌,眉头还轻轻挑了挑,带着点无声的威胁。 吴语萌瞬间怂了,悻悻地坐回椅子上,还不忘对着蓝艺寒挤了挤眼睛。 没过多久,齐佳嘉和徐明手挽着手,笑嘻嘻地从店里走出来,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吴语萌拔高了嗓音,抱着蓝艺寒的胳膊“哭诉”:“艺寒你瞅瞅!都啥人啊!哪有人被别人请客喝奶茶,还在这儿暗戳戳炫耀的!” 她把头埋在蓝艺寒的怀里,肩膀还故意一抽一抽的,演得有模有样。 哭了两声,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假意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接着“哭”:“关键是还有人把他的口味记得清清楚楚!我妈都记不住我不吃芹菜,凭啥他就能有这待遇啊?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蓝艺寒憋着笑,顺着她的背轻轻拍着,语气配合地安慰:“好了好了,下次我请你喝奶茶,记得你不吃芹菜,行了吧?” 江云归坐在对面,假装没听见吴语萌的控诉,连着吸了好几口奶茶,珍珠在吸管里“咕噜”作响。 等吴语萌的“戏”快演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我爱喝甜的,这是全糖的。” 说完,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灯光下泛着光。 萧停川站在一旁,看着江云归这副得瑟的样子,只觉得右眼在疯狂跳动。 这小子,炫耀得也太明显了! 齐佳嘉搂着徐明的肩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搬到了离江云归他们稍远的小方桌旁,还不忘对着陆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波狗粮我们不吃。 江云归握着吸管,慢悠悠地搅拌着杯底的珍珠,眼角的余光瞥见萧停川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不再说话。 免得被某人吐槽“又在炫耀”。 萧停川绕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两侧,故意用了点力道捏了捏,像是惩罚。 江云归回头瞪了他一眼,嘴里还含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着奶茶,却没推开他的手,反而微微放松肩膀,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这份难得的亲昵。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突然软了下来。他想起第一次见江云归的时候。 刚开始见面的江云归,是会生气咬人、会见义勇为、会给他白眼会冷嘲热讽的小少爷;现在坐在萧停川面前的江云归,是会向别人炫耀、会偶尔撒娇、会害怕在他的怀里睡觉的兔子,还是会隐藏自己内心、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狡猾狐狸精。 可现在的江云归,会对着他炫耀奶茶,会偶尔撒个娇,会在害怕打雷时躲进他的怀里,却也会像只狡猾的狐狸,把自己的心事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看见。 萧停川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江云归。 他不知道江云归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隐藏情绪,甚至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信任,还是仅仅是习惯。 可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想慢慢走进江云归的世界,想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想把他藏起来的那些黑暗和不安,都换成阳光。 哪怕江云归是一个藏着秘密的潘多拉魔盒,他也愿意亲手打开,无论里面是神圣的光,还是肮脏的黑,他都会一辈子护着他。 “抱歉啊,”萧停川转头对着旁边看戏的几人赔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满是宠溺,“他就这个性格,你们别介意。” 陆天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这场景,怎么越看越像新婚夫妇在亲友面前秀恩爱啊? 他偷偷瞥了眼江云归,心里又犯嘀咕:江云归看着明明是直的啊?难道是萧停川把他掰弯了? 想到这儿,陆天忍不住为自己的“高智商”沾沾自喜。 齐佳嘉和徐明正低头打着游戏,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直到彻底没了打闹的声音,两人才慢悠悠地挪过来,手里还拿着刚点的烤串。 萧停川余光瞥见他们像偷渡一样,偷偷摸摸地移凳子,忍不住嗤笑:“干啥呢?刚才不是躲得挺远吗?现在知道过来了?” “这不是怕打扰你们俩谈情说爱嘛!”陆天刚好帮老板端着一大盘烧烤走过来,跟着笑,“他们俩是看见这边战火停了,赶紧过来蹭吃的!” 齐佳嘉和徐明也不辩解,只笑着拿起烤串往嘴里塞,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要吃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七个人围坐在小方桌旁,烤串的香气混着奶茶的甜香,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他们说着未来的梦想,聊着班里的趣事,偶尔互相调侃几句,笑声在安静的夏夜里飘得很远。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缀满夜空,少年人的青春,就像这夏夜的星光,明亮又热烈,藏着最纯粹的放肆与美好。 傍晚的灯光穿过香樟树叶落在大家发梢,忽然觉得,夏夜就该是这个模样。 蝉鸣很吵,而青春很好。 灯与星空,夏日人间,风吹又月照,逍遥又自在。 陆天吃饱喝足,瘫在烧烤店外的藤编安乐椅上。 他脚尖勾着椅子腿轻轻晃悠,手里捏着一根啃干净的烧烤签,对着墨色的天空不停画圈,签尖划过空气的轨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我们去放烟花吧?”吴语萌盯着那根晃动的烧烤签,突然眼睛一亮。 签子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仙女棒燃烧时的火花。 她拽了拽蓝艺寒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期待,“我记得附近小卖部就有卖的,离这儿不远。” 几人一拍即合,各自掏出手机AA付了烧烤钱,又勾肩搭背地往小卖部跑。 夏夜的风裹着路边栀子花的香气,吹得校服衣角猎猎作响,少年人的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连影子都跟着雀跃。 “老板,要烟花!”陆天趴在小卖部的柜台上,对着里面喊。 老板从货架后探出头,指了指角落里的纸箱:“只剩仙女棒了,其他的卖完了。” 陆天捧着一大把仙女棒走出来,无奈地耸肩:“将就玩着吧,总比没有强。” 吴语萌率先抢过一根,从烧烤店老板那儿借来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 金色的火花瞬间在指尖绽放,像撒了一把碎星,她兴奋地在空中乱晃,火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色里划出绚烂的弧线:“仙女棒多好看啊!比那些大烟花温柔多了!” 陆天耸耸肩,把仙女棒分给众人。 江云归捏着一根仙女棒,指尖轻轻转动着塑料杆,等萧停川帮他点燃后,便直直地举在手中。 金色的火花映在他眼底,像落了两捧星光,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咔嚓!”一道闪光灯突然亮起,刺得江云归下意识地闭上眼。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吴语萌的惊呼声:“对哦!拍下来才好看!” 她一把揽过蓝艺寒的肩膀,对着陆天扬了扬下巴,“快,给我和艺寒拍张照,记得把仙女棒的火花拍清楚,要漂亮一点!” 陆天扔掉手里熄灭的仙女棒,掏出手机划到相机界面,对着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来啊,都过来一起拍!”他对着其他人喊,“难得这么热闹,拍张合照留个纪念!” 七个人瞬间挤到一起,萧停川自然地揽住江云归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边。 吴语萌踮着脚,把脑袋凑到蓝艺寒旁边。 陆天半蹲在最前面,举着手机调整角度。 齐佳嘉和徐明则站在后面,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连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江云归,嘴角也微微松动了些。 “咔嚓!”快门声响起,定格下这个夏夜最鲜活的瞬间。 金色的仙女棒在众人手中燃烧,火花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蔚蓝色的天幕像一块洁净的丝绒,镶着银白色的月亮与星星,温柔地笼罩着这一群少年。 江云归看着手机里的合照,自己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没有笑,眼神也没看向镜头,只是被萧停川牢牢揽在怀里,侧脸的轮廓在火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指尖轻轻划过屏幕,轻声低语:“遗忘世间常态,寄人间之慕于星海,值得觊觎一眼。” 声音很轻,却刚好被身旁的萧停川听见。 萧停川其实没怎么玩仙女棒,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江云归。 刚才那声“咔嚓”,除了陆天的手机,还有他藏在口袋里的拍立得。 他趁着江云归专注看仙女棒的时候,偷偷按下了快门,拍下了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 他知道江云归不喜欢拍照,却还是忍不住想记录下这些瞬间,万一哪一天他们分开了,至少还有照片可以回忆。 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刚洗出来的拍立得,照片上的江云归举着仙女棒,侧脸柔和,自己则侧头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萧停川捏着照片的一角,走到路边的路灯下,从书包里掏出一支青绿色的丙烯笔,在照片背面轻轻写下“萧停川”和“江云归”。 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照片背面,藏着少年最隐秘的心事,和整个夏天的温柔。 “萧停川,”江云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夏夜的清凉,“走啦,该回学校了,一会儿该关门了。” 萧停川赶紧把拍立得藏回口袋,转身走向江云归。 又是一阵风起,月光落在江云归的睫毛上,碎成细小的盐粒,晚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露出锁骨处蜿蜒的青筋,像极了古玉上的纹路。 他倚在路边褪色的木栅栏旁,指尖掠过一片飘落的香樟树叶,树叶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让人安心。 风将他的校服吹成鼓胀的帆,却吹不散他眼底浮动的星芒。 他就像一块在月光下浸润了千年的古玉,温润、通透,却又带着让人忍不住靠近的吸引力。 萧停川走上前,轻轻拉住江云归细白的手,他的手掌很暖,刚好能包裹住江云归微凉的指尖。 “走。”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温柔。 晚上8点28分,七人还在路边玩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电动车嗡鸣声。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气急败坏。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蔡明骑着电动车,车灯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他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指着他们,脸色铁青:“一个个的!都快高考了还敢逃课!胆子越来越大了!” “快跑!”陆天反应最快,一把拉过还在发懵的蓝艺寒,转身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其他人也如梦初醒,跟着狂奔起来。 校服的衣角在风中翻飞,脚步声、笑声、蔡明的喊声混在一起,在夜色里上演了一场“追逐战”。 蔡明骑着电动车在后面追,一路疯狂鸣笛,却故意放慢了速度,看着前面一群少年奔跑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也藏着点笑意。 晚上8点45分,临江中学教师办公室门口,七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排成一排,低着头,像一群犯了错的小鹌鹑。 蔡明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戒尺,却没有真的打下去,只是厉声喝道:“下次再敢逃课,我就给你们家长打电话!都快高考了,还不知道着急,整天就知道打打闹闹!” “知——道——了——”几人拖长了声音回答,语气里满是敷衍,却又带着点后怕。 蔡明看着他们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毕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免会有贪玩的时候。 他转身走进办公室,在跨进门的最后一秒,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吧,下次注意点。” 晚上8点59分,江云归和萧停川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校园里很安静,只有路灯投下的光晕,和两人的脚步声。 “你刚才在小卖部旁边发呆的时候,在干嘛?”江云归突然开口,侧头看着萧停川,“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回答。” 萧停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江云归,月光落在他脸上,眼底满是温柔。 “我在听,风的叹息,声声唤你。” 并肩走的那段路其实很短,短得像一场梦,却又长得足够回味整个年少时光。 两人偶尔不小心碰到肩膀,衣角的风轻轻拂过,像羽毛一样,吹乱了萧停川和江云归整个夏天的心事。 萧停川走在路上,心里不止地想着。 我想把夏夜的星星都摘下来,点缀你的皇冠。 因为你比星河更灿烂。 甜文发的差不多了,感觉两人感情的破裂程度应该到了极限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1月10日,周天,多云。 江云归倚靠在阳台边,一手端着刚泡好的咖啡,一手搭在生锈的栏杆上,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天气愈发寒冷,快过年了,家里还是只有江云归一个人。 陆远很忙,应付着工作上的应酬,几乎忙不着地,没工夫来管着江云归。 而且陆远最近也很怪,不但回家的时候像躲仇人一样待了几分钟就出门,还常常长时间盯着,看江云归的眼神用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感觉,盯得江云归感到头皮发麻。 陆远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两人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僵硬了。 江云归曾经提出毕业后和陆远分开住,双方都可以过自己的生活,没想到的是平常脾气温柔的陆远竟然突然生气地吼了一声江云归。 这让江云归摸不着头脑,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陆远提早到了更年期,所以脾气才变得不好的。 “砰!” 当时的陆远抓起江云归送他的马克杯,用力摔在地上。 清脆的玻璃声刺激着江云归的神经,破碎的马克杯砸向了阳台的玻璃门,玻璃碎成一地。 陆远冲着江云归狂吼着,像是发狂的凶兽,仿佛过几秒就会扑到江云归面前,一口一口将他吞噬。 这是江云归第一次看见陆远这幅样子,他像是另一个人,像是另一个人粗暴地闯进了江云归的生活。 江云归避之不及,被飞起的玻璃划伤了脸颊,镜框后的双眸挤满了泪水。 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哥哥呢? 到底被眼前这个人藏到哪里去了? 陆远发完脾气,什么也不顾,直接冲出门外,关上了那扇和江云归交流的门,彻底粉碎了他的依靠。 事后,江云归哭了很久,他没有告诉萧停川,他怕萧停川知道了之后会厌恶他,会害怕他们家,会和他分开。 但是,和他这样的人分开了之后,生活会变得更好吧…… 江云归徒手捡起破碎成星河的玻璃,惨白的双手浸满了鲜血,江云归感受不到,双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将碎玻璃捡起,小心翼翼地扔进黑暗的垃圾桶。 幸好是冬季,江云归在房间的角落里用绷带把手左左右右都缠好,抬眸望着桌上的镜子,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右脸颊上贴着白色的创口贴,双手裹着白绷带,失望地盯着他自己。 江云归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他,那时的他才八岁,很小,和陆远相依为命。 但活得并不好,江云归整日的遍体凌伤让陆远第一次反抗。 最后,他们才有了现在的独立生活。 可为什么陆远也会变得那个人那样呢? 江云归不明白,他心里的那个梦魇就是现在的陆远那样的。 陆远明明知道他最厌恶、最恐惧的就是那个人。 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他。 江云归低眸望着手里咖啡,层层漩涡,倒映出陆远凶狠的样子。 “砰!” 咖啡杯从他的手里滑落,咖啡撒在雪白的地板上,在地上绘制着无规律的图案。 江云归愣神地盯着溅落在衣角的咖啡痕迹,头突然昏沉,脑海中浮现出道道记忆。 血迹、烟头…… 江云归单手捂着额头,一路摸索着摇摇晃晃地挪向厨房的柜台上,拿起一罐药瓶子,颤颤巍巍地抖出两颗,猛地仰头,用力吞咽。 “呼……”江云归深吸一口气,庆幸道,“好点了……” 江云归走向房间,书桌上挂着的日历,有一道红色的圈,圈着的是他和萧停川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他现在都还记得,刚见面的萧停川,是个总会对他笑的人,是个会和他一起养猫的人。 江云归没有任何时刻不喜欢萧停川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也没有一瞬间不喜欢萧停川关心自己的感觉。江云归很享受,更珍惜,他害怕哪一天萧停川会像陆远一样突然变了性格,突然对他忽冷忽热、暴躁不堪。 只要萧停川还喜欢他,江云归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 江云归可以保证,他说到绝对做到。 江云归抽出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里面只放着一个精致的铁盒。 轻轻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块表。 这块表是江云归从萧停川给他表白那一天开始,他用自己每个月的零花钱和陆远给的早餐钱去买的这块表。 陆远每个月工资并不高,只能勉强地维持着他和江云归的吃食住行,更不用说陆远给他的生活费,仅仅够偶尔让江云归买点零食之类的。 他攒了半年,才够给萧停川买这块表。 江云归也不打算告诉萧停川自己攒钱攒了这么久,不然他肯定会一个熊抱用力抱着自己,边捧着他的脸亲,边心疼地在江云归面前嘀嘀咕咕。 想到这里,江云归嘴角微微上扬。 他好像也有点期待。 期待萧停川会对着他又亲又抱,期待萧停川会用全心全意的样子去心疼他,期待萧停川收到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会更喜欢他。 仅此而已。 江云归想要的,也只有这一点点的关心而已。 他也很贪心,可是江云归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贪心更多的爱。 所以他只希望,萧停川能一直一直喜欢他,足矣。 “叮———” 而那个最美好的日子,就是今天。 江云归把铁盒放进口袋里。 “来了。”江云归满怀信心地打开门,“你来……” 面前出现的,不是江云归心心念念的萧停川,是陆远。 “……哥?”江云归瞳孔微缩,连忙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陆远,“你喝多了?” 陆远摇了摇头,用力推开江云归,嘴里嘟嘟嚷嚷地说些什么。 “哥,”江云归被推开得不知所措,准备小跑到厨房去煮醒酒汤,“我去煮醒酒汤给你。” 陆远却死死攥住江云归的衣袖,不说话,也不让他离开。 “哥?”江云归用手想掰开他攥着自己的手,可陆远力气像是突然变大了一样,无论江云归怎么用力陆远都不肯松开手。 “哥!” 江云归大声地喊着,疯狂地用手捶打着陆远。 “你喝多了,”江云归皱着眉,忍着陆远身上很浓的酒气味,“我扶你进屋。” 陆远依旧不说话,还是摇着头,拽着江云归不让他走一步。 江云归和陆远就这么在门口站了许久。 半晌后,陆远嘴里又开始呢喃。 “云归……” 江云归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稍微垂着头,尽力去听弯着腰的陆远的声音。 “你……”陆远突然站了起来,眼神昏暗地盯着江云归,“你不准离开这个家!” 江云归有些错愕,他本来以为陆远在那一次吵架之后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没想到陆远还是持着自己的想法。 “哥,”江云归没有正面回答陆远的问题,“你喝多了,我扶你进屋。” 陆远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依旧不肯放开江云归,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不容置否地威胁。 “江云归!”陆远用沾满酒气的声音对着江云归吼,“你不准离开这个家!” 江云归眼看着自己拗不过喝醉的陆远,但又不想现在答应着,万一陆远醒来之后当真了呢? “哥,我们不说这个事情了好吗?”江云归声音渐渐放低,不让隔壁的邻居也听到他们的谈话,“你喝醉了,我带你醒酒好不好?” 语气里满是恳求,江云归放下自己和陆远冷战的状态,用自己最温柔最顺从的样子哄着陆远。 陆远却一把推开江云归,眼里没有理智,只有对江云归的失望。 “我说了,”陆远颤颤巍巍地指着江云归,“你和我妈一样,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江云归一怔。 陆远没有给江云归说话的机会,接着说: “只有哥哥才能保护你。” “你怎么和我妈一样不听话呢?” 江云归耳边嗡嗡嗡地狂响。 这几句话在江云归的脑海里疯狂地循环播放。 “云归,你要听话。” “你要乖乖地听哥哥的话。” 梦魇般冲击着江云归的大脑。 鲜血、烟头、鞭子、黑暗通通闪过他的记忆。 “砰!” 陆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酒瓶,直接朝着江云归的方向砸了过去。 江云归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闪躲,酒瓶砸过他的额头,顺着惯性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玻璃碎片混着残余的酒液四溅开来,在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还没站稳,陆远已经红着眼扑了上来,攥着他的肩膀将人狠狠掼在墙上:“江云归!听话!呆在家里才能安全。” 额头的钝痛混着酒液的腥气漫下来,江云归被掼在墙上时眼前发黑,陆远的手像铁钳似的扣着他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江云归扶着墙站稳,抬手抹了把额头,指腹沾了片温热的黏腻。 他盯着陆远紧绷的侧脸,那上面除了酒气,还有掩不住的、让江云归感到恐惧的眼神——不是怕他受伤,而是占有。 “我是让你乖乖听话!”陆远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碎片溅到江云归脚边,“你以为我妈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她不听我爸的话才死的!” 江云归的呼吸猛地一窒,额角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陆远攥着他肩膀的手背上。 那点温热像烙铁,烫得陆远指尖一颤,却没松开半分。 “哥。”江云归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范琴,我不是你妈。” “闭嘴!”陆远突然吼出声,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江云归被吓得轻轻颤抖了一下,额头上流出的血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沉沉的。 他的声音发狠,手却在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江云归的皮肉里:“你也想走?想跟我妈一样?我告诉你江云归,门儿都没有!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 江云归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偏执,像看见一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用疯狂掩饰着深不见底的恐慌。 墙角的落地钟滴答作响,敲在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每一声都像钝刀割肉。 “我再说一遍,”江云归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掰他的手腕,而是轻轻覆在陆远颤抖的手背上,“陆远,你看着我。” “我不是范琴,我不是你妈。” 话音未落,陆远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地上砸。 “别跟我来这套!我不需要你怎么样!你只要听我的,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哪儿也不准去!” 瓷质的烟灰缸在地板上砸得粉碎,碎片溅到江云归的脚踝,留下一道细红的血痕。 陆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占有欲像涨潮的海水,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 江云归低头看着那道血痕,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屋里紧绷的弦。 “哥,”他抬起头,额角的血糊了半张脸,眼神却异常清明,“我说过,我不是你妈范琴,我也不会像她一样。” 陆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 他看着江云归,眼里的偏执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暮色像墨汁一样,顺着窗缝往屋里渗。 “哥,记得喝醒酒汤。” 江云归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在陆远的雷区上。 门被拉开得更开了,晚风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像困兽般的呜咽,却终究没再说出一个字。 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云归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抬手按住额角的伤口,血还在流,温热地淌进衣领。 他闭上眼,听见屋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像在砸墙,又像在砸自己的心。 江云归沿着楼梯往下走,额角的血滴在台阶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他以为是萧停川,摸出来却看见屏幕上跳动的“房东”二字,指尖顿了顿才接起。 “小江啊,下个月房租该交了,你看……” “我知道了阿姨,明天就转给您。”江云归的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挂了电话才发现,萧停川半小时前发的消息还没回——“班花儿,晚上出来吃饭吗?庆祝我们认识一周年。” 他攥着手机站在楼下的风口,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人指尖发麻。 刚想打字回复,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站这儿罚站呢?” 江云归抬头,看见少年背着光站在面前,手里还提着个蛋糕盒。 萧停川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笑容瞬间僵住,伸手就去碰他的额头:“怎么了?” “不是。”江云归偏头躲开,把手机往口袋里塞了塞,“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 萧停川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他盯着江云归额角的纱布,又扫过他袖口没藏住的红痕,突然笑了声,声音却冷得像冰:“江云归,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江云归一愣:“我没有……” “没有?”萧停川把蛋糕盒往旁边的石墩上一放,声音陡然拔高,“那你告诉我,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额头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你每次出事都瞒着我,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冷风卷着落叶扑在两人脸上,江云归被他吼得后退半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陆远喝醉了,想说那些砸在地上的玻璃和酒瓶,可话到嘴边,十年前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窒息感突然涌上来——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伤痕,说出来会不会也像个笑话? “你说话啊。”萧停川的声音发颤,眼里红血丝看得真切,“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有事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可你呢?每次都这样,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我连靠近一步都难!” 江云归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 黑暗里,江云归的肩膀轻轻颤抖。 他能想象出萧停川此刻的样子——眉头紧锁,眼底泛着红,像只被惹急了的要咬人的狼崽。 可那些涌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怎么说? 说陆远像疯了一样摔酒瓶,说那些“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的嘶吼。 说自己额头上的血和脚踝的伤,像极了十年前那些不敢示人的伤痕? “萧停川,不是你想的那样。”江云归的声音也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 “只是什么?”萧停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江云归蹙眉,“我更怕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最后憋出病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偷偷吃药,看见你对着墙发呆,我有多难受?你把我当外人,是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江云归,你把自己关得太死了。我进不去。” 江云归的呼吸猛地停滞,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啪”地掉在楼梯上。 屏幕亮着,映出他苍白的脸,萧停川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我没有!”江云归用力想挣开,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只是……” “像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实在太辛苦了。”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指着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吗?每次你说没事,我这儿就像被人剜了一刀。你把我推得远远的,自己硬撑着,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 蛋糕盒被风吹得晃了晃,江云归看着萧停川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自己攒了半年钱买的那块表。 原来他拼命想守护的温暖,终究还是被自己亲手推远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那些汹涌的黑暗会漫到萧停川脚下,害怕这个总会对他笑的少年,有一天也会被这些沉重的过往吓跑。 萧停川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起石墩上的蛋糕盒,声音哑得厉害:“蛋糕放这儿了,你自己吃吧。”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江云归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手表滑了出来,表带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停川愣住了。 江云归蹲下去捡手表,指尖抖得厉害。 “本来想今天送给你,祝你……祝我们周年快乐。”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萧停川低头看着手里的铁盒,没有打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江云归,眼神复杂:“你觉得送我一块表,就能抵消你所有的隐瞒和防备吗?” 江云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江云归,”萧停川轻轻接过,把铁盒塞进自己的口袋,声音低了下去,“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要的是你能信任我,能告诉我你的难处,能让我……真正走进你的世界。”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显然,你做不到。” 萧停川转身要走,江云归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萧停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蛋糕盒还放在台阶上,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少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没有丝毫留恋。 江云归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楼梯口,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萧停川的温度,却又迅速被冬天的寒意取代。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萧停川发来的消息:“表我收下了。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江云归握着手机,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屏幕上的字,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苍白而狼狈的脸。 台阶上的蛋糕盒孤零零地放着,像一个被遗忘的承诺。 江云归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盒子的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原来攒了半年的心意,终究还是没能温暖这个冬天。 江云归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街灯亮着,萧停川走在路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地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标点。 没想到更刀子意外的顺手^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江云归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 萧停川那句“都冷静一下”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台阶上的蛋糕盒被夜风掀得作响,奶油的甜香混着寒意钻进鼻腔,竟让人觉得有些反胃。 他缓缓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铁盒揣进怀里。 盒身冰凉,棱角硌着肋骨,像在提醒他这场自作自受的僵局。 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恍惚间竟与十年前小黑屋里的剪影重叠。 同样的孤立无援,同样的无处可逃。 第二天清晨,江云归被手机震动惊醒。 屏幕上“陆远”两个字泛着冷光,他盯着看了半分钟,才慢吞吞划开接听键。 “你昨晚去哪了?”陆远的声音嘶哑,背景里传来酒杯碰撞的脆响,应该又在应酬,“我醒来看你不在家。” 江云归捏着被角的手骤然收紧:“跟同学待在一起。” “哪个同学?是不是骗哥哥?”陆远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跟你说过离陌生人远点!你忘了小时候……” “我没忘。”江云归打断他,喉咙发紧,“但我不是你妈,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你的跟屁虫。”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重物砸落的闷响。 江云归听见陆远的低吼混着玻璃碎裂声,像极了昨晚那场失控的闹剧。 他默默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床尾,起身时瞥见镜中自己的模样。 额角的纱布渗着暗红,眼下泛着青黑,脸色苍白,活像被生活抽走了半条命。 早餐时,他对着桌上的面包片发呆。 陆远买的全麦面包总带着股陈腐味,可他吃了十几年,竟也习惯了这种难以下咽的口感。 就像习惯了陆远昨晚暴戾的脾气,江云归习惯了将自己蜷缩成刺猬,在每个难熬的瞬间自我保护。 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班级群的消息。 蔡明连发三条通知,提醒大家下午的模考务必准时到场。 萧停川回了个“OK”的表情,后面跟着个叼着烟的熊猫头。 江云归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还是退出了聊天框。 他打开衣柜翻找校服,却在角落摸到个硬纸板盒。 里面是萧停川送的兔子玩偶,雪白的绒毛沾着几根猫毛,想必是被橘子蹂躏过。 他捏着玩偶的长耳朵晃了晃,棉花填充的身体软塌塌的,竟让人心头发酸。 去年冬天萧停川把它塞进他怀里时,笑着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就让它替我给你捂手。” 那时的阳光多暖啊,透过教室窗户洒在萧停川的发梢,镀着层金边。 江云归望着玩偶圆溜溜的黑眼睛,突然抓起它扔进了衣柜深处。 模考铃声响起时,江云归才慢吞吞走进考场。 他刻意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刚放下笔袋,就看见萧停川从后门进来。 他径直走向前排座位,路过江云归身边时脚步未停,仿佛只是经过一个陌生人。 笔尖在试卷上划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云归盯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昨晚的画面。 萧停川发红的眼眶,那句“你把自己关得太死了”,还有铁盒坠地时那声脆响,像敲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交卷铃响时,他才发现最后两道题还空着。 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笔袋,钢笔滚到过道中央,被一双白色运动鞋踩住。 江云归抬头,撞进萧停川没什么情绪的眼眸。 少年弯腰捡起钢笔,笔帽上的划痕清晰可见。 那是去年冬天江云归帮他讲题时,不小心摔在暖气片上磕的。 “谢……” “给。”萧停川把钢笔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得像在切割什么。 指尖残留着对方的温度,江云归捏着钢笔站在原地,看着萧停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齐佳嘉从旁边探出头:“你俩咋回事啊?早上叫你也不回,现在又跟萧停川零交流?” “没什么?”齐佳嘉挑眉,“他昨天抱着蛋糕在楼下站了俩小时,冻得跟孙子似的,不是等你?” 江云归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跟陆天借了暖宝宝,说怕蛋糕化了。”齐佳嘉啧啧两声,“结果等了个寂寞,回来时身上全是冰碴子。” 走廊里的风灌进衣领,江云归突然觉得很冷。 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想起萧停川昨晚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角,原来那时的寒意,早已浸透了少年的骨血。 冷战像藤蔓般疯长,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 江云归开始绕路避开萧停川常去的篮球场,在食堂打饭时专挑离九班最远的窗口,连晚自习都故意拖到保安锁门前才离开。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用柔软的毛发将自己裹紧,拒绝任何形式的靠近。 可有些痕迹是躲不掉的。 某天早读,他发现桌肚里多了袋热牛奶,吸管已经插好,包装袋上印着他常喝的牌子。 江云归捏着温热的牛奶盒,瞥见旁边萧停川的侧影。 少年正低头刷题,耳朵尖却微微泛红。 他把牛奶塞回桌肚,直到课间操结束才偷偷扔进垃圾桶。 弯腰时不小心撞到齐佳嘉,对方夸张地捂住嘴:“你扔啥宝贝呢?萧停川早上排队买的,说你最近总低血糖。” 江云归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为了抢最后一袋,跟高三的都快打起来了。”齐佳嘉拍着他的肩膀,“我说你俩到底闹啥呢?上次烧烤店你俩腻歪得跟连体婴似的,这才几天就成仇人了?” 连体婴? 江云归想起那晚的合照。 萧停川偷偷揽着他的腰,指尖在他卫衣下摆蹭来蹭去,被吴语萌抓拍时还嘴硬说“虫子爬进去了”。 那时的月光多温柔啊,把少年的睫毛染成金色,连带着空气都泛着甜。 他猛地直起身,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废弃试卷散落一地。 江云归蹲下去捡纸,手指触到冰凉的地面时,突然想起萧停川总说他“手跟冰块似的”,冬天总爱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焐着。 “喂!你没事吧?”齐佳嘉拽他起来,“脸怎么白成这样?” 江云归摇摇头,转身往教室走。 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可他走在其中,却觉得浑身发冷。 江云归觉得,自己好像完全陷进去了,他好像离不开萧停川了。 萧停川回想起自己把钢笔塞进江云归手里时,指腹刻意避开了那道熟悉的划痕。 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像被细小的电流窜过,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后背撞上走廊墙壁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萧停川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 “干啥呢?”齐佳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萧停川站了起来,抬头看见齐佳嘉抱着篮球站在面前,身后跟着嚼着口香糖的陆天。 月光透过枯枝落在少年们脸上,齐佳嘉眼里的担忧像摊开的白纸,一目了然。 “快高考了嘛,压力大。”萧停川扯了扯嘴角,试图笑得自然些。 “是因为江大学霸吧?”陆天抢过齐佳嘉手里的篮球,“早上看见你俩在考场那德行,跟演苦情戏似的。” 萧停川没说话,捡起地上的石子往远处扔。 石子划过夜空的轨迹,像极了他和江云归之间那条看得见摸不着的界线。 “你俩到底咋了?”齐佳嘉挨着他蹲下,“上次烧烤店还好好的,你还给江大学霸剥虾呢。” 提到烧烤店,萧停川的喉结滚了滚。 那晚江云归穿着件米白色卫衣,灯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当时高高兴兴地接过萧停川递过来剥好的虾,再蘸点醋递过来,指尖偶尔碰到萧停川的手,会像受惊的鸟般猛地缩回,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 “他不信任我。”萧停川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总是把自己锁的死死的。” 陆天吹了声口哨:“你懂个屁,江大学霸就是外冷内热。上次蓝艺寒来借笔记,他嘴上说自己找,转头就把笔记整理得整整齐齐放桌上了。” “那不一样。”萧停川摇头。 萧停川突然住了嘴,他没把“他对我藏了太多事。 有人那样对他,他宁愿自己扛着,也不肯跟我说一句。”这句话说出来。 齐佳嘉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你得主动出击啊!就像陆天追蓝艺寒那样,死缠烂打……” “他不是蓝艺寒,他和蓝艺寒也不一样。”萧停川打断他,“江云归就像只刺猬,你越碰他,他缩得越紧。” 三人沉默地蹲在树下,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 萧停川望着教学楼三楼的窗口,江云归应该正坐在那里刷题,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像幅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水墨画。 “我有个主意。”陆天突然说,“下周英语话剧表演,让英语老师把你俩分一组,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看他还能装多久。” 齐佳嘉摸不着头脑,问道:“快高考了还这么搞?” 陆天努了努嘴:“你管英语组的,他们想咋搞就咋搞。” 萧停川踹了他一脚,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江云归发现桌肚里多了个信封时,正在背英语单词。 米白色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耳尖用红笔画了个圆点。 那是他给橘子画过的标记。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飞快地把信封塞进校服内袋,指尖触到纸张的褶皱,像摸到了某种滚烫的秘密。 整整一节课,江云归都没听进去一个单词。 他盯着黑板上的语法公式,脑子里反复猜测信封里的内容。 是萧停川写的吗? 他会说些什么? 会不会像上次辩论赛那样,突然说出“我爱你”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话? 下课铃一响,他就攥着信封冲进卫生间。 隔间门“咔哒”锁上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张英语话剧的角色分配表,罗密欧的名字后面写着萧停川,朱丽叶旁边是他的名字。 表格右下角画着个咧嘴笑的猫猫头,旁边写着行小字:“江大学霸,赏个脸呗。” 江云归盯着那张纸,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萧停川也是这样,用各种笨拙的方式靠近他。 知道他怕黑,会在晚自习后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他进单元楼才离开;知道他数学不好,会把错题整理成笔记,用红笔标上“这题超简单”;知道他喜欢橘子,会跑遍三条街买最新鲜的猫罐头。 指尖突然被纸边缘划破,渗出血珠。 江云归把纸按在伤口上,血腥味混着淡淡的墨水香钻进鼻腔,竟让人觉得有些安心。 他把表格叠成小方块塞进笔袋,走出隔间时撞见萧停川站在洗手池前。 少年正在用纸擦着手,水流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淌,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好巧。”萧停川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在他攥着笔袋的手上停留了两秒。 江云归“嗯”了一声,转身就走,擦肩而过时听见对方说:“话剧排练别迟到。” 他没回头,脚步却慢了半拍。 走廊里的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内袋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像颗藏不住的心跳。 话剧排练室在旧教学楼的三楼,窗户玻璃上布满裂纹,阳光透进来时,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推开门,看见萧停川正站在舞台中央背台词,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 “你来啦,班花儿,”萧停川转过身,手里拿着本剧本,封面上写着“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从阳台那场开始排吧。” 江云归点点头,走到舞台另一侧。 他翻开剧本,目光落在那段熟悉的台词上:“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开始吧。”萧停川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认真。 江云归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被对方打断:“不对,朱丽叶说这句话时,应该带着点委屈,还有点叛逆。” 他抬头,撞进萧停川含笑的眼眸:“就像你跟我吵架时那样,明明心里委屈得要死,嘴上却硬得像块石头。” 江云归的脸瞬间涨红,把剧本往地上一摔:“你排练就排练,说这些干什么?” “我在说角色。”萧停川弯腰捡起剧本,拍掉上面的灰尘,“但如果你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 两人站在舞台中央对峙,阳光透过裂纹在他们之间织成张无形的网。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嘴角的笑意,突然觉得很生气。 气他总能轻易看穿自己的伪装,气他明明在冷战,却还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气自己明明想推开他,心却像被磁石吸着,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我不排了。”江云归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萧停川的力气很大,将他往怀里带了半步。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江云归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江云归,”萧停川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滚烫的温度,“你就这么怕我吗?” “我没有。”江云归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眼眶却红了。 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沉溺在这份温暖里,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害怕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萧停川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 是块奶糖,草莓味的,糖纸皱巴巴的,显然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江云归盯着那块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随口说橘子喜欢吃橘子味的猫条,萧停川第二天就搬了一箱回来,结果橘子根本不领情。 “我不要。”他别过脸,声音却在发抖。 “就当是为了排练。”萧停川把糖塞进他手里,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掌心,“吃了糖,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奶糖在掌心慢慢融化,黏糊糊的甜意透过皮肤渗进来,竟让人心头发酸。 江云归低着头,听见自己说:“我先走了,糖,我收下。” 萧停川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他拿起奶糖的手微微发颤,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 江云归攥着那颗草莓糖走出排练室时,糖纸的褶皱硌着掌心,像在反复摩挲某个未说出口的答案。 走廊里的风带着旧教学楼特有的灰尘味,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恍惚间竟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楼梯口,阳光在地面洇出一片暖黄的光斑。 他把糖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盒。 早上出门时鬼使神差地揣了出来,此刻盒身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在提醒他那份被搁置的心意。 路过操场时,看见萧停川正被陆天按在篮球架上“严刑逼供”,少年们的笑声混着拍球声传过来,竟让人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痒。 “江大学霸!”陆天先看见了他,扬手喊了声,“快来救救萧停川!”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就往教学楼走。 耳后却传来萧停川的声音:“别吓着他。”那语气里的温柔,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晚自习的化学课,江云归对着元素周期表发呆。 前桌传来纸条,是齐佳嘉的字迹:“萧停川特意让我转交给你的。” 纸条里裹着颗同款奶糖,糖纸被抚平得整整齐齐,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他捏着奶糖转笔,余光瞥见萧停川正假装看黑板,耳朵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窗外的月光爬上少年的发梢,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幅需要屏住呼吸欣赏的画。 下课铃响的瞬间,萧停川突然站起来:“江云归,化学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卷子。” 江云归皱眉:“老师没说……” “刚说的。”萧停川晃了晃手里的卷子,“我陪你去。”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云归盯着地面交错的影子,突然听见萧停川说:“上次的表,我很喜欢。”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你怎么知道……” “铁盒上刻着你的名字。”萧停川轻笑,“江云归,你藏东西的本事还是这么差。” 江云归猛地抬头,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 月光透过走廊窗户落在萧停川脸上,把他的瞳孔染成剔透的琥珀色,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意,早就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化学办公室的灯亮着,老师却不在。 萧停川反手锁上门,从背后拿出个保温杯:“我妈炖的银耳汤。” 江云归看着保温杯上印着的图案,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萧停川也是这样,把热乎乎的奶茶揣在怀里给他送过来,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却诚实地接过保温杯。 “想让你别躲着我。”萧停川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近乎卑微的认真,“江云归,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我不想做那个被你拒之门外的人。” 银耳汤的甜香漫开来,混着少年身上的洗衣液味,像个温柔的陷阱。 江云归喝了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烫得眼眶发酸。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是这么温暖。 “话剧……”他放下保温杯,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会好好排的。” 萧停川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烟花。 他伸手想碰江云归的头发,指尖悬在半空却又收回,只是笑得一脸灿烂:“那我明天早点来占排练室。” 走出办公室时,江云归的口袋里多了颗奶糖。 他摸着那颗糖,突然觉得这场冷战像场幼稚的拉锯,明明心里早就溃不成军,却还在嘴硬地守着那道可笑的防线。 第二天排练,萧停川带来了本崭新的剧本,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台词解析。 江云归翻开第一页,看见扉页上写着行字:“罗密欧说,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字迹张扬,像极了萧停川本人。 “这句不对。”江云归指着剧本,“原著里是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萧停川凑过来,肩膀挨着他的肩膀:“那我们就做彼此的灯塔。”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江云归的脸不红心不跳,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 “还有,”萧停川趁热打铁,接着说,“我要回答你说的那句话。” “爱你的人会美滋滋地边捡边喃喃道:这片是我的,那片也是我的。” 江云归一愣。 他记得,那天晚上的他,哭着对萧停川说:“像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实在太辛苦了。” 可他却记得,他还回答了自己。 “爱你的人会美滋滋地边捡边喃喃道:这片是我的,那片也是我的。” 阳光透过排练室的裂纹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粉,把那句未说出口的“好”,悄悄藏进了剧本的褶皱里。 陆天趴在排练室门口偷看,撞了下齐佳嘉的胳膊:“你看他俩,哪像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明明是在演我们的小甜剧。” 齐佳嘉翻了个白眼:“要你管,小心他们酸死你。” 远处传来上课铃,萧停川却还在给江云归讲台词里的停顿。 少年的声音温柔,像初夏的风,吹得人心里发痒。 江云归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场冷战早就该结束了。 毕竟心之所向,从来都不是逃避就能躲开的。 他悄悄把那颗草莓糖塞进萧停川的口袋,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响得格外清晰。 悄悄告诉你们,其实这两个孩子冷战了有几个月了吧……(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操场边的香樟树挂着隔夜的霜花,蔡明捧着他那只掉了漆的保温杯,站在主席台上试麦克风。 电流声刺啦刺啦响,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扩音器炸得人耳膜发疼:“高三九班十班全体都有——集合!” 江云归裹紧羽绒服站在队伍里,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白霜。 蔡明为了让他们高考的体育成绩能够更好一点,特意挑了个好时间让他们晨跑锻炼锻炼。 萧停川在他旁边活动手腕,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晒得微黑的胳膊,和江云归苍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冷不冷?”萧停川往他这边靠了靠,呵出的白气落在江云归的围巾上,“早知道给你带个暖宝宝。” 江云归摇摇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主席台。 蔡明正拿着花名册点名,镜片后的眼睛像鹰隼似的扫视全场,突然在九班队伍前停住:“咱班男生怎么回事?没吃饭?喊口号跟蚊子哼哼似的!”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笑。 齐佳嘉在前面踮着脚回头,冲江云归挤眉弄眼,被体育委员一记眼刀吓得赶紧转回去。 陆天却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正好被蔡明抓个正着。 “陆天!”蔡明的保温杯往栏杆上一磕,发出哐当巨响,“出列!领全班喊一遍口号!” 陆天磨磨蹭蹭地走出队伍,清了清嗓子喊:“一二三四——” 身后的男生稀稀拉拉地应:“自强不息……” “声音大点!”蔡明的怒吼差点掀翻主席台,“没吃饭吗?!” 齐佳嘉突然犯了贱:“蔡老师,没钱啊!您资助一点呗!” 陆天梗着脖子再喊,声音却比刚才还小。 齐佳嘉在队伍里憋笑,肩膀抖得像抽风,被旁边的蓝艺寒肘了一下才消停。 等解散铃响,陆天拽着齐佳嘉就往校外冲。 江云归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萧停川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猜他们去干嘛了?” “逃课买零食?”江云归挑眉。 萧停川笑出声:“赌五块钱,绝对是去搞事。” 事实证明萧停川猜得没错。 第二天跑操刚到主席台正前方,陆天突然从校服里掏出个亮闪闪的东西——粉色塑料喇叭,喇叭上还贴着只歪歪扭扭的Hello Kitty,一看就是小学门口三块钱一个的便宜货。 “一二三四!”陆天按下开关,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九班最帅!五六七八!老蔡最飒!” 全场瞬间安静。 蔡明手里的保温杯“啪”地掉在地上,枸杞茶溅了满裤腿。 齐佳嘉笑得直不起腰,差点把旁边的萧停川撞出队伍,江云归憋得脸颊发烫,眼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陆天!”蔡明的怒吼透过扩音器盖过喇叭声,“你给我把那破玩意儿扔了!” “别啊蔡老师!”陆天举着喇叭往后退,粉色外壳在朝阳下闪得晃眼,“这可是增强气势的秘密武器!你听——” 他对着天空喊,“蓝艺寒同学早上好——” 隔壁班的蓝艺寒瞬间红了脸,抓起校服外套挡着脸。 吴语萌刚好路过陆天,踹了陆天一脚,却被喇叭的回声震得捂耳朵:“你有病啊!” 混乱中,蔡明亲自冲下主席台抢喇叭。 陆天抱着喇叭绕着队伍跑,粉色Hello Kitty在人群里穿梭,活像场大型猫鼠游戏。 齐佳嘉在队伍里喊:“蔡老师加油!抓他啊!” “齐佳嘉你也给我等着!”蔡明的吼声里带着气急败坏,终于在跑道拐角堵住陆天,一把夺过喇叭扔给体育委员,“没收!” 陆天耷拉着脑袋归队,路过齐佳嘉时被狠狠戳了后腰:“你是真敢啊!” “那必须的。”陆天咧嘴笑,偷偷从校服内袋掏出个更小的喇叭,“我还有备用的。” 江云归看得目瞪口呆,萧停川在他耳边低笑:“这俩人不去演小品可惜了。” 接下来的日子,九班跑操成了全校的固定节目。 陆天每天换着花样带喇叭,今天是黄色鸭子款,明天是绿色青蛙款,最绝的是有天带了个扩音效果堪比广场舞音响的大喇叭,一喊口号震得教学楼玻璃嗡嗡响。 喇叭的回声在操场荡开,吓得队伍里一片哀嚎。 陆天趁机对着蓝艺寒的方向喊:“蓝艺寒快跑!别被老蔡抓住!” 蓝艺寒的脸比朝阳还红,脚步却莫名快了起来。 吴语萌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却悄悄往陆天那边靠了靠:“喇叭借我玩玩。” 齐佳嘉看得眼热,抢过陆天手里的备用喇叭,对着萧停川和江云归的方向喊:“某对小情侣手别偷偷勾着了——” 江云归的手像触电似的弹开,萧停川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对着齐佳嘉比了个口型:“关你屁事。” 队伍里爆发出哄笑,蔡明的喇叭突然对准他们:“萧停川!出列领喊!” 萧停川无奈地走出队伍,陆天赶紧把粉色Hello Kitty喇叭塞给他。 萧停川清了清嗓子,喇叭里传出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二三四——” 这次男生们的声音格外响亮,江云归站在队伍里,看着萧停川举着粉色喇叭的样子,突然觉得晨跑的寒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跑过主席台时,萧停川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脸上,喇叭里的口号突然拐了个弯:“九班最棒——江云归最帅!” 全场寂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更响的笑声。 蔡明的保温杯又一次掉在地上,这次连枸杞都撒了出来。 江云归的脸烧得像要冒烟,却在萧停川跑回队伍时,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 陆天和齐佳嘉在前面举着喇叭互怼,一个喊“萧停川犯规”,一个喊“老蔡快看他俩”,吵得像两只掐架的公鸡。 蓝艺寒被逗得笑出眼泪,吴语萌抢过喇叭帮腔,四个人闹成一团,把严肃的跑操变成了大型联欢会。 江云归跟着队伍往前跑,手心被萧停川攥得发热。 晨雾散尽的操场泛着霜后的白光,喇叭的回声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震得霜花簌簌往下掉,像场迟来的雪。 “明天要不要也整个喇叭?”萧停川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笑意,“我请你。” 江云归摇摇头,却把萧停川的手指攥得更紧。 口号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喇叭的回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敲出了春天的节拍。 跑操结束时,蔡明站在主席台上,举着他那只捡回来的保温杯,用陆天的粉色喇叭宣布:“今天九班口号最响——奖励全班少跑一圈!” 陆天和齐佳嘉当场欢呼着抱在一起,蓝艺寒的笑声像风铃似的脆,吴语萌翻着白眼却帮他们把喇叭收好。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场鸡飞狗跳的跑操,或许会成为整个高三最温暖的记忆。 萧停川突然弯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我昨天给你买了个粉红色的喇叭,藏在你储物柜里了。” 江云归的脚步顿住,看着萧停川促狭的笑眼,突然觉得,这场关于跑操的闹剧,恐怕还得闹上很久很久。 跑操结束的哨声刚落,陆天举着那只贴满Hello Kitty贴纸的粉色喇叭,像颗出膛炮弹似的追着蓝艺寒跑了半条跑道。 蓝艺寒跑得飞快,马尾辫在晨雾里甩成道残影,直到被吴语萌薅着后领拽回来,陆天还在喊:“明天给你带草莓图案的喇叭!带闪片的那种!” 吴语萌气得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那破喇叭三天换五个颜色,咋不直接把彩虹糊脸上?” 齐佳嘉笑得直不起腰,扶着江云归的肩膀直喘气:“这俩活宝,不去德云社说相声真是屈才了——你看陆天那傻样,喇叭线缠在鞋带上都不知道。” 江云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陆天被喇叭线绊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粉色喇叭飞出去老远,正好落在萧停川脚边。 萧停川弯腰捡起喇叭,指尖蹭到Hello Kitty的亮片,笑得肩膀发抖。 他提着喇叭线走到陆天面前,故意把喇叭凑到他耳边按了开关:“喂喂喂——陆天同学需要人工呼吸吗?” 江云归没吭声,眼角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萧停川的身影动。 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软乎乎地贴在脑门上,校服领口沾着点喇叭线磨出的毛球,走到他面前时突然停下,双手合十对着他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全科靠你了啊江大学霸。”萧停川笑得狡黠,左边虎牙在晨光里闪了闪,“尤其是历史大题,我上次把鸦片战争写成甲午战争,被老蔡罚抄了二十遍,现在看见战争俩字就条件反射。” 江云归挑了挑眉。 他想起上周模考,萧停川的理科卷子几乎满页红勾,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还被蔡明当范本贴在黑板上,而自己的数学分数还不够好,离自己的理想成绩还差得有一点。 江云归突然也双手合十,对着萧停川深深一揖:“那理科也拜托了,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至今没看懂过。” 萧停川愣了愣,随即笑得更欢,又对着他拜了拜:“成交,历史大题归你,物理大题归我,咱们强强联手。” “那我得再拜得虔诚点。”江云归不甘示弱,弯腰时羽绒服帽子滑下来,露出截白皙的脖颈,“上次模考历史选择题错了有点多,齐佳嘉说我是从清朝穿过来的。” 两人就这么在操场边对着互拜,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萧停川突然凑近半步,温热的呼吸扫过江云归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姿势特像夫妻对拜?” 十班的体育委员跑过,笑骂:“你俩拜堂呢?要不要找老蔡当证婚人?” 江云归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泼了桶滚烫的红糖水。 他刚要抬脚踹过去,就听见旁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起哄声。 齐佳嘉和陆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对着互拜,陆天还举着那只捡回来的粉色喇叭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拜你个头!”江云归抓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扔过去,正好砸在陆天脸上。 外套口袋里的薄荷糖滚出来,被萧停川眼疾手快地接住,剥开糖纸塞进江云归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炸开,萧停川笑着把他拽到身后,对着齐佳嘉扬了扬下巴:“再闹把你俩喇叭都扔厕所——顺便把陆天那彩虹笔记本也扔进去。” 齐佳嘉立马捂住嘴,陆天却不怕死地举着喇叭喊:“老蔡来了!” 四个人瞬间作鸟兽散。 江云归被萧停川拽着跑时,还听见喇叭的回声在操场荡开,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晨露噼里啪啦掉在羽绒服上,凉丝丝的。 回到教室时,江云归发现自己的课本里多了张纸条。 是萧停川那笔张扬的字迹:“上次模考的物理大题答题答案放你桌肚里了,记得看最后一页,我写了点必考知识点,保证你忘不了。”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把字迹晒得发烫。 模拟考前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 江云归把历史知识点在草稿纸上抄到第三遍时,笔尖突然顿住——纸上“太平天国运动”几个字,被他写成了“太平公主运动”。 太心急了啊。 “又走神了?”萧停川用笔戳了戳他的草稿纸,“老蔡说这次模拟考要全区统考,据说要从题库里抽高考真题。” 江云归抬头时,正看见萧停川对着物理题抓头发,笔杆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电磁场的示意图被他画得像团毛线,旁边还涂鸦了个愁眉苦脸的小人儿,头顶冒着“物理太难”四个大字。 “卡住了?”江云归用笔尖点了点那道题,“洛伦兹力方向用左手定则,掌心朝磁感线反方向——你看这里,磁感线画反了。” 萧停川的耳朵尖突然红了,抓过草稿纸假装研究,实则用余光瞥着江云归的侧脸。 少年的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停着排小蝴蝶。 “谢啦。”他把笔往江云归手里塞,“还是你厉害,我对着这道题看了十分钟,感觉那只电子在磁场里跳华尔兹。” 江云归刚要开口讲解,突然感觉后颈一凉。 陆天和齐佳嘉正对着他们拜得虔诚,陆天手里还举着那只粉色喇叭,差点杵到他后脑勺。 “拜托两位大学霸,考完借我们抄抄选择题呗?”齐佳嘉双手合十,“就最后一次,下次我请你们吃校门口的关东煮,加双份萝卜那种。” “做梦。”萧停川把卷子往旁边挪了挪,“高二的时候模考陆天抄我的数学卷子,把名字都写成我的了,害得我被老蔡约谈半小时。” 陆天却不死心,对着江云归拜得更起劲:“江大学霸最心软了,上次你还帮蓝艺寒讲过英语题呢——她那道完形填空错得比我作文字数都多,你都耐心讲完了。” 话没说完就被萧停川扔过来的橡皮砸中脑袋。 “啧啧啧。”齐佳嘉用胳膊肘撞江云归,“我之前瞥到了蓝艺寒那笔记,上次我看见里面夹着陆天画的Q版小人,一个戴眼镜,一个举喇叭,明摆着就是他俩。” 江云归刚要说话,就见蔡明抱着试卷走进教室,保温杯在讲台上磕出哐当巨响。 他扫了眼全班,视线在萧停川和江云归身上顿住,突然咳嗽了一声:“拜菩萨呢?有这功夫不如再看看公式——特别是萧停川,别又把物理公式写成别的乱七八糟的。” 全班哄堂大笑。 上次模考,萧停川在物理卷子背面写了句“磁场强度再大,也吸不走我对你的电流”类似的油腻情话,被蔡明当反面教材念了三遍。 萧停川对着蔡明也拜了拜:“蔡老师保佑我数学满分,满分了我把喇叭扔了。” 蔡明被逗笑了,挥了挥手里的卷子:“保佑没用,赶紧坐好!” 他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摔,粉笔灰腾起的瞬间,突然指着陆天。 “还有你,把那破喇叭给我交上来,再让我看见你举着它追女生,就罚你给全班洗一个月校服!” 陆天哀嚎着把喇叭塞进桌肚。 齐佳嘉在旁边幸灾乐祸:“活该,让你天天对着喇叭唱《情非得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操场开演唱会呢。” 考前五分钟,教室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作揖声。 江云归转头一看,只见陆天对着自己的背影拜了拜,齐佳嘉对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拜了拜,连萧停川对着自己都拜三次及以上,场面像大型祈福现场。 “你拜不拜?”萧停川碰了碰他的胳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草莓糖,糖纸被捏得皱巴巴的,“我妈说考试前吃甜的能超常发挥。” 江云归刚要摇头,就见萧停川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角。 草莓味在舌尖漫开时,少年突然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最后拜一次,祝我们都超常发挥——尤其是你,别再把‘三民主义’写成‘三民冰淇淋’了。” 江云归差点把糖喷出来。 上次历史模考他笔误写错的答案,被蔡明用红笔圈出来贴在黑板上,现在全班都知道他是“甜品爱好者”。 考试铃响的瞬间,江云归突然对着萧停川飞快地拜了一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里低下头,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 窗外的阳光透过香樟树梢,在历史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第一道大题里“鸦片战争”四个字,突然想起萧停川被罚抄时的委屈样。 笔尖落在纸上时,带着笑意写好了答案。 而萧停川盯着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脑海里却闪过江云归红着脸说“夫妻对拜”的样子。 少年垂着眼帘写字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落了层细雪。 他突然福至心灵,笔下的洛伦兹力公式流畅得像写好的剧本,连草稿纸上都画了个举着喇叭的小人儿。 齐佳嘉在后面对着两人的背影偷偷拜了拜,被陆天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拜啥呢?” “拜这俩学霸保佑我们别考砸。”齐佳嘉压低声音,指了指讲台上的蔡明,“不然老蔡又要罚我们跑操喊口号,上次喊得我嗓子疼了三天,现在说话都像公鸭叫。” 陆天深有同感,赶紧跟着拜了拜,手里还攥着半截喇叭线,仿佛这玩意儿是什么考神附身的法器。 萧停川突然用笔戳了戳江云归的草稿纸。 只见物理公式旁边,少年画了个Q版小人,一个举着历史书,一个举着物理题,头顶写着“学霸联盟”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最后一次模拟考,看来大家都很放松啊。 彻底放飞自我了。 江云归想到这儿,嘴角弯了弯。 考试结束铃响时,江云归和萧停川几乎同时放下笔。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对着彼此又拜了拜,引得蔡明扶了扶眼镜:“你们俩拜上瘾了?要不要给你们请个财神爷供着?” 全班笑得前仰后合。 走出教室时,陆天不知从哪摸出个新喇叭,举着喊:“恭喜两位学霸圆满礼成——今晚请你们吃火锅,我买单!” 萧停川笑着追过去抢喇叭,江云归跟在后面,看着少年们闹成一团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兵荒马乱的模拟考,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晚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晨雾,香樟树的影子在跑道上晃啊晃,像在记录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 萧停川正好跑回来,手里还举着那只抢来的粉色喇叭,看见江云归手里的纸条,突然把喇叭往齐佳嘉怀里一塞,拽着他往操场角落跑。 “干嘛?”江云归被拽得踉跄了两步,纸条在掌心攥出褶皱。 萧停川在香樟树下停下,指尖挠了挠后脑勺,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烤过:“那啥……陆天那小子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江云归故意逗他,把纸条往口袋里塞。 “就是……给你讲题的时候。”萧停川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给你的,祝你模拟考全年级第一。” 是块草莓味的橡皮,上面画着两只兔子对着互拜,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夫妻对拜版”。 江云归没说话,突然踮起脚对着萧停川飞快地吻了一下。 “干嘛?”这次换萧停川愣住了。 “谢谢你。”江云归转身就跑,校服下摆扫过香樟树的枝干,惊得最后几片霜花簌簌往下掉。 萧停川在原地愣了三秒,突然笑着追上去,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操场另一边,陆天正举着喇叭唱跑调的《同桌的你》,齐佳嘉在旁边敲着保温杯伴奏,蓝艺寒红着脸给他们递水,吴语萌翻着白眼却帮他们整理被风吹乱的试卷。 蔡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群闹哄哄的少年,突然学着他们的样子,对着保温杯拜了拜,嘴角扬起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江云归被萧停川拽着往前跑,手里的草莓橡皮硌着掌心,像颗藏不住的糖。 他知道,不管最后高考结果如何,这场关于跑操的闹剧,这些对着互拜的清晨,都会像香樟树叶上的霜花,在记忆里闪闪发亮,永远鲜活。 第15章 第十五章 寒假的第一天,临江中学的校门还没来得及贴上春联,齐佳嘉就踩着单车冲出校园,车筐里的烟花筒晃得叮当响。 他在公告栏前急刹车,盯着那张用红笔圈出的日期——距离除夕还有七天。 “萧停川!江云归!”他对着教学楼大喊,回声撞在冻得发硬的香樟树上,惊起几只缩在枝桠里的麻雀,“说好的刚放假就聚,你们俩再不来,我就把烟花全放了!” 三楼靠窗的位置突然探出两个脑袋。 江云归正算着试卷上的错题,被这声吼吓得笔尖歪了半寸。 萧停川趴在旁边的课桌上,嘴里叼着支笔,校服领口还沾着早上喝豆浆时溅的奶渍。 “来了来了!”萧停川朝楼下挥挥手,转头撞了撞江云归的胳膊,“班花儿,再不走齐佳嘉要炸学校了。” 江云归把试卷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瞥见萧停川的手腕上缠着圈红绳,绳结处坠着颗小小的银质星星。 那是上周模拟考结束后,他在饰品店挑了半小时的他比较觉得又精致又贵一点的新年礼物,当时还嘴硬说是买练习册送的。 “发什么呆?”萧停川拽了拽他的书包带,“再不走陆天该带着蓝艺寒他们打过来了。” 两人踩着满地的梧桐叶往校门口走,萧停川的运动鞋底沾着片枯叶,每走一步就发出“沙沙”的响。 江云归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半晌,突然说:“你家对联贴了吗?” “没呢。”萧停川踢飞脚边的石子,“我妈说等你来了一起贴,她说学霸贴的对联能保佑我高考超常发挥。” 江云归的耳尖红了红:“迷信。” 嘴上这么说,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些。 校门口早已聚了一群人。 陆天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正踮脚给蓝艺寒戴围巾,触到女孩脖颈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吴语萌抱着个暖手宝倚在单车旁,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徐明和方楚蹲在地上拆烟花包装,泡沫碎屑沾得满身都是。 “可算来了!”齐佳嘉把一捆仙女棒塞进江云归怀里,“再等下去,我车筐里的摔炮都要被冻成冰疙瘩了。” 江云归低头看着怀里的仙女棒,包装纸上印着金灿灿的“福”字,突然想起去年除夕,陆远有事出差,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贴了副平安是福,浆糊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冻成了冰。 “想什么呢?”萧停川碰了碰他的手背,“要不先去你家放烟花?” 江云归猛地回神:“别去我家。” 声音里的慌乱像被戳破的气球。 “去萧停川家吧,他家大。” 萧停川挑眉:“哦?我们班花儿这是认门了?” “闭嘴。”江云归把仙女棒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公交站台走,耳后传来齐佳嘉的起哄声,混着陆天那只粉色喇叭的电流音,吵得像场小型庙会。 公交在年货市场门口停下时,江云归还在数萧停川书包上的挂件。 三个银色星星,两个红色灯笼,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兔子,那是他用毛线勾了半宿的成品,当时被萧停川抢去时还脸红了半天。 “快看!糖画!”吴语萌突然拽着蓝艺寒往路边跑,摊位前的老师傅正用融化的麦芽糖画龙,金黄的糖丝在铁板上蜿蜒,像条活过来的小蛇。 陆天立刻掏钱包:“我买!蓝艺寒你要龙还是凤凰?” “我要兔子。”蓝艺寒指着铁板角落的模具,声音细得像棉花糖,“上次看见萧停川书包上挂了只,感觉挺可爱的。”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 那只兔子挂件是他在饰品店抽奖中的,那天萧停川非要抢着挂,结果在辩论赛上被齐佳嘉拍到,现在全班都知道九班有个挂兔子挂件的班花。 “那我要老虎!”陆天拍着胸脯,“过年就得威风点。” 结果老师傅手一抖,老虎尾巴画成了蛇,引得众人笑作一团。 萧停川趁乱买了串冰糖葫芦,山楂上的糖衣冻得脆生生的。 他举到江云归嘴边:“尝尝?” 江云归刚要张嘴,就被齐佳嘉撞了个趔趄,糖葫芦的糖衣蹭在鼻尖,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萧停川笑得直不起腰,掏出手帕替他擦脸时,指尖故意在他发烫的耳垂上多停留了两秒。 “前面有卖春联的!”徐明突然指着街角的摊位,红底黑字的对联在寒风里招展,像片流动的红海。 蔡明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你们几个,买副学海无涯的对联贴教室去!” 众人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班主任裹着件军大衣,手里拎着袋刚买的福字,镜片上结着层薄霜。 “蔡老师也来办年货?”齐佳嘉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蔡明白了他一眼:“我可没你们这么闲,赶紧买完回家复习。” 话虽如此,却跟着他们逛了半个市场,还掏钱给每个人买了串烤红薯。 江云归捧着热乎乎的红薯,看着萧停川和蔡明讨价还价买烟花。 去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正蹲在厨房角落煮速冻饺子,陆远在外面应酬,客厅的灯亮到后半夜也没等来归人。 “想什么呢?”萧停川把棉花糖塞给他,“再不吃陆天要抢了。” 江云归咬了口棉花糖,甜腻的糖丝粘在嘴角,被萧停川伸手擦掉。 这个动作自然得像呼吸,引得吴语萌吹了声口哨:“哟——” 江云归的脸瞬间红透,把棉花糖往萧停川嘴里塞:“你吃!” 萧停川也不语,只笑着接过,舔了舔嘴角。 萧停川家在新城区的一栋独栋小楼,院子里的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却挂着串红灯笼,是刚才江云归帮忙挂的,还差点摔进雪堆。 “进来进来!”萧停川的妈妈唐嫣然系着围裙在门口迎接,手里端着盘刚炸好的丸子,“快尝尝阿姨的手艺。” 蓝艺寒刚咬了口丸子就被烫得一个机灵。 陆天见状赶紧递过纸巾,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桌上的橙汁。 萧停川拉着江云归往二楼跑,卧室的墙上贴满了两人的合照: 辩论赛上并肩领奖的,操场上勾肩搭背的,甚至还有那两张张萧停川偷拍的。 还有一张,是齐佳嘉帮忙拍的。 江云归趴在桌上睡觉,萧停川偷偷往他头发上放了张纸。 “你什么时候洗出来的?”江云归的指尖抚过照片,萧停川在后面比的鬼脸丑得可爱。 “上次去洗证件照顺手洗的。”萧停川从衣柜里翻出件红色毛衣,“试试这个,我妈说过年要穿红的。” 毛衣是萧停川的尺寸,套在江云归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口能盖住半只手。 萧停川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好像有点大。” “废话。”江云归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你妈看见要骂你了。” “她在楼下跟蓝艺寒她们聊天呢。”萧停川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江云归,除夕去我家过吧。” 江云归的动作顿住。 去年除夕,他对着满桌的冷菜发呆。 “我家里还……”他想说陆远会不高兴。 却被萧停川打断:“没事,我跟你家人说过了,他同意。” 其实萧停川根本没联系陆远。 他只是上周路过江云归家楼下时,看见形似陆远的人把行李箱塞进出租车,车窗里飘出句过年不回来了。 “好。”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萧停川的心上。 楼下突然传来齐佳嘉的惨叫。 江云归和萧停川跑下去一看,只见陆天满脸面粉地举着擀面杖,蓝艺寒的发梢沾着团肉馅,吴语萌正拿着面团往徐明脸上拍。 包饺子现场俨然成了战场。 “你们这群小祖宗!”唐嫣然笑得直摇头,把围裙往萧停川身上一系,“去管管。” 萧停川刚拿起张饺子皮,就被齐佳嘉抹了把面粉在鼻尖:“江大学霸快看!萧停川变小花猫了!” 江云归没忍住轻笑出声,指尖沾了点面粉往萧停川脸上蹭。 少年突然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带着面粉的吻,引得众人起哄。 “过分了啊!”陆天举着个包成包子形状的饺子抗议,“虐狗也得分场合!” 蓝艺寒悄悄碰了碰江云归的胳膊,指着自己包的饺子小声说:“我包得是不是太丑了?” 那些饺子歪歪扭扭的,有的露着馅,有的没捏紧边,像群打了败仗的士兵。 “比陆天的强。”江云归拿起张饺子皮示范,指尖灵巧地将肉馅包进去,捏出整齐的褶子,“这样捏就行。” 萧停川突然凑过来:“班花儿教我!” “自己学。”江云归把包好的饺子放进托盘。 江云归在转身时被萧停川抓住手腕。 少年的指腹带着面粉的粗糙,在他掌心轻轻画着圈,像在写什么秘密。 “够了啊!”吴语萌把一碟醋泼向两人中间,“再秀恩爱,我就把你们的饺子全倒进垃圾桶!” 最后煮好的饺子里,一半是像样的月牙形,一半是陆天包的“四不像”。 萧停川特意把江云归包的饺子挑出来,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引得齐佳嘉哀嚎:“重色轻友!” 天黑时,七个人扛着烟花跑到院子里。 陆天手抖着点燃引线,窜天猴“咻”地冲上夜空,在墨蓝色的天幕炸开朵金色的花,吓得蓝艺寒往他身后躲。 “胆小鬼。”陆天嘴上吐槽,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齐佳嘉举着仙女棒转圈,火星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吴语萌抢过他手里的仙女棒,对着徐明的脸晃来晃去,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江云归站在石榴树下,看着萧停川点燃那捆最大的烟花。 引线“滋滋”地烧着,突然“嘭”地炸开,千万点星火坠落,照亮了少年含笑的眼眸。 “江云归。”萧停川的声音混着烟花的轰鸣,却异常清晰,“新年快乐。” 江云归刚想说“同乐”,就被少年拽进怀里。 烟花在头顶次第绽放,红的、绿的、金的,映得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还有。”萧停川低头,鼻尖蹭过他的耳廓,“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江云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远处传来陆天他们的欢呼声,齐佳嘉举着粉色喇叭喊:“亲一个!亲一个!” 他没躲开。 当萧停川的唇贴过来时,烟花恰好炸开最亮的一朵,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除夕晚上,萧停川家的客厅亮如白昼。 八个人挤在沙发上看春晚,齐佳嘉抢遥控器时差点摔进茶几底下,陆天偷偷给蓝艺寒剥橘子,吴语萌枕着徐明的肩膀打盹,方楚抱着本习题册在角落刷题。 江云归靠在萧停川怀里,手里捧着杯热可可。 电视里的歌舞声、窗外的鞭炮声、身边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像首嘈杂却温暖的歌。 “还有十分钟跨年。”萧停川突然捂住他的耳朵,“等下鞭炮会很响。” 江云归想起去年此时,他独自坐在冰冷的客厅里,窗外的鞭炮声震得玻璃发颤,陆远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而现在,萧停川的掌心温热,把所有嘈杂都挡在了外面。 倒计时的钟声从电视里漫出来时,萧停川突然拽着江云归往院子跑。 齐佳嘉他们反应过来,举着未放完的烟花筒紧随其后,暖手宝在雪地上拖出串歪歪扭扭的印记。 “三——二——一!” 当新年的第一秒撞进耳膜,萧停川点燃了最后一捆烟花。 金色的星火直冲云霄,在墨蓝的天幕上炸开个巨大的“年”字,是他提前半个月在烟花厂定制的,引线燃烧时还在担心会不会炸成一团乱麻。 江云归仰头望着那片璀璨,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萧停川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声音混着远处的鞭炮声发颤:“江云归,新的一年,别再把自己锁起来了好不好?” 烟花还在接二连三地绽放,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幅会动的剪影画。 江云归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嗯。” 这声轻应被淹没在烟花的轰鸣里,却精准地落进萧停川的心里。 他低头在江云归的发旋印下一个吻,带着雪的清冽和糖的甜腻。 客厅里突然传来齐佳嘉的尖叫。 两人跑回去一看,只见陆天把蓝艺寒堵在厨房门口,手里举着串冰糖葫芦当花束,脸红得像门口的春联。 吴语萌正抢徐明手里的红包,方楚举着手机录像,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快看春晚!”唐嫣然举着手机冲出来,屏幕上正播放着零点倒计时的盛况,“快许愿!” 七个人挤在电视机前,脑袋凑成一圈。 江云归闭上眼睛时,鼻尖萦绕着萧停川毛衣上的洗衣液香味,耳边是少年们此起彼伏的愿望。 “我要考上浙大!” “我要蓝艺寒做我女朋友!” “我要萧停川江云归公开!” 他偷偷睁开眼,看见萧停川正盯着自己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烟花还亮。 年初一的清晨,江云归是被橘子的爪子踩醒的。 他前几天才把家中的橘子带过来,当时的橘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猫正蹲在他胸口舔毛,尾巴扫过他的下巴,痒痒的。 萧停川趴在旁边的地毯上,睡姿嚣张地占了大半块地。 楼下传来煎饺的香气,混着齐佳嘉跑调的《恭喜发财》。 江云归轻轻拨开橘子的爪子,低头看着萧停川的睡颜,突然想起昨晚守岁时,少年偷偷塞给他的红包。 里面没有钱,只有张纸条,写着“我的新年愿望是你”。 “醒了?”萧停川突然睁开眼,吓了他一跳,“我妈煮了汤圆,黑芝麻馅的。” 江云归的耳尖红了红:“知道了。” 下楼时,陆天像昨天一样正给蓝艺寒戴围巾。 吴语萌抱着碗汤圆,勺子敲得叮当响。 齐佳嘉举着相机拍全家福,喊着“靠近点!萧停川你别把江云归挡那么严实!”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江云归被萧停川拽进怀里。 照片洗出来后,所有人都笑得露出牙齿,只有他别过头,却在萧停川的臂弯里,悄悄弯了弯嘴角。 唐嫣然举着酒杯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等高考结束,我请你们去迪士尼。” 齐佳嘉立刻接话:“那得让萧停川和江云归穿情侣装!” 哄笑声里,江云归的手被萧停川悄悄握住。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粉。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被锁在屋里的除夕夜,想起独自煮速冻饺子的寒夜,想起那些藏在铁盒里的秘密。 而现在,身边有笑闹的朋友,有温暖的怀抱,有触手可及的春季。 烟花的余烬早已被雪覆盖,春联的墨香还在空气里飘荡。 江云归望着萧停川眼里倒映的自己,突然明白,有些温暖从来不会迟到,就像新年的钟声,总会在零点准时敲响。 “看什么呢?”萧停川捏了捏他的手心。 “没什么。” 蝉鸣会停歇,夏夜会结束,但我的喜欢永不落幕。 下个夏天,依然是你。 他是他噩梦尽头的光,是他寒夜里不期而遇的暖。从抗拒到习惯,从疏离到依赖,江云归终于在萧停川身上找到了对抗冰冷过往的勇气。 第16章 第十六章 5月23日,周天,晴间多云。 晨雾还没散尽时,江云归已经站在青岩寺的山门前。 石阶上的露水沾湿了白鞋边,他仰头望着嵌在岩壁里的寺庙,飞檐上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撞出清越的声响,像谁在耳边低声祈福。 “等等我!”萧停川背着双肩包从后面追上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你走这么快干嘛?怕佛祖不等你?” 江云归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平安符。 那是上周唐嫣然塞给他的,红绸布包裹着,边角已经被攥得发皱。 “陆天他们呢?” “在后面买香呢,”萧停川拽住他的手腕往回拉,“齐佳嘉非说要请最贵的香,说这样佛祖才会显灵。” 江云归的手腕被拽得发红,没挣开。 他看着萧停川背包上晃悠的兔子挂件,突然想起昨天收拾书包时,在夹层里发现的那张模拟考准考证。 照片上的自己还戴着圆框眼镜,嘴角抿得像条直线,而现在站在身边的少年,正歪着头冲他笑,虎牙在晨光里闪着光。 “发什么呆?”萧停川用手指戳他的脸颊,“再不上山,老蔡该打电话催我们回学校了。” 青岩寺的石阶蜿蜒向上,两旁的松柏遮天蔽日,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数着台阶上的裂纹,一阶,两阶,三阶…… 直到萧停川突然停下来,指着半山腰的香炉说:“你看,那就是求姻缘最灵的地方。” 香炉前挤满了人,红烛的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香灰积得像座小山。 江云归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香炉旁的许愿树上,红绸带挂满了枝头,在风里飘成一片红海。 “要不要去许个愿?”萧停川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的。” 江云归的耳尖红了红,转身就往山上走:“幼稚。” 话虽如此,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想起上周蔡明拿到模拟考成绩单在讲台上念名字,念到他和萧停川时,特意顿了顿说“这俩要是能把拌嘴的功夫用在学习上,上他们理想的大学都没问题。” 当时全班哄堂大笑,只有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却能感觉到萧停川投来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后颈。 “等等!”萧停川突然拽住他,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给你的。” 是颗用红绳系着的菩提子,圆润光滑。 “我妈说这个能安神,”萧停川挠了挠后脑勺,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烤过,“你不是总失眠吗?” 江云归捏着菩提子,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想起除夕夜萧停川塞给他的红包,里面那张写着“我的新年愿望是你”的纸条,现在正压在他的书桌玻璃下。 “谢谢。”他把菩提子塞进校服口袋,转身时撞见追上来的齐佳嘉,手里举着把香,香灰蹭得满身都是。 “可算追上你们了!”齐佳嘉喘着气,把一捆香塞给江云归,“快拿着,陆天说这是开过光的,保佑我们高考全过一本线。” 江云归刚要拒绝,就被萧停川接了过去:“替他拿着,免得他又说我们不虔诚。” 一行人终于爬到山顶的大雄宝殿,佛像前的蒲团跪得发亮。 陆天拉着蓝艺寒跪在最前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得像个老居士。 吴语萌在旁边偷偷拍照,被徐明一把抢过手机:“别捣乱,佛祖会生气的。” 江云归站在殿门口,看着萧停川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把校服染成了暖金色,像幅需要屏住呼吸欣赏的画。 “不进来吗?”萧停川睁开眼,冲他招了招手,“来都来了。” 江云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下。 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时,江云归突然一怔。 十年前那个雷雨夜,自己也是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受着面前那个人的打骂,偷偷盯着墙壁许愿,说只要能逃离那个地方,什么都愿意做。 而现在,江云归望着面前的佛祖。 现在他身边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却不知道该向佛祖祈求什么。 “在想什么?”萧停川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神明,“不赶紧许愿,佛祖要下班了。” 江云归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 他想起陆远上周发来的短信,说“高考结束就回家”;想起齐佳嘉在模拟考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咱们班肯定全员过线”;想起萧停川在物理卷子上画的小人儿,头顶写着“学霸联盟”。 最后,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除夕夜的烟花下。 少年拽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跑,烟花在头顶炸开时,他对自己说: “江云归,新的一年,别再把自己锁起来了好不好”。 “许完了?”萧停川碰了碰他的胳膊。 江云归睁开眼,对上他含笑的眼眸,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嗯。” “许了什么愿?”萧停川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不对,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口袋里的菩提子攥得更紧。 他没告诉萧停川,自己许的愿望很简单——愿身边的人平安顺遂,愿这个夏天永不结束。 从大雄宝殿出来时,齐佳嘉正蹲在许愿树旁,费力地把写好的红绸带往最高的枝桠上抛。 “帮我一把!”他冲萧停川喊,“这破带子总掉下来。” 萧停川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把红绸带系在枝头。 江云归瞥见绸带上的字:“愿萧停川江云归早日公开,不然我真的酸死了。” 他的脸瞬间红透,转身就往山下走,却被萧停川拽住手腕。 “别急着走,”少年从口袋里掏出条红绸带,塞给他,“写一个吧,就当留个纪念。” 绸带是正红色的,边缘绣着金线,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江云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刚要递给萧停川,却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写我的。”萧停川的笔尖在绸带上划过,留下张扬的字迹。 江云归凑过去看,只见自己的名字旁边,多了个“萧停川”。 两个名字被圈在同一个爱心里面,幼稚得像小学生的恶作剧。 “你幼不幼稚?”江云归伸手就要去抢。 萧停川却举着绸带跑开,灵活地躲过他的追逐,把红绸带系在离齐佳嘉不远的枝桠上,冲他得意地笑:“这样佛祖就知道我们是一对了。” 周围传来齐佳嘉他们的起哄声,江云归感觉自己cpu都要烧得冒烟。 等到萧停川跑回来时,江云归用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活该。” 下山的路上,陆天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们知道吗?刚才我许愿的时候,听见佛祖跟我说,今年高考的作文题是‘坚持’。” “你怎么不说佛祖跟你说答案了?”吴语萌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忍不住追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陆天拍着胸脯,“佛祖还说,只要我们保持平常心,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齐佳嘉突然指着山下的寺庙喊:“快看!那是不是老蔡?”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山门下走来,衣服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手里还拎着个香袋,正是他们的班主任蔡明。 “完了!”陆天拽着蓝艺寒就往旁边的树林里钻,“被老蔡发现我们逃课来寺庙,肯定要罚我们跑操!” 萧停川却拉着江云归站在原地:“怕什么?蔡老师不也来了吗?” 蔡明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走过来:“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好好在家复习,跑到这儿来瞎晃悠什么?” “蔡老师也来许愿啊?”齐佳嘉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是不是求我们班高考大捷?” 蔡明被逗笑了,扬了扬手里的香袋:“我是来给你们求平安符的,庙里的师傅说这个能安神,高考的时候带着,不容易紧张。” 他把平安符分给每个人,最后剩下两个,塞给江云归和萧停川:“你们俩是班里的种子选手,可得给我争口气,别到时候发挥失常。” 江云归捏着平安符,突然想起刚才在大雄宝殿许的愿。 原来真的有人在默默为他们祈福,像蔡明这样嘴硬心软的班主任,像唐嫣然那样总说“学霸贴的对联能保佑我儿子”的母亲,还有身边这个总爱惹他生气,却会在他无助时永远站在他这一边的少年。 “谢谢蔡老师。”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蔡明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谢什么?赶紧回家复习去,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一行人往山门外走,阳光穿过松柏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金粉。 江云归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山顶的寺庙,飞檐上的铜铃还在轻轻摇晃,和风撞出清越的声响。 “怎么了?”萧停川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什么。”江云归的嘴角弯了弯,“就是觉得,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看的。” 萧停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许愿树上的红绸带在风里飘成一片红海,像无数个等待实现的愿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回到学校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 江云归坐在座位上,看着萧停川从书包里掏出课本,突然发现他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绸带,正是上午系在许愿树上的那条。 “你怎么把它摘下来了?”江云归的眉头皱了皱,“不是说留作纪念吗?” “佛祖已经看到了,”萧停川把红绸带塞给他,笑得狡黠,“现在该让它保佑我们学习了。” 江云归捏着绸带,指尖传来金线的触感,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晚自习的灯光很亮,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苍白。 江云归对着数学题发呆时,突然感觉后颈一凉,回头看见萧停川正举着个小风扇对着他吹,眼里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星。 “热吗?”萧停川的声音很轻,怕被前排的同学听到,“我妈说考前要保持凉爽,不然容易烦躁。”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风扇往他那边推了推。 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一起,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萧停川的耳尖红了红,赶紧转回头,假装认真看题,心跳却快得像要炸开。 下课铃响时,江云归发现自己的桌肚里多了瓶牛奶,吸管已经插好,包装袋上印着他常喝的牌子。 他抬头看向萧停川,少年正低头刷题,耳朵尖依旧微微泛红。 第二天清晨,江云归在教室门口撞见蔡明,手里还拎着昨天从寺庙求来的香袋。 “来这么早?”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江云归的嘴角弯了弯。 “那就好,”蔡明点点头,“考前最重要的是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对了,萧停川呢?他平时不都跟你一起来吗?” 江云归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萧停川的声音:“呦呵!来了来了!蔡老师早!” 少年背着书包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手里还举着两个肉包:“给你的,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江云归接过肉包,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教室里的倒计时牌每天都在减少数字。 某天午休,江云归被窗外的争吵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陆天正举着个粉色喇叭,对着隔壁班的窗口喊:“蓝艺寒!我喜欢你!高考结束后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蓝艺寒的脸瞬间红透,抓起课本就往九班门口扔,却被陆天灵活地接住。 齐佳嘉在旁边起哄,手里还举着相机录像,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他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江云归的眉头皱了皱,却忍不住往窗外看。 萧停川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公开?” 江云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转身就往教室外走:“无聊。” 他站在走廊里,看着楼下的陆天还在对着蓝艺寒的窗口喊,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粉色喇叭照得闪闪发亮。 突然觉得,这样的青春也挺好的,有吵吵闹闹的朋友,有明目张胆的喜欢,有可以肆意挥霍的时光。 “在想什么?”萧停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云归转过身,撞进他含笑的眼眸:“没什么。” “那我们回去复习吧,”萧停川拽着他的手腕往教室走,“不然老蔡又要罚我们了。” 江云归被拽得踉跄了两步,悄悄握紧了萧停川的手。 高考前最后一次班会,蔡明抱着试卷走进教室,肩膀上沾着片落叶。 “马上快就要高考了,”他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放,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多说的,平常心对待就好。考好了,我请你们吃火锅;考砸了,也别灰心,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全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江云归看着蔡明鬓角的白发。 偶然间想起高一刚入学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板着脸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对了,”蔡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香袋,“这个是上次去青岩寺求的,大家分一下,带着去考场,图个吉利。” 香袋被传了一圈,最后剩下两个,落在江云归和萧停川手里。 江云归捏着香袋,突然想起寺庙里的许愿树,想起红绸带上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班会结束时,蔡明突然对着全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让我觉得当老师是件很幸福的事。” 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陆天甚至吹了声口哨。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眼里的光,觉得这个夏天虽然快要结束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比如齐佳嘉没心没肺的笑,比如陆天对着蓝艺寒的告白,比如蔡明鬓角的白发,比如他和萧停川之间,那些藏在风里的秘密。 走出教室时,萧停川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 “江云归,”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我有三愿。” 江云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一愿君如朝阳,”萧停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带着温度的羽毛,“明媚灿烂,无惧风霜。” “二愿君若清风,”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江云归的发梢,“自在洒脱,无拘无束。” “三愿岁岁与君见,”少年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江云归望着萧停川眼里倒映的自己,无数的回忆冲进他的大脑。 第一次在巷子里遇见他时,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深藏不露啊,小少爷”。 原来缘分早已注定,从那个雪天开始,他们的故事就已经写下了序章。 “萧停川,”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少年耳朵里,“三愿已遂,来日方长。” 江云归的声音落下时,萧停川突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夕阳的金辉漫过走廊的栏杆,在两人交叠的肩背上流淌,像融化的蜜糖。 远处传来陆天他们打闹的笑声,齐佳嘉的大嗓门混着吴语萌的吐槽,惊得香樟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却搅不散这片刻的宁静。 “考试别紧张,”萧停川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就算乖宝你考砸了,还有我这个又有钱又有钱又有颜的男朋友。” “不会砸的。”江云归打断他,指尖攥紧了口袋里的平安符,“我们都不会。” 萧停川低笑出声,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也是,我们都不会。” 第17章 第十七章 6月3日,周四,多云。 高考倒计时:3天 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卷过临江中学的香樟树梢。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江云归正低头整理物理错题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来,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串在墨色丝绒上的珍珠。 “江云归,”萧停川用胳膊肘轻轻撞他,“看群里没?今晚十点有惊喜。” 江云归划开手机。 八人群里齐佳嘉发了条闪着金光的公告: “高三喊楼活动,风雨无阻,老地方见——附:带好嗓子,别怂。” 下面跟着陆天一连串的“收到”和吴语萌的“谁怂谁是狗”。 “喊楼?”江云归指尖顿了顿,“蔡明同意了?” “他敢不同意?”萧停川转着笔笑,“据说老蔡年轻时也是喊楼主力,当年还对着隔壁班花喊破了嗓子。” 江云归挑眉,刚要追问,头顶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栋教学楼骤然陷入黑暗。 “我靠!”前排传来齐佳嘉的惊叫,紧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哗啦声和此起彼伏的抱怨。 突然的黑暗让他措手不及。 和其他人的兴奋相比之下,江云归显得更迷茫、更错愕。 黑暗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视野,江云归的呼吸猛地一窒。 指间的笔“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十年前那个潮湿破旧的房子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没有窗,没有灯,只有铁锈味的黑暗和墙壁渗出的霉气。 那个人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响由远及近,皮带扣摩擦的“咔嗒”声像毒蛇吐信,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犟嘴?”粗哑的嗓音裹着酒气砸过来,下一秒,后背就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皮带抽在旧伤上的钝痛让他蜷缩成一团,牙齿咬进掌心才没哭出声。 黑暗里,那个人的骂声像淬了毒的冰锥:“跟范琴那个贱人一样的贱骨头!打死你都活该!” “停电了?”陆天的声音从斜前方飘过来,带着点兴奋的颤音,“这波是天助我也啊!” 打火机的火苗“噌”地亮起,橙红色的光晕在人群里窜动。 江云归猛地回神,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校服。 他下意识地往桌底缩了缩,指尖摸到冰凉的铁桌腿,才惊觉自己在发抖——不是冷的,是吓的。 手机屏幕被按亮的瞬间,萧停川的脸突然在光晕里浮现,离得很近,睫毛上沾着点细碎的光。 “怕黑?”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笑意擦过他的耳廓,指尖却轻轻碰了碰他攥紧桌布的手。 那点温热像电流,江云归猛地往后缩了缩,手机屏幕照亮他泛白的脸:“谁怕了。” 话虽如此,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和当年一样的铁锈味。 那是恐惧的恶臭味。 走廊里传来老师维持秩序的呼喊,混着各班的喧闹声,像锅沸腾的粥。 萧停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跟我来。” 穿过拥挤的人群时,江云归的肩膀被撞了好几下。 每次碰撞都让他瑟缩一下,仿佛又回到那个被按在墙角的夜晚。 那个人的拳头砸在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 “再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江云归下意识地蜷缩。 萧停川把他护在里侧,手掌虚虚拢着他的后背,穿过弥漫着粉笔灰味的走廊。 应急灯在头顶亮起幽绿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斑驳的地砖上。 江云归盯着地面上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地下室的铁栅栏。 月光透过栅栏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横七竖八的阴影,像一道道永远挣不开的枷锁。 “去哪?”江云归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天台。”萧停川回头,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眼里跳动,“喊楼得有个好位置。” 通往天台的铁门常年锁着,萧停川不知从哪摸出根铁丝,三两下就捅开了锁。 夜风带着草木的潮气涌过来,吹得江云归打了个哆嗦。 天台边缘的护栏上积着层薄灰,远处居民楼的灯光星星点点,在黑暗里连成模糊的光带。 “站这看,视野绝佳。”萧停川倚着护栏笑,“等会儿让你见识下九班的嗓门。” 江云归靠着栏杆往下看,教学楼的轮廓在黑暗中像头沉默的巨兽。 各班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口哨和呼喊,像暴雨前的雷声。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指尖抖得差点捏不住糖纸。 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时,清凉的味道没能压下喉咙里的发紧——他又闻到了那股霉味,混着皮带抽打旧布的腥气。 “齐佳嘉说要带喇叭来。”萧停川突然说,“就是上次跑操那个粉色Hello Kitty款。” 江云归想起陆天举着那只喇叭追蓝艺寒的样子,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 “他敢带来,蔡明能把他喇叭拆了喂橘子。” 橘子被寄养在萧停川家,上周去看它时,已经胖成了团橘色的球,正抱着萧停川妈妈织的毛线球打滚。 可他脑海里轰然闪过的,却是墙角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野猫。 被那个人一脚踢死,血溅在他的裤子上,洗了半个月都没洗掉。 说话间,操场方向突然亮起一片晃动的光点。 江云归眯起眼,才看清是无数支打开手电筒的手机,像撒落人间的星子。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顺着风飘上来—— “高三加油!” “高考必胜!” 声音像潮水般一**涌来,撞在教学楼的墙壁上,弹回漫天星空里。 江云归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护栏上的锈迹。 铁锈沾在指腹上,让他想起那个人皮靴上的铁钉。 擦过他的脸颊时,留下道至今没在心里消散的浅疤。 “我靠!来了!”萧停川的声音里带着雀跃,“九班的主力要登场了。” 果然,操场东侧突然爆发出更响亮的呼喊,齐佳嘉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层层声浪:“九班牛逼——!” “江云归——!”陆天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点故意的拖腔,“萧停川——!撒狗粮啦——!” 江云归的脸“腾”地烧起来,伸手就去捂陆天的嘴。 黑暗中却抓了个空,反而被萧停川握住手腕,按在冰凉的护栏上。 萧停川的掌心很热,烫得他想躲开,却被握得更紧。 “怕了?”萧停川的呼吸落在他手背上,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刚才谁说不怕的?” 江云归挣扎着想抽回手,脑海里却突然炸开皮带抽在地上的脆响。 那个人的骂声混着他的哭喊,在黑暗里反复回荡: “没人会要你这个拖油瓶!死了都没人收尸!” 操场那边的呐喊还在继续,吴语萌清亮的女声混在其中:“蓝艺寒——陆天说他喜欢你——” 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和蓝艺寒气呼呼的反驳,隔着老远都能想象出她红透的脸。 “你看,”萧停川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大家都在做想做的事。” “你也放松下来吧。” 江云归愣了愣,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手机屏幕的光在萧停川眼里明明灭灭,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天台下方的呼喊声突然变了调,齐佳嘉领着一群人唱起了跑调的《同桌的你》,歌词被改得乱七八糟——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物理最后一道题……” “江云归他不爱你,除非萧停川考第一……” “这群疯子。”江云归低笑,眼角却有点发热。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他才惊觉自己在哭——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此刻的喧闹太鲜活,和记忆里的死寂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 萧停川突然松开他的手,转身对着操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江云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清亮的声音划破夜空:“江云归——” 喊楼的喧嚣瞬间安静了半秒,所有目光仿佛都聚焦在天台上。 “老子他妈喜欢你——!” 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在夜空中荡开,惊飞了香樟树上栖息的麻雀。 江云归僵在原地,感觉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连耳后都烫得惊人。 那些深埋在黑暗里的胆怯,那些被辱骂声刻进骨子里的自卑,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漫天星光,也对着眼前的少年,轻声低语:“萧停川,” “我也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风里。 萧停川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烟花。 他几步跨过来,在江云归还没反应时,伸手揽住他白皙的后颈,用力吻了下去。 薄荷糖的清凉混着少年身上的洗衣液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楼下的呐喊声、起哄声、跑调的歌声,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江云归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停川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这温度像暖阳,一点点焐热了他骨头缝里的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萧停川额头抵着他的,声音带着笑:“早该这样了。” 江云归刚要反驳,教学楼的灯光突然一盏盏亮起,像被按下了开关的星河。 刺眼的光线涌来的瞬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缩成一团。 因为萧停川的手还护在他的后颈,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天台的铁门被再次推开,齐佳嘉和陆天探进头来,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 “哟——”齐佳嘉吹了声口哨,“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陆天举着手机录像,屏幕的光映得他一脸兴奋:“老蔡来了,再不走要被抓去办公室喝茶了!” 四人顺着楼梯往下跑,鞋底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 路过二楼时,正好撞见蔡明抱着保温杯站在走廊里,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闪了闪。 “跑什么?”蔡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晚自习不上了?” 齐佳嘉立刻站直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蔡老师也来感受青春啊?刚才那声我喜欢你是不是特有当年你的风范?” 蔡明的耳根红了红,没接话,只是挥了挥手:“赶紧回教室,别让我逮到你们翻墙。” 看着四人溜回教室的背影,蔡明低头抿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嘴角偷偷扬起个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远处的喊楼声还在继续,混着夏夜的蝉鸣,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回到教室时,班里已经恢复了明亮。 江云归刚坐下,就看见桌肚里多了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他抬头看向萧停川,对方正冲他眨眼睛,笔帽在指间转得飞快。 “停电的时候摸黑找的,”萧停川压低声音,“橘子味的,跟你家那位同名。” 江云归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 窗外的喊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各班此起彼伏的歌声。 有人在唱《倔强》,有人在吼《追梦赤子心》,跑调的旋律里藏着少年人独有的莽撞和炽热。 “其实,”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刚才停电的时候,腿在抖。” 萧停川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月光穿过香樟树叶,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辗转难眠的噩梦,那些藏在心底的胆怯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齐佳嘉已经趴在桌上睡得口水直流,陆天还在对着蓝艺寒的座位傻笑。 江云归收拾好书包,萧停川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错题本,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明天见。”萧停川的声音在走廊里轻轻回荡。 “明天见。”江云归点头,转身时被对方拉住手腕。 “等等,”萧停川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给你的。” 是颗用红绳系着的星星挂件,金属的表面被磨得发亮。 江云归有些不明所以。 “干嘛给我?” “不仅可以辟邪,还是你送的那个情侣款。”萧停川笑得狡黠,“保佑你高考超水平发挥,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被我拐回家。” 江云归的脸又红了,把手链塞进口袋里,转身快步走向楼梯。 身后传来萧停川的笑声,混着远处隐约的蝉鸣,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走出教学楼时,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 江云归抬头望了望天台的方向,那里的护栏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街角的路灯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云归想起刚才在天台上的呐喊,想起萧停川带着薄荷味的吻,想起齐佳嘉跑调的歌声和蔡明偷偷扬起的嘴角。 手就这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唇。 原来青春就是这样啊,带着点莽撞,带着点疯狂,还有些说出口就红了脸的喜欢。 他加快脚步往家走,书包上的挂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晚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黎明,提前唱着祝福的歌。 第二天清晨,江云归走进教室时,看见萧停川正趴在桌上补觉,阳光落在他凌乱的发梢上,镀着层金边。 桌肚里的橘子糖已经吃完了,糖纸被他折成了只小小的纸船,放在窗台上,随着风轻轻摇晃。 齐佳嘉打着哈欠走进来,看见江云归就嚷嚷:“昨晚老蔡在办公室跟我们说,他当年喊楼被教导主任抓了,还写了五千字检讨。” 陆天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个崭新的粉色喇叭:“今天继续?我刚买的加强版。”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窗台上的纸船往阳光里推了推。 萧停川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他就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朝阳还要亮。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翻书声、说笑声、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像首被精心谱写的晨曲。 江云归翻开物理错题本,在扉页上看见萧停川昨晚写的字:“别怕,有我。” 字迹张扬,像极了他本人。 江云归的嘴角弯了弯,提笔在后面添了句:“嗯,有你。” 窗外的香樟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书页上,把那行字晒得发烫。 离高考还有最后三天,可好像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毕竟身边有吵吵闹闹的朋友,有明目张胆的喜欢,有触手可及的未来,还有那个会陪他一起面对所有未知的少年。 喊楼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夏夜的风,和那句被星光见证的喜欢,在青春的书页里,留下了滚烫的一笔。 第18章 第十八章 高考前最后一晚,临江中学的香樟树影在月光里摇晃成细碎的光斑。 江云归把萧停川送的星星挂件别在笔袋拉链上,金属冷意透过指尖漫上来时,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蔡明发来的消息。 明早八点校门集合,带好准考证和2B铅笔。睡前检查三遍,别学陆天那样丢三落四的。 下面跟着张偷拍的照片—— 陆天正举着粉色喇叭在宿舍楼下喊“蓝艺寒明天加油”,被宿管阿姨追得绕着香樟树跑,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蹦。 江云归忍不住笑出声,萧停川的视频电话恰在此时弹进来。 屏幕里的少年刚洗完澡,发梢滴着水,锁骨处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睡衣领口: “看群里没?齐佳嘉说明早要带锦旗去考场,上面绣九班出征,寸草不生。” “他敢带,蔡明能让他当场表演吞锦旗。”江云归转着笔,目光落在窗外,“你那边月光也这么亮?” 萧停川把手机对着窗台,月光淌过他摊开的物理公式手册,在“洛伦兹力左手定则”几个字上镀了层银:“刚把错题本再过了一遍,发现上次给你画的受力分析图少标了个摩擦力。” “早发现了。”江云归从抽屉里翻出那张纸,萧停川用红笔补的箭头旁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猫,“不过看在猫画得可爱的份上,原谅你了。” 视频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萧停川举着手机晃了圈。 他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便利贴,红色的写着江云归易错点,蓝色的记着今天也很喜欢他,最角落那张画着两个小人举着喇叭,旁边标着6月3日天台纪念。 “明天穿什么?”萧停川突然问,指尖划过那张便利贴,“我妈说要穿红色,喜庆。我觉得还是上次出去吃火锅那次的黑色卫衣舒服。” “随便。”江云归拽了拽袖口,“蔡明说统一着装显整齐,而且……”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合照你也是穿这件。” 萧停川的眼睛亮了:“你记得这么清?” “某人当时搂我的腰,想忘都难。”江云归翻了个白眼,却在看到屏幕里少年泛红的耳尖时,补充道,“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件白色卫衣,挂在衣柜里,明天直接穿。” 挂电话前,萧停川突然把脸凑近镜头,睫毛上的水珠在月光里闪成碎钻:“晚安,江云归。明天见。” “明天见。”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月光淌过书桌,在物理错题本上投下笔的影子。 江云归摸出那颗橘子糖的糖纸船,放在窗台让风推着走,纸船晃啊晃,撞在星星挂件上,发出细弱的轻响。 清晨七点半,校门口已经攒成了人的海洋。 蔡明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举着保温杯站在台阶上清点人数。 他看见江云归时眼睛亮了亮:“来得正好,陆天那小子把喇叭落在教室了,你去拿一下。” “他还带?” “说是要给蓝艺寒加油,拦都拦不住。”蔡明叹气,却从口袋里摸出袋巧克力,“给,补充能量。去年有个学生吃了这个,数学多考二十分。” 江云归刚剥开糖纸,就被人从身后圈住肩膀。 萧停川的校服上沾着薄荷味,下巴搁在他发顶:“找你半天,齐佳嘉正跟卖豆浆的阿姨砍价,说要给全班人买状元浆。” 教学楼里传来陆天的嚎叫。 两人跑过去一看,他正踩着课桌够黑板最顶上的喇叭。 蓝艺寒站在下面举着凳子,脸憋得通红:“小心点!别摔了!” “摔了也值!”陆天终于够到喇叭,对着蓝艺寒按下开关,电流声刺啦响,“高考加油!我和你考一个大学!” “谁要去浙大!”蓝艺寒抢过喇叭往他头上敲,却在转身时撞进陆天怀里,两人的指尖缠在一起。 八点整,考务车准时停在门口。 蔡明站在车头训话,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记住了,考场上别慌,会的题不丢分,不会的蒙C蒙B都有可能对。考完别对答案,好好准备下一场……” 说到最后声音哑了,他挥挥手转身,保温杯在手里转了半圈:“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出来。” 齐佳嘉突然喊:“蔡老师,你当年高考考多少分?” “比你们都高。”蔡明的耳根红了红,快步走进门卫室,背影却挺得笔直。 考场在市一中,考务车刚停稳,陆天就举着喇叭冲下去,对着教学楼喊:“临江中学九班来了!都给我让道——” 后来被监考老师瞪了一眼才悻悻闭嘴。 江云归找到自己的座位时,摸出准考证铺在桌上,照片里的自己还戴着圆框眼镜,嘴角抿得紧紧的,像是整个世界都欠了他的钱。 “紧张吗?”萧停川在对面,比了个口型。 他在隔壁考场,位置恰好在江云归斜对面,窗户开着,能看见他手链上晃悠的星星挂件。 江云归摇摇头,却在监考老师分发试卷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第一堂考语文,题目是“可为与有为”。 笔尖落在纸上时,他想起昨晚萧停川房间的便利贴,想起陆天举着喇叭的样子,想起蔡明发红的耳根。 交卷铃响时,蝉鸣突然炸响。 江云归走出考场,看见萧停川站在香樟树下,校服领口沾着片叶子。 两人没说话,只是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像两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鳞片上还沾着彼此的温度。 “作文写的什么?”萧停川突然问。 “写了个举喇叭的傻子。” “那我就写个总爱翻白眼的班花儿。” 下午考数学时,天空突然阴下来。 江云归解最后一道大题到一半,笔尖突然卡住。 辅助线怎么画都不对,草稿纸上的辅助线涂得像团乱麻。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发慌,他突然想起萧停川画的受力分析图。 少年当时用笔敲着他的草稿本:“你看,把这个三角形旋转六十度,不就成了和这个三角形全等了吗?” 笔尖猛地顿住,江云归擦掉重画,辅助线旋转的瞬间,思路突然通了。 交卷时他特意看了眼隔壁考场的窗户,萧停川正对着他比耶,手指缝间夹着考场上用的笔。 晚饭是在考点附近的面馆吃的。 陆天把醋瓶往蓝艺寒碗里倒,被吴语萌一把抢过去:“吃那么酸想考酸菜专业啊?” 齐佳嘉捧着碗牛肉面,吸溜声比蝉鸣还响,大大咧咧地对着大家说这是状元面,吃了能中状元。 江云归的碗里卧着个荷包蛋,是萧停川趁他去拿纸巾时偷偷加的。 蛋黄戳破时,金黄的液汁漫在面条上,像摊开的夕阳。 “明天考理综,”萧停川突然说,“最后一道物理题要是不会,就想想我们在天台喊楼那天,风从东边吹来,速度是多少来着?” “你还有心思记这个?” “因为那天你脸红的样子,比物理题好记。” 陆天突然喷饭:“能不能别撒狗粮?蓝艺寒你看他们!” 话没说完就被蓝艺寒用筷子敲了脑袋,少女的耳尖红得像颗樱桃。 回到考点时,暮色正沿着墙根爬。 第二天考理综前,陆天的喇叭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站在考场门口上空的树荫里,举着喇叭喊:“蓝艺寒加油!九班加油!” 被蔡明没收时还在喊,声音穿过附近,撞在每个考生的耳朵里,像颗炸开的糖。 最后一场考英语前,蔡明把所有人叫到一起,从包里掏出叠红色的祈福带:“青岩寺求的,拜一拜吧,当个心理作用。” 带子上绣着金榜题名,边角还沾着点香灰。 江云归把带子系在书包上,红绸带在风里飘啊飘,像条会飞的小蛇。 进考场前,萧停川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往他掌心塞了颗薄荷糖:“含着,提神。” “监考老师不让吃。” “那考完再吃。”萧停川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等考完,我们去吃火锅,要特辣的那种。” 英语听力播放时,江云归听见窗外的蝉鸣突然变了调,像支跑调的歌。 他捏着那颗没拆的薄荷糖,糖纸在掌心被攥出褶皱,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祝你金榜题名时,突然笑了。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终考铃响的瞬间,整个考场沸腾了。 陆天的欢呼声穿透走廊,江云归走出考场时,看见他正抱着蓝艺寒转圈,喇叭掉在地上,还在断断续续地喊“解放了”。 萧停川站在香樟树下,卫衣拉链半拉着,看见江云归就跑过来,书包往地上一扔:“考得怎么样?” “比上次模考好。”江云归踢了踢他的书包,“里面装的什么?这么沉。” “秘密。”萧停川拽着他往校门口跑,齐佳嘉他们正围着蔡明抛帽子,蓝艺寒的鸭舌帽掉在地上,被陆天捡起来戴在头上,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考务车返程时,夕阳把车厢染成了橘色。 陆天用喇叭播放《追梦赤子心》,跑调的歌声里,徐明和方楚在对理综答案,争到面红耳赤时,突然一起笑了;蔡明靠在最后一排,保温杯放在腿上,嘴角偷偷扬着。 江云归靠在窗边,萧停川的肩膀抵着他的。 车窗外的香樟树往后退,像串被拉散的绿珠子。 少年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相框,里面是张拍立得,照片上他和江云归在天台,背景是漫天星光,江云归的脸被闪光灯照得发白,萧停川正偷偷往他头发上别女孩子戴的那种粉红色发夹。 “什么时候拍的?” “喊楼那天,你闭眼的时候。”萧停川把相框塞进他手里,“毕业礼物,提前送了。” 车到校门口时,暮色已经漫上来。 齐佳嘉提议去萧停川家吃火锅,陆天举着喇叭附和,蓝艺寒跟着点头。 蔡明挥挥手说:“去吧,注意安全”。 转身时被齐佳嘉拽住:“老蔡也来!” 唐嫣然早就备好了菜,院子里的石榴树挂着红灯笼,锅里的牛油咕嘟冒泡,辣香混着栀子花香漫了满院。 陆天抢着给蓝艺寒夹毛肚,筷子清脆碰在一起,也不像之前那个样子羞涩了,倒是大大方方地笑着;吴语萌和齐佳嘉比赛吃辣,眼泪汪汪地灌汽水;蔡明被劝着喝了半杯啤酒,话突然多起来,说当年他高考完,也是这样和同学吃火锅,吃到半夜被家长揪回家。 江云归坐在萧停川旁边,碗里的虾滑堆成了小山。 少年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明天成人礼,穿我给你买的外套。”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去青岩寺,路过商场时买的。”萧停川的呼吸带着啤酒香,“灰色的,你穿肯定好看。” 火锅吃到后半夜,齐佳嘉突然举着喇叭站起来,说要给大家唱首歌,结果跑调跑到天边,把橘子吓得蹿上屋顶。 陆天把喇叭抢过去,对着蓝艺寒唱《情非得已》,唱到“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时,少女突然捂住脸,肩膀轻轻抖着。 江云归和萧停川溜到院子角落,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 少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对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星星的图案:“成人礼礼物,也是……” “也是什么?” “也是我们的。”萧停川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等你点头,我就戴上。”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月光落在上面,闪得像颗会跑的星。 成人礼在学校礼堂举行。 江云归穿上萧停川买的白外套,眼前的少年眉眼清俊,嘴角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白色西装外套自带利落气场,内搭纯白衬衫,利落挺括,金属链条的装饰添了几分随性。 黑色阔腿裤垂坠感十足,慵懒又藏肉,搭配复古棕边鞋,显得江云归本就很长的腿更长了。 萧停川在楼下等他,穿着同款系列,黑色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江云归送的手表。 “蔡明说要走红毯,穿过成人门才算正式成年。” 礼堂里早已坐满了人。 舞台背景是十八而志,逐梦远航。 一看就是蔡明那样的老年人才会取的标题。 陆天穿着西装,头发抹得锃亮,正对着镜子练习给蓝艺寒献花。 齐佳嘉的领带歪得像条蛇,被徐明硬是拽着重新系。 校长讲话时,江云归偷偷看萧停川。 少年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睫毛很长,投在眼睑上像片羽毛。 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巷子里遇见他时,少年也是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深藏不露啊,小少爷”。 轮到学生代表发言时,江云归走上去。 他没拿演讲稿,走到话筒前时,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萧停川身上: “我想送给大家一句话,是我同桌告诉我的——” “他说,青春就是有吵吵闹闹的朋友,有明目张胆的喜欢,有可以肆意挥霍的时光。” 台下爆发出哄笑,齐佳嘉吹了声口哨,陆天举着喇叭喊“说得好”。 萧停川的脸突然发烫,却在少年走下台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走红毯时,蔡明站在成人门旁,给每个学生拨穗。 萧停川的手在红毯尽头等着他。 两人的指尖相触时,像有电流窜过,台下的闪光灯亮成一片,齐佳嘉的大嗓门混着喇叭声传来:“亲一个!” 江云归没躲。 当萧停川的唇贴过来时,他闻到少年身上的栀子花香,像那个停电的夜晚,像考场外的蝉鸣,像所有藏在时光里的、闪闪发光的瞬间。 仪式结束后,大家在礼堂门口抛学士帽。 帽子在空中划出弧线,像群白色的鸟。 陆天把蓝艺寒的学士帽帮着抛起来,两只帽子在天上撞在一起,像颗炸开的糖。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说:“我去你家睡吧,明天去我回去。”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见见你哥?”萧停川笑着,“见家长?” “不用,”江云归摸了摸他的头发,“等我回来。” 走到巷口时,江云归回头望了望。 礼堂的灯光亮得像片星海,萧停川还站在门口,黑外套在风里飘啊飘,像只停在原地的黑鸟。 他摸出那颗没拆的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剥开时,清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像那个停电的夜晚,像考场上的蝉鸣,像所有关于青春的、甜得发疼的记忆。 巷子里的香樟树影晃啊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云归知道,有些故事要告一段落了,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总在盼,盼晨雾散尽,盼星河垂落,盼雨润过寸寸田垄,盼蝉鸣起,盼故人重逢。期盼是最执着的念想,发于初春芽,盛于仲夏,可心总要懂得收束渴望,让那些难圆的痴望消融于暮秋的第一阵凉风,期盼着来岁开花结果,岁岁复朝朝。岁月是最淡然的过往,经一场寒霜,就留不住满枝的嫣红,朝朝皆岁岁,岁岁难相逢。 夏天那么长,总有一阵微风吹走疲惫,爱清凉的微风,夏天般明媚张扬的青春以及恰合时宜的你。 后面更个小番外之类的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9章 番外一[番外] 六月的日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临江中学的校门口洒下一地碎金。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教室里,八个人正对着堆积如山的课本、练习册发愁。 “这么多书,怎么搬啊?”蓝艺寒看着角落里摇摇欲坠的书山,皱起了眉。 那些书从地面堆到了窗台,像几座沉默的小山丘,每一本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承载着三年的青春。 “找个三轮车呗。” 陆天从书堆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上用红笔写着“蓝艺寒专属”。 江云归坐在课桌上,翻着一本化学错题集,里面夹着萧停川给他画的元素周期表,用彩色笔标注得花花绿绿: “我记得校门口有个大爷常骑三轮拉货,我去问问。” 萧停川跟着他起身:“我也去,顺便看看有没有绳子,把书捆一下。” 两人走出教室,走廊里弥漫着毕业的气息,墙上的倒计时牌还停留在“0”,黑板上写着“青春不散场”。 江云归望着窗外的操场,想起那些在跑道上挥洒汗水的日子,篮球场上的呐喊,还有无数次在天台上看夕阳的傍晚。 “在想什么?”萧停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想这些书要是会说话,得吵成什么样。”江云归笑着打趣,“每本都有自己的小脾气,舍不得被卖掉。” 校门口的大爷很爽快,一听是学生卖书,连价钱都没多问,答应下午两点来校门口等着。 江云归和萧停川买了绳子回来,发现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齐佳嘉正拿着一本语文课本念念有词:“这篇《滕王阁序》我到现在都没背下来,卖了怪可惜的。” 吴语萌在旁边白了他一眼:“那你留着当传家宝?” 陆天把蓝艺寒的书单独整理出来,小心翼翼地捆好:“这些我来搬,你别累着。” 蓝艺寒想抢,却被他躲开,两人在书堆间绕来绕去,像两只调皮的小鹿。 蔡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保温杯,看着教室里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 “卖书啊?当年我高考完,也卖了一大摞,卖的钱买了箱啤酒,跟同学喝到半夜。” “蔡老师,您当年卖了多少钱?”齐佳嘉好奇地问。 “记不清了,反正够买箱好啤酒的。”蔡明笑着走进来,帮着把书往门口搬,“这些书啊,就像你们的战友,一起扛过了高考,现在要去新战场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把书搬到了校门口,大爷的三轮车已经停在那儿,车斗里铺着块旧棉被,像是特意为这些书准备的软床。 “孩子们,书放上来,我给你们绑好。” 大爷热情地招呼着,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 他的三轮车上还挂着个小收音机,正放着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夏日的空气中回荡。 八个人齐心协力,把书一本本搬上车。 陆天还在旁边指挥:“轻点轻点,别把蓝艺寒的书弄皱了!” 蓝艺寒气得拿书拍他:“就你事儿多!” 车终于装满了,像座移动的书山。 大爷把绳子系得紧紧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行了,稳得很!你们跟着我,去废品站。” 废品站在城郊,一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江云归和萧停川并肩走在三轮车旁,偶尔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齐佳嘉和吴语萌在后面斗嘴,陆天举着蓝艺寒的书当盾牌,说要保护她不被口水炮弹击中。 夜色漫过香樟树梢时,八个人踩着满地梧桐叶往回走。 陆天把蓝艺寒的书包抢过来背在自己肩上,被对方用课本敲了后脑勺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空饮料瓶,踢得石子在地上蹦出清脆的响。 “卖书的钱还剩多少?”齐佳嘉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陆天的口袋。 少年灵活地躲开,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卷着几张零钱和一张百元大钞。 “八十六块五。” 陆天数得认真,指尖沾着烧烤的油渍,“够买两箱冰汽水,或者……” 他突然凑近蓝艺寒,声音压得低低的,“够给你买支新围巾。” 蓝艺寒的耳尖腾地红了,把脸埋进吴语萌怀里。 吴语萌笑着拍开陆天的脑袋:“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钱得留着给橘子买猫罐头——它昨天把萧停川家的沙发抓烂了,正等着我们救场呢。” 提到橘子,江云归想起那只胖成球的橘猫。 高考结束那天,它把萧停川妈妈织的毛线球扒拉到床底,害得两人蹲在地上摸了半宿,最后橘子还得意地踩在毛线堆上洗脸,尾巴翘得老高。 “明天去看它吧。”江云归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顺便把卖书剩下的纸箱带过去,唐阿姨说想给它做个猫窝。” 萧停川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妈昨天还念叨,说你上次带的小鱼干,橘子一顿吃了半袋。” “那是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江云归挑眉,“它倒好,吃完就不认人,还挠我手。” “那是喜欢你。”萧停川笑得狡黠,“猫只有对信任的人才会露爪子。” 几人说说笑笑拐进巷口,路灯突然“滋啦”一声闪了闪,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江云归望着墙根处堆积的旧书,突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萧停川在他的物理错题本上画了只吐舌头的猫,旁边写着“考完就去撸猫”。 “要不要再回教室看看?”徐明突然提议,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教学楼,“我把《红楼梦》落桌肚里了,那是我妈给我买的珍藏版。” 方楚立刻附和:“我也落了本笔记本,里面记着英语作文模板。” 蔡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八个人吓得差点蹦起来。 班主任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没老实回家。” “蔡老师您怎么在这儿?”齐佳嘉嬉皮笑脸地迎上去,“是不是舍不得我们,特意来送夜宵?” 蔡明把保温桶往他怀里一塞:“刚从家属院过来,给你们带了绿豆汤。” 桶盖打开的瞬间,清甜的香气漫开来,混着夏夜的风,像块冰镇的薄荷糖。 “教室门没锁,要回去拿东西就赶紧。”蔡明靠在墙上,看着他们往教学楼跑,突然喊了句,“别翻窗!上次陆天摔进花坛的事我还没忘!” 教室里的日光灯还亮着,粉笔灰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 江云归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桌肚里果然躺着本化学笔记,扉页上贴着张便利贴,是萧停川的字迹:“第三十七页有惊喜。” 翻到那一页,只见一道复杂的有机化学题旁画了个Q版小人,正举着试管给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人喂饭,旁边标着“学霸投喂记”。 江云归的指尖拂过纸面,突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显然在里面躺了很久。 “找到什么了?”萧停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年手里拿着本《飞鸟集》,是江云归落在天台的。 “你的惊喜。”江云归把糖抛过去,被对方稳稳接住,“藏这么久,不怕化了?” “化了才好。”萧停川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 少年突然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就当是提前给你的成人礼。” 江云归的耳尖瞬间烫得能煎鸡蛋,忙不迭推开他,却撞翻了桌上的玻璃水杯。 “哗啦”一声,水渍在课桌上洇开,映得化学笔记上的Q版小人愈发生动。 “慌什么。”萧停川笑着弯腰擦水,指尖划过他的手背时,故意挠了挠,“又没人看。” 不远处,齐佳嘉正举着徐明的《红楼梦》高声朗诵: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徐明你个大直男,藏这种书干嘛,想转型文艺青年啊?” 徐明红着脸去抢:“别胡说!我是要研究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写高考作文素材!” 方楚在一旁补刀:“那你怎么不研究满纸荒唐言?我看你现在就挺荒唐。” 吴语萌抱着蓝艺寒笑到直不起腰,陆天趁机把保温桶里的绿豆汤分给大家,汤勺碰撞的叮当声里,蔡明站在讲台上,默默把被撞歪的值日表扶正。 江云归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时光好像从未走远。 那些在教室里刷题、打闹、传纸条的日子,那些以为永远熬不完的日夜,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琥珀。 “看这里!”齐佳嘉突然跳上讲台,举着手机要拍照,“毕业这么久,还没正经拍过我们几个人的合影呢!” 众人稀里糊涂地挤到讲台前,江云归被萧停川半推半搡地圈在怀里。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蔡明正好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把他也框进了画面。 照片洗出来时,江云归发现蔡明的保温杯还摆在讲台上,蒸汽在镜头里凝成白雾。 他把照片夹在化学笔记里,顺手翻到“学霸投喂记”那页,橘子糖的玻璃纸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从教室出来,夜色已经深了。 巷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陆天突然一拍脑袋:“完了!我把给橘子买猫罐头的钱花在烧烤上了!” 蓝艺寒无奈地戳他:“你不是说卖书的钱花得有意义吗?给橘子买罐头也算啊。” “可、可是……”陆天挠头,“我还想给你买围巾呢……” 蓝艺寒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自己买了,和你上次送我的发夹很配。” 月光落在少女的笑涡里,陆天突然觉得,比起围巾,眼前这汪月色更珍贵。 回到萧停川家时,橘子正蹲在窗台上看月亮。 它听见响动,“喵”地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却懒得动弹,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看看你这懒样。”江云归笑着把纸箱递给唐嫣然,“我们用卖书的纸箱给你做猫窝,喜欢吗?” 橘子“嗷呜”一口咬住纸箱边缘,爪子在上面挠出几道印子,像极了江云归第一次见它时的凶巴巴。 唐嫣然端来刚做好的冰粉,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卖书的钱不去买新衣服,倒给猫买罐头。” 萧停川的手搭在江云归椅背上:“这不是想给橘子一个毕业礼物嘛,它也算陪我们熬过高考了。” 冰粉上的红糖汁在碗里晃啊晃,江云归舀了一勺,清甜的味道让他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也是这样的夏夜,也是这样的冰粉,也是这样一群人。 “明天去拍毕业照吧。”江云归突然说,“学校的樱花树该开了,我们穿校服去。” “好啊。”萧停川笑,“我妈说要给我们做便当,还让我提醒你,穿那件熨好的白衬衫。” 陆天在一旁嚷嚷:“我也要穿校服!我要和蓝艺寒穿情侣款!” “谁要和你穿情侣款!”蓝艺寒笑骂,却偷偷把校服从衣柜最底层翻出来,轻轻抚平褶皱。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 八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肩头,像场无声的雨。 蔡明抱着保温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笑闹,突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那时的他也和这群孩子一样,以为分别是天大的事,却不知有些羁绊,永远不会断。 “三、二、一!” 快门声响起,樱花落在镜头里,把青春染成温柔的粉。 江云归站在萧停川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突然明白—— 那些卖出去的旧书,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留在身边。 就像橘子挠过的纸箱,像化学笔记里的橘子糖,像永远笑着的朋友们,像他们共同走过的、闪闪发光的青春。 很多年后,江云归在整理旧物时,又翻出了那张卖书的收据。 他把收据夹在泛黄的化学笔记里,给萧停川发消息:“今天整理旧物,发现我们的青春真便宜,一百八十三块五,就能买走三年。” 屏幕那头很快回了消息,附带一张樱花树下的合影:“可青春也很贵,贵到用一生回忆,都觉得不够。” 江云归笑着吻了吻照片上的少年,窗外的樱花又开了,花瓣落在书桌上,像那年夏夜,永远不会消逝的甜。 第20章 番外二[番外] 四月的风带着潮湿的暖意,卷过临江中学的香樟树梢。 蓝艺寒抱着一摞英语作业走过操场时,陆天突然从篮球架后面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蓝艺寒。” 他的声音有点抖,手里攥着本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那是去年冬天,蓝艺寒在化学实验室帮他捡笔时,他偷偷画在草稿纸上的。 蓝艺寒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作业本哗啦啦掉下来几本。 陆天慌忙去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你到底要干嘛?” 蓝艺寒弯腰捡作业,马尾辫扫过他的胳膊。 陆天盯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走廊撞到她的那天。 她抱着的卷子撒了一地,发卡歪在刘海上,却梗着脖子说“不用你帮”。 那天的阳光真好,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连带着他心里也暖烘烘的。 “我有话跟你说。”他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就五分钟。” 蓝艺寒抱着作业站在原地,风掀起她校服的衣角。去年深秋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时摔倒在跑道上,是陆天背着她往医务室跑。 他的后背很宽,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她把脸埋在他的校服里,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 “说吧。”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陆天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掏出笔记本递过去。 第一页是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蓝艺寒的错题集,字迹龙飞凤舞。 翻开来,全是她英语作业里错的完形填空,每道题旁边都画着小箭头,标着这里该选C,你选了B。 “你记得这个吗?”他指着其中一页,“上次模考你错了六道,我跟齐佳嘉借了答案,研究了半天才搞懂。” 蓝艺寒的指尖顿在纸页上。 那是三月的月考,她因为感冒发挥失常,趴在桌上掉眼泪时。 陆天鬼鬼祟祟塞给她颗水果糖,说“哭起来不好看”。 那天他穿了件蓝色卫衣,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头发上,像撒了把金粉。 “你到底想干嘛?”她把笔记本合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喜欢你。” 陆天突然说。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却清晰地钻进蓝艺寒耳朵里。 去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 蓝艺寒在公交站等车,陆天突然举着杯热奶茶跑过来,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吴语萌说你喜欢喝这个。” 他把奶茶塞给她,自己冻得直跺脚。 那天的奶茶是珍珠的,甜得恰到好处,像他挠着头傻笑的样子。 “你别开玩笑了。” 蓝艺寒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抓住。 陆天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是草莓味的。 去年平安夜,全班交换礼物时,他递给蓝艺寒礼物时,紧张得把糖纸都攥皱了。 她当时笑着说“谢谢”,指尖碰到他的手,像有电流窜过。 “我没开玩笑。”他把糖塞进她手里,“从第一次在走廊撞到你开始。” 蓝艺寒捏着那颗糖,突然想起上周的英语话剧排练。 她演朱丽叶,陆天非要抢着演罗密欧,说台词时紧张得忘词,最后憋出句“蓝艺寒我喜欢你”,引得九班和十班哄笑。 当时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偷偷记住了他眼里的认真。 “你知道吗?”陆天的声音很轻,“你讲英语题的时候最好看,眼睛亮晶晶的。” 去年秋天的九班十班英语公开课,蓝艺寒被老师叫起来讲题,紧张得声音发颤。 陆天在下面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像颗糖。 那天她讲完题坐下时,发现桌肚里多了颗草莓糖,包装纸上画着个笑脸。 蓝艺寒突然笑了。 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 是上周模拟考结束后,齐佳嘉偷拍的。 照片里她在天台望着天空,陆天趴在旁边的栏杆上,偷偷看她。 “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书签,上面刻着“Romeo”。 那是她用攒了三周的零花钱买的,刻字时特意让老板多加了个爱心。 陆天接过书签,突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风卷起他们的校服衣角,远处传来齐佳嘉的起哄声,蓝艺寒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比运动会那天更响的心跳声。 “我知道你要考浙大。”陆天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我也报了那里。” 去年填志愿时,蓝艺寒犹豫着写下“浙江大学”,陆天凑过来看了眼,说“巧了,我也想去杭州”。 当时她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昨天看见他的志愿表,第一志愿赫然写着和她一样的学校。 “陆天。”蓝艺寒抬起头,睫毛上沾着他的校服纤维,“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陆天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张电影票,是周六下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本来想看完电影再表白的。”他的耳尖红得像草莓糖,“但我怕再不说,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去年冬天的文艺汇演,学校放这部电影时,蓝艺寒看得偷偷掉眼泪。 陆天在旁边递纸巾,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却在她哭到抽噎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 那天的围巾带着淡淡的阳光味,像他笨拙的温柔。 “电影票我收了。”蓝艺寒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转身往教学楼走,“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在英语课上睡觉。” 陆天在她身后用力点头,看着她的马尾辫在风里晃啊晃,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化学实验室帮她捡笔时,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 那天的阳光真好,把她的头发染成蜂蜜色,连带着他心里也甜滋滋的。 蓝艺寒走到教学楼门口时,突然回头冲他笑了笑。陆天摸了摸口袋里的书签,突然觉得整个春天都变得甜丝丝的,像她手里那颗没拆开的草莓糖。 操场边的香樟树影晃啊晃,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天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帮他改英语作文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此刻他砰砰的心跳。 “蓝艺寒!”他突然喊了一声,“周六我来接你!” 蓝艺寒没回头,却轻轻挥了挥手。 风卷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里面那件浅蓝色的毛衣。 陆天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影票,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堂的。 远处的篮球架下,齐佳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他却只想快点到周六,好牵着蓝艺寒的手走进电影院。 四月的风带着香樟花的味道,陆天望着教学楼的方向,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走廊撞到她时,她掉在地上的英语笔记本上,写着句“To be or not to be”。 现在他终于有了答案——只要是和她在一起,怎样都好。 蓝艺寒回到教室时,发现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是陆天那笔张扬的字迹:“其实我英语完形填空都是抄你的,但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学习。” 末尾画着个咧嘴笑的小人,旁边写着“你的罗密欧”。 她把纸条夹回笔记本,突然觉得这个春天长得像场甜美的梦。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校服上,像去年冬天陆天给她的热奶茶,暖烘烘的,带着让人安心的甜。 蓝艺寒捏着那张纸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去年深秋运动会那天,落在陆天蓝色卫衣上的光斑。 那天她冲过一千米终点线时眼前一黑,栽倒在跑道边的草坪上。 膝盖磕在碎石子上,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恍惚间有人蹲下来,带着点慌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能走吗?我背你去医务室。” 她抬头就撞进陆天的眼睛里,那里盛着比阳光还亮的焦急。 他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鼻尖泛着红,像是刚跑完的人是他。 蓝艺寒咬着唇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陆天的后背比想象中结实,隔着薄薄的校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他走得很稳,刻意放慢脚步避开路上的石子,嘴里还碎碎念着:“早就让你别报一千米,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蓝艺寒把脸埋在他的后颈,闻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汗味,竟让人莫名安心。 医务室的白墙在眼前晃过,她悄悄数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他把她放在诊疗床上,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攥紧了他的衣角。 “想什么呢?”吴语萌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手里的薯片咔嚓作响,“脸怎么红成这样?” 蓝艺寒慌忙把纸条塞进笔记本,耳尖烫得能煎鸡蛋:“没什么。” 吴语萌挑眉,视线落在她怀里的笔记本上,突然露出了然的笑:“是陆天那小子又来烦你了?早上我看见他在操场转悠了三圈。” 蓝艺寒没接话,只是翻开笔记本。 夹在里面的便利贴簌簌滑落,其中一张掉在地上,被吴语萌捡起来。 “蓝艺寒的易错点:完形填空总选错连接词,尤其是while和when的区别——嚯,这小子观察得够仔细啊。” 吴语萌吹了声口哨,把便利贴递回来,“说真的,他看你的眼神,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蓝艺寒的指尖捏着那张便利贴,突然想起今年年初的雪天。 她在英语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试卷,陆天抱着一摞作业本闯进来,看见她时愣了愣,然后把手里的热水袋往她怀里一塞:“齐佳嘉说你手脚总冰凉。” 那个热水袋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小熊,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款式。 蓝艺寒刚想问他从哪弄来的,就见他耳根发红,转身几乎是逃着出了办公室,连掉在地上的作业本都忘了捡。 后来才从齐佳嘉嘴里听说,那是陆天跑了三条街,跟文具店老板娘软磨硬泡才买到的最后一个。 “他说粉色适合你,”齐佳嘉笑得一脸促狭,“还说要不是怕你觉得幼稚,他还想买带闪片的。” “喂,发什么呆呢?”吴语萌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陆天在楼下呢,手里还拿着个饭盒,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 蓝艺寒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陆天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捧着个蓝色饭盒,正仰头往三楼看。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卫衣,阳光落在他身上,把发梢染成金色,像极了去年圣诞夜给她送糖的样子。 那天晚自习结束,全班都在交换平安夜礼物。 轮到陆天抽礼物时,他摸到个小小的礼盒,打开一看是颗包装精美的苹果,卡片上写着“祝你平安喜乐”。 他举着苹果在教室里转圈:“这是谁送的?站出来让我认识一下!” 蓝艺寒缩在座位上没敢吭声,脸颊烫得厉害。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把苹果往她桌上一放:“我猜是你送的。”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窗外的雪下得正紧,路灯的光晕在雪地里晕开,像杯融化的热可可。 陆天的睫毛上沾着点雪花,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谢啦,我很喜欢。”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多了颗草莓味的奶糖,糖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下去看看吧。”吴语萌推了她一把,“再不去,那饭盒里的东西该凉了。” 蓝艺寒抱着笔记本走到楼梯口时,听见陆天在楼下跟齐佳嘉斗嘴。 “你说我要不要直接跟她表白?”陆天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赶紧的吧,再拖下去,蓝艺寒就要被隔壁班的学霸追走了!”齐佳嘉的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可是我怕她拒绝我……” “你怕个屁!上次篮球赛你三分球都敢投,表白有什么不敢的?” 蓝艺寒站在楼梯转角,突然觉得很好笑。 这个在球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然会因为一句表白紧张成这样。 她想起去年秋天的篮球赛,陆天为了救一个快出界的球,整个人摔在看台下,膝盖磕出好大一块淤青。 她拿着碘伏跑过去时,他还嘴硬:“小意思,这点伤不算什么。” 直到她用棉签蘸着碘伏碰到他的伤口,才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蓝艺寒按住他的膝盖,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 夕阳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陆天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却在她碰到他皮肤时微微发颤。 “谢了。”他的声音有点闷,“等下赢了比赛,请你喝汽水。” 那场比赛他们班果然赢了,陆天抱着奖杯冲到她面前,笑得像个傻子:“我说过会赢的!” 阳光在他身后炸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的白球鞋上。 “蓝艺寒!”陆天的声音突然在楼下响起,带着点惊喜,“你下来啦。” 蓝艺寒走到楼下,陆天赶紧把饭盒递过来,手忙脚乱地差点把盒子摔在地上:“这是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她说……她说你上次运动会摔倒时没好好吃饭。” 饭盒是保温的,打开时还冒着热气。 糖醋排骨的香味漫开来,带着点甜甜的酱味。 蓝艺寒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他家补课的情景。 那天雪下得很大,她和陆天、齐佳嘉、吴语萌约好一起复习英语。 陆天的妈妈来一碟糖醋排骨,陆天趁她不注意,夹了块最大的放进她碗里,被齐佳嘉抓个正着:“陆天你偏心!” 他当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蓝艺寒是客人,当然要多吃点。” 可蓝艺寒分明看见,他偷偷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给了她。 “好吃吗?”陆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嗯。”蓝艺寒点点头,又夹了一块,“你妈妈的手艺真好。” 陆天挠了挠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字母“L”。 蓝艺寒的指尖碰到项链。 “我找人定做的。”陆天的声音有点抖,“如果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蓝艺寒打断他,把项链戴在脖子上。 吊坠贴着锁骨,凉凉的,却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陆天看着她脖子上的项链,突然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腕: “蓝艺寒,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是想跟你一起考浙大,一起看电影,一起……一起走很久很久的那种喜欢。” 风卷起他们的校服衣角,香樟树叶沙沙作响。 蓝艺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去年深秋的那个傍晚,他背她去医务室时,脚步里藏着的温柔;想起今年年初的雪天,他跑了三条街买来的热水袋。 好像一切的爱意,都渗透在了去年。 “陆天。”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我也是。” 陆天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直到蓝艺寒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才猛地把她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我喜欢你好久了,蓝艺寒,真的好久了。” 远处传来齐佳嘉和吴语萌的起哄声,蓝艺寒把脸埋在陆天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整个春天都变得甜丝丝的,像他送的草莓糖,像唐嫣然做的糖醋排骨,像所有藏在时光里的、闪闪发光的瞬间。 陆天松开她时,眼眶红红的,却笑得像个傻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电影票,又是周六下午的《爱在黎明破晓前》:“本来想看完电影再表白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比你先开口?”蓝艺寒笑着接过电影票,指尖划过他的手背。 “不是不是。”陆天慌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我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也喜欢我。” 蓝艺寒没说话,只是把电影票放进笔记本里,和那张写着“蓝艺寒的易错点”的便利贴放在一起。 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金粉,把这个春天的秘密,悄悄藏进了时光的褶皱里。 “周六我来接你。”陆天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们早点去,还能在电影院门口买棉花糖。” “好。”蓝艺寒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的英语完形填空……” “我会好好学的!”陆天立刻保证,“以后你每天帮我补习半小时,好不好?” 蓝艺寒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变得明朗起来。 她仿佛能看到他们一起坐在浙大的图书馆里,他趴在桌子上听她讲英语题,阳光落在他们的笔记本上,像此刻一样温暖。 “走吧,快上课了。”蓝艺寒拽了拽他的手腕。 “嗯。”陆天点点头,却没动,只是看着她脖子上的项链笑。 香樟树下,两个少年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蓝艺寒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觉得,原来喜欢是这样美好的事情,像春天的风,像夏天的雨,像所有不期而遇的温暖,来得刚刚好。 上课铃响时,陆天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塞进她手里:“草莓味的,你上次说好吃。” 蓝艺寒捏着那颗糖,看着他跑向教室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春天,会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季节。 走进教室时,吴语萌冲她挤眉弄眼:“成了?” 蓝艺寒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就说嘛,”吴语萌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蓝艺寒看着那张电影票。 原来这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也会有这么柔软的一面。 窗外的香樟树影晃啊晃,把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粉。 蓝艺寒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突然觉得,青春里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着你。 就像此刻的阳光,刚好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温暖得恰到好处。 放学时,陆天在教学楼门口等她,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 “你忘在香樟树下了。” 他把笔记本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蓝艺寒接过笔记本,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帮她捡笔时的情景。 那时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暖,他的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上像片羽毛,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周六见。”陆天笑着挥挥手,转身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引得蓝艺寒笑出了声。 “走路小心点。”她喊道。 “知道啦!”陆天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点雀跃。 蓝艺寒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春天会长得像场甜美的梦。 而她愿意,在这场梦里,和他一起走很久很久。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橘色。 蓝艺寒掏出那颗草莓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像陆天红着脸说“我喜欢你”的样子,像所有关于青春的、闪闪发光的记忆。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突然加快脚步往家走。 明天还要早起帮陆天补习英语呢,可不能迟到了。 巷子里的香樟树影晃啊晃,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蓝艺寒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个春天,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而她期待着,和陆天一起,把这条路走成一首甜美的诗。 没想到吧,陆天和蓝艺寒在一起的时候是四月,还挺早的(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番外二 第21章 第十九章 查分页面的数字还在屏幕上发烫,675分的红色字体刺得江云归眼睛发酸。 他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陶瓷碰撞的脆响在客厅里荡开,像根针戳破了凝滞的空气。 “北京警察学院的提前批通知书,我已经填了。” 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许坚定。 “哐当!” 陆远手里的玻璃杯撞在杯垫上,褐色的茶水溅出来,在原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 他盯着江云归,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没同意。” “哥,这是我的分数,我的志愿。” 江云归攥紧了口袋里的警官学院招生简章,纸张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陆远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江云归完全笼罩。 他伸手去抓江云归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我说了不准去!临江大学不好吗?离家近,我还能照看着你。” “照看?”江云归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还是想把我锁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像以前那样?” 这句话像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陆远的伪装。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电视柜上,遥控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江云归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被锁在地下室的夜晚。 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那个人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响由远及近,皮带扣摩擦的“咔嗒”声像毒蛇吐信。 他蜷缩在墙角,听着门锁转动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时他以为,陆远是来救他的。 可后来呢? 后来陆远把他带离了那个家,却用另一种方式筑起了高墙。 不准晚归,不准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甚至会偷偷翻看他的日记本。 “云归,哥是为你好。”陆远的声音发颤,眼底翻涌着江云归看不懂的偏执,“外面太危险了,只有待在我身边,你才安全。” “安全?”江云归笑了,笑声里带着细碎的哽咽,“是像范琴阿姨那样,被你爸困在屋里才算安全吗?” 陆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了尾巴的兽,猛地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地上砸。 瓷片四溅,其中一块擦过江云归的脚踝,留下道细红的血痕。 “不准提她!”陆远的吼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响,“你以为她是好人?她要是听话,怎么会……” “会被你爸打死吗?”江云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就像你现在想困住我一样?”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清晰得可怕。 他躲在衣柜里,听着客厅里的争吵声、摔东西的声响,还有范琴阿姨凄厉的哭喊。 后来一切归于寂静,再后来,陆远红着眼把他从衣柜里拽出来,说“以后只有哥能保护你”。 原来所谓的保护,就是把他关在更小的牢笼里。 江云归弯腰捡起地上的招生简章,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响。 他转身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陆远的神经上。 “你敢踏出这个门试试!” 陆远的声音里带着威胁,却没再上前阻拦。 江云归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闷响——陆远一拳砸在了墙上,指关节渗出血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哥,我不是范琴,也不是你的附属品。” 门“咔嗒”合上的瞬间,江云归靠在楼道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萧停川发来的消息:“查完成绩没?晚上去吃火锅庆祝啊。”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头像,指尖悬了很久才回复:“好。” 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江云归坐在火锅店靠窗的位置,看着萧停川把剥好的虾滑往他碗里堆。 少年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发梢被风吹得有些乱,笑起来时左边虎牙在灯光下闪着光。 “想什么呢?”萧停川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从进门就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江云归夹起虾滑塞进嘴里,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就是在想,北京的秋天会不会很冷。” 萧停川愣了愣,随即笑开:“你报了北京的学校?哪个?我看看离我报的大学远不远。” “警察学院。”江云归避开他的目光,假装研究锅里的毛肚,“以后说不定能当你专属保镖。” “那我可太荣幸了。”萧停川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不过江警官,出任务记得穿防弹衣,我怕我心疼。” 江云归的耳尖红了红,把碗里的牛肉丸往他面前推了推:“吃你的吧。” 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在萧停川眼里,像揉碎了的星星。 江云归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黑暗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此刻,有个人会为他剥虾滑,会担心他的安危,会用最灿烂的笑容照亮他不敢言说的过往。 他没告诉萧停川和陆远的争执,也没说那些关于十年前的噩梦。 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愈合,有些枷锁只能自己挣脱。 结账时,萧停川突然从背后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毕业礼物。” 打开是枚银色的警徽胸针,边缘刻着细小的“平安”二字。 江云归捏着胸针,突然想起陆远说的“安全”。 原来真正的安全,从不是被囚禁在温室里,而是有勇气走向广阔的世界,并且知道,永远有人在身后等着拥抱你。 “谢谢。”他把胸针别在校服领口,在萧停川惊讶的目光里,轻轻抱了抱对方,“以后请多指教,萧同学。” 走出火锅店时,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拂过脸颊。 江云归抬头望着漫天星子,突然很期待北京的秋天。 那里会有萧停川的笑声,有他向往的未来,还有挣脱枷锁后,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至于陆远,他知道这场争执还没结束。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退让了。 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完,有些牢笼必须亲手打破。 江云归把北京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压在书桌玻璃下时,指尖掠过烫金的校徽,突然想起陆远摔在地上的玻璃杯。 褐色的茶水在原木桌上漫开时,像极了十年前地下室墙角那摊擦不净的暗红。 “咔嗒。” 门锁转动的轻响拽回他的思绪。 陆远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走进来,袖口沾着干涸的颜料。 他在画廊待了整整三天,回来时胡茬爬满下巴,眼里的红血丝比争执那天更密。 “录取通知书到了?” 陆远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板,目光越过他落在书桌方向。 江云归没回头,继续用软布擦拭那枚萧停川送的警徽胸针。 金属边缘的“平安”二字被磨得发亮,是这几天反复摩挲的痕迹。 “嗯。” 他把胸针别在常穿的黑色外套上,针尖刺破布料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陆远突然快步走过来,攥住他的手腕往门外拖。 江云归踉跄着撞到门框,后腰磕在棱角上,疼得倒抽冷气。 十年前被皮带抽过的旧伤在隐隐作痛,像条冬眠的蛇被惊醒。 “跟我去画廊。”陆远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我已经跟李教授说好了,你去他工作室当学徒,以后接我的班。” 江云归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撞翻了书架。 参考书哗啦啦砸下来,其中一本《犯罪心理学》摊开在脚边,某页用红笔圈着的句子格外刺眼: “控制欲是隐形的枷锁。” “我不去。”他弯腰捡书时,指尖在“枷锁”二字上顿了顿,“我已经买好下周三去北京的机票。” 陆远的呼吸骤然粗重,突然抓起桌上的相框往地上砸。玻璃碎裂的脆响里,江云归看见自己和萧停川在天台的合照。 少年们的笑容被摔得四分五裂,像他此刻的心情。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陆远的声音发颤,眼底翻涌着江云归看不懂的恐慌,“当年要不是我带你逃出来,你早就死在那个地下室了!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 地下室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江云归浑身僵硬。 他仿佛又闻到那股霉味,听见皮带抽在水泥地上的脆响,还有那个人醉酒后的骂声:“跟你妈一样的贱骨头!” “我从没忘。”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但这不代表我要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 他转身往卧室走,陆远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窝,带着颜料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陆远也是这样抱着他,浑身湿透地说“别怕,哥带你走”。 可现在的拥抱却让他窒息。 “云归,别走好不好?”陆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示弱,下巴搁在他发顶轻轻磨蹭,“画廊的采光很好,有你喜欢的落地窗。我给你弄了个画室,比你房间还大……” 江云归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指尖触到陆远掌心的茧。 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也是当年为了护他,和那个人打架留下的。 “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是你的画笔,不需要按你的想法调色。”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录取通知书的边角从口袋里露出来,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屏幕亮着萧停川的名字,背景是两人在烟花下的合照。 他没有接,只是盯着墙上的日历。 距离开学还有四十几天,距离离开这里,还有七天。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陷入诡异的平静。 陆远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身上总带着浓重的酒气。 江云归收拾行李时,发现衣柜里多了几件崭新的衬衫。 都是他喜欢的浅色系,标签都没拆。 “你穿白衬衫好看。”陆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杯牛奶,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去画廊见客户,体面。” 江云归把衬衫扔进垃圾桶时,听见牛奶杯放在茶几上的轻响。 陆远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客厅中央,像尊沉默的石像。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倒像是幅未完成的油画。 “下周同学聚会,齐佳嘉说在老地方。”江云归拉上行李箱拉链,金属扣咬合的脆响打破了沉默,“可能晚点回来。” 陆远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摩挲出圈水雾,声音闷在喉咙里:“我开车送你。” “不用,萧停川会来接我。” 江云归把警徽胸针别在背包上,针尖刺破帆布的瞬间,想起十年前藏在枕头下的那把美工刀。 那时他以为,锋利的东西能带来安全感。 同学聚会定在高中常去的烧烤店,老板还是那个爱唠叨的大叔,看见他们来,熟练地烤起十串腰子。 齐佳嘉举着啤酒瓶站起来,泡沫顺着瓶颈往下淌:“庆祝我们江大学霸喜提警官学院录取通知书!” 江云归咬了口烤翅,甜腻的酱汁在舌尖漫开。 陆天正给蓝艺寒剥小龙虾,虾壳堆成座小山;吴语萌和徐明抢最后一串烤馒头,油星溅在白T恤上也不在意。烟火气混着晚风,把每个人的脸熏得发红。 “说真的,”齐佳嘉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家到底咋了?上次去你家拿东西,看见有人把你扔的衬衫捡回来了,熨得平平整整的。” 江云归的动作顿了顿,炭火噼啪声里,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垃圾桶里的衬衫确实不见了。 “没什么。”他灌了口冰啤酒,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可能我哥觉得扔了可惜。” 萧停川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带着烤串的烟火气:“不舒服?” “没有。”江云归摇摇头,却在看见萧停川眼底的担忧时,突然说,“聚会结束陪我走走。”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烧烤店的灯光在身后缩成个昏黄的点。 萧停川把外套披在他肩上,带着皂角的清爽气息:“想去哪?” “去老巷口。”江云归踢着路边的石子,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就是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堆纸箱的巷子还在,只是常年无人打理,荒草快没过膝盖。 萧停川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发顶轻轻晃:“那天你把高个子混混按在墙上,眼神凶得像只炸毛的猫。” 江云归笑了,指尖触到墙面上模糊的刻痕。 “其实那天我怕得要死。”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但你冲进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怕了。” 萧停川转过他的肩膀,指尖抚过他的眉眼:“以后有我在,不用怕。” 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江云归突然想起陆远掌心的茧。 那些伤痕曾是他的铠甲,如今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陆远趴在茶几上睡着了,臂弯里压着张泛黄的照片。 是十年前拍的,他蹲在地上给江云归系鞋带,背景是刚搬进去的出租屋,墙皮还在剥落。 江云归轻轻抽走照片,看见背面用铅笔写的字:“云归要永远开心。” 字迹稚嫩,应该是陆远刚成年时写的。 他把照片放回原位,转身时踢到个纸箱。 打开一看,全是他从小到大的东西: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画满红叉的数学试卷、还有初中时萧停川送的那只猫罐头空盒。 最底下压着本日记,封面是他喜欢的蓝色。 翻开第一页,是陆远的字迹:“今天云归又做噩梦了,哭着喊别打了,我抱着他哄了半天。” 江云归把日记放回纸箱时,指尖划过纸页上“云归怕黑”的字样,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窸窣响动。 陆远揉着眼睛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耷拉着,像只刚睡醒的大型犬。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指节在茶几上磕出轻响,“我热了牛奶。”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泛红的眼眶。 月光透过纱帘,在陆远手背上投下网状的阴影,像道隐形的镣铐。 “明天去趟画廊吧。”陆远突然说,把温好的牛奶往他面前推了推,“李教授带了批新颜料,说想让你试试。” 江云归的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凝出细汗:“我说过,不去。” 陆远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如纸。 他盯着江云归背包上的警徽胸针,突然伸手去扯,金属链条崩得笔直,在寂静里发出危险的嗡鸣。 “摘下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种近乎狰狞的偏执,“我不准你戴这东西!” 江云归死死按住背包带,胸针的棱角硌进掌心。 那个人也是这样,扯掉他藏起来的素描本,撕得粉碎后扔进煤炉,火焰舔舐纸张的声响,像极了此刻链条的震颤。 “这是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在陆远猩红的眼底,看见了转瞬即逝的恐慌。 争执在牛奶杯落地的脆响中升级。 陆远猛地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伸手去抢行李箱。 拉链被扯得变形,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滑出来,在地毯上摊开刺眼的红。 “你就这么想走?”陆远的手指掐进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我是你哥!你这辈子都该待在我身边!” 江云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茶几上那张泛黄的照片。 少年时的陆远笑得灿烂,把他扛在肩上,背景是初雪的街道。 那时的风里,好像还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可现在,这个人的眼里只剩下占有欲,像头困在牢笼里的兽,用疯狂掩饰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江云归的声音带着血味,是咬破下唇的疼,“范琴阿姨当年,也是这样被你爸困住的吗?” 陆远的动作骤然僵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纸箱,日记、玩偶、试卷散落一地,在月光下拼凑出段扭曲的过往。 “不准提她!” 他抓起录取通知书,双手用力一撕。纸张撕裂的脆响里,烫金的校徽裂成两半,像颗被生生掰断的心。 江云归看着碎片飘落在地,突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细碎的哽咽,像破了洞的风箱。 他想起十年前躲在衣柜里,听着范琴阿姨的哭喊渐渐微弱。 那时他以为陆远是光,却没料到这束光,最终也成了囚住他的牢笼。 “你撕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撕了这张,还有下一张。” 陆远盯着他,眼里的偏执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突然蹲在地上,把撕碎的纸片一片片捡起来,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云归,别走……”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哥只有你了。” 江云归没回头。 他走进卧室,反锁房门的瞬间,听见客厅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在舔舐伤口。 后半夜,江云归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他登录志愿填报系统,光标在“北京警察学院”上悬了很久,最终改成了“中国刑事警察学院”。 专业栏填了侦查学。 窗外的月光淌过键盘,在“沈阳”两个字上镀了层银。 他想起萧停川说过,东北的冬天会下齐膝的雪,能堆比人高的雪人。 第22章 第二十章 凌晨三点,江云归被手机震动吵醒。 屏幕上“萧停川”三个字在黑暗里发着冷光,他盯着看了半秒,划开接听键时,听筒里传来少年带着雀跃的呼吸声。 “睡不着,”萧停川的声音裹着夜风,“去老地方?”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下床。 窗外的月光淌过地板,在行李箱的滚轮上镀了层银。 那是他昨晚连夜收拾好的,拉链缝里露出半截警徽胸针的链子。 巷口的纸箱堆还在,只是被夜雨浸得发软。 萧停川坐在最上面的纸箱上,见他走来,突然从背后掏出罐冰可乐。 “啵!” 拉环弹开,气泡在寂静里炸开细碎的响。 “给你的。” 萧停川把可乐递过来,指尖沾着的水珠蹭在江云归手背上,凉得他缩了缩。 江云归捏着冰凉的罐身,没喝。 那个雪夜,萧停川也是这样突然冒出来,手心里攥着颗快化了的草莓糖,说“小少爷,吃糖”。 “北京警察学院的通知书,”萧停川突然说,晃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刚查到物流,明天到。”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收紧,可乐罐被捏出道浅痕。 他望着萧停川眼里的光,那光比巷口的路灯还亮,像盛着整个夏天的蝉鸣。 “挺好。”他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声音淡得像没起波澜。 萧停川却突然凑近,膝盖抵着他的膝盖,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等开学,带你去吃胡同里的炒肝,老北京人都去那家。” 江云归的喉结滚了滚。 他知道那家店,萧停川上个月特意查了攻略,存在手机备忘录里,备注是“云归可能喜欢”。 “再说吧。”他偏过头,躲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纸箱堆后面的杂草里,藏着他今早偷偷藏好的背包,肩带磨得锁骨发疼。 萧停川没察觉他的异样,只顾着数落在他发梢的月光: “我选了侦查学,以后说不定能跟你搭档。”他突然笑出声,“就像上次在巷子里那样,你揍人我收尾。” 江云归想起十年前那个高个子混混,被他按在墙上时,萧停川正揪着矮个子的衣领逼他道歉。 那时的月光也像现在这样,把两人的影子叠成歪歪扭扭的团。 “未必。”他轻声说,指尖在可乐罐上凝出细汗。 萧停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江云归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液味,混着点刚洗过的皂角香。 是他昨天特意换的,说“见面会要香香的”。 “怎么总躲我?”萧停川的拇指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浅疤,那是去年辩论赛时被桌角划的,“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江云归抽回手,没回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预约的出租车到了,车灯在巷口晃出片橘黄的光。 “该走了。”他站起身,膝盖磕在纸箱上,发出闷响。 萧停川跟着跳下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心。 是枚银色的星星挂件,和他送的那只成了对,只是这只的棱角被磨得光滑,显然在手里攥了很久。 “平安符,”萧停川的声音低下来,“北京冬天冷,记得穿秋裤。” 江云归捏着那枚星星,金属的凉意钻进皮肉里。 他突然想起昨晚改志愿时,系统弹出的“沈阳天气”—— 未来七天,雨夹雪。 “知道了。”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拽住。 萧停川的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江云归,”少年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巷口的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碎纸,糊在江云归的鞋面上。 他望着萧停川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固执地不肯移开。 “没有。”他说,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萧停川的手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 他盯着江云归的侧脸,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影,像停着排不肯飞的蝶。 “那我明天去找你,”萧停川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讨好,“带你去买开学用的被褥,听说北京的冬天能冻掉耳朵。”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把那枚星星挂件塞进裤袋。 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时,突然觉得眼眶发涩。 他昨晚把录取通知书藏在那里,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烫金大字硌着皮肉,像道永远消不掉的疤。 “走了。”他再次转身,这次萧停川没拦。 刚走出两步,手腕却被猛地拽回。 萧停川的吻撞过来,带着可乐的甜和夜风的凉,江云归的睫毛抖得像筛子,却没推开。 直到少年的舌尖舔过他的唇角,他才猛地偏头躲开,呼吸乱得像被揉皱的纸。 “萧停川,”他的声音发哑,“别这样。” 萧停川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头得逞的小兽:“就一下。” 他伸手想碰江云归的头发,却被躲开。 江云归后退半步,踢到了藏在杂草里的背包。 帆布摩擦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萧停川的目光顿了顿,落在那团鼓起的阴影上。 “你……” “没什么。”江云归打断他,弯腰把背包拽出来,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同学托我带的书。” 萧停川没再问,只是突然笑了笑:“那我不送了,明天见。” “明天见。”江云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转身往巷口走,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 身后传来萧停川的喊声,混着风撞在纸箱上的响:“江云归,等我去北京找你啊!”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把背包拽得更紧。 出租车的车灯越来越近,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断了线的风筝。 坐进车里时,他才发现手心的星星挂件被攥得发烫。 司机问“去哪”,他报出机场的名字,声音平得像摊死水。 车开过临江中学的校门,香樟树的影子在车窗上晃啊晃。 江云归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萧停川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少年发的“晚安,做个有我的好梦”。 他点开删除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直到机场的霓虹灯刺破黑暗,他才狠下心,把所有聊天记录清空,像擦掉块不该存在的污渍。 办理值机时,广播里在报飞往沈阳的航班。 江云归盯着屏幕上的“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突然想起萧停川说的炒肝店,想起他备忘录里的“云归可能喜欢”,想起刚才那个带着可乐味的吻。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登机牌上,晕开“沈阳”两个字。 他赶紧用袖子擦掉,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 从小到大,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示弱,哪怕对着自己。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两眼,大概觉得这个背着大背包的少年脸色太苍白。 江云归没在意,只是把那枚星星挂件塞进安检篮,金属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胸腔生疼。 走到登机口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背包放在腿上,像块卸不掉的石头。 手机突然震动,是萧停川发来的消息,只有张照片。 巷口的纸箱堆上,放着罐没开封的可乐,旁边用石子摆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江云归盯着那张照片,眼泪突然决堤。 他没回,只是把手机关机,塞进背包最深处。 广播里传来登机通知,他站起身,背包的重量压得他晃了晃。 路过落地窗前,他看见天边的云被染成金红,像极了那年夏天的烟花。 十年前那个雪夜,萧停川也是这样站在光里,对他说“小少爷,别怕”。 可这次,他要去的地方,没有巷口的纸箱堆,没有带可乐味的吻,只有沈阳的雪,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飞机起飞时,江云归闭上眼。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被陆远拽住手腕的夜晚,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及某个温热的怀抱时骤然退去。 萧停川的脸在眼前晃了晃,带着点痞气的笑:“怕失重?抓着我的手。” 江云归猛地睁眼,机舱里的灯亮得刺眼。 邻座的老太太正织毛衣,银针在晨光里闪成碎钻,和记忆里萧停川发梢的光重叠。 他别过头,望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 临江中学的香樟树变成个绿点,巷口的纸箱堆早已看不见,只有那条被月光浸白的路,在大地上蜿蜒成条银色的河。 手机在背包里发烫,他知道那是萧停川的消息在轰炸,或许是问他为什么没赴约,或许是在巷口等到了天亮。 可他没勇气开机,就像没勇气告诉少年,沈阳的冬天比北京冷,侦查学的课表排得比想象中满,他甚至查好了从学校到机场的地铁线,却不知道该买哪天的返程票。 飞机穿过云层时,阳光突然涌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块暖烘烘的光斑。 江云归盯着那片光,突然想起萧停川总说他“手跟冰块似的”,于是总在冬天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指尖反复摩挲他手腕内侧的浅疤。 “别总皱着眉,”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会变老的。” 他下意识舒展眉心,指尖触到裤袋里的星星挂件。 金属边缘硌着皮肉,像个不会愈合的伤口,提醒他有些告别注定要悄无声息。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沈阳桃仙机场。 舱门打开的瞬间,冷风卷着雪沫灌进来,江云归裹紧外套,背包带在肩上勒出红痕。 取行李时,他看见屏幕上跳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我等你。” 发件人那一栏是空白,可他认得那串数字。 是萧停川的手机号,去年辩论赛时存的,备注是“吵死了”。 江云归盯着那四个字,指尖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到达口,玻璃门外的雪下得正紧,落在睫毛上瞬间化成水,凉得像那年冬天萧停川递来的草莓糖。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个学校”,他报出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名字,声音平得没起伏。 车开过浑河大桥时,他看见河面结着冰,像块被冻住的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 “这雪得下到月底,”司机扯着嗓子说,“你们学生娃得多穿点,别冻着。” 江云归“嗯”了一声,转头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路边的积雪堆得比人高,店铺门口挂着红灯笼,红得像萧停川卫衣上的图案。 到学校门口时,雪还没停。 他付了钱,拖着行李箱站在“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校牌下,雪花落在烫金的字上,瞬间化成水,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有穿着制服的学长过来帮他提行李,笑问“新生?哪个系的”。 “侦查学。”江云归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他抬头望着教学楼的玻璃幕墙,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背着过大的背包,脸色苍白得像纸。 学长指着不远处的报到处:“快去登记吧,晚了宿舍就剩顶楼了。” 江云归点点头,刚走两步,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 这次他没犹豫,掏出来时,屏幕上跳出条新短信,还是那个空白号码: “巷口的可乐我喝了,有点甜。” 他站在雪地里,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个句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突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快积成层薄白,像给这个没说再见的夏天,盖了层安静的章。 后来有人问起那个冬天,江云归总是说“忘了”。 忘了巷口的纸箱堆,忘了带可乐味的吻,忘了那个说“我等你”的少年。 可他没说的是,那枚星星挂件被他串在钥匙扣上,每次掏钥匙时都会硌到手心;没说的是,无声的句号 沈阳的雪下了整整一个月。 江云归的钥匙扣上,那枚星星挂件被冻得冰凉,每次触碰到指尖,都像触到那个凌晨的月光。 他把侦查学的课本翻得卷了边,笔记上的字迹依旧清冷,只是在“犯罪心理学”那章,铅笔反复划过“控制欲”三个字,留下深深的痕。 偶尔在食堂遇见北京来的交换生,说“萧停川”这个名字在他们系很响,破案实训拿了第一,总在口袋里揣颗草莓糖,说“给重要的人留的”。 江云归会端着餐盘转身就走,餐盘边缘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像层化不开的雾。 寒假时他没回家,在学校附近找了份便利店夜班的兼职。 除夕夜的雪下得最大,他站在玻璃门后,看见一对情侣在雪地里拥吻,男生的围巾上别着枚星星胸针,和萧停川送他的那枚很像。 手机在柜台震动,是萧停川发来的彩信,照片里临江中学的香樟树上挂满了红灯笼,配文“少了个人”。江云归盯着照片看了半分钟,按灭屏幕时,指尖沾着的关东煮汤汁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第二学期开学会,他在宿舍楼下发现个包裹,寄件人地址是北京警察学院。 拆开是件黑色卫衣,袖口绣着颗星星,和他留在临江的那件白色卫衣是情侣款。里面夹着张纸条,字迹张扬得像要跳出纸页:“沈阳比北京冷,别总穿单衣。” 江云归把卫衣塞进衣柜最深处,压在叠好的警服下面。后来某次体能测试,他穿着这件卫衣冲过终点线,萧停川绣的星星在汗湿的布料上若隐若现,像颗藏在心跳里的秘密。 大三那年夏天,他去北京参加学术交流,住的酒店离萧停川的学校只有两条街。 某个傍晚,他在胡同口看见个穿警服的身影,正帮老奶奶拎菜篮子,侧脸在夕阳里泛着暖光,口袋里露出半截草莓糖纸。 江云归退进阴影里,看着那人转身时,钥匙扣上的星星挂件晃得耀眼。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走出胡同,手里攥着的会议手册被捏出褶皱,上面“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字样被汗浸得发皱。 毕业那天,沈阳的雪又下了起来。 江云归穿着警服站在礼堂,院长念到他名字时,他听见后排有人小声说“听说他拒绝了北京的调令”。 他接过毕业证书,指尖触到烫金的校徽,突然想起萧停川说“以后搭档”时眼里的光。 回临江的高铁上,他翻到手机里存着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萧停川发的: “我申请了沈阳的项目,下个月到。” 发送时间是三年前,他没回。 车过山海关时,阳光突然冲破云层,在手机屏幕上投下块光斑。 江云归点开删除联系人,指尖悬在“萧停川”三个字上,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出站口的风卷着雪沫。 “回家了。” 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江云归点点头,接过衬衫时,闻到上面淡淡的樟脑味,像尘封的旧时光。 后来有人问起他的感情,江云归总是沉默。 只有在整理旧物时,他会打开那个铁盒,里面躺着枚星星挂件,张北京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碎片,和张没寄出去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沈阳的雪景,背面只有一句话: “有些再见,不必说出口。” 字迹清冷,像他这个人,也像那个没被月光照亮的巷口,最终被雪覆盖,无声无息。 萧停川视角——— 巷口的纸箱堆被夜雨泡得发软时,萧停川数到第三十七颗落在江云归发梢的雨滴,终于忍不住开口:“去我家?”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把可乐罐捏得更紧,铝皮变形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萧停川盯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睫毛上碎成星子。 这是他偷偷练了无数次的角度,在素描本上画了不下二十遍,却总觉得没抓住那份冷淡里藏着的温。 “北京的录取通知书,”萧停川踢着脚边的石子,声音故意放得轻快,“明天就能收到。我查了课表,侦查学的实操课在靶场,听说能打真枪。” 江云归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下。 萧停川突然想起去年辩论赛,他说“爱让自由意志沉沦”时,江云归攥着笔的指节泛白,却在自由辩论环节,精准戳中他逻辑漏洞的样子。 那时他就想,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小少爷,心里藏着片海。 “你呢?”萧停川凑近半步,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皂味,是他去年生日送的那盒,“志愿填的哪?” 江云归的喉结滚了滚,没回答。 巷口的风突然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半截黑色背包带,上面别着的警徽胸针闪了闪。 那是他送的毕业礼物,边缘刻着“平安”二字。 萧停川突然笑了,伸手想去碰那枚胸针,却被躲开。 江云归后退时踩空了纸箱缝,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触到对方微凉的手腕,像握住块没焐热的玉。 “怕什么?”萧停川的拇指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浅疤,那是去年帮他抢回被混混抢走的围巾时,被碎玻璃划的,“我又不咬人。” 江云归猛地抽回手,指尖在裤袋里攥出红痕。 萧停川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行李箱滚轮上沾着新鲜的泥。 临江今天没下雨,这泥是从哪来的? “明天见?”萧停川对着他的背影喊,声音撞在纸箱上弹回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背包在肩上晃出细碎的响。 萧停川望着他的影子被路灯拉成细线。 他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快递站,看见个寄往沈阳的大包裹,收件人信息栏被墨水涂得漆黑,只隐约能看出“江”字的轮廓。 后半夜,萧停川躺在卧室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发呆。 那是去年江云归生日时,他踩着梯子贴的,说“怕你怕黑”。 书桌上的素描本摊开着,最后一页画着巷口的纸箱堆,旁边用红笔写着“北京警察学院——侦查学”,下面是行小字:“云归会喜欢吗?”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是快递提醒:【您的录取通知书已送达小区驿站】。 他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抓起外套冲出家门。 驿站的大爷被吵醒时,骂骂咧咧地递给他个EMS信封。 萧停川捏着那层薄薄的纸,突然不敢拆。 他总觉得,江云归今晚的冷淡里,藏着个会让他失眠的秘密。 拆开时,烫金的“北京警察学院”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江云归,配文“明天一起去领你的?”,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对话框上方跳出“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那三个字跳了整整三分钟,最终只等来个句号。 萧停川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把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 晨光爬上信封边缘时,他突然想起江云归刚才攥着可乐罐的手。 指节泛白,像在忍受什么疼痛。 “去沈阳的航班,”大爷锁门时嘟囔,“今早六点那班最挤,学生娃都赶开学。” 萧停川猛地抬头,看见驿站墙上的航班信息表,沈阳那栏用红笔圈着“06:15”。 他抓起手机狂奔,指尖在通讯录里划过“江云归”三个字,通话键按下去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巷口的纸箱堆还保持着江云归离开时的模样,最上面那只被踩得塌陷,边缘沾着点深褐色的泥。 和他行李箱滚轮上的一模一样。 萧停川蹲下身,指尖抚过那道凹陷,突然想起江云归刚才后退时踉跄的脚步,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 他疯了似的往机场跑,帆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书包上的兔子挂件撞得叮当响。 路过临江中学时,门卫大爷被他惊得探出头,骂了句“小兔崽子赶投胎”,他却只顾着看腕表。 五点四十,离六点十五分的航班起飞,还有三十五分钟。 机场大厅的电子屏滚动着航班信息,“沈阳”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萧停川攥着手机穿梭在人群里,屏幕上江云归的号码被他按烂了,听筒里始终是冰冷的提示音。 他突然想起江云归总说自己路痴,特意画过一张机场路线图,现在那张纸正躺在他的素描本里,边角被铅笔涂得发黑。 “前往沈阳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1632次航班即将停止办理登机手续……” 广播声刺破耳膜时,萧停川正跑到安检口。 他看见个熟悉的背影,黑色背包上的警徽胸针在灯光下闪了闪,正随着人流往里面挪。 “江云归!”他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引得旁人侧目。 那背影顿了顿,却没回头。 萧停川想冲过去,却被保安拦住,手臂被钳得生疼。 他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安检门后,背包带晃了晃,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放手!”萧停川挣扎着,指甲掐进保安的胳膊,“他是我……” “他是你什么?”保安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没看着正登机吗?” 萧停川跌坐在地上,盯着安检门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枚晃动的胸针。 大厅的时钟指向六点十五分,电子屏上“CA1632”后面跳出“正在登机”四个字,像给这场无声的告别盖了个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机场的,只记得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手里还攥着那张没拆封的录取通知书,北京警察学院的烫金大字被汗水浸得发皱。 路过行李托运处时,他看见个被遗弃的纸箱,上面贴着张模糊的标签,收件地址栏写着“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寄件人那一栏,是被涂掉的“临江”。 回临江的路上,萧停川去了那家烧烤店。 老板见他失魂落魄,递来罐冰可乐,说“你同学昨晚在这坐了好久,点了串腰子没动”。 他盯着那罐可乐,突然想起江云归捏着罐身的指节,泛白得像在忍眼泪。 巷口的纸箱堆被他搬回了家,放在卧室角落。 他在最上面那只里找到颗草莓糖,糖纸被雨水泡得发软,却还能看出是江云归喜欢的牌子。 他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开时,眼泪突然砸在纸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开学那天,萧停川背着书包走进北京警察学院。 侦查学的课上,老师讲到“犯罪侧写”,他盯着PPT上的案例,突然想起江云归总在笔记本上画的小人,一个举着法律书,一个攥着画笔。 那时他还笑说“不像你”,现在才懂,那或许是江云归藏了很久的念想。 齐佳嘉来看他时,说江云归的哥哥把画室关了,整天守着空房子发呆,还总问“云归啥时候回来”,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停川没说话。 第二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 萧停川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白色卫衣,袖口绣着半颗星星。 和他寄往沈阳的那件黑色卫衣能拼出完整的图案。他把卫衣套在身上,领口还残留着点薄荷皂的味道。 突然想起江云归总嫌他出汗多,却总在打球后,把干净的纸巾塞进他手里。 “自己擦。”冷冷淡淡的语气在现在萧停川都记得清清楚楚。 萧停川把那件白卫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最深处,和自己那件黑色的并排躺着。 后来每次实训打靶,靶心的弹孔越来越密集,像在拼凑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 毕业那天,他穿着警服站在香樟树下,树干上的“归”字已被岁月磨得浅淡。 齐佳嘉递来一张明信片,说是在江云归旧书里找到的,背面画着巷口的纸箱堆,旁边写着行小字:“北京的炒肝,应该比沈阳的好吃。” 萧停川摩挲着那行字,突然笑了,眼里却有泪淌下来。 他把明信片塞进警服内袋,转身走向警车。 那里有他的责任,却没有那个总爱冷着脸的小少爷。 车开过胡同口的炒肝店时,他让司机停了停,买了两碗,其中一碗放在副驾,热气模糊了车窗,像那年巷口没说出口的再见。 ——第一卷·无尽夏完——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临江市公安局的警报声划破清晨的薄雾时,江云归正站在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窗前,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 玻璃映出他清冷的侧脸,左眉骨下方那道浅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那是三年前救人时被车撞后留下的,医生说万幸没伤到眼睛,却顺带擦去了他二十岁前的所有记忆。 “江队,青港三小发现浮尸。” 实习生林念眠抱着卷宗进来,脚步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 整个支队都知道,这位总队长最忌讳别人靠太近。 江云归转过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接过卷宗时指尖微顿。 现场照片里,排污河面上漂浮的校服衣角,绣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通知技术队。”他的声音比窗外的秋风还冷,“第二支队协助封锁现场。” 林念眠刚要应声,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让让,别挡道。” 带着点痞气的嗓音穿透人群,萧停川单手拎着证物箱冲进来,黑色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警徽的白T恤。 “萧停川,第二支队副队长,奉命支援。” “江云归,第一支队总队长。” 江云归抬眼时,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 萧停川的目光在他眉骨的疤痕上停留了半秒。 “天冷就穿多点,穿少耍帅也只能吸引西北风。” “你好,新,同,桌。” “不丑,比你平时都帅。” “你…我真的要揍人了。” “为什么你这么懂我?” “姓萧的,你记住了,我是你最最最珍视的人!” “像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实在太辛苦了。” “走了。” 记忆的泉水在最后的一帧停住。 在萧停川的记忆里,冷淡的江云归、炸毛的江云归、生气的江云归、撒娇的江云归、伤心的江云归,还有…… 离开了也不敢告诉他萧停川的混蛋江云归。 好像那些美好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盛夏。 萧停川随即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想拍他的肩。 “久仰大名,听说江队破获的悬案能绕临江……” “公事公办。”江云归侧身避开,语气里的疏离像层冰壳,“现场情况。” 萧停川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了蜷又松开,从证物箱里抽出勘验记录: “死者男性,约16岁,青港三中学生,初步判断溺亡,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江云归紧握卷宗的指节。 “胃容物检测出□□,和半块烧焦的饼干。” 江云归翻照片的动作停住。 照片里的饼干碎屑沾着河泥,边缘焦黑得像被烟头烫过。 这个画面突兀地撞进脑海,却没激起任何涟漪。 记忆的空白处,只有一片麻木的冷。 “地址。” 他把卷宗扔回桌上,金属桌沿磕出脆响。 萧停川报出地址时,注意到他冲锋衣口袋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星星图案磨得发亮。 那是当年自己送他的毕业礼物,没想到他还留着。 青港三小的排污河两岸拉着警戒线,穿校服的学生隔着老远张望,议论声像群嗡嗡的蚊子。 江云归蹲在河边,指尖捏着镊子夹起片饼干碎屑。 河水的腥气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他突然皱了皱眉。 “发现什么了?”萧停川凑过来,刻意凑近了些距离。 “饼干成分。”江云归没看他,默默离远了些,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和张奶奶家厨房的不符。” 萧停川的瞳孔微缩。 技术队刚传来的报告,他还没来得及看。 这个失忆的江云归,敏锐得像头蓄势待发的狼。 “还有这个。”江云归用镊子挑起根红色的布条,残端绣着半片枫叶,“像是……红领巾的一角。” 萧停川的呼吸猛地一窒。 高中时江云归帮他包扎伤口,用的就是条绣枫叶的红领巾,说是捡的。 当时他还笑这图案老土,现在想来,那针脚和眼前这片一模一样。 “江队?”林念眠的声音打断他的怔忪。 江云归已经起身走向仓库,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扫过沾满泥的草叶。 萧停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少年也是这样,攥着钢尺闯进巷口,背影又冷又倔。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味,梁上悬着根钢丝绳,末端还缠着圈校服布料。 “李振东公司的产品。”江云归摸着钢丝绳上的批号,指尖在“LH”缩写上顿了顿,“查这家公司近三年的药品失窃记录。” 萧停川在他身后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 他想说,李振东的儿子李昊,高中时就总欺负同学。 江云归的指尖在钢丝绳上划过,指腹碾过“LH”缩写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萧停川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晨光透过仓库破损的天窗落在他发梢,侧脸轮廓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你认识李振东?”江云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萧停川笔尖一顿,抬头时又挂上那副痞笑:“富二代嘛,临江谁不知道。听说他儿子李昊在青港三小是出了名的校霸。” 江云归没接话,转身走向仓库角落的化学试剂架。 玻璃柜里的瓶瓶罐罐蒙着灰,其中一瓶苯酚的标签被撕掉一半,瓶口残留着淡粉色结晶。 “技术队。”他对着对讲机开口,“检测苯酚纯度,比对排污河水质成分。” 萧停川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 三年前那场车祸的卷宗他之前看过。 江云归为了推开被失控货车冲向的小女孩,自己被撞断三根肋骨,颅内出血导致逆行性遗忘。 当时的萧停川还以为只是重名,没想到见面时才认出来。 听第一支队的人说,他可能永远记不起高中那些事了。 那他就更要接近他了,要更疯狂地接近他。 “江队,”萧停川踢了踢脚边的铁桶,桶身发出空洞的回响,“张奶奶说,张子豪昨天还去她家拿了罐自制饼干。” 江云归回头时,正撞见萧停川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饼干里的□□来源。” 他言简意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只是错觉。 技术队的检测报告很快传来。 苯酚纯度99%,与校化学实验室失窃的批次吻合。 张子豪胃里的饼干残块含□□,而张奶奶家的同款饼干无毒。 “胁迫进食。”江云归把报告拍在铁桶上,“张子豪是被灭口的。” 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从证物袋里掏出个塑封的笔记本。 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化学方程式,页脚标着个小小的“浩”字。 “王浩的作业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被撕碎又粘合的纸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当苯酚遇见强酸,会生成致命毒雾。” 江云归的目光在字迹上停留了三秒,突然转身往外走。 “去哪?”萧停川跟上他的脚步。 “青港三小化学实验室。”江云归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闷,“查失窃记录。” 实验室的铁柜上着锁,玻璃门里的烧杯摆得整整齐齐。 江云归盯着其中一排空置的试剂位,突然指向墙角的监控:“调近三个月的录像。” 萧停川联系校方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 他记得高中时江云归也是化学的分数最高,总爱在实验报告末尾画个小小的星星。 监控录像里,一个穿校服的瘦高身影频繁出现在实验室。 每次都戴着口罩,却能从露在外面的眼睛认出是陈默。 化学老师说:“这孩子是最近转学来的,成绩好但性格孤僻。” “他在偷胰岛素。”江云归指着屏幕,陈默每次离开时,白大褂口袋都鼓鼓囊囊的,“借口帮同学拿哮喘药。” 萧停川突然想起高中医务室的护士说过,江云归低血糖犯了,自己跑遍三条街都要给他买江云归喜欢的草莓糖。 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透过走廊窗户落在少年发梢,镀着层金边。 “李昊的尸检报告。”江云归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舌骨骨折角度异常,不是自缢。” 技术队刚传来的照片里,李昊颈部的钢丝绳勒痕有明显重叠,像是被人反复调整过位置。 “陈默有不在场证明吗?”江云归问。 萧停川摇头:“他说案发时在福利院做义工,但没人能证实。” 福利院三个字让江云归的眉峰动了动。 脑海里闪过片模糊的白,像消毒水的味道,却抓不住具体的画面。 “去福利院。”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黑色冲锋衣的拉链蹭过证物袋,发出细碎的响。 萧停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时左肩微沉。 那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听说他阴雨天会疼得直冒冷汗。 福利院的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长鸣,惊飞了门檐下的麻雀。 江云归站在门内,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碎花被单。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被单上,晃得人眼睛发涩。 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指尖触到眉骨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车祸后隐隐的钝痛。 “江队?”萧停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院长在办公室等我们。” 江云归没应声,视线被角落里的秋千吸引。 秋千链上积着薄灰,木板边缘磨得光滑,像被无数双手摩挲过。 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酸胀,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陈默是半年前转来的。”院长嬷嬷泡了两杯菊花茶,瓷杯沿有个小小的缺口,“这孩子不爱说话,总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 她的手指在杯沿摩挲,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叠。 江云归垂下眼,盯着茶杯里打转的菊花,没接话。 萧停川翻开笔记本:“他说案发时在这儿做义工,具体做什么?” “整理旧物。”院长指向墙角的纸箱,“都是些捐赠的衣服玩具,他说想分类消毒。” 江云归起身走向纸箱,蹲下身时左肩传来熟悉的刺痛。 他皱了皱眉,指尖拨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绣着青港三小的校徽,衣角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陈默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院长点头:“上周他说校服脏了,放在这儿还没拿。” 萧停川凑过来,看见江云归用镊子夹起校服袖口的一根头发,黑色,粗硬,和李昊的发质高度相似。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江云归总爱用这种镊子帮橘子拔猫毛。 “还有这个。” 江云归从箱底翻出个铁盒,生锈的锁扣上挂着串钥匙,其中一把的形状和仓库的挂锁完全吻合。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铁盒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江云归盯着钥匙孔里的铁锈,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他也这样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身后有人笑着递来块草莓糖。 “陈默的房间在哪?” 他突然站起身,动作快得让萧停川愣了一下。 二楼走廊的地板踩着发颤,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灰尘。 陈默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动桌上的化学笔记。 笔记摊开在“苯酚与强酸反应”那页,页边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天平,左边写着“罪”,右边写着“罚”,指针歪向一边,像个嘲讽的笑脸。 江云归的指尖落在“罚”字上,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他突然想起案发现场那根红领巾,边缘的枫叶绣得歪歪扭扭,针脚里还卡着点暗红色的纤维。 “这是什么?” 萧停川从枕头下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饼干,焦黑的边缘和张子豪胃里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江云归的目光在饼干上停留了很久,突然转身往外走。 走廊的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侧别着的钢笔,笔帽上的星星在阴影里闪了闪。 “去陈默养父母家。” 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萧停川跟在后面,看着江云归的背影在楼梯拐角消失。 阳光落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像条被遗忘的河。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江云归也是这样,永远走在前面,背影又冷又直,却总会在转角处悄悄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 可惜,这次他走的很快,没有等任何人。 陈默养父母家在老城区的巷弄里,墙皮剥落的墙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涂鸦,像只流泪的眼睛。 江云归站在画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墙面的裂痕,那里还残留着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王秀英半年前就搬走了。” 邻居是个挎着菜篮的老太太,看见他们的警服时眼神闪躲慌张。 老太太的菜篮里装着刚买的小葱,翠绿的叶子蹭过蓝布围裙,留下淡淡的水痕。 她盯着江云归眉骨的疤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那家人啊,造孽。” 江云归没说话,指尖在墙面的涂鸦上轻轻叩击。 石灰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颜色,像层叠的伤口。 他想起仓库里那根钢丝绳,勒痕重叠处的暗红色,和这里的涂鸦底色惊人地相似。 “王秀英的男人,”老太太往巷口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前年在工地上摔断了腿,躺了半年就走了。” 萧停川在笔记本上速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他抬头时,看见江云归正盯着墙根的排水口,那里积着片枯叶,叶脉像被人刻意碾碎过。 “陈默小时候……”江云归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脸上有疤?” 老太太愣了愣,随即点头:“说是开水烫的,可我瞅着不像。那疤从眉骨到颧骨,整整齐齐的,倒像是……”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江云归的指尖在眉骨的疤上蹭了蹭,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薄,能摸到骨头的轮廓。 车祸后的记忆像团雾,唯独这个动作,总在不经意间重复。 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捧过他的脸。 “王秀英的妹妹,”萧停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不是叫王浩?” 老太太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那姑娘命苦,嫁了个开化工厂的,去年厂子炸了,人也没了。留下个儿子,跟陈默同母异父,也叫王浩。” 江云归的目光猛地转向巷尾的垃圾堆。 那里堆着个破旧的化学品桶,标签被腐蚀得只剩“苯酚”两个字的残角。 桶身的凹痕像是被重物砸过,边缘沾着几根棕色的头发,长度和王浩的一致。 “王浩……” 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心口突然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 萧停川看着他微颤的指尖,突然想起高中辩论赛上,江云归念到“自由意志”四个字时,也是这样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那时的阳光透过礼堂的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此刻墙上的涂鸦。 “去化工厂。” 江云归转身往巷口走,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扫过墙根的野草,惊起只灰黑色的虫。 萧停川跟上他的脚步,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肩比刚才沉得更厉害。 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旧伤总是这样,比天气预报还准。 化工厂的铁门挂着把大锁,锈迹斑斑的牌子上写着“李振东化工集团”。 江云归盯着“李振东”三个字,突然想起仓库里那根钢丝绳,批号末尾的日期,正是王浩母亲厂子爆炸的那天。 “翻墙进去。” 他抓住铁栏杆晃了晃,栏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萧停川先翻了过去,落在地上时溅起片尘土。 他转身想接江云归,却看见对方已经轻巧落地,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受过重伤的人。 厂区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 江云归走向最里面的车间,玻璃碎渣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车间角落的货架上,摆着排贴满标签的试剂瓶。 其中一瓶的标签写着“强酸”,瓶口的塑料塞子松松垮垮的,瓶身有处细微的划痕,形状和陈默化学笔记上的涂鸦惊人地吻合。 “这里有过打斗痕迹。”萧停川指着地面的凹陷,边缘沾着点深蓝色的布料纤维,“像是校服料子。” 江云归没应声,目光被货架后的铁盒吸引。 盒子上了锁,锁孔里卡着半片枫叶形状的金属片。 和那根红领巾上的绣样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串从福利院找到的钥匙。最上面那把的齿痕,正好能对上铁盒的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铁盒里的日记本边缘卷得厉害,封面的福利院轮廓用铅笔涂了又改,墨迹在纸页上洇出淡淡的灰。 角落的签名被摩挲得发白,依稀能看出是“陈父”两个字。 江云归捏着日记本的指尖微微用力,纸页粗糙的纹理蹭过皮肤,像在触摸一段尘封的时光。 他翻开第一页,字迹歪斜得几乎认不出,墨水在纸面晕开,像未干的泪痕。 “今天把默儿领回来了,他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猫。” “王秀英问他脸上的疤,我说开水烫的。她信了,真好。” 萧停川凑过来时,呼吸不小心扫过江云归的耳廓。 对方像被烫到似的偏了偏头,指尖在“疤”字上顿住。 那里的纸页比别处更薄,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李振东的钱真好用,”江云归继续念下去,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王浩他妈那边,总算能交代了。” 最后几个字被笔尖戳破了纸,留下个黑洞洞的窟窿。 江云归盯着那个窟窿,突然想起仓库里钢丝绳的断口,也是这样参差不齐,像被人用蛮力扯断的。 “王浩的母亲……”他突然抬头,目光撞进萧停川的眼眸,“是不是被李振东害死的?” 萧停川的喉结滚了滚。 技术队刚传来的报告显示,王浩母亲的化工厂爆炸,是因为使用了李振东公司提供的劣质原料。 他没说出口的是,高中时江云归为了帮被欺负的学弟讨公道,也曾这样盯着他,眼里的执拗像团不灭的火。 日记本往后翻,字迹渐渐变得狂躁。 有几页被撕得只剩残角,上面的字迹被水洇过,只能辨认出“断腿”“报复”“卖”几个字。 “陈父被李振东打断腿后,”江云归合上日记本,指腹在封面的福利院轮廓上轻轻摩挲,“把陈默卖给了人贩子。” 车间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户哐当响。 江云归的刘海被吹到额前,遮住了眉骨的疤,露出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在黑暗里找到光源的狼。 “王浩的校服纤维,”萧停川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和货架后的布料残留完全一致。” 江云归没接话,转身走向车间深处的排水管道。 管口结着层绿色的垢,边缘沾着几根棕色的头发,长度和王浩的完全吻合。 他想起那根带血的红领巾,针脚里的暗红色纤维,或许就是从这里沾到的。 “陈默把王浩藏在这里。”他蹲下身,左肩的刺痛让他皱了皱眉,“直到……”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两人都懂。 车间角落的化学品桶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地面的划痕指向排水管道,像条无声的证据链。 萧停川看着江云归专注的侧脸,突然注意到他握着日记本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某种压抑的情绪在翻涌。 就像高中时,江云归看到被欺负的女孩,也是这样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如纸,后来才和他一起冲进去,暴揍那两个混混。 “回去。”江云归突然站起身,日记本被他塞进证物袋,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审陈默。” 走出化工厂时,天边已经阴了下来。 乌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头顶。 江云归的左肩疼得更厉害了,他下意识按住那里,指尖触到冲锋衣下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烫。 萧停川从车里翻出个暖宝宝,递过去时故意用了轻松的语气。 “江队,旧伤犯了?我妈说这个管用。” 江云归的目光在暖宝宝上停留了两秒,没接。 黑色的冲锋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沉默的旗。 “不用。”他拉开车门,声音冷得像要结冰,“先去看守所。” 萧停川看着他坐进副驾,背影挺得笔直,却在转弯时因为颠簸轻轻蹙了眉。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江云归打篮球崴了脚,也是这样硬撑着不肯让人扶,最后却在无人的楼梯间,偷偷揉着脚踝红了眼眶。 看守所。 看守所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走廊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江云归走在前面,黑色冲锋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陈默坐在审讯室的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桌沿。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听到脚步声时,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江云归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把日记本推到陈默面前,封面的福利院轮廓正对着少年的视线。 “认识这个吗?”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陈默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爸的。” 萧停川坐在旁边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里,能听见陈默喉咙里的哽咽。 他抬眼时,看见江云归正盯着陈默脸上的疤。 那道从眉骨到颧骨的痕迹,在白炽灯下泛着浅粉色,边缘整齐得不像烫伤。 “李昊是你杀的。”江云归突然开口,语气肯定得不容置疑,“用李振东公司的钢丝绳,注射了过量胰岛素。” 陈默的肩膀猛地绷紧,却依旧低着头,只有紧握的指节泛出青白,泄露了他的慌乱。 “张子豪看到了,”江云归继续说,把那半块烧焦的饼干照片推过去,“你用他奶奶的饼干灭口,因为他知道王浩在哪里。”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陈默紧绷的弦。 他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充血,声音带着哭腔:“他该杀!李昊把王浩的红领巾扔进厕所,还说……还说他妈妈死得活该!”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沿轻轻叩击,节奏均匀得像在计时。 他想起那根绣着枫叶的红领巾,残端的血迹里,除了李昊的DNA,还有陈默的。 显然是他捡回来时不小心蹭到的。 “王浩……”陈默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只是想保护我。” 审讯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江云归的左肩又开始疼了。 他下意识按住那里,指尖触到衣服下的疤痕,突然想起车间里那根化学品桶,边缘的凹痕像是被人用肩膀撞过。 形状和陈默右肩的淤青完全吻合。 “你把他藏在化工厂的排水管道里。”江云归的目光落在陈默的右肩,“直到李昊找到他。” 陈默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日记本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他没再否认,只是反复呢喃:“我只是想让他们赎罪……用他们教我的方式。” 萧停川在笔记本上写下“复仇闭环”四个字,笔尖顿了顿。 他看见江云归正盯着陈默颤抖的指尖,那里的形状和高中时江云归攥紧钢笔的样子几乎重叠。 那时的少年也是这样,明明眼里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李振东的钢丝绳,”江云归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你怎么拿到的?” 陈默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他公司的仓库从不锁后门,好像笃定没人敢动他的东西。”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沿画了个圈,那里的漆皮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金属。 他突然想起仓库梁上的挂钩,位置刚好能让一个瘦高的少年够到,就像陈默这样,站在堆叠的木箱上,用偷来的钥匙打开挂锁。 “王浩的遗书,”江云归把笔迹鉴定报告推过去,“是你模仿的。” 报告上的比对线条像纠缠的蛇,陈默的笔记和遗书的笔迹在压力值上完全吻合。 陈默盯着那些线条,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细碎的哽咽:“他总说我写字像他妈妈……原来,只有这点像。”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技术队的人递进来一份新报告。 江云归翻开时,指尖在“陈父临终前吐出的纸条”几个字上顿住。 上面写着“车库第三根柱子”,后面跟着串模糊的编号,和李振东公司的药品批号前几位完全一致。 “该结束了。” 江云归把陈父的纸条推到陈默面前时,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痛。 纸条边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车库第三根柱子”几个字被浸得发皱,底下的编号像串催命符。 “你爸藏了李振东的罪证。”江云归的指尖在编号上轻轻点了点,金属桌沿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在他公司车库。” 陈默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砸在纸条上,和早已干涸的血渍混在一起。 他突然趴在桌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幼兽。 萧停川看着他颤抖的后背,突然想起高中时江云归考差了的时候,也是这样趴在课桌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那时自己偷偷塞给他颗草莓糖,被他反手扔进垃圾桶,却在放学后看到少年躲在操场角落,偷偷舔着糖纸。 原来再冷的人,也有藏不住的柔软。 审讯室的时钟指向午夜,江云归的左肩疼得越来越厉害。 他下意识转动脖颈,听见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像生锈的合页。 “带他去看守所。”他站起身,黑色冲锋衣的衣角扫过桌沿,带起片细小的灰尘,“通知技术队,去李振东公司车库。” 萧停川跟在后面,看着江云归的背影在走廊尽头转弯。 白炽灯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像给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镀了层脆弱的银。 李振东的车库弥漫着机油味,第三根柱子上有处细微的凹陷,像是被人用硬物反复敲击过。 江云归蹲下身,指尖在凹陷处摸索,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砖。 “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左肩的刺痛让他皱紧了眉。 萧停川搬开砖块,里面藏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叠泛黄的合同和几张照片。 李振东与陈父交易的记录,还有王浩母亲工厂爆炸现场的偷拍,画面里的浓烟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足够定他的罪了。”江云归把铁盒递给技术人员,指尖在照片边缘停顿了一瞬。 照片里有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穿着青港三小的校服,正对着浓烟的方向哭,红领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走出车库时,天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 江云归的左肩疼得几乎抬不起来,他靠在墙上,看着萧停川给自己打伞的手。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记忆里某个递草莓糖的手渐渐重叠。 “江队,”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我送你去医院?” 江云归摇摇头,目光越过雨幕看向远处的路灯。 灯光在雨里晕成团暖黄,像多年前巷口那盏照亮他的灯。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枚星星挂件,金属边缘被磨得发亮。 “这个......”他的声音有些发愣,“好像很重要。” 萧停川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他高中时送的毕业礼物,没想到江云归一直带在身上。 雨水打湿了少年的睫毛,让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显得格外柔软,像蒙着层水雾的星。 “是很重要。”萧停川的声音有些哑,“是别人送的。” 江云归低头盯着挂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星的棱角。 雨丝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细碎的银。 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像道裂缝,让萧停川看到了藏在冰层下的光。 “或许吧。”他把挂件塞回口袋,转身往警车走,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萧停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跨越多年的等待,或许才刚刚开始。 雨还在下,但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像所有黑暗终会迎来的黎明。 审讯室的灯光依旧亮着,陈默坐在铁椅上,看着窗外的雨。 萧停川给的热牛奶放在桌沿,已经凉透了。 他想起王浩总说,等雨停了就去放风筝,风筝上要画满化学方程式。 原来有些约定,注定只能埋在雨里。 警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江云归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眉头却始终没松开。 左肩的刺痛像条小蛇,顺着骨骼往心脏钻,他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碰到口袋里的星星挂件,金属的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萧停川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从后视镜里瞥见他发白的脸色。 雨刷器左右摆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的轨迹,像在擦拭一段模糊的记忆。 他突然开口:“江队,知道青港三小门口的炒肝店吗?” 江云归睁开眼,眸子里的迷茫一闪而过:“不知道。” “味道不错,”萧停川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明天早班结束,我请你?” 雨点击打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江云归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霓虹在雨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他没回答,却悄悄调整了坐姿,让左肩靠得更舒服些。 看守所的值班室还亮着灯,老民警正在泡浓茶,茶叶在玻璃罐里翻滚,像团绿色的云。 看到江云归进来,他把茶缸往桌上一放:“江队,陈默刚才说想再见你一面。”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 走廊尽头的探视室亮着灯,陈默的身影在玻璃后显得格外单薄,校服上的污渍还没洗干净,像幅没完成的画。 “我爸的日记,”陈默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能留给我吗?” 江云归看着他指尖紧握的栏杆,那里的漆皮已经被磨掉,露出底下的金属。 他想起那本日记里的字迹,从工整到狂躁,像段失控的人生。 “结案后会作为证物存档。”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在陈默低下头时补充道,“可以申请复印。” 陈默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突然抬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王浩说,苯酚遇强酸生成的毒雾,其实可以用酒精中和。”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他总说,总有办法赎罪的。” 江云归没说话,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哽咽,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却飞不起来。 值班室的老民警递来杯热茶,杯壁上的水珠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那孩子命苦,”他叹了口气,“从小被欺负,好不容易有个弟弟,还……”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那里的路灯像颗孤独的星。 他突然想起陈父日记里的话。 “默儿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猫。” 心口莫名一酸,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江队?”萧停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拿着件黑色外套,“雨大了,披上吧。” 江云归接过外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 萧停川的手很暖,像揣过热水袋,让他想起车祸醒来那天,护士递来的温水杯,也是这样熨帖的温度。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走出看守所时,雨势渐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萧停川撑开伞,刻意往江云归那边倾斜,自己的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路灯的光晕透过伞面洒下来,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 “青港三小的案子,”江云归突然开口,脚下的水洼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受害者家属那边,需要安抚。” “我已经安排了。”萧停川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子在水洼里溅起涟漪,“王浩的生父想成立基金会,用李振东的赔偿款,帮被霸凌的孩子。”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微光,雨丝在晨光里像无数根银丝,编织成张透明的网。 他想起那根绣着枫叶的红领巾,残端的血迹已经干涸,却像枚印章,盖在这段扭曲的过往上。 “明天……” 他侧过头,目光撞进萧停川的眼眸,那里的笑意像雨后的阳光,带着点潮湿的暖。 “炒肝店,几点开门?” 萧停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萧停川的伞在江云归头顶顿了半秒,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低头时,看见江云归的鞋尖沾着泥,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株被雨水洗过的竹。 “六点。” 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我去接你。” 江云归没应声,只是往伞下缩了缩。 左肩的刺痛不知何时减轻了些,或许是暖气的缘故,或许是身旁这人的体温透过布料漫过来,像层薄薄的暖。 警车驶过青港三小门口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校门旁的炒肝店亮着灯,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雨里散得很慢,混着芝麻酱的香气飘进车窗。 江云归的目光在店招上停留了两秒。 红底白字的“老北京炒肝”,边缘的漆皮掉了块,露出底下的木色,像块褪色的记忆碎片。 他突然想起什么,指尖在冲锋衣口袋里摩挲着那枚星星挂件,金属的凉意里,竟透出点莫名的熟悉。 “这家的糖蒜是老板自己腌的。”萧停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你应该会喜欢。” 江云归转头时,正撞见对方眼里的光,像藏了整片星空。 这个眼神突兀地撞进脑海,却没激起任何涟漪,只有一片温和的麻,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暖得让人发困。 回到公安局时,值班室的灯还亮着。 林念眠趴在桌上补觉,卷宗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的封面上,“血色父爱”四个字被红笔圈着,像个未愈合的伤口。 江云归轻轻把卷宗收好,指尖在“陈默”的名字上顿了顿。 少年最后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总有办法赎罪的”,像根细针,刺破了笼罩在心头的雾。 萧停川泡了两杯咖啡,递过来时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背。 “江队,休息会儿?”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江云归望着窗外渐停的雨,天边的云被染成金红,像那年夏天的烟花。 他没说话,却在萧停川转身时,把那杯咖啡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距离刚好够指尖碰到杯耳。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江云归翻开新的卷宗,笔尖落在“案件总结”四个字上时,突然停顿。 桌角的星星挂件在光里闪了闪,像颗被遗忘的星。 他想起陈默趴在审讯室桌上的背影,想起王浩作业本上的化学方程式,想起李振东车库里的铁盒,想起萧停川眼里的光。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慢慢拼凑,最终定格成炒肝店飘出的白烟,在晨光里散成温柔的网。 “明天见。” 江云归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走廊尽头传来萧停川的回应,带着点痞气的笑:“明早六点,别迟到。” 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江云归的嘴角微微上扬,像被晨光吻过的冰,终于泛起了一丝暖意。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炒肝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 雨刚停,屋檐的水珠子还在往下掉,在门槛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萧停川熟门熟路地找了靠窗的位置,把黑色冲锋衣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老板,两碗炒肝,多放蒜,再来两屉包子。” 他嗓门亮得能穿透店里的嘈杂,眼角余光瞥见江云归站在门口没动,挑了挑眉。 “进来啊江队,难不成还得我八抬大轿请?” 江云归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往角落缩了缩,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菜单,最终落在桌角那瓶醋上。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突然笑出声。 “您老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您拐到黑店了。放心,这店开了二十年,我从小吃到大,地沟油都比别处新鲜。” “……” 江云归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没接话。 老板端着炒肝过来时,白瓷碗沿还冒着热气。 芝麻酱混着肝香的味道漫过来,江云归的喉结动了动,却没动筷子。 萧停川已经埋头吃了大半,抬头看见他这模样,用筷子指了指碗里的糖蒜。 “尝尝?我跟你说,老板他闺女去年结婚,这糖蒜方子都当嫁妆陪过去了,现在吃一口少一口。” 江云归夹起一瓣糖蒜,蒜香混着酸甜在舌尖炸开,他没忍住多嚼了两下。 萧停川看得乐了,从兜里摸出个小铁盒推过去:“刚从老板那儿讨的,新腌的,带回去配粥。” 铁盒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江云归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金属壳子上还留着萧停川的温度。 他抬眼时,正对上对方促狭的笑:“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么帅,再看可要收费了。” “比如,跟我说句话?” “无聊。” 江云归终于开了口,声音淡得像水,却没把铁盒推回去。 萧停川笑得更欢了,嘴里的包子差点喷出来:“哟,江队终于肯赏脸说话了?早这样多好,非得跟我这儿装冰山。” 他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说真的,你总皱着眉不累吗?我认识个整容医生,专门祛抬头纹的,要不我请你去?” 江云归放下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够冻住三伏天的暑气,萧停川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续上。 “或者我带你去飙车?我那辆新提的保时捷,油门踩到底能听见风在耳边哭——” “闭嘴。” 江云归打断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萧停川果然闭了嘴,却用手指在桌上画起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云归泛红的耳根。 过了半分钟,他突然低笑一声:“逗你的。你慢慢吃,我去结个账。” 他起身时,故意撞了下江云归的肩膀。 不算重的力道,却让江云归手里的筷子晃了晃。 等萧停川拿着账单回来,就看见江云归把那瓣糖蒜吃了一点,碗里的炒肝也动了一点点。 “看来不合你胃口?江队还真是挑嘴啊。”萧停川拖过椅子坐下,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送你回去?” 江云归没回答,只是把铁盒放进了口袋。 走到门口时,萧停川突然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窜过,江云归猛地挣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后天休息。”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痞气,“我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江云归回头,看见晨光正落在萧停川的发梢上,给他那点匪气添了层暖融融的边。 风卷着炒肝店的香气漫过来,他听见自己说:“不去。” “去不去可不是你说了算。”萧停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松开手时,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小心点,明早六点,我还来堵你。” 江云归捏着兜里的水果糖,看着萧停川坐进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里。 引擎轰鸣着窜出去时,他低头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像极了方才那瓣糖蒜的余味。 巷口的风带着潮气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这么清楚地闻到过食物的香气了。 江云归回到家时,玄关的鞋架上还摆着那双沾了泥的鞋。 他弯腰换鞋,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铁盒,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倒比屋里的空气更让人觉得实在。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实,昏暗中能看见沙发上堆着没叠的毯子,茶几上的泡面桶积了三个。 这是他过去一周的生活缩影。 他把铁盒放在茶几中央,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扎眼,像个强行闯入的符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他以为是工作消息,摸出来却看见屏幕上跳着“萧停川”三个字。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两秒,终究按了拒接。 没过半分钟,短信进来了。 江队,你家楼下的梧桐树被雷劈了个口子,看着跟你皱眉的样子挺像。 江云归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老梧桐树的主枝确实断了半截,裸露出的木质在暮色里泛着白,倒真有几分狼狈。 他回了个“。”过去。 对方秒回:我在你家对面咖啡馆,刚看见的。顺便问一句,明早想吃糖油饼还是豆腐脑? 江云归直接按了关机。 第二天六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江云归顶着一身寒气开门,萧停川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个油纸袋,身上换了件烟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腕骨上道浅疤。 “早啊江队,”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油条的香气钻出来,“刚出锅的,还热乎。” 江云归侧身让他进来,转身往厨房走。 萧停川跟在后面,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扫过屋里。 “你家比我想象的干净,就是太像样板间了。除了那三个泡面桶。” “闭嘴。” 江云归从橱柜里拿出个盘子,声音闷闷的。 萧停川把油条摆进去,突然指着冰箱上的便利贴。 “这是你写的?字跟你人一样,又冷又硬。” 便利贴上是上周的值班表,江云归的字迹确实棱角分明。 他没接话,倒了杯白水推过去。 萧停川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的表彰大会上。你站在台上领奖,脸跟冻住了似的,台下有人说你是没感情的破案机器。” 江云归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但我看见你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萧停川往前倾了倾身,眼神亮得惊人,“后来才知道,那是你救下的第一个受害人送的平安绳。” “滚出去。” 江云归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那红绳是七年前他刚入警队时,从坍塌的仓库里抱出来的小女孩送的,那孩子后来成了植物人,这事成了他心里不能碰的刺。 萧停川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动。 “我不是故意查你,是老周喝酒时提过。”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机器不会对着糖蒜发呆,也不会把别人给的铁盒当宝贝似的揣着。” 江云归猛地抬头,撞进对方眼里。 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昨晚漏进窗缝的月光,带着点笨拙的暖意。 空气静了几秒,萧停川突然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逗你的。我去车里等你,十分钟后上班。”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补充了句。 “对了,你昨天没吃完的炒肝,我让老板给你留着热乎的呢。” 门关上的瞬间,江云归才发现自己握着水杯的手在抖。 他走到冰箱前,盯着那张贴了三年的便利贴。 上面除了值班表,还写着行极小的字: 三月十七,去医院给那个孩子读故事。 那是植物小女孩的生日。 十分钟后,江云归走出楼道,萧停川正靠在车门上打电话,语气痞气十足。 “王总,那批货你要是再压价,我就把你藏小金库的照片发给你太太了。哎,不聊了,接人呢。” 他挂了电话,冲江云归扬了扬下巴:“走了江队,再晚点就得堵在路上了。” 跑车滑进公安局停车场时,萧停川故意踩了脚油门,引擎的轰鸣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江云归推开车门,冷着脸往办公楼走,萧停川拎着那袋没吃完的油条追上来。 胳膊肘往他肩上一搭:“急什么,早到十分钟还得帮林念眠那小姑娘整理卷宗。” 话音刚落,走廊拐角就撞过来个身影。 姜卿辞手里的文件袋散落一地,他“哎呀”一声,弯腰去捡时,发梢的阳光碎在江云归鞋尖。 “江队早!” “哟!——萧哥也在啊?”他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手指飞快地把文件归拢,“刚从法医室拿报告回来,第二支队那边转来个案子,有点棘手。” 江云归没说话,蹲下身捡最底下那页纸。 指尖刚碰到纸角,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伸了过来。 宋长清扶了扶眼镜,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江队,这是城郊廉租房的案子,死者是对残疾夫妇。” 他声音温和,递文件时特意避开了江云归的手指。 “姜卿辞刚说,现场发现了孩子的脚印。” 萧停川凑过去扫了眼照片,眉头挑了挑:“47岁瘫痪男,43岁失明女,死在自家屋里?” 他突然撞了下江云归的胳膊。 “这不就是你最擅长的家庭伦理剧吗?” 江云归没理他,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细节上—— 阳台角落有个生锈的狗笼,笼门半开着,里面堆着几本皱巴巴的幼儿园画册。 “幸存者是两个孩子,”姜卿辞把热咖啡塞进江云归手里,蒸汽模糊了他的睫毛,“17岁的姐姐和5岁的弟弟,现在在社区办公室等着做笔录。”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邻居说,这家人平时动静很大,总听见吵架摔东西。” 宋长清补充道:“初步判断是中毒,但具体毒物还在化验。现场找到个止咳糖浆瓶子,标签被刮掉了,瓶底好像刻了字。” 他翻开现场勘查记录,钢笔在“YTH 3.14”那行字下画了道浅痕。 “像是人名缩写和日期。” 江云归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 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漫上来,却驱不散照片里那股阴沉沉的气息。 他想起刚才在楼下看见的梧桐树,断枝处的白木像极了照片里死者蜷缩的手指。 “去现场。” 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咖啡还烫。 萧停川吹了声口哨,转身去开车:“得嘞江队,正好让你瞧瞧我新换的车载冰箱,冰镇可乐管够。” 姜卿辞和宋长清跟在后面,前者忍不住戳了戳后者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萧哥话变多了?” 宋长清推了推眼镜,望着江云归走进晨光里的背影,轻声道:“可能是江队太冷了。” 姜卿辞没回答这句话,转了话题。 “你说为啥萧哥这么喜欢缠着江队啊?” “你说呢?”宋长清白了他一眼,“萧哥身高一米**,江队身高一米八,他俩刚好凑一对,又不扎眼。” “是吗?”姜卿辞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袋,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那我看江队那一米二的大长腿,怪不得萧哥喜欢缠着他。” 宋长清轻笑,没说话。 警车驶出城区时,萧停川把车载音乐换成了钢琴曲。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油菜花田,突然想起炒肝店的糖蒜。 酸甜里藏着的那点辣,像极了此刻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翻开卷宗,陈雨桐的名字落在眼底时,指尖莫名顿了顿。 “3月15号案发,”萧停川突然开口,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漂亮的转,“正好是消费者权益日。你说这小姑娘,是不是把父母当假冒伪劣产品处理了?” 江云归没接话,却把卷宗往他那边推了推。 阳光透过车窗,在“陈小满”三个字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颗没被踩灭的火星。 “话说回来,”萧停川边开车,边抽着烟,“你近视什么时候好了?眼镜都不戴了。” 江云归有些懵。 “我没近视。” “草,忘了你车祸失忆来着……”萧停川轻“啧”,语气里带着失望。 廉租房的楼道里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劣质清洁剂的刺鼻气息。 江云归踩着斑驳的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谁在暗处压抑的叹息。 萧停川跟在后面,手里转着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这楼比我家车库还破,”他啧了声,指尖在积灰的栏杆上划了道印子,“住这儿的人,日子怕是比这栏杆还锈。”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在二楼拐角停了步。 202室的门虚掩着,黄色警戒线从门楣垂下来,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像面褪色的旗。 法医刚收队,白色的勘查服影子在地板上晃过,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 “江队。”负责现场的宋长清摘下手套,指了指屋里,“尸体刚运走,痕迹都保留着。您自己看,有点……瘆人。” 江云归推门进去时,阳光正从糊着报纸的窗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光带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像被惊扰的往事。 客厅中央的矮凳翻倒在地,旁边散落着几个摔碎的瓷碗,碗底还粘着没刮净的粥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 靠墙的旧沙发露出褐色的棉絮,扶手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别着颗塑料星星。 和他口袋里那枚挂件很像。 阳台的门敞开着,风灌进来,吹动晾衣绳上的小裙子,是五岁孩子穿的尺码,裙摆还沾着点泥土。 “看这儿。” 萧停川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他正蹲在狗笼前,指尖悬在笼壁上,没敢碰。 生锈的铁条上缠着几道细麻绳,结打得很松,像随时会断掉。 笼底铺着块褪色的卡通垫,上面有本被撕得只剩几页的画册,露出的页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涂成了诡异的紫色。 江云归走过去,弯腰捡起画册。 纸页边缘卷得厉害,像是被反复揉过。 最后一页上用蜡笔写着“315”,数字旁边画着两个火柴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手里举着个瓶子,瓶身上画着波浪线。 “陈雨桐17岁,陈小满5岁。”宋长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取下的手套,声音轻得怕惊动什么,“邻居说,每天早上七点,都能看见陈雨桐背着她母亲下楼,去对面公厕。下午三点再背回来,风雨无阻。” 姜卿辞补充道:“她父亲下肢瘫痪,常年坐在轮椅上,靠监控看住两个孩子。社区网格员说,上个月去走访,看见陈雨桐在用注射器给她父亲导尿,手稳得不像个高中生。” 江云归的目光移向厨房。 瓷砖墙面上有片深色的污渍,形状像朵炸开的花。 料理台上摆着个空药瓶,标签被指甲抠得只剩残角,瓶底朝上放着,能看见模糊的刻痕。 和卷宗里记的“YTH 3.14”对上了。 “YTH,”萧停川突然开口,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敲了敲,“陈雨桐的拼音首字母。3月14号,白色情人节。” 他转头看向江云归,眼里带着点探究。 “你说她刻这日期的时候,在想什么?” 江云归没回答,打开了旁边的洗衣机。 滤网里卡着团灰色的纤维,混着点透明的结晶。 他用证物袋收好,指尖碰到冰冷的机器内壁时,突然想起什么。 卷宗里写着,陈雨桐的化学模拟考是年级第一。 又是一个化学第一。 阳台的风又吹进来,带着廉租房特有的、说不清的味道。 江云归走到窗边,往下看。 楼底的空地上有个歪歪扭扭的无障碍坡道,水泥裂开好几道缝,长着青苔。 坡道尽头放着个破旧的轮椅,坐垫烂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弹簧。 “那是□□的轮椅。”宋长清的声音很轻,“发现尸体的时候,轮椅倒在坡道中间,刹车没拉。” 姜卿辞蹲在客厅角落,捡起枚掉在地上的纽扣。 蓝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和阳台晾着的小裙子是一套。 “这是陈小满的,”他捏着纽扣站起来,阳光照在他脸上,酒窝里却没了笑意,“法医说,孩子躲在衣柜里,抱着件沾了药的衣服,哭到失声。” 萧停川突然走到卧室门口,停住了。 江云归跟过去,看见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奖状。 陈雨桐的,初一时候得的,“三好学生”四个字被水渍晕开了点。 奖状旁边有个小小的黑手印,像是孩子的手掌按上去的。 “你说,”萧停川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乎被风吹散,“这屋里到底藏着多少声没说出口的话?”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星星挂件。 塑料的棱角硌着掌心,和炒肝店铁盒上的小猫一样,带着点笨拙的温度。 他想起社区办公室里等着做笔录的两个孩子。 一个17岁,一个5岁,他们的世界,或许就像这廉租房的楼道,狭窄、阴暗,却总得一步步往下走。 风掀起窗帘的边角,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 江云归把证物袋放进勘查箱,拉上拉链时,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根针,刺破了什么。 “去社区。”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见见孩子。”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社区办公室的日光灯嗡嗡作响,把墙面照得惨白。 陈雨桐坐在最里面的长椅上,背挺得很直,校服领口的塑料星星被指尖反复摩挲,边缘已经磨得发毛。 陈小满缩在她怀里,小脑袋埋在姐姐颈窝,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有块青紫色的瘀痕,像片没化的乌云。 男孩的胳膊比同龄孩子要细些,手腕上还留着半截没洗干净的泥印,是早上在楼下玩弹珠时蹭的。 看见江云归进来,陈雨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下,却没抬头。 宋长清刚给两个孩子买了热牛奶,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陈雨桐,”江云归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放得很轻,“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你父亲……□□,平时有没有和人结过怨?” 怀里的小满突然瑟缩了一下,小手攥紧了姐姐的衣角。 陈雨桐低头拍了拍弟弟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干得像被晒裂的土地。 “没有。他除了去医院,很少出门。” “那你母亲呢?”萧停川靠在门框上,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转着钥匙,“邻居说她精神不太好,平时会出门吗?” “她怕光。”陈雨桐的指甲掐进掌心,“每天只有凌晨五点,我背她去公厕的时候,她才肯出门。”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小满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雨桐的脸倏地白了,把弟弟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是……是他自己摔的。前天在楼下爬树,没抓稳掉下来了。” “是吗?”江云归从证物袋里拿出那枚蓝色小熊纽扣,放在桌上,“这是在衣柜旁边捡到的。小满躲在衣柜里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小满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陈雨桐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着牙,把弟弟的脸按得更深。 “洗衣机滤网里的结晶,我们送去化验了。”江云归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你化学很好,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陈雨桐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塑料星星从她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满被这声音惊得抬起头,眼里还挂着泪,小手指着窗外,含糊不清地说:“瓶……瓶子……紫色的太阳……” 萧停川突然插进话:“315是什么意思?画册上的两个火柴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是不是你?” “不是!”陈雨桐猛地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不是我!是他自己……” 话说到一半,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眼泪突然砸在小满的手背上,烫得孩子缩了缩。 江云归捡起地上的塑料星星,递回给她。 指尖相触时,他摸到她掌心全是冷汗。 “社区网格员说,你父亲瘫痪后,一直靠止痛药维持。但这个月的药费清单里,没有止痛药的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校服袖口磨破的边。 “你把药停了,对吗?” 陈雨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小满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姐姐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不哭……爸爸不疼了……” “不疼了……”陈雨桐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突然哽咽,“他每天晚上都喊疼,喊到天亮。妈妈又只会哭,小满还要上学……我去药店问过,止痛药要医生开证明,我没有……” 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铅笔写满了化学式。 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旁边标着一行小字:“浓度75%,3月14日”。 “那天是白色情人节,”陈雨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以前总说,等病好了,就带妈妈去补拍婚纱照。我想……我想让他别再疼了。” 阳台的风似乎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带着廉租房楼道里那股潮湿的味道。 江云归看着桌上那枚蓝色小熊纽扣,突然想起现场晾衣绳上的小衬衫。 灰蓝色的,袖口绣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是小满的尺码,衣角还沾着点草屑,该是爬树时勾到的。 “小满躲在衣柜里,”江云归的声音有些发沉,“他看见什么了?” 陈雨桐抱着弟弟的手臂紧了紧,小满在她怀里摇着头,小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打针……爸爸睡了……” 萧停川突然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廊里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 宋长清把牛奶杯往陈雨桐面前推了推,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干了大半。 江云归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无障碍坡道上,那辆破旧的轮椅还倒在原地,弹簧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闪着冷硬的光。 他想起陈雨桐背母亲上下楼的样子,十七岁的肩膀,每天两次,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像扛起了整个世界。 “去把轮椅扶起来吧。”江云归对宋长清说,“告诉技术队,洗衣机里的结晶不用化验了。” 他最后看了眼长椅上的姐弟俩,陈雨桐正用袖口给小满擦眼泪,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却暖不透那片蜷缩的影子。 塑料星星被陈雨桐重新别回领口,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点笨拙的光。 走廊尽头的风还在吹,带着廉租房特有的、混杂着霉味和清洁剂气息的味道。 江云归拉了拉警服的领口,转身往楼梯口走。 每一步踩在水泥地上,都像是踩在那栋老楼的木板上,吱呀作响,像谁没说出口的叹息。 江云归走到楼梯口时,停了停。 金属扶手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铁色。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上面,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像老楼里终年不散的潮气。 好像有什么记忆在脑海里浮现。 血迹、烟头、破旧的房屋。 江云归轻轻摆了摆头。 萧停川站在楼下的台阶上,背对着他,手里的车钥匙不知何时收了起来。 风掀起他风衣的下摆,猎猎地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沉郁的气息。 “你说,”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顺着楼梯扶手的纹路往下淌,“她熬了多少个晚上,才算出那个浓度?” 萧停川没回头,只是望着社区办公室的窗户。玻璃上沾着层灰,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影子。 陈雨桐还坐在长椅上,怀里的小满大概是哭累了,一动不动。 “十七岁,”萧停川的声音有些哑,“我十七岁的时候,在跟人比谁跑得更快。” 江云归慢慢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却还是能听见水泥地面传来细微的回响,像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想起现场那本被撕得只剩几页的画册,紫色的太阳底下,歪歪扭扭的数字“315”。 “3月14号,”他低声说,“她大概觉得,那是个好日子。” 萧停川终于转过身,眼里有红血丝。 “好日子?用自己配的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想起这是社区,捏着烟盒的手指紧了紧,又塞了回去。 宋长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轮椅扶起来了,”他说,“技术队那边也回话了。” 江云归“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又望向那扇沾着灰的窗户。 阳光被云遮了些,玻璃上的影子淡了下去,只剩一片模糊的白。 “孩子们……”宋长清犹豫了一下,“社区说先安排到临时救助点,明天联系福利院。” “陈雨桐的学籍,”江云归突然开口,“跟学校说一声,先保留着。” 宋长清愣了愣,点了点头。 风又吹过来,带着廉租房那边飘来的霉味,混着社区门口垃圾桶里透出的馊气,不太好闻,却格外真实。 萧停川往停车的地方走,脚步放得很慢。 皮鞋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沙漏里漏下的沙。 江云归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现场阳台晾着的那件灰蓝色小衬衫,袖口绣的星星歪歪扭扭,针脚却很密。 “你说小满胳膊上的伤,”江云归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真是摔的吗?” 萧停川的脚步顿了顿。 车钥匙又被他摸了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金属挂件。 “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他说,“反正疼的是孩子。” 车停在路边,灰扑扑的,蒙着层薄尘。 萧停川拉开车门,没立刻坐进去,只是倚着车门,望着社区办公室的方向。 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一点,落在他的肩膀上,却没什么温度。 江云归也靠在车身上,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塑料星星挂件。 和陈雨桐领口别着的那枚很像,边缘都磨得发毛。 他想起卷宗里的照片,□□坐在轮椅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怀里抱着个孩子,大概是小满,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以前总觉得,案子总有个是非黑白,”江云归的指尖反复蹭过星星的棱角,“现在才发现,好多事……是灰色的。” 萧停川没说话,只是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夹在指间,没点燃。 风把烟纸吹得微微颤动,像片快要落的叶子。 过了很久,社区办公室的门开了。 陈雨桐牵着小满走出来,小男孩的头还埋在姐姐衣角,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捏着个什么东西,露出点蓝色的边角,大概是那枚小熊纽扣。 江云归把塑料星星放回口袋,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警徽,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警服。 阳光又躲进了云里,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走吧,”萧停川把烟塞回烟盒,拉开车门,“回去写报告。” 江云归上了车,关车门时特意放轻了力气,金属碰撞声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车缓缓驶离社区门口,后视镜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还站在路边,被灰蒙蒙的天衬着,像两株没长开的草。 雨最终没下下来。 车开了很久,廉租房的霉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的尾气和便利店飘出的面包香。 江云归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慢慢掠过的树影,突然觉得很累。 他想起陈雨桐校服袖口磨破的边,想起她掌心的冷汗,想起小满哭着说“爸爸睡了”,想起那辆被扶起来的轮椅,坐垫上的破洞露出里面的弹簧,在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这些画面像老电影里的帧,一帧一帧地晃过去,慢得让人心里发沉。 好像也有人这样温柔地抱着他过。 车停在警局门口时,天已经擦黑了。 萧停川熄了火,没立刻下车。 车厢里很静,只有仪表盘上的指针在轻轻跳动,发出嗒嗒的轻响,像谁在数着时间。 “明天,去看看那辆轮椅吧,”江云归突然说,“把坐垫补一补。” 萧停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车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又过了很久,萧停川推开车门,说了句“报告我来写”,便往警局里走。 江云归没动,只是看着窗外的路灯,光线下有无数尘埃在浮动,像被惊扰的往事,慢慢落下来,落下来。 报告递上去那天,天是阴的。 江云归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法桐叶子一片片往下落,速度慢得像被抽走了力气。 萧停川的报告写得很简略,没提那枚塑料星星,没写洗衣机滤网里的结晶,只说□□系重度疼痛引发呼吸抑制,结合其长期瘫痪病史,最终定性为意外死亡。 卷宗最后附了张照片,是社区工作人员补拍的。 廉租房的阳台上,那件灰蓝色小衬衫还晾在绳上,风一吹,衣角扫过生锈的铁栏杆,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福利院那边来电话了,”宋长清敲门进来,手里捏着张便签,“小满适应得还行,就是晚上总哭着找姐姐。” 江云归“嗯”了一声,目光还落在窗外。 法桐的影子被风拉得很长,在地上晃来晃去,像幅没画完的画。 “陈雨桐呢?”他问。 “在少管所待了七天,昨天转去救助站了,”宋长清把便签放在桌上,“她说想继续读书,救助站帮她联系了夜校。” 桌上的便签边缘有些卷,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 “姐姐,我把小熊纽扣藏在枕头底下了。” 是小满托社区阿姨转的话。 江云归拿起便签,指尖触到纸面的褶皱,像摸到了孩子攥紧的拳头。 他想起现场那枚蓝色纽扣,现在应该躺在证物袋里,和那本只剩几页的画册放在一起,等着过段时间按规定销毁。 萧停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 “技术队清出来的,”他把信封放在桌上,“说是陈雨桐落在社区办公室的。”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 是张化学试卷,右上角的分数被红笔圈着——98。 卷首的名字“陈雨桐”三个字,笔画用力得几乎戳破了纸。 背面有几处涂改的痕迹,仔细看,能认出是“315”和“浓度75%”的字样,后来被密密麻麻的公式盖住了。 江云归把试卷放回信封,压在便签底下。 窗外的风大了些,最后一片法桐叶子终于落下来,贴在窗玻璃上,像枚褪色的邮票。 “轮椅修好了?”他问。 “嗯,”萧停川靠在门框上,“找了个老裁缝,用旧棉絮填的,看着还行。社区说留着,万一谁家有需要。” 江云归没说话。 他想起那辆轮椅,补好的坐垫是灰布的,和□□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一个颜色。 阳光好的时候,轮椅会被推到楼下的空地上,对着无障碍坡道的方向,像在等谁回来。 下午的时候,姜卿辞送来份文件,是陈雨桐的学籍保留证明。 纸页很新,盖着学校鲜红的章,和她那张皱巴巴的试卷放在一起,显得有些突兀。 “听说她每天晚上都去夜校,”姜卿辞的声音很轻,“救助站的阿姨说,她总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捏着颗塑料星星。” 江云归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枚,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硌在掌心的力道却越来越清晰。 他突然想去廉租房看看,看看那扇糊着报纸的窗户,看看阳台晾衣绳上是否还挂着什么,看看楼梯的木板是不是还在吱呀作响。 车开得很慢,像在跟时间比耐心。 路过社区门口时,江云归让萧停川停了停。 临时救助点的门口,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玩弹珠,手腕上的泥印换了新的,阳光照在他头顶,露出软软的发旋。 是小满。 他蹲在地上,小手扒拉着石子,嘴里念念有词。 旁边放着个蓝布包,露出半截灰蓝色的袖子,大概是那件小衬衫。 “走吧。”江云归说。 车继续往前开,后视镜里的小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点。 廉租房的楼道还是那股味道,潮湿的霉味混着清洁剂的气息,只是楼梯上的警戒线已经撤了,202室的门紧紧关着,门楣上还留着挂过警戒线的钉眼,像个没愈合的伤口。 江云归没上去。 他站在楼下,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看了很久。风从楼道里钻出来,带着楼上的气息,拂过他的衣角,像谁在轻轻叹气。 回去的路上,萧停川突然说:“其实那天在社区办公室,我看见小满胳膊上的瘀痕了,边缘是青紫色的,不像摔的。” 江云归“嗯”了一声。 “可能是□□……” 萧停川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车窗外的树影缓缓后退,把阳光切成一段一段的,落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案子结了。 没有逮捕令,没有判决书,只有一份薄薄的报告,几张照片,和一些散落在风里的碎片。 紫色的太阳,歪扭的数字,没说完的话,没补拍的婚纱照,还有十七岁肩膀扛起的整个世界。 车快到警局时,江云归摸出那枚塑料星星,放在掌心。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孩子眼里没掉下来的泪。 他把星星塞进萧停川手里。“下次去救助站,带给陈雨桐。” 萧停川捏着星星,指尖微微发紧。“你怎么不自己去?” 江云归望着窗外,法桐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像无数只摊开的手。 “有些事,看见不如记住。” 车停在警局门口,金属碰撞声很轻。 江云归推开车门,风灌进领口,带着初冬的凉意。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很低,像要压到楼顶,却迟迟没下雨。 卷宗被锁进了档案室,编号很普通,和其他无数个案卷挤在一起,等着被时间慢慢覆盖。 只是偶尔,江云归会想起那枚塑料星星,想起灰蓝色的小衬衫,想起轮椅上补好的坐垫,想起楼梯木板的吱呀声,想起那句没说完的“他自己……” 这些碎片像沉在水底的石子,平时看不见,却始终躺在那里,在某个起风的夜晚,轻轻晃一下,荡开一圈圈涟漪。 楼道里的霉味总会散去,清洁剂的气息也会淡去,只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会留在空气里,跟着廉租房的风,一年一年,慢慢吹下去。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周末的阳光把街道晒得发暖,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稀疏的影子。 江云归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过一家炒货摊,瓜子壳在脚下被踩得咯吱响。 “哟,这不是江队吗?” 戏谑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江云归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像没听见。 萧停川几步追上来,一身限量款夹克敞着怀,手腕上的表在阳光下晃眼,手里还拎着两个刚买的糖画,一个是条张牙舞爪的龙。 “走路不看路,想什么呢?”萧停川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难不成还在琢磨那对姐弟?我上周去救助站了,陈雨桐给我看她夜校的卷子,化学还是第一,就是话少得像个闷葫芦。” 江云归终于侧过头,眼神淡得像杯凉白开。 “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 萧停川舔了口糖画,糖渣粘在嘴角。 “我说你这人,活着跟渡劫似的,累不累?周末不回家歇着,在这儿轧马路,看你背影都能写出三篇悲情小说。” “要不要?”萧停川把另一个糖画递给江云归,“也是龙,只不过有些化了。” 江云归移开目光,看向街对面的老书店,窗台上摆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 “不用。”江云归没接,“总比你天天飙车泡吧有意义。” “嘿,你这是嫉妒我年轻有为还多金。”萧停川笑得痞气。 “说真的,那枚星星我给她了,小姑娘攥手里半天没说话,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 “小满也挺好,福利院阿姨说他现在敢跟人抢弹珠了,就是还总问姐姐什么时候来。” 江云归的指尖在口袋里蜷了蜷,没接话。 风卷着片枯叶滚过脚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影子。 “对了,”萧停川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上次那案子,你真信是意外?□□那轮椅刹车,我后来让技工看过,螺丝是被人拧松的,不是没拉。” 江云归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望着书店的方向。 “报告上写着是意外。” “报告是我写的。”萧停川嗤笑一声,“我还写过嫌疑人因天气寒冷导致情绪失控呢,你信吗?” 他把啃得差不多的糖画棍丢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那老东西瘫痪久了,脾气躁得很,听说经常打孩子,小满胳膊上的伤……” “萧停川。”江云归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层薄冰,“案子结了。” 萧停川挑眉,没再往下说,只是吹了声口哨,目光扫过街边的行人,又落回江云归身上。 “行,你说了算。晚上喝酒去?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清吧,调酒师是个……” 江云归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接起电话。 “江队,梧桐巷18号,顾家老宅,发现四具尸体。” 电话那头是宋长清急促的声音,背景里还能听见警笛的尖啸。 “初步排查,嫌疑人周永福有重大作案嫌疑,但人已经联系不上了,可能跑了。” 江云归的脚步顿住了,眼神里的淡漠瞬间被锐利取代。 “什么时候的事?” “初步判断案发时间是除夕夜,没几天,今天被顾家远房亲戚发现的。技术队已经到了,萧哥也收到通知了吧?” 江云归挂了电话,转头看萧停川。 后者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姜卿辞发来的案件简报。 “血色除夕,”萧停川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又迅速被凝重覆盖,“顾怀山一家子,死得挺整齐。嫌疑人周永福,顾家老管家的养子,刚确认,人跑了。” 江云归没说话,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走。 步子迈得很大,之前的慢悠悠荡然无存,黑色外套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警服的领口。 萧停川快步跟上,车钥匙在指尖转得飞快。 “喂,等等我!我开车来的,比你那破捷达快!” “闭嘴。”江云归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查周永福的去向,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口,所有监控都调出来。” “知道了江队。” 萧停川收起玩笑的语气,摸出手机开始拨号,嘴上却还不饶人。 “我说你这人,也就查案子的时候像活人。等破了这案子,我请你去最高档的餐厅,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活着,别总跟个苦行僧似的……” 江云归拉开自己那辆半旧的捷达车门,金属锁扣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回头看了眼萧停川,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五分钟后,梧桐巷路口见。” “得嘞。” 萧停川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转身走向自己的跑车,引擎发动时发出一声嚣张的轰鸣,与江云归捷达车的沉闷启动声形成鲜明对比。 阳光依旧暖融融地洒在街道上,炒货摊的老板还在吆喝,书店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带着油墨的气息。 只是刚才那两个站着聊天的身影已经消失,只留下地上几粒被踩碎的瓜子壳,和一片被风卷走的枯叶。 车在梧桐巷口停下时,风突然紧了些。 老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车轮碾过,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谁在暗处磨牙。 江云归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檀香和尘土的味道。 是老宅特有的气息,裹着年头久远的阴湿,从巷子深处漫过来。 萧停川的跑车停在他后面,引擎熄了火,却还透着股张扬的劲儿。 他斜倚在车门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扫过巷口那棵歪脖子梧桐树,树皮上还留着孩童刻的歪歪扭扭的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看出是“顾”字的轮廓。 “顾家在这儿住了三代,”萧停川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考究的意味,“我小时候跟着我爸来拜过年,那老爷子顾怀山,端着个紫砂壶,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盯着巷子深处那扇朱漆大门。 门环是黄铜的,被摸得发亮,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匾额,“顾府”两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笔锋里的倨傲。 “进去看看?” 萧停川直起身,烟在指间转了个圈。 江云归迈开步子,青石板路凹凸不平,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在丈量什么。 巷子里很静,只有风穿过砖墙缝隙的呜咽声,还有远处警灯闪烁时,偶尔映在灰墙上的红蓝光影,明明灭灭,像老电影的默片。 走到门口时,姜卿辞正站在台阶上等着,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根红绳,绳结打得很特别,像朵绽不开的花。 “江队,萧顾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初步勘察完了,四具尸体都在,手腕上都系着这个。” 江云归接过证物袋,指尖捏着袋口的边缘,对着光看。 红绳的颜色很深,像浸过血,结扣处缠着几缕细麻,是手工编织的痕迹,粗糙,却带着股执拗的力道。 “周永福妹妹的手艺,”萧停川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里的痞气淡了些,“老管家说过,那姑娘小时候总坐在门廊下编这个,说是平安结,能保人平安。” 江云归把证物袋还给姜卿辞,伸手推开那扇朱漆大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叹,像不堪重负的老人。 迎面是座影壁,上面刻着“鸿禧”两个大字,字的边角有处新鲜的磕碰,露出底下的白灰,旁边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未干的血。 “顾怀山死在客厅,”姜卿辞跟在后面,声音轻得怕惊动灰尘,“后脑有凹陷,凶器是旁边那个红木镇纸,上面沾的血迹已经确认是他的。” 客厅很大,家具都是深色的红木,透着股沉郁的贵气。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年夜饭,碗碟里的菜已经干硬发黑,一只红烧肘子上插着双筷子,像个荒诞的祭品。 墙上的挂钟停了,指针牢牢钉在六点四十五分,玻璃罩上蒙着层灰,却依旧能看清钟摆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精致得有些刺眼。 “停在顾怀山死亡的时间,”萧停川走到挂钟前,指尖在玻璃罩上敲了敲,“够意思,还挺有仪式感。”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佛堂门口。 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淡淡的檀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蜡油味。 他推开门,佛堂里供奉着尊观音像,香炉里的香早就燃尽了,只剩半截香灰,歪歪扭扭地插在炉里。 供桌前的蒲团上,有片深色的污渍,形状像个人影,旁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蜡泪,凝固成狰狞的形状。 “沈素心在这儿,”姜卿辞的声音带着点不忍,“被浸蜡的丝绸勒死的,脖子上的勒痕是麻花状,和丝绸的纹路对得上。那丝绸是周家祖传的手艺,浸了蜡之后硬得像铁丝。” 江云归的目光扫过供桌。 桌上摆着个青铜烛台,烛台的尖部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底座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他想起卷宗里的记录。 顾明轩的胸骨碎了,凶器正是这个烛台。 “有意思,”萧停川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手指点了点烛台,“顾明轩帮他妈洗白文物,结果死在他妈常待的佛堂,用的还是他妈收藏的古董烛台,这叫什么?报应不爽?” 江云归没理他,转身往药房走。 药房在走廊尽头,门是梨花木的,上面雕着药草图案,其中一味“当归”的雕纹被利器劈了道缝,露出里面的木茬。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铁锈的气息。 药柜上的抽屉被拉开了几个,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其中一味曼陀罗的种子滚到墙角,黑沉沉的,像颗没爆的雷。 角落里的石臼翻倒在地,旁边是个铁质药杵,杵头沾着血肉模糊的痕迹,旁边还有片撕碎的衣角,料子很好,是顾明玥常穿的那种真丝。 “顾明玥窒息死的,”姜卿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嘴里发现了丝绢,是从她那个古董香囊里扯出来的,香囊上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江云归蹲下身,看着那片真丝衣角。 料子很软,却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几根头发,很长,是顾明玥的。 他又想起卷宗里写的。 顾明玥长期胁迫周永福的妹妹,拍那些见不得人的视频。 风从走廊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药渣,打着旋儿飞过脚边。 萧停川靠在门框上,指尖的烟不知何时点燃了,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沉。 “周永福把凶器都留在现场了,红木镇纸、青铜烛台、铁药杵,还有那浸蜡的丝绸,都是能追溯到他身上的东西。” “不是留,是祭。”江云归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穿透力,“他在祭他妹妹。” 萧停川的烟顿了顿,烟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他没擦。 “也是,”他笑了笑,笑得有些冷,“一家子人渣,死在自己最得意的东西手里,确实像场祭奠。” 江云归走出药房,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 墙上挂着顾家的全家福,顾怀山坐在中间,沈素心依偎在旁边,顾明轩站在父亲身后,嘴角噙着抹志在必得的笑,顾明玥穿着漂亮的裙子,手里捧着个古董花瓶,眼神里带着点骄纵。 照片的角落,站着个年轻的身影,穿着管家服,低着头,看不清脸,大概是年轻时的周永福。 “他在这儿待了三十年,”江云归的目光落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从少年到中年,看着这家人怎么发家,怎么害人,怎么把他的家拆了,把他妹妹逼上绝路。” 萧停川掐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监控查了,周永福大年初一早上出的城,坐的黑车,往邻市的方向去了。现在各卡口都在堵,应该跑不远。”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推开窗。 外面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巷子里的风灌进来,掀起桌上的年夜饭,一只苍蝇从干硬的菜上飞起,嗡嗡地撞向窗玻璃,徒劳地挣扎着。 “他不会跑远的。”江云归突然说,声音淡得像风,“他妹妹三年前在仓库被烧伤,现在还躺在云禾市的康复医院,他肯定会去看她。” 萧停川挑眉,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行,赌一把。让云禾市的同事去医院盯着,顺便查查周永福妹妹的病房号。” 他顿了顿,看着江云归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却没什么温度。 “你好像对这种案子特别敏感。”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不是敏感,是知道。” 知道什么? 江云归没说。 风还在吹,卷起桌上的灰尘,在光柱里浮动,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名字。 顾怀山,沈素心,顾明轩,顾明玥,周永福,还有那个在仓库里被烧成重伤的姑娘,他们的影子在这座老宅里纠缠,最终都化作了手腕上那根红绳,打得很紧,解不开,也挣不脱。 萧停川打完电话,靠在窗边,看着江云归的背影。 这人总是这样,像块捂不热的冰,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摸到案子最疼最烫的地方。 他想起陈雨桐手里的塑料星星,想起小满玩弹珠时的样子,又想起顾家这四具尸体。 突然觉得,这世界上的苦,好像永远都没个尽头。 “走吧,”江云归终于转过身,眼神里的锐利又淡了下去,变回那副冷淡的样子,“去云禾市。” 萧停川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朱漆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像个沉重的句号。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依旧凹凸不平,风卷起几片枯叶,滚过脚边,像在催促,又像在挽留。 车开出梧桐巷时,江云归看了眼后视镜。 那扇朱漆大门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个模糊的点,被巷子深处的阴影吞没。 他想起佛堂里那尊观音像,脸上的慈悲笑容被香火熏得发黑,像个洞悉一切却沉默不语的旁观者。 萧停川的跑车引擎又发出了嚣张的轰鸣,江云归的捷达车跟在后面,速度很慢,像在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阳光依旧照在街道上,却好像永远也照不透那些藏在角落里的阴影,和阴影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恨。 车过两市交界线时,天开始飘起细雨。 萧停川的跑车在雨幕里开得很稳,没了平时的嚣张,引擎声被雨刷器的吱呀声盖过,像头收起利爪的兽。 江云归的捷达跟在后面,雨丝打在车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把窗外的树影拉成了流动的墨。 “云禾市的康复医院在郊区,”萧停川的声音透过蓝牙耳机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同事查了,周永福妹妹周永芳在住院部三楼307,烧伤面积65%,这三年一直是周永福在缴费。”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雨刷器的频率调快了些。 雨越下越大,路面上的积水映着车灯光,像铺了层碎玻璃。 他想起卷宗里周永芳的照片,烧伤前是个眉眼清秀的姑娘,手里捧着束野菊,站在顾家老宅的门廊下,身后是低头扫地的周永福,兄妹俩的影子在夕阳里挨得很近。 “周永福租的房子也在郊区,离医院不远,”萧停川继续说,“老小区,没电梯,六楼。房东说他昨天还回去过,拎着个黑色的包,看着挺急。” 江云归“嗯”了一声,打了转向灯,跟着跑车拐进通往郊区的路。 路边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雨幕洒下来,在积水里碎成一片一片的,像谁摔碎的眼泪。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雨才渐渐小了。 云禾市的轮廓在暮色里慢慢清晰,没有市中心的繁华,只有矮矮的楼房和连绵的农田,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气息,带着点潮湿的腥甜。 到周永福租的小区时,天已经擦黑了。 老楼的墙皮剥落得厉害,墙面上爬满了枯藤,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楼道里没灯,声控灯的按钮早就坏了,江云归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上晃动,照出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蹭过。 “六楼,”萧停川走在前面,指尖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划了下,“这楼比陈雨桐家那栋还破。” 楼梯的水泥台阶缺了角,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空洞的回响,混着窗外漏进来的雨声,像谁在暗处哭。 到五楼和六楼的拐角时,江云归的手电筒光柱顿了顿。 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痕迹,被雨水洇开了些,边缘泛着黑,像干涸的血。 萧停川也看见了,脚步慢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证物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蘸了点痕迹,对着光看了看。 “是人血,还没完全干透。” 江云归没说话,加快脚步往六楼走。 周永福租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推开门时,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屋里,心猛地沉了一下。 屋里很暗,只有窗外的雨丝带着点微光。 家具很少,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张单人床,床单皱巴巴的,上面沾着几块深色的污渍。 地上散落着些碎玻璃,是个摔碎的玻璃杯,旁边还有只翻倒的塑料盆,盆底的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混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有打斗痕迹,”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指向墙角,“那里有片擦掉的血迹,墙上还有鞋印,和周永福的鞋码对得上。” 江云归的光柱扫过桌面。 桌上放着个搪瓷缸,里面还剩半缸凉茶,旁边压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307”,数字被圈了又圈,边缘都磨破了。 桌角有道新鲜的磕碰,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铁色,旁边沾着点布料的纤维,是深色的,和周永福常穿的夹克颜色一致。 “窗户是开着的,”萧停川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窗框,“锁扣坏了,像是被人硬撬开的。”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条簌簌作响。 江云归走到床边,掀开皱巴巴的床单。 床板上有几道深深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形状扭曲,像个没写完的“救”字。 “他昨天回来,应该是想拿什么东西,”萧停川看着地上的碎玻璃,“然后被人堵了。” 江云归的光柱落在门后的挂钩上,上面空荡荡的,只有枚生锈的钉子,钉子上还挂着半截断掉的黑绳。 和周永福常用来捆包的绳子一样。 他想起房东说的黑色的包,看来包被人拿走了。 “地上的血迹,还有这打斗痕迹,”萧停川蹲下身,用手机拍着地上的鞋印,“不像是周永福单方面被打,更像是……他还手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走到桌前,捡起那张写着“307”的纸条。 纸页很薄,边缘被反复摩挲过,带着点潮湿的水汽。 他能想象出周永福写下这串数字时的样子,大概是攥着笔,指节发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医院看妹妹。 “查小区门口的监控,”江云归把纸条放进证物袋,声音很轻,“还有医院那边,派人盯着307,周永福肯定会去。” 萧停川站起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布满灰尘的窗台,照出上面一个模糊的脚印,朝向窗外。 “他会不会从窗户跑了?六楼,跳下去不死也得残。” 江云归走到窗边,往下看。 楼下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雨水把泥土泡得稀软,隐约能看见几个凌乱的脚印,朝着小区外的方向延伸,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他不会跳,”江云归说,“他还要去看他妹妹。”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雨的凉意,掀起桌上的搪瓷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屋里很静,只有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还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痕迹。 碎玻璃、血迹、鞋印,像一个个没说完的字,拼凑出一场仓促的打斗,和一个仓促逃离的背影。 萧停川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同事,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这屋里的寂静。 江云归靠在门框上,手电筒的光柱落在地上那几滴暗红的血迹上,突然想起周永芳照片里的野菊,不知在这场雨里,是否还开着。 “走吧,去医院,”萧停川挂了电话,“去等他。” 江云归点点头,转身往楼下走。 手电筒的光柱在楼梯上晃动,照亮了那几滴暗红色的痕迹,像一串指引的箭头,通向未知的夜色。 楼道里的回响依旧空洞,混着窗外的雨声,像周永福没说出口的牵挂,一步一步,往医院的方向走。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康复医院的住院部很静,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的雨气,在走廊里漫开。 江云归靠在307病房斜对面的安全通道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子里钻。 萧停川蹲在楼梯间的阴影里,手机屏幕亮着,是周永福的照片。 四十岁上下,眉眼间带着股常年压抑的沉郁,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站在医院的梧桐树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应该是给妹妹送吃的。 “三楼的监控修好了,”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但楼梯间的还坏着,他要是从这儿跑,正好撞我们手里。” 江云归没说话,目光落在307病房的门上。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能听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在数着时间。 他想象着里面的情景。 周永芳躺在病床上,浑身缠着纱布,或许正望着窗外的雨,等着哥哥来。 雨又下大了,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响。 走廊里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橡胶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了谁。 到夜里十点多时,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了,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来,很轻,却带着股急促的意味,一步一步,踩在积水的台阶上,发出潮湿的吱呀声。 江云归和萧停川同时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三楼的拐角停了停,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调整衣襟。 过了几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正是周永福,他穿着件深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攥着个黑色的布袋,袋口露出半截铝制的保温桶。 他没立刻走向307,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快速扫过走廊。 当他的视线落在安全通道口时,脚步猛地顿住了,帽檐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像受惊的兽。 “跑!” 萧停川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周永福几乎是同时转身,雨衣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沾着泥点的裤脚。 他跑得极快,完全不像个常年劳作的中年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急促的回响,像要把地板踩穿。 江云归轻“啧”一声,紧随其后,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 走廊里的护士被惊得尖叫,周永福将治疗车翻倒在地,玻璃输液瓶摔碎的声音混着雨声,炸开一片混乱。 周永福冲进楼梯间,脚步在台阶上磕出重重的响。 萧停川在后面紧追,皮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周永福!站住!”他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周永福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布袋往怀里紧了紧,像护着什么珍宝。 到一楼时,他猛地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冲进雨幕里,雨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朝着医院后面的荒地跑去。 “这边!” 江云归喊了一声,抄近路从住院部的侧门追出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那个奔跑的背影在雨里起伏,像片被狂风卷动的叶子。 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被雨水泡得发软,脚下的泥土陷进鞋里,带着股腥气。 周永福显然对这里很熟,专挑地势复杂的地方跑,雨衣的颜色和夜色融在一起,好几次差点从视线里消失。 “他跑不远!”萧停川的声音带着喘息,紧跟在江云归身边,“前面是片废弃的砖窑,死路!” 雨幕里,废弃砖窑的轮廓渐渐清晰,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像怪兽的骨架,砖缝里长出的野草被风吹得乱晃。 周永福的身影钻进砖窑深处,脚步声突然停了,像是撞到了什么。 江云归和萧停川放慢脚步,掏出手电筒,光柱在砖窑里晃动。 雨水从窑顶的破洞漏下来,砸在地上的积水里,发出嗒嗒的响。 “周永福,出来吧,”江云归的声音在空旷的砖窑里回荡,带着回音,“你跑不掉了。” 光柱扫过断墙,扫过堆积的砖块,扫过角落里蜷缩的麻袋,最终停在砖窑最深处的阴影里。 那里有个身影靠着墙坐着,雨衣敞开着,胸口插着把生锈的铁钎,暗红色的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漫开,像朵诡异的花。 是周永福。 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窑顶漏下的雨丝,带着股没散尽的惊恐。 手里的黑色布袋掉在地上,保温桶滚了出来,里面的粥洒在泥里,混着血,糊成一片狼藉。 萧停川的光柱抖了一下,照在周永福摊开的手掌上。 那里攥着根红绳,结打得很特别,像朵绽不开的花,和顾家四具尸体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刚死没多久,”萧停川蹲下身,指尖在铁钎旁边停了停,没敢碰,“铁钎上的锈被蹭掉了些,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用的是砖窑里的东西。” 江云归的光柱扫过周围的地面,在一堆废弃的砖块后面,发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比周永福的鞋码大些,沾着新鲜的泥土,朝着砖窑外延伸,很快被雨水冲得淡了。 “他手里的布袋,”江云归的声音很沉,“被人翻过了。” 萧停川拿起布袋,里面空空的,只有几张揉碎的缴费单,上面是周永芳的名字。 “看来有人想要他带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永福胸口的铁钎上,“顾家的案子,没那么简单。” 雨还在下,砖窑里的积水越来越深,漫过周永福的鞋,带着血往低处流。 江云归站在阴影里,看着那根从周永福手里滑落的红绳,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条死去的蛇。 他突然想起顾家老宅里那张全家福,角落里周永福低头的身影,想起周永芳照片里的野菊,想起周永福租屋里那张写着“307”的纸条,想起他奔跑时紧紧护着的布袋。 原来他拼了命要带的,不过是给妹妹的一碗热粥。 萧停川拿出手机,要叫技术队。 指尖碰到屏幕时,突然顿住了。 砖窑门口的积水里,漂着片撕碎的纸,上面有个模糊的印章,像是某个古董行的标记。 “看来,”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寒意,“杀他的人,跟顾家的旧账脱不了干系。”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手电筒的光柱调暗了些,照在周永福圆睁的眼睛上。 雨丝落在他的脸上,像在替他流泪。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却盖不住砖窑里雨水滴落的声音,像谁在低声数数,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和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粥。 技术队的车抵达砖窑时,雨势终于弱了下去。 蓝红色的警灯在断壁残垣间明明灭灭,把周永福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张浸了水的纸。 老法医莫林森蹲在尸体旁,手套上沾着暗红的血,指尖在铁钎周围轻轻敲了敲。 “创口很深,直接刺穿左心室,一击毙命。” “铁钎上的指纹被雨水冲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锈迹里混着点特殊的油垢,回去化验看看。” 江云归站在窑口,看着技术人员用证物袋小心收好那根红绳,还有积水里漂着的半张纸片。 风卷着雨后的凉意灌进来,带着泥土和血腥气,他裹了裹外套,指尖依旧是凉的。 “周永芳那边派人盯着了吗?”他问萧停川。 “让云禾市的同事守在病房外了,”萧停川靠在砖墙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她还不知道消息,刚睡着。” 江云归点点头,目光扫过周永福散落在地上的保温桶,粥混着血和泥水,糊成一片浑浊。 他想起周永福奔跑时护着布袋的样子,那点小心翼翼,终究没能护住什么。 技术队收队时,天已经泛白。 东方的云层裂开道缝,漏出点淡金色的光,照在砖窑的断墙上,把那些野草的影子刻在砖缝里,像幅褪色的画。 回临江市的路上,车开得很稳。 萧停川没再开他的跑车,挤在江云归的捷达副驾,车窗开了条缝,雨后的风灌进来,带着点田野的腥气。 “那半张纸片我让技术队加急处理了,”萧停川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印章的轮廓大概能看出是聚宝阁,临江市老字号的古董行,老板姓魏,跟顾怀山有过生意往来。” 江云归“嗯”了一声,方向盘在手里轻轻转了个弯。 晨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在仪表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 “顾家的账确实不干净,”萧停川翻着手机里的卷宗,“顾明轩帮沈素心洗白的文物,有不少经聚宝阁流出。周永福在顾家待了三十年,手里肯定握着不少把柄,说不定就藏在那个被抢走的布袋里。” 车驶入临江市区时,早高峰的车流开始涌动。 豆浆摊的热气混着尾气飘进车窗,带着点烟火气,冲淡了砖窑里的冷意。 江云归把车停在警局门口,看着萧停川拎着证物箱下车,突然说:“去看看周永芳吧,等她醒了。” 萧停川愣了愣,点头:“行。” 公安局的档案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江云归把顾家的卷宗摊在桌上,从周永福的入职记录翻起。 二十岁进顾家,先是打杂,后来跟着老管家学古董修复,手很巧,沈素心的几件宝贝都是他修的。 卷宗里夹着张老照片,是十年前拍的,周永福站在顾家的古董架前,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瓶,眼神里没有后来的沉郁,只有点年轻人的专注。 旁边站着个小姑娘,扎着马尾,是没烧伤前的周永芳,手里拿着串红绳编的平安结,正往他手腕上套。 “找到了,”萧停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报告,“聚宝阁的魏老板,五年前因为走私文物被查,判了缓刑,现在还在临江市。更巧的是,他跟周永福是同乡,小时候住一个村。” 江云归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在报告上魏老板的照片。 五十多岁,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看着像个和气的生意人,眼神深处却藏着点精明的冷。 “周永福租屋里的打斗痕迹,地上的血迹化验出来了,”萧停川继续说,“一部分是周永福的,另一部分属于另一个人,DNA库里没记录,但血型和魏老板的一致。” 阳光在卷宗上移动,照过顾怀山的死亡记录,照过沈素心的丝绸勒痕照片,照过顾明轩碎裂的胸骨X光片,最后停在周永福的死亡现场照片上,那张睁着的眼睛,在光线下泛着点冷硬的白。 “魏老板昨天下午去过云禾市,”萧停川把一份高速收费记录拍在桌上,“开的是辆黑色奔驰,监控拍到他在周永福租的小区门口停过半小时。” 江云归拿起那张老照片,指尖拂过周永芳手里的红绳。 “他想要的,应该是周永福修复古董时留下的记录,那些能证明聚宝阁和顾家勾结的证据。” 窗外的蝉鸣开始响起,带着点夏末的慵懒。 萧停川靠在桌沿,看着江云归把照片夹回卷宗,突然说:“周永芳醒了,云禾市的同事说,她一直在问哥哥什么时候来送粥。” 江云归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档案室里很静,只有空调的风声,和卷宗纸页翻动的轻响。 那些散落的线索,红绳、古董行、被抢走的布袋、魏老板的行踪,像散落的珠子,正被无形的线串起来,慢慢指向某个藏在阴影里的真相。 萧停川拿出烟盒,又放了回去。 “去聚宝阁?” 江云归合上卷宗,站起身。 “去聚宝阁。” 两人走出档案室时,阳光正好,落在走廊的地板上,像铺了层金。 楼下的法桐树又长出了新叶,在风里轻轻晃,把光影摇得碎碎的。 江云归想起砖窑里那根被雨水泡胀的红绳,想起周永福没送出去的粥,突然觉得,有些结,总得亲手解开。 临江市的老街区藏在高楼背后,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 “聚宝阁”的牌匾挂在门楣上,黑底金字,边缘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股老派的威严。 江云归和萧停川站在对面的茶馆里,看着伙计用抹布擦拭雕花的木门,动作慢悠悠的,像在擦拭一件古董。 “身份都弄好了,”萧停川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你是做建材生意的王老板,我是你助理,想找魏老板挑点硬货。” 他特意把“硬货”两个字咬得很重,眼里闪过丝戏谑。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整理了下身上的西装。 是萧停川临时找来的,料子不错,却总让他觉得束手束脚。 他看着“聚宝阁”门口挂着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提醒什么。 “进去吧,”江云归推开门,茶馆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声,“记住,少说话。” “知道了王老板。”萧停川跟在后面,故意佝偻着背,像个谄媚的助理,嘴角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 聚宝阁里很暗,只有几盏仿古的灯笼挂在梁上,光线昏黄,把货架上的瓷器玉器照得蒙着层神秘的光。 空气中飘着檀香和旧木头的味道,混合着点若有若无的霉味,是老物件特有的气息。 一个穿着对襟褂子的老头迎上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串油亮的核桃。 “两位老板面生啊,想看点什么?” “找魏老板,”江云归的声音压得比平时沉些,带着点刻意的傲慢,“之前约好的,看硬货。” 老头的眼神闪了闪,没多问,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老板在后面等着呢,请随我来。” 穿过摆满古董的前堂,后面是道月亮门,门后藏着个小院子,种着棵石榴树,枝头挂着几个青黄的果子。 正屋的门敞开着,魏老板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个紫砂壶,看见他们进来,脸上堆起笑,眼睛却没什么温度。 “王老板?久等久等。”魏老板站起身,肚子上的肉颤了颤,“坐,尝尝我这明前龙井。” 江云归在他对面坐下,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魏老板是爽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这儿有特殊渠道的货,我想找几件镇宅的。” 魏老板的笑顿了顿,给他们倒茶的手慢了半拍。 “王老板说笑了,我这聚宝阁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最多就是收点老物件,哪来什么特殊渠道。” 萧停川适时地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魏老板面前。 “魏老板,我们王老板是诚心的。知道您路子广,不止能弄着瓶瓶罐罐,还能摆平点麻烦。” 他特意把“摆平”两个字说得含糊,像在说处理货物,又像在说别的。 魏老板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没立刻去碰,只是端起紫砂壶抿了口。 “麻烦?什么样的麻烦?” “一个老赖,欠了我一大笔钱,躲在云禾市,”江云归顺着话头往下说,眼神却在观察屋里的摆设。 墙上挂着幅山水画,笔法苍劲,角落却有处修补的痕迹,像用浆糊粘过的纸。 博古架上摆着个青铜鼎,底座的锈迹看着新鲜,不像老物件。 “听说魏老板在那边有熟人,能帮我请他回来。” 魏老板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节奏很慢,像在盘算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眼,笑里带了点深意。 “云禾市啊……那边最近不太平。前几天刚处理了一个,也是欠了钱的,骨头硬得很,最后还不是……” 他没说完,只是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江云归的心跳顿了顿,面上却不动声色。 “看来魏老板确实有本事。价钱好说,只要能把人请回来。” “价钱嘛,”魏老板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结清。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请人,要是他不听话……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 萧停川在旁边假装算账,指尖却悄悄按了下藏在袖口的录音笔。 “五……五十万?”他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不是太贵了点?” “贵?”魏老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小兄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处理这种事,得找可靠的人,得打点关系,哪一样不要钱?前几天那个,光是让他闭嘴,就花了不少功夫,还弄了身血……” 他说到“血”字时,目光扫过墙上的山水画,像是在看什么熟悉的东西。 江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发现那幅画的修补处,隐约透出点暗红色,像被血浸过的纸。 “行,五十万就五十万,”江云归站起身,“我明天让人送定金过来。希望魏老板能尽快处理好。” 魏老板也站起来,送他们到月亮门。 “王老板放心,我魏某人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三天,保证给你消息。” 走出聚宝阁时,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萧停川快步跟上江云归,压低声音。 “听见了吗?他承认杀了人,还提到了血,肯定和周永福有关!”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那扇雕花木门,铜铃在风里摇晃,发出的响声突然变得刺耳,像谁在哭。 他想起魏老板脖子上挂着的红绳,结打得和周永福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浸透了血。 “回去让人查魏老板的通话记录,”江云归的声音很冷,“特别是和云禾市的联系。还有那幅画,让人想办法弄清楚是谁画的,修补的痕迹里有没有血迹。” “知道了,”萧停川摸出手机,“看来这聚宝阁不止是卖古董,还是个杀人中介。顾家的案子,周永福的死,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脚步声被风吹散。 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江云归瞥见里面有张揉碎的纸,上面印着“云禾市康复医院”的抬头,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没擦干净的血。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团纸被风吹得滚了滚,最终卡在垃圾桶的缝隙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看来,”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寒意,“魏老板不仅杀了周永福,还去过医院,想对周永芳下手。” 萧停川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现在就通知云禾市的同事,加强戒备!”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脚边。 聚宝阁的铜铃声还在响,一声声,像在倒计时。 江云归想起魏老板那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想起他说“处理”时的轻描淡写,突然觉得这老街区的阳光,也透着股阴湿的冷。 “别急,”他按住萧停川拨号的手,“先让他以为我们信了他的话。明天送定金的时候,带个人过去,盯着他的动静。” 萧停川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那幅画怎么办?直接去搜?” “不用,”江云归看着聚宝阁的方向,“他既然把画挂在墙上,就是觉得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等着,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想起周永芳还在医院等着哥哥送粥,想起周永福手里那根没送出去的红绳,突然觉得那五十万,像条沾着血的锁链,一头拴着魏老板,一头拴着那些没说出口的人命。 “走吧,”他转身往警局的方向走,“回去准备定金。” 萧停川跟在后面,录音笔还在袖口发烫。 他看着江云归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话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说,像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连根拔起。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云禾市康复医院的三楼走廊,凌晨三点最是寂静。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夜露气息,在瓷砖地上漫开。 江云归靠在307病房斜对面的墙上,呼吸放得极轻,几乎与走廊里仪器的滴答声融为一体。 萧停川蹲在安全通道口,手里转着根金属圆珠笔,笔身反射着应急灯的幽光。 “你说魏老板会派什么人来?”他压低声音,笔尖在掌心轻轻磕了下,“听他那口气,像是养着专业的。”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抬眼扫了眼病房门上的玻璃。 里面很暗,只有监护仪的绿光在墙上投下微弱的起伏,周永芳应该还睡着,纱布下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他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腰间的手铐,金属的凉意让神经更清醒几分。 “叮!” 走廊尽头的电梯突然响了一声,打破了死寂。 两人同时绷紧了身体,萧停川把圆珠笔别回口袋,手按在腰间。 那里藏着把折叠刀,是江云归临时给他找来的。 电梯门开了,却没人出来。 过了几秒,应急灯突然闪了闪,灭了。 “来了。” 江云归的声音刚落,走廊深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 黑暗里,一个影子贴着墙根移动,脚步轻得像猫,手里似乎拎着什么长条形的东西,在地上偶尔磕出轻响。 萧停川刚要起身,被江云归按住。 他指了指天花板的烟感报警器,又指了指自己的鞋,示意从消防通道绕后。 萧停川点头,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退进楼梯间。 影子越来越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清是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拎着根钢管,管身反光,像是抹过油。 他在307病房门口站定,从口袋里摸出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轻轻搅动,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就在锁芯发出“咔哒”轻响的瞬间,江云归动了。 他像片叶子从墙上飘下来,脚尖在瓷砖上一点,身体贴着地面滑出半米,正好撞在男人持铁丝的手腕上。 男人猝不及防,铁丝“当啷”掉在地上,钢管同时横扫过来,带着风声砸向江云归的头。 江云归借着滑出的惯性侧身,右手在地上一撑,身体陡然拔高,膝盖精准地顶在男人的肋下。 男人闷哼一声,钢管脱手的瞬间,左手成拳捣向江云归的面门。 江云归不闪不避,左手格开他的拳,右手已经扣住他的肘关节,顺着他前冲的力道猛地向后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男人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 “啊!” 男人痛呼出声,另一只手突然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反手刺向江云归的腰。 这时楼梯间的门“砰”地被撞开,萧停川像头猛虎扑了过来,根本不管短刀的方向,直接用肩膀撞向男人的后背。 男人本就被江云归制住,这一下撞得他往前趔趄,短刀擦着江云归的衣角划过去,钉在病房门上,刀柄还在颤。 “妈的!” 萧停川骂了一声,左手揪住男人的帽衫领子,右手攥拳狠狠砸在他后颈。 男人脖子一歪,却没倒下,反而借着这股力道猛地转身,用没受伤的胳膊肘撞向萧停川的胸口。 萧停川被撞得后退两步,闷了口气,眼里的凶劲却更盛了。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钢管,反手横扫,带着破风的响声砸向男人的腿。 男人跳起来躲避,落地时被江云归伸脚一绊,重重摔在地上。 江云归顺势扑上去,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左手按头,右手去掏手铐。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是个烟雾弹,瞬间涌出刺鼻的白烟,弥漫了整个走廊。 “咳咳!” 萧停川被呛得睁不开眼,挥着钢管乱打,却只打到空气。 江云归在烟雾散开前已经锁住了男人的脚踝,却被他猛地踹开。 男人拖着受伤的胳膊,连滚带爬地冲向电梯,烟雾里只听见他踉跄的脚步声和电梯门急促的开合声。 “别跑!” 萧停川冲出烟雾时,电梯门刚合上,数字正从“3”往下跳。 他捡起地上的短刀,转身冲进楼梯间,脚步声震得楼梯都在响。 江云归没追。 他走到病房门口,拔下钉在门上的短刀,试了试门锁。 还好,刚才的撞击没让门打开。 他推开门,监护仪的绿光里,周永芳似乎被惊醒了,纱布下的身体在轻轻发抖。 “没事了。”江云归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飞了什么,“睡吧。” 他退出来,关上门,走廊里的烟雾还没散尽,带着股辛辣的味道。 萧停川从楼梯间跑回来,满头大汗,手里的钢管被他攥得变了形。 “跑了!电梯在一楼停了,那孙子跳窗跑的,外面是停车场,没追上!” 江云归弯腰捡起地上的铁丝,又看了看男人掉在地上的一只手套。 黑色的,掌心有块磨破的皮,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他胳膊脱臼了,跑不远。”他把铁丝和手套塞进证物袋,“去调监控,查停车场的车,还有附近的医院——他肯定得去接骨。” 萧停川喘着气点头,眼睛却亮得很,刚才的打斗让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那孙子下手够狠的,要不是你刚才那下卸胳膊,我估计得挂彩。”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看着电梯的方向。 烟雾渐渐散去,月光重新铺满走廊,照在地上的钢管和铁丝上,像铺了层霜。 他想起男人手里的钢管,想起那把精准刺向病房门的短刀,魏老板是真想要周永芳的命。 “得把周永芳转院,”江云归说,“这里不安全了。” 萧停川点头。 “我让云禾市的同事联系 secure 病房,天亮就转。” 他顿了顿,踢了踢地上的钢管。 “你说,这孙子会不会是魏老板自己人?” 江云归捏着证物袋里的手套,指尖能感觉到布料粗糙的纹理。 “不管是谁,他胳膊上的伤,就是最好的标记。” 监护仪的滴答声重新清晰起来,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江云归靠回墙上,刚才打斗时被蹭破的袖口沾着点灰,他却没拍。 黑暗里,他仿佛又看见周永福奔跑的背影,看见砖窑里那根泡在血水里的红绳。 有些债,躲不掉,也必须讨。 “天亮去聚宝阁。”江云归突然说,“这次不准备定金了,也不用假身份了。” 萧停川笑了,眼里的戾气还没散。 “好啊,正好让魏老板看看,他派来的人有多不经打。” 走廊里的风带着晨露的湿意,吹得应急灯的线轻轻晃动。 远处的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像要把这漫漫长夜,撕开道口子。 临江市老街区的晨雾还没散,聚宝阁的木门就被撞开了。 “警察!都别动!” 萧停川的声音裹着寒气,率先冲进去,手里的枪稳稳指向八仙桌旁的魏老板。 他身后,第一二支队的队员鱼贯而入,脚步声震得货架上的瓷器嗡嗡作响,枪口连成一片冰冷的光。 魏老板手里的紫砂壶“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混着茶水溅开。 他脸上的肉抖了抖,刚要喊什么,就被萧停川用枪托顶住了太阳穴。 “魏永春,涉嫌走私文物、故意杀人,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凭什么!” 魏老板的声音发颤,眼角却往月亮门的方向瞟。 江云归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余光瞥见几个穿对襟褂子的伙计正往屏风后缩,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是钢管,和医院那个杀手用的一模一样。 “动手!” 江云归低喝一声,身体已经像离弦的箭射出去。 他没直接冲向伙计,而是猛地踹向旁边的博古架,架子上的青铜鼎“哐当”砸在地上,正好挡在伙计们身前。 三个伙计被鼎绊了下,钢管挥空的瞬间,江云归已经矮身滑到近前。 左手抓住最左边那人的脚踝,猛地向后一扯,那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钢管脱手的瞬间,江云归顺势抄起,反手砸向右边伙计的手腕。 “啊!” 惨叫声里,钢管落地。 第三个伙计的钢管已经扫到眼前,带着风势砸向他的头。 江云归侧身避开,右手的枪柄狠狠磕在对方肘弯,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膝盖顶在他下巴上。 一声闷响,那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屏风后面突然又冲出两个人,手里握着短刀,刀身泛着冷光。 江云归刚避开第一刀,第二刀已经刺向他的肋下。 他猛地后仰,后背几乎贴地,手里的钢管横扫,打在对方的膝盖上。 那人踉跄的瞬间,江云归借力翻身,手肘撞在他的胸口,却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漏网的伙计,钢管带着风声砸向他的肩膀。 “嗤——”布料被划破的声音很轻,江云归只觉得肩膀一阵灼痛,动作却没停。 他反手抓住对方的钢管,用力一拧,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将人甩出去,正好撞在冲过来的萧停川怀里。 “妈的!” 萧停川骂了一声,左手锁住那人的脖子,右手的枪顶住他的太阳穴。 “动一下试试!” 他余光瞥见江云归肩膀渗出血迹,眼里的火瞬间窜起来,膝盖狠狠顶在那人的腰上。 “活腻了!” 魏老板趁乱想往月亮门后钻,被两个队员死死按住。他挣扎着回头,看着满地哀嚎的伙计,脸白得像纸。 “你们不能抓我!我有后台!我……” 江云归没理他,只是捂着肩膀走到那幅山水画前。 刚才打斗时,画框被撞歪了,露出后面的暗格。 里面堆着几本账册,还有个黑色布袋,正是周永福被抢走的那个。 他伸手去拿,指尖却顿了顿。 暗格里还藏着根红绳,结打得和周永福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沾着点干涸的血。 “搜!”萧停川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把所有账册、文物,还有那幅画,全带走!” 队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搜查,瓷器玉器被小心地装进证物箱,账册被逐一编号。 魏老板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看着那些账册,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像破风箱在响。 “没用的……你们斗不过他们的……顾家的账,不止这些……” 江云归没听他废话,只是把那根红绳放进证物袋。 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浸透了布料,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翻看着那本账册。 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人名和金额,有些名字后面画着叉,其中一个正是周永福。 旁边写着“除夕,清”。 “清”字被红墨水涂过,像滴没干的血。 萧停川走过来,看着他肩膀的伤,眉头拧成了疙瘩。 “去医院处理下。” “不用。”江云归把账册合上,“先审魏永春,他知道的比账册多。” 外面的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看着那些被打包的文物,看着满地呻吟的伙计,突然想起周永福奔跑的背影,想起砖窑里那碗没送出去的粥。 肩膀的痛还在蔓延,却让他觉得格外清醒。 他回头看了眼被押走的魏老板,那人还在嘶吼,声音却越来越远,像被风卷走的尘埃。 “走吧。”江云归转身往外走,脚步依旧很稳,只是肩膀的血迹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回去审他。” 萧停川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点血迹像朵开在寒冬里的花,带着股狠劲,也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郁。 他想起江云归刚才打斗时的样子,轻盈得像风,却又狠得像刀,明明受了伤,眼里的光却比谁都亮。 聚宝阁的铜铃还在响,只是声音不再刺耳,倒像是在送葬。 江云归走出木门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血渍在光线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在提醒他。 有些债,讨到了,却永远填不满心里的空。 他抬头看了眼天,蓝得很干净,像被雨水洗过。 远处的法桐树影在风里摇晃,把光影摇得碎碎的,像那些终于被揭开的秘密,散在阳光里,无所遁形。 临江市公安局的停车场,午后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叶隙,在地面洒下晃动的光斑。 萧停川把车停稳,没立刻熄火,只是侧头看副驾上的江云归。 他肩膀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外套,深色的布料被洇出片暗沉的湿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刚才在聚宝阁硬撑着没吭声,这会儿放松下来,脸色瞧着比平时更白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门把手,指节泛白。 “下来。” 萧停川先下了车,绕到副驾这边拉开门,语气听不出情绪,却伸手扶了一把。 江云归没躲,任由他扶着站直,刚要迈步,被萧停川拽住胳膊往旁边的树荫里带。 “去哪儿?” 他皱眉。 “处理伤口。” 萧停川从后备箱翻出个医药箱,是他备着应付紧急情况的。 “难不成你想带着这口子去审魏永春?血腥味能把他吓招供,还是能把你自己疼晕过去?” 江云归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靠在车身上,看着萧停川蹲在地上翻医药箱,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很认真,眉头微微蹙着,像在研究什么复杂的案子。 “脱了。” 萧停川拿出碘伏和纱布,抬头时正好对上江云归的目光,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说的是外套。” 江云归慢吞吞地解外套扣子,伤口被牵扯着,倒抽了口冷气。 萧停川伸手想帮忙,又觉得不妥,手悬在半空,最后还是江云归自己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沾着血的衬衫,布料已经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忍着点。” 萧停川的声音放轻了些,用生理盐水沾湿棉球,小心翼翼地往布料和皮肤之间蹭。 棉球碰到伤口时,江云归的肩膀明显绷紧了,下颌线绷得很紧,却没出声,只是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嘶——” 萧停川不小心用了点力,江云归还是没吭声,他自己倒先吸了口凉气。 “你这人……就不会喊疼?” 江云归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喊了就不疼了?” 萧停川被噎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更轻了。 他仔细地把沾血的布料和伤口分离开,露出里面狰狞的划痕,不算太深,却很长,边缘还沾着点灰尘。 “还好没伤着骨头。” 他低声说,用碘伏棉球消毒,棉球碰到伤口时,江云归的指尖在车身上抠了下,留下个浅印。 “魏永春那伙人是真敢下死手。”萧停川一边往伤口上敷药,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下次别那么冲,你是领队,不是敢死队。”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看着萧停川专注的侧脸。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层浅金,平时带着痞气的眉眼此刻很沉静,连睫毛都透着认真。 他想起刚才在聚宝阁,这人红着眼吼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好了。”萧停川用纱布把伤口缠好,打了个不算太规整的结,“别沾水,别用力,明天让队里的医生再看看。” 江云归穿上外套,动作放得很慢。 “谢了。” “跟我还客气?”萧停川把医药箱收起来,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再说,上次陈雨桐学校的事,你不也帮我挡过一酒瓶子?扯平了。” 江云归想起那回,萧停川为了帮陈雨桐讨说法,在酒局上跟人起了冲突,对方抄起酒瓶子砸过来,是他伸手挡了一下,手背肿了好几天。 那时萧停川也是这样,咋咋呼呼地要带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 “不一样。” 江云归低声说。 “怎么不一样?” 萧停川挑眉。 “那是酒瓶,这是钢管。” 江云归看着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下,快得像错觉。 “你下手比我狠。” 萧停川愣了愣,突然笑了,是那种没了痞气的、真切的笑:“彼此彼此。” 风吹过停车场,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脚边。 远处传来同事说笑的声音,混着警车发动的动静,很热闹。 两人靠在车边,没再说话,却也没觉得尴尬。 萧停川掏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上去审魏永春?” “嗯。” 江云归站直身体。 “我跟你一起。”萧停川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那老东西嘴硬,我去帮你敲打敲打。” 江云归点头,转身往办公楼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萧停川。 他正弯腰捡刚才掉落的棉球,阳光照在他身上,像罩了层暖光。 “走了。” 江云归说。 萧停川直起身,快步跟上去。 “来了。”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挨得很近,随着脚步慢慢向前移动,像两道终于找到同伴的光,在喧嚣的世界里,悄悄借了点彼此的温度。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魏永春那张胖脸照得油光锃亮。 他瘫在椅子上,手铐在桌腿上蹭出细碎的响,眼神却还透着点侥幸,时不时瞟向单向玻璃,像在等什么人来救他。 江云归坐在对面,面前摊着那本带血的账册,指尖在“周永福”三个字上轻轻敲着,不说话,目光像冰锥似的扎在魏永春脸上。 审讯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魏永春的心上。 “魏永春,”江云归终于开口,声音淡得没起伏,“除夕晚上,你在哪?” 魏永春梗着脖子。 “在家睡觉!我有人证!” “哦?”萧停川突然从旁边的椅子上晃起来,手里转着支钢笔,笔帽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得晃眼,“你家保姆说你半夜开车出去了,难不成是梦游?顺便开去云禾市,给周永福送了根铁钎当新年礼物?” 魏永春的脸僵了下。 “你胡说!她记错了!” “记错?”萧停川俯身,手肘撑在桌上,金表链从袖口滑出来,在灯光下划出道亮线。 “那你车里的血迹怎么说?技术队化验了,跟周永福的DNA一致。还有医院那个杀手,胳膊脱臼了吧?他去接骨的诊所,监控拍到你派去的人给他送钱了。用的还是你聚宝阁的专用信封,挺讲究啊。” 他语速又快又急,像机关枪似的突突个不停,嘴角还挂着点痞笑,眼神里的匪气却直往魏永春骨子里钻。 魏永春被他说得额头冒汗,张了张嘴,半天没挤出句话。 江云归这时才抬眼,指尖点了点账册上的红叉。 “这些画叉的名字,都是你处理的?” 魏永春喉结滚了滚,没吭声。 “不说是吧?” 萧停川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段录音。 “听听这个——云禾市那个,骨头硬得很,最后还不是……这不是你跟王老板说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王老板是我们江队扮的,演技怎么样?比你这老狐狸强多了吧?” 录音里魏永春的声音清晰刺耳,他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 “你们……你们设套!” “设套?”萧停川笑了,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比起你走私文物、买凶杀人的套,我们这算什么?” “对了,你藏在山水画后面的账册,我们找到了。顾怀山帮你销赃,沈素心洗钱,顾明轩负责牵线,顾明玥……哦,她负责用那些见不得人的视频要挟周永芳,让周永福乖乖帮你们修复赃物,是吧?” 他每说一句,魏永春的脸就白一分,最后像张浸了水的纸,耷拉着。 江云归突然把那根沾血的红绳推到他面前。 “这个,认识吗?” 魏永春的目光刚碰到红绳,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呼吸都乱了。 “不……不认识……” “周永芳编的平安结,”江云归的声音依旧很淡,却带着股穿透力,“你杀周永福,是怕他把你们逼死周永芳的事说出去。三年前仓库那场火,是你让人放的,对吗?” 魏永春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随即又梗起脖子。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诬陷!我要找律师!我认识张律师李律师王律师……” “找呗。”萧停川掏出名片夹,抽出张烫金名片扔过去。 “给,我律师的电话,比你认识的那些强多了” “不过我劝你别费那劲,走私文物够你判十年,加上两条人命,下辈子就在牢里数古董吧。哦对了,你那个后台,我们也查到点眉目,要不要听听?” 魏永春的嘴突然闭紧了,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审讯室外面,观察室里挤了半屋子人,都在偷偷往里面瞟。 “我的天,萧哥这嘴皮子,不去说相声可惜了。”姜卿辞咂舌,“三两下就把魏永春说懵了。” “你没看江队?”莫林森摸着下巴,“全程没说几句话,那眼神,比刀子还厉害。魏永春那老狐狸,也就怕江队这股冷劲。” “你说他俩是不是天生一对?”姜卿辞捧着保温杯,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一个冷一个热,一个稳一个野,配合得绝了!上次抓那个连环小偷,也是江队把人堵死,萧哥三言两语诈出实话。” “可不是嘛,”旁边的队员接话,“听说萧哥家里贼有钱,开跑车戴名表,偏偏喜欢跟我们挤警局,还就服江队管。上次他想把跑车开进院子,江队瞪了他一眼,他立马乖乖停外面了。” 宋长清默默补了一句:“萧哥在江队面前,话多的要死。” 观察室里一阵低笑,目光又落回单向玻璃上。 里面,萧停川还在叭叭个不停,从魏永春的古董行说到他的情妇,从三年前的火说到周永福的红绳,语速快得像打快板。 江云归偶尔插一两句,句句都戳在魏永春的痛处。 突然,魏永春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喃喃道:“我说……我全说……” 观察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欢呼。 “成了!”姜卿辞激动地攥拳,“还是他俩厉害!” 审讯室里,萧停川冲江云归挑了挑眉,眼里闪着得意的光,像只邀功的大金毛。 江云归没理他,只是拿出笔录本,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依旧冷淡,一个痞气未消,却像两把配合默契的刀,一把劈开迷雾,一把直插核心,在这片刺眼的白光里,慢慢剖开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结案后的公安局弥漫着松快的气息,走廊里飘着盒饭的香味。 江云归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刚把卷宗归档,肩膀的伤口被牵扯着,微微蹙了下眉。 萧停川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瘫在对面的桌上,两条长腿晃悠着,金表在手腕上转得飞快。 “魏永春那老东西招得真痛快,听见他后台姓赵就吓成那样,我看这姓赵的比阎王爷还管用。” “查赵家人。” 江云归拿起桌上的水杯,刚要喝,被萧停川伸手夺了过去。 “凉了。”萧停川转身往饮水机走,动作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我让林念眠给你泡了杯新的,龙井,明前的,比你那破茶叶强多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精致的锡罐,往杯子里倒了点茶叶,热水冲下去,茶香瞬间漫开。 江云归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说真的,”萧停川把茶杯推回来,自己也拧开瓶矿泉水,“周永福那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魏永春会动手?不然能那么及时守在医院。” “猜不如等。”江云归喝了口茶,眉眼舒展了些,微微享受般眯了眯眼睛。 “等?”萧停川挑眉,“你这性子也就我能忍。换别人,早被你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样憋死了。” 话还没说完,林念眠从门口凑出个脑袋,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 “萧哥?”林念眠小声地问了句,“你买的早饭到了。” 江云归轻轻瞥了一眼,没说话。 萧停川接过,把塑料袋“咚”的一声放在江云归桌上。 “吃吧。” 江云归用手里的笔挑开塑料袋,说:“我不吃包子。” “哈?”萧停川轻笑一声,带着些无奈,“没想到江队这么挑食啊?” 江云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吃了容易口臭。” 萧停川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子,自顾自地啃着,又把塑料袋往前递了递。 “馒头、稀饭、油条、甜豆花,”萧停川接着说,“总得选一个吧?” 江云归悻悻道:“没胃口。” 萧停川二话不说,直接把甜豆花从塑料口袋里拿出来,打开盖子,用勺子舀一勺,用力塞进江云归的刚刚张开的嘴。 “唔?”江云归颦眉,不可思议地盯着萧停川。 萧停川勾了勾嘴角,把勺子递给江云归。 “就你这挑嘴的性格,我还真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你说说吃早饭的重要性……” 江云归没理他手舞足蹈地叭叭。 说到一半,萧停川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个视频。 “你看姜卿辞那家伙,他们在群里发的,说咱俩是冰火森林人,还赌我俩谁先忍不住跟对方动手。” 江云归瞥了眼视频,是审讯室监控的截图,他面无表情地坐着,萧停川在旁边张牙舞爪地逼问,配文是“高冷队花 vs 痞帅财神,这CP我先磕为敬”。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磕呗,”萧停川笑得一脸无所谓,“爷长得帅,跟谁站一块都是风景。再说了,跟江队你组CP,他们算有眼光。” 正说着,姜卿辞和宋长清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脸上带着兴奋。 “江队,萧哥!”姜卿辞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喘着气。 “刚刚查到了!聚宝阁的后台,确实跟赵家有关!赵老爷子的三儿子赵启明,五年前跟魏永春有过资金往来,一笔三千万的转账,备注是周转,但时间点正好是魏永春走私那批青铜器的时候!” 宋长清补充道:“我们还查到,赵启明名下有个空壳公司,地址就在聚宝阁旁边的巷子,法人代表是魏永春的远房侄子,说白了就是个白手套。” 萧停川从桌上跳下来,拿起文件翻了翻,吹了声口哨。 “赵启明?那老小子不是搞房地产的吗?怪不得魏永春说他路子广,合着是官商勾结,玩得挺花。” 江云归的指尖在“赵启明”三个字上顿了顿:“查赵启明和顾家的关系。” “查了!”姜卿辞点头,“顾明轩帮沈素心洗白的文物,有几件最终流向了赵启明的私人博物馆!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萧停川收起玩笑的神色,指尖在文件上敲了敲。 “看来顾家这摊子事,只是冰山一角。赵启明这根线,得好好捋捋。” 江云归站起身,拿起外套。 “去赵启明的私人博物馆。” “等等,”萧停川拉住他,指了指他的肩膀,“伤口不疼了?刚结案就又要折腾,你是铁打的?” “没事。” 江云归挣开他的手,语气依旧平淡。 萧停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冲姜卿辞和宋长清扬了扬下巴。 “走,跟你江队去看看这赵公子的博物馆,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两人跟上去,姜卿辞凑到宋长清耳边,压低声音。 “你看萧哥,嘴上嫌江队折腾,脚底下比谁都快。” 宋长清憋笑:“没听见群里说吗?这叫口嫌体正直。” 姜卿辞撇了撇嘴:“明明是妻管严。” 走廊里,江云归的脚步很稳,萧停川跟在旁边,嘴里还在念叨。 “赵启明那博物馆我去过,装得人模狗样的,里面摆的八成都是赃物……” 声音随着两人的身影远去,渐渐模糊。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挨得很近,像有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缠在了一起,慢慢往更深的迷雾里走去。 赵启明的私人博物馆藏在市郊的别墅区里,白墙黑瓦,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看着像座仿古的宅院。 江云归和萧停川站在门口,看着“启明阁”三个字的匾额,金粉涂得耀眼,透着股刻意的张扬。 “啧,暴发户审美。”萧停川扯了扯身上的休闲装,是特意换的,没了平时的贵气,倒像个来闲逛的富二代,“你说他把赃物摆在这儿,就不怕被人看出来?”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买了两张门票,票面上印着博物馆的导览图,标注着“青铜器区”“玉器区”“书画区”,和普通博物馆没什么两样。 进了门,穿旗袍的讲解员正领着一群游客介绍展品。 萧停川凑过去听了两句,回来时撇撇嘴。 “瞎吹呢,那尊说是商周的青铜鼎,我看顶多是民国仿的,锈色都不对。”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展柜上,里面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野菊,笔法眼熟。 像周永福修复过的风格。他走近了些,看展签上的介绍。 “明代青花菊纹瓶,私人捐赠。” 没写捐赠人名字。 “看这个。” 江云归指给萧停川看。 萧停川眯眼瞅了瞅,突然笑了。 “周永福的手艺,他修复的瓷器都爱在瓶底留个小记号,像片叶子。” 他假装看别的展品,用手机悄悄照了张相。 “回头让技术队比对下,跟顾家搜出来的碎片能不能对上。” 两人慢悠悠地逛着,萧停川时不时点评两句,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挑剔,倒真像个懂行的富家子弟。 “这玉佩水头不错,可惜雕工糙了,” 他指着个和田玉摆件。 “跟我家老爷子收藏的差远了。” 讲解员看他穿着普通,本来没太在意,听见这话,眼神顿时变了,凑过来搭话。 “先生也是懂行的?我们赵馆长收藏的宝贝,可是临江市独一份的。” “哦?”萧停川挑眉,“赵馆长呢?想跟他讨教讨教。” “馆长今天不在,”讲解员笑得殷勤,“不过他的私人收藏室就在楼上,一般不对外开放,您要是有兴趣……” “算了,”萧停川摆摆手,语气随意,“下次吧。” 他冲江云归使了个眼色,两人往楼梯口走。 楼梯口站着个保安,穿着黑色西装,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的人,偶尔轻轻活动一下胳膊。 江云归注意到他耳后有块疤,和医院那个杀手手腕上的疤痕形状相似,都是月牙形的。 “上不去。”江云归低声说,目光扫过墙上的消防通道标志,“后面有侧门。” 两人假装去洗手间,绕到博物馆后面。 侧门没锁,虚掩着,里面堆着些废弃的展架。 萧停川推开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 “看来是放杂物的地方。” 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个小窗户透进点光。 江云归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扫过角落。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铁门,门把手上有新鲜的指纹,像是常有人进出。 “就是这儿。”萧停川摸出根发夹,三两下就把锁撬开了,动作熟练得像个惯犯,“以前跟我家老爷子学的,没想到今儿用上了。” “你哪来的发夹?”江云归再次颦眉。 “没想到啊,”萧停川痞气地笑了笑,“江队吃醋了?” 江云归没理他。 门后是段狭窄的楼梯,通向二楼。 楼上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尽头是间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靠过去。 江云归推开门的瞬间,只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把几本账册塞进保险柜,侧脸看着眼熟。 是赵启明的司机,上次在聚宝阁门口见过。 男人也看见了他们,脸色骤变,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过来。 江云归侧身避开,烟灰缸在墙上砸得粉碎。 男人趁机往门口冲,被萧停川伸脚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跑什么?”萧停川踩住他的背,痞气地笑,“赵馆长藏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开开眼?” 男人挣扎着想爬起来,江云归已经走到保险柜前,看着上面的密码锁。 “密码是多少?” 男人梗着脖子不说话,被萧停川狠狠踩了下,疼得嗷嗷叫。 “我说!我说!是赵馆长的生日,19750312!” 江云归输入密码,保险柜“咔哒”一声开了。里面除了账册,还有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根红绳,结打得和周永福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镶嵌着细小的钻石。 “这是……”萧停川挑眉,“赵启明也玩这调调?” 江云归拿起一根红绳,指尖触到钻石的棱角,突然想起魏永春招供时说的话。 “红绳是记号,戴着它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 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馆长报警了!你们跑不掉了!” 萧停川踹了他一脚:“傻x,那是我们叫的。” 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还停留在报警界面。 “早就觉得这地方有鬼,顺便让咱们队的来参观参观。” 江云归把账册和红绳塞进包里,拉着萧停川往消防通道跑。 警笛声越来越近,混着楼下的喧哗,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跑出博物馆时,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带着点暖意。 萧停川回头看了眼被警车包围的“启明阁”,笑得痞气。 “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包。 里面的账册硌得手心发疼,像握着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他想起那些红绳,想起周永福兄妹,想起顾家的血,突然觉得这阳光再暖,也照不透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 “走了。” 江云归说。 萧停川跟上他的脚步。 “去哪儿?” “找赵启明。”江云归的声音很轻,“该清的账,总得一笔一笔清。”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别墅区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那些被揭开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临江市的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把霓虹的光都吸得发暗。 江云归握着方向盘,车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缓缓穿行,仪表盘的光映着他侧脸的线条,冷得像块铁。 “技术队查了赵启明的车,在城东的废车场找到了,烧得只剩个架子。” 萧停川扒着车窗,看着外面掠过的斑驳墙皮,指尖在车门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他跑不远,身份证和银行卡都没动,肯定还藏在市区。”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打了个方向盘,车拐进条更窄的巷子。 这里是临江市最老的棚户区,电线像蜘蛛网似的缠在半空,路灯忽明忽暗,照得地上的积水泛着诡异的光。 “赵启明这种人,平时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罪。”萧停川嗤笑一声,摸出手机翻着监控截图,“他司机招了,说赵启明有个情妇藏在这附近,以前偷偷来往过几次。” 车在巷子深处停下,江云归熄灭引擎,周遭瞬间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麻将声和狗吠。 他推开车门,肩膀的伤口在阴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却让他的感官更敏锐。 右侧第三个门,门缝里透出点微弱的光,门把手上挂着个褪色的中国结,和赵启明办公室里的那个同款。 “在那儿。” 江云归低声说,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萧停川点点头,从另一侧下车,脚步轻得像猫。 两人一左一右贴在墙根,萧停川突然抬手,用手指比了个数三。 三,二,一。 江云归猛地踹开门,木屑飞溅中,屋里的灯光瞬间亮起。 赵启明正缩在沙发上打电话,看见他们,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赵馆长,挺会藏啊。”萧停川反手锁上门,一步步逼近,金表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冷光,“废车场那把火,是想毁尸灭迹?可惜啊,你那司机没跟你一条心。” 赵启明往后缩了缩,撞到茶几,上面的酒瓶摔在地上,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漫开。 “你们不能抓我!”他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我爸是赵志国!你们动我一下试试!” “赵老爷子?”萧停川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停留在“赵志国”,“可惜啊,你爸现在自身难保,我们在博物馆搜出的文物,有几件能追溯到十年前的盗墓案,当年负责督办的,就是你爸。” 赵启明的脸瞬间垮了,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沙发上,眼神涣散。 “不可能……他答应过我……” 江云归这时才开口,声音淡得像巷子里的风。 “周永福修复的那批文物,最终流向了哪里?” 赵启明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 “我不知道……我只是帮忙周转……” “周转?”江云归上前一步,阴影罩住他,“用三条人命周转?周永芳的火,顾家的灭门,周永福的铁钎……你手上的血,比你博物馆里的红绳还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骨髓的冷,赵启明被他看得浑身发抖,突然像疯了似的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朝着江云归刺过来。 “小心!” 萧停川喊了一声,伸手去拽,却慢了半拍。 江云归侧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腰肢划过,带起道血痕。 他没退,反而借着侧身的力道,手肘狠狠撞在赵启明的胸口。 赵启明闷哼一声,刀脱手的瞬间,江云归已经锁住他的手腕,反手按在身后,“咔哒”一声扣上手铐。 “啊——!” 赵启明疼得惨叫,却被江云归按得更紧,脸死死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萧停川冲过来,看着江云归腰上的血痕,眼里的火“腾”地窜起来,抬脚就往赵启明腰上踹。 “狗娘养的!还敢动手!” “停。”江云归按住他的腿,声音依旧平静,“带回去审。” 萧停川狠狠瞪了赵启明一眼,才悻悻收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叫支援。 赵启明趴在地上,还在呜咽着喊“我爸不会放过你们”,声音越来越弱,像条离水的鱼。 江云归靠在墙上,看着腰上渗血的伤口,指尖在布料上蹭了蹭。 萧停川走过来,从包里翻出绷带,粗暴地凑近他,撩起他的衣服,露出纤细白皙的腰。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这么拼命。” 语气里的火气藏不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窗外。 巷子里的路灯终于彻底灭了,只有远处的天光泛起一点鱼肚白,像要把这肮脏的角落照得透亮。 萧停川用绷带轻轻缠绕着江云归的腰,边包扎边吐槽。 “江队,你平时没吃饭吗?”萧停川稍微用了些力气,轻轻一拉,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些,“看来是挑食的缘故啊。” 江云归稍微掂了掂脚,整张脸凑近萧停川。 “那还请萧队,轻一点对待你的CP队花。”江云归特地一字一句地重重咬定。 萧停川一怔。 江云归拍开萧停川的手,自顾自地把绷带绑好,拉下衣服下摆。 “走吧。” 他拉起赵启明,后者像摊烂泥似的被拖着走,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萧停川跟在后面,看着江云归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腰上的伤,比博物馆里那些古董更有分量。 一道是为了查案,一道是为了抓人,每道疤都刻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 可是,他刚才……是不是在勾引我? 警车的灯光刺破晨雾时,棚户区的鸡开始打鸣。 赵启明被塞进警车的瞬间,突然抬头看了眼江云归,眼神里的惊恐变成了怨毒:“你们会后悔的……我爸可是……” 江云归没理他,只是关上车门。 警笛声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惊飞了屋顶的麻雀。 他靠在车身上,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光,肩膀和腰的伤口一起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至少,周永福那碗没送出去的粥,周永芳身上的伤,顾家四口的命,终于能有个说法了。 萧停川递过来一瓶水,瓶身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回去睡一觉?” 他问,语气里的痞气淡了些。 江云归接过水,没喝,只是攥在手里。 “先审他。”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两人身上,带着点稀薄的暖意。 巷子里的积水反射着光,像撒了把碎玻璃,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龌龊,照得无所遁形。 审讯室的灯光比上次更亮,几乎要把赵启明脸上的每道褶子都照得透亮。 他瘫在椅子上,头发乱糟糟的,昂贵的西装沾着灰尘和酒渍,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只有眼底的怨毒还像没熄灭的火星。 江云归坐在对面,面前摊着从博物馆搜出的账册,指尖在“周永福”的名字上停了很久,没说话。 审讯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赵启明粗重的呼吸声,像破风箱在拉。 “说吧。”江云归终于开口,声音比外面的秋雨还冷,“周永福修复的文物,到底给了谁。” 赵启明梗着脖子,嘴角扯出点冷笑:“我不知道。你们有本事审我爸去,他什么都知道。” “别急,”萧停川从旁边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晃起来,手里把玩着个银质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他眼里的痞气忽明忽暗。 “你爸现在忙着应付纪委的人,没空管你。”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那个情妇,把你藏在她那儿的金条都交了,说是你给的封口费。金条上的编号,正好能对上三年前博物馆失窃的那批,巧不巧?” 赵启明的脸猛地抽搐了下,像是被火烫到似的。 “你胡说!那是我……” “是什么?”萧停川俯身,打火机“啪”地合上,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是你用周永芳的健康换来的?还是用顾家四口的命换来的?” “哦对了,你博物馆里那尊青铜鼎,底座刻着个顾字,是顾怀山的私藏吧?他发现你把文物走私到境外,想举报你,结果被你用根丝绸勒死了,沈素心那娘们胆子小,被你一吓就乖乖听话,帮你洗钱,最后还是没逃过你的毒手,对吧?” 他语速快得像鞭子,一下下抽在赵启明的痛处。 赵启明的呼吸越来越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突然猛地拍桌子。 “闭嘴!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萧停川直起身,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但账册懂。顾明轩帮你牵线那次,你给了他五十万,转账记录清清楚楚。他后来想退出,你就让魏永春找人打断了他的腿,再伪装成意外。 “那辆跑车的刹车,是你让人动的手脚吧?” 赵启明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里的怨毒渐渐被恐惧取代。 江云归这时才抬眼,指尖点了点账册最后一页的日期。 “周永福死前,给你发过条信息,问你‘那批货还要不要’。他说的货,是什么?” 赵启明猛地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瞬间惨白。 “是……是他修复的那批字画,里面有幅《秋江独钓图》,是……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所以你杀他,是为了抢这幅画?” 江云归追问。 “不是我想杀他!”赵启明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他要揭发我!他说要带着证据去自首,把我们所有人都供出来!我爸说了,这种人留不得!” “你爸?”萧停川挑眉,“赵志国让你杀的人?” 赵启明像是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似的喊道。 “是!都是他指使的!十年前的盗墓案,他是主谋!我只是帮他跑腿!顾家、周永福、魏永春……都是他让我处理的!他说只要这些人消失,就没人知道我们的事!” 他越说越激动,手铐在桌腿上蹭出刺耳的响。 “那幅画早就被他送到国外了!卖了三千万!他答应给我一半,结果一分都没给!他就是个老狐狸!你们去抓他啊!抓他啊!”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指尖在账册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像在计算什么。 萧停川拿出录音笔,按下停止键,冲江云归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点“果然如此”的痞笑。 审讯室外面,观察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终于招了!”姜卿辞激动地搓手,“赵志国这只老狐狸,藏得够深的!” “还是江队和萧顾问厉害,”莫林森感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赵启明这硬骨头都啃下来了。” 姜卿辞眼睛亮晶晶的:“你们看萧顾问刚才那眼神,又痞又狠,跟要吃人似的,怪不得赵启明怕他。” “江队也厉害啊,”宋长清接话,“全程没说几句话,气场直接把人压垮了。也就他俩能治得了这些老狐狸。” 审讯室里,赵启明还在哭喊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赵志国身上。 江云归合上账册,站起身:“带下去。” 警员进来把赵启明押走,他还在不停地喊着“不是我”,声音越来越远,像被风吹散的鬼哭。 萧停川伸了个懒腰,骨节噼里啪啦响:“这下好了,大鱼终于浮出水面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那根镶嵌着钻石的红绳,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上面,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想起周永福藏在保温桶里的平安结,想起周永芳纱布下的伤疤,突然觉得这红绳上的钻石,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珠。 “去申请逮捕令。” 江云归说,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抓赵志国?”萧停川挑眉,“这老头可比他儿子难对付多了。” “难对付也得抓。”江云归拿起外套,肩膀的伤口在动作间隐隐作痛,却让他的眼神更清醒,“周永福的粥,不能白凉了。” 萧停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快步跟上去。 “等等我。抓大鱼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肩并肩,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刀,要把最后藏在阴影里的罪恶,连根拔起。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凌晨五点的临江国际机场,灯火通明得像座不夜城。 值机柜台的灯光泛着冷白,零星几个旅客拖着行李箱走过,滚轮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江云归靠在免税店的柱子后,黑色冲锋衣的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他耳机里传来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一队守住VIP通道,二队去停机坪,那老狐狸肯定走特殊通道。” “知道。”江云归的声音压得很沉,目光扫过远处的安检口。 技术队查到赵志国订了凌晨五点半飞瑞士的航班,用的是假名,但护照号藏不住。 十年前盗墓案的卷宗里,有他早年出国考察的记录。 萧停川蹲在监控室旁边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个微型摄像头,屏幕上正显示着VIP休息室的画面。 “来了,”他突然低笑一声,“老家伙穿得跟要去参加宴会似的,领带还是阿玛尼的,够讲究。” 江云归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两个保镖的簇拥下走向VIP通道,西装笔挺,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步履沉稳,丝毫看不出慌乱。 正是赵志国。 他耳后有颗痣,和卷宗照片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按计划行动。” 江云归摸了摸腰间的枪,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肩膀的旧伤在空调房里隐隐作痛,却让他的动作更稳。 赵志国刚走到VIP通道的闸机前,身后突然传来骚动。 两个穿制服的地勤人员“不小心”撞在一起,手推车翻倒,行李散落一地,正好挡住了保镖的视线。 “动手!” 萧停川的声音刚落,江云归已经像猎豹般窜了出去。 他没直接冲向赵志国,而是侧身撞向左边的保镖,手肘精准地磕在对方的肋下。 保镖闷哼一声,伸手去掏腰间的甩棍,却被江云归抓住手腕,反手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甩棍落地,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弯着。 右边的保镖反应极快,抬脚就往江云归的膝盖踹。 江云归借力后翻,避开的同时,脚尖在地上一勾,那保镖重心不稳,正好撞进赶来的二队队员怀里,被死死按住。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志国脸色骤变,转身就往休息室跑,手里的皮箱“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几捆现金和一本护照。 “想跑?”萧停川从阴影里晃出来,手里转着副手铐,痞气地笑,“赵老爷子,瑞士的雪山再好看,也没监狱的铁窗凉快吧?” 他说着冲过去,伸手去抓赵志国的后领。 赵志国却突然回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水果刀,直刺萧停川的胸口。 “小心!” 江云归喊了一声,飞扑过去,用肩膀狠狠撞在赵志国的胳膊上。 刀“哐当”掉在地上,江云归却被惯性带得踉跄了两步,旧伤被牵扯着,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妈的!”萧停川眼都红了,一把揪住赵志国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按在墙上,“敢动他?老东西,你是活腻了!” 赵志国被按得嗷嗷叫,嘴里还在嘶吼。 “我是赵志国!你们不能抓我!我认识省领导!” “省领导?”萧停川冷笑一声,手铐“咔哒”锁在他手腕上,“你那些老熟人,现在估计正忙着写忏悔书呢。” 江云归扶着墙站直,看着地上散落的现金和护照,指尖在口袋里摸出个证物袋,把护照装进去。 护照上的照片是赵志国年轻时的样子,眼神里的精明和现在的怨毒如出一辙。 “搜他身。” 江云归低声说。 队员在赵志国的西装内袋里摸出个U盘,递给江云归。江云归看了眼,递给萧停川。 “让技术队查。” 萧停川接过来:“得嘞,江队!” 说罢揣进兜里,又踹了赵志国一脚:“老实点!” 赵志国被押走时,突然回头看了眼江云归,眼神阴鸷。 “你会后悔的……我可是赵国志……” 江云归没理他,只是弯腰捡起那把水果刀,刀身上还沾着点他肩膀的血。 他想起周永福死在砖窑里的样子,想起顾家四口冰冷的尸体,突然觉得这血腥味,比赵志国身上的古龙水好闻多了。 “收队。” 江云归说。 大厅里渐渐恢复平静,只有散落的现金和行李还在提醒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萧停川走过来,看着江云归渗血的肩膀,眉头拧成疙瘩。 “又添新伤?你是不是跟伤口有仇?” 他说着掏出创可贴,粗暴地往江云归肩上一贴,动作却比上次轻了些。 江云归没躲,只是看着窗外。 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影子,挨得很近。 “走吧。”江云归说。 “去哪儿?”萧停川跟上他的脚步。 “回去审他。”江云归的声音很轻,“该算的账,总得算清楚。”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航班延误的通知,混着远处的引擎声,像一首冗长的落幕曲。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出口,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终于能放下重担的光,在黎明的微光里,慢慢走向亮处。 审讯室的灯光把赵志国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张扭曲的网。 他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尽管双手被铐在桌腿上,眼神里的倨傲却丝毫未减,只是偶尔扫过桌上那根带钻红绳时,瞳孔会微微收缩。 江云归把U盘里的内容投影在墙上。 是十年前盗墓现场的照片,赵志国穿着迷彩服,站在炸开的古墓前,手里举着件青铜器,笑得刺眼。 照片下面是银行流水,每笔进账都对应着一批文物的走私记录,收款方账户辗转指向境外的一家拍卖行。 “这些,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云归的声音很淡,却像冰锥凿在赵志国的心上。 赵志国扯了扯嘴角,露出点冷笑。 “年轻人,做事留一线。你知道我当年带过多少人?现在坐在高位的,一半都是我的老部下。放我一马,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哦?”萧停川从旁边晃过来,手里转着个镀金打火机。 “赵老爷子是想贿赂我们?也行啊,把《秋江独钓图》交出来,再把你那些老部下的名单写上,说不定能少判几年。” “你做梦!”赵志国猛地拍桌子,“那幅画是国家的!我只是暂时保管!” “暂时保管?”萧停川笑了,俯身把周永福的尸检报告推到他面前。 “用周永福的命保管?他发现你把画卖给文物贩子,想上报,结果被你儿子用铁钎刺穿了肺” “你当时就站在砖窑外面,听着他呼救,对吧?” 报告上的照片血淋淋的,赵志国的呼吸突然乱了,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 江云归这时才抬眼,指尖点了点投影上的一张合影。 赵志国和顾怀山站在博物馆门口,笑得亲密。 “顾怀山是你最好的兄弟,你却因为他想举报你,用丝绸勒死了他。”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沈素心帮你洗钱,最后被你伪装成自杀;顾明轩想退出,你就让人动了他的刹车……这些人,哪个不是跟你出生入死过的?” 赵志国的肩膀微微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突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破锣在响。 “他们活该!挡我的路,就该去死!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临江的发展,付出了多少?他们凭什么背叛我?” “用别人的命换发展?”萧停川收起玩笑的神色,眼神里的匪气变成了刺骨的冷。 “你走私的文物,够建三座博物馆;你贪的钱,够让云禾市的棚户区全拆了重建。” “可你呢?把周永芳逼得精神失常,让周永福死无全尸,顾家四口到死都不知道,杀他们的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赵伯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赵志国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惨白如纸,突然瘫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江云归把那根带钻红绳放在他面前。 “这个结,是周永芳教你编的吧?她说你小时候总护着她,像亲叔叔。” 赵志国的目光落在红绳上,突然老泪纵横,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永福……那天在砖窑,我听见永福喊我……我不敢应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哽咽。 “那幅画……被我藏在老宅的地窖里……我没卖……我只是想留个念想……怀山生前最喜欢那幅画……” 审讯室里静得只剩下他的哭声,像迟来的忏悔,却再也换不回逝去的人命。 观察室里,姜卿辞说:“赵国志他……” “是被权力迷了心。”莫林森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 姜卿辞看着单向玻璃里江云归的背影,突然说:“江队刚才提到周永芳的时候,声音好像软了点。” 宋长清点头:“他心里装着事呢,现在总算能放下了。” 审讯结束时,天已经亮了。 赵志国被押走时,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红绳,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云归和萧停川走在公安局的走廊里,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结案了。”萧停川伸了个懒腰,骨节响得像放鞭炮。 “《秋江独钓图》找回来了,赵志国的那些老部下也都被纪委请去喝茶了。周永芳转去了最好的疗养院,医生说有希望恢复。” 江云归嗯了一声,脚步很慢,肩膀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奇异地踏实。 “周永福的墓,我让人迁到临江市的最好的地方去了了。”萧停川看着他的侧脸,“他配得上。” 江云归点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 外面的法桐树叶绿得发亮,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 “去云禾市看看吧。”江云归说。 “好。”萧停川笑了,伸手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 “顺便尝尝周永福没送出去的那碗粥,我让疗养院的师傅照着方子做了,据说味道不错。” 两人并肩往外走,影子在晨光里挨得很近,像两道终于舒展的光。 走廊里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墙上的锦旗轻轻晃动,像在为那些迟到的正义,唱起无声的挽歌。 案子结了,红绳还在,只是上面的血迹和钻石都被洗去,露出原本的红色,像生命最初的模样,在阳光下泛着安静的光。 临江市的午后阳光正好,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走在街边,刚从疗养院出来。 周永芳今天状态不错,认出了他,还递了颗自己编的平安结,绳结松散,却透着股新生的暖意。 “发什么呆?”萧停川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刚路过你常去的那家书店,看见这本线装的《文物修复考》,给你捎的。” 江云归接过纸袋,指尖触到粗糙的书脊,抬眼时正好对上萧停川的笑,痞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认真。 “谢了。” “谢什么,”萧停川摆手,突然往旁边一指,“看见没?锦绣阁,临江市最贵的馆子,今儿我请客,算庆祝结案。” 那馆子门脸气派,红木大门配着铜环,门口侍立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西装,和江云归身上的白色高领卫衣格格不入。 “太张扬了。”他皱眉。 “张扬才好。”萧停川拽着他往里走,声音里带着点狡黠,“你忘了?上次抓完连环小偷,你蹲在警局门口啃馒头,我说请你吃点好的,你非说路边摊就行。今儿这顿,非吃不可。” 服务生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包厢,窗外正对着条种满海棠的巷子,花瓣被风吹得落在窗台上。 菜单递上来,萧停川没看,直接报菜名。 “佛跳墙要陈年的,葱烧海参用关东参,再上个白灼响螺,汤要老鸡炖花胶……对了,来份清蒸鲈鱼,鱼要现杀的,蒸三分钟就得,多一秒都老。” 江云归看着他熟练的样子,突然想起之前两人蹲在桥洞下盯梢,萧停川从怀里掏出个保温杯,里面是炖得烂熟的羊肉汤。 “我家阿姨炖的,你胃不好,多喝点。” 那时他还嫌羊肉膻,只抿了两口,现在倒觉得那点膻气里藏着暖意。 菜很快上齐,佛跳墙的浓汤冒着热气,海参肥厚,响螺片晶莹剔透。 萧停川给江云归盛了碗汤。 他刚要说话,却见他拿起勺子,先用舌尖轻轻碰了下汤面,确认不烫了才小口抿着,睫毛垂着,侧脸在光线下透着层柔光。 “我说,”萧停川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点戏谑,“你吃个饭跟做修复似的,至于这么讲究?” 江云归抬眼,把勺子放下:“烫。” “行行行,烫。”萧停川无奈地笑,夹了块海参给他,“那这个不烫,快吃。” 江云归看着碟子里的海参,眉头微蹙。 萧停川立刻反应过来。 “又嫌腥?祖宗,这关东参我让厨子用黄酒煨了三个钟头,一点腥味都没有。” 他说着自己先咬了一口。 “你看,比你上次在路边摊吃的烤鱿鱼还鲜。” 江云归这才拿起筷子,夹起海参慢慢嚼着,嘴角微微动着,像只谨慎的猫。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这馆子的菜再贵,也不如看他吃饭有意思。 上次在医院吃盒饭,他把青椒全挑出来堆在一边,被自己撞见了还嘴硬说“不爱吃”,结果后来看见他偷偷把青椒喂给警局门口的流浪猫。 “鲈鱼来了。”服务生端着盘子进来,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汤汁清亮。萧停川先给江云归夹了块鱼腹,那里刺最少,“快吃,凉了就腥了。” 江云归尝了口,眼睛亮了亮,没说话,却又夹了一块。萧停川看得乐了。 “合着你不是挑食,是挑厨子啊?” “不是。”江云归咽下嘴里的鱼,“上次在云禾市,周永芳教过我煮过一次鲫鱼汤,放了点紫苏叶,比这个鲜。” 萧停川愣了愣,随即笑了。 “等周永芳好点,让她教我做。到时候不用来这破馆子,我给你炖一砂锅,管够。”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低头吃鱼,耳根却悄悄泛红。 萧停川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那点无奈早没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这人啊,平时冷得像块冰,吃起爱吃的东西,倒比谁都鲜活。 结账时,萧停川掏出黑卡,服务生刚要接,江云归突然开口。 “我来。” “你?”萧停川挑眉,“你那工资卡余额够付这佛跳墙的汤底不?” 江云归没理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现金和一张银行卡。 萧停川赶紧按住他的手。 “逗你的,说了我请。再说,下次你请我吃你做的面,上次尝过一次,比这馆子的厨子强多了。” 江云归这才悻悻地收回手,把钱包揣好。 走出锦绣阁时,夕阳正浓。 萧停川看着江云归,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上次你把青椒喂猫,还以为我没看见?下次再挑食,我就把你不爱吃的全让姜卿辞做,天天给你端到办公室去。” 江云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羞恼,却没真生气。 萧停川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风卷着海棠花瓣落在两人脚边,萧停川觉得,这日子啊,就像江云归吃的那碗鲈鱼,看着清淡,细品之下,全是鲜的。 第32章 第三十章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警局走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萧停川的黑色宾利刚停在门口,江云归就看见车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拉开车门时,座椅加热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和记忆里桥洞下的保温杯暖意不同,带着点刻意的灼烫。 “坐豪车就是不一样,是吧队花?”萧停川转着方向盘,瞥到他攥紧的袖口,“比你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强吧?” 江云归没接话,指尖在膝盖上碾着。 那里还留着昨天鲈鱼骨刺划过的浅痕。 车刚拐进警局大院,就见姜卿辞抱着卷宗跑出来,皮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响。 “萧哥,江队,梧桐巷出命案了!”姜卿辞把档案袋递过来,封皮上的字被红墨水洇得发暗,“死者陆天深,退休警察,死在自家祖宅,死状……有点邪门。” 江云归抽出照片的手顿住了。 百年祖宅的青砖墙前,陆天深趴在雕花门槛上,后颈三道鞭痕像褪色的旧伤,和记忆里范琴手腕上的勒痕重叠在一起。 他突然想起八岁那个雨夜,陆远把他按在衣柜里,捂住他的嘴说:“别看,看了会做噩梦。” “梧桐巷17号,”萧停川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老城区最里头那栋,听说住了三代警察。” 他推开车门时,突然发现江云归的指关节泛白。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 “没事。” 江云归把照片塞回档案袋,指尖蹭到“陆远”两个字,纸页边缘被汗濡湿了一角。 祖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还挂着去年的春联,“阖家平安”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 莫林森正在客厅丈量血迹,淡红色的喷溅痕迹在青砖地上画出奇怪的弧线,像极了范琴日记里画的伤痕。 “死者后颈是典型的挥鞭样骨折,”莫林森指着X光片,“凶器应该是细长的钝器,和现场找到的甩棍吻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这个。” 厨房的瓷砖墙上,有人用鲜血画了个扭曲的符号,左边像把刀,右边缠着麻绳。 江云归盯着符号的弧度,突然想起陆远十七岁画的油画,《囚鸟》里的鸟爪就是这个形状。 “嫌疑人陆远呢?”萧停川翻看监控记录,画面里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走进巷口,风衣下摆扫过墙角的海棠花,“这人看着眼熟。” 江云归没说话,目光落在地下室的门锁上。 锁芯是老式铜制的,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刻痕。 那是他十五岁时用螺丝刀划的,陆远说这是“我们的暗号”。 推开地下室的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墙角的木箱里堆着范琴的日记,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沾着暗红的血迹。 翻开第一页,“9月18日,天深又喝醉了” 几个字被泪水晕开,字迹和江云归高中时收到的匿名信一模一样。 “这里有发现!”姜卿辞举着录音笔跑进来,按下播放键的瞬间,陆远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炸开—— “你不能再打他了!”这是守护者人格,声音发颤,像极了当年拦在他身前的少年,“《反家暴法》第23条规定……” “闭嘴。”另一个声音冷得像冰,“这么多年了,该还了。” 录音突然中断,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江云归的手按在木箱边缘,摸到一块凸起的木刺,和陆远送他的那支画笔笔杆上的毛刺一模一样。 “江队,你认识陆远?”萧停川突然开口,指着监控里男人风衣口袋露出的半截画笔,“你大学志愿填的刑警学院,当时是不是有个人反对?” 江云归的喉结动了动,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 陆远站在地下室门口,风衣上沾着海棠花瓣,手里攥着把剔骨刀,刀刃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云归。” 陆远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留着少年时的模样。 “别来无恙。” 他举起刀,刀尖对着自己的掌心。 “你看,我还记得你最怕血。” 江云归后退半步,撞在木箱上。 日记哗啦啦掉下来,其中一页飘到陆远脚边,上面是范琴写的:“远远说要带小云走,走得越远越好。” “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陆远的声音突然变了,眼神里的温柔碎成冰碴。 “我给你留了那么多画,你一幅都没带走。” 他突然逼近一步,刀尖几乎碰到江云归的高领灰毛衣。 “就像当年看着妈妈被打一样,你又要跑吗?” “陆远,你冷静点。” 萧停川举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现在的行为……” “别叫他陆远。”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他不是。” 陆远愣了愣,突然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 他抬起左手,手腕内侧有个刺青,是江云归的名字缩写,被一道刀疤划成两半。 “你看,”他晃着手腕,“我把你刻在肉里了,你怎么跑?” 地下室的窗棂透进一束光,照在陆远的风衣纽扣上—— 那是颗铜制的海棠花纽扣,和江云归高中校服上丢失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陆远的声音又变回那个冰冷的语调,刀尖转向自己的心脏,“该祭了。” 他突然举起刀,江云归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却被陆远反手按住肩膀。 掌心贴在对方风衣内侧,摸到一个硬物。 是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云归”,是陆远送他的十八岁礼物。 “你想当刑警,”陆远在他耳边低语,气息里带着铁锈味,“那我就给你办个案子,让你永远记住我。” 警笛声从巷口传来时,陆远突然松开手,任由萧停川将手铐扣在他腕上。 经过江云归身边时,他低声说:“日记最后一页,有你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我一直替你收着。” 江云归蹲下身捡散落的日记,最后一页飘落在地,上面用红笔写着:“他想飞,可我只想把他关在笼子里。” 字迹边缘的墨水晕开。 走出祖宅时,萧停川拍了拍他的背:“你早就认识他,对不对?” 江云归抬头看着巷口的海棠树,花瓣落在他手背上,像极了陆远当年替他挡开的鞭梢。 “他是我哥。”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声音轻得像风,“不是亲的。” 警车的鸣笛声渐远,陆远隔着车窗望着站在巷口的江云归,嘴角勾起个诡异的笑。 他藏在手心的平安结露了出来,绳结松散,和周永芳编的那个很像——那是江云归十五岁时教他编的,他说。 “这样就能把你绑在我身边了。” 阳光穿过海棠树叶,在江云归的警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出兜里的录音笔,按下了刚才偷偷录下的片段 ——— “你真的要抓我吗?” “我是警察。” “那我等你,像等了好多年那样。”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陆远的影子钉在铁灰色墙壁上,像幅被揉皱的素描。 江云归坐在单向玻璃前,指节抵着眉心。 刚才在走廊撞见陆远被押进来时,对方突然歪头笑了笑,嘴角弧度和十二年前送他钢笔时一模一样。 “开始吧。” 萧停川推了杯温水过来,杯壁凝着的水珠滴在审讯记录纸上,晕开个浅痕。 铁门锁芯转动的声响里,陆远抬起头。 他换了身囚服,手腕上的刺青被手铐勒出红印,倒让那道划开名字的刀疤更显眼了。 “云归,”他先开了口,声音比地下室时柔和许多,“你还记得我教你画画时用的炭笔吗?你总把手指弄得黑乎乎的。” 江云归没接话,翻开卷宗第一页。 陆天深后颈的鞭痕照片旁,法医标注着“与范琴尸检报告中第17页伤痕形态一致”。 他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突然听见陆远轻笑:“他配不上妈妈的血。” “9月18日19点到21点,你在哪里?”萧停川敲了敲桌子,声线冷硬,“监控显示你进了梧桐巷,没监控的那段路,你做了什么?” 陆远的眼神晃了晃,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他又在骂妈妈,”声音陡然变调,冷得像结了冰,“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拿着皮带……” 他突然顿住,眼神茫然了一瞬。 “我、我记不清了。” 江云归抬眼时,正好对上他这副模样。 和高中时某次争吵一模一样。 那天他说要填刑警学院,陆远先是暴怒地撕了志愿表,转眼又红着眼圈说“我只是怕你走”。 “记不清?”萧停川把甩棍照片推过去,“这根□□上有你的指纹,还有范琴的指甲油成分。十二年前她自杀时,你就在现场,对不对?” 陆远的呼吸急促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是他逼死妈妈的!”他猛地拍向桌子,手铐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响,“《反家暴法》第33条规定,加害人实施家暴……” 话没说完,又突然捂住头。 “别吵了……” 江云归看着他人格切换的间隙,突然开口:“地下室的日记,你藏了二十年?” 陆远僵住了,缓缓放下手,眼神里的暴戾褪去,换上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妈妈的字好看,”他轻声说,“你以前总抄她的日记练字,说长大了要当律师,帮她告陆天深。” “我改了志愿。”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你不知道。” 陆远的脸色瞬间白了。 “你说过会永远信我,”他猛地前倾身体,手铐链绷得笔直,“你说要和我一起离开那个人渣,永远不回来!”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发颤。 “可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守着这栋房子,守着妈妈的日记……还有你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萧停川皱眉看向江云归,却见他指尖捏着笔,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像在画那个厨房墙上的血符号。 “范琴的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江云归抬眼时,目光锐利如刀,“二十年前那个晚上,你把我锁在衣柜里,自己出去做了什么?” 陆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惨白。 “我没让你看……”他喃喃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是他!是他把妈妈推下楼梯的!我看见了!” 声音又成了冰冷的调子:“所以我要他偿命,用他最宝贝的警察身份,用他那根打了妈妈无数次的甩棍……” “用麻绳伪造上吊现场,是模仿范琴的死状?”江云归追问,指尖抵着太阳穴。 衣柜门板的触感突然清晰起来,二十年前的夏夜,他透过门板缝隙,看见陆远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滴血。 陆远突然安静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云归的领口。 那里别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海棠花纹和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样。 “你还是用这种钢笔,”他轻声说,“你走那天,我在你枕头下塞了支新的,你没带。” 审讯室的时钟滴答作响,萧停川看了眼江云归,对方微不可察地摇了头。 他合上卷宗:“陆远,你的精神鉴定报告显示……” “我没病。”陆远打断他,眼神突然清明得可怕,直直看向江云归,“我只是太想留住你了。” 他笑了笑,嘴角勾起个诡异的弧度。 “就像现在,你是刑警,我是嫌疑人,这样我们就能永远绑在一起了,对不对?” 江云归猛地攥紧钢笔,金属笔帽硌得指头疼。 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发出巨响。 “今天先到这里。” 他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走出审讯室的瞬间,身后传来陆远的声音,清晰得像贴在耳边:“云归,我在日记最后夹了张画,是我们说好要去的海边。” 走廊的阴影里,萧停川递来根烟,却被江云归推开。 他望着单向玻璃里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身影,突然想起陆远十七岁那个雪夜,陆远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等我赚够钱,就带你走,去没有陆天深、没有黑暗的地方。” 那时的雪落在陆远发梢,像极了此刻囚服上沾着的灰尘。 江云归摸出手机,翻到姜卿辞发来的照片。 地下室木箱底层,果然有张泛黄的画,画里两个少年站在海边,远处的船帆上写着“云归”。 公安局门口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簌簌响,萧停川点燃的烟卷在暮色里明灭。 江云归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烟盒边缘被捏得发皱。 “他那人格切换的频率,不像装的。”萧停川吐了个烟圈,烟味混着秋风里的海棠气息,“但刚才在审讯室最后那句话,清醒得可怕。” 江云归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 萧停川的皮鞋尖旁,落着片卷边的梧桐叶,像极了陆远画里那只折翼的鸟。 “二十年前,”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散,“范琴死的那天,陆远把我锁在衣柜里。我透过缝隙看见他站在楼梯口,手里的皮带在滴血。” 萧停川的烟顿在半空。 “所以法医说甩棍上的血迹有陈旧性痕迹——” “不是陆远的血。”江云归打断他,指尖掐进掌心,“是陆天深的。那天陆远把他打晕了,拖到地下室。等我从衣柜里出来时,范琴已经吊在房梁上了。” 烟卷烧到了尽头,烫得萧停川猛一哆嗦。 他踩灭烟蒂:“这事儿你从没跟谁说过?” “说了又能怎样?”江云归抬头时,眼底映着警局楼上的探照灯,亮得刺眼,“一个八岁的孩子带着我跑出去报案,谁会信?陆天深那时还是联防队长,所有记录都被他压下去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儿,秋风卷起地上的烟蒂,滚到江云归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动作像在收拾什么细碎的往事。 刚转身要进大楼,就见姜卿辞抱着文件袋跑过来,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慌乱的响。 “萧哥!江队!”他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陆远……陆远被人劫狱了!” 江云归猛地顿住,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 “刚才宋长清去提审,发现羁押室的门锁被撬开了,看守员被打晕在墙角。”姜卿辞递过现场照片,“监控拍到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身手利落,带着陆远从后墙翻出去的,没看清脸。” 萧停川的脸色沉了下来:“调周边监控,通知各卡口拦截。” 他转头看向江云归,对方正盯着照片里那把被撬开的锁。 锁芯上有个熟悉的划痕,和梧桐巷老宅地下室的铜锁一模一样。 “是他自己策划的。”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把锁的结构,还是当年陆远教我怎么撬的。” 宋长清喘着气跑过来,警帽都歪了。 “萧哥,查到点东西!陆远入狱前托律师转了幅画到市局,说是给江队的,刚才才送过来。” 他展开画轴的瞬间,江云归的瞳孔骤然收缩。 画的是梧桐巷17号的后院,月光下,两个少年蹲在海棠树下埋东西。 画框右下角用红笔写着:“你藏的那把小刀,我替你收了二十年。” 江云归的指尖突然冰凉。 那是八岁那个雨夜,他从陆天深的抽屉里偷出来的水果刀,被陆远发现后埋在后院。 “等我们走了再挖出来,当护身符”。 “他在等我回去。”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不祥的笃定,“他要去梧桐巷。” 萧停川立刻摸出对讲机。 “全体注意,重点布控梧桐巷周边,重复,梧桐巷!” 他拽住转身要往外冲的江云归。 “你不能去,他现在的状态太危险。” 江云归甩开他的手,眼底翻涌着某种决绝的情绪。 “他要的不是越狱,是带我走。” 他摸出兜里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陆远在审讯室的声音在夜风中炸开——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绑在一起了,对不对?” 秋风突然变得凛冽,卷着海棠花瓣扑在江云归脸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陆远替他挡开的鞭梢。 他转身往停车场跑,萧停川的喊声被抛在身后。 “江队!” “江云归!你他妈给我站住!” 宾利的引擎声刺破夜空时,江云归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警局大楼,突然想起陆远送他的那支钢笔。 笔帽里刻着行小字,是他今天才发现的。 “等你想起埋刀的地方,我们就回家”。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梧桐巷的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江云归攥着那把从海棠树下挖出的水果刀,刀鞘上的铜扣在寂静里叮当作响。 老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像只睁着的眼。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见陆远站在客厅中央,对面的人穿着件灰色中山装,鬓角斑白。 正是陆远高中时总提起的李教授,那个说要带他们研究“人格与创伤”的心理学专家。 “云归来得正好。”李教授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早说过,陆天深那种人渣不配活着,远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陆远没说话,手里握着把不知从哪摸来的旧猎枪,枪口对着地面。 他囚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倒让手腕上的刺青更显狰狞。 “你终于来了。”他抬头时,眼神里一半是温柔,一半是疯狂,“我们可以像以前说好的那样,带着妈妈的日记走了。” “李建军,”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在水果刀的刀柄上碾过,“二十年前你就教唆他伪造现场,现在又帮他越狱,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教授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纸。 “这是远儿的人格研究报告,”他扬了扬纸页,“只要证明他的复仇者人格完全受我控制,法庭就会判他无刑事责任能力。到时候,我们三个……” “闭嘴!” 陆远突然嘶吼起来,猎枪猛地抬起,却被江云归抬手打掉。 子弹擦着地板钻进墙里,惊起一片灰尘。 江云归顺势翻滚到八仙桌下,反手从后腰摸出配枪。 这把□□是萧停川硬塞给他的。 “就算你枪法再好,也得有家伙防身”。 此刻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瞄准的是李教授手里的公文包。 “砰”的一声,公文包应声落地,文件散了一地。 李教授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煤油灯。 火光舔上窗帘的瞬间,江云归看见陆远扑过来想灭火,却被李教授死死拽住。 “别管那些!”李教授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塞进陆远手里,“杀了他!杀了江云归,就没人能分开我们了!” 陆远握着匕首的手在抖,眼神在江云归和李教授之间来回晃。 “他是云归……”他喃喃着,突然将匕首刺向李教授的胳膊,“你骗我!你只是想利用我!” 李教授惨叫着后退,撞开后门冲了出去。 陆远正要追,却被江云归喝住。 “站住!” 两人在火光里对峙,猎枪和手枪的枪口遥遥相对。 “你还是不肯跟我走?”陆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就算我变成这样,你也……” “砰!——” 第二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子弹精准地打在猎枪的扳机上,零件崩飞出去,落在燃烧的窗帘旁。 江云归握着枪,手臂稳得像块铁,枪口始终微微上扬,避开要害。 “我是警察。”他一字一顿地说,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 “但我记得你教我画画时说,血的颜色要调得暖一点,才像夕阳。” 陆远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果然还记得。”他扔掉手里的枪托,转身往地下室跑,“我在妈妈的日记里夹了张机票,明天早上的……” 外面突然传来警笛声,萧停川带着人冲进来时,正看见江云归举着枪追进地下室。 “江云归!冷静一点!” “留活口!” 萧停川的吼声混着枪声响起,却见江云归反手一枪,打在陆远脚边的石阶上。 火星溅起的瞬间,陆远停住了脚步。 江云归的枪口抵住他的后背,却没再动。 “二十年前埋的刀,”江云归的声音很轻,“你说要当护身符,可护身符不该沾血。” 陆远缓缓转身,伸手握住枪管,往自己胸口按。 “那就让它沾我的血。”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留着少年时的影子,“这样你就永远忘不了我了。” 江云归猛地偏过枪口,子弹擦着陆远的耳际飞进砖墙。 与此同时,萧停川带人冲了进来,手铐“咔哒”一声扣在陆远腕上。 李教授早已被第二支队按在巷口的海棠树下,嘴里还在嘶吼:“他是我的实验品!你们不能带走他!” 江云归站在地下室门口,看着陆远被押走。 经过他身边时,陆远突然低声说:“机票在《反家暴法》第23页夹着,是去海边的。” 火光被扑灭时,萧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枪法不错,”他看着墙上的弹孔,语气里带着后怕,“再偏一点,他就得躺这儿了。” 江云归没说话,弯腰捡起一片烧焦的海棠花瓣。 花瓣边缘还带着点红,像极了陆远画里那抹夕阳的颜色。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陆远替他改画。 “阴影要留三分暖,才像有人在等你回家。” “哥哥永远等你回家。” 警笛声渐远时,他摸出手机,给萧停川发了条信息。 “查李建军的银行流水,二十年前他收到过一笔匿名汇款,金额和范琴的保险金一致。”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月光从地下室的窗棂漏进来,照在散落的文件上。 其中一页写着:“双重人格的关键在于锚点,江云归就是陆远的锚点……” 后面的字迹被火烧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个鲜红的批注。 “摧毁锚点,即可完全控制。” 江云归合上文件时,指尖被纸页边缘划破。 血珠滴在“江云归”三个字上,像朵开在灰烬里的海棠花。 审讯室的白炽灯比上次更亮,把两张并排的审讯椅照得毫无阴影。 陆远坐在左边,囚服袖口沾着未干的药渍。 刚才在看守所处理伤口时,他死活不肯让护士碰手腕上的刺青,最后是江云归冷着脸用酒精棉替他擦了三遍。 右边的李建军倒显得平静,中山装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被匕首划破的纱布。 “我没罪。”他先开了口,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对面四人,“我只是在进行人格学研究,陆远是最完美的样本。” “完美样本?”萧停川把李建军的研究笔记拍在桌上,纸张边缘还沾着老宅的灰烬,“教唆精神病人伪造现场、协助越狱、甚至煽动杀人,这就是你的研究?” 李建军翻了翻笔记,指着其中一页:“你们看,陆远的复仇者人格出现时,皮质醇水平是常人的3.7倍,正好印证了我的创伤应激阈值理论。” 他突然看向陆远,眼神像在打量实验室的小白鼠。 “如果不是江云归这个变量,我的数据早就完整了。”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下攥紧。 笔记里夹着张脑电波图谱,标注日期正是他离开临江那天。 图谱旁写着:“锚点消失,人格稳定性下降72%。” “变量?”陆远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云归是我弟弟,不是你的变量。” 他猛地转头瞪向李建军,眼神瞬间切换成冰冷的调子。 “你给我吃的药,根本不是治疗人格分裂的,是让我更容易暴躁,对不对?” 李建军的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那是为了激活你的潜在人格,获取更精准的数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微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他和陆远的对话。 “想想陆天深打你妈妈的样子,愤怒一点……再愤怒一点……” “……他该死……” “很好,复仇者人格出现了,记录时间19:25。” 录音戛然而止。 姜卿辞猛地拍桌:“你把他当实验工具!” “工具?”李建军挑眉,“他该感谢我。没有我的引导,他能有勇气向陆天深复仇吗?” 他看向江云归,语气带着点嘲讽。 “你当年要是没走,说不定也能成为我的研究对象。” “目睹家暴者的心理创伤演变,这课题可比陆远有意思多了。” 江云归的枪在枪套里硌得慌。 他想起陆远高中的时候,李建军总以“辅导功课”的名义找陆远,每次聊完,陆远都会失眠好几天。 那时他只当是陆远情绪不稳定,现在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心理疏导”,全是精心设计的实验诱导。 “9月18日晚上,你怎么知道陆天深会独自回老宅?”宋长清翻着卷宗,“监控显示你提前三个小时就在巷口蹲点,是你通知陆远的?” 李建军坦然承认:“我跟踪陆天深半个月了,知道他每月18号会回去祭拜范琴。” 他看向陆远。 “我只是提供了时间,动手的可是他自己,哦不,是他的复仇者人格。” “不是你!”陆远突然嘶吼起来,人格再次切换,眼底翻涌着痛苦,“是我自己想杀他!二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想!” 他突然转向江云归,眼神里充满哀求。 “云归,你信我,这次不是他逼我的……” 江云归看着他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红痕,想起埋在海棠树下的那把刀。 二十年前,陆远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说“别怕,有哥在”。 他喉结滚动,缓缓开口:“我信你有苦衷,但杀人终究是犯法的。” 陆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也是,”他低声说,“你是警察,肯定帮理不帮亲。” 萧停川适时递过杯温水:“陆远,李建军给你的药,我们已经送去化验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李建军。 “非法提供精神类药物,加上教唆犯罪,够你判十几年了。” 李建军的脸色终于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萧停川打断:“你研究了这么久人格分裂,就没发现陆远的两个人格有个共同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萧停川看着陆远,声音很轻:“无论是守护者还是复仇者,他想保护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陆远猛地抬头,眼眶泛红。 二十年前衣柜里的黑暗,高中时被撕毁的志愿表,还有刚才在老宅里,他刺向李建军的那一刀。 原来所有人格的底色,都是不想失去的执念。 江云归。 审讯结束时,李建军被押走前,突然回头对陆远说:“我的研究还没完成,等我出去……” “你出不去了。”江云归冷冷开口,“你的研究笔记,我们会交给医学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用活人做实验的龌龊事。” 陆远被带走时,脚步顿了顿,看向江云归的眼神复杂难辨。 经过门口时,他低声说:“海边的机票,你要是不去,就扔了吧。” 审讯室的灯关掉时,萧停川拍了拍江云归的背。 月光从百叶窗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陆远画里的星星。 “他的人格切换,有一半是真的创伤,一半是被李建军诱导的。”姜卿辞揉着眉心,“这案子判起来,怕是要更复杂了。” 江云归没说话,摸出兜里的《反家暴法》单行本。 第23页夹着的机票已经被他抚平,目的地是座靠海的小城,正是当年他们约定要去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陆远送他的那幅海边画。 画里的两个少年笑得灿烂,仿佛永远不会被家暴的阴影追上。 “不管怎么判,”萧停川看着他手里的机票,“至少他不用再当别人的实验品了。” 江云归把机票折成小方块,塞进证物袋。 窗外的月光落在证物袋上,像层薄薄的霜。 他突然明白,有些执念,该随着案件的结束,一起封存进档案里了。 宾利的引擎在夜色里发出低沉的轰鸣,萧停川把车窗降下三指宽,秋风卷着海棠花的冷香灌进来。 江云归靠在副驾上,指尖还残留着证物袋的塑料味。 那两张被折成方块的机票,终究还是放进了陆远案的补充卷宗里。 “想什么呢?”萧停川打了把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滑过临江市的滨江大道,“从审讯室出来就没说话,陆远那句扔了吧,扎心了?” 江云归抬眼,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影子。 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倒让萧停川硬塞给他的那件黑色冲锋衣显得更宽大了。 “没什么,”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灯,“只是觉得,李建军说对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都被困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了。”他轻声说,指尖在膝盖上划出当年衣柜门板的纹路,“他困在仇恨里,我困在没说出口的告别里。” 萧停川没接话,突然猛踩油门。 宾利像道黑色闪电蹿出去,码表指针疯狂跳动,路边的霓虹在车窗上拖出彩色的光带。 “操!”江云归下意识抓住安全带,“你疯了?” “疯一次怎么了?”萧停川的笑声混着风声砸过来,“案子结了大半,李建军那老东西跑不了,陆远……至少不用再被当实验品。” “偶尔放纵下,不算犯纪律吧?” 江云归被他逗笑了,嘴角刚扬起个弧度,就看见前方路口闪过红蓝警灯。 萧停川骂了句脏话,踩刹车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警车已经横在了路中央,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正挥手示意靠边。 “是老张。”萧停川咂咂嘴,“上次抓连环小偷,他还帮我们调过监控。” 老张走过来时,手里的测速仪还在滴滴响。 “萧哥,江队?”他摘下墨镜,看着宾利的车牌吹了声口哨,“开这么快?赶着去抓贼啊?” 萧停川降下车窗,笑得一脸坦荡:“刚审完案子,放松下。” “放松也不能超速百分之五十啊。”老张掏出罚单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限速60,你开100,够得着吊销驾照了。” 他抬头时冲江云归挤了挤眼。 “江队也不劝着点?” 江云归无奈地耸肩:“劝了,他不听。” “听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张把罚单递过来,“扣6分,罚2000。” “萧哥,你可悠着点,下次再让我逮着,别说我不给面子。” 萧停川接罚单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指着江云归:“他开的车,我只是乘客。” “得了吧,”老张笑骂,“全市谁不知道这宾利是你的宝贝?除了你,谁敢开这么野?” 他收起本子,拍了拍车门。 “对了,梧桐巷那案子破了?听说挺邪乎的。” “差不多了。”萧停川发动车子,“回头请你喝酒。” 警车让开道路时,老张突然喊住他们:“江队,上次你落在咱们那边的那盆多肉,我帮你浇着水呢,没死。” 江云归愣了愣,随即点头:“谢了张哥。” 车子重新上路时,速度慢了许多。 萧停川把罚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你还养多肉?我以为你只对老古董感兴趣。” “疗养院的周阿姨送的,”江云归望着窗外,“她说看着植物慢慢长,心会静点。” 萧停川没说话,突然把车拐进路边的停车场。 滨江公园的长椅上空无一人,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从后备箱摸出一罐啤酒、一罐牛奶,递给江云归一罐。 “其实我刚才是想带你去个地方。”萧停川拉开拉环,牛奶溅在手指上,“江边有座废弃的灯塔,以前是航标站,现在改造成观测台了。” 江云归咬着啤酒罐,听着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 “不去了,”他说,“明天还要整理陆远的案子材料。” 萧停川没强求,只是仰头灌了口牛奶。 “陆远的精神鉴定,估计要拖很久。”他看着江面的月光,“不过有李建军那些实验记录,法官应该会酌情轻判。” “嗯。”江云归应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罐的拉环,和陆远送他的那支钢笔笔帽触感很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觉得尴尬。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近处的江水泛着银光,倒比“锦绣阁”的佛跳墙更让人觉得踏实。 “罚单我来缴。”江云归突然说。 “不用,”萧停川笑,“就当为刚才的超速买单。” 他顿了顿。 “其实我刚才开那么快,是怕你钻牛角尖。” 江云归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萧停川脸上,痞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认真。 像极了那天在“锦绣阁”,他把海参夹到自己碗里时的样子。 “我没钻牛角尖。” 他轻声说,语气里有些委屈。 “那就好。”萧停川把空罐扔进垃圾桶,“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半晌,萧停川突然说:“江云归,你之后可不要对别人这样咄咄逼人啊。” “嗯?”江云归喝着啤酒,嘴里嘟嘟嚷嚷的,“我嘟嘟逼人?” 萧停川沉默了一阵。 “没有,”他转着方向盘,“你在撒娇。” 江云归:……??? 宾利驶回主路时,江云归看着窗外掠过的海棠树,突然想起陆远说的海边。 也许有一天,他会带着那两张机票去看看,不是为了赴约,只是想告诉二十年前的自己: 都过去了。 车窗外的风还带着凉意,却不再像刚才那么凛冽。 萧停川哼着不成调的歌,罚单还在口袋里硌着,但江云归突然觉得,这日子或许真的像那碗鲈鱼汤,清淡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鲜。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秋阳透过警局会议室的玻璃窗,在案宗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江云归指尖划过泛黄的照片。 1998年第一个受害者林秀芹倒在纺织厂仓库,左手掌心那只血色蝴蝶被阳光照得发亮,翅尾的丝线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发丝。 “间隔五年作案,每次都选穿红衣的中年女性。”萧停川把五张现场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开,指腹点过照片里重复出现的红绸衣角,“你们看这睡衣款式,除了领口绣花略有不同,布料纹理几乎一样。” 姜卿辞推了推文件,抽出1985年的旧案卷宗复印件。 “韩天野的母亲当年就死在这种红绸睡衣里,”他指着模糊的黑白照片,“法医记录写着颈部勒痕与红绸睡衣腰带吻合,但卷宗后半部分被人撕了,连他父亲的供词都没存全。” 宋长清突然“咦”了一声,将2018年受害者沈秀兰的尸检报告凑到阳光下。 “这里有个细节,”他指着法医标注的小字,“死者指甲缝里的植物染料,成分和云江市郊种植的乌头恰好吻合,而韩天野登记的流浪汉住所就在那片山脚下。”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案宗里夹着的《红色娘子军》唱片碎片照片上。 黑胶边缘的锯齿状切口很整齐,像用专业切割器处理过,而碎片背面隐约能看见“文工团”三个字的烫金残痕。 “他父亲曾是文工团乐手,”他轻声说,“这唱片说不定是他家旧物。” 萧停川突然笑了声,从文件袋里摸出张泛黄的供销社发票。 “1983年3月,韩父买过三米红绸布,货号和受害者身上的睡衣完全对得上。”他把发票拍到桌上,纸张脆得几乎要裂开,“这老小子藏得够深,从母亲去世那年就开始准备了。” “更诡异的是这个。”姜卿辞调出韩天野的身份档案,屏幕上的流浪汉登记照里,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外套,领口别着枚褪色的警徽,“他1995年还以法医身份参与过母亲案的复查,却在当年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证明,转年就成了流浪汉。” 江云归的指尖在“法医”两个字上顿住。 “2023年的作案时间比往年提前了三个月,”宋长清翻着最新的监控记录,“因为云江市局上个月刚重启了连环杀人案专项组,他肯定是察觉到了。” 他突然抬头。 “萧哥,要不要申请跨市协查?云江市那边我们不熟。” 萧停川没立刻回答,却看向江云归。 后者正对着那只血色蝴蝶的照片出神,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出某种规律的节奏。 像是在模仿刺绣时绷架拉动丝线的声响。 “他用死者头发编蝴蝶,”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每根发丝都要经过软化、染色、定型,至少要四小时。” “这不是单纯的泄愤,是某种……纪念仪式。” 他顿了顿,想起陆远埋在海棠树下的那把刀。 “就像有人执着于保存旧物,他在保存某种他认为该被记住的东西。” 萧停川挑眉:“你是说,他把这些受害者当成了母亲的替身?” “不止是替身。”江云归抽出韩天野母亲的阁楼照片,墙面上贴满了《红色娘子军》的海报,“他母亲被囚禁阁楼十八年,蝴蝶象征破茧,而红衣是她生前唯一能自主选择的衣着。他在替母亲完成重生。” 会议室的挂钟敲了十下,秋阳已经移到了案宗的最后一页。 那里附着韩天野近期的行踪轨迹,在云江市老年大学附近画了个圈。 那里常年排演《红色娘子军》。 “明天去云江。”萧停川合上案宗,金属扣发出轻响,“先从老年大学查起,顺便去看看那片种乌头的山坡。” 他拍了拍江云归的肩膀。 “你对这些仪式化的细节敏感,这次得靠你了。” 江云归点头时,目光又落回那只血色蝴蝶上。 翅尖的丝线在照片里微微卷曲,像极了周永芳编的平安结松散的绳头。 同样的粗糙,却藏着截然不同的执念。 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 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揉皱的罚单:“差点忘了,这玩意儿还没缴。” 江云归看着他随手把罚单塞进公示栏的缝隙里,突然笑了笑:“老张说再超速就扣你驾照。” “扣了正好,”萧停川挑眉,“以后你开车。” 他望着远处飘落的梧桐叶。 “云江那边的案子不急,我们先去吃碗面,就你上次做的那种阳春面。” 秋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走廊的瓷砖上,像幅刚完成的素描。 江云归想起案宗里那枚刻着“韩氏宗祠”的发簪,突然觉得所有案件的内核或许都一样。 有人困在执念里,有人困在回忆里,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轻轻推开那扇积灰的门。 阳春面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窗沿蜿蜒而下,像极了案宗里那枚发簪上的纹路。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把醋瓶倒得见底,筷子在碗里搅出细碎的泡沫,突然想起韩天野母亲照片里的阁楼。 窗台上也摆着个同款醋瓶,标签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 “想什么呢?”萧停川吸溜着面条,辣椒油沾在唇角,“面都快坨了。” 江云归低头抿了口汤,骨汤的醇厚里混着点葱花的清苦。 “韩天野当法医那几年,会不会接触过1985年的物证?”他指尖在桌面划出苏绣绷架的轮廓,“案宗里说绷架上刻着1985,说不定是他当年从现场带出来的。” “肯定接触过。”萧停川放下筷子,抽出手机翻出韩天野的工作档案,“1995年复查母亲案时,他是主检法医,所有物证都经他手。” 屏幕上的黑白证件照里,男人穿着白大褂,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你看这眉眼,和现在的流浪汉简直判若两人,难怪查了这么多年没对上。” 面馆老板端来两碟腌萝卜,瓷碟磕在桌上发出轻响。 “两位警官是来查案子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围裙上沾着面粉,“前阵子云江市那边来过人,也是打听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江云归抬眼时,正对上妇人探究的目光。“您知道些什么?” “十几年前有个流浪汉常来我这儿讨面吃,”妇人擦着桌子,声音压得很低,“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警服,怀里揣着个布包,碰都不让人碰。” “有次他喝醉了,我看见布包里露出来块红绸子,上面绣着只蝴蝶,吓了我一跳——跟报纸上登的凶案照片一模一样。” 萧停川的指尖在桌下叩了叩,示意江云归别追问。 “那流浪汉后来去哪了?” 他夹起块萝卜,嚼得咔嚓响。 “大概六七年没见了,”妇人往窗外瞥了眼,“听说去了云江市,有人看见他在老年大学门口捡破烂,总盯着排练《红色娘子军》的队伍看。” 面汤渐渐凉透,江云归望着碗底沉着的葱花,突然想起韩天野档案里的一句话:“精通传统刺绣,曾为证物修复提供技术支持。” 那些用死者头发编的蝴蝶,哪里是简单的仪式,分明是他用法医的严谨和绣匠的偏执,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执念。 回到警局时,姜卿辞正对着显微镜出神。 “你们看这个,”他挪开显微镜,屏幕上显示着红绸睡衣的纤维分析,“布料里掺了桑蚕丝,这种工艺在80年代只有云江市的红旗纺织厂用过,而林秀芹恰好是那里的女工。” 宋长清突然“啊”了一声,把1998年的报案记录拍在桌上:“林秀芹案发前三个月,曾去派出所报过失窃,丢的就是件红绸睡衣,说是祖传的款式。”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祖传”两个字上。 韩天野母亲的红绸睡衣,会不会也是从这家纺织厂买的? 他调出红旗纺织厂的旧档案,泛黄的职工名单里,果然有个熟悉的名字。 韩秀娥,1983年退休,正是韩天野的母亲。 “原来如此,”萧停川指尖点过名单上的名字,“受害者不仅穿红衣,还都和纺织厂有关联。林秀芹是职工,吴月娥的丈夫曾是厂长,苏红梅的花店就开在纺织厂旧址对面……” 夜色漫进档案室时,江云归正对着红旗纺织厂的旧平面图出神。 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缝纫车间位置,恰好与1998年林秀芹遇害的仓库重合。 他指尖划过纸面,突然发现角落处有行铅笔小字。 “韩秀娥专用绣架存放处”。 “找到了。”江云归把图纸推到萧停川面前,“韩天野母亲当年在纺织厂负责刺绣工序,那个刻着1985的苏绣绷架,本该是车间的公用工具。” 萧停川俯身细看,图纸边缘的折痕里还夹着半张工票,上面的签名歪歪扭扭,正是韩秀娥的名字。 “1985年9月15日,”他念出工票上的日期,与韩母遇害日正好吻合,“她当天还在上班,说不定绷架就是那时被韩天野父亲带走的。”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玻璃,像极了刺绣时绷架撞击桌面的声响。 江云归想起面馆妇人说的红绸蝴蝶,突然抓起车钥匙。 “去云江。” 萧停川挑眉:“现在?” “韩天野明天可能会去老年大学看排练,”江云归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得赶在他前面找到纺织厂的老职工。” 宾利驶上高速时,月光在路面洒下片银辉。 萧停川把车载音响调轻,《红色娘子军》的旋律若有若无地飘出来。 是他下午特意下载的。 “你听这节奏,”他敲着方向盘,“和案宗里描述的勒颈频率几乎一致,他果然是跟着旋律动手的。”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牌,云江市的距离在里程表上一点点缩短。 “他父亲曾是文工团的小提琴手,”他轻声说,“说不定就是用拉琴的节奏控制力道的。” 记忆突然闪回陆远地下室的录音笔,那些人格切换的间隙,似乎也藏着某种隐秘的韵律。 抵达云江市时已近凌晨,两人在公安局招待所借了间会议室。 萧停川翻出老年大学的演出排期,《红色娘子军》的公演时间被红笔标在三天后。 2023年10月15日,距离上起案件正好五个月,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三个月。 “他在加速。”江云归圈出排期上的主演名单,其中一位领舞的中年女演员备注着“常穿红色练功服”,“目标可能是她。” 窗外的桂花树被夜风吹得簌簌响,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调出韩天野的流浪汉登记信息。 “他登记的住址在市郊的废弃窑厂,”他放大电子地图,窑厂旁边就是那片种植乌头的山坡,“明天一早去窑厂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的落脚点。” 天刚蒙蒙亮,宾利就碾过窑厂门前的碎石路。 废弃的砖窑像只沉默的巨兽,烟囱里还缠着几缕破旧的红绸,在风里飘得像只断翅的蝴蝶。 江云归推开窑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染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角的木板床上堆着件褪色警服,怀里果然裹着个布包。 江云归轻轻解开布绳,里面露出的红绸睡衣上,赫然绣着只血色蝴蝶。 针法与案宗照片里的如出一辙,只是翅尾多了几根灰白的发丝,像是特意补上的。 “这里有发现。”萧停川从砖缝里摸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里面整齐码着五张照片,正是五位受害者的肖像,每张背面都用红笔写着日期,与遇害日完全吻合。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韩天野站在纺织厂门口,身边的韩秀娥穿着红绸睡衣,手里握着那只苏绣绷架。 江云归的指尖抚过合影里韩秀娥的笑脸,突然听见窑外传来脚步声。 他拽着萧停川躲到砖垛后,只见个穿旧警服的流浪汉走进来,怀里抱着捆刚摘的乌头,紫色的花瓣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是韩天野。 他走到木板床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红绸睡衣,指尖在蝴蝶翅膀上轻轻滑动,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娘,再等三天,”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等她们跳完《红色娘子军》,我就带您回家。” 江云归握紧了枪,却被萧停川按住手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 再等等,等他完成这场持续了二十八年的执念。 韩天野突然从怀里掏出片黑胶唱片碎片,凑到唇边轻轻亲吻。 阳光透过窑顶的破洞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纺织厂老照片里的纹路。 “该走了。”萧停川低声说,拽着江云归悄悄退出去。 窑外的乌头花丛里,蝴蝶正破茧而出,翅尾沾着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红亮的光,像极了那只血色蝴蝶的翅尖。 宾利驶离窑厂时,江云归回头望了眼那座沉默的砖窑。 他突然明白,有些执念就像刺绣,一针一线缝进了岁月里。 宾利停在云江市公安局门口时,姜卿辞和宋长清已经带着纺织厂的老职工档案等在门口。 宋长清把一摞泛黄的职工手册抱过来,纸页间掉出张1983年的集体照。 韩秀娥站在第一排,红绸衬衫的领口别着枚蝴蝶形状的发卡,和案宗里那只血色蝴蝶的轮廓几乎重合。 “找到三位还在世的老同事,”姜卿辞指着手册上的名字,“张桂兰,当年和韩秀娥同组刺绣;□□,负责仓库管理;还有王秀莲,现在在老年大学当舞蹈老师,就是《红色娘子军》的领舞。” 江云归的目光顿在“王秀莲”三个字上。 正是他昨晚圈出的那位主演。 “去见张桂兰。”他合上手册,指尖还残留着照片上发卡的金属凉意。 张桂兰的家在纺织厂的老家属院,楼道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 老太太颤巍巍地翻开相册,指着张刺绣作品说。 “这是秀娥当年绣的,《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用的就是厂里特供的桑蚕丝。” 绣品上的吴琼花穿着红绸军装,腰间系着同色腰带,和受害者身上的睡衣款式惊人地相似。 “她总说,这红绸子像夕阳,能照得人心里暖乎乎的。”张桂兰抹了把泪,“后来她男人总打她,把她关在阁楼里,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她绣东西了。” “她男人是不是常在家拉小提琴?”江云归突然问。 “是咧,”老太太点头,“尤其是晚上,拉的净是《红色娘子军》的调子,听得人心里发毛。有次我路过她家窗下,听见秀娥哭喊着说别用琴弓打我……” 萧停川的笔在笔记本上顿住,琴弓的弧度与勒颈的轨迹重叠,那些藏在旋律里的暴力,终于有了具象的轮廓。 从家属院出来时,宋长清发来消息:王秀莲今天请假没来排练,手机也打不通。 “坏了。”江云归拽开车门,“去她家里。” 王秀莲的家在老年大学附近的老式居民楼,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红色娘子军》的旋律。 江云归推开门的瞬间,看见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王秀莲穿着红色练功服倒在地上,左手掌心赫然躺着只血色蝴蝶。 韩天野站在窗前,手里握着那只刻着“1985”的苏绣绷架,红绸睡衣搭在肩头,像件沉重的披风。 “你们来了。”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她跳得不像,吴琼花的腰应该再挺重点,像我娘当年那样。” 江云归的枪稳稳地指着他,却看见他缓缓解下肩头的红绸睡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警服。 “1995年复查案子时,我在父亲的小提琴盒里发现了这个,”他举起绷架,上面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发丝,“是娘的头发,他用这个勒死了她。” 萧停川慢慢靠近,余光瞥见茶几上的黑胶唱片。 《红色娘子军》的最后一曲正转到尾声。 “你父亲1987年就病死在狱中了,”他轻声说,“你在替谁复仇?” “替1985年的韩天野。”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唱片的杂音,“那个躲在衣柜里,看着父亲用琴弓抽母亲的孩子。”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收紧,衣柜的黑暗瞬间漫过来。 和二十年前陆远把他锁在衣柜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原来所有的创伤,都藏着个不敢睁眼的孩子。 韩天野突然将绷架举过头顶,猛地砸向地面。 红木绷架裂开的瞬间,里面掉出个小布包,滚到江云归脚边。 打开一看,是枚蝴蝶发卡,和张桂兰相册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翅尾缺了块,用红绸小心翼翼地补上了。 “这是娘留给我的,”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她说蝴蝶断了翅膀也能飞,只要心里有光。” 警笛声从楼下传来时,韩天野突然对着王秀莲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住了,”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娘看看,红绸子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 被带走时,他经过江云归身边,突然低声说:“那只蝴蝶,翅尾的发丝是我自己的。我想陪她一起飞。” 阳光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照在地上的血色蝴蝶上。 江云归蹲下身,用证物袋小心地收起那枚发卡。 布包上绣着行小字,是用褪色的红丝线绣的:“天野,娘等你带我回家。” 萧停川拍了拍他的背,远处的唱片还在转,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像谁轻轻剪断了缠绕二十八年的丝线。 离开云江市时,宾利路过老年大学,《红色娘子军》的排练声隐约传来。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红绸练功服,突然想起韩天野衣柜里的警服。 原来他从未想过真的逃离,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那个困在阁楼里的母亲当警察。 车载音响里,《红色娘子军》的旋律重新响起,这一次,江云归没有关掉。 他望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云江市,突然明白,有些蝴蝶不需要破茧,它们早就在受害者的掌心,在凶手的发丝里,在所有未说出口的惦念里,悄悄飞过了漫长的岁月。 看守所的探照灯在暴雨里晃成模糊的光斑,韩天野拽着狱警的枪套撞开铁门时,雨珠在他脸上砸得生疼。 停车场里,辆沾满泥点的警车钥匙还插在锁孔里。 是昨晚送嫌疑人时忘拔的。 引擎发动的轰鸣混着雷声炸开,他猛地打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在地面拖出两道狰狞的水痕。 “韩天野越狱了!” 萧停川的手机在副驾震动,江云归瞥了眼屏幕上的监控截图,男人警服领口的蝴蝶发卡反光刺眼。 “他抢了辆警车,往临江方向跑了!” 宾利的引擎瞬间咆哮起来,萧停川猛打方向盘,轮胎在警局门口的水洼里打滑。 雨刮器疯狂摆动,前方的雨幕里,警车尾灯像两颗猩红的星子,正一点点钻进浓雾。 “他在找死。”江云归攥紧枪套,指尖被冷汗浸得发滑。 韩天野藏在衣柜里的童年阴影,此刻正化作油门上的疯狂。 “他要跳崖。” 临江市与云禾市交界的断云崖,是韩秀娥当年跳崖的地方。 二十八年过去,崖边的护栏早被风雨蚀得斑驳,崖底的涛声在暴雨里听着像谁在哭。 警车在崖边急刹,韩天野推开车门时,红绸睡衣的一角从警服里飘出来,在风里抖得像只折翅的蝶。 他转身举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疾驰而来的宾利,扳机扣动的瞬间,萧停川猛打方向盘,子弹擦着车门飞进雨里。 “下车!”韩天野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枪口抖得厉害,“江云归,你下来!” 江云归推开车门,雨水瞬间浸透衬衫。 他慢慢举起手,枪套的轮廓在湿透的衣料下隐隐可见。 “你想干什么?” “我娘当年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韩天野指着崖边的碎石,那里还嵌着块褪色的红绸,“她说红绸子能带着她飞,可她摔在底下,红绸缠在礁石上,像只被撕碎的蝴蝶。” 萧停川悄悄绕到侧面,手在口袋里摸枪。 空的,早上换衣服时落在办公室了。 “妈的。”萧停川低声咒骂。 他冲江云归使了个眼色,指尖在雨里划出“拖延”的口型。 “你看这发卡。”韩天野突然从领口拽出蝴蝶发卡,翅尾的红绸在雨里滴水,“我补了二十八年,还是没补好。就像我娘的死,我补了二十八年的仪式,还是填不上那个窟窿。”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他扣着扳机的手指上,指节泛白,像当年握着苏绣绷架的力道。 “你不是想让她飞吗?”他声音放轻,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韩天野突然嘶吼,枪口猛地抬高,“她在底下等我呢!她说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敢陪她——” 枪声在雷声里炸响,子弹擦着江云归的耳际飞过,钉进宾利的引擎盖。 萧停川猛地扑过去,却被韩天野侧身躲开,男人转身钻进警车,引擎的咆哮像头濒死的野兽。 “他要撞过来!”萧停川拽着江云归往后退,脚下的碎石在湿滑的崖边滚动。 警车的远光灯突然亮起,两道惨白的光柱刺穿雨幕,正对着他们的胸口。 江云归的手摸到枪柄,指腹扣住扳机。 可韩天野眼里的疯狂,突然和陆远在地下室举刀的眼神重叠。 他猛地偏过枪口,子弹打在警车的轮胎上。 爆胎的巨响里,警车失控地扭了扭,却还是带着毁天灭地的势头冲过来。 萧停川一把将江云归拽进怀里,转身扑向侧面的岩石。 剧烈的撞击在背后炸开,宾利被撞得半边悬在崖外,而警车的前半部分已经探出护栏,轮胎在虚空里徒劳地转动。 韩天野在驾驶座上抬头,红绸睡衣的碎片从车窗飘出来,被狂风卷着飞向崖底。 他看见江云归沾满血的脸,突然笑了笑,像个终于完成刺绣的匠人。 “告诉她……我补好了……” 话音未落,警车猛地往前一沉,连人带车坠向崖底。 沉闷的撞击声从谷底传来时,江云归突然想起那枚蝴蝶发卡。 翅尾的红绸,终究还是没能带着他飞。 萧停川抱着江云归滚到安全地带,后背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怀里的人咳嗽着吐出鲜血,朝着他的怀里蹭了蹭,染红河面的手指还在痉挛。 “疼……” “不疼……”萧停川的声音发颤,“我叫救护车了……” “萧停川……”江云归轻声呢喃,“……我疼……” 这是江云归第一次述说他的感受。 从前无论疼与不疼、痛与不痛,他从来不会说出口,只会把所有的疼痛埋在心底,不告诉任何人。 萧停川摸到江云归后背的伤口,血正从指缝里往外涌。 “云归,不疼。” 萧停川用尽全力抱着江云归,轻声安慰着他。 “我在,我永远都在,别怕,云归。” 江云归望着崖边旋转的雨珠,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韩天野飘向崖底的红绸,在涛声里轻轻起伏,像谁终于松开了攥了二十八年的丝线。 暴雨还在下,断云崖的风里,似乎有蝴蝶振翅的声音。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像要吞噬一切,江云归躺在手术台上,胸腔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像谁在用钝器敲打二十八年的旧伤。 主刀医生的手套沾着生理盐水,划开皮肤的瞬间,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的亮。 “脾脏破裂,肋骨断了三根,右肺挫伤严重。”助手的声音带着颤,止血钳碰撞的脆响里,夹出块沾着血的碎骨,“萧队送来时,他手里还攥着这个。” 托盘上,枚蝴蝶发卡静静躺着,翅尾的红绸被血浸透,硬挺挺地翘着,像只濒死的蝶。 麻醉师推注药剂的速度很慢,江云归的睫毛在颤抖,像是在梦里描摹什么轮廓。 监护仪的波形突然乱了阵脚,心率从60骤降到35,医生的手猛地按住他的胸口:“肾上腺素1mg!” 按压的力道透过薄薄的手术布传来,江云归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吐出什么。 或许是断云崖的雨水,或许是韩天野最后那句“补好了”,又或许是二十年前衣柜里,陆远锁门时的咔嗒声。 “止血棉!” “吸引器靠近点!” 器械传递的声音里,医生的额头渗出汗珠。 他看着胸腔镜下那片破损的肺叶,边缘的挫伤痕迹像极了被暴力撕开的红绸,而渗血的速度,比预想中快得多。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输血,O型阴性!” 血袋悬挂起来的瞬间,江云归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指尖擦过托盘边缘,正好碰在蝴蝶发卡上。 那枚发卡像是有了生命,翅尾的红绸轻轻晃了晃,一滴未擦净的血珠顺着绸面滚落,砸在无菌布上,洇开个细小的红点。 “他在抵抗麻醉。”麻醉师盯着监护仪,“脑电波异常活跃,像是在强行保持清醒。” 医生突然想起萧停川在手术室外说的话。 “他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扛,连疼都忍着。” 此刻胸腔里的每一处破损,或许都藏着没说出口的沉重。 陆远的执念,韩天野的红绸,还有那些在证物袋里慢慢褪色的往事。 “钳住那根出血的血管!”医生的声音陡然提高,止血钳精准地咬合下去,出血的势头终于缓了。 他松了口气,看向心电监护仪。 心率回到50,波形虽然微弱,却稳了下来。 无影灯的光晕里,江云归的眉头慢慢舒展。 或许是麻醉终于起效,或许是他终于肯放下紧绷的神经,呼吸渐渐平稳,像暴雨过后趋于平静的海面。 护士用镊子夹起那枚蝴蝶发卡,放进证物袋。 封口的瞬间,她似乎看见翅尾的红绸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谁在远处,终于松开了攥得太久的手。 手术室外,萧停川靠在墙上,后背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白大褂的下摆。 他望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牌,突然想起江云归说过的话。 “有些蝴蝶不需要破茧,它们早就在惦念里飞过了岁月”。 此刻,那只蝴蝶或许正停在手术室的窗沿,等里面的人醒来,告诉他们:红绸已解,岁月平安。 江云归陷在一片温热的黑暗里,像浸在十二年前老宅地下室的水缸里。 耳边有水流声,混着谁的呼吸,忽远忽近。 “云归,把炭笔给我。” 是陆远的声音。 八岁那年的阳光突然刺破黑暗,梧桐巷老宅的后院,陆远蹲在海棠树下,手里攥着半截炭笔,指尖黑得像沾了墨。 他面前的青石板上,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举着画笔,一个背着书包,头顶的太阳被涂成了橘红色,边缘的线条抖得像条小蛇。 “你看,”陆远拽过他的手,按在炭笔上,“这样用力,颜色才够深。就像……就像妈妈煮的红糖姜茶,要够浓才暖。” 江云归的指尖传来炭粉的涩意,青石板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 不远处,陆天深的皮带抽打在范琴身上的闷响隐隐传来,陆远却突然捂住他的耳朵,笑着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我们画画,不理他。” 糖在舌尖化开时,画面突然碎了。 高中教室的日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陆远把撕烂的志愿表扔在地上,纸屑飘得像雪。 “刑警学院?”他的声音在发抖,眼眶红得吓人,“你要当警察?像陆天深那样的警察?” 江云归攥着钢笔,笔帽上的海棠花纹硌得指节生疼。 “我要抓坏人。”他说,声音比蚊子还轻。 “坏人?”陆远突然笑了,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什么,“你忘了他是怎么打妈妈的?忘了衣柜里的黑暗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窗外的海棠花影落在陆远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江云归突然想起昨夜的断云崖,韩天野举枪的手也是这样抖的。 原来所有的挽留,都藏着怕被抛弃的恐慌。 “我没走。”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红绸缠住,发不出声音。 画面又晃了晃,变成高三那年的雪夜,陆远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哈出的白气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等我赚够钱,就带你去海边。”他说,指尖在江云归手心里画着波浪,“沙滩是暖的,比地下室的水泥地暖多了。” 雪落在陆远发梢,像极了后来囚服上的灰尘。 江云归的手心突然湿了,不知是雪化成的水,还是别的什么。 “云归,醒醒。” 是谁在叫他? 萧停川的声音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闯进来,像枚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 八岁的炭笔,高中的碎纸屑,雪夜里的温度,突然像退潮般往后缩。 只剩陆远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回响:“别忘了解开衣柜的锁。” 监护仪的滴答声钻进意识深处时,江云归正蜷缩在衣柜里。 江云归从小就没了父母,被亲戚家收养,陆远成了他的哥哥。 八岁的骨头裹在洗得发白的衬衫里,像捆脆弱的细柴,每根神经都在尖叫。 门外的皮带抽打声、女人的哭嚎、还有陆远被捂住嘴的呜咽,正顺着木板缝隙渗进来,黏在他汗湿的后颈上。 “再哭就把你跟这小杂种一起锁进去!”陆天深的吼声混着酒气撞在柜门上,震得挂在里面的旧外套簌簌发抖。 江云归死死咬住袖口,尝到棉布的涩味,还有齿间渗出的血。 那天他偷偷把陆远藏起来的止痛药塞给范琴,被陆天深抓个正着。 皮带抽打□□的闷响突然停了。 他透过柜缝往外看,陆远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钳制,正扑在范琴身上,后背的衣服瞬间被抽得绽开红痕。 “别打我妈!”十二岁的少年声音劈得像断弦,却死死不肯挪开。 江云归的指甲抠进衣柜底板的裂缝,那里还留着上次被锁时刻下的歪扭划痕。 他看见陆天深的皮鞋踹在陆远膝盖上,听见骨头相撞的脆响,然后是范琴撕心裂肺的哭喊:“远儿!别跟他硬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 他在黑暗里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柜门锁咔嗒一声被拧开。 陆远站在门口,脸上沾着血,手里攥着半截皮带,眼神却异常平静:“出来吧,他走了。” 八岁的江云归扑过去抱住他,才发现陆远的手臂在抖。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血蹭在他额角:“别怕,我以后护着你。” 那天晚上,他们在地下室埋了把水果刀,陆远说:“等我们长大了,就用这个杀了他。” 记忆突然被监护仪的尖鸣撕裂。 江云归在病床上猛地抽搐,手背上的输液针被挣得歪斜,血珠顺着管壁往上爬。 护士冲进来按住他时,看见他眼角滚下两行泪,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音节:“别打……别打他……” 江云归的意识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像浸在断云崖的雨水中,冷得发僵。 但胸腔里的疼痛突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混着阳光的味道。 是高中时临江一中的医务室,窗台上晒着刚洗好的白大褂,布料上的皂角香和现在手术室的气味重叠在一起。 “江云归,你再装睡,我就把你藏的《犯罪心理学》交上去了。”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膜,江云归猛地睁开眼,却看见少年萧停川趴在病床边,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半截晒得黝黑的胳膊。 他手里捏着本封面磨破的书,正是自己被教导主任没收的那本。 “醒了?”萧停川挑眉,把书扔过来,“昨天篮球赛撞的那下,真有那么疼?能让年级第一旷半天课。” 江云归摸了摸额角的纱布,那里还缠着棉花,触感和手术台上的无菌布截然不同。 窗外的海棠树影晃在萧停川的校服上,少年脖颈间挂着的口哨在阳光下闪着光。 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标志。 江云归没说话,翻开《犯罪心理学》,夹在里面的书签掉了出来。 是片海棠花瓣,被压得平整,边缘泛着浅黄。 那是上周运动会,萧停川跑三千米时,他在终点线捡的。 “喂,”萧停川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铝制饭盒,打开时冒出热气,“我妈做的红烧肉,给你补补。” 肉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漫开来,江云归看着他指尖沾着的酱油渍,突然想起刚才手术台上,萧停川按在他后背的手,也是这样带着不容分说的温度。 记忆突然跳帧,医务室的白墙变成了放学后的巷子旁。 萧停川提着满是雪霜的蛋糕盒站在他面前。 “江云归,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那你告诉我,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额头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你每次出事都瞒着我,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有事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可你呢?每次都这样,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我连靠近一步都难!” “我更怕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最后憋出病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偷偷吃药,看见你对着墙发呆,我有多难受?你把我当外人,是不是?” “你知道吗?每次你说没事,我这儿就像被人剜了一刀。你把我推得远远的,自己硬撑着,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 “江云归,你把自己关得太死了。我进不去。” “像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实在太辛苦了。” 记忆一帧一帧闪过,声音一遍一遍回荡。 又是萧停川。 他怀着笑容,望着江云归,眼里倒映着是江云归的容颜。 “爱你的人会美滋滋地边捡边喃喃道:这片是我的,那片也是我的。” “这不是沉沦,而是爱对自由意志最骄傲的宣言:我爱你,正因在爱里,你能最自由地成为你。” “因为,你是我最珍视的人。” “江云归,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我认知里,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人,任谁被安排了无厘头的重任都会束手无措。” 刹那间,一片白净。 一大汪流水奔腾地涌入,江云归在水中挣扎着。 他朝着白花花的天空喊着。 “救命!” 水停下了。 再次转眼,江云归回到了临江中学的门口。 齐佳嘉挥着手:“江大学霸!快来啊!” 蓝艺寒和陆天手拉着手,面对着江云归笑着。 吴语萌、徐明、方楚、蔡明都交错地站在他面前。 他们都笑着对江云归喊: “江云归,就等你了。” 江云归伸出手,想拉住他们,伸手的瞬间,所有人像烟雾般散去。 转身,是临江市公安局。 姜卿辞和宋长清站在不远处,抱着厚重的文件袋聊着天。 陆远冲着他笑:“云归,我走了。” 江云归再次伸出手,这次,被温暖的手掌牢牢握住。 抬眸。 是萧停川。 他依旧是笑着,稍微弯着腰,在江云归耳垂的地方轻轻呼气。 江云归用力抱着他。 他好像都想起来了。 而那些记忆与青春,从来不是诅咒,是爱过的人,在岁月里轻轻说的那句: “别怕,我陪你飞。” “江云归,”萧停川盯着江云归,“乖宝?” “私はこんなに誰かを愛したことがない、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るように” “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就像爱你一样。” “我爱你。” “我想让你成为我最珍视的人。” “我还想让你成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星星。” …… 江云归在病床上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皱紧眉头。 萧停川趴在床边打盹,指缝间露出的星星挂件在晨光里闪着微弱的光。 那是高中时他送的毕业礼物,边角早被磨得发亮。 “醒了?”萧停川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比监护仪的波纹还乱,“感觉怎么样?”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额角的疤痕。 “水……”他的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萧停川刚要起身,却被他拽住手腕。 江云归的指尖在他腕骨上轻轻摩挲,那里有块浅疤,是当年替他抢回被抢走的围巾时,被碎玻璃划的。 “萧停川,”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萧停川的动作顿住,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急促起来。 “别来无恙。” 他看着江云归清明的眼眸,那些被车祸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冲破堤坝—— 少年攥着钢尺躲在纸箱后,睫毛上沾着雪;辩论赛上红着脸反驳“爱是沉沦”的倔强;跨年时在烟花下踮脚吻他的慌张;还有雪地里,那个没说出口的再见。 “你……”萧停川的声音发颤,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水杯,“都想起来了?” 江云归望着窗外的梧桐叶,阳光透过叶隙在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高中教室的窗。 “全想起来了,”他忽然笑了,眼角泛着红,“包括你偷藏在我书包里的草莓糖,还有……辩论赛上那句我爱你。” 萧停川突然俯身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别来无恙。” 消毒水的味道里,江云归闻到了熟悉的洗衣液香,和记忆里那个盛夏的味道一模一样。 “对不起。”江云归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闷闷的,“当年……我不该不告而别。” 萧停川的肩膀轻轻颤抖,却笑着说:“不要撒娇了,罚你请我吃炒肝,要加双份糖蒜。” 江云归嘟嚷着:“我没有,你又乱说。” 监护仪的波纹渐渐平稳,像被抚平的褶皱。 江云归看着萧停川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用当年那枚星星挂件融了重铸的,内侧刻着行小字。 “江云归” ———跨年那晚,他们在天台偷偷交换的约定。 “老蔡上周还问起你,”萧停川替他掖好被角,语气轻快得像在说昨天的事,“说当年就该把我俩的座位焊在一起。” 江云归想起蔡明总在数学课上瞪他们传纸条,却在毕业册里给他们写“势均力敌”。 那些被藏在试卷下的牵手,晚自习后并肩踩过的香樟树影,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见两个大男人红着眼眶笑,忍不住打趣:“这是劫后余生,要办喜酒?” 萧停川抢在江云归前头点头:“早该办了,拖了十年。” 江云归的耳尖瞬间发烫,却反手握住他的手。 监护仪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那个雪夜重合。 少年把围巾围在他脖子上,指尖划过他耳垂时,也是这样滚烫的温度。 出院那天,萧停川推着轮椅穿过医院走廊。 江云归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说:“其实那天在断云崖,我想起你教我解物理题的样子。” 萧停川的脚步顿了顿。 “你说,受力分析要找支点,”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银杏。 “原来你就是我的支点。”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萧停川低头时,看见江云归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像那年跨年夜,落在他发梢的烟花碎屑。 他们都没再提韩天野,也没说那些浸在血里的过往。 有些伤痕不需要反复触碰,就像高中时那道没说出口的歉疚,终于在十年后的阳光里,化作掌心相贴的温度。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公安局的走廊比医院明亮许多,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状的光斑,像极了高中教室的投影。 江云归拄着拐杖慢慢走,萧停川紧随其后,手里拎着的纸袋晃出细碎的声响。 里面是刚从食堂打包的豆浆和糖油饼,还是热乎的。 “齐佳嘉前几天还念叨你,”萧停川侧过身替他挡住迎面来的风,“说你要是再不醒,他就把你办公室那盆快枯死的多肉扔了。” 江云归笑了笑,指尖在拐杖扶手上轻轻敲着。 那盆多肉是高三那年齐佳嘉送的,说“学霸就得养点有韧性的东西”,后来跟着他辗转了几个城市,没想到还在。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姜卿辞正趴在桌上整理卷宗,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江队?”他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响,“你怎么回来了?医生不是说要再休养两周?” “回来看看。”江云归的目光扫过桌面,自己常用的钢笔还插在笔筒里,旁边压着张便签,是萧停川的字迹。 “记得喝牛奶,别又忘了。” 宋长清端着茶杯从外面进来,看见江云归时手一抖,热水溅在杯垫上。 “可算回来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上周青港三小那案子的家属送了面锦旗,非要等你回来亲自颁。” 江云归的视线落在墙角的锦旗上,“为民除害”四个金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帮巷子里的老人追回被偷的菜钱,对方非要塞给他一袋橘子,说“好学生有好报”。 “对了,”萧停川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推到江云归面前,“你的东西。” 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漫出来。 里面是枚褪色的校徽,半块用透明胶带粘好的橡皮擦,还有张泛黄的照片。 高三毕业那天,全班在香樟树下合影,他和萧停川挤在角落,萧停川偷偷比了个“耶”,而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塑料星星。 “这照片你还留着?” 江云归的指尖拂过照片边缘,那里有处细微的折痕,是当年被陆远发现时慌乱中攥的。 “不然呢?”萧停川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个同款铁盒,里面躺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只是他手里的这张,边角多了几个用红笔写的小字: “沈阳的雪比临江大,记得穿秋裤。” 姜卿辞和宋长清识趣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江云归看着那行小字,突然想起沈阳冬天的雪,真的没过膝盖,他裹着萧停川寄来的黑色卫衣,在雪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像在写一封没寄出的信。 “陆天前几天打电话来,”萧停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说蓝艺寒生了个女儿,眼睛长得特像你高中时养的那只橘猫。” 江云归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那只叫“橘子”的猫后来被萧停川接去养了,据说胖成了球,每次视频都懒洋洋地趴在萧停川腿上,尾巴尖扫过他手里的卷宗。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外面湛蓝的天。 江云归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法桐抽出了新叶,嫩绿的颜色像极了高中笔记本上画的春天。 “其实那天在医院,”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想起你当年教我解的最后一道物理题。” 萧停川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操场,那里有几个年轻警员在打篮球,笑声顺着风飘上来。 “是那个关于磁场的?” “嗯。”江云归点头,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无形的轨迹,“你说洛伦兹力的方向要用左手定则,掌心朝磁感线反方向。” “就像有些事,看着复杂,其实找对了方向就很简单。” “我爱你,这也很简单。”江云归回头望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萧停川没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 三月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扑在宾利车窗上。 江云归看着梧桐巷的路牌从后视镜里慢慢后退,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萧停川也是这样开着车,说“老城区的墙缝里都藏着故事”。 “到了。”萧停川把车停在警戒线外,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轻响,“宋长清刚进去,说是现场有点棘手。” 江云归推开车门,梧桐巷的青石板路还带着晨露的湿意。 22号别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锈蹭在指尖,像层没褪尽的痂。 “江队。”技术队的人迎上来,递过手套和鞋套,“现场有点怪,三个死者,死法都不一样。” 客厅的水晶灯碎了半盏,碎片撒在地毯上,像摊开的星子。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倒置的全家福上,相框玻璃的裂痕正好划过□□的脸。 “相框是被人故意推倒的。”他蹲下身,指尖避开玻璃碴,“边缘有新鲜的指纹,像是戴了手套。” 萧停川正盯着厨房门口的血迹,暗红色的轨迹从客厅延伸进去,在门槛处突然断了。 “菜刀在砧板上,刀柄缠着头发。”他扬了扬下巴,“宋长清说像是周美玲的。” 书房的门敞着,遗嘱纸页散落在地毯上,最上面那张的签名处沾着点咖啡渍。 江云归捡起钢笔,笔帽上的“ZQ”缩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陈志强,私生子的名字缩写。”他旋开笔帽,墨水的腥气混着烟草味漫出来,“笔尖的墨水没干,像是刚用过。” 书架第三层有处空当,积灰的痕迹比别处浅。 江云归伸手摸了摸,指腹沾到点黏腻的东西。 是没干的胶水。 “这里原来放着什么。” “可能是相册。”萧停川从废纸篓里捡出张撕碎的照片,拼凑起来能看见年轻的□□搂着个陌生女人,“保姆的照片,被人故意撕了。” 厨房的砧板上,菜刀插得笔直,刀柄缠着的发丝在风里轻轻晃。 江云归掀开砧板,底下的超市小票碎成几片,拼凑出的日期正是案发当天。 “凌晨三点买的东西。”他对着光看小票上的字迹,“有保鲜膜和清洁剂,像是准备清理现场。” 冰箱冷冻层的安眠药瓶还没开封,标签上的日期是三年前。 “周美玲的药。”萧停川翻着旁边的病历本,“十二年报警47次,全是家暴。”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陈小雨的毛绒玩具熊被戳入伤口,棉花混着血渍露出来。 江云归的指尖拂过玩具熊的耳朵,那里绣着个小小的“雨”字。 “指甲缝里有父亲的衬衫纤维。”他翻开法医的初步报告,“像是死前有过争执。” 保姆的房间锁芯有撬动的痕迹,衣柜里的身份证照片和真人差了半岁。 “身份是伪造的。”萧停川对着光看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眼角有痣,现在这个没有。” 书房的废纸篓里,有团揉皱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遗嘱无效”,字迹和□□的签名有几分像,却更潦草。 “□□右手残疾,写不了这么用力的字。”江云归把便签铺平,“是伪造的。” 萧停川突然指着遗嘱第二页的修改痕迹:“这里,铅笔写的全部被改成一半,笔迹和陈志强手机里的转账记录一致。”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遗嘱上投下条纹状的影。 江云归看着□□紧握遗嘱的左手,指节泛白,像在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去查陈志强的不在场证明。”他站起身,海棠花瓣落在肩头,“3月14号晚上,他说在超市,我要看看监控。” 萧停川的手机突然响,是技术队发来的消息:“保姆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十年前失踪的护工,和□□的初恋长得一模一样。”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客厅的全家福在风里轻轻晃,倒置的相框里,陈小雨的笑脸正对着天花板,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技术队的监控录像在会议室的屏幕上滚动播放。 3月14日23:17,陈志强确实出现在超市生鲜区,手里拎着袋速冻饺子,监控死角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他身后跟着个穿风衣的身影。 “这是谁?” 江云归指着屏幕角落,风衣下摆扫过货架时,露出半截绣着海棠花的裙摆。 萧停川放大画面,像素颗粒感很重,却能辨认出那是件老式旗袍的样式。 “查超市入口的监控,这个人肯定和陈志强一起进来的。” 回放的监控里,穿风衣的女人在入口处停顿了三秒,抬手拢了拢头发。 左手腕上的玉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周美玲梳妆台上那只断裂的玉镯款式一致。 “是周美玲。”江云归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时间线,“3月14号晚上,她和陈志强同时出现在超市。” 宋长清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份笔迹鉴定报告。 “遗嘱上的修改痕迹,确实是陈志强的笔迹。但更奇怪的是,□□的签名是拓印上去的,用的是他三年前在贷款合同上的签名。” 江云归翻出□□的病历,2021年的车祸导致他右手神经损伤,签字时笔尖会不受控地颤抖。 “这份遗嘱从一开始就是伪造的。” 二楼卧室的勘查有了新发现。 姜卿辞在陈小雨的枕头下摸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尖锐的争吵声刺破寂静: “爸!你把公司股份全转给那个私生子,我和妈怎么办?” “小雨别闹!等我缓过来就……”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连保姆都是按初恋的样子找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录音在陈小雨的啜泣声中戛然而止。 江云归盯着录音笔上的时间戳:3月14日20:47,距离案发不到六小时。 “去陈志强的出租屋。”他抓起外套,“超市监控显示他14号午夜才离开,作案时间对不上,除非有共犯。” 出租屋的门锁挂着把新锁,萧停川用铁丝撬开时,铁锈簌簌落在鞋上。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只茶杯,杯底的茶渍还没干,其中一只的唇印与周美玲的口红完全吻合。 “他们15号凌晨见过面。”江云归翻开茶几上的笔记本,某页画着别墅的简易地图,厨房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菜刀”两个字。 卧室的衣柜里,藏着件叠得整齐的旗袍,领口沾着点暗红的痕迹。 萧停川用镊子夹起根纤维,在光线下泛着蓝紫色,和陈小雨毛衣的颜色一致。 “周美玲参与了作案。”江云归指着旗袍袖口的磨损处,“这里的线头和书房地毯上的完全吻合,她案发时肯定进过书房。” 此时技术队发来新消息: 保姆的真实身份叫林秀,十年前曾是□□的护工,因发现他挪用慈善款被辞退,当年的辞退信上,签字的正是刚入职的周美玲。 “周美玲早就认识她。”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厨房砧板下的超市小票,购买的保鲜膜是最大号的,足够包裹……” “包裹尸体。”江云归接过话,指尖在笔记本上圈出厨房的位置,“周美玲用菜刀制造家暴假象,陈志强负责伪造遗嘱,他们本来想伪造成□□杀妻女后自杀。” 陈小雨的手机数据恢复完成,相册深处藏着段视频: 3月14日傍晚,□□在书房打电话,镜头对着他握笔的左手。 明显在模仿右手签字的姿势,纸上的“遗嘱”二字歪歪扭扭。 “□□在配合伪造遗嘱。”江云归突然明白,“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给私生子留条后路。” 别墅的地窖被重新打开时,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角落的水泥地上,有块新翻的泥土,姜卿辞用铲子挖开,露出半截沾着发丝的麻绳,纤维成分与周美玲丝巾一致。 “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萧停川盯着墙面上的喷溅状血迹,“周美玲先在这里勒死了□□,再移尸到书房。” 地窖深处的储藏柜里,藏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江云归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与铁锈的气息涌出来。 里面是十几本日记,封面标注的年份从2012年到2023年,署名是周美玲。 “12年3月5日:他又动手了,小雨抱着我哭,说长大要保护妈妈。” “15年7月19日:发现他藏在书房的照片,女人笑得很像年轻时的我。” “20年9月3日:公司账户空了,他说要给那边留点东西。” 最新的一页停在3月14日,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他说遗嘱签完就离婚,可小雨看见了……她不能有事。” 萧停川的指尖划过“小雨看见了”几个字,突然想起陈小雨伤口里的毛绒玩具。 那是周美玲去年生日送的礼物,熊肚子里藏着枚微型录音器,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 “播放这个。” 他把录音器递给技术人员。 电流声过后,传出周美玲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不是故意的……你爸要把你送走,送到国外再也不让你回来……” “他说那个私生子才是陈家的种,我们母女俩都是累赘……” “小雨别恨妈……” 录音的最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伴随着周美玲压抑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江云归翻开最后一本日记,夹在里面的医院诊断书掉了出来。 周美玲患有晚期胃癌,确诊日期是3月10日,正是陈志强开始勒索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江云归的指尖在“离婚”两个字上顿住,“伪造遗嘱是为了让陈志强以为能拿到遗产,其实早就把资产转移到了陈小雨名下。” 储藏柜的角落,姜卿辞发现了个被忽略的细节: 柜门上贴着张全家福,陈小雨的脸被人用口红圈了起来,旁边写着行小字:“我的星星要好好活。” 此时,别墅门口传来骚动。 陈志强被带来指认现场,经过客厅时,目光突然死死盯住倒置的全家福。 相框碎片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被藏在相框背面,边角写着“爸爸对不起你”。 “是周阿姨……”他突然蹲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3月14号晚上,她找到我,说要帮我拿到遗嘱……她说爸早就想好了,要把公司留给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周美玲写的:“3月15日清晨,到书房拿遗嘱,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江云归盯着纸条上的字迹,与日记里“小雨看见了”的笔迹完全一致。 “她算准了你会来,也算准了自己会动手。” 地窖的水泥地上,技术人员用紫外线灯照射,显露出片模糊的荧光。 是陈小雨的脚印,从地窖延伸到楼梯口,脚印边缘的拖痕显示,她当时在后退。 “陈小雨跟踪周美玲到了地窖。”江云归还原着现场,“她看见了母亲勒死父亲,争执中被周美玲失手刺伤。” 周美玲的日记最后有段被划掉又重写的话:“我不能让她带着恨活,也不能让她看见我变成怪物。” 厨房的吊柜里,最后一块拼图浮出水面。 藏在米缸后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周美玲给律师发的信息界面: “若我出事,所有资产归陈小雨,与□□无关。” 发送时间是3月15日凌晨4点,距离她被发现死亡不到两小时。 萧停川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突然明白周美玲为什么要在厨房留下自己的发丝。 她想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因家暴引发的悲剧,而不是母亲为了保护女儿布下的局。 陈志强被带走时,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小时候的照片。 阳光透过地窖的气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没掉下来的眼泪。 江云归合上日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 周美玲用口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小雨说,星星不会死,只是换个地方发光。” 地窖的门被关上时,风卷着海棠花瓣吹进来,落在江云归的手心。 “去审讯陈志强吧。”江云归说。 萧停川笑着:“走。”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陈志强坐在铁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 江云归推开门时,他猛地把照片塞进袖口,金属手铐在桌沿磕出轻响。 “3月15号凌晨4点,你在哪?”江云归拉开对面的椅子,声音平得像摊死水。 他把周美玲的日记推过去,最新一页的“小雨不能有事”被红笔圈着,墨迹洇透了纸背。 陈志强的喉结滚了滚,视线在日记上扫了半秒就躲开:“在出租屋睡觉,邻居能作证。” “邻居说你凌晨2点就出门了。”萧停川突然踹开旁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二郎腿晃得嚣张,“穿的还是那件印着‘陈氏集团’的旧夹克,周美玲给你买的吧?” 陈志强的肩膀猛地绷紧。 那件夹克是上周周美玲送来的,说“见你爸时穿得体面些”,袖口还绣着个小小的“强”字。 “周美玲为什么帮你?”江云归翻到日记里“他要送小雨去国外”那页,指尖在“送”字上顿住,“她明知道你是来抢遗产的。” “她恨□□!”陈志强突然拔高声音,手铐在桌角划出刺耳的响,“那个老东西转移资产时,连小雨的学费都扣!周阿姨说……说帮我拿到钱,就当是替小雨讨回公道!” 萧停川突然笑出声,从证物袋里拎出那件旗袍,领口的暗红痕迹在灯光下泛着光:“讨公道需要勒死亲夫,再把女儿的玩具插进伤口?” 他故意把“女儿”两个字咬得很重。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周美玲胃癌晚期,想借她的手扫清障碍?” 陈志强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盯着旗袍下摆的海棠花刺绣,突然想起3月14号晚上,周美玲就是穿着这件旗袍来找他,说“□□签遗嘱时手在抖,肯定在耍花样”。 “我没有!”他猛地拍向桌子,铁椅在地面拖出半米远,“是她自己要动手的!她说□□要把小雨送到精神病院,因为小雨知道他挪用慈善款的事!” 江云归的指尖在“慈善款”三个字上敲了敲。 技术队刚查到,十年前林秀发现的挪用款项,受益方正是陈志强母亲的账户。 “周美玲给你的纸条,”萧停川突然把纸条拍在他面前,油墨味混着烟草味漫过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早算准你会撞见现场,甚至算准你会补那刀。” 他俯身凑近,银质手链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那是用当年江云归送他的星星挂件融了重铸的,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 “你以为她真把你当儿子疼?她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好让陈小雨继承资产时干干净净。” 陈志强的呼吸骤然粗重,突然从袖口摸出那张照片拍在桌上。 照片里的小男孩骑在□□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后的日期正是周美玲日记里“发现他藏照片”那天。 “她就是嫉妒!”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嫉妒我妈能得到□□的爱,嫉妒小雨有完整的家!她给我买夹克、绣名字,全是演戏!” 江云归翻开日记最后一页,周美玲用口红画的星星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她给律师发信息时,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把手机截图推过去,“资产全归陈小雨,和你、和□□都没关系。” 陈志强的目光在截图上凝固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4点07分,正是他撬开别墅后门的时刻。 周美玲在给他留生路。 只要他拿了遗嘱就走,所有罪名都会落在“家暴引发的激情杀人”上。 “她甚至算好了你会撬保姆的门。”萧停川突然甩出保姆的伪造身份证,照片上的女人眼角有颗痣,“林秀十年前就死了,这是周美玲找的替身,故意让你发现假身份,坐实你被蒙骗的戏码。” 陈志强的手指抠进掌心,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小男孩的笑脸。 他想起周美玲送夹克时说的话:“你爸总念叨你小时候爱吃海棠糕,下次我做给你吃。” 那时的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窗,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像极了照片里□□背后的光晕。 “她还说……”陈志强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哽咽,“说等拿到遗产,就带小雨去国外治病,说那孩子总做噩梦,梦见□□用钢笔戳她的作业本。” 江云归翻到日记里“钢笔戳作业本”那段,周美玲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旁边写着“像极了他当年打我的样子”。 技术队刚在□□的书房找到那支钢笔,笔尖还沾着干涸的墨水,与陈小雨伤口里的纤维完全吻合。 “你补的那刀,”江云归的指尖在照片边缘的血珠上顿住,“是为了泄愤,还是怕周美玲没把事做绝?” 陈志强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没有补刀!是她自己……” 话说到一半卡住,喉结滚了滚,突然盯着萧停川手里的旗袍。 “她领口的血不是□□的!那天她来找我时,脖子上就有勒痕,说是□□打的!” 萧停川突然笑了,从证物袋里拎出根发丝。 是从菜刀刀柄上提取的,DNA与周美玲完全一致。 “打她需要用她自己的丝巾?还是说,勒死□□时太用力,不小心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印子?”他故意把丝巾往陈志强面前凑了凑,“这料子挺贵的,周美玲戴了十几年,说是□□送的定情物。” 陈志强的脸瞬间灰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想起3月15号清晨冲进书房时,周美玲正用丝巾勒自己的脖子,看见他进来,突然笑着说:“强子,帮阿姨个忙,把丝巾系在窗框上。” “她是自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这样警察就会信,信是□□家暴杀了我,再逼死她……” 江云归把周美玲未发送的草稿放大在屏幕上,“妈妈不是怪物”几个字被泪水晕得发皱。 技术队恢复的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3月14日深夜拍的。 周美玲举着陈小雨的毛绒玩具,在别墅客厅的全家福前比耶,背景里的水晶灯还没碎,照片角落能看见□□坐在沙发上,左手握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在写真正的遗嘱。”江云归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的钢笔,“他想把所有资产分成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小雨。” 陈志强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想起周美玲转交的那封信,信封边缘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当时只当是雨水,现在才明白那是□□的眼泪。 萧停川把法医报告拍在桌上,死亡时间鉴定旁用红笔标注着:“周美玲体内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命,系机械性窒息死亡,丝巾打结方式与常见自杀手法不符。” “她不是自杀。”萧停川的皮鞋在地面碾出轻响,“是你撞见她伪造现场,怕事情败露,用丝巾勒死了她,再把丝巾系回窗框,假装成自杀。” 陈志强猛地撞向桌子,手铐链条绷得笔直:“我没有!她让我系的丝巾!她说这样才像家暴致死!” “那你为什么要撬保姆的门?”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周美玲找的替身保姆凌晨三点就离开了别墅,你撬门时,她早就不在了。” 陈志强的脸彻底失去血色。 他想起撬门时摸到的新鲜木屑,想起保姆房间里那件和林秀一模一样的护工服,想起周美玲说“保姆知道太多事,留着是祸害”时眼里的狠劲。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要让他亲手把“嫁祸保姆”的证据坐实。 “她算准了你会杀她。”江云归合上卷宗,封面的“血色遗嘱”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胃癌晚期的疼痛让她撑不下去,却又怕自己的死状不够家暴,索性用你的手完成最后一步。” 审讯室的时钟敲了十二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志强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幅被撕裂的画。 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混着呜咽:“她赢了……她到死都在护着小雨,连我这个棋子都算得明明白白。” 结案报告递交那天,江云归站在别墅的地窖里,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周美玲画星星的那面墙上投下光斑。 技术队在这里发现了块松动的地砖,底下埋着个铁盒,里面是□□手写的三份遗嘱: 2012年写的给林秀,2020年写的给陈志强,最后一份落款3月14日,字迹抖得厉害,只写了“小雨,爸爸对不起你”。 萧停川把铁盒放进证物袋,指尖触到盒底的刻痕。 是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和厨房菜刀上的一模一样。 “□□当年给周美玲的定情信物,就是这把菜刀。” 江云归望着地窖角落的海棠花瓣,风从气窗钻进来,带着别墅外新抽芽的草木香。 他想起周美玲日记里最后一句话:“等海棠花开了,就带小雨去看海。” 警车驶离梧桐巷时,陈志强隔着铁窗望着别墅门口的海棠树,花瓣落在他手背上,像周美玲画的那颗星星。 技术队刚传来消息,□□的遗产解冻后,按法律规定由陈志强和陈小雨共同继承,但陈志强签署了放弃声明,所有资产将由信托基金管理,等到小雨成年后转交。 “他也不算全输。”萧停川转动方向盘,宾利的引擎声混着巷子里的鸟鸣,“至少学会了周美玲的护短。”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牌,梧桐巷的青石板上,海棠花瓣铺了层浅红,像谁没说出口的惦念。 卷宗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宋长清写的:“陈家别墅将改建成反家暴庇护所,用周美玲的名字命名。” 阳光穿过车窗,在便签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像那颗被口红画在日记上的星星,终于在另一片天空亮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四月的雨裹着纸钱灰扑在四合院朱漆大门上,江云归盯着门环上的铜锈,突然想起清明扫墓时烧的纸人,衣角也沾着这样的灰。 “萧停川,你闻。”他侧过头,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血腥味混着艾草香,有点像小时候熬的药。” 萧停川正用手机拍门楣上的“平安”二字,闻言嗤笑一声。 “江队还有这闲情逸致?法医刚说死者被砍了十七刀,刀刀避开要害,搁古代叫凌迟。” 警戒线内,赵德贵倒在卧室的寿材旁,血渍在青砖地上漫开,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江云归蹲下身,指尖避开血迹,捏起片沾着血的艾草叶。 清明插在门楣的那种,边缘还带着齿状咬痕。 “死者手里攥着的断指甲,”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沉,“不是他自己的。” 萧停川踹开虚掩的厨房门,菜刀在砧板上插得笔直,刀背“周记菜刀铺”的刻痕里嵌着点皮肉。 “这刀眼熟不?”他用镊子拨了拨刀柄,“跟周建军家传那把一个模子,他爹以前就是开铁匠铺的。” 卧室的衣柜里,藏着件褪色的快递服,右肘的补丁下露出半截刀片。 江云归摸出衣服口袋里的平安符,符纸折痕与技术队发来的周母遗书照片完全吻合,边角都带着个小小的三角形折痕。 “238条未发送短信。”萧停川翻着周建军的手机,屏幕光映得他眼底发蓝,“全是爸,你为什么害死我娘,最后一条编辑时间是4月14号23:05,正好是行凶时间。” 监控室的屏幕上,3月28日的画面泛着雪花。 周建军的快递车停在五金店后巷,他蹲在车旁抽烟,烟雾里能看见他左手小指缠着纱布。 与断甲的位置完全一致。 “自残伪装反抗伤。”江云归的指尖在监控截图上圈出纱布,“他早就计划好了,连法医的鉴定方向都算准了。” 萧停川突然笑出声,把周建军的网购记录拍在他面前。 “还买了本《人体解剖图》,3号下的单,5号就到货,合着这几天没送快递,净研究怎么凌迟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四合院的青瓦上噼啪作响。 江云归望着赵德贵枕边的《了凡四训》,书页第17页被血浸透,正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句,旁边用红笔写着“建军吾儿”。 “他知道周建军是私生子。”江云归合上书,血腥味混着艾草香突然变得刺鼻,“这十七刀,应该是替他娘讨的十七年债。” 萧停川踹开周建军家的破门时,生锈的门轴发出哀嚎。 堂屋的供桌上,周母的遗照前摆着碗没喝完的粥,平安符压在粥碗下,符纸背面用铅笔写着“4.14”。 “找到了。”他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是把老式铁匠锤,锤头刻着个“周”字,边缘的缺口与菜刀上的吻合,“这才是真正的凶器,那把菜刀是故意留下的。”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箱底的录音笔上,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周建军的声音混着雨声炸响: “赵德贵说要去快递站闹,说我这种野种不配送快递……” “娘,我看见他藏的那份自愿和解书了,村委会盖的章,你根本不是自愿的……” “十七刀,一刀一年,他欠你的,我讨回来了……” 录音的最后,是打火机点燃艾草的轻响,像谁在清明这天,终于烧尽了三十年的怨。 审讯室里,周建军盯着墙上的《妈妈再爱我一次》海报,突然笑了。 萧停川把断甲鉴定报告拍在他面前,指尖在“周建军DNA”几个字上敲得咚咚响: “行啊小子,连自残都算得这么精?知道法医看见反抗伤会轻判?”他突然俯身,银手链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可惜啊。” “可惜你算漏了菜刀木柄的皮屑。”萧停川突然把鉴定报告往他面前推了推,银手链扫过桌面发出轻响,“戴手套作案还能留下DNA,要么是你故意的,要么就是砍到第十七刀时,手抖得握不住刀了。” 周建军的肩膀猛地绷紧,左手小指不自觉地蜷起。 那里的纱布早就拆了,只留下道浅疤,像条没愈合的蜈蚣。 “赵德贵床底的铁盒,”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平得像没起波澜,“里面有你娘的头发,还有张1985年的诊断书,怀孕六周。” 周建军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撞向桌子:“他□□我娘!村委会收了他的钱,说我娘是自愿的!那本《了凡四训》就是他的遮羞布!” “所以你就用他给你娘打的菜刀杀了他?”萧停川突然笑出声,从证物袋里拎出那把老式铁匠锤,锤头的“周”字被血浸得发黑,“你爹当年就是用这把锤给赵德贵打了那把菜刀,说给周家留个念想,没想到留的是索命符。” 周建军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想起小时候养父说的话:“你爹是个好人,就是太傻,帮人打了把刀,最后把自己命搭进去了。” 江云归把赵德贵的日记推到他面前,最新一页写着。 “建军今天来送快递,问我娘的忌日,这孩子眼睛像她娘。” 字迹抖得厉害,墨水在纸上洇出个黑洞。 “他在找机会赎罪。”江云归的指尖划过日记里的“赎罪”二字,“死前正在给你娘写忏悔信,说要把五金店转给你。” 周建军突然笑出声,眼泪却顺着下巴往下掉:“赎罪?他毁了我娘的一辈子,现在想赎罪了?我娘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审讯室的时钟敲了三下,雨还在下,打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 萧停川把周建军的手机解锁,点开那段未发送的录音,里面除了哭喊,还有段模糊的对话—— “建军,爹给你留了笔钱,在……”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偿命!” “那把菜刀……是你爹打的……”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只有刀刃划过骨头的轻响。 “第十七刀,你砍偏了。”江云归合上卷宗,封面被灯光照得发亮,“因为他说那把刀是你爹打的,对不对?” 周建军突然捂住脸,手铐链条绷得笔直。 他想起砍到第十七刀时,赵德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血糊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像……真像你娘……” 结案那天,江云归站在周家老宅的铁匠铺前,阳光透过生锈的铁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萧停川从怀里摸出个平安符,是从周母坟前捡的,符纸折痕与遗书完全一致。 “赵氏宗亲会在法院门口闹呢,”萧停川把平安符塞进他手里,“说要严惩凶手,给赵德贵讨公道。” 江云归望着远处的清明祭扫人群,纸钱灰在风里飘得像雪。 “周建军的收养家庭联名为他求情,”他突然笑了笑,指尖捏着平安符轻轻晃,“说他是替天行道。” 警车驶离青石老街时,周建军隔着铁窗望着巷口的艾草,雨打湿的叶片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 技术队刚传来消息,赵德贵的遗产将全部捐赠给反家暴基金会,以周母的名义。 “也算全了他的赎罪。”萧停川转动方向盘,宾利的引擎声混着巷子里的哭声,“就是这清明过得,比纸钱还晦气。”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牌,青石老街的青石板上,艾草和纸钱灰混在一起,像谁没烧尽的怨。 卷宗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宋长清写的:“周建军量刑十五年,狱中表现良好可减刑。” 阳光穿过车窗,在便签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像那枚被周建军藏在枕头下的平安符,在狱中漫长的岁月里,终于晒到了阳光。 宾利驶离青石老街时,萧停川突然把车载音响调大,《妈妈再爱我一次》的旋律混着雨声漫出来。 “周建军庭审时说,想最后听一次这首歌。”他敲着方向盘,“你说这叫什么事?仇人成了生父,赎罪成了催命符。”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艾草,叶片上的血渍被雨水冲成淡红,像极了周母遗书上的泪痕。 “赵德贵的日记里,每一页都夹着片艾草。”他突然开口,“1985年的春天,他在日记里写她喜欢艾草的味道,说能驱邪。” 萧停川嗤笑一声,把车拐进加油站:“驱邪?最后邪没驱成,把自己命驱没了。” 他推开车门时,突然指着便利店的货架。 “你看那平安符,跟周母那个一个样,十块钱三个,专治心病。”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摸出手机,给宋长清发了条消息。 “查1985年村委会的账本,看有没有赵德贵的大额支出。” 加油站的电视里正在播庭审新闻,周建军穿着囚服,望着旁听席上的收养家庭,突然深深鞠了一躬。 字幕滚动着“量刑十五年”,背景里赵氏宗亲会举着“血债血偿”的牌子,与周家人的“从轻发落”标语撞在一起,像幅荒诞的画。 “查到了。”萧停川的手机震动,他扫了眼消息笑出声,“赵德贵当年给了村委会两千块,在1985年够买半套房了。账本上写着资助困难户,鬼才信。” 江云归望着电视里周建军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那个录音笔里的沉默。 三分钟里,除了刀刃声,还有艾草被碾碎的轻响,像谁在清明这天,终于把三十年的恨揉进了土里。 车重新上路时,雨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在青石老街的青石板上投下光斑,艾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没尽头的路。 “听说周建军在狱中申请了铁匠铺的手艺课。”萧停川突然说,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漂亮的转,“想给周母打把新菜刀,说当年那把沾了血,不吉利。” 江云归的指尖在平安符上轻轻摩挲,符纸边缘的三角折痕被摸得发毛。“他在赎罪。” “跟赵德贵一样?”萧停川挑眉,“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有铁窗和十五年。” 远处的墓园里,周母的坟前新添了束白菊,旁边插着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晃。 技术队的人说,是赵德贵死前买的,还没来得及送去。 卷宗最后被锁进档案室时,江云归在扉页贴了片艾草。 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清明雨,洗不净三代人的债,却能浇开明年的艾草。” 萧停川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把卷宗推进柜里,突然笑了:“下次出警能不能选个吉利点的日子?清明刚过,我可不想再闻这血腥味了。”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把那枚平安符放进抽屉,与周美玲的星星挂件并排躺着。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个信物上投下交错的光斑,像两桩命案里,终于和解的灵魂。 萧停川拽着江云归往外跑时,档案室的风吹起卷宗的边角,露出最后一页的便签,宋长清的字迹工工整整。 “周建军托人带话,说十五年后想回老街开家铁匠铺,只打菜刀,不刻平安。” 阳光漫过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把所有的血与恨,都踩在脚下,走向下一个天亮。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宾利刚拐进别墅区,萧停川就开始捣鼓车载后视镜,发胶喷得像不要钱。 “我妈特意炖了燕窝,说给你补补脑子,”他对着镜子扯衣领,“待会儿嘴甜点,她老人家就吃你这套清冷学霸范儿。” 江云归瞥了眼他发胶固定的刘海,嘴角抽了抽:“你刚才说阿姨喜欢安静,现在又让我嘴甜?” “这叫随机应变。”萧停川突然从后座拎出个礼盒,包装上印着“百年老字号”,“给我妈买的龙井,说是你挑的,保准她乐开花。” 别墅的铁艺大门自动打开时,江云归看见庭院里的石榴树抽出新叶,树下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是唐嫣然。 她手里端着个白瓷杯,看见车就挥了挥手,旗袍开衩处露出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晃眼。 “小云归可算来了!”唐嫣然迎上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完全无视身后拎礼盒的萧停川,“阿姨给你炖了银耳莲子羹,知道你胃不好,特意少放了糖。” 萧停川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妈,我才是你亲儿子。” 客厅的水晶灯吊着流苏,茶几上摆着盘海棠糕,糖霜撒得像雪。 江云归刚坐下,唐嫣然就把羹碗往他面前推,瓷勺柄上刻着个小小的“川”字。 “这勺是停川小时候用的,”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你看这字,还是他爹当年刻的。” 萧停川突然咳嗽一声,往江云归碗里舀了勺羹:“妈,人家是客人,别查户口似的。” “我乐意。”唐嫣然拍开他的手,从相册里抽出张照片,“你看这张,停川三岁时偷喝酱油,被我追得绕着石榴树跑,跟个小疯子似的。” 照片里的小男孩光着脚丫,手里攥着个酱油瓶,背景里的石榴树还没现在一半高。 江云归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突然想起高中时萧停川翻墙出去给橘子买罐头,也是这副野路子模样。 “阿姨,”他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谢谢您炖的羹。” 唐嫣然眼睛一亮,又往他碗里添了块莲子:“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常来。停川这孩子粗心,上次你住院,他煮的粥能咸死个人。” 萧停川在旁边拆龙井礼盒,闻言踹了踹江云归的椅子。 “别听她的,我煮的面明明拿过宿舍评比第一。” “是倒数第一吧。” 江云归淡淡回了句,嘴角却悄悄扬起。 晚饭时,唐嫣然非要让江云归尝尝她新学的松鼠鳜鱼,鱼刺挑得干干净净。 “知道你们当警察的忙,”她给江云归夹菜,“下次出警注意安全,别学停川,上次追嫌疑人摔了个狗吃屎,回来还嘴硬说自己跳得帅。” 萧停川正喝汤,闻言差点喷出来:“妈!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江云归低头抿着汤,热气模糊了眼睛,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像高中时去萧停川家蹭饭,唐嫣然也是这样,把红烧肉往他碗里堆,说“长身体呢多吃点”。 饭后唐嫣然拉着江云归看萧停川的糗事相册,从尿床的婴儿照到大学时醉酒的丑态,每一张都标注着日期。 翻到最后一页,是张两人的合照: 高三毕业那天,江云归穿着白衬衫,萧停川勾着他的肩,背景里的香樟树影落在两人发梢。 “这张我偷偷存的,”唐嫣然的声音软下来,“那时候就觉得你俩站一起,像幅画。” 江云归的耳尖突然发烫,萧停川在后面咳得惊天动地,手里的茶杯差点捏碎。 离开时,唐嫣然往江云归包里塞了袋海棠糕,又把那把刻着“川”字的勺子塞给他:“下次来吃饭,阿姨给你做油焖大虾。” 车开出别墅区,萧停川突然把车窗降下,晚风吹得他发胶乱了型。“我妈说,”他摸着后脑勺,“让你有空常……” 萧停川顿了一下。 “让你有空常来,最好住下来。”萧停川突然凑近,呼吸扫过江云归耳廓,带着点戏谑的痒,“她说家里客房空着,比你那破出租屋亮堂十倍,还能天天给你炖燕窝。” “前提是,得看住我别再闯祸。” 江云归把脸转向窗外,别墅区的路灯在后视镜里连成串暖黄的星。 “阿姨就是客气。”他指尖捏着那把刻着“川”字的勺子,瓷面冰凉,却比宾利的真皮座椅更让人踏实。 “客气?”萧停川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在路边急刹,吓得江云归攥紧了安全带。 “我妈给你塞的海棠糕,是托人从临江老街买的,那家店每周只开一天,排队能绕三圈。”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那把勺子,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小时候想偷来挖蜂蜜,被她追着打了三条街。” 江云归挑眉:“所以?” “所以啊——”萧停川突然俯身,手肘撑在他椅背上,银手链在昏暗的车厢里晃出细碎的光,“我妈这是把你当自家人了。” 半晌,萧停川又补充道:“哦不对,是儿媳妇。” 车窗外的海棠树影扑进来,落在萧停川发梢,像高中时他翻墙逃课被抓,头发上沾的香樟叶。 江云归突然想起唐嫣然翻到合照时说的话,耳尖又开始发烫。 “开车。”他推了推萧停川的肩膀,力道轻得像羽毛。 萧停川却纹丝不动,反而变本加厉地往他这边靠。 “急什么?反正回去也没案子。要不咱去兜兜风?我知道个山顶,能看见整个临江市的灯,比你办公室的监控屏幕好看一百倍。” “不去。”江云归别过脸,却没再推他。 “不去?”萧停川突然笑出声,伸手在他口袋里摸出那袋海棠糕,拆开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糖霜沾在嘴角,“那我可自己吃了啊,这可是我妈特意给未来儿媳妇的。” “闭嘴。”江云归一把抢过糕点袋,指尖不小心蹭过他嘴角的糖霜,像触到团融化的雪。 萧停川的呼吸猛地顿住,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 他盯着江云归泛红的指尖,突然伸手抓住,往自己嘴边带:“甜的。” 江云归猛地抽回手,指腹还沾着点糖霜的黏腻。 萧停川却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往副驾这边拽了拽。 “走了,带你看我家新装修的客房,比你那出租屋的卧室大个三四倍。” 车刚拐进萧停川自己的别墅园区,江云归就看见庭院里停着辆眼熟的复古摩托,银灰色车身擦得锃亮,车把上系着条红绸带。 正是唐嫣然说的那辆。 “刚改好的,”萧停川熄火时吹了声口哨,“给你试试?保证比宾利带劲。” 江云归没理他,径直往屋里走,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一地的鞋。 左边是他常穿的黑色马丁靴,右边是萧停川的限量款球鞋,摆得整整齐齐,像对多年的老搭档。 “客房在二楼,”萧停川从后面追上来,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下巴搁在发顶,“我特意让设计师按你办公室的风格装的,书架够大,能放下你那堆破案笔记。” 二楼走廊的墙上挂着幅放大的照片,是高中时两人在天台的合照,萧停川正偷偷往江云归头发上别粉色发夹,背景的烟花亮得像白昼。 江云归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突然被萧停川拽进旁边的房间。 “铛铛铛——”萧停川掀开床上的防尘布,露出套深灰色的毛衣,袖口绣着颗银色星星,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唐嫣然的手笔,“我妈织了三个月,说比商场买的暖和。” 江云归拿起毛衣往身上比了比,长度刚好盖过臀部,袖口的星星蹭过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阿姨费心了。” “她还说,”萧停川突然从衣柜里翻出套同款黑色毛衣,往自己身上一套,对着镜子挑眉,“这叫情侣款,以后出警能穿,居家也能穿,划算。” 江云归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萧停川按在衣柜门上。 少年的呼吸带着海棠糕的甜香,鼻尖几乎蹭到他的锁骨。 “急什么?客房隔壁就是我卧室,半夜渴了喊一声就行,比你自己下楼找水方便。” “萧停川。” 江云归的声音冷下来,指尖抵在他胸口,却没用力推开。 “嗯?”萧停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突然低头在他耳后咬了口,“反正你那破出租屋也该换了,搬过来住,我付房租。” “用我这人抵,行不行?” 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萧停川骂了句“扫兴”,转身去开门时,江云归瞥见他衣柜里的警服。 袖口别着枚星星胸针,正是当年自己送的毕业礼物,边角磨得发亮。 “送夜宵的,”萧停川拎着个保温桶上来,里面是唐嫣然刚炖的燕窝,“我妈说你胃不好,睡前得喝点热的。” 江云归坐在床边喝汤时,萧停川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顺着趴在床上摆弄着那辆复古摩托的模型,嘴里念念有词。 “明天带你去兜风,沿滨江路开一圈,让他们看看,我对象比他们的车都帅。” “谁是你对象。”江云归把空碗放在床头柜,指尖碰倒了个相框。 里面是张拍立得,他在医院病床上睡着,萧停川正偷偷往他头发上别星星发卡,背景的监护仪还在滴滴作响。 “你啊。”萧停川说得理直气壮,突然爬起来往他身边凑,“从高中分开那次就算了,怎么,想耍赖?” “行,你不是我对象。” 江云归有些错愕,失望地低下头,捣鼓着毛衣。 “你是我媳妇儿。”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毛衣穿好。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那年跨年夜的烟花碎屑。 “对了,”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给你的,上次在断云崖弄丢的钢笔,我让人找回来了。” 钢笔的笔帽上还刻着“云归”二字,笔尖的墨水早就干了,却比任何证物都让人安心。 江云归捏着钢笔的指腹微微用力,笔帽上的“云归”二字硌着掌心,像块被岁月焐热的玉。 他转头时,正撞见萧停川凑过来的脸,少年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影,像停在眼睑上的蝶。 “钢笔尖没坏,”萧停川的指尖划过笔尖的细缝,声音放得很轻,“上次在断云崖找了三天,差点被姜卿辞那玩意儿笑成傻子。” 江云归突然把钢笔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床边挪,却被拽着手腕带倒在被褥里。 萧停川的体重压上来时,带着点薄荷沐浴露的清爽,混着海棠糕的甜香,像把高中时的夏天揉进了怀里。 “跑什么?”萧停川的鼻尖蹭过他的喉结,惹得江云归缩了缩脖子,“当年吻我的勇气呢?” “那是意外。”江云归的耳尖红得发烫,伸手去推他的肩膀,指尖却勾住了对方毛衣的线头。 正是唐嫣然绣的那颗星星,针脚粗糙得像故意留下的记号。 萧停川突然低笑出声,翻身躺在旁边,胳膊还圈着他的腰不放:“客房的床够大,挤挤睡呗。”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 窗外的月光漫过地毯,把那辆摩托模型照得发亮,像高中时两人偷偷藏在操场角落的自行车,车筐里总放着两罐冰镇可乐。 “明天去买个鱼缸吧,”萧停川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声音闷闷的,“你办公室那两条金鱼,总不能一直让姜卿辞帮着喂。” “不用。”江云归的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它们命硬,饿不死。” “那买只猫?”萧停川突然坐起来,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星,“跟橘子长得一样的橘猫,你负责喂粮,我负责铲屎,公平。” 江云归想起那只被萧停川养得胖成球的橘子,突然笑了:“你会铲屎?上次给橘子换猫砂,差点把猫砂盆掀了。” “那是意外!”萧停川伸手去挠他的痒,指尖划过腰侧时,江云归像被烫到似的瑟缩,笑声闷在被褥里,像被捂住的铃铛。 闹够了之后,两人并排躺着喘气,月光在彼此交握的手上流淌。 萧停川的指尖突然在他掌心写起字,一笔一划,像在刻什么承诺。 “写什么?”江云归的声音带着笑后的沙哑。 “没什么。”萧停川翻身关灯,黑暗里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就是觉得,比看卷宗顺眼多了。” 窗帘没拉严,漏进的月光刚好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 医院病床上的自己睡得安稳,萧停川正往他头发上别星星发卡,监护仪的波纹在照片边缘泛着浅蓝,像条温柔的河。 江云归往萧停川怀里钻了钻,鼻尖抵着对方的锁骨,能清晰地数着那处浅浅的疤痕。 应该是分开的时候他做任务留下的。 “萧停川,”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毛衣挺暖和的。” 萧停川的手臂收得更紧,带着点得逞的笑意。 “那是,我妈说织的时候特意多加了羊毛,能扛住临江的冬天。” 黑暗里,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缠绕着,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没谱的歌。 江云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毛衣上的星星绣线,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卷宗里的血与恨,那些埋在岁月里的疼与憾,好像都被这暖融融的夜,轻轻抚平了。 天快亮时,江云归被窗外的鸟鸣吵醒。 萧停川还睡得沉,手臂牢牢圈着他的腰,睫毛在眼睑上颤了颤,像在做什么甜梦。 他低头时,看见对方的唇角还沾着点糖霜的白,忍不住伸手去擦,指尖却被轻轻咬住。 “醒了?”萧停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里还蒙着层水汽,“再睡会儿,反正今天没案子。” 萧停川的牙齿松了松,舌尖轻轻舔过他的指尖,惹得江云归猛地缩回手,掌心还留着点温热的湿意。 晨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萧停川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把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照得清晰。 江云归的指尖划过那片青色,突然想起高中时萧停川第一次刮胡子,笨拙地把下巴划出血,还是自己用创可贴给他贴的。 “别闹。”江云归把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得像小猫,“唐阿姨说今早要过来一起吃早饭。” “让她等着。”萧停川的手钻进他的毛衣下摆,指尖贴着腰线轻轻摩挲,“我对象比早饭重要。” “谁是你对象。”江云归的反驳软得像棉花糖,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鼻尖蹭过对方胸口的星星绣线。 “对,是我媳妇儿。” 针脚扎得皮肤有点痒,像被春天的风轻轻吹过。 两人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下楼时唐嫣然正坐在客厅织毛衣,看见他们出来就笑:“年轻人就是能睡,燕窝都热第三遍了。” 餐桌上摆着刚蒸好的汤包,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汤汁,是江云归高中时最爱吃的那家。 萧停川伸手去拿,被唐嫣然用筷子敲了手背:“先给小云归夹,没眼力见。” “妈,你偏心。”萧停川嘴上抱怨,却乖乖把汤包往江云归碟子里推,还不忘用勺子接住滴下来的汤汁,“小心烫。” 江云归咬开汤包的瞬间,汤汁溅在嘴角,萧停川的纸巾已经递到面前,指尖故意蹭过他的唇,惹得江云归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漾着笑意。 饭后唐嫣然要去超市,临走前塞给江云归一把钥匙,黄铜钥匙扣上挂着颗小小的银星星:“这是别墅的备用钥匙,以后想来就来,别跟停川客气。” 萧停川在旁边起哄:“妈,你这是把我打包送出去了?” “送出去才好。”唐嫣然拍了拍江云归的肩,“替我管管他,别总闯祸。” 门关上的瞬间,萧停川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发顶晃了晃:“听见没?我妈把我托付给你了。” 江云归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星星挂件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是让我管你,不是让我收你。” “差不多意思。”萧停川拽着他往庭院走,复古摩托的红绸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走,带你兜风去,让整个临江都知道,萧停川的媳妇儿是江云归。” 江云归被他按在摩托后座,腰被圈得很紧,少年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来,像高中时两人偷偷骑单车去看日出,车筐里的可乐罐撞出叮叮当当的响。 “抓紧了。”萧停川的声音混着引擎的轰鸣传来,“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捡。” 江云归的手环上他的腰,指尖陷进对方毛衣的针织纹路里。 摩托驶出院门时,江云归瞥见门柱上的涂鸦,是萧停川昨晚偷偷画的。 两个小人骑着摩托,后面的人举着颗星星,旁边写着行小字。 江云归的专属司机。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四月的花香扑在脸上。 江云归把脸埋在萧停川的后背。 那些藏在卷宗里的沉重,那些跨过年岁的遗憾,都在这暖融融的风里,轻轻散开了。 前路还长,但身边有他,好像再难的案子,再冷的冬天,都能笑着扛过去。 ——第二卷·常安春完—— 发点甜文吃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第39章 番外三[番外] 九月的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吹得临江海滩的白纱帘轻轻晃动。 江云归站在临时搭建的礼台后,白色西装的袖口别着枚星星胸针,是当年萧停川送的毕业礼物,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 “紧张?”萧停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指尖划过江云归衬衫领口的蝴蝶结,“你当年在辩论赛上舌战群儒的劲儿呢?” 江云归瞥了眼他口袋里露出的红色领结。 是齐佳嘉非要塞的,说“黑白配得加点红才喜庆”。 “你领带歪了。” 他伸手去系,指尖故意在对方喉结上多停留了两秒,惹得萧停川抓住他的手腕往怀里带。 “再闹就迟到了。” 江云归的耳尖红得发烫,目光越过萧停川的肩膀,看见礼台前排的唐嫣然正对着他们笑,手里举着相机,旗袍开衩处的银镯子晃得耀眼。 音乐响起时,萧停川牵着他的手走过沙滩,白色地毯上撒着粉色的海棠花瓣,是唐嫣然凌晨起来一朵一朵捡的。 齐佳嘉作为伴郎,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举着喇叭喊:“肃静!接下来是萧停川拐骗江云归现场!” 被陆天一脚踹到旁边,蓝艺寒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小声对孩子说:“看,那是爸爸说的江叔叔和萧叔叔。” 宣誓环节,海风突然变大,江云归手里的誓词被吹得翻飞。 萧停川伸手帮他按住,指腹蹭过“无论健康疾病”那句,声音盖过海浪。 “我萧停川,这辈子就认江云归一个人,他说东我不往西,他破案我递水,他要是敢熬夜,我就——” “闭嘴。” 江云归把戒指往他无名指上一套,铂金戒指的反光里,能看见两人高中时的合照被放大挂在礼台背景上,少年们在香樟树下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 交换戒指的瞬间,唐嫣然突然站起来,举着个红布包:“还有个东西!” 打开时,里面是两本褪色的日记,是当年周美玲和□□的遗物。 “这是小云归托人修复的,说要送给你们当新婚礼物,希望你们永远懂珍惜。” 萧停川突然把江云归拽进怀里,在他耳边低语:“看见没?连死人都站在我这边。”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白色西装的下摆扫过萧停川的黑色西裤,像两团交融的云。 远处的海面上,宋长清和姜卿辞正放着烟花,彩色的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高中时跨年夜那场没看完的烟花。 晚宴时,齐佳嘉抢过话筒唱跑调的《同桌的你》,陆天在旁边敲着啤酒瓶伴奏,蓝艺寒的女儿抓着江云归的西装下摆不放,小手里还攥着颗草莓糖。 是萧停川塞的,说“沾沾喜气”。 “说真的,”萧停川端着酒杯碰了碰他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当年在巷口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小少爷够冷,没想到是块捂热了就化的糖。” 江云归抿了口酒,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平面,夕阳正把海水染成金红。“你当年翻墙给橘子买罐头,才像个偷糖的小孩。” 海风掀起萧停川的黑色西装,露出里面印着星星的白衬衫。 夜深时,宾客渐渐散去,萧停川抱着江云归坐在沙滩上,远处的礼台还亮着灯,白纱帘在风里飘成朦胧的影。 “知道我妈给你织的毛衣在哪吗?”萧停川突然开口,指尖在江云归掌心画圈,“我藏在婚房的衣柜最里面,说等冬天穿情侣款。” 江云归望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卷宗里的沉重,那些跨过年岁的遗憾,都被这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轻轻吹散了。 海浪拍打着沙滩,像首永恒的歌。 萧停川低头吻他时,江云归闻到了他身上的古龙水香,混着淡淡的海盐味,像把整个夏天的风都揉进了这个吻里。 江云归的指尖陷进萧停川黑色西装的后领,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银质星星。 和自己袖口的胸针是一对,是唐嫣然特意找老银匠打的,内侧刻着“9.15”,是他们领证的日子。 “婚房的床头,”萧停川的呼吸带着酒气,在他耳边轻轻蹭,“我放了个铁盒,里面是高中时你扔的那些草莓糖纸,还有你画砸了的受力分析图。” 江云归突然笑了,想起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自己把画错的物理图揉成球扔向萧停川,被对方接住揣进了口袋,当时还骂他“幼稚”。 海浪退潮的声音里,萧停川突然打横抱起他往海边的别墅走,白色西装的下摆扫过沙滩,沾了点细沙,像撒了把碎钻。 “唐阿姨说,新婚第一晚不能睡太晚。”他低头咬了咬江云归的耳垂,“不然明天没力气去度蜜月。” 江云归被他抱得有些不稳,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鼻尖蹭过对方西装领口的银星,冰凉的金属带着体温,像枚滚烫的烙印。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着暖光,茶几上摆着个眼熟的铁盒。 正是萧停川说的那个,里面的草莓糖纸露出来一角,在光里泛着浅粉的光泽。 “放我下来。”江云归的声音带着点喘,指尖在他后颈的星星别针上轻轻拨弄,“我自己能走。” 萧停川却故意颠了颠手臂,惹得江云归往他怀里缩了缩:“新郎抱新娘,天经地义。” 二楼卧室的落地窗正对着海面,月光淌进来,把床品照得像铺了层银。 萧停川把他放在床上时,白色西装的下摆扫过床单,带起的细沙落在浅色被罩上,像撒了把碎钻。 “铁盒里还有样东西。”萧停川突然俯身,指尖划过他衬衫的纽扣,“你高中时写的保证书,说再也不偷偷熬夜刷题,被我抓包时气得撕了,我捡回来粘了三天。” 江云归的耳尖红得发烫,想起那个被揉成球的保证书,当时还威胁萧停川“敢说出去就揍你”。 他伸手去捂对方的嘴,却被抓住手腕按在枕头上,少年的呼吸混着海盐味落下来,像把整个夏天的风都灌进了这个吻里。 “别闹。”江云归的指尖陷进萧停川的黑发,那里还沾着点沙滩的细沙,“唐阿姨说...唔...” 剩下的话被吞没在吻里,黑色西装的衣摆扫过白色西装的裤线,像两团交融的云。 海浪拍岸的声音在窗外起伏,衬得室内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像首没谱的情歌。 萧停川的指尖轻轻扯开他的领带,银星胸针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突然想起高中时在天台,也是这样的月光,少年红着眼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当时的自己嘴硬说“谁喜欢你”,转身时却被拽住手腕,按在满是露水的栏杆上亲得喘不过气。 “那时候就该把你办了。”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笑,咬了咬他的喉结,惹得江云归瑟缩了一下,笑声闷在被褥里,像被捂住的铃铛。 闹够了之后,两人并排躺着喘气,月光在彼此交握的手上流淌。 江云归的指尖划过萧停川无名指上的戒指,铂金的凉意里,突然摸到内侧的刻痕。 是两个小小的字母“X”和“J”,是他们名字的缩写。 “度蜜月想去哪?”萧停川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声音闷闷的,“我订了去沈阳的机票,听说那边冬天会下齐膝的雪,能堆比人高的雪人。” 江云归往他怀里缩了缩,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萧停川把围巾围在他脖子上,说“小少爷,别怕”。 那时的少年不会想到,十年后,他们会在海边的别墅里,一起规划一场关于雪的旅行。 “还想去青港三小看看。”他的声音很轻,“看看那棵梧桐树,还有张奶奶的炒肝店。” 萧停川低笑出声,吻落在他的发旋:“都听你的。不过现在...”他突然翻身压上来,眼底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亮,“该做点新婚夫妇该做的事了。”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 江云归望着窗外的海平面,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查不完的案子,会有解不开的谜题,但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坎,好像都能笑着迈过去。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首永恒的摇篮曲。 江云归往萧停川怀里钻了钻,白色西装的袖口蹭过对方黑色西装的纽扣,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为这段跨越十年的爱恋,轻轻收尾,又悄悄开篇。 第40章 第三十七章 凌晨一点的临江市裹在寒气里。 萧停川把迈巴赫的暖风调到最大,侧头冲副驾的江云归扬了扬下巴。 “队花儿,尝尝这条街新开的羊汤馆?老板说加了现宰的羊骨熬了一整天,专治你这种冬天手脚冰凉的。” 江云归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着卷宗,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 “不吃膻。” “去膻的!”萧停川手快地按下车窗,骨汤的醇厚混着雪粒子涌进来,他故意把保温桶往旁边递了递,“闻着不香?再不吃等会儿出警,你又得靠热茶续命。” 话音刚落,斜对面的金鼎大厦突然炸响一声闷响。 不是鞭炮,是某种钝器砸破玻璃的脆响,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混着清晰的—— 枪响。 江云归的手机“啪”地扣在腿上,人已经推开车门。 萧停川比他更快,冲锋衣拉链还没拉到底,他已经抄起后备箱里的备用警棍,冲江云归喊了句“报警”,自己先猫着腰往珠宝店后巷绕。 “江队!萧哥!”姜卿辞的声音从街角冲过来,他刚值完夜班,手里还拎着给宋长清带的热豆浆,围巾裹得只剩双眼睛,“怎么回事?” “叫支援,金鼎大厦周大福金库,持枪抢劫。” 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响,人已经冲到珠宝店玻璃门前。 碎玻璃渣子混着冰粒在路灯下闪着光,柜台后倒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胸口的血渍在雪地里洇开深色的花。 萧停川从后巷绕回来,睫毛上沾着霜,痞气的笑早没了,眼底泛着冷光。 “后巷有辆没熄火的面包车,刚跑了,车牌被雪挡了。里面俩同伙被我敲晕了,铐在消防栓上。” 江云归没回头,目光扫过金库敞开的铁门,里面的保险柜被撬得面目全非,散落的钻石在碎玻璃里闪着冷光。 “主犯呢?” “跑了。”萧停川啧了声,踢开脚边冻住的空弹壳,“枪法挺准,刚才在后巷差点打穿我耳朵。”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宋长清正蹲在尸体旁戴手套,白大褂外罩着件长款风衣。 “萧哥,死者是金库值班员,一枪毙命,子弹口径9mm,像是改装过的勃朗宁。雪地里有拖拽痕迹,应该是被移动过。” 老法医莫林森裹着军大衣站在旁边,林念眠紧张地攥着记录板,被江云归看过来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 “江队,”莫林森跺了跺冻麻的脚,“死者口袋里有手机,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保安室的,没接通。” 萧停川突然笑了声,伸手想去勾江云归的腰,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拍开。 他也不恼,冲姜卿辞扬下巴。 “小姜,调监控。看看那辆面包车往哪个方向跑了,我刚才瞅见车尾巴贴了个实习标,假的,被雪泡得边角都翘起来了。” “好嘞萧哥!” 姜卿辞掏出对讲机,刚要说话,就见江云归已经蹲在金库门口,指尖捏起一片带油的纸屑,手套上沾着的雪正慢慢融化。 “什么东西?”萧停川凑过去,呼吸扫过江云归的耳廓,带着点热乎气,“乖宝,别用手碰,让技术队来。” 江云归没理他,把纸屑放进证物袋。 “不是金库里面的。像是某种机械润滑油,粘度很高,天冷结了层薄冰,可能是撬保险柜用的工具上掉的。” 宋长清站起身,镜片上沾着雾。 “江队说得对,这种润滑油很少见,一般用于重型机械。我回去化验成分,也许能缩小范围。” 凌晨三点,警戒线把金鼎大厦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被萧停川敲晕的劫匪已经被拖上警车,其中一个额角还肿着,在寒风里骂骂咧咧,被姜卿辞一脚踹在腿弯。 “老实点!知道抓你的是谁吗?我们萧哥的拳头,比你那破枪硬多了!” 萧停川靠在迈巴赫上呵着白气,看着江云归跟各队队长交代任务。 寒风掀起他的羽绒服下摆,露出里面黑色毛衣上印的卡通猫。 还是江云归去年生日给他买的。 “想什么呢?”江云归走过来,鼻尖冻得发红,“回去了。” “想队花儿刚才蹲在地上的样子,特像我家楼下那只盯着老鼠洞的猫。”萧停川把围巾摘下来往他脖子上绕,用气音在他耳边说,“不过我家乖宝比猫厉害,猫抓老鼠,你抓坏人。” 江云归没说话,坐进车里时却悄悄把座椅调近了些。 萧停川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金鼎大厦的霓虹灯在雪雾里晕开暖光,像颗被裹在棉絮里的糖。 “主犯跑不远。”江云归突然开口,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那枚润滑油的成分,宋长清应该能查出来源。” “查到了又怎样?”萧停川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敢在市中心动枪,背后肯定有人。不过——” 他侧头冲江云归笑,痞气又冒了出来。 “有我跟队花儿联手,就算他钻雪堆里,也得扒层皮出来。” 车窗外,路灯的光晕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串没写完的省略号。 江云归望着前方,萧停川的话还在耳边绕。 今晚没吃成的羊汤,或许明天破案后,可以破例尝一口。 江云归已经不管膻不膻了。 清晨七点的临江市公安局,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审讯室里的低气压。 萧停川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倚在观察室的玻璃上,看着里面缩成一团的劫匪。 江云归坐在审讯桌后,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没什么起伏。 “姓名。” 劫匪梗着脖子不说话,冻疮开裂的手在审讯椅扶手上蹭来蹭去。 “别跟江队装死。”萧停川推开门走进去,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热气裹着桂圆红枣的甜香漫开来,“昨晚在后巷被我敲晕的时候,可不是这副硬骨头。” 劫匪抬眼瞪他,嘴角撇了撇。 “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呵,”萧停川拖过把椅子坐在江云归旁边,二郎腿翘得老高,“你那同伙在隔壁哭着喊着要戴罪立功,刚把你三年前偷电瓶车的案子都交代了。” “怎么,非要等我们把你老家那口子叫来,让她看看你现在这出息?” 劫匪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江云归适时递过一张照片,是技术队刚调出来的户籍资料。 “你女儿今年六岁,在临江市实验小学读一年级,对吧?” 观察室里,姜卿辞扒着玻璃咋舌:“萧哥这招够损的,打亲情牌啊。” 宋长清正低头整理尸检报告,闻言推了推眼镜:“管用就行。” 审讯室里的沉默持续了十分钟。 劫匪突然抬头,眼里红血丝混着悔意。 “我真不知道主犯叫啥,就知道他外号老刀,手上有道疤。” “接着说。” 江云归翻开笔录本,笔尖悬在纸上。 “我们是三天前在网吧认识的,他说有笔大买卖,成了每人分五十万。”劫匪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撬保险柜的工具是他带来的,枪也是他的。昨晚本来计划好拿钱就走,谁知道他突然开枪杀人……” 萧停川敲了敲桌子。 “面包车是谁的?车牌为什么挡着?” “车是他租的,说怕被监控拍到。”劫匪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负责望风,真的,别的啥也不知道。” 江云归合上笔录本,起身往外走。 萧停川跟着站起来,出门前回头冲劫匪笑了笑。 “五十万?你知道那保险柜里少了多少钻石吗?够判你十个无期。” 观察室里,林念眠正给莫林森递热茶,见两人进来赶紧站直。 “江队,萧哥。” 莫林森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另一个也审得差不多,口供对得上,都不知道主犯底细。” “老狐狸。”萧停川啧了声,凑到江云归耳边,“乖宝,这老刀倒是谨慎,一点尾巴没留。” 江云归没接话,目光落在墙上的监控截图上。 监控屏幕上,面包车的影子还在街景里晃,像个藏在雪地里的谜。 面包车后窗映出的街景里,有个模糊的加油站招牌。 他突然转身:“姜卿辞,查全市所有加油站的监控,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找这辆面包车。” “好嘞江队!” 姜卿辞立刻抱起笔记本跑了。 宋长清把验尸报告递过来:“江队,死者体内除了子弹,还检测出微量□□,应该是先被迷晕再枪杀的。” “先迷后杀?”萧停川挑眉,“这老刀够狠,怕留活口。” 江云归翻着报告,指尖在“改装勃朗宁”几个字上顿了顿。 “莫法医,这种改装枪在临江常见吗?” 莫林森放下茶杯:“不多,一般是黑市流出来的。我让技术队查了弹道,三年前郊区有个案子,用的是同一款枪。” 萧停川突然笑了:“巧了,三年前那案子,好像是队花儿你亲手破的?” 江云归抬眼看他,眼底没什么情绪:“查枪源。” 走廊尽头的热水间里,江云归刚接了杯热水,就被萧停川从背后圈住腰。 他挣扎了一下,对方却抱得更紧。 “别闹,有监控。” “怕什么,咱是合法夫妻。”萧停川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发闷,“累不累?一晚上没睡了。” 江云归的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忽然想起昨晚没吃成的羊汤。 他侧头看了眼萧停川,对方眼里的痞气淡了些,只剩关切。 “还行。”他挣开怀抱,往外走时丢下一句,“中午食堂有排骨,去晚了没了。” 萧停川在原地愣了两秒,突然低笑出声。 这清清冷冷的队花儿,是在担心他饿肚子? 他赶紧追上去,声音里的痞气又冒了出来:“等等我啊队花儿!你得帮我多打两块,食堂阿姨总给我少盛!”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照得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下午三点,临江市公安局门口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长枪短炮对准办公楼大门,寒风里飘着各家媒体的提问声,像群扑向热源的飞蛾。 “江队!请问金鼎大厦抢劫案是否与三年前的连环劫案有关?” “萧副队长!劫匪使用的改装枪来源查到了吗?” “警方有信心在48小时内抓获主犯吗?” 江云归刚从档案室出来,就被这阵仗堵在台阶上。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脖子上戴着白色围巾,黑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脚步没停,径直往警戒线走。 “江队!”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挤到前面,“有市民反映多家珠宝店已临时停业,警方会采取什么措施安抚商户?”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冷得像结了冰。 “破案是最好的安抚。” 话音刚落,萧停川叼着根棒棒糖从里面晃出来,胳膊一伸揽住江云归的肩,冲记者们笑得痞气。 “各位媒体朋友,天儿挺冷的,冻坏了镜头可不好。案子有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报,现在——” 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姜卿辞。 “让我们技术科的小帅哥给大家发份案情通报,别围着我家队花儿了,冻感冒算谁的?” 姜卿辞抱着一摞打印纸,被记者们的闪光灯晃得直眨眼,还是硬着头皮把通报分下去。 宋长清恰好开车回来,见这阵仗默默把车停远,绕到侧门才进来,白大褂上还沾着点雪。 “萧哥这招转移注意力够溜的。”姜卿辞抱着空文件夹跑进来,搓着冻红的手,“刚才有个记者问是不是内部人员泄露了金库安保信息,被萧哥一句这猜测够写本悬疑小说给堵回去了。” 江云归已经脱下大衣,正翻着各辖区报上来的珠宝店停业名单。 临江路那家老字号金店的名字格外扎眼。 十年前他跟萧停川在那门口吵过架,少年气的争执早被岁月磨平,只剩此刻纸页上的黑体字。 “莫法医,”江云归抬头,“三年前那案子的卷宗里,有没有提到老刀这个外号?” 莫林森正跟林念眠整理证物袋,闻言推了推老花镜。 “我让小宋查了,没有。但那案子的主犯也是用改装勃朗宁,最后判了无期,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 宋长清刚把检测报告放在桌上,闻言补充:“我联系了监狱,那人说从没听过老刀,但他提到黑市有个叫瘸腿刘的,专门倒卖改装枪。” “瘸腿刘?”萧停川嚼着棒棒糖凑过来,指尖点在报告上,“这人我知道,前年因为非法持有枪支被二队抓过,后来保释出去就没影了。” 江云归的指尖在名单上敲了敲。 “让各分局加强夜间巡逻,尤其是停业的珠宝店周边。姜卿辞,查瘸腿刘的下落,重点排查城郊的废弃工厂。” “好嘞江队!” 傍晚时分,记者们终于散去。 萧停川站在窗边抽烟,看着外面重新冷清下来的街道,忽然笑了。 “刚在门口听见有记者猜咱俩是搭档,还说那对刑警情侣看着就不好惹。” 江云归正在写协查通告,笔尖没停:“无聊。” “怎么无聊了?”萧停川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发顶,“咱这是警界神雕侠侣,多少人羡慕呢。” “放手,有人。” 江云归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 “怕啥,姜卿辞他们都去吃饭了。”萧停川往他颈窝里吹了口气,“乖宝,晚上去吃羊汤吧?我让老板多撇点油,保证不膻。” 江云归的笔尖顿了顿,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映着雪地里的脚印,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他想起那些紧闭的珠宝店大门,想起记者镜头里商户们焦虑的脸,忽然低声道:“快点破案。” “得嘞,听队花儿的。”萧停川松开手,在他脸上偷了个香,“不过破案前,先喂饱我家挑食的主儿,不然哪有力气抓坏人?” 走廊里传来姜卿辞的大嗓门:“萧哥!江队!食堂留了排骨!” 萧停川拉着江云归往外跑,笑声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弹回来混着脚步声,像首仓促却鲜活的调子。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桌上的卷宗摊开着,黑体字的停业名单旁,江云归刚才写的“尽快破案”四个字。 第七天清晨,临江市公安局的走廊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味。 江云归眼下的青黑比档案袋上的墨渍还深。 指尖捏着的监控截图上,老刀模糊的侧影隐在码头的集装箱阴影里,像块嵌在雪地里的脏冰。 “江队,萧哥!” 姜卿辞抱着笔记本撞开会议室门。 “云禾市警方刚发来协查通报,昨晚边界码头集装箱区发现三具男尸,全是被改装勃朗宁爆头,跟金鼎案的弹道完全吻合!” 萧停川正用打火机燎着速溶咖啡的包装袋,闻言动作一顿,火苗在他眼底跳了跳。 “码头?那地方三不管,最适合藏污纳垢。” 江云归已经起身拿大衣,声音冷得像结了霜。 “备车。” 警车碾过结冻的路面,往西北边界驶去。 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成片的集装箱染成惨白,远远望去像座沉默的墓碑群。 云禾市的刑警早在门口等候,为首的队长往江云归手里塞了份现场照片。 “江队,死者身份查出来了,都是暗网聚宝阁的线下交易员。” “又是聚宝阁?”萧停川凑过来看照片,指尖点在尸体旁散落的加密硬盘上,“这不是单纯的军火交易,是把人命当货物卖。” 集装箱里还残留着硝烟味,宋长清正蹲在尸体旁取样,白大褂上沾了点暗红色的血渍。 “萧哥,致命伤跟金鼎案一致,但子弹型号有细微差别,像是同一批次改装的不同分支。” 老法医莫林森拄着拐杖站在集装箱门口,望着远处江面上的破冰船。 “小江,你看这码头的监控死角,跟三年前那案子的弃尸点布局太像了。” 江云归没说话,目光落在集装箱内壁的涂鸦上。 一个歪歪扭扭的刀形符号,边缘还沾着没刮净的锈迹。 他忽然想起金鼎大厦金库的门框,当时技术队也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过同样的刻痕。 “姜卿辞,查聚宝阁近半年的交易记录,重点筛临江和云禾的IP。”江云归的声音在空旷的集装箱里荡开,“萧停川,带人排查码头周边的废弃仓库,老刀的人肯定还在附近。” “得嘞,队花儿。”萧停川摸出烟盒,却被江云归瞪了一眼,悻悻地塞回去,“不过查完可得请我吃羊汤,这鬼地方比你脸还冻。” 下午的搜查撞上暴雪,能见度不足五米。 萧停川带着队员在仓库间穿梭,靴底踩碎冰壳的声音格外清晰。 忽然一阵金属摩擦声从右侧传来,他打了个手势让队员散开,自己猫着腰摸过去,踹开虚掩的仓库门。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军火包装盒,最上面的箱子贴着张便签,字迹潦草。 “下一站,临江大剧院。” “操。”萧停川捏皱便签纸,耳麦里传来姜卿辞的急声,“萧哥!查到了!聚宝阁的管理员IP指向临江大剧院的票务系统!” 与此同时,江云归正在码头办公室翻监控。 屏幕上,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在案发前半小时离开集装箱区,兜帽下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和金鼎大厦死者同款的电子表。 “宋长清,”江云归突然开口,“死者体内除了子弹,有没有检测出别的东西?” 宋长清正在分装样本,闻言抬头。 “有微量的□□,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像是檀香和雪松的混合体。”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萧停川把偷藏的草莓糖塞给他时,糖纸里就裹着类似的香气。 那时少年说:“这是青港三小门口张奶奶炒肝店的香料,说能安神。” “萧停川,”江云归按住耳麦,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温度,“查临江所有卖檀香雪松香料的店,尤其是靠近码头的。” 耳麦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萧停川带笑的声音。 “乖宝,你这是想起啥了?突然关心起香料了?” “少废话。” 江云归挂断通讯,望着窗外漫天飞雪,集装箱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把没出鞘的刀。 他知道,老刀的网已经撒开,而他们必须在收网前,找到那根最关键的线。 或许在前方的临江大剧院,灯火通明,正等着他们揭开下一个答案。 雪落在警车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 江云归拉开车门时,发现副驾的座位上放着罐热奶茶,是他惯喝的低糖款。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留的,那家伙总爱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在冰冷的案子里掺点甜。 他捏着温热的奶茶罐,发动车子往市区驶去。 后视镜里,码头的集装箱越来越小,像被风雪吞噬的谜题。 第41章 第三十八章 临江大剧院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江云归靠在后台的消防通道口,指尖转着对讲机,黑色警服外套被暖气烘得发烫。萧停川叼着根牙签凑过来,压低声音笑。 “队花儿,你说这老刀玩的哪出?让个娘们来交易,自己当缩头乌龟?” “闭嘴。” 江云归的目光扫过前厅,穿红色大衣的女人正端着香槟,在VIP室门口跟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低语。 那抹红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扎眼得很,像滴在雪地里的血。 姜卿辞的声音从耳麦里钻出来。 “江队,技术科破解了票务系统后台,今晚VIP室的交易标的是东欧产新型手枪十把,买家是盛华集团老总,就是那胖子。” “各单位注意,交易开始后行动。” 江云归捏紧对讲机,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蹭出细响。 VIP室的门合上时,萧停川冲二队的队员打了个手势。 走廊里的脚步声瞬间消弭,只剩通风口传来的微弱气流声。 江云归数着秒,在腕表指针指向八点整时,突然踹开了门。 “警察!不许动!” 红大衣女人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就掀翻了茶几。 玻璃杯碎在地上的脆响里,她反手从香槟塔后摸出把短刀,刀光直逼江云归面门。 江云归头一偏,刀锋擦着耳廓过去,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发疼。 他顺势矮身,肩膀狠狠撞向女人小腹,对方闷哼一声,却借着后仰的力道旋身,红色大衣下摆扫过地面,短刀反握在手心,划出道刁钻的弧线,直取他咽喉。 “江云归!小心!” 萧停川的警棍砸过去,却被女人灵巧躲开。 她踩着碎玻璃后退半步,墨镜后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身手不错。” 话音未落,人已如狸猫般扑上来,短刀斜劈向江云归手腕。 那是他持枪的惯用手。 江云归手腕急翻,左手精准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成拳,快如闪电般砸向她肘关节。 女人吃痛,短刀险些脱手,却猛地抬腿,膝盖直顶江云归肋骨。 江云归被迫松手,侧身避开这一击,余光瞥见她大衣下露出的枪套轮廓。 “带了枪还玩刀?” 他冷声嘲讽,脚下已使出绊腿,女人踉跄着后退,却在落地瞬间稳住身形,短刀突然脱手,直飞江云归面门。 江云归偏头躲过,刀锋钉在身后的油画上,木屑飞溅。 就在这刹那的空档,女人已扑到窗边,指尖刚碰到窗锁,江云归已如影随形,手肘狠狠砸在她后颈。 女人闷哼着向前倒,却在倒地前反手抽出腰间的□□,扣动扳机的瞬间,江云归已抓住她的枪管,向上猛抬。 子弹擦着天花板飞过,打在水晶灯上,碎片如雨般落下。 两人在满地碎玻璃上角力,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枪管被江云归死死按在桌面,却仍在拼命下压。 “大名鼎鼎的江队不错啊。” 她咬着牙笑,另一只手突然摸出颗烟雾弹,狠狠砸在地上。 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江云归只觉手背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下,再睁眼时,女人已撞开落地窗,红色大衣的影子消失在窗外的风雪里。 萧停川已经制服了那胖子老总,冲过来时正好撞见这幕,骂了句脏话。 “操!她从消防梯跑了!” 江云归低头看了眼手背,一道血痕正渗出血珠,伤口处沾着点檀香雪松的香气。 他捡起地上的短刀,刀鞘上刻着个小小的刀形符号。 和集装箱里的涂鸦如出一辙。 “追!”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往楼下冲,黑色皮鞋踩在积雪里,留下串急促的脚印。 “江队等等我!” 萧停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混着警笛的尖啸。 女人跑得极快,红色大衣在雪夜里像团跳动的火焰。 江云归追出三条街,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衣摆,对方却突然拐进条窄巷。 等他冲进去时,只看见巷尾的铁门晃了晃,地上丢着个空钱箱,里面的现金早没了踪影。 “往那边跑了!” 萧停川喘着气指向前方,远处的海平面上,灯塔的光正忽明忽暗地闪。 江云归没说话,拔腿就追。 雪越下越大,把他的警服染成花白,睫毛上结着霜,却丝毫没放慢脚步。 灯塔的轮廓越来越近,那抹红色的影子就在前方几十米处,像快要被风雪吞没的残烛。 海浪拍岸的声音混着风声涌过来,江云归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女人的大衣—— 指尖即将触到那抹红时,女人突然回身,短刀在雪光里划出冷弧。 江云归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瞬间,左手已扣住她的手腕。 两人在及膝的积雪里角力,女人的力气远胜寻常女性,手腕被钳制却仍在拼命翻转,刀刃几乎要贴到江云归手背的伤口上。 “萧副队长,”她突然扬声,声音裹着风雪穿透夜色,“站远点看戏不好吗?非要凑过来当垫背的?” 萧停川的脚步顿在十米外,手枪握得咯吱响。 他看见江云归的肩线紧绷,黑色警服上的积雪正簌簌往下掉,却始终占着绝对上风。 左手锁喉般钳着女人的手腕,右手按在她后心,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人摁倒在雪地里。 “放开!” 女人突然屈膝,狠狠撞向江云归膝盖。 江云归纹丝不动,反身将她胳膊拧到背后,短刀“当啷”落地。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从靴筒里摸出把更小的匕首,借着转身的惯性划向江云归侧脸。 江云归偏头躲开,下颌却还是被划开道血口。 他眼神一冷,手肘重重磕在女人腰椎,对方痛呼着软倒,却在倒地前抓住他的裤脚,猛地向后拖拽。 江云归猝不及防,单膝跪在雪地里,女人趁机翻滚起身,抓起地上的短刀就往灯塔方向退。 “江云归!” 萧停川刚要上前,就被女人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退到灯塔基座旁,那里的雪被踩得稀烂,隐约能看见埋在积雪下的导线,蜿蜒着钻进灯塔底层的门缝。 “再动一步,这灯塔就炸给你看。” 女人喘着气笑,左手突然举起个黑色遥控器,上面的红色按钮在雪光里格外刺眼。 “知道底下有多少带孩子来玩雪的家庭吗?萧副队长要不要赌赌看,是你的手枪快,还是我的遥控器快?” 萧停川的目光扫过灯塔底层透出的暖光,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孩童笑闹声。 他的指尖在手枪上掐出红痕,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江云归已站起身,下颌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他没去看萧停川,视线牢牢锁着女人手里的遥控器,一步步往前逼近。 “别过来!” 女人突然将短刀架在江云归的脖子上,刀刃冰凉的触感让他喉结微动。 “让萧停川退到百米外,开车滚!” “不然我们三个——哦不,是我们一群人,今天一起在这海里喂鱼。” 江云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他能感觉到刀刃正随着女人的颤抖微微晃动,也能听见灯塔里传来的欢笑声越来越近。 大概是有家长带着孩子出来堆雪人了。 “萧停川,”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海面。 “退远些。” 萧停川的拳头捏得发白,指节泛青。 他看着江云归脖子上的刀刃,看着那抹红色大衣在风雪里猎猎作响,最终还是咬着牙往后退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女人的笑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她用刀逼着江云归往灯塔上层退,遥控器始终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 “江队长倒是硬气,就是不知道萧副队长舍不舍得让你当炮灰。” 江云归没说话,目光掠过女人手腕上的电子表。 和金鼎大厦死者戴的那款一模一样,表盘内侧隐约能看见个刀形刻痕。 他的指尖在袖管里悄悄摩挲着,那里藏着枚从VIP室带出来的碎镜片,边缘锋利如刀。 灯塔顶层的风更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女人将江云归逼到栏杆边,身后就是翻涌的黑色海面,远处的货轮灯光像颗孤星在浪里沉浮。 “告诉萧停川,把警车开过来,钥匙扔过来。” 女人的声音抖得厉害,刀刃却压得更紧了。 “不然我现在就按下按钮。”女人接着威胁,“要么下面的人死,要么你死。” 萧停川的喉结滚了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答应你。” 他退到警车旁时,手指在口袋里飞快按了串号码,耳麦里很快传来姜卿辞的声音。 “萧哥?” “带一队去灯塔底层,疏散所有人员,动作快!” 他压低声音,目光始终没离开灯塔顶层那抹红。 “告诉二队,绕后堵死海边的礁石滩,别放跑了人。” 挂了电话,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 女人在塔顶扬了扬遥控器。 “把车停在灯塔正下方!钥匙扔上来!” 萧停川慢悠悠地开车,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 他停稳车时,抬头正好对上江云归的视线。 对方下颌的血痕已经冻成暗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团没燃尽的火。 那是他们从少年时就有的默契,一个眼神便知彼此的念头。 “接着!” 萧停川突然扬手,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道银弧。 就在女人分神去接钥匙的瞬间,江云归袖管里的碎镜片已攥在手心。 他猛地偏头撞向女人持刀的手腕,刀刃擦着脖颈划过,带起的血珠溅在雪地上。 同时左手攥住她握遥控器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将那只手狠狠摁在栏杆上。 “你找死!” 女人痛呼着挣扎,另一只手接住钥匙就往楼梯口冲。 江云归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不放,两人在狭窄的塔顶扭打。 女人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胳膊,趁着他吃痛松手的刹那,疯了似的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底层传来,火光冲天而起,热浪裹挟着碎雪扑面而来。 灯塔的钢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顶层的平台剧烈摇晃,积雪混着碎石簌簌往下掉。 “江云归!” 萧停川在楼下吼出声,想冲上去却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 混乱中,女人抓着钥匙连滚带爬冲下楼梯。 江云归捂着流血的胳膊追上去,刚到中层就看见她跳上警车,轮胎打滑着冲向海边。 “想跑?” 江云归眼疾手快,抓过旁边的消防斧狠狠砸向警车后窗。 玻璃碎裂的脆响里,警车已擦着他的肩膀冲出去,车尾卷起的雪沫溅了他满身。 萧停川已经跳上自己的车,引擎咆哮着追上去:“队花儿!上车!” 江云归拉开车门坐进来,刚关上门就被萧停川拽过去检查伤口。 对方的手在他脖子上摸了一把,指尖沾了血,眼底瞬间燃起怒火。 “这娘们下手够狠!” “二队的车快拦到路口了。” 江云归按住他的方向盘,目光扫过前方。 两辆警车正斜插过来,试图在防波堤前形成夹击。 话音未落,那辆被劫的警车突然猛地打方向盘,车头狠狠撞向左侧警车的侧面。 “砰!” 突然一声巨响,被撞的警车失控冲向雪堆,拦路的缺口瞬间打开。 女人踩着油门,警车像道红色闪电,擦着另一辆警车的保险杠冲了出去,轮胎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操!” 萧停川猛打方向盘追上去,却被侧翻的警车挡住去路。 等萧停川绕过去时,那抹红色尾灯已钻进远处的雾里,只剩个模糊的小点。 江云归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灯塔火光,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她应该往云禾市的方向跑了,通知边界检查站拦截。” 萧停川咬着牙踩油门,车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把路灯的光晕搅成片模糊的白。 他侧头看了眼江云归胳膊上的牙印,突然低笑一声,带着点自嘲。 “还是让她跑了,看来咱队花儿的后手被识破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默默按在他渗血的胳膊上。 手帕上还沾着点檀香雪松的味道,是刚才扭打时蹭到的。 他忽然想起女人手腕上的电子表,表盘内侧的刀形刻痕和集装箱里的涂鸦如出一辙。 那不是随机的符号,是某种标记。 “跑不远。”江云归的声音透过风雪传过来,冷得像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车里有我们的追踪器。” 萧停川挑眉:“什么时候放的?” “砸后窗的时候。”江云归抬眼看他,眼底闪过丝极淡的笑意,“我袖子里藏着微型定位器,砸后窗的时候甩进去的。” 萧停川愣了两秒,突然低笑出声,伸手揉乱了江云归的头发。 “行啊队花儿,现在学会给我留惊喜了?” 风雪拍打着车窗,远处的警笛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 江云归往萧停川身边靠了靠,把带着血的手帕塞进对方口袋。 “我先去处理伤口。” “好嘞,江队。” 萧停川踩了脚刹车,调转车头往市区开,后视镜里,灯塔的火光已变成个小小的红点,像枚钉在雪夜里的血痂。 他知道这场追逐还没结束,萧停川暗想着,不过,身旁这个人也可不是吃素的。 凌晨两点的公安局,消毒水味混着速溶咖啡的焦香在走廊里弥漫。 江云归刚处理完胳膊上的咬伤,缠着绷带的手腕搭在会议桌上,指尖敲着那份被血迹洇过的审讯记录。 “追踪器显示红大衣在云禾市郊区绕了个圈,现在信号停在废弃纺织厂附近。” 姜卿辞把定位截图投到屏幕上,打了个哈欠。 “咱们队的人已经过去蹲点了,萧哥说了,让他们先别打草惊蛇。” 宋长清推了推眼镜,将一份报告推到江云归面前。 “江队,从那女人掉落的头发里检测出微量□□,和金鼎大厦金库门口的残留成分一致。她长期接触这类管制药品,可能和毒品交易有关。” 莫林森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停的风雪。 “小江,你们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电子表了吗?和三年前瘸腿刘案里的证物是同一款,黑市上叫鬼面,只有核心交易成员才能拿到。”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鬼面”两个字上,忽然抬头。 “把金鼎案那两个劫匪带过来。” 审讯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两个劫匪缩着脖子走进来,看见江云归胳膊上的绷带,吓得往后缩了缩。 萧停川叼着根烟倚在墙上,吐了个烟圈。 “别装孙子,上午问你们老刀的底细,你们说不知道。现在说说,认识穿红大衣的女人吗?” 劫匪对视一眼,矮个的那个嗫嚅道。 “红……红姐?” 江云归的指尖顿了顿。 “详细说。” “我们在网吧见老刀的时候,他身边跟着个红衣服的女人,”高个劫匪赶紧接话,“老刀叫她红姐,说她是‘聚宝阁’的中间人,枪和工具都是她准备的。” “红姐说话声音挺尖,”矮个补充道,“左手虎口有块疤,当时她给我们分定金,我瞥见的。” 萧停川突然笑了,踹了踹桌腿。 “这不就对上了?灯塔那娘们虎口是有块疤,藏在手套里没露全而已。” 江云归合上笔录本,起身往外走。 “姜卿辞,查近三年涉及红姐、鬼面手表、聚宝阁的所有卷宗,重点筛女性嫌疑人。” “宋长清,比对红姐的DNA和□□来源,看看能不能找到关联人。” “得嘞江队!”姜卿辞应了声,拉着宋长清的衣袖离开。 走廊里,萧停川追上江云归,伸手想碰他的绷带,又怕弄疼他,犹豫半天只好作罢。 “看来这红姐是老刀的左膀右臂,抓着她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摸到老刀。” 江云归没说话,推开办公室的门。 桌上的羊汤还冒着热气,是萧停川刚才让人从老店打包来的,撇得干干净净的油花浮在表面。 “趁热喝。”萧停川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声音软了些,“伤口得补补,不然明天怎么抓红姐?” 江云归低头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忽然想起灯塔爆炸时,萧停川那声带着慌神的呼喊,喉结动了动。 “定位器别被发现了。” “放心,局里的那宝贝玩意儿,防水防磁还防扫描。”萧停川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等抓了红姐,咱去吃张奶奶的炒肝,我让她多放你爱吃的鹌鹑蛋。” 窗外的雪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玻璃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江云归看着碗里的羊汤,没说话。 似乎这案子再复杂,有身边这人陪着,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嗯。” 半晌,他低低应了一声,舀起第二勺汤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第42章 第三十九章 清晨的废弃纺织厂裹在薄雾里,生锈的铁门被警车撞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江云归举着枪率先冲进去,黑色警靴踩在满地棉絮上,惊起一片飞灰。 萧停川带着二队的人分向两侧包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队员的汇报。 “萧哥,东车间没人!” “江队,仓库里只有堆破布!” 雾气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破碎的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云归站在纺织厂中央,看着空荡荡的车间。 机器上还缠着没织完的棉纱,墙角堆着半成品布料,甚至桌上的搪瓷缸里还剩着半杯冷茶,显然人走得匆忙。 “追踪器信号就在这断的。”姜卿辞举着定位仪,屏幕上的红点已经变成灰色,“估计是发现了,拆了。” 萧停川踹了踹旁边的纺织机,铁壳子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红姐够机灵,知道咱们跟得紧。”他走到江云归身边,压低声音,“队花儿,你看这地上的脚印。” 江云归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雪地上的鞋印。 是双女士马丁靴,尺码和红姐穿的一致,脚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泥,和灯塔附近的土质吻合。 “她昨晚确实来过。”他起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堆布料上,“这里有翻动过的痕迹。” 萧停川让人掀开布料,下面露出个不起眼的地窖口,铁盖缝隙里透着点檀香雪松的味道。 “找到了。” 他挑眉看向江云归,眼里带着点痞气的笑。 “看来咱红姐藏了宝贝。” 掀开铁盖,地窖里黑黢黢的。 宋长清打开强光手电照下去,光柱里浮着细密的灰尘,却空无一人。 “下面有个木箱。”宋长清喊道。 队员下去把箱子抬上来,打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里面没有军火,没有现金,只有一叠加密硬盘和几件沾着油污的机械零件,看着像是撬保险柜用的工具。 “这是给咱留的?”姜卿辞挠挠头,“红姐玩的哪出?” 江云归拿起块硬盘,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划过。 “可能是给老刀留的。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把东西藏在这,让老刀来取。” 萧停川靠在机器上,掏出烟盒又想起什么似的塞回去。 “那她人呢?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他忽然看向车间角落的通风管道。 “小姜,去查查那玩意儿通到哪。” “好嘞萧哥!” 江云归走到地窖口,低头看着下面的黑暗。 “宋长清,看看这些零件上的油污,和金鼎金库的润滑油成分一致吗?” 宋长清已经戴上手套取样,闻言点头。 “初步看是同一种,我回去做精确比对。” 萧停川走过来,往地窖里瞥了一眼:“乖宝,你觉得红姐会去哪?” “她没走远。”江云归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标语。 “安全生产,预防为主”,字迹已经褪色。 “她把硬盘藏在这,肯定会回来取,或者等老刀来。”他突然顿住,“不对,老刀未必会来。” “哦?”萧停川挑眉。 “红姐是中间人,聚宝阁的交易她最清楚。”江云归指尖敲着木箱边缘,“老刀让她露面交易,本身就是把她推到前面当靶子。现在她跑了,老刀巴不得她被我们抓住,好杀人灭口。” “所以红姐藏起来,是想跟老刀鱼死网破?”萧停川摸着下巴,“那这些硬盘就是她的筹码。” 通风管道那头传来姜卿辞的喊声。 “萧哥!江队!管道通到纺织厂后墙,外面是条河!” 江云归和萧停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她从水路跑了。”萧停川转身往外走,“让技术队去河里捞追踪器,另外查近三天所有离境的船只。” 江云归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箱硬盘,忽然开口。 “萧停川,让二队在纺织厂周围布控,留两个人盯着地窖。” “怎么?” “红姐会回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硬盘是她唯一的活路。” 阳光彻底穿透雾气,照在江云归缠着绷带的胳膊上,绷带边缘还沾着点棉絮。 萧停川看着他清冷淡漠的侧脸,突然笑了,扬声对队员喊。 “都听见了?江队说红姐会回来,给我盯紧了!谁放走了人,今晚食堂的排骨全归我!” 队员们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散了些。 江云归没理会他们的玩笑,只是盯着地窖口,指尖在枪套上轻轻摩挲。 他知道,这场猫鼠游戏还没结束,而红姐留下的这些硬盘,或许就是解开老刀组织的关键。 纺织厂的机器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被遗忘的过往。 江云归望着远处的河面,水面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没来得及收起的钻石。 “等着吧,”江云归轻声说,“埋伏着,红姐会回来的。” 正午的阳光把纺织厂照得透亮,棉絮在光柱里缓缓浮动,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萧停川正靠在机器上跟队员说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引擎声。 不是警车的动静,是重型摩托车的轰鸣,而且不止一辆。 “戒备!” 江云归的声音陡然响起,手里的枪瞬间上膛。 几乎在同一秒,数辆摩托车冲破纺织厂的后墙,带起的砖石碎屑飞溅,十几个黑衣人从车上跃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们。 “砰!” 第一枪从右侧响起,子弹擦着萧停川的耳边飞过,打在身后的纺织机上,火星四溅。 萧停川反应极快,拽着旁边的队员滚到机器后面,反手开枪击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 “江云归,左边!” 萧停川吼道。 江云归已经翻滚到一根生锈的铁柱后,他没有急于开火,而是眯眼观察着黑衣人的站位。 七个在东车间门口,五个堵在通风管道方向,还有三个正往地窖口移动,显然是冲着那箱硬盘来的。 又是三枪连响,子弹打在江云归身边的铁柱上,锈屑簌簌往下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探身,手腕稳定得像焊在那里,枪口几乎没有晃动。 “砰!砰!砰!”三枪,三个正往地窖移动的黑衣人应声倒地,每人都是眉心中弹,子弹穿透颅骨的脆响在车间里格外清晰。 “我操,江队这枪法!” 姜卿辞躲在布料堆后,看得目瞪口呆。 萧停川趁机扔出颗烟雾弹,白色烟雾弥漫开来的瞬间,江云归已经换了位置。 他像只蛰伏的猎豹,在机器之间灵活穿梭,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精准的射击。 一个黑衣人刚从烟雾里探出头,江云归的枪就响了,子弹正中他持枪的手腕,枪掉在地上的同时,第二枪已经击穿了他的膝盖。 “留活口!” 萧停川喊道,手里的枪也没闲着,接连放倒两个试图绕后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火力很猛,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亡命徒。 可江云归, 太可怕了。 他总能在对方扣动扳机前找到破绽,有时是射击手腕,有时是打向膝盖,偶尔遇上负隅顽抗的,才会干脆利落地击中要害。 短短几分钟,地上已经躺了十多个人,剩下的几个明显慌了,枪法开始散乱。 “最后三个!” 萧停川喊道,正要起身,却被江云归按住。 “左边那个是头目。” 江云归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抬手瞄准,子弹穿过两个机器之间的缝隙,精准地打在左边那个黑衣人握枪的手上。 对方痛呼着后退,萧停川立刻带人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人制服。 硝烟渐渐散去,车间里一片狼藉,血腥味混着硝烟味呛得人难受。 队员们正清理现场,江云归突然抬头,目光投向纺织厂的制高点。 那个生锈的水塔。 红姐就站在水塔顶上,红色大衣在风里猎猎作响,手里举着个黑色遥控器,和灯塔那次一模一样。 “江队长,萧副队长,”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病态的笑意,“老刀让我谢谢你们,替他清了这些不听话的废物。” 江云归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地窖口,那些黑衣人果然是冲着硬盘来的。 而红姐…… 她从一开始就想借他们的手除掉老刀的人。 “这些硬盘里,可有老刀所有的交易记录哦。”红姐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可惜,你们没机会看了。” “红姐!你他妈也跑不了!” 萧停川举枪对准水塔,却被江云归拦住。 距离太远,而且对方手里有遥控器,贸然开枪只会逼她鱼死网破。 红姐笑得更疯了:“一起上路吧!” 她按下遥控器的瞬间,江云归嘶吼着喊出“卧倒”,同时扑过去将萧停川按在地上。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地窖方向传来,预先埋好的炸药被引爆,巨大的冲击波掀飞了车间的屋顶,砖石和钢铁碎片像雨点般落下。 江云归死死护着萧停川,后背被飞溅的碎块砸中,剧痛传来的同时,他听见红姐的笑声从远处消失,大概是趁乱跑了。 爆炸还在持续,纺织厂的钢架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缓缓坍塌。 “队花儿?江云归!你怎么样?” 萧停川挣扎着抬起头,看见江云归的后背渗出大片血迹,染红了黑色警服。 江云归咳出一口血,视线开始模糊,却还是死死盯着红姐消失的方向,指尖在地上抠出深深的血痕。 他知道,红姐带走的不仅是那些硬盘的秘密,还有老刀组织最核心的线索。 坍塌的轰鸣声中,萧停川拉着江云归往外冲。 身后的纺织厂在浓烟里渐渐化为废墟,像一座被时代遗忘的坟墓,终于彻底归于尘土。 钢架坍塌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萧停川半拖半抱着江云归往外冲,脚下的碎玻璃硌得靴底发烫。 江云归后背的血浸透了警服,顺着衣摆滴在地上,在雪地里拖出条触目的红痕。 “再撑会儿,队花儿!救护车就在外面!” 萧停川的声音发颤,喉结滚得厉害。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在降,呼吸也越来越弱。 就在他们快要冲出车间时,头顶的横梁突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那根锈得发黑的钢铁重达数吨,正带着破风的呼啸砸下来,目标正是萧停川的后背。 “萧停川!” 江云归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推开萧停川。 巨大的推力让萧停川踉跄着扑到门外,他回头的瞬间,只看见横梁砸在江云归刚才站的位置,尘土和碎块冲天而起。 “江云归——!” 萧停川疯了似的想冲回去,却被紧接着坍塌的墙体挡住去路。 砖石堆叠的屏障有两米多高,他用枪托砸,用肩膀撞,坚硬的砖石只留下几道白痕,震得他手臂发麻。 “江云归!江云归!” 他嘶吼着,声音劈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他妈应我一声!” 身后传来第二波爆炸,火光舔舐着废墟的边缘,热浪烤得人皮肤发痛。 姜卿辞带着队员冲过来,死死拽住萧停川。 “萧哥!不能去!里面随时会二次坍塌!” “放开我!” 萧停川红着眼挣扎,视线穿过烟尘,只能看见横梁下压着的那片深色。 是江云归的警服,被砖石埋了大半,只有只缠着绷带的手露在外面,指尖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江队他……他是为了救你啊!”姜卿辞的声音哽咽,“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江云归他妈的没死!” 萧停川一拳砸在砖墙上,指骨渗出血来。 “他说过红姐会回来,他说过自己还要继续破案子……他不能死!” 又一阵轰鸣声从废墟深处传来,烟尘更浓了,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彻底被落石吞没。 萧停川看着那片逐渐被火焰吞噬的废墟,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滑坐在地上。 队员们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没有人说话。 远处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交织在一起,却盖不过废墟里偶尔响起的噼啪声。 那是钢铁在高温下断裂的声音,像谁在无声地哭泣。 姜卿辞低头擦了把脸,哽咽道。 “萧哥,我们撤吧……二队的人都安全撤出来了,就剩……就剩江队他……” “萧哥,先撤吧,大家都伤得很重。” “萧哥,会有搜寻队找到江队的,你放心。” 萧停川没动,目光死死钉在废墟上。 阳光被浓烟遮蔽,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想起灯塔爆炸时江云归往他身边凑的动作,想起羊汤碗里泛起的热气,想起那个总爱板着脸却会悄悄把座椅调近的人…… “撤。”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他也觉得自己说不出这个字。 起身时,他最后看了眼那片废墟。 仿佛还能看见江云归蹲在地上捡证物的样子,看见他被雪染白的睫毛,看见他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 “我会回来接你。”萧停川对着废墟低声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等我抓住红姐,等我端了老刀的窝……我来接你回家。”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挺得笔直。 却没人看见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混着血珠滴在雪地上,和江云归留下的那道红痕融在了一起。 废墟在身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焰还在无声地燃烧,像在为这场未完成的追逐,燃一盏孤灯。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萧停川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 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像极了纺织厂废墟里最后熄灭的火星。 他左臂打着石膏,缠满纱布的额角还在渗血,医生说他有轻微脑震荡,需要卧床观察,但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床头柜上的对讲机开着,滋滋的电流声里混着搜寻队的汇报。 “东片区清理完毕,未发现目标。” “西墙废墟下有金属反光,正在排查。” “消防队说这里随时可能二次坍塌,请求延长搜救时间。” 萧停川的指尖在被子上抠出褶皱,目光死死黏着那台黑色对讲机。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听了无数次汇报,从“发现疑似人体组织”到“找到半截警服纽扣”。 却始终没听到那个他最想听的名字。 那个名字,江云归。 姜卿辞端着粥进来时,看见他又在对着对讲机出神,眼眶红得像熬了三个通宵。 “萧哥,吃点东西吧。”他把粥碗放在桌上,声音放得很轻,“搜救队还在找,消防那边调了重型机械,今天肯定……” “肯定什么?”萧停川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肯定能把他从钢筋水泥里挖出来?还是肯定能找到块能辨认的骨头?” “当啷——!” 姜卿辞被问得噎住,手里的勺子掉在碗里。 他看着萧停川眼底的红血丝,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从昨天到今天,废墟里只找到些零碎的遗物: 半截带血的绷带、染着硝烟的警徽,还有块被烧得变形的手表。 是江云归戴了五年的那块。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新的声音,是搜救队队长。 “各单位注意,核心区域清理完毕,未发现幸存者。重复,未发现幸存者。” 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滴,萧停川却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很重,像台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玻璃碴似的疼。 “再说一遍。”他抓起对讲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再说一遍,到底有没有找到江云归?” 电流声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队长迟疑的声音。 “萧副队……我们仔细搜过了,所有能辨认的……都收进证物袋了。” “法医说……说可能是爆炸冲击力太大,加上后续坍塌……” 后面的话萧停川没听清。 他松开手,对讲机“啪”地掉在地上,电池摔了出来,滋滋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叫,叽叽喳喳的,像在嘲笑这场徒劳的等待。 萧停川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进来,穿着沾雪的警服,皱着眉说“我回来了”,就像过去无数次出任务那样。 但门口始终空着。 姜卿辞捡起对讲机,想重新装上电池,却被萧停川拦住。 “不用了。”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进鬓角。 “让他们撤吧。”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被子上,暖得有些不真实。 萧停川想起最后一次见江云归的样子。 他推开自己的瞬间,眼里好像有光在闪,是像灯塔那样的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原来有些光,熄灭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点淡淡的檀香雪松味,是江云归常用的那款护手霜味道。 对讲机再也没响过。 第43章 第四十章 半个月后,临江市公安局的走廊里,消毒水味被烟草和速溶咖啡的味道取代。 萧停川的左臂已经完全好了,却已搬回办公室,桌上堆着比他还高的卷宗,最上面放着个证物袋。 里面是从纺织厂废墟里找到的U盘,外壳烧得焦黑,技术队费了三天才勉强读出数据。 “萧哥,技术科确认了。” 姜卿辞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把报告推到他面前。 “U盘里的交易记录全是伪造的,加密层里藏着段代码,是用来定位我们行动轨迹的。” 萧停川捏着证物袋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薄膜发出刺耳的响声。 伪造的记录、定位代码…… 红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硬盘当筹码,她布的局从金鼎大厦抢劫案就开始了。 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把二队引进纺织厂的死局。 “全军覆没……”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喉结滚动时,像有刀片在刮喉咙。 “……他娘的该死…” 江云归的牺牲,队员们的伤,全成了红姐计划里的注脚,荒唐又可笑。 “砰!” 他一拳砸在桌角,积灰的卷宗簌簌往下掉。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混着压抑的怒火在空气里翻涌。 “萧副队。” 门口传来轻叩声,封局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 “听说技术科有结果了?” 萧停川没回头,指尖在那枚焦黑的U盘上摩挲,指腹蹭过烧熔的边缘,像在触碰纺织厂废墟里的余温。 封局把保温杯放在他桌上,杯壁上印着的“平安”二字已经磨得模糊。 “我知道你恨。但江队牺牲前,放不下的就是这案子,就是你们这帮兄弟。” “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刚结婚没多久的了。” “他不该死的。”萧停川的声音突然哑了,“如果我早点识破红姐的圈套,如果我没让他跟我去纺织厂……” “没有如果。”封局打断他,语气沉得像块铁,“你和江队是临江市最好的刑警,你们的配合从来没出过错。这次不是你们的问题,是对手太狡猾,太狠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集体照,照片里的江云归站在萧停川旁边,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阳光落在他发梢,亮得像层金霜。 “第一二支队的队员我都见过了,情绪还算稳定,就是……” 封局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 少了那个总爱板着脸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方向的江队,队伍像缺了主心骨。 萧停川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时,桂圆红枣的甜香漫出来,和记忆里审讯室那天的味道重叠。 他突然想起江云归最后往他身边凑的动作,想起那句被爆炸声淹没的“小心”。 “封局,”他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混着从未有过的决绝,“红姐和老刀,我一定会抓住。” 封局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像看到了半个月前那个冲进纺织厂的身影,又像看到了照片里那个站在江云归身边的萧停川。 痞气还在,却多了层淬过火的坚韧。 “局里全力支持你。”封局拍了拍他的肩膀,“需要人手,需要资源,随时开口。但记住,江队不希望你带着仇恨查案,他希望你活着,带着大家一起,把这帮杂碎绳之以法。” 萧停川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那枚焦黑的U盘。 塑料外壳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凉得像江云归最后推开他时,落在他手背上的那滴血。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他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江面。 “各单位注意,重新梳理红姐和老刀的所有线索,重点排查云禾市与临江交界的货运码头。” “重复,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对讲机里传来整齐的回应,姜卿辞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狠劲。 “收到,萧哥!” 萧停川望着窗外,天阴得厉害,像要下雪。 他拿起桌上的集体照,指尖拂过照片里江云归的脸,忽然低声说。 “等我。” 风吹过走廊,卷起地上的碎纸,像谁在无声地应答。 三个月后的临江市,梧桐叶落了满地。 萧停川站在“铂悦府”别墅区的警戒线外,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 地上的证物袋里,躺着枚熟悉的刀形符号徽章,边角磨损,却和纺织厂废墟里找到的碎片能完美拼合。 “萧哥,技术科初步勘察完了。” 姜卿辞裹紧了外套,递过来份报告。 “受害者是做进出口贸易的王启年,地下钱庄藏在酒窖,昨晚凌晨两点遭劫,损失预估过亿。” 萧停川蹲下身,看着酒窖入口的撬痕。 边缘整齐,力道均匀,和金鼎大厦金库的破坏手法如出一辙。 “又是他们。”他碾灭烟蒂,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红姐的手法,老刀的组织。” 队员们在别墅里散开搜查,脚步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萧停川走进酒窖,墙壁上的保险柜门被整个卸下,切口处泛着金属冷光。 他摸出放大镜,凑近看保险柜内侧的划痕。 不是随机的乱码,是串摩尔斯电码。 翻译过来是“清算”。 “清算?”姜卿辞凑过来看,“他们在跟谁清算?” “王启年的生意涉及跨境物流。” 萧停川翻着王启年的资料,指尖点在“云禾市港口合作方”那栏。 “三个月前,他突然终止了和远航货运的合作,而这家货运公司,法人信息是假的,但实际控制人……” “老刀?”姜卿辞猛地抬头。 萧停川没说话,目光扫过酒窖角落的监控探头。 线路被剪断,却在底座发现了枚□□,和灯塔那次红姐用的型号相同。 “他们不是单纯抢劫,是在报复。”他起身往外走,“王启年肯定私吞了组织的钱,或者泄露了什么。” 回到公安局,会议室的白板上贴满了线索: 王启年的资金流向图、“远航货运”的船舶时刻表、红姐惯用的通讯频率…… 萧停川用红笔在中间画了个圈,将所有线索串起来。 “王启年的地下钱庄,实际是替老刀洗白黑钱的据点。” 他指着资金流向图。 “三个月前这笔账突然断了,紧接着远航货运有艘船在公海失踪, cargo 清单显示是批特殊货物。” “结合之前的聚宝阁,很可能是人。” 姜卿辞突然举手。 “萧哥,王启年的司机说,昨晚凌晨看到辆红色轿车停在别墅后门,车型和红姐劫走的警车同款,只是换了车牌。” “红姐亲自来了。” 萧停川的指尖在“清算”两个字上重重一敲。 “她在执行老刀的命令,清理叛徒。” “但以红姐的性子,不会甘心只做执行者,她肯定留了后手。” 他让人调取了铂悦府周边的监控,果然在三公里外的路口,拍到红色轿车的影子,副驾上似乎放着个黑色公文包,边角露出半截文件,隐约能看见“名单”两个字。 “名单……” 萧停川盯着屏幕,忽然想起江云归之前总说的话。 “越是张扬的布局,越藏着致命的破绽。” 红姐故意留下车影,就是想引他们去追,而那个公文包,要么是诱饵,要么…… 是真正的关键。 分析到暮色四合,萧停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时碰倒了桌角的保温杯,里面的桂圆红枣茶晃出来,在卷宗上晕开浅褐色的痕。 他忽然愣住,这是江云归以前总逼着他喝的,说能安神。 “萧哥,该吃饭了。”姜卿辞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对面巷子里新开了家炒肝店,张奶奶的手艺,听说跟以前青港三小门口的味道很像。” 萧停川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没燃尽的星子。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拉链拉到顶时,喉结动了动。 “走,去尝尝。” 炒肝店的玻璃门上蒙着层白雾,推开门时,浓郁的酱香混着暖意扑面而来。 店里就三张桌,萧停川带着队员坐在靠窗的位置,姜卿辞正跟个穿蓝色围裙的年轻服务员说话,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禾野是吧?听说你家炒肝是张奶奶的秘方?” “是啊哥,我奶奶教我的。”禾野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的笔在菜单上飞快滑动,“来份全家福?肝尖、腰花、肥肠都有,配着锅贴吃绝了。” 萧停川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玻璃上的水珠蜿蜒而下,把街景晕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纺织厂废墟里那场没下完的雪。 “萧哥,想什么呢?”姜卿辞推了推他的胳膊,“禾野说今天有新熬的酸梅汤,冰镇的。” “都行。” 萧停川收回目光,落在菜单角落的“檀香雪松茶”上,那行小字被水渍洇得发皱,却还是看得清。 他忽然想起江云归总说这茶能压腥,以前出完现场,两人总要来这么一壶。 菜上得很快,炒肝盛在粗瓷碗里,油光锃亮,撒着翠绿的蒜苗。 队员们早就饿了,埋头吃得热火朝天,只有萧停川没动筷子,指尖在碗沿摩挲。 “萧哥,你怎么不吃?”禾野端着酸梅汤过来,眼里带着点好奇,“不合胃口?” “没有。”萧停川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炒肝,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时,眼眶忽然有点发涩。 味道跟张奶奶做的几乎一样,只是少了点什么。 吃到一半,萧停川起身去结账。 柜台在店尾,挂着块“收银处”的木牌,后面拉着道布帘,隐约能看见个人影坐在轮椅上,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结账。”萧停川敲了敲柜台,声音在热气里有点发飘。 布帘后的人没立刻回应,算盘声顿了顿,然后是轮椅转动的轻响。 那人缓缓转过来,先是露出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接着是搭在扶手上的手。 右手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疤痕,是之前为了救萧停川被玻璃划的。 萧停川的呼吸猛地顿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人抬起头,额角的碎发被灯光染成暖金色,左眼眸下方有颗极淡的痣,鼻梁挺直,嘴唇抿成惯有的薄线。 只是脸色比记忆里苍白些,脸颊还带着点没消的婴儿肥,眼神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看见他时,瞳孔骤然收缩。 “……萧停川?” 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却像道惊雷在萧停川耳边炸开。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调味架上,醋瓶酱油瓶噼里啪啦掉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店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柜台这边。 萧停川死死盯着轮椅上的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道极浅极浅的疤痕,那颗痣,说话时微微挑眉的习惯…… 是他,是江云归。 他穿着宽松的休闲裤,裤腿盖过轮椅踏板,显然是腿伤未愈,暂时没法站立,却不见金属支架的痕迹,倒像是骨头受了重创,需要长期休养。 江云归似乎也没料到会这样遇见,握着算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轮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布帘扫过他的肩膀,露出领口下隐约的绷带边角。 “你……”萧停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没死?” 江云归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底翻涌着震惊、慌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把店里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姜卿辞的抽气声。 他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滚圆,半天憋出一句。 “江…江队?” 江云归的目光从萧停川脸上移开,落在那群目瞪口呆的队员身上,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下,店里彻底炸开了锅—— 有人打翻了醋瓶,有人手忙脚乱地掏手机,还有人红着眼圈说不出话,跟见了活阎王似的。 萧停川却像被钉在原地,视线胶着在江云归的腿上。 休闲裤的裤腿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出里面缠着厚厚的绷带,轮椅的坐垫边缘还沾着点草药渣,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你…”他往前走了半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纺织厂那天…你怎么…” “横梁砸下来的时候,我滚到了地窖侧面的夹缝里。” 江云归终于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算盘珠子。 “爆炸把入口堵死了,我爬了三天才找到条废弃的排水道…腿就是那时候被钢筋砸伤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萧停川却听得心头发紧。 三天…… 江云归可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啊…… 在埋满碎石的废墟里爬三天,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忽然想起搜寻队队长说的“可能是爆炸冲击力太大”。 原来不是找不到,是他自己爬出去了,却没联系任何人。 “为什么不联系我?” 萧停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三个月的怒火和委屈。 “你知不知道我们把纺织厂翻了底朝天?知不知道我……”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说“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想说“知不知道我抱着你的警徽哭了整宿”,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泛红的眼眶。 江云归的眼神黯淡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在排水道里捡到个对讲机,听见红姐的人在附近搜捕……” “那时候我伤得太重,没法动,只能先找地方藏起来。”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萧停川,眼底藏着点复杂的情绪。 “禾野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声音,救了我,把我藏在这儿养伤。我怕联系你们会暴露位置,也怕……” “怕什么?” “怕你跟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江云归的声音低了些,“红姐他们还在找我,她知道我没死。” 萧停川愣住了。 他想起自己冲进火场救江云归的样子,想起自己硬扛着刀伤追嫌犯的样子…… 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连他那点冲动的性子都摸得透透的。 雨还在下,店里的酱香混着草药味漫开来,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禾野端着盘刚出锅的锅贴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萧哥,我奶奶说……江哥这三个月一直在等你,总说你查案查到这儿,肯定会来店里吃饭。” 萧停川猛地看向江云归,对方却别过脸,耳根悄悄泛红。 原来不是偶遇,是这个人算准了他的轨迹,守在这儿等他来。 队员们识趣地收拾东西往外走,姜卿辞路过萧停川身边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地说。 “萧哥,我们先回局里整理线索,你……慢慢聊。” 店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雨声在耳边淅淅沥沥的。 萧停川走到柜台前,蹲下身,与坐在轮椅上的江云归平视。 他伸手想去碰对方的膝盖,又怕弄疼他,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那只缠着薄茧的手。 “下次再敢自己藏起来,” 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就把你绑在警车上,去哪都带着。” 江云归的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嘴角终于勾起点浅淡的笑意,像三月里化开的雪。 “好啊。”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交握的影子。 炒肝的香气还在弥漫,混着檀香雪松茶的清冽,像极了他们并肩走过的那些日子。 有惊涛骇浪,却总有个人,在尽头等你一起吃碗热炒肝。 话说回来,炒肝真的挺好吃的(推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四十章 第44章 第四十一章 警车刚停在公安局门口,姜卿辞就带着一群人涌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串彩炮。 “砰!” 萧停川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江云归刚下车,突然一声响声,彩纸漫天撒下来,落在江云归的发梢和轮椅的扶手上。 “欢迎江队归队!” 队员们齐声喊,有人举着“平安”字样的灯牌,有人抱着束开得正盛的红梅,连平时总板着脸的宋长清都手里捧着个蛋糕,奶油上用巧克力酱写着“回家快乐”。 江云归愣住了,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眶微微发红。 三个月来藏在心底的委屈和孤独,在这阵热闹里忽然涌上来,烫得他鼻尖发酸。 “还有个更大的惊喜。” 姜卿辞挤到前面,神秘兮兮地冲萧停川眨眨眼,然后转身拍了拍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墙上挂着条红绸,上面贴着张放大的照片。 是两年前萧停川和江云归领完证那天拍的,两人穿着警服,萧停川搂着江云归的肩膀,笑得痞气,江云归则抿着嘴,耳根红透了。 “今天是你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姜卿辞举着个小喇叭喊,“萧哥早就订好了蛋糕,本来以为要……要对着照片过,没想到江队你回来了!” 萧停川从背后圈住江云归的肩膀,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我查了黄历,今天宜重逢,宜白头。” 江云归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指腹蹭过对方手背上那道为了找他而被碎石划破的疤,忽然笑了。 “迷信。” “可不是嘛。” 萧停川拿起桌上的戒指盒,里面是对素圈银戒,是两年前结婚时买的,后来江云归出任务时弄丢了一只,萧停川就一直把剩下的那只带在身上。 他执起江云归的手,把戒指轻轻套进无名指。 “但我信,总有一天能把你找回来,把这戒指重新戴上。” 宋长清推过来个保温桶,打开时飘出檀香雪松茶的清苦香气。 “知道你伤还没好,特意炖了养骨的汤,配着茶喝,解腻。” 队员们围着他们起哄,有人提议切蛋糕,有人说要听两人讲当年破案时的糗事。 江云归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这群吵吵闹闹的人,看着萧停川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苦熬都值了。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你的平安放在心上,会守着回忆等你回家,会把一场重逢,过成比纪念日更暖的日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红绸上,映得“平安”两个字亮堂堂的。 萧停川握着江云归的手,在一片欢笑声里,悄悄说了句。 “以后每年纪念日,我都陪你过。”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 喧闹散去后,会议室里只剩下萧停川和江云归。 白板上还贴着富豪案的线索,萧停川推着轮椅停在白板前,指尖点在“远航货运”的船舶时刻表上。 “你看这里,三个月前失踪的那艘船,登记的目的地是公海,但根据卫星追踪,它实际在云禾市附近海域绕了个圈。” 江云归仰头看着白板,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王启年的地下钱庄突然断了资金流,紧接着船就失踪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清算”那两个字上。 “红姐要清算的,可能不只是王启年,还有这艘船上的货物。” “你是说,船上的人还活着?” 萧停川挑眉,顺手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他这三个月整理的疑点。 “王启年的司机提到,红姐的车里有个黑色公文包,露出来的名单两个字,会不会就是船上人员的名单?” 江云归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纺织厂爆炸前,我在红姐的电子表里看到过船号,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和失踪的这艘船编号只差一个数字。” 他侧头看向萧停川,眼底闪着锐利的光。 “红姐不是在执行老刀的命令,她是想找到那艘船,用名单要挟老刀。” “所以她抢劫王启年,是为了逼他说出船的下落?” 萧停川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圈,把“船”“名单”“红姐”连在一起。 “那老刀现在在哪?他不可能任由红姐这么闹。” “老刀在等。”江云归的声音沉了些,“他在等红姐找到名单,等她和船上的人接触,然后一网打尽。王启年只是个诱饵,红姐是他的棋子,甚至我们……” “甚至我们也成了他的棋子。”萧停川接过话头,指尖在“铂悦府”的监控截图上敲了敲,“红姐故意留下车影,就是想让我们追过去,替她吸引老刀的注意力。” 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停川看着江云归认真分析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的空缺被填满了。 这三个月他像只无头苍蝇,如今身边有了这个人,再乱的线索也能理出个头绪。 “明天我去会会王启年。”萧停川合上笔记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肯定知道更多事,只是没说。” 江云归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担忧。 “小心点,红姐既然敢动手,肯定在王启年身边布了眼线。” 他伸手拽了拽萧停川的袖口,像在叮嘱个毛躁的弟弟。 “别像以前那样硬闯。” 萧停川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放心,这次有你在,我稳着呢。”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偶尔的低语。 白板上的线索还在,只是此刻在他们眼里,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碎片,而是渐渐织成一张网。 一张即将困住红姐和老刀的网。 天刚亮,萧停川就驱车赶往铂悦府。 别墅区的安保比昨晚更严密,警戒线外停着辆黑色轿车,封局派来的支援已经到位,正低声和保安交代着什么。 “萧哥。” 穿便衣的队员迎上来,递给他副手套。 “王启年的管家说,他一早就把自己锁在书房,没出来过。敲门没人应,我们刚想撬锁……” 话没说完,二楼书房的窗户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萧停川心里一紧,拔腿往别墅里冲,队员们紧随其后。 书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萧停川用液压钳剪开锁链,推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启年倒在书桌旁,胸口插着把水果刀,鲜血浸透了昂贵的丝绸睡衣,在地毯上积成片暗红色的洼。 “别动现场!” 萧停川吼了一声,蹲下身检查。 体温尚有余温,瞳孔散大不明显,伤口边缘有生活反应,死亡时间应该在半小时内。 他抬头扫过书房: 窗户从内部锁死,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杯沿的唇印和王启年的吻合。 “是密室杀人?” 姜卿辞的声音带着颤。 萧停川没说话,目光落在书桌的记事本上,最新一页写着串数字: 17:00,码头仓库。 墨迹还没干透,显然是临死前写的。 他又看向书架,第三排的书有被动过的痕迹,空出的位置恰好能放下个公文包。 和红姐车里那个大小吻合。 “红姐来过。”萧停川起身,指尖拂过书架上的灰尘,“她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或者……是被老刀的人抢先一步。”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姜卿辞的声音,带着急慌。 “萧哥,江队说让你看王启年的左手!” 萧停川立刻抓起王启年的左手,对方的指关节死死蜷着。 萧停川用力掰开后,掌心赫然捏着半张撕碎的船票,目的地是云禾市港口,日期正是今天。 “他要去码头。”萧停川的喉结滚了滚,“17点的仓库,他约了人,很可能是红姐,也可能是……老刀。”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尸体旁投下虚浮的光斑。 萧停川盯着那半张船票,忽然想起江云归昨晚的话。 老刀在等,等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现在王启年死了,线索断了,剩下的只有码头那个未知的局。 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沉得像结了冰。 “通知所有人,盯紧云禾市码头,特别是下午五点有货物装卸的仓库。另外,把王启年的通讯记录调出来,重点查最近联系过的港口号码。” 挂了对讲机,他最后看了眼书房。 咖啡的热气渐渐散了,血腥味却越来越浓,像在无声地昭示着。 这场游戏,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云禾市码头的风裹着咸腥味,吹得帆布猎猎作响。 萧停川把车停在集装箱阴影里,江云归坐在副驾,指尖在膝盖上敲着节奏。 这是他蓄势待发时的习惯,和当年在警校射击考核时一模一样。 “左腿还疼吗?” 萧停川偏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踩在脚垫上的运动鞋上。 这几天江云归瞒着队里做复健,昨天才敢告诉他,腿已经能正常活动。 “早好了。” 江云归扯了扯安全带,视线扫过远处编号为“B7”的仓库。 “王启年记事本上的时间快到了,红姐和老刀,至少来一个。” 车窗外,码头上的吊机正缓缓转动,穿着工装的工人推着板车穿梭,看起来和往常没两样。 但萧停川知道,暗处至少藏着三拨人: 他们的便衣队员、红姐的眼线,还有老刀那群藏在集装箱后的亡命徒。 “姜卿辞带一队守在仓库东侧,宋长清的技术队在制高点架了热成像仪。” 萧停川调试着耳麦,声音透过电流传出去。 “记住,等目标接触再动手,别打草惊蛇。” 江云归忽然指着后视镜, “看那里。” 一辆红色轿车正从入口驶来,车牌被泥污挡住,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正是红姐那辆换了牌照的警车。车没直接开向B7仓库,而是绕到西侧的集装箱堆后,熄了火。 “她在等。”江云归的声音沉了些,“等老刀先露面。” 没过多久,又有辆黑色面包车驶来,停在仓库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五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瘸腿男人,左手腕上戴着块“鬼面”手表。 是老刀,终于露面了。 老刀仰头看了眼仓库门牌,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率先走了进去。 吊机的轰鸣声突然变大,掩盖了远处的脚步声。萧停川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红姐要动了。” 果然,红色轿车的车门打开,红姐裹着那件标志性的红大衣走下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正是铂悦府监控里的那个。 她没直接进仓库,而是绕到仓库后方的通风管道口,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 显然是想从通风口潜入,打老刀个措手不及。 “各单位注意,目标已进入仓库,红姐从通风管道潜入,准备收网。” 萧停川推开车门,江云归紧随其后,两人猫着腰穿过集装箱缝隙,往仓库侧面移动。 离仓库还有十米时,里面突然传来枪声。紧接着是老刀的怒吼。 “红姐!你他妈敢阴我!” “彼此彼此!”红姐的声音带着冷笑,“这船人,我要带走!” 萧停川和江云归对视一眼,同时拔出枪。 江云归的左腿发力时还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下,但很快稳住身形,动作快得像道影子,率先冲到仓库侧门。 “三、二、一。” 萧停川数着数,猛地踹开门。 仓库里的景象让两人瞳孔骤缩: 老刀的人正和红姐带来的人交火,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而仓库中央的铁笼里,竟真的关着十几个人,个个面色憔悴,显然被囚禁了很久。 红姐正用枪指着老刀,手里的公文包被扯开,散落的名单飘了一地。 “警察!都不许动!” 萧停川的吼声刚落,江云归已经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地打在红姐持枪的手腕上。 公文包掉在地上的同时,老刀趁机扑向红姐,两人扭打在一起。 仓库外的队员们一拥而入,枪声和喝止声混在一起。萧停川冲过去踹开老刀,江云归则反手将红姐按在地上,手铐“咔嗒”一声锁上。 红姐趴在地上,忽然笑了:“你们以为抓了我就完了?聚宝阁的网,比你们想的大。”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名单,指尖拂过上面的名字。 全是三个月前报失踪的人口。他抬头看向萧停川,眼里的光比吊机的探照灯还亮。 仓库外的夕阳正往下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停川走过来,自然地揽住江云归的肩膀,像无数次并肩作战那样。 “收队。” 江云归侧头看他,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 风从仓库大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名单边角,像在为这场漫长的追逐,画上句点。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红姐被铐在铁椅上,手腕上的伤口缠着纱布,却丝毫没减她眼底的戾气。 萧停川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往桌上一坐,二郎腿晃得悠闲。 “红姐,道上混的都懂,扛到最后也是吃牢饭,不如透个底。聚宝阁那大老板,是长了三只眼还是八条腿?” 红姐嗤笑一声,头扭向一边。 “别装哑巴啊,”萧停川指尖敲着桌面,“你那公文包夹层里的加密芯片,我们技术队正破译呢。你说等他们扒出你儿子在国外的留学记录,是让他继续读名校,还是回来给你送牢饭?” 红姐猛地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硬撑。 “少唬人。” “唬没唬你,明天就知道了。”萧停川挑眉,忽然凑近,声音压低带了点痞气,“再说了,老刀那瘸子可比你识相,刚在隔壁吐了不少料。你猜他会不会把你吞了‘聚宝阁’三成分成的事抖出来?” 红姐的脸瞬间白了。 隔壁审讯室,老刀正对着江云归哭丧脸。 江云归坐在桌前,指尖按着笔录纸,全程没多余表情,只在老刀絮叨到第三遍“我真就知道这些”时,才抬眼扫了他一下。 那眼神冷得像冰,老刀顿时卡了壳。 “大老板……人称先生,”老刀咽了口唾沫,“我只见过他的手,戴枚玉扳指,说话声音像老头,但动作快得很。每次交易都在海上,从不露面。” 江云归笔尖一顿,抬眸。 “还有。” “没、没了!”老刀急了,“真的!红姐跟他走得近,她肯定知道更多!” 江云归没再追问,起身往外走。 刚到走廊,就撞见萧停川从对面出来,一脸“我就知道”的得意。 “红姐也只吐出个先生,”萧停川耸耸肩,伸手搭住江云归的肩,“看来这网确实大,咱们得换个法子钓。” 江云归甩开他的手,声音没起伏。 “芯片破译需要时间。” “急什么,”萧停川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抛了抛,“今晚我请客,老地方吃火锅。就当……庆祝你腿彻底好利索了。” 江云归脚步没停:“不去。” “别啊,”萧停川追上去,嘴皮子不停,“我刚让助理订了顶级和牛,你最爱吃的那种。再说了,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对着满桌肉发呆吧?多可怜。” 江云归侧头看他,眼神里带了点嫌弃,却在萧停川那双笑得痞气的眼睛里,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嘴角。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夜色,萧停川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 萧停川的车是辆骚包的黑色玛莎拉蒂,引擎声低哑地轰鸣着,和他本人一样扎眼。 江云归坐进副驾,刚系好安全带,就被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包围。 是萧停川惯用的车载香氛,他总说这味道比警局的消毒水好闻百倍。 “坐稳了您嘞。” 萧停川打了个响指,车子平稳地滑出去,却在第一个路口就玩了把漂亮的漂移,惹得江云归皱眉看他。 “开慢点。” “这叫艺术,懂不懂?”萧停川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往储物格里掏,“给,刚让林念眠买的乌龙茶,你爱喝的那个牌子,冰的。” 江云归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没说话。 老地方是家藏在巷子里的日式火锅店,萧停川一进去就被老板熟稔地招呼。 “萧少,还是老位置?和牛刚从冰柜里取出来,新鲜得很。” 包厢里暖意融融,铜锅已经烧得冒热气。 萧停川脱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里面黑色高领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偏生嘴角那抹笑带着点痞气。 “把菜单给我这位朋友看看,他挑得很,不合口味的碰都不碰。” 江云归扫了眼菜单,指尖在“霜降和牛”那栏顿了顿,又移开。 “怎么?今天想换口味?”萧停川挑眉,直接冲服务员喊。 “先来三盘A5霜降,部位要上脑,脂肪分布必须像大理石纹那样,差一点我可不要。” 他转头看向江云归。 “知道你嫌西冷太瘦,眼肉又太肥,上脑的肥瘦比刚好,对吧?” 江云归没承认,却在和牛端上来时,目光多停留了两秒。 肉片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泛着粉色光泽,纹理确实漂亮。 萧停川殷勤地夹了一片放进锅里,涮到七分熟就捞出来,蘸了点海盐递过去。 “尝尝,这可是我托人从日本牧场直送的,空运过来还带着冰碴儿呢。” 江云归看了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 入口即化的油脂香漫开时,他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 “怎么样?”萧停川凑过来,像求表扬的小孩,“比你上次在食堂吃的速冻牛肉卷强多了吧?” “聒噪。” 江云归吐出两个字,却又夹了一片自己涮。 萧停川笑得更欢了,一边给自己烫肉,一边嘴不停。 “你说你这人,挑食挑得跟个猫似的。蔬菜只吃水煮的,肉类除了和牛就是深海鱼,连调料都只碰海盐和黑胡椒。也就我,能伺候得动你这尊大佛。” 江云归夹着肉的手顿了顿,抬眼:“谁用你伺候。” “是是是,”萧停川举手投降,眼底却藏着笑意,“是我求着给江警官当厨子,行了吧?” 窗外夜色渐浓,锅里的汤咕嘟作响。 萧停川还在絮絮叨叨说队里的趣事,江云归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吃着。 但那碗里,始终是萧停川按他喜好涮好的肉,不多不少,温度刚好。 吃到一半,萧停川的手机响了,是技术队发来的消息。 他扫了一眼,眉头微蹙。 “芯片破译出点东西,有个码头的坐标,明天得去看看。” 江云归擦了擦嘴:“地址发我。” “急什么,”萧停川把手机揣回去,夹了块和牛塞进他嘴里,“先吃你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再说了,有大名鼎鼎的江队在,还怕抓不到那个先生?” 温热的肉滑进喉咙,江云归没说话,却在萧停川低头倒酒时,嘴角悄悄扬起了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有这么个吵吵闹闹的搭档,也不算太坏。 江云归这么想着。 至少这婚结的还不错。 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火锅吃到尾声,铜锅里的汤渐渐浓稠,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包厢里的灯光。 萧停川把最后一片和牛涮好,精准地放进江云归碗里,自己则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肚子,语气带着点满足的慵懒。 “说真的,也就这家店的和牛能入得了你的眼。上次带队里那帮小子去吃,一个个跟饿狼似的,连生肉都想直接吞,哪像你,吃片肉跟拆弹似的讲究。” 江云归正细细嚼着肉,闻言抬眼瞥他。 “你办案时要是有这一半观察力,也不至于总让嫌疑人跑掉。” “嘿,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萧停川坐直身子,指尖敲了敲桌面。 “上次那个军火贩子,要不是我预判他会从通风管道跑,提前让人守着,你以为能那么顺利逮着?” 他说着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再说了,我把心思放你身上,总比放那帮糙老爷们儿身上强吧?毕竟...…你可是我合法的另一半。” 江云归的耳尖微微发烫,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避开了他的视线。 窗外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猫叫,萧停川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看什么?” “刚好像看见只三花猫,跟你上次救的那只挺像。”萧停川转头冲他笑,“要不出去找找?说不定是来报恩的。找到了正好带回家,给咱们家添个新成员。” 江云归没动,只是淡淡道。 “猫记仇,不记恩。而且家里已经够吵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萧停川一眼。 “那也分跟谁。” 萧停川关了窗走回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自然地披在江云归肩上。 “走了,回家。明天一早还得去码头,总不能让江警官顶着黑眼圈干活,我会心疼的。” 车子驶离巷子时,萧停川难得没开快车。 黑色玛莎拉蒂像条游鱼,平稳地滑过寂静的街道,雪松香混着车厢里残留的食物香气,竟有种莫名的安稳。 江云归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开口。 “码头那边的地形我查过,集装箱堆得密,视线不好,明天最好带夜视仪。对了,你的备用手枪放在玄关第二个抽屉里了,我昨天保养过。” “早备好了。”萧停川打了个哈欠,“连你惯用的那把□□都让枪匠保养过了,子弹也换了新的,保证你开镜就中。” “还有,你那件黑色冲锋衣我熨好了,挂在衣帽间左手边,明天穿正好。” 江云归微怔,侧头看他。 萧停川正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柔和了些,平日里那股子痞气淡了,只剩下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你…...”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停川打断。 “明天行动你守东侧制高点,我带人从正面突。”萧停川的声音沉了些,“那个先生很狡猾,据说以前是特种兵出身,你得格外小心。记住,安全第一,别逞强,我还在家等你回来呢。” “知道。” 江云归应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车子停在他们住的公寓楼下,萧停川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拎出个纸袋递给他。 “刚路过便利店买的,你爱喝的乌龙茶,冰的,放冰箱里明天带走。对了,冰箱里还有你昨天念叨想吃的草莓,我洗干净放在保鲜盒里了。” 江云归接过纸袋,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瓶身,和傍晚时那瓶一模一样。 他抬头想说谢谢,萧停川却已经推开车门绕到他这边,替他打开了车门。 “上去吧,早点睡。”萧停川倚在车门上,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了把碎星,“明早七点出发,迟到一秒钟,就罚你...…今晚分房睡。” 江云归没接话,转身往公寓楼走,萧停川快步跟上,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走到单元门口时,江云归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又看了看身边牵着自己的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有这么个吵吵闹闹的爱人,真的很不错。 不过,分房睡,吃亏的不是萧停川吗? 江云归轻笑一声,没理会萧停川困惑的眼神。 打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鞋柜上并排放着的两双拖鞋。 一双是江云归常穿的黑色款,另一双则是萧停川挑的银灰色。 “先去洗澡?”萧停川换了鞋就往衣帽间走,把外套随手挂在江云归的警服旁边。 “我给你找了新换的睡衣,放在床头了,是你喜欢的纯棉料子。” 江云归“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客厅。 茶几上摆着他下午没看完的案卷,旁边放着萧停川泡的柠檬水,杯子里的冰块还没化完。 阳台的推拉门半开着,晚风卷着晾衣绳上的气息飘进来。 是他惯用的雪松洗衣液味道,混着萧停川那件骚包的酒红色衬衫的淡香。 等他洗完澡出来,萧停川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翻明天的行动预案,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侧脸的线条比白天柔和了许多。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伸手往茶几上摸了摸。 “给你温的牛奶,刚晾到不烫嘴。” 江云归走过去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刚好暖到心里。 他低头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萧停川的手在键盘上顿了顿,随即屏幕上的光标停在了“东侧制高点掩护方案”那一行。 “这里。”江云归放下杯子,伸手指了指屏幕,“集装箱之间的夹角有盲区,最好让姜卿辞带红外瞄准镜守右翼,我在左翼补位。” 萧停川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忽然笑了。 “还是你细心。不过——” 他伸手揉了揉江云归的头发,把刚吹干的发丝揉得有些乱。 “明天你离远点,别总想着往前冲。上次中枪的地方才刚好利索,忘了医生怎么说的?” 江云归拍开他的手,耳根却有点热。 “早好了。” “好了也不行。”萧停川合上电脑,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再受伤,小心我就申请调离行动组了,天天跟着你当后勤,看住你。” 温热的呼吸扫过脸颊,江云归往后躲了躲,却被萧停川伸手圈住了腰。 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下,钟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别闹。”江云归推了推他的肩膀,却没怎么用力,“明天还要早起。” 萧停川却没松手,只是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闷闷地说。 “知道。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安安稳稳待着挺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等抓住那个先生,咱们去北海道吧?就去你说过的那个牧场,看雪,吃和牛,什么案子都不管。”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悄悄回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萧停川的手掌总是比他热些,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手背时,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萧停川忽然起身,把他往卧室里推。 “快去睡,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他弯腰拿起沙发上的毯子。 “我再看会儿预案,等会儿就来。” 江云归走到卧室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萧停川已经重新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手里却拿着遥控器,把客厅的灯调暗了些,大概是怕晃着他睡觉。 躺在床上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味。 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旁边放着萧停川提前备好的创可贴和碘伏。 大概是怕他明天万一擦伤。 江云归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忽然听见客厅的椅子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接着是轻手轻脚的脚步声。 被子被掀开一角,带着微凉空气的身体躺了进来。 萧停川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伸手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睡了?” 他在江云归耳边低声问。 江云归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里,萧停川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圈着他的手始终没松。 江云归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 明天的行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毕竟,有人在等他回家。 清晨六点半,江云归是被厨房传来的煎蛋声和萧停川那跑调跑到天边的《小幸运》吵醒的。 他坐起身时,身侧的床铺还带着温热,萧停川大概是刚起没多久。 卧室门虚掩着,黄油香混着那五音不全的歌声钻进来,江云归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也就这人,能把情歌哼得像儿歌。 穿好冲锋衣走出卧室,正看见萧停川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出来,围裙上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猫被他系得歪歪斜斜。 这还是上次逛超市时江云归随手拿的,当时萧停川还嚷嚷着“太幼稚”,结果现在天天系着。 “醒了?” 萧停川把盘子往餐桌一放,几步凑过来搂住他的腰,下巴在他颈窝蹭了蹭。 “刚煎好的溏心蛋,流心款,你最爱的。牛奶在微波炉里,我去热——” “放开,”江云归推了推他,语气平淡却没什么力道,“一身油烟味。” 萧停川却搂得更紧了。 “就不。反正等会儿要一起去码头,沾点我的味儿怎么了?免得那帮小子总惦记我家江警官。” 江云归没再理他,走到餐桌旁坐下。 盘子里的吐司烤得金黄,溏心蛋颤巍巍地卧在上面,旁边摆着几颗草莓,正是昨晚萧停川说的洗好的那盒。 他拿起叉子戳了戳蛋黄,橙黄的蛋液缓缓流出来,在吐司上晕开一小片。 “动作快点,”萧停川端着牛奶过来,拉开椅子坐下,眼神却带着点狡黠,“七点准时出发,迟到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音。 江云归抬眼看他。 “就罚你今晚……让我抱着睡。”萧停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分房睡?那怎么行,我才舍不得。”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一颗草莓叉起来,递到萧停川嘴边。 萧停川立刻笑着张口咬住,含糊不清地说。 “还是我家云归疼我。” 七点整,黑色玛莎拉蒂准时驶出小区。 萧停川今天没开音乐,却没闲着,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快到码头时,江云归忽然开口。 “把备用弹夹给我。” 萧停川从副驾储物格里摸出个黑色弹匣袋递过去,指尖碰到江云归的手,忽然反手握住。 “别紧张嘛,队花儿。” “我没紧张。” 江云归想抽回手,没抽动。 “你每次紧张就会把弹夹插三次。”萧停川轻笑一声,打了转向灯,“放心,就算抓不到人,咱们也能顺道看个日出。再说了,有我在呢。” 码头的晨雾还没散,集装箱在雾气里像沉默的巨人。 萧停川把车停在隐蔽处,两人换上作战服,检查装备时,江云归发现自己的战术背心里多了块暖宝宝,不用想也知道是萧停川早上偷偷塞进去的。 “姜卿辞他们已经在右翼就位了。”萧停川用望远镜观察着码头入口,忽然转头叮嘱。 “按原计划,你去东侧塔吊,我带人从正面摸进去。记住,半小时后没动静就撤,别恋战。要是敢往前冲,回头我……” “你怎样?” 江云归挑眉。 萧停川噎了一下,随即垮下脸。 “我能怎样,还不是只能担心你。” 江云归点头,转身往塔吊的方向走。 刚走出两步,手腕忽然被拉住。 萧停川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作战服传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注意安全。”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等你回来吃晚饭,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 江云归反手捏了捏他的手。 “你也是。” 东侧塔吊有十几米高,江云归攀着铁梯爬上去时,晨雾刚好开始散。 他趴在平台边缘,架起□□狙击枪,瞄准镜里能清晰地看到码头中央的空地。 按照芯片破译的信息,“先生”应该在这里交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地上始终空荡荡的。 偶尔有风吹过集装箱之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左翼无异常。” 江云归对着耳麦低声说。 “正面也没人。”萧停川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困惑,“姜卿辞,右翼有情况吗?” “报告萧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又等了十分钟,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把码头的每一寸地方都晒得透亮。 空地上除了几只觅食的海鸟,连个人影都没有。 “撤吧。”萧停川的声音里透着无奈,“看来是被耍了。” 江云归收起枪,顺着铁梯往下爬。 刚落地,就看见萧停川带着人从正面走过来,眉头紧锁着,和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 “芯片有问题?” 江云归问。 “技术队刚发来消息,”萧停川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技术队长的消息,“芯片里的坐标是伪造的,应该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他啧了一声,踹了脚旁边的集装箱。 “这孙子,够狡猾的。” 江云归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起昨晚睡觉前,萧停川抱着他说“等抓住人就去北海道”,那时候的萧停川,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回去吧。”江云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他还会留下其他线索。” 萧停川转头看他,忽然笑了。 “也是。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逮着他。” 他伸手理了理江云归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还故意在发间多停留了几秒。 “走,带你回家,给你煎溏心蛋,煎十个,管够。” 回去的路上,萧停川又开起了他那辆骚包的玛莎拉蒂,引擎声依旧低哑轰鸣,却没再玩什么漂移。 江云归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虽然没抓到“先生”,但至少,身边的人还在。 车子驶进小区时,萧停川忽然说:“对了,冰箱里的草莓快吃完了,下午去超市再买点?顺便看看有没有三花猫的罐头,万一昨天那只真找上门呢。养只猫陪你,省得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一个人闷得慌。” 江云归看着他眼里的光,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抓不到“先生”也没关系。 反正日子还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重要的是,他们还能一起吃溏心蛋,一起逛超市,一起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先生”。 只要身边有彼此,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车子刚拐过通往小区的最后一个弯道,江云归放在膝头的手忽然收紧。 “怎么了?”萧停川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脚下下意识放缓车速。 玛莎拉蒂的引擎声低了半度,巷子里的风却好像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卷着墙根处的落叶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偏头看向右侧那栋废弃的居民楼。 三楼窗口晾着的旧床单无风自动,边角处隐约闪过一丝金属冷光。 “砰!” 沉闷的枪响打破寂静时,萧停川几乎是凭着本能猛打方向盘。 黑色车身在柏油路上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子弹擦着车门嵌进对面的砖墙上,溅起一片尘土。 “操!” 萧停川骂了句脏话,左手死死按住江云归的头往副驾下方按,右手换挡踩油门。 “是狙击枪!在我们附近那栋烂尾楼!” 狙击枪三个字像根针,瞬间刺破了江云归脸上的冷静。 他反手摸向腰间的枪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多少人?” “至少一个狙击手!”萧停川的声音里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痞气混着狠劲翻涌上来,“坐稳了乖宝!” 玛莎拉蒂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右腾挪。 第二发子弹穿透后窗玻璃,碎渣溅在椅背上,萧停川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擦着垃圾桶冲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江队!萧哥!” 耳麦里突然炸开姜卿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 “我们刚收到线报,你们附近有异常!正在往你们那边赶——” “闭嘴!” 萧停川吼回去,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里那栋灰色建筑。 “让宋长清带法医箱过来,顺便通知莫老鬼,备好缝合针线!” 江云归已经从副驾储物格里摸出备用手枪,他掀开车门一角,冷白的侧脸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锋利。 “左侧三楼,空调外机后面。” 萧停川立刻会意,猛踩刹车的同时拉动手刹。 车身在惯性作用下原地旋转半圈,江云归借着这个空档滚下车,落地时顺势翻滚到路沿石后,枪口稳稳指向那扇可疑的窗口。 “砰!” 又是一枪。子弹打在玛莎拉蒂的引擎盖上,留下一个凹痕。 “妈的还挺准!” 萧停川从驾驶座探身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烟雾弹。 大概是他随手放在车里的备用装备。 “队花儿,掩护我!” 江云归没应声,却精准地朝着窗口连开三枪。 枪声未落,萧停川已经拽开车门冲出去,烟雾弹在他身后炸开,白色烟幕迅速弥漫开来。 “姜卿辞!三分钟内不到我崩了你!” 萧停川的吼声混着脚步声消失在烟雾里,他居然借着掩护往居民楼冲了过去。 江云归皱眉,指尖在扳机上悬停。 他知道萧停川的性子,看似跳脱实则比谁都懂战术。 狙击手被牵制时,近身搏杀才是破局的关键。但看着那道跃过矮墙的背影,他喉结还是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江队!我们到了!” 巷口传来姜卿辞的大喊,紧接着是警笛的呼啸声。 宋长清带着法医箱从车上跳下来,白色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萧哥呢?” “三楼。”江云归言简意赅,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扇窗口,“莫老呢?” “莫法医在处理另一个现场,让林念眠先过来了。” 宋长清话音刚落,林念眠已经抱着急救包跑过来,小脸吓得发白,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 “江队,我、我带了止血带和肾上腺素!” 烟雾渐渐散去时,楼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萧停川骂骂咧咧的声音。 “孙子!敢踹你萧爷爷?” 江云归心里一松,正要起身,却听见宋长清低呼。 “江队小心!” 他下意识侧身,子弹擦着肩膀飞过,带起一阵刺痛。 原来还有第二个狙击手,藏在对面的广告牌后面。 “**的!” 萧停川的吼声从楼里炸出来,伴随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江云归你别动!” 江云归没听他的。他借着广告牌的掩护快速移动,抬手瞄准广告牌顶端露出的枪管,冷静地扣动扳机。 “啊——” 惨叫声响起的同时,萧停川从居民楼里冲了出来,一手反剪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另一手拎着把沾满灰尘的狙击枪,脸上还带着道新鲜的划痕。 “搞定!”他冲江云归扬了扬下巴,痞气十足的笑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看看这枪,跟先生那批货是一个路子。” 江云归没理他的耍帅,只是走到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 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被萧停川抓住按在唇边亲了亲。 “没事没事,”他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就破点皮,哪有我们队花儿刚才开枪帅。” 姜卿辞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被宋长清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 林念眠眼神八卦,红着脸递上消毒棉。 “萧哥,我给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不用,”萧停川摆手,眼睛还黏在江云归身上,“等会儿让我们家乖宝给我吹吹就好了。” 江云归终于皱着眉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半度。 “闭嘴。” 萧停川立刻收了声,只是握着他的手没松,拇指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警笛声越来越近,宋长清已经蹲下身开始检查被制服的狙击手,姜卿辞在一旁录口供,阳光透过硝烟弥漫的空气照下来,在萧停川带伤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江云归看着他这副欠揍又让人放心不下的样子,忽然觉得,刚才那阵心悸,或许比子弹擦过肩膀的疼,更让人难忘。 “回去写报告。” 他抽回手,转身走向警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萧停川在后面笑嘻嘻地应着。 “得嘞江队!写完报告能申请奖励不?比如……今晚抱着队花儿睡?” 回应他的,是江云归毫不留恋的背影,和姜卿辞没憋住的笑声。 姜卿辞还没笑几声就被萧停川的眼神威胁住了。 “咳咳……”姜卿辞轻咳几声,不说话了。 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警车呼啸着驶回临江市公安局,车后座的两个狙击手被反铐在扶手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萧停川坐在副驾,脸上的划痕还没处理,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 他却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抹,冲后视镜里的江云归挑眉。 “队花儿,等会儿审人的时候给我留个座呗?我倒要看看先生养的狗长什么样。” 江云归没理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刚才在聚宝阁附近,那个被萧停川反剪胳膊的狙击手全程没吭声,另一个中枪的虽然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里却透着股诡异的决绝。 这不是普通罪犯该有的样子。 “萧哥,江队,审讯室准备好了。”刚进警局大厅,姜卿辞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份文件,“莫老让林念眠先给两位处理下伤口,他那边验尸报告写完就过来。” 萧停川摆摆手,径直拽着被铐住的狙击手往审讯室走。 “处理什么?等审完这孙子,小爷有的是时间敷面膜。” 路过宋长清身边时,他忽然停住脚步,用下巴点了点那两人的手腕。 “检查过没?藏没藏东西?” 宋长清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 “都查过了,嘴里没藏□□,指甲缝也清理过,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衣领内侧。 “左边这个衣领里有块特制的布料,成分有点奇怪,我让莫老化验了。” 江云归的视线跟着扫过去,眉头微蹙。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两个狙击手被分别带进相邻的房间。 萧停川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观察室的玻璃上,看着江云归走进左侧房间。 “姓名。” 江云归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冷得像冰。 对面的狙击手猛地抬起头,嘴角突然勾起抹诡异的笑。 就在萧停川意识到不对的瞬间,那男人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根,鲜血顺着嘴角涌出来,身体剧烈抽搐了两下,头一歪没了动静。 “操!” 萧停川踹开观察室的门冲进去,手指探向对方的颈动脉时已经凉透了。 “妈的!是咬舌自尽!” 隔壁房间的动静惊动了另一个狙击手。 他突然发力想撞向桌角,江云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头发往回拉,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动作又快又狠。 “想死?没那么容易。” 狙击手被按在桌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满眼都是疯狂。 “江队!”林念眠抱着急救箱跑进来,吓得脸都白了,“莫老说……说他们可能藏了假牙炸弹!” 萧停川闻言立刻按住那狙击手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果然在右侧后槽牙的位置,有颗泛着金属光泽的假牙。他伸手进去抠,被对方狠狠咬住手指,疼得骂了句脏话。 “孙子!松口!” 江云归从腰间摸出手铐钥匙,反手将狙击手的胳膊拧到背后,膝盖死死压住他的头。 “萧停川,动手。” 萧停川忍着疼,另一只手抽出战术刀,精准地撬开那颗假牙。 金属落地的瞬间,他甩了甩被咬伤的手指,血珠滴在桌面上。 “妈的,这先生够狠,连后路都给手下备好了。” 剩下的狙击手被重新搜查后,绑在了特制的审讯椅上,嘴里还塞了块防咬的橡胶。 江云归坐在他对面,指尖敲了敲桌面。 “你现在死不了,说不说,自己选。” 男人眼神凶狠,却没再挣扎。 观察室里,萧停川用碘伏擦着手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孙子属狗的吧?咬这么狠。” 姜卿辞在旁边递过创可贴,憋笑道。 “萧哥,您这手平时摸枪摸得多,皮糙肉厚,没事。” “去你的。” 萧停川拍开他的手,目光透过玻璃落在江云归身上。 灯光下,江云归的侧脸冷得像雕塑,指尖在文件上划过,突然抬头看向那狙击手,不知说了句什么,对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有戏。”萧停川直起身,“江队这招攻心用得溜。” 果然,没过十分钟,审讯室的门开了。 江云归走出来,手里拿着份笔录。 “他招了,先生的下一个目标是下周的珠宝展。” “珠宝展?”萧停川挑眉,“那老东西想玩票大的?” “不止。”江云归的声音沉了些,“他还说,先生身边有个代号影子的人,这次埋伏是影子策划的。” 宋长清刚好走进来,手里拿着份化验报告。 “莫老那边出来了,衣领里的布料含磷,遇热会自燃,应该是他们的另一种自杀方式。” 萧停川摸了摸下巴,痞气又上来了。 “行啊,玩得挺花。不过……” 他凑近江云归,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 “乖宝,刚才审人的样子够凶,我喜欢。” 江云归侧头看他,眼神没什么温度。 “手不疼了?” “疼!”萧停川立刻龇牙,伸手往他面前凑,“所以需要队花儿给吹吹才能好。” 姜卿辞在旁边假装看天花板,被宋长清拉着往外走。 “我们去给莫老送笔录。” 观察室里只剩下两人,萧停川的手还伸在半空,眼里的痞气渐渐化成柔和的光。 江云归盯着他手上的牙印看了两秒,终是没忍住,低头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萧停川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随即笑得像偷到糖的小孩。 “果然还是我家乖宝厉害,吹一下就不疼了。” 江云归没说话,转身往办公室走,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审讯室里的白炽灯还亮着,但至少这一次,他们抓住了点什么。 “下周的珠宝展,”江云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冷冽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布控方案,半小时后会议室讨论。” 萧停川快步跟上,笑嘻嘻地应着。 “得嘞江队!不过讨论完……是不是能申请个奖励?比如……” “闭嘴。” “好嘞乖宝!” 临江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里,烟雾已经快漫到天花板。 萧停川把刚抽完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指节敲了敲桌面。 “那孙子嘴硬得很,审了半小时,就只肯说自己代号猎隼,其他一个字不吐。” 他说着往椅背上一靠,痞气十足地瞥向旁边的江云归。 “队花儿,你那套攻心术没用上?” 江云归没理他,指尖在文件上划过“聚宝阁”三个字,声音清冷。 “现场找到的狙击枪编号被磨掉了,但枪管内侧的膛线磨损程度,和之前银行劫案里的子弹吻合。” “那是先生的人?”姜卿辞咋舌,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转得飞快,“这老狐狸藏得够深的,居然能调动职业狙击手。” 宋长清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却清晰。 “从自尽的狙击手指甲缝里提取到微量□□,胶囊藏在臼齿内侧,是专业杀手常用的手法。” “另一个活着的猎隼口腔里也有,但没敢咬碎。” “怂包。”萧停川嗤笑一声,忽然倾身凑到江云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是乖宝你反应快,当时要是慢半秒,咱们就得给这俩孙子收尸了。” 江云归侧头避开他的呼吸,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刚才在审讯室,那狙击手突然往嘴里塞东西的瞬间,是萧停川先一步踹飞了对方的下巴,他才得以按住对方的后颈。 两人多年搭档的默契,总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老呢?” 江云归转开话题,看向门口。 “在解剖室。”宋长清翻开法医初步报告,“自尽的狙击手胃容物里有安眠药成分,应该是被提前控制了,没机会吐露更多信息。” 会议室门被推开,林念眠抱着一摞文件进来。 “江队,萧哥,这是聚宝阁近五年的产权变更记录,莫法医让我给您送过来。” 萧停川伸手接过,随手翻了两页就扔给姜卿辞。 “查查这些户主背后的关系网,尤其是半年内突然转手的那几个。” 他忽然敲了敲桌子,目光发亮。 “你们说,先生费这么大劲设埋伏,会不会是怕咱们查到聚宝阁的猫腻?” 江云归抬眼看向他,算是默认。 “那还等什么?”姜卿辞猛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带人去查!” “坐下。”江云归淡淡开口,“先查清楚猎隼的真实身份。宋长清,麻烦你比对一下指纹库。” “好。”宋长清点头应下。 萧停川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江云归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还是队花儿想得周全。不过——” 他话锋一转,冲众人挤了挤眼。 “等破了这案子,我请大家吃和牛,就上次那家日式火锅,管够!” 姜卿辞立刻欢呼起来,林念眠也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萧哥”。 宋长清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带着笑意。 江云归看着眼前这阵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 烟雾缭绕中,萧停川正眉飞色舞地跟姜卿辞比划着刚才在聚宝阁的惊险场面,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们是没看见江队那枪法,帅得我腿都软了”。 他忽然觉得,这吵吵闹闹的会议室,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烦躁。 “散会。”江云归站起身,文件在桌面上轻轻一磕,“一小时后,我要猎隼的全部资料。” 萧停川立刻跟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 “乖宝,等忙完这阵,咱们真去北海道呗?我连牧场都看好了,那里的和牛比火锅店的还正宗。”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极轻地“嗯”了一声。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槐树叶的清香飘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下午四点,临江市国际会展中心外停满了黑色轿车。 萧停川把玛莎拉蒂钥匙扔给泊车员,转身替江云归拉开车门,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捏。 “紧张?”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会展中心大门。 今天这里有场顶级珠宝展,安保级别堪比国际峰会,而技术队破译的最新线索显示,“先生”很可能会在这里动手。 他伸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走了队花儿。” 萧停川戴了副黑色雕花面具,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透过面具缝隙露出来,痞气里多了几分神秘。 “记住,今晚咱俩是来约会的,不是来查案的。” 江云归瞥他一眼,径直往入口走。 展会大厅里流光溢彩,水晶灯折射出的光线落在各式珠宝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宾客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两个混在其中的刑警。 “左边第三个展柜,”萧停川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手臂自然地搭在江云归肩上,声音压得极低,“那个安保人员有点怪。” 江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那展柜旁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手指始终按在耳后,眼神警惕地扫过人群。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姜卿辞他们在西侧入口?” “早到位了。” 萧停川笑了笑,指尖在他背后往左边划动,意为“左侧有异常”。 “宋长清那家伙扮成珠宝鉴定师,在二楼VIP区。” 两人慢悠悠地逛着,萧停川嘴里没闲着,一会儿点评哪个项链设计太俗,一会儿吐槽某位女士的面具没品位,活脱脱一副来看热闹的富家子弟模样。 直到走到中央展台前,他的声音才突然沉了些:“看展柜里那颗海洋之心,底座有问题。”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那颗鸽血红宝石上。 宝石被放在特制的旋转底座上,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而底座边缘隐约有个极小的金属接口,不像是展柜原配的零件。 “有意思。”萧停川忽然笑出声,伸手揽住江云归的腰往旁边带了带,避开擦肩而过的侍者,“这先生倒是会挑地方,把炸弹藏在几千万的宝石底下,够嚣张。” 江云归侧头看他,面具下的眉头微蹙。 他知道萧停川的性子,越是危险的场合越爱说玩笑话,但此刻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却在微微用力,带着不容忽视的紧张。 “别碰。”江云归按住他想伸出去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让拆弹组过来。” “急什么。”萧停川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现在动手,打草惊蛇。” “你看那边穿白色西装的男人,面具上有朵玫瑰,从咱们进来就一直在看中央展台。” 江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个高个男人站在角落,手里把玩着酒杯,目光频频扫向那颗红宝石。 男人的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举手投足间带着种刻意的优雅,却在转身时露出了腰间的枪套轮廓。 “姜卿辞,”江云归对着藏在衣领里的麦克风低声说,“盯紧白西装玫瑰面具,查他的入场身份。” 耳麦里传来姜卿辞的回应。 “得嘞,江队!” 萧停川忽然低头,嘴唇几乎碰到江云归的耳朵。 “乖宝,你说先生会不会也戴着面具混在这儿?说不定正看着咱们呢。” 温热的气息透过面具缝隙钻进来,江云归的耳尖微微发烫,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不管他在哪儿,今晚跑不了。” 两人又逛了半小时,萧停川把展会里的可疑人物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从频频看表的侍者到总往安保室瞟的富商,一一记在心里。 江云归则留意着展柜的布局和紧急出口的位置,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敲下几个关键词。 当中央展台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时,萧停川猛地把江云归往身后拉了拉。 那颗“海洋之心”在灯光下晃了晃,底座的金属接口处似乎亮了一下红光。 “来了。”萧停川的声音里没了玩笑,只剩下紧绷的警惕,“通知所有人,准备行动。” 江云归点头,正要按下耳机里的通话键,却见那个白西装男人突然举起酒杯,对着中央展台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转身往二楼走去。 “跟上。” 江云归低声说,率先迈步跟了上去。 萧停川紧随其后,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二楼的旋转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白西装男人走得不急不缓,左手始终插在裤袋里,像是在把玩什么东西,每到拐角处总会顿半秒,仿佛笃定身后有人跟着。 “这孙子故意的。”萧停川的声音从面具后挤出来,带着点咬牙的狠劲,他拽了把江云归的袖子,往旁边的雕塑后躲了躲。 男人刚好看向这边,玫瑰面具在廊灯下发着冷光。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按了几下。 宋长清的消息几乎秒回:二楼东侧消防通道有异动,像是被提前锁死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这栋会展中心共六层,天台是唯一的制高点,也是最容易被瓮中捉鳖的地方。 白西装男人把他们往那儿引,显然没安好心。 “姜卿辞带两队人从安全梯上六层,”江云归对着麦克风低声下令,“注意隐蔽,别跟太紧。” “收到江队!” 跟着男人上到六层时,走廊里的灯突然全灭了。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白西装男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尽头的防火门后。 萧停川摸出别在腰后的手枪,保险栓“咔哒”一声轻响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小心点。”他碰了碰江云归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西装渗过来,“这层的监控早就被掐了。” 防火门后是通往天台的铁梯,风从上方灌下来,带着铁锈的味道。 江云归先一步攀上去,指尖刚碰到天台的门把,就听见萧停川在下面低骂。 “操,梯子螺丝松了,是故意的。” 他回头时,正看见萧停川用袖口缠着松动的踏板,抬头冲他笑了笑,面具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放心,你老公还没蠢到会摔死。” 天台上风很大,把两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白西装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边缘,脚下就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他缓缓转过身,玫瑰面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银色手枪,枪口稳稳地对着他们。 “二位追了这么久,不累吗?”男人转过身,声音明显用过变声器,玫瑰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萧副队,江总队长,久仰大名。” 萧停川挑眉,把江云归往身后藏了藏。 “倒是没想到‘先生’的手下这么懂礼貌,还知道等我们喝口水。” 萧停川举枪的手稳如磐石,嘴里却依旧不饶人。 “戴着面具装神弄鬼,是怕被认出来扒了皮?” “认不认得出,不重要。” 男人轻笑一声,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东西。 几个缠着 wires 的黑色箱子,正随着风轻轻晃动。 “重要的是,先生说,你们今晚都得留在这儿。” 江云归的目光扫过那些箱子,瞳孔微缩。 是定时炸弹,而且看线路复杂度,比珠宝展上那颗“海洋之心”底下的要精密得多。 “先生呢?让他自己滚出来。”萧停川往前迈了半步,痞气混着杀意翻涌上来,“派个小喽啰来送死,他倒是会躲。” 男人没回答,只是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个遥控器。 红色的数字在黑暗里跳动,只剩下十分钟。 “你们猜,”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恶意的愉悦,“是炸弹先炸,还是你们的人先冲上来?” 萧停川正要说话,却被江云归按住了胳膊。 他侧头看过去,见江云归正盯着男人的鞋子。 那是双定制款手工皮鞋,鞋跟处有个极细微的logo,像是某种组织的标记。 “姜卿辞,”江云归突然对着麦克风喊,“封锁所有下楼通道,重点查穿手工皮鞋的人,尤其是鞋跟有标记的。” 男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握着枪的手紧了紧。 萧停川抓住这个空档,突然侧身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打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妈的,枪法真烂。” 萧停川落地时回敬一枪,打在男人的手腕上。 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男人疼得闷哼一声。 男人却突然把手枪往空中一抛。 萧停川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他,对方却借着这个空档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天台边缘的矮墙旁。 “先生说,”男人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风,“游戏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他突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天台边缘。 萧停川冲到墙边往下看时,只看见楼下的阴影里驶出一辆黑色轿车,很快就汇入了车流。 “操!”萧停川狠狠踹了脚矮墙,“让姜卿辞追!车牌号我记下了!” “珠宝展的炸弹是假的,”江云归把芯片塞进证物袋,声音冷得像冰,“他引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会展中心,灯光依旧璀璨。 “真正的动作,恐怕在别处。” 萧停川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说话,耳麦里突然传来姜卿辞的急呼。 “江队!萧哥!会展中心西侧发现可疑包裹,拆弹组说……” “是真的炸弹!” 江云归没再管萧停川的惊讶,蹲下身检查那些男人留下的炸弹。 手指刚碰到 wires,就听见萧停川低呼。 “小心!有□□!” 他猛地缩回手,就见其中一根蓝色 wires 动了动,连着的微型引爆器闪了下红光。 风更大了,吹动着定时炸弹上跳动的数字。 还剩五分钟。 萧停川凑过来,看着那些缠绕的线路,眉头紧锁。 “是反拆设计,碰错一根就炸。”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多功能刀,刀尖轻轻挑开一根红色 wires。 月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专注得像是在解剖一件艺术品。 “乖宝,”萧停川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不行就撤,别硬来。”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指尖更快了些。 当最后一根 wires 被切断时,定时炸弹上的数字终于停住了。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江云归站起身,看着楼下迅速围拢的警灯,又看了看萧停川紧绷的侧脸。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面具早就不知掉在了哪里,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天台的门被猛地推开,姜卿辞带着人冲上来,看到满地的炸弹,吓了一跳。 “萧哥!江队!你们没事吧?” “死不了。” 萧停川摆摆手,走到江云归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痞气。 “不过今晚这约会,好像有点太刺激了。” “你们那边的炸弹拆了?”江云归回头盯着姜卿辞。 姜卿辞努了努嘴,点点头,回答道:“已经解决了。” 第47章 第四十四章 江云归没接萧停川的话,只是把证物袋塞进外套内袋,转身往天台门口走。 经过姜卿辞身边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让技术队把那辆黑色轿车的轨迹调出来,查车主信息,三小时内我要结果。” “得嘞江队!” 姜卿辞刚应下,就被萧停川拽住后领。 “还有,”萧停川的眼神扫过他身后的队员,痞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会展中心所有监控再筛三遍,尤其是戴玫瑰面具那孙子出现过的角落,一根头发丝都别放过。” 等两人下到一楼,会展中心的宾客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警戒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和举着相机的记者。 萧停川把江云归往自己身后挡了挡,避开闪光灯的照射。 “队花儿,你先去警局盯着,我去处理下这帮记者。”他拍了拍江云归的后背,“放心,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江云归看了眼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坏笑,就知道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样。 但眼下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停在暗处的警车。 后视镜里,萧停川正拦着个试图往前冲的记者,不知说了句什么,对方居然红着脸退了回去。 江云归收回目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那个白西装男人的鞋跟标记,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回到警局时,技术队已经把监控画面传到了大屏幕上。 宋长清正站在屏幕前,指着某个模糊的身影。 “江队,您看这里,玫瑰面具男人进会展中心前,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碰过手,像是在传递什么东西。” 江云归凑近屏幕,画面里的金丝眼镜男人穿着灰色风衣,举止斯文,递东西时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出一点光。 “查这个人。”他指尖点在屏幕上,“还有,把近三年所有涉及手工皮鞋定制的订单调出来,重点查带那个标记的。” 林念眠抱着一摞文件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 “江队,莫老让我把这个给您。” “是聚宝阁那块布料的详细化验报告,里面除了磷,还有种特殊的荧光剂,只在城南那家废弃的印染厂出现过。” 江云归接过报告,刚翻开第一页,萧停川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搞定!”他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痞气十足地撞了撞江云归的肩膀,“那帮记者被我忽悠去追假线索了,至少能消停两小时。” “查到什么了?” 江云归没理他的小动作,指着屏幕上的金丝眼镜男人。 萧停川凑过去看了两眼,突然“啧”了一声。 “这不是恒通集团的副总吗?上次咱们查偷税案时见过,典型的笑面虎。” 他忽然拍了下手。 “我知道那鞋跟标记在哪儿见过了!是影子组织的标志,三年前端掉他们东南亚据点时,缴获的武器上就有这玩意儿!” 江云归的眼神沉了沉。 “影子”是“先生”手下最神秘的分支,专门负责策划暗杀和爆破。 三年前他自创的组织被重创后就销声匿迹,没想到现在又冒了出来,还和先生一起策划。 “姜卿辞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发来的,”萧停川划开手机,“那辆黑色轿车是□□,最后消失在城南印染厂附近。正好和莫老查到的荧光剂对上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宋长清拿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江队,萧哥,恒通集团的副总昨晚离奇死亡了,在家中书房,初步判断是自杀,但……” 他顿了顿,把文件放在桌上。 “莫老刚发来的尸检照片,他的后槽牙里藏着和狙击手一样的□□胶囊。” 萧停川骂了句脏话,往椅背上一靠。 “这先生够狠的,用完就扔,一点情面不留。”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指尖在“城南印染厂”几个字上反复划过。 从码头的假坐标,到回去附近的埋伏,再到珠宝展的调虎离山,对方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们的节奏上,显然对警局的行动了如指掌。 “有内鬼。” 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萧停川的笑容瞬间敛了下去,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 “你是说……队里有先生的人?” “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的行动每次都被提前预判。” 江云归抬眼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深了。 “通知下去,从现在起,所有行动信息只在核心小组内流通。” 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萧停川,带一队人去印染厂,动静小点,别打草惊蛇。” “得嘞。”萧停川也跟着站起来,顺手替他理了理外套的褶皱,声音压低了些,“那你呢?” “我去会会恒通集团的老总。”江云归的指尖在枪套上碰了碰,“能让影子亲自出面保护的副总,手里肯定有先生想要的东西。” 萧停川忽然伸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他颈窝蹭了蹭,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等我回来一起睡,不许锁门。” 江云归推了推他,没推开,只能任由他抱着。 “小心点。” “知道了乖宝。”萧停川松开他,脸上又挂上那副痞气的笑,“等抓住先生,咱们就去北海道,这次说话算话。” 看着萧停川带着队员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江云归摸了摸口袋里的证物袋,里面的芯片还带着余温。 他转身往停车场走,黑色的警车悄无声息地滑出警局,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城南印染厂的方向传来几声隐约的警笛,江云归握紧方向盘,眼神在后视镜里映出一片冷光。 恒通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灯火通明。 江云归把警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的监控盲区,换了身黑色冲锋衣,帽檐压得很低,指尖握着那枚从狙击手衣领里找到的布料碎片。 荧光剂在暗处泛着极淡的绿光,像某种无声的标记。 电梯直达顶层时,前台秘书显然没料到会有警察深夜到访,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却带着警惕。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我们张总已经下班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亮出警官证。 证件上的照片冷着脸,和眼前这人的气场重合时,秘书的笑容僵了半秒。 “我知道张启明在办公室。”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让开。” 总裁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红木材质,江云归推门时,正看见张启明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个水晶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蜿蜒的痕迹。 “江队长深夜造访,倒是稀客。”张启明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了眯,笑容里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听说今晚珠宝展出了点意外?” 江云归反手带上门,目光扫过办公室。 真皮沙发上搭着件灰色风衣,和监控里那个男人穿的一模一样。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半截没抽完的雪茄,烟嘴处还留着淡淡的口红印。 “你的副总死了。”江云归开门见山,指尖在风衣纽扣上碰了碰,“死于□□中毒,和死的那个狙击手一样。” 张启明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 “林副总一向胆小,大概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畏罪自杀吧。” 他走到酒柜旁又倒了杯酒。 “江队长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影子的人为什么会保护他?”江云归没接他的话,目光落在酒柜第三层。 那里摆着个金属制的摆件,底座刻着和白西装男人鞋跟一样的标记。 张启明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转身时手里多了把拆信刀,刀身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江队长查得真清楚。” “三年前东南亚据点的军火案,你们集团是最大的资金链提供者。”江云归的手按在腰后,那里藏着上了膛的手枪,“林副总手里有你们和先生交易的证据,对吗?” “证据?”张启明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敢留证据?” 他猛地把拆信刀往桌上一插。 “倒是江队长,你就不怕走不出这栋楼?”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侧门突然开了,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出来,手里都握着枪,枪口稳稳地对着江云归。 “影子的人果然无处不在。”江云归没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掠过的黑影。 是萧停川派来的支援,已经到了。 张启明显然没工夫没注意到这些,他走到江云归面前,压低声音。 “先生说了,识相的就别再查下去,否则……” “否则怎样?”江云归突然抬手,动作快得像闪电,手腕翻转间已经夺过拆信刀,刀刃抵在张启明的颈动脉上,“像林副总一样,被你们灭口?” 两个黑衣人刚要开枪,就听见玻璃破碎的声响。 萧停川带着人从窗外翻了进来,动作利落地踹飞了他们手里的枪。 “张总,好久不见啊。”萧停川拍了拍身上的玻璃渣,痞气十足地冲张启明笑,“上次查偷税案时,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张启明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恒通集团的董事长!” “董事长?”江云归收回刀,拿出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他的手腕,“涉嫌走私军火、包庇谋杀,足够你把牢底坐穿。” 萧停川走到摆件前,拿起那个金属标记掂量了掂:“这玩意儿倒是精致,可惜沾了太多血。” 他忽然凑近江云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乖宝,我没迟到吧?” 江云归没理他,只是对萧停川的队员抬了抬下巴:“搜办公室,尤其是电脑和保险柜。” 当技术人员打开加密的电脑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里面存着近五年来恒通集团和“先生”的交易记录,从军火到□□,甚至还有警局内部的人员名单。 萧停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指着名单上的某个名字。 “怪不得行动总被泄露,这孙子是技术队的组长。” 江云归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指尖微微泛白。 他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张启明,声音冷得像冰:“先生在哪儿?” 张启明闭着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萧停川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 “不说?那我可就把你和林副总夫人的照片,发给你太太了。”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是刚才在烟灰缸里发现的口红印主人。 张启明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惊恐。 “我说!我说!先生下个月会在港**易一批新型武器,地点在……” 萧停川示意队员记录,自己则走到江云归身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看来北海道的机票,得再等等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港口方向。 那里的集装箱堆得像沉默的巨人,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们离“先生”很近了。 “收队。” 江云归转身往外走,经过萧停川身边时,被他拽住了手腕。 “等会儿回去补觉?”萧停川的眼底带着红血丝,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补补精神。” 江云归瞥了他一眼,嘴角极淡地勾了勾:“先回去把人带回去再说。” 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个冷白,一个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却意外地契合。 江云归敢保证,他有足够的耐心,陪“先生”玩到底。 审讯室的白炽灯把张启明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他瘫坐在椅子上,昂贵的定制西装皱成一团,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再没了昨晚在办公室的半分从容。 江云归坐在他对面,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港**易的具体时间。” 张启明喉结滚了滚,眼神躲闪着:“我……我只知道是下个月,具体日子先生没说,他做事一向不把底牌亮给别人。” “影子的负责人是谁?” 江云归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张启明突然激动起来,手铐在椅子扶手上撞出刺耳的声响,“我只和林副总对接,他说先生身边有个代号幽灵的人,负责所有暗杀行动,连影子都归他管!” 萧停川靠在观察室的玻璃上,嗤笑一声:“这老狐狸倒是会推责任,这代号起的花里胡哨的。”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姜卿辞。 “技术队那个内鬼抓了吗?” “刚逮着,”姜卿辞手里转着笔,一脸解气,“那孙子正想删服务器里的记录,被宋长清当场按住了,现在就在隔壁审着。” 审讯室里,江云归忽然把一张照片推到张启明面前。 是林副总的尸体特写,后槽牙里的□□胶囊清晰可见。 “他和你一样,以为守口如瓶就能保家人平安。”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但先生从来不留活口,包括你们的家人。” 张启明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死死攥着椅面:“你……你什么意思?” “林副总的妻儿昨天下午被人接走,现在下落不明。”江云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先生会留着他们吗?” 张启明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起来。 “不……不会的……先生答应过我,只要我配合,就放过我家人……” “你信他?”江云归挑眉,“一个连自己手下都能随意灭口的人,会遵守承诺?” 观察室里,萧停川拿出手机给宋长清发消息。 “让莫老查张启明家人的行踪,重点查近三天离开临江的航班和高铁。” 他刚放下手机,就见审讯室里的张启明突然崩溃了,双手抓着头发嘶吼。 “我说!我全说!交易时间是下个月十五号凌晨三点,在港口三号仓库!先生会亲自到场!”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他的特征。” “很高,大概一米九,总是穿黑色风衣,右手手腕有块烫伤疤!”张启明语无伦次地说着,眼里满是恐惧,“我只见过他三次,每次都戴着帽子和口罩,声音像是用了变声器,听不出年纪!” “还有什么?” “他……他对百合花过敏!上次交易时有人带了束百合,他当场就咳嗽得厉害……” 张启明还在不停地补充,生怕漏了什么。 江云归起身往外走,经过观察室时,萧停川推开门迎上来,递给他一瓶水。 “看来这老东西是真怕了。” “下个月十五号,”江云归拧开瓶盖喝了口,声音沉了些,“还有两周时间。” “足够我们布控了。”萧停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带着红血丝却笑得痞气,“等抓了先生,咱们就把年假补上,北海道的牧场我可还记着呢。”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晨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萧停川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透着点狼狈,却让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显得格外认真。 “先处理内鬼。”江云归转身往办公室走,语气依旧清冷,“别让他再给先生传消息。” “得嘞江队!”萧停川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快步跟上去,“不过说好了,这次行动结束,你可得陪我睡个好觉,这几天熬得我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第48章 第四十五章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贴着最新的通缉令。 萧停川瞥了一眼,伸手揽住江云归的肩膀:“等把先生钉在这上面,咱们就去吃那家新开的日料,听说他们家的和牛比火锅店里的还嫩。” 江云归侧头避开他的胳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还有两周。 他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先生”跑掉。 审讯室的门刚关上,江云归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为临江市本地,却查不到具体运营商信息。 萧停川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峰挑得老高:“这时候的陌生电话,多半没好事。” 江云归按下接听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江队长,久仰。”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砂纸摩擦金属般刺耳,“恭喜你审出了交易时间,不过……游戏还得按我的规则来。” 江云归的眼神沉了沉:“你谁?”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轻笑一声,背景里隐约传来女人的啜泣,“重要的是,张总的太太和小女儿现在在我手里。想让她们活命,明天半夜三点,一个人来城西的废弃化工厂。” 萧停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伸手想抢过手机,被江云归按住了。 “我凭什么信你?”江云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万一这是调虎离山计呢?” “调虎离山?”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江队长可以不来,反正张总的家人……也不是非活不可。” 他顿了顿,背景里的啜泣声突然变成尖叫。 “哦对了,别忘了一个人来。要是让我看见第二个人,或者警灯闪烁,你就等着收尸吧。” 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云归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萧停川一把夺过手机回拨过去,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操!”萧停川低骂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铁皮柜上,“这孙子估计他妈是影子里的人!只有影子才这么没人性!” “故意挑这时候打电话,就是算准了我们不敢赌!” “他要的是我。”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从码头到珠宝展,他一直在针对我。” “你不能去!”萧停川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废弃化工厂那种地方,进去了就是瓮中捉鳖!他巴不得你单枪匹马送上门!” “张启明的家人是无辜的。”江云归看着他,眼底是罕见的复杂,“而且他笃定我会去,说明那里一定有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或许是先生的线索,或许是……陷阱。” “陷阱也不能跳!”萧停川的声音发紧,平时的痞气全没了,只剩下焦灼,“我去查化工厂的地形,安排人手隐蔽布控,你不能冒险!” “他说了,只能我一个人去。”江云归抽回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而且张启明的家人在他手里,我们赌不起。”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卿辞和宋长清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江队,萧哥,查到了!”姜卿辞把资料往桌上一拍,“城西废弃化工厂三年前发生过爆炸,现在只剩几栋空厂房,里面全是废弃的反应釜,结构复杂得像迷宫,特别适合设埋伏!” 宋长清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莫老刚发来消息,张启明的家人确实在昨天下午被人从家里接走,监控拍到一辆无牌面包车,最后消失的方向就是城西。” 萧停川的脸色更沉了,转身就往外走:“我去调化工厂的 blueprint(蓝图),再让技术队查那片区域的信号塔,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萧停川。”江云归叫住他,“别安排人手,按他说的,我一个人去。” 萧停川猛地回头,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江云归你疯了?!那是影子的人!是职业杀手!你单枪匹马去就是送死!” “我知道。”江云归看着他,语气平静,“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你留在局里,盯着港口的交易,别让先生察觉到异常。” “我不盯港口!我陪你去!”萧停川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路过的警员纷纷侧目,“大不了让张启明装成你的样子……” “他是无辜的。”江云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们是警察,不是刽子手。” 萧停川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 “好,你去。但我必须跟着,就算藏在暗处也行!” 江云归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隐蔽,不能让他发现。” “我知道分寸。”萧停川的声音软了些,伸手替他理了理皱起的衣领,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天穿我给你准备的防弹衣,里面夹层有定位器。还有,无论他说什么,别信。” “嗯。”江云归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把化工厂的图纸给我,我熟悉下地形。” 萧停川从姜卿辞手里抢过图纸递给他,看着他低头研究的样子,忽然伸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声音闷闷的:“别出事。” 江云归的身体僵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心,我还等着去北海道看雪。” 萧停川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姜卿辞和宋长清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明天半夜三点。 城西废弃化工厂。 一场新的博弈,即将开始。 半夜两点五十,城西废弃化工厂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锈色。 江云归把车停在两公里外的树林里,徒步穿过没膝的杂草,黑色冲锋衣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腰间的枪套里别着他最顺手的□□,枪身被磨得发亮。 这是他从警以来用了八年的老伙计,精准度比任何新配的武器都让他安心。 厂区里静得可怕,风穿过残破的厂房钢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笑。 江云归的脚步很轻,落在碎玻璃和碎石子上几乎没声音,只有靴底与地面摩擦的微响,在空旷的厂区里格外清晰。 按照图纸所示,主厂房在最深处。 他贴着断墙根往前走,指尖偶尔碰到斑驳的墙面,能摸到爆炸后残留的焦黑痕迹。 三年前那场爆炸据说炸死了七个工人,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临江人口中的“鬼厂”。 “江队长倒是准时。” 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突然从主厂房里传出来,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夜鸟。 江云归顿住脚步,侧身躲在一根锈蚀的水泥柱后,右手悄然握住枪套。 “人呢?”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厂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站在阴影里,手里牵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两个被蒙住眼睛的人。 正是张启明的妻子和女儿,两人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别急。”男人轻笑一声,踢了踢脚下的铁桶,“进来聊。” 江云归深吸一口气,松开握枪的手,从水泥柱后走出来,一步步走进主厂房。 头顶的天窗破了个大洞,月光漏下来,刚好照亮地上的金属管道和废弃反应釜,像一群蛰伏的野兽。 “把枪扔了。” 男人突然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弩,箭头闪着冷光,对准了张太太的太阳穴。 江云归没犹豫,解下枪套放在地上,用脚尖踢到对方脚边。 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厂房里回荡,他的指尖在空无一物的腰间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 “你想要什么?” “聪明。”男人似乎很满意他的配合,伸手扯掉自己的连帽,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左眼的位置是个黑洞洞的窟窿,“我想要江队长的命,还有……先生的信任。” 江云归的瞳孔微缩。这张脸他有印象。 三年前东南亚军火案的卷宗里见过,照片上的人还没有刀疤,也没有瞎掉的眼睛,当时标注的身份是“影子”组织的三号头目,代号“独眼”。 “你背叛了先生。”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 独眼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握着弩的手紧了紧。 “背叛?是他先卸磨杀驴!三年前要不是他故意泄露消息,我怎么会被你们追得像条狗,怎么会丢了一只眼?”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厂房里撞出回音。 “现在他要和张启明交易新型武器,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杀了你,再把张启明的家人交给他,他就必须重新信任我!” 江云归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反应釜,注意到其中一个的阀门似乎是开着的,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化学品气味。 是□□,遇明火会爆炸。 “所以你抓他们,不是为了威胁我,是为了向先生表忠心。”他不动声色地往反应釜的方向挪了半步。 “算是吧。”独眼显然没察觉他的小动作,还在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不过能顺便除掉你这个眼中钉,倒也省事。毕竟……”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 “是你亲手把我弟弟送进监狱的,不是吗?”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收紧。 他想起来了,三年前那个在军火案里负责运输的年轻人,确实姓王,是独眼的亲弟弟,后来在狱中病逝了。 “他罪有应得。” 江云归的声音没有起伏。 “放屁!”独眼突然暴怒,弩箭往前送了送,几乎要戳到张太太的皮肤,“他才十九岁!是被你们逼死的!” 就在他情绪失控的瞬间,江云归突然冲向旁边的金属管道,抬脚踹向连接反应釜的阀门。 □□的气味瞬间浓郁起来,他反手扯下挂在墙上的生锈铁链,甩向独眼握弩的手腕。 “砰!” 弩箭射偏了,钉在身后的铁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太太尖叫着扑向女儿,把她护在身下。 独眼被铁链缠住手腕,怒吼着抽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朝江云归扑过来。 江云归侧身避开,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 独眼闷哼一声,刀疤脸因疼痛而扭曲,另一只手突然摸向腰间。 那里居然还藏着颗手榴弹。 “要死一起死!” 独眼拉开保险栓,猩红的引信开始燃烧。 江云归瞳孔骤缩,猛地扑过去按住他的手腕,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手榴弹滚落在地,引信“滋滋”地冒着火花,离张启明的女儿只有不到三米远。 “去捡起来!” 江云归吼向张太太,同时死死锁住独眼的胳膊。 张太太吓得腿都软了,却还是咬着牙爬过去,颤抖着抓起手榴弹。 “扔向天窗!”江云归的额角被独眼撞出鲜血,视线开始模糊,“快!” 女人闭着眼把手臂往后抡,手榴弹划出一道弧线,从天窗飞了出去。 几秒钟后,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厂房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独眼趁着江云归分神的瞬间挣脱开来,捡起地上的手枪。 正是江云归刚才扔的那把。 他狞笑着指向江云归的胸口:“结束了!” “结束的他妈是你。” 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传来。 萧停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厂房门口,手里的枪稳稳地对着独眼的后脑勺,眼底的痞气全没了,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独眼猛地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萧停川一脚踹在膝盖后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手枪“哐当”落地,被萧停川用脚尖踢开。 “萧……萧停川?”独眼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爷爷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萧停川用手铐把他反铐住,俯身拍了拍江云归的脸,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液时,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伤哪了?” 江云归摇了摇头,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张太太身边,解开捆住她们手腕的绳子:“没事了。” 女人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额角的血,突然伸手递过来一块皱巴巴的糖。 “漂亮哥哥,吃糖就不疼了。” 江云归愣住了,指尖接过那颗草莓味的硬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萧停川处理完独眼,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往厂房外走:“宋长清带着人在外面等着,莫老也来了,让他给你处理下伤口。” “你怎么进来的?” 江云归侧头看他,额角的血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黑色冲锋衣上,像绽开的墨花。 “你老公想进的地方,还没有进不来的。” 萧停川低头替他擦掉血迹,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不过下次再敢一个人逞英雄,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把那颗糖放进嘴里。 草莓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血腥味,也冲淡了刚才的惊心动魄。 厂房外的警灯闪烁着,姜卿辞正指挥队员把独眼押上警车,宋长清在给张启明的家人做简单检查。 远处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正一点点驱散黑暗。 “疼吗?”萧停川捏了捏他没受伤的那边脸。 江云归嚼着糖,含糊地“嗯”了一声。 “回去给你煎溏心蛋,多加两个流心的。”萧停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的担忧终于散去,“这次算你立大功,赏你个亲亲。” 江云归侧头躲开他凑过来的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糖是甜的,晨光也是暖的。 审讯室的白炽灯比往常更亮,几乎要刺透独眼脸上的刀疤。 他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残存的右眼里布满血丝,却依旧透着股狠劲,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江云归。 江云归刚处理完额角的伤口,纱布边缘还渗出点淡红。 他没急着开口,只是把一叠照片推到独眼面前。 有三年前东南亚军火案的现场照,有他弟弟在狱中的登记照,还有刚才在化工厂被解救的张启明家人的照片。 “你弟弟入狱前,给你写过一封信。”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独眼的耳朵,“他说后悔跟着你混,想好好改造,出来后找份正经工作。” 独眼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不是被我们逼死的。”江云归继续说,指尖点在弟弟的照片上,“是肺癌晚期,我们给他申请了保外就医,是你一直没露面。” “闭嘴!”独眼突然嘶吼起来,铁链在椅子上撞出刺耳的声响,“你们警察的话能信?要不是你们抓他,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病死?!” “那他运输的军火,害死的三个缉毒警,你怎么不说?”江云归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想守护的人。” 观察室里,萧停川看着监控画面,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 姜卿辞在旁边递过一杯热咖啡:“萧哥,江队这招够狠,直接戳他痛处。” “不痛怎么让他开口?”萧停川呷了口咖啡,目光落在江云归额角的纱布上,眼底掠过一丝心疼,“独眼这种人,看似凶狠,其实最看重那点所谓的亲情,虽然早就被仇恨扭曲了。” 审讯室里,江云归忽然换了个话题:“先生的右手手腕,是不是有块烫伤疤?” 独眼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狼:“你怎么知道?” “张启明说的。”江云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还说,先生对百合花过敏。” 独眼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右眼里满是嘲讽:“张启明那个傻x,只知道皮毛!他见过的根本不是先生本人!” 江云归的指尖顿了顿:“什么意思?” “真正的先生,怎么可能亲自去交易现场?”独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在炫耀什么秘密。 “张启明见到的,不过是个替身,连过敏都是装的!真正的先生……”他忽然压低声音,右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手,就能让所有人都乖乖听话。” “他是谁?”江云归追问。 “我不能说。”独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的刀疤因为恐惧而扭曲,“说了我会死,我全家都会死……” “你以为现在不说,就能活?”江云归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是刚才整理出的卷宗,“走私军火、绑架、故意杀人,足够判你十次死刑。”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 “但如果你说出先生的身份,我可以帮你申请宽大处理,至少……能让你看看你弟弟的墓地。” 独眼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右手死死攥着椅面,指节泛白。 过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江云归,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只见过他三次,每次都隔着单向玻璃。但我听到过他说话,声音很年轻,而且……” 他顿了顿,右眼里满是复杂:“他说话时,总爱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词,像是……嗯哼。” 江云归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语气词,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还有,”独眼补充道,“他身边总有个女人,代号夜莺,负责所有的信息传递,据说长得很漂亮,左手手腕有个玫瑰纹身。” 观察室里,萧停川突然站了起来,眼神锐利如刀:“夜莺?这个代号我有印象!三年前东南亚案的卷宗里提过,说是先生的心腹,一直没抓到!” 姜卿辞立刻翻出卷宗,快速翻阅着:“找到了!这里写着,夜莺擅长易容和信息拦截,曾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犯!” 审讯室里,江云归看着独眼,继续问道。 “下个月十五号的港**易,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也是个陷阱。”独眼的声音低了下去,“先生早就知道张启明被你们抓了,故意放出消息,就是想把你们引去港口,然后……”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一锅端。” 江云归的眼神沉了下来。 果然,对方早就布好了局。 “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具体的,但肯定和那批新型武器有关。”独眼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偷听到一句,好像是要运去边境,交给一个叫蝰蛇的人。” “蝰蛇?” 江云归皱起眉,这个名字在边境的毒贩名单里出现过,大概率是个极其凶残的角色。 观察室里,萧停川立刻拿起对讲机:“姜卿辞,立刻查蝰蛇的最新行踪,重点查边境的走私路线!” “收到!” 审讯室里,江云归看着独眼,忽然问:“你刚才说,张启明见到的是替身,那真正的先生,你能认出他的声音吗?” 独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能。他的声音很特别,就算用了变声器,我也能听出一点影子。” 江云归站起身:“那就好。” 他转身往外走,经过观察室时,萧停川推开门迎上来。 “有收获?” “嗯。”江云归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准备一下,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布置。” “港口的交易不去了?” “去,但不是按他们的计划去。”江云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既然他们想设陷阱,那我们就给他们换个诱饵。” 萧停川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就喜欢看你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江云归侧头避开他的手,额角的纱布蹭到了萧停川的指尖,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去准备吧。”他的声音软了些,“别让先生觉得,我们太好对付。” 萧停川笑着应了声,转身往行动队办公室走。 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离下个月十五号,还有十三天。 十五号凌晨两点,临江港的海风裹着咸腥味,卷过堆成山的集装箱。 江云归蹲在三号仓库的阴影里,指尖按在耳麦上,听着萧停川在频道里报位置:“一队到位,二队在东侧集装箱区隐蔽,姜卿辞带技术组盯紧信号源。” “明白。” 江云归低声回应,目光扫过仓库门口。 按照独眼的供述,这里会有一场假交易,真正的武器早被转移到了五号仓库。他摸出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遍弹匣,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 三点整,仓库的铁门被推开,两道车灯刺破黑暗,一辆集装箱卡车缓缓驶入。 驾驶室里跳下来两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个右手手腕刻意搭在车门上,露出块狰狞的烫伤疤。 “替身来了。” 江云归对着耳麦说,手指在地上的碎石子上轻轻划着。 观察点的萧停川透过夜视仪看着那道疤痕,嗤笑一声。 “倒是下本钱,连疤都仿得一模一样。”他对着对讲机下令,“等他们交接时动手,留活口。” 卡车后箱被打开,里面果然堆满了盖着帆布的木箱。 替身走上前,和接应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江云归隐约听见“蝰蛇”“边境”几个词。 就在两人要握手的瞬间,他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手枪稳稳地指向替身的胸口。 “警察!不许动!” 变故突生,接应的人猛地掀开帆布,里面根本不是武器,而是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 “陷阱!”萧停川在耳麦里嘶吼,“江云归退后!” 枪声瞬间炸响,江云归翻滚着躲到木箱后,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打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反手还击,精准地打中一个枪手的手腕,同时对着耳麦吼:“所有人撤到二号仓库,按备用方案!” 仓库外传来警笛的呼啸,萧停川带着人冲了进来,火力压制下,枪手们渐渐不支。 那个带疤的替身却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遥控器,按下了红色按钮。 “轰隆——!” 仓库顶部的横梁突然坍塌,烟尘弥漫中,替身趁乱往后门跑。 江云归紧追不舍,两人在堆满集装箱的巷道里展开追逐。海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替身突然转身,手里的匕首直刺江云归的咽喉。 江云归侧身避开,手肘撞向对方的肋骨,却在触到对方皮肤的瞬间愣住。 那道烫伤疤是假的,触感僵硬,像是贴上去的硅胶。 “你果然不是先生。” 他冷声说,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 替身脸色骤变,突然张嘴想咬碎什么,江云归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臼齿里果然藏着□□胶囊。 “说,先生在哪儿?”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停川带着人跑过来,看到被制服的替身,松了口气:“抓住了?” “是个诱饵。”江云归把胶囊抠出来,扔给身后的警员,“真正的交易在五号仓库。” 三人刚要往五号仓库走,耳麦里突然传来姜卿辞的惊呼。 “江队!萧哥!五号仓库有异动,热成像显示里面……有大量易燃易爆品!” 江云归的瞳孔骤缩,转身就往五号仓库跑。 萧停川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对着对讲机喊:“让拆弹组立刻过来!所有人撤离到安全距离!” 五号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果然堆满了汽油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中央,左手手腕的玫瑰纹身在应急灯下格外醒目。 “夜莺。” 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 女人缓缓转身,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笑起来时眼角有颗泪痣。 “江队长果然聪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她手里拿着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先生在哪?” 萧停川举枪指着她,手指扣在扳机上。 “他?”夜莺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仓库顶部的通风口,“他在看着呢。” 江云归猛地抬头。 通风口的栅栏后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伴随着极轻的一声——“嗯哼”。 这个语气词像惊雷在江云归脑海里炸开,他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 三年前东南亚军火案的审讯录音里,有个匿名举报人的声音,结尾处也带着这个词! “是你……”江云归的指尖微微颤抖,“三年前的举报人,根本就是你!” 通风口的黑影似乎笑了,夜莺的脸色却变得狰狞。 “既然知道了,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按下手机上的按钮,仓库里的汽油桶突然开始滋滋作响。 “跑!” 萧停川拽着江云归往外冲,刚跑出仓库,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把两人掀翻在地,江云归回头时,只看到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夜空,通风口的黑影早已消失不见。 萧停川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被炸毁的仓库,低骂一声:“让他跑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盯着火光出神。 虽然没抓到“先生”,但他们至少摸到了对方的尾巴。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海风带着硝烟的味道吹过来。 萧停川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别泄气,至少我们知道了他的声音特征,还有夜莺这个线索。” 江云归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就奉陪到底。”萧停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远处传来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警员们正在清理现场。 “回去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还有很多事要做。” 萧停川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晨光拉长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第49章 第四十六章 深秋的临江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腥咸的气息拍在礁石上。 江云归站在警戒线边缘,看着远处被拖上岸的渔船,甲板上盖着的白布下,是十几具僵硬的尸体轮廓。 “江队,初步勘察完了。”宋长清戴着白手套,手里拿着记录本,脸色凝重。 “船上一共十七人,全部死于□□中毒,和之前林副总的死法一致。船底藏着二十箱改装步枪,看型号是‘先生’那批没交易出去的新型武器。” 江云归的目光扫过船身,船舷上有个模糊的刻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形状隐约是“影子”组织的标记。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凉的船板,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对方在清理现场,但没清理干净。 “萧停川呢?”他抬头问。 “在那边审渔民。”宋长清往左侧指了指。 萧停川正蹲在一个穿蓑衣的老人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老人激动地比划着,手里的渔网都掉在了地上。 江云归走过去时,刚好听到萧停川的声音:“大爷,您再想想,昨晚看到这艘船靠岸时,有没有别的船只跟着?比如……没有挂灯的快艇?” 老人连连摆手,操着浓重的方言:“没有没有,就它一艘!黑黢黢的像个鬼船,靠岸时连发动机声都没有,我家狗叫得快把嗓子喊破了!” “什么时候靠岸的?”江云归插话。 “后半夜吧,”老人回忆着,“我起夜时看见的,当时天上有月亮,照得船身发亮……” “哦对了,船尾站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风吹得裙子飘起来,像团火。” 红裙子。 江云归和萧停川对视一眼—— 是夜莺。 “尸体运回法医室,让莫老重点查死亡时间。”江云归站起身,“宋长清,查这艘船的航行记录,看它近一周去过哪些海域。萧停川,跟我去船老大的住处看看,既然是军火运输,总得有接头人。” 船老大的家在海边的棚户区,低矮的木屋歪歪斜斜,门口堆着渔网和空酒瓶。 江云归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弥漫着酒气和霉味,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合照。 船老大搂着个女人,背景是东南亚的海滩。 “这女的有点眼熟。”萧停川指着照片,“好像在三年前的卷宗里见过,是影子在东南亚的联络员。”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日历上,其中一页被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个潦草的“蝰蛇”。 他拿起日历,指尖在那个名字上顿了顿:“看来先生和边境的毒贩还没断联系。” “或者说,是在杀人灭口。”萧停川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正对着那艘出事的渔船。 “你看,从这儿能把船上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船老大大概率是想私吞这批武器,结果被先生发现了。” 这时,姜卿辞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急促。 “江队!查到了!这艘船三天前在公海和一艘巴拿马籍货轮碰过面,货轮的登记人是个空壳公司,但法人代表的名字……是独眼的弟弟!” 江云归的瞳孔骤缩。 独眼的弟弟明明三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登记公司? “还有更奇怪的,”姜卿辞补充道,“我们恢复了船上的卫星定位,发现它昨天去过蛇岛,就是三年前影子东南亚据点被炸掉的那座岛。” 挂了电话,萧停川摸出烟盒,刚想点烟又放下了:“这是故意的。” “先生在告诉我们,他没走,还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江云归没说话,走到墙角的木箱前,打开锁扣。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加密文件和个录音笔。 他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电流声,接着是夜莺的声音,带着笑意。 “江队长,好久不见。这批货是给你的见面礼,下一个据点在……嗯哼。” 又是这个语气词。 江云归关掉录音笔,指尖微微发冷。 对方在挑衅,而且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棚户区外的电线杆上,有个微型摄像头正对着木屋门口。 “撤。”他拽着萧停川往外走,“这里的东西全带回局里,让技术队破解文件。通知所有人,从现在起改用加密频道通讯。” 走出棚户区时,海风更大了,卷着浪花打在礁石上,碎成一片白沫。 萧停川看着远处的海平面,突然笑了:“看来先生是等不及了,居然主动送线索上门。” “不是送线索,是下战书。”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有艘货轮正缓缓驶远。 “他想让我们去蛇岛。” “那就去。”萧停川的语气带着痞气,却透着坚定,“正好把三年前没算清的账,一次性算明白。”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海浪拍打着沙滩,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对决伴奏。 江云归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枪身依旧冰凉,却让他莫名安心。 几个月的沉寂不是结束,是暴风雨前的蓄力。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先生”从指缝里溜走。 公安局会议室的灯光亮得刺眼,投影仪上正循环播放着渔船案的现场照片。 江云归站在屏幕前,指尖点在船舷的刻痕处:“影子的标记是新刻的,边缘没有氧化痕迹,说明是杀人后故意留下的,目的是引我们注意。” 萧停川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我更在意那个巴拿马货轮。用独眼弟弟的名字登记,这明显是挑衅。说不定独眼弟弟根本没死,当年狱中的死亡证明是伪造的?” “莫老查过监狱的存档,”宋长清推了推眼镜,翻开手里的卷宗,“死亡证明是真的,火化记录也有,除非……有人偷梁换柱。” “可能性不大。”江云归摇头,“先生不会为了个这么一个小人物费这么大功夫,更可能是用死人名字做幌子,掩盖货轮的真实背景。” 他顿了顿,看向姜卿辞,“加密文件破解得怎么样?” 姜卿辞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指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解开三分之一了,里面提到蛇岛补给点、夜莺接应,还有个代号灯塔的人,似乎是负责武器改装的。” “灯塔?”萧停川坐直了身体,“三年前炸掉东南亚据点时,有个军火专家跑了,代号就是灯塔!当时以为他死在海里了。” 江云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所以蛇岛不只是据点,还是武器改装工厂。先生让渔船把武器运回来,可能是要交给灯塔升级改造。” “那艘货轮呢?”宋长清追问,“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查船舶轨迹。”江云归的眼神锐利起来,“从公海到临江港,它肯定在某个港口停靠过。姜卿辞,调近一周所有国际港口的监控,重点查巴拿马籍船只。” “收到!” 萧停川忽然起身,走到江云归身边,压低声音。 “你觉不觉得奇怪?夜莺的录音里,提到蛇岛就停了,那个嗯哼的语气词……像是在暗示什么。”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顿住。 他想起通风口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个语气词里藏着的傲慢和笃定。 对方知道他们会去蛇岛,甚至在等他们去。 “是陷阱。”他低声说,“蛇岛可能有埋伏,但我们必须去。” “我带一队人先去探路?”萧停川挑眉。 “不行,”江云归摇头,“先生对我们的行动模式了如指掌,分兵只会被逐个击破。要去就一起去,集中火力。” 他转身看向众人。 “准备一下,三天后出发。姜卿辞继续破解文件,务必找到蛇岛的防御布局;宋长清联系海警,借两艘巡逻艇,伪装成渔船;萧停川……” “我懂。”萧停川笑着接话,“准备家伙,保证让先生尝尝咱们的厉害。” 江云归没理他的玩笑,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这次行动保密级别最高,除了我们五个,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三年前的账,该清了。”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随即响起整齐的回应:“是!” 散会后,萧停川拽住要走的江云归,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是颗草莓糖,和上次小女孩给的一模一样。 “尝尝?”他笑得痞气,“补充点糖分,省得想太多伤脑子。” 江云归捏着糖纸,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感。 他抬头看向萧停川,对方眼里的玩笑褪去,只剩下认真:“蛇岛地形复杂,多带点烟雾弹,不行就撤,别硬扛。” “知道。”江云归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你也一样,别总冲在最前面。” 萧停川挑眉:“那哪行?总得有人护着我们江队啊。” 江云归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嘴角却悄悄扬起一点弧度。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手里的糖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光。 三天后的蛇岛之行,注定是场硬仗。 蛇岛的沙滩泛着诡异的灰黑色,礁石缝隙里藏着腥臭的海藻。 江云归蹲在一块巨石后,看着远处废弃灯塔的影子在暮色里摇晃,耳麦里传来萧停川的声音。 “一队已到西侧崖壁,二队在南侧丛林隐蔽,没发现巡逻的人,太安静了。” “是陷阱就不会大张旗鼓。”江云归压低声音,指尖扣在手枪扳机上,“按原计划,萧停川带一队攻正面,我从东侧绕后,十分钟后汇合。” “得嘞。” 枪声在五分钟后突然炸响。 萧停川刚带人靠近灯塔,岩壁后就射出密集的子弹,子弹打在礁石上迸出火星。 他翻身躲到混凝土掩体后,对着耳麦吼:“操!至少二十个人,火力猛得很!” 江云归趁机从东侧摸进灯塔底层,生锈的铁门被他一脚踹开,里面的人显然没料到会被抄后路,慌乱中举起枪,却被江云归精准打中手腕。 金属碰撞声里,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都戴着和珠宝展上一样的玫瑰面具。 “抓了一个。”江云归对着耳麦说,反手扣住一个人的喉咙,“说,灯塔在哪?” 面具人刚要咬碎嘴里的胶囊,就被他捏碎了下巴,疼得闷哼一声:“在……在顶层改装室。” 就在这时,顶层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窗户。 江云归心头一紧,刚要往上冲,就被从二楼涌下来的面具人拦住。 双方在狭窄的楼道里交火,子弹打穿木板,木屑飞溅中,他瞥见一个戴银色玫瑰面具的人站在二楼栏杆边,身姿挺拔,手里没握枪,像是在看戏。 “停下!” 银色面具人突然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枪声瞬间停了,面具人们纷纷后退,枪口却依旧对着江云归。 “江队长,久仰。”银色面具人走下楼梯,黑色风衣扫过地上的弹壳,“何必让手下送死?不如我们单挑?你赢了,我们把灯塔给你;输了,你们的命留下。” 江云归眯起眼,注意到对方右手无名指有块淡粉色的疤痕。 和张启明描述的“先生”特征吻合,只是没戴黑色风衣,也没有烫伤疤。 “你是影子?” “赢了再告诉你。”银色面具人突然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刃,寒光直逼江云归面门,“别用枪,否则你的人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耳麦里传来萧停川的怒吼:“江云归别答应!这孙子耍阴的!” 江云归没回应,缓缓放下枪,从腰间摸出警用匕首。 这是他从警院毕业时带的第一把刀,刀鞘磨得发亮。 短刃与匕首相撞的瞬间,江云归看清了对方的招式,狠戾刁钻,带着军队格斗术的影子。 银色面具人显然没料到他近身搏杀如此凌厉,被他一刀划中手臂,踉跄着后退。 “你比三年前强多了。” 面具人冷笑,短刃突然变招,直刺他心口。 江云归侧身避开,匕首顺势架在对方脖子上,刀刃划破面具边缘,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 就在他要掀开面具的瞬间,对方突然从怀里摸出颗烟雾弹,狠狠砸在地上。 浓烟弥漫中,江云归只听到一句:“后会有期,江队长。” 等烟雾散去,二楼的面具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打开的窗户里灌进带着咸味的海风。 “追吗?”萧停川带着人冲上来,额角流着血,显然刚才交火没少吃亏。 “不用。”江云归看向顶层,“先找灯塔。” 改装室里一片狼藉,仪器炸得四分五裂,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正是灯塔。 看到江云归,他突然瘫软在地:“我交代!我全交代!是先生逼我的,他用我女儿的命威胁我……” “带走。” 江云归没看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图纸,上面画着新型步枪的改装方案,角落里标着个日期。 和三年前东南亚据点被炸的日子一致。 撤离时,萧停川踢了踢地上的空弹壳:“让他们跑了,憋屈。” 江云归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暮色里的快艇,指尖捏着从银色面具人身上划下来的布料碎片,上面有淡淡的百合花香。 不是过敏,是故意用这种气味混淆视听。 “跑不远。”他把碎片塞进证物袋,“至少我们抓到了灯塔,还知道了影子的格斗习惯。” 警艇驶离蛇岛时,灯塔还在哭喊着求饶。 江云归靠在栏杆上,看着蛇岛的影子越来越小,耳麦里传来姜卿辞的声音:“江队,破解完剩下的文件了,里面提到先生下个月要在北海道交易……” 北海道。 江云归的指尖顿了顿,转头看向身边的萧停川,对方正对着海面抽烟,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看来你的年假,得在北海道过了。”他忽然说。 萧停川回头,眼里闪过笑意:“正合我意。不过这次抓到先生,你得陪我去看雪,不许耍赖。”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星空,那里有颗星星格外亮,像极了灯塔顶层最后熄灭的那盏灯。 枪战结束了,但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极好,只能听见灯塔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瘫坐在椅子上,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衬衫被冷汗浸得发皱,完全没了军火专家的镇定。 江云归把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声音平静:“你女儿在我们安排的安全屋,莫老刚去看过,很安全。” 灯塔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先生不会放过她的……他的眼线无处不在。” “只要你说实话,我们就能保护她。”江云归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蛇岛的改装方案,最终要交给谁?” 灯塔的喉结滚了滚,攥着水杯的手指泛白:“是……是边境的蝰蛇,他要这批改装步枪,说是要打通一条新的走私路线。” “先生和蝰蛇是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灯塔的声音发颤,“蝰蛇负责销售,先生负责提供武器,利润五五分。但我觉得……先生在利用蝰蛇,他好像在收集边境势力的名单。” 萧停川靠在墙上,嗤笑一声:“这老狐狸倒是会一石二鸟。” 他看向江云归:“北海道的交易,恐怕不只是卖武器那么简单。” 江云归没接话,继续问灯塔:“银色玫瑰面具人是谁?他是不是先生?” 灯塔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躲闪:“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三次,每次都戴着面具,听影子的人叫他先生。他很年轻,身手好得可怕,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他说话时,尾音总带着点轻佻的上扬,像……像在玩味别人的痛苦。”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收紧。 和通风口那个“嗯哼”的语气如出一辙。 “他和夜莺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灯塔咽了口唾沫,“夜莺是他的心腹,负责所有信息传递,据说两人……关系不一般。” “对了,夜莺左手手腕的玫瑰纹身,是先生亲手纹的,用的是特殊颜料,在紫外线下会变色。” 观察室里,姜卿辞立刻调出夜莺的资料:“江队,查到了!国际刑警的档案里提到过,夜莺的纹身确实有变色特征,是他们内部的最高识别标记!” 审讯室里,江云归把一张照片推到灯塔面前。 是三年前东南亚据点的航拍图:“这里的爆炸,是不是你们干的?” 灯塔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是……是先生下令的,说据点已经暴露,留着会引火烧身。” “那天……那天我刚好被派去取零件,才侥幸逃过一劫。”他突然捂住脸,“里面还有七个技术人员,都是我的学生……” 萧停川走进来,把一份文件扔在桌上:“别装了。我们查到你三年前从先生那里拿了五百万,存在瑞士银行,账户名是你女儿的名字。” 灯塔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 “是被威胁,还是同流合污?”江云归的眼神冷得像冰。 灯塔沉默了足足十分钟,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 “我一开始是被威胁的,但后来……我想要更多钱,想带着女儿远走高飞。是我太贪心了……” “北海道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江云归追问。 “下个月三号,札幌的雪祭会场。”灯塔报出信息,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颓丧,“他们会伪装成参展商,用冰雕运输武器零件。接头暗号是玫瑰与雪,永不凋零。” 江云归站起身:“你提供的信息,我们会核实。如果属实,我会为你申请宽大处理。” 走出审讯室时,萧停川凑过来:“看来北海道之行,非去不可了。” “嗯。”江云归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这次不光要抓先生,还要把蝰蛇和夜莺一网打尽。” 萧停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可得准备厚点的衣服,听说札幌的雪能埋到膝盖。” 江云归侧头避开,却没躲开他落在肩上的手。 走廊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沉默的画。 离下个月三号,还有十二天。 这场横跨三国的追逐,终于要在雪地里画上句点了。 札幌雪祭会场的临时指挥部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先生坐在监控屏幕前的阴影里,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冰雕展地图,声音带着变声器特有的金属质感:“蝰蛇的人到了吗?” 穿红色旗袍的夜莺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左手手腕的玫瑰纹身在暖光下泛着暗紫色:“刚进海关,带了五个保镖,全是黑市上雇的亡命徒。” 她转过身,旗袍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不过我查了,其中两个是国际刑警的线人。” 影子站在窗边,银色玫瑰面具反射着窗外的雪光:“要处理掉吗?” “不必。”先生轻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留着给江云归送点惊喜。幽灵那边怎么样?” “已经在冰雕里装好了追踪器。”阴影里走出个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是负责暗杀的幽灵,“□□也调试好了,只要蝰蛇的人接触零件,三分钟后自动引爆。” 蝰蛇推门进来时,貂皮大衣上还沾着雪粒。 他瞥了眼夜莺,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先生倒是会享受,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雪祭。” “蝰蛇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先看看这批货?”夜莺递过平板电脑,上面是改装步枪的拆解图,“灯塔的技术,保证比你之前用的货色强十倍。” 蝰蛇刚要接,就被先生的声音打断:“不急。江云归的人已经到札幌了,就在会场外围。” 他调出监控画面,江云归正和萧停川站在雪地里交谈。 “你们觉得,他们会从哪个入口进来?” 影子的指尖在窗台上划出浅痕:“东侧。那里靠近冰雕展区,最适合隐蔽。” 幽灵突然开口:“我去处理掉他们。” “别冲动。”先生摇头,“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眼睁睁看着交易完成,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表情。” 他看向蝰蛇。 “你的人按原计划接头,暗号不变。夜莺会带你去取货。” 蝰蛇皱眉:“你想让我当诱饵?” “合作嘛,总得有人多担待点。”先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事成之后,这批货我分你六成。” 夜莺突然凑近蝰蛇,吐气如兰:“蝰蛇先生要是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哦。” 蝰蛇被她眼里的挑衅激怒,拍了拍桌子:“谁怕了?按计划来!” 幽灵在这时收到条消息,看完后抬头:“江云归进会场了,正往冰雕区走。” “好戏开始了。”先生靠在椅背上,看着监控里越来越近的江云归,“影子,带你的人去西侧待命,别让警察坏了好事。幽灵,去盯着蝰蛇,他要是敢耍花样……” “我知道该怎么做。”幽灵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眼神冷得像冰。 夜莺挽住蝰蛇的胳膊往外走,经过影子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影子的手瞬间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门关上的瞬间,先生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江云归,这次……你还能赢吗?”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映亮他脸上模糊的轮廓,只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清晰得令人胆寒。 第50章 第四十七章 札幌雪祭会场的人流像流动的星河,江云归裹紧黑色冲锋衣,耳麦里传来国际刑警联络员的声音。 “江队,西侧入口发现三个可疑人员,与影子成员特征吻合。” “收到。”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萧停川,对方正举着相机假装拍照,镜头却对准了远处的冰雕城堡。 “蝰蛇的人在东南角,穿貂皮大衣那个。” 萧停川按下快门,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国际刑警的线人倒是会藏,混在保镖里跟隐形人似的。” 他对着耳麦说。 “通知线人,按预定信号行动,等蝰蛇接触冰雕就动手。”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抹红色身影上。 夜莺正挽着蝰蛇的胳膊,在冰雕间穿梭,左手手腕的旗袍袖口刻意挽起,露出那枚暗紫色的玫瑰纹身。 “夜莺在给周围的影子打暗号,注意她的手势。” “早看着呢。”萧停川调出手机里的热成像图,上面十几个红点正围绕冰雕区移动,“国际刑警的人已经堵住了所有出口,就等咱们收网。” 就在蝰蛇的手触碰到冰雕底座时,江云归突然对着耳麦下令:“行动!” 几乎是同时,萧停川将烟雾弹扔向人群中心,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国际刑警的人从四面八方冲出,举着枪高喊:“警察!不许动!” 蝰蛇的保镖刚要掏枪,就被混在其中的线人死死按住。 夜莺转身想跑,却被江云归一把抓住手腕,那枚玫瑰纹身在慌乱中蹭到他的手背,带着冰凉的触感。 “好久不见,夜莺小姐。”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先生在哪?” 夜莺突然笑了,从旗袍口袋里摸出个微型引爆器:“你猜?” “别碰!”萧停川猛地扑过来打掉她的手,引爆器摔在地上,电池弹了出来,“这疯女人想同归于尽!” 远处的监控屏幕前,先生看着混乱的会场,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影子,带一半人去支援夜莺,另一半……按备用方案走。” “是。” 影子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随即画面里出现银色面具的身影,正带着人往冰雕区冲。 “幽灵,去取真正的零件。”先生站起身,往指挥部深处走去,“冰雕里的不过是诱饵,让他们慢慢玩。” 会场里,江云归正制服最后一个成员,耳麦里突然传来国际刑警的惊呼:“江队!冰雕里没有武器!是假的!” 他心头一紧,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夜莺,对方正疯狂大笑:“你们永远慢一步!真正的货早就运走了!” 萧停川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先生那孙子要跑!看那栋楼的顶层!” 江云归抬头望去,雪雾中,一栋高楼的顶层窗口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萧停川带一队追!”他对着耳麦吼,同时捡起地上的手枪,“我去追幽灵!” 国际刑警的联络员立刻喊道:“我们派人支援!” “不用!”江云归已经冲进了雪幕,“守住这里,审出零件的下落!” 萧停川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对着耳麦骂了句“疯子”。 随即跳上国际刑警的越野车:“开快点!别让那孙子坐着直升机跑了!”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脚印,也掩盖了追逐的痕迹。 但江云归知道,这场横跨三国的较量,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至少这一次,他们抓住了夜莺和蝰蛇,离先生的真面目,又近了一步。 札幌警局的审讯室比临江的要小些,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夜莺身上的寒气。 她被铐在椅子上,红色旗袍皱了好几处,脸上的妆容花了,唯独那枚玫瑰纹身在白炽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江云归把一杯冷水泼在她脸上:“说吧,先生在哪?” 夜莺打了个寒颤,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江队长还是这么没耐心。你以为抓了我和蝰蛇,就能找到他?” “至少能让他少两个臂膀。”萧停川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从夜莺身上搜出的口红。 里面藏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 “幽灵带着零件跑了,影子断后,先生坐直升机先走的,对吗?” 夜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你们追不上的。那架直升机是军用改装款,早就飞出日本领空了。” “我们查了航班记录,”江云归的指尖点在桌上的航线图上,“最近三天没有私人飞机飞离北海道,他只能走水路。” 隔壁审讯室里,蝰蛇的吼声隔着墙传过来:“我不知道先生的去向!我只是个买家!” 萧停川嗤笑一声:“这老东西倒是会装。刚才国际刑警审他的时候,提到临江港三个字,他嘴唇抖得厉害。” 江云归的眼神沉了沉,转身回到夜莺面前,突然抓住她的左手手腕,将紫外线灯对准那枚玫瑰纹身。 纹身瞬间变成刺眼的亮紫色,边缘处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母——“LJG”。 “临江港的缩写。”他盯着夜莺的眼睛,“先生要回临江,对不对?” 夜莺的脸色终于变了,嘴唇哆嗦着,却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这时,姜卿辞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兴奋。 “江队!破解了夜莺的加密手机!里面有条未发送的消息,收件人是先生,内容是按原计划回临江,幽灵已带零件登船!” 江云归挂断电话,看着脸色惨白的夜莺:“不用装了。他要回临江,用幽灵带的零件在那边完成最后交易,对吗?” 夜莺突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你们赢不了的!临江是他的地盘,你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就试试。”江云归站起身,“把她和蝰蛇移交给国际刑警,引渡手续尽快办,我们回临江。” 萧停川跟在他身后往外走,路过蝰蛇的审讯室时,故意放慢脚步。 蝰蛇正对着警员嘶吼,看到他们,突然安静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告诉先生,我们很快就回去。”萧停川隔着玻璃对他说,嘴角勾起一抹痞笑,“让他备好棺材。” 走出警局时,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江云归抬头看向天空,一架客机正缓缓起飞,往南方飞去。 “订最早一班回临江的机票。”他说。 “早就订好了。”萧停川晃了晃手机,“顺便查了下,先生的直升机确实没飞出日本,而是降落在了北海道的一个私人码头,那里有艘货轮昨天半夜离港。” “目的地——中国临江。” 江云归的指尖在口袋里握紧,摸到那颗萧停川塞给他的草莓糖。 糖纸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走。”他低声说,“把三年前的账,在临江算清楚。”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两人并肩往登机口走。 阳光透过舷窗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像要融进彼此的骨血里。 临江的风,一定比北海道更冷。 飞机穿越云层时抖了一下,江云归放在小桌板上的水杯晃了晃,半杯冷水溅在手背上。 他刚要抽纸巾,萧停川的手已经先一步伸过来,用袖口替他擦得干干净净。 “睡会儿?”萧停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旅途的疲惫,“下飞机还有得忙。”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往窗边挪了挪。 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萧停川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伸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 飞机空调开得太足,江云归总爱畏寒。 “不用。” 江云归想把外套推回去,却被萧停川按住手。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轻轻覆在江云归微凉的手背上。 “披着。”萧停川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冻感冒了,谁去抓先生他们?” 江云归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再推拒。 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气息,像萧停川身上惯有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他侧过头,看到萧停川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临江港地图,眉头微蹙,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在想什么?”江云归忽然问。 “想先生回临江的目的。”萧停川抬眼,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都快要交缠在一起,“他明知道我们会回去,还敢自投罗网,肯定憋着大招。” 江云归的喉结滚了滚,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却被座椅靠背挡住。 萧停川低笑一声,没再逼近,只是伸手替他把外套领子立起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下颌线,带着点微麻的痒意。 “别多想。”萧停川的声音软了些,“不管他有什么招,我们都接着。大不了……”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痞气的笑意。 “我替你挡子弹。” “胡说八道。” 江云归瞪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后舱传来队员们压抑的笑声,大概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江云归有些不自在地转回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却感觉萧停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像午后晒得人暖洋洋的太阳,躲不开,也不想躲。 飞机开始下降时,江云归迷迷糊糊睡着了,头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 萧停川连忙调整坐姿,让他的头刚好靠在自己肩上。 发丝蹭过颈侧,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挠得人心里发痒。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飞机平稳落地。 广播里传来提示音,江云归猛地惊醒,抬头就撞进萧停川含笑的眼里。 “醒了?”萧停川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口水快把我肩膀打湿了。” 江云归的脸瞬间涨红,刚要反驳,就看到萧停川肩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口水痕迹。 他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伸手想推他,却被萧停川一把抓住手腕,顺势从座位上拉起来。 “走了。”萧停川的手没松开,就那么牵着他穿过过道,指尖偶尔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带着点隐秘的亲昵,“一队二队在机场外等着,回去歇会儿,不然没力气抓先生。” 队员们识趣地走在后面,没人说话,却都憋着笑。 江云归想挣开手,萧停川却握得更紧了点,在他耳边低声说:“别闹,给他们看看,咱们江队有人护着。”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再挣扎。 走出机场时,临江的风果然带着刺骨的寒意,萧停川很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肩膀,把大半个人都护在怀里。 “冷吧?”萧停川低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早说让你多穿点。” 江云归抬头瞪他,却在看到他眼里映出的自己时,突然没了脾气。 远处的警车闪着红蓝灯光,像无数个并肩作战的夜晚,而身边的人,始终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回去吧。” 江云归轻声说,往他身边靠了靠。 萧停川笑着应了声,揽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暖意。 临江的夜,注定不会平静。 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再深的黑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临江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江云归贴着斑驳的墙根往前走,靴底碾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 巷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树影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 “一队守住东头,二队堵西巷口。”萧停川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注意屋檐,幽灵动作很灵巧。” 江云归刚应了声,头顶突然落下道黑影。 他侧身避开,寒光擦着鼻尖飞过。 是幽灵的短刃,钉在对面的木门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找到你了。” 江云归抬手举枪,却发现幽灵早已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只有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还在晃荡,像是刚才没人经过。 巷尾突然传来枪声,紧接着是萧停川的怒吼:“影子往南跑了!拦住他!” 江云归追过去时,正看到萧停川踹开一扇虚掩的院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窗棂被撞破个大洞,碎玻璃上沾着片黑色布料。 是影子风衣上的。 “他在耍我们。”萧停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些巷子像迷宫,他们熟门熟路。” 话音刚落,远处的钟楼突然敲响了十下。江云归的心头猛地一跳。 听夜莺说过,这是先生惯用的信号,用来通知手下撤离。 他转身往钟楼方向跑,萧停川立刻跟上来,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回音。 钟楼顶层的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江云归看到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窗边,黑色风衣被风掀起,手里把玩着枚银色怀表。 “先生。”江云归的枪口稳稳对准他的后背,“束手就擒吧。” 男人缓缓转身,脸上没戴面具,露出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右眼角有颗极淡的痣。 他笑了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那标志性的轻佻。 “江队长,好久不见。” 是那个语气词! 江云归的瞳孔骤缩,这个声音,和通风口、和录音里的“嗯哼”一模一样!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男人突然将怀表扔向空中。 怀表炸开的瞬间,浓烟弥漫了整个顶楼。 江云归屏住呼吸,等烟雾散去时,窗边只剩件飘落的风衣,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操!”萧停川踹了脚旁边的木梯,“他从管道这里滑下去了!” 两人冲到窗边,只看到巷口闪过辆黑色轿车的影子,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很快就汇入了主干道的车流里。 “追吗?” 萧停川摸出车钥匙。 江云归望着空荡荡的巷弄,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视线有些模糊。 巷子里的枪声已经停了,队员们正在清理现场,偶尔传来几句汇报。 幽灵和影子都没抓到,只缴获了几箱没来得及运走的武器零件。 “不用了。”他收回目光,指尖在枪身上摩挲着,“他故意引我们来这儿,就是想让我们看着他跑。” 萧停川走到他身边,递过来块干净的手帕:“擦擦吧,跟落汤鸡似的。”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手却很自然地替江云归拂去肩上的雨水,指尖不经意触到后颈,带来点微热的温度。 江云归没躲,任由他动作。雨还在下,打在钟楼的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的警灯闪着红蓝光芒,映亮了两人交叠的影子。 “他跑不远的。”萧停川的声音低了些,“至少我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嗯。”江云归点头,忽然侧过头,鼻尖差点碰到萧停川的下巴,“刚才在巷子里,你挡在我身前的时候,不怕吗?” 萧停川笑了,伸手揉了揉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怕你受伤,比怕子弹疼多了。” 江云归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开口,就被萧停川用手指按住嘴唇。 “回去再说。”他的眼神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先把这群小兔崽子带回去,免得感冒。” 下楼时,萧停川的手一直搭在江云归的腰侧,替他挡开低垂的横梁。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落在两人的肩膀上,却没让人觉得冷。 临江巷的雨,还要下很久。 但江云归看着身边的人,哪怕要追遍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巷子,只要萧停川在,他就有耐心等下去。 总会抓住他的。 在某个雨停的清晨,或是某个飘雪的黄昏。 第51章 第四十八章 临江市公安局的会议室。 江云归把临江巷的地图钉在白板上,红笔在钟楼和几条岔巷间画了圈。 “先生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可怕,撤退路线规划得毫无破绽,说明他在临江扎根很深,甚至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萧停川把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口。 “幽灵的攀爬痕迹显示他受过专业训练,落脚处全是监控盲区;影子撕碎的风衣布料里掺了荧光纤维,黑暗中能给同伴指路。” “这些细节都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 队员们正低声讨论着,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封局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肩上还沾着雨珠。 他往主位上一坐,目光扫过全场:“临江巷的事我听说了,先生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江云归站直身体:“封局。” “坐。”封局摆了摆手,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市局决定成立反黑专项小组,由江云归任组长,萧停川任副组长,直接对我负责。权限上调一级,全市警力随时调配,必要时可以联系国际刑警协助。” 萧停川挑眉:“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必须动真格。”封局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三年前东南亚军火案的受害者家属刚联名上书,加上这次临江巷的枪战波及了无辜群众,上面下了死命令,三个月内必须端掉先生那个组织。” 他看向江云归:“三年前那桩案子里牺牲的三个缉毒警,总不能一直沉冤未雪。” 江云归的指尖猛地收紧。 三年前东南亚军火案中,三名并肩作战的缉毒警因情报泄露牺牲,凶手一直逍遥法外,这成了他心里最深的刺,也是他追查先生的执念。 “我明白。”江云归的声音有些沙哑。 萧停川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封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夜莺和蝰蛇的审讯有进展吗?” “夜莺嘴硬得很,只说先生在临江有个秘密据点,具体位置不肯透露。”宋长清推了推眼镜,“蝰蛇倒是松了口,说先生最近在找一个叫密钥的东西,好像和三年前的军火案有关。” “密钥?”江云归皱眉,“卷宗里没提过。” “可能是代号。”封局站起身,“反黑小组今天就挂牌,江云归留下,其他人先去准备。萧停川,你跟我来趟办公室,把临江港的布控方案再顺一遍。” 会议室很快空了下来,江云归盯着白板上的地图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东南亚据点”几个字。 萧停川路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用纸巾包好的草莓糖,放在他面前。 “别钻牛角尖,那三位兄弟要是在天有灵,肯定盼着咱们早点把凶手绳之以法。” 江云归抬头看他,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 萧停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等抓住先生,咱们去给三位烈士扫个墓,告诉他们案子破了。” “嗯。” 江云归拿起那颗糖,剥开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压下了心头的涩意。 萧停川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手腕。 江云归的手指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意:“刚才在巷子里,谢了。” 萧停川挑眉:“就一句谢谢?” 江云归的耳尖微红,别过头看向窗外:“晚上……。” “成交。”萧停川笑得痞气,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等我回来。” 门关上的瞬间,江云归看着白板上那三个缉毒警的名字缩写,忽然握紧了拳头。 有反黑小组做后盾,有萧停川在身边,这一次,他不仅要抓住先生,还要查清那三名战友牺牲的真相。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公安局的楼顶,镀上一层金边。 反黑小组的牌子被挂在办公楼前,红底白字,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这场横跨三年的追逐,终于要迎来真正的决战。 傍晚的临江老街飘着烤红薯的甜香,江云归解开警服最上面的扣子,刚走出地铁站,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中。 后颈传来钝痛的瞬间,他瞥见两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身影,手背上隐约有玫瑰纹身。 是先生的人。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只有一个念头: 萧停川还在等他的牛肉面。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废弃工厂的钢架结构,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悬着几盏昏黄的灯。 江云归发现自己被绑在铁椅上,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 “醒了?” 先生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今天穿了件灰色针织衫,右眼角的痣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少了几分戾气,多了点漫不经心的危险。 幽灵和影子站在他身后,前者握着短刃,后者的银色面具反射着冷光。 “想单独约我,用不着这种手段。” 江云归的声音有些沙哑,试图挣脱绳索,却发现越动勒得越紧。 先生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蹲下,指尖划过他警服上的徽章。 “江队长总说光明正大,可你抓夜莺和蝰蛇时,不也用了偷袭?”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说,密钥在哪?” 江云归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影子突然开口,声音依旧经过变声器处理,“三年前东南亚据点的电脑里,有份加密文件,只有密钥能解开。我们查过,最后接触那台电脑的人是你。” 江云归心头一震。 三年前他确实在现场找到过一台损坏的笔记本,但技术队说硬盘已毁,根本没提过什么加密文件。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也好,留着你的命还有用。” 就在这时,工厂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萧停川的怒吼:“江云归!你他妈在哪?!” 先生的眼神沉了沉:“比预想的快。” 他对幽灵使了个眼色。 “带他走,从后门。” 幽灵上前解开江云归的绳索,却在他起身的瞬间被狠狠肘击腹部。 江云归趁机撞向旁边的铁架,钢架摇晃着砸向影子,趁乱往工厂大门跑。 “抓住他!”先生的声音带着怒意。 江云归刚跑到门口,就看到萧停川举着枪冲进来,眼里的红血丝比他早上看到时更重。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停川的枪口微微一顿,就是这半秒的迟疑,幽灵突然从侧面扑来,用沾了□□的手帕捂住江云归的口鼻。 “萧停川!” 江云归挣扎着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空气。 “他妈的!” 萧停川扣动扳机,子弹擦过幽灵的胳膊,却没拦住他们拖拽江云归的身影。 影子扔出的烟雾弹在地上炸开,白色浓烟迅速弥漫开来。 等烟雾散去,工厂里只剩倒在地上的铁架。 萧停川踹开后门,只看到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尾灯消失在巷口,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刺耳得像在割他的神经。 “追!给我往死里追!” 萧停川对着耳麦嘶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捡起地上江云归掉落的警徽,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突然一拳砸在墙上,血顺着指缝渗出来。 宋长清带着队员赶过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喉结滚了滚:“萧哥,监控查到了,面包车往临江港方向开了。” 萧停川深吸一口气,擦掉手上的血:“通知所有卡点,封死临江港的所有出口。另外,查三年前东南亚据点的技术报告,我要知道那台笔记本到底怎么回事。” 警灯在夜色中闪烁,萧停川坐在警车里,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车载电台里不断传来各卡点的汇报,却始终没有面包车的踪迹。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江云归的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还是他自己发的。 “牛肉面多加辣,等我。” 萧停川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突然低声说。 “江云归,你听见了吗?这次换我等你。” “你他妈要是敢有事,我拆了这临江城也要把你找回来。” 车窗外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 萧停川知道,这场追逐已经不只是为了那三个牺牲的战友,更是为了他不能失去的人。 无论先生要带江云归去哪,他都会追下去。哪怕追到地狱,也要把人抢回来。 面包车的引擎声停了很久,江云归才被人拽下车。 蒙眼布太厚,只能隐约看到脚下是水泥地,空气里有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像是另一处废弃建筑。 “坐。” 先生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带着点刻意放缓的节奏,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 江云归被按在椅子上,手腕重新被绑住,这次用的是柔软的布条,却依旧挣不开。 他能感觉到那道黏腻的视线,从被蒙住的眼睛滑到挺直的脖颈,再往下,描摹着他被警裤包裹的长腿线条。 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冷,生理性的厌恶让他绷紧了脊背。 “幽灵和影子在外面,不会有人打扰我们。”先生的声音近了些,似乎蹲在了他面前,呼吸拂过他的膝盖,“江队长,你说萧停川现在是不是快疯了?他大概不知道,你此刻离我这么近。” 江云归没说话,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的弦。 “听说你们结婚了。”先生轻笑一声,指尖突然擦过他的膝盖内侧,布料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真可笑,他凭什么?你这样的人,就该被好好收藏起来,锁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 他的手指往上移,停在江云归纤细的腰侧,轻轻掐了一下。 “萧停川他懂什么?他根本不配碰你。” 江云归猛地抬腿踹过去,却被对方轻松躲开。 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喘着气,额角渗出细汗:“先生,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心思。” “令人作呕?”先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淬着冰,“等我把萧停川解决掉,你会慢慢习惯的。到时候,这里的每一寸都只属于我。” 他突然伸手扯掉江云归的蒙眼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江云归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的人正歪着头看他,右眼角的痣在灯光下泛着偏执的光。 对方的目光像贪婪的藤蔓,缠绕着他被绑的手腕,滑过他敞开的领口,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喉结滚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三年前东南亚据点,你从那台电脑里拿走的U盘,藏在哪了?”先生的语气陡然转冷,指尖戳在他的胸口,力道重得像是要凿进肉里,“别跟我说它坏了,那是你们警局的命根子,除了你,没人有本事让它凭空消失。” 江云归的视线扫过周围—— 这是间废弃的仓库办公室,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安全标语。 他迎上先生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确实坏了。暴雨冲进据点时,它泡在水里,我捡起来时已经烧了。” “撒谎。” 先生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指腹却在他的唇上摩挲着,带着病态的迷恋。 “那里面有我们的所有账本,还有……当年害死那三个缉毒警的证据。你是不是早就藏起来了?故意吊着我,让我一次次注意到你?”他低笑出声,“没关系,我喜欢这种游戏。” 江云归的下颌被捏得生疼,却依旧挺直脊背:“你这种疯子,永远不会懂什么是底线。” “我只懂我要什么。”先生松开手,指腹擦过他下巴上的红痕,留下灼热的触感,“那U盘就是密钥,只有它能解开加密档案。整个公安局,只有你和你那队人知道它的存在,对吗?” 江云归皱眉:“知道又怎样?它早就成了废品。” “你有办法修好它。”先生的眼神笃定得可怕,指尖突然抚上他的脸颊,被江云归猛地偏头躲开。 他也不恼,只是笑得更偏执了。 “把它交出来,我就让你留在我身边。萧停川能给你的,我加倍给你;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你觉得我会信?” 江云归冷笑,胃里一阵翻涌,是恶心。 “信不信由你。”先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针织衫的领口,目光却始终黏在江云归身上,“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记住,别想着萧停川会来救你。这里是临江港的旧码头,涨潮的时候,整片区域都会被淹。”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他来了,我也会让他亲眼看看,你到底是谁的人。” 门被关上的瞬间,江云归听到外面传来幽灵和影子的对话。 “他会不会跑?”是幽灵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 “跑不了。”影子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先生在椅子腿上装了定位器,他要是敢动,直接引爆。而且……先生说了,谁敢伤他一根头发,就卸谁的胳膊。” 江云归低头看向椅子腿,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个微型装置。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萧停川的脸。 那个总是痞笑着揉他头发,会在夜里悄悄把他冰凉的脚揣进怀里的人,此刻大概正红着眼在临江港的每一寸土地上搜寻。 U盘……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内侧的暗袋,那枚被水泡得变形的U盘还在,他偷偷带出来了。 三年前他让技术队偷偷处理过,表面看确实废了,内里的数据却被导进了加密硬盘。 这件事,他只告诉过第一支队的人。 仓库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江云归想着,先生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这场对峙,他必须赢。 不仅为了那三个牺牲的战友,更为了那个等着他回家的萧停川。 他不会让任何人,毁掉他和萧停川的家。 江云归敢保证。 临江市的夜像被墨浸透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停川站在监控中心的大屏幕前,指尖在江云归最后出现的地铁站画面上戳了又戳。 画面里,他的爱人正低头看手机,侧脸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下一秒就被阴影吞噬。 “查临江港所有废弃码头的监控,重点排查近三小时内的可疑车辆。”萧停川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通知水上警察,沿港内航道巡逻,任何漂浮物都别放过。” 宋长清把刚打印出来的码头分布图递给他,纸上密密麻麻标着红圈:“已经排查了七个旧码头,都没有动静。萧哥,江队会不会被转移了?” “不会。”萧停川的目光扫过地图上被圈出的“三号旧码头”,那里离市区最远,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窄路通往外界。 “先生那种疯子,肯定要把他藏在自己最有把握的地方。”他指尖重重敲在那个红圈上,“备船,去三号码头。” 反黑小组的队员们没人敢多问,迅速整装出发。 警艇划破江面的夜色,萧停川站在船头,江风把他的警服吹得猎猎作响。 他摸出手机,屏幕壁纸是他和江云归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江云归难得笑着,被他圈着腰按在怀里,背景是临江市初雪的街头。 “再等等我。”萧停川对着屏幕低声说,指腹擦过照片上江云归的脸,“这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警艇靠岸时,宋长清突然指着远处仓库的窗口:“萧哥!那里有灯光!” 萧停川立刻抬手示意噤声,反黑小组的队员们迅速分散,呈扇形向仓库逼近。 他摸出腰间的枪,脚步放得极轻,靴底踩在碎冰上的声响都格外刺耳。 离仓库还有五十米时,他突然停住。 风中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 锁链拖动的动静。 “一组左翼掩护,二组跟我突入。”萧停川对着耳麦低语,指尖在扳机上顿了顿,“记住,活的,我要先生,活的。” 仓库大门被爆破装置炸开的瞬间,萧停川第一个冲进去,强光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空荡的厂房。 角落里的铁椅空着,地上散落着布条和一枚熟悉的钢笔。 那是他送给江云归的结婚礼物,笔帽上还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操!”萧停川的心脏像被攥紧,光束猛地扫向二楼,“江云归!”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户的呼啸声,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人的眼。 宋长清捡起那枚钢笔,脸色发白:“萧哥,这是……” “是先生故意留下的。” 萧停川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腹摩挲着笔身,突然摸到笔帽内侧的微小凸起。 那是他偷偷装的定位器,此刻正微微发烫。 “他在耍我们。” 定位信号显示,江云归正在往港外移动,速度很快,像是在船上。 萧停川立刻转身往码头跑,警艇的引擎再次轰鸣起来,追着信号消失的方向驶去。 江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萧停川望着漆黑的江面,突然想起江云归总说他性子急,每次出任务都要反复叮嘱“别冲在最前面”。 可这次,他怎么能不急?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护了五年的人,是他户口本上的另一半,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软肋。 “信号消失了。”耳麦里传来技术队员的声音,“好像被屏蔽了。” 萧停川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震得警艇都晃了晃。 他抬头看向远处模糊的岸线,那里灯火零星,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通知所有卡点,封锁临江所有出海口。”萧停川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就算把这临江翻过来,我也要把人找出来。” 警艇在江面上划出巨大的弧线,反黑小组的灯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像撒在江面上的星网。 萧停川知道,先生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他忘了,他萧停川为了江云归,敢掀翻整个棋盘。 只要能把人找回来,哪怕踏碎这满城夜色,他也在所不惜。 第52章 第四十九章 技术队突然在耳麦里高喊。 “萧哥!定位信号恢复了!在城郊废弃水泥厂!” 萧停川猛地踩下油门,越野车轮胎碾过碎石路,溅起一串火星。 反黑小组的车队紧随其后,警灯在漆黑的夜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水泥厂的铁门早已锈烂,萧停川直接撞开障碍冲进去,车灯扫过空旷的厂区,最终定格在一辆黑色SUV上。 车后座的窗户没关严,他隐约看到江云归被捆在座椅上,头歪着,像是失去了意识。 “江云归!” 萧停川推开车门就往那边冲,枪已经上了膛。 SUV突然发动,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影子从副驾驶探出头,扔出颗烟雾弹,白色浓烟瞬间笼罩了半个厂区。萧停川被呛得咳嗽,等烟雾散去时,SUV已经冲过厂区另一侧的缺口,驶上了通往国道的土路。 “追!” 萧停川吼了一声,翻身上车。 越野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他死死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黑色身影,指节因为攥紧方向盘而发白。 宋长清在副驾驶调出实时路况:“萧哥,前面是盘山公路,只有一条道,他们跑不了!” 话音刚落,SUV突然一个急转弯,车尾甩出的碎石砸在他们的挡风玻璃上,留下几道裂痕。 萧停川猛打方向盘跟上,两车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追逐,车灯刺破夜雾,像两头对峙的野兽。 “他们在往悬崖方向开!”宋长清的声音发颤,“那边没路了!” 萧停川没说话,眼里只有那辆SUV。 他看到江云归在车里动了动,似乎醒了过来,正挣扎着想要解开绳索。 就在这时,SUV突然减速,后座的车窗被摇下,先生的脸出现在窗口,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个挑衅的笑。 “操!” 萧停川猛踩油门,两车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看到江云归抬起头,目光穿过夜色与他对上,那眼神里有焦急,有担忧,还有一丝他看懂了的。 决绝。 SUV突然加速,冲过一个弯道后,车头猛地转向右侧的岔路。 萧停川跟着拐过去,却发现那是条被废弃的采矿道,尽头是陡峭的悬崖,下方是翻滚的江水。 “他们要跳江!” 宋长清惊呼。 萧停川猛踩刹车,越野车在离悬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推开车门,看着SUV毫不犹豫地冲下斜坡,在江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江云归——!” 萧停川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他踉跄着跑到悬崖边,冰冷的风灌进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江面上只有一圈圈扩散的涟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宋长清带着队员赶过来,看到这一幕,眼圈瞬间红了。 “萧哥……” 萧停川没动,只是望着漆黑的江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通知水上警察,封锁江面。另外,查这条江的所有支流,还有下游的废弃码头。” 他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他们跳江是为了换乘,肯定有备用船只。” “告诉所有人,就算把这江水抽干,也要把人给我捞出来。” 越野车的引擎还在运转,车灯照在悬崖边的碎石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萧停川摸出手机,屏幕上的结婚照还亮着,照片里的江云归笑得温和。 他用拇指轻轻拂过那张脸,低声说。 “等着我,我这就来。” 山风呜咽,像是在为这场未分胜负的追逐伴奏。 萧停川知道,先生以为把江云归带向了绝境,但他忘了,只要江云归还在,他就有无数个追下去的理由。 这场追逐,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SUV沉进江面前的瞬间,江云归用藏在袖口的刀片割开了绳索。 冰冷的江水包裹过来时,他屏住呼吸,顺着水流游向岸边。 刚才在车里,他就看清了岸边的芦苇丛,那是最好的隐蔽处。 先生带着幽灵和影子上岸时,江云归正躲在芦苇荡里,冻得牙齿打颤。 他看着三人往半山腰走,影子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幽灵手里还攥着那把沾了锈的短刃。 等他们走到半山腰的空地,江云归突然从岩石后冲出来,手里握着从幽灵腰间夺来的枪。 那是刚才在水里缠斗时,他趁乱摸走的。 “砰!” 枪声在山谷里炸开,影子的面具被打穿个洞,他难以置信地捂住额头,直挺挺倒在地上。 幽灵的反应更快,短刃脱手飞向江云归,却被他侧身躲开,刀刃深深钉进旁边的树干。 “找死!” 幽灵扑上来的瞬间,江云归扣动扳机,子弹从他胸口穿过。 男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时,眼睛还死死盯着江云归,像是不甘心。 空地上只剩下先生和江云归。 风吹过草地,带着血腥味,把先生额前的碎发吹得乱动,右眼角的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你倒是比我想的更狠。”先生没动,只是看着他,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赞赏,“萧停川知道你会杀人吗?他眼里的你,不是永远是光明磊落、高岭之花的存在吗?” 江云归握着枪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冷和愤怒。 他一步步逼近,枪口稳稳对准对方的胸口:“三年前那三个缉毒警,是不是你杀的?” 先生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在掌心把玩着。 “是又怎么样?他们挡了我的路。就像现在的你,还有萧停川。” “U盘里的证据,你早就知道是假的,对不对?”江云归的声音发颤,“你故意引我查下去,就是想看我和萧停川反目?” “假的?”先生挑眉,突然把石块砸向他,“那里面有你不知道的事。” “比如,是谁把他们的行动路线卖给了毒贩。” 江云归侧身躲开,子弹擦着先生的耳边飞过,打在后面的岩石上,溅起火星。 “别跟我绕圈子!” “急什么。”先生往后退了退,背靠着一棵老松树,“你杀了我的人,总得付出点代价。” “你说……萧停川要是知道你为了查案,连我给你的机会都不要,会不会失望?” “你所谓的机会,就是让我背叛战友,背叛萧停川?”江云归的枪口又往前递了递,“先生,你从头到尾都是个疯子。” “疯子?” 先生突然笑出声,眼里闪过疯狂的光。 “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而已!萧停川凭什么拥有你?他不过是个靠着家世爬上来的废物,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江云归冻得发红的脸颊,滑到他紧绷的腰线。 “你该站在更高的地方,只有我能给你。” 江云归扣动扳机,这一枪打在先生的肩膀上,血瞬间浸透了灰色针织衫。 “闭嘴。” 先生闷哼一声,却没倒下,反而笑得更偏执了:“你看,你还是对我动手了。萧停川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你变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山风吹来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大概是萧停川他们找过来了。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先生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在江云归面前晃了晃。 又是枚微型遥控器。 “这里埋了炸药,你说……要是萧停川冲上来,看到我们一起炸成碎片,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江云归的瞳孔骤缩,刚要开口,就听到山下传来萧停川的呼喊。 “江云归!你在哪?!” 先生的眼神亮了,按下遥控器的瞬间,江云归猛地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滚下斜坡。 爆炸声在头顶响起,碎石和泥土哗哗落下,掩盖了他们的身影。 警笛声越来越近,萧停川的呼喊声穿透硝烟,清晰地传进江云归的耳朵里。 他死死按住顾怀瑾的手腕,在对方疯狂的笑声中,摸到了掉在地上的枪。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萧停川,伤害他想守护的一切。 爆炸声掀起的气浪几乎要掀翻半座山,碎石像冰雹般砸落。 江云归被先生死死按在身下,后背硌在尖锐的石块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记起来了吗?”先生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硝烟的灼热,“你九岁那年的那个雨天,你把伞塞给我,说顾怀瑾,以后我罩你。” 江云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里确实有个总被欺负的男孩,瘦得像根豆芽菜,校服袖口永远磨破着边。 他模糊记得自己护过他几次,不过他从小就是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性格,这个事情江云归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但他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你转学那天,我在车站等了你六个小时。”顾怀瑾突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狠戾,“我看着你爸妈开车接你走,车窗里的你连头都没回。”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江云归,你欠我的,迟早要还。” “所以你杀了那三个缉毒警?”江云归挣扎着抬头,血顺着额角往下流,“就因为他们挡了你的路?” “挡路就要死。”顾怀瑾的眼神冷得像冰,手指猛地掐住他的下颌,“包括萧停川。你以为我真在乎那个U盘?” “我就是要看着你为了查案焦头烂额,看着你和他互相猜忌,最后……只能来求我。”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蹭到江云归的脸,声音黏腻得让人作呕。 “你是我的,从你把雨伞递给我那刻起就是。萧停川算什么东西?他配站在你身边吗?” “我毁了他,毁了你的安稳,就是要让你明白,只有我能给你归宿——哪怕是地狱。” 江云归猛地偏头,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顾怀瑾吃痛,反手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渗出血丝。 “疯子。”江云归啐掉血沫,眼神里只剩冰冷的厌恶,“你从来没被救赎过,你骨子里就是烂的。” “烂?”顾怀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拽起他的衣领,把他往悬崖边拖,“那我们就一起烂在这儿!让萧停川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最后跟我这个烂人一起摔成肉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更剧烈的轰鸣。 爆炸引发的山体滑坡彻底爆发,巨大的岩石裹挟着泥石流滚滚而下,阴影瞬间吞噬了他们。 “抓住我!”顾怀瑾的声音突然变得疯狂,死死扣住江云归的手腕,“要死一起死!你休想摆脱我!” 江云归看着他眼里扭曲的占有欲,突然用力挣脱,反手将他推向滚石的方向。 顾怀瑾猝不及防,被一块坠落的巨石狠狠砸中后背,惨叫声被淹没在轰鸣里。 “江云归——!”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江云归的衣角,最终却被更多的石块掩埋,只留下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泥石流瞬间涌到脚边,江云归的腿被落石压住,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听到萧停川的呼喊声穿透混乱的声响,越来越近。 “萧停川……”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 山体的轰鸣还在持续,萧停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乱石堆里攀爬。 警服被锋利的岩石撕开新的口子,膝盖早已磨破,渗出血来混着泥浆,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但他顾不上。 “云归!江云归——!” 他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还是一遍遍地吼着,回音撞在岩壁上,很快就被泥石流的咆哮吞没。 视线里全是翻滚的烟尘和摇摇欲坠的石块,他不敢停,哪怕脚下的碎石随时可能塌陷。 刚才顾怀瑾那疯癫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江云归肯定被埋在哪个角落了。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头上,指骨生疼,却硬生生把那股灭顶的恐慌压下去。 不能慌,江云归还在等他。 他跌跌撞撞地绕过一道断裂的山梁,裤腿被树枝勾住,他用力一扯,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弱的气音顺着风飘过来,像羽毛擦过心尖。 “萧停川……” 萧停川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骤然沸腾。 姜卿辞一路跟着萧停川,轻声问道:“萧哥,怎么了?” 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皮肉。 “江云归在等我。”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疯了似的冲过去,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江云归!你在哪儿?!” 又是一阵更清晰些的呢喃,带着痛苦的气音,就在前面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岩壁下。 萧停川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拨开挡路的断枝,跌跌撞撞地冲进那片弥漫的灰雾里,终于看到了那个靠着岩壁、脸色惨白的身影。 下一秒,一道身影冲破烟尘,跌跌撞撞地扑到他面前。 萧停川看到被压在石块下的江云归,眼睛瞬间红得吓人,手忙脚乱地去搬石头,指节被磨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泥石流裹挟着碎石在身后轰鸣,江云归的小腿被落石砸中,刺骨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 他靠着岩壁喘息,视线里只剩下漫天烟尘,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疯了似的冲破雾霭,跌跪在他面前。 萧停川的警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上沾着泥和血,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在黑夜里燃烧的火。 他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粗糙的手掌抚过江云归的脸,指尖抖得厉害,从额头摸到嘴角的伤口,又往下探到被压伤的腿,声音里的哽咽几乎要溢出来。 “江云归……江云归!” “萧停川……” 江云归想抬手碰他,胳膊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能看着他徒手去搬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块。 指甲缝里渗出血,滴在灰色的岩石上,像绽开的红梅。 “别动!我来!” 萧停川吼着,额上青筋暴起,那块半人高的石头被他硬生生掀开一角。 江云归疼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忍忍,马上就好。”萧停川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哄人的意味,他小心翼翼地将江云归从碎石堆里抱出来,让他的伤腿避开地面,“别怕,我在。” 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萧停川的心揪得生疼。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江云归,用体温焐着他冰凉的身体,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低哑却无比清晰。 “别怕,老公接你回家。” 江云归的睫毛颤了颤,湿热的液体突然砸在萧停川的颈窝。 他一直忍着没哭,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所有的紧绷瞬间崩塌。 他攥着萧停川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身后的山体还在滑坡,碎石滚落的声音像催命符。 萧停川抱着他转身就往山下跑,脚步稳得像扎在地上的根。 江云归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还有那句在风声里反复响起的低语。 “江云归不怕,我们回家。” 警笛声在空地上停下,萧停川的身影出现在树林边缘,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回去的,将怀里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月光终于穿透烟尘,照亮他们相拥的身影。 顾怀瑾的嘶吼和崩塌的山体都被甩在身后,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那句穿越硝烟的承诺。 只要他在,哪里都是家。 第53章 第五十章 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将走廊尽头的阴影都染得焦灼。 萧停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刚被包扎好的手掌还在隐隐作痛,白色纱布下,指甲缝里的血痂像未褪尽的朱砂。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视线像被钉死在上面,连眨眼都觉得是种浪费。 姜卿辞端着两杯热水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萧停川的警服还沾着泥污,侧脸的伤口没来得及细处理,血痕顺着下颌线蜿蜒,却半点没削弱他身上那股紧绷的气场。 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先喝点水。” 姜卿辞把水杯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他刚从急诊科过来,警服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说只是骨折,没有伤及要害,手术难度不大。” 萧停川没接水杯,喉结滚了滚才哑声开口。 “他怕疼。” 宋长清在一旁抽完了半支烟,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 “顾怀瑾已经被控制住了,泥石流是人为引爆山体造成的,人证物证都齐了。” 他顿了顿,看着萧停川紧绷的背影。 “你该庆幸,找到江云归的时候,他还有意识。” 姜卿辞用力拧了一下宋长清的胳膊,一脸“你会不会说话”的样子。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萧停川强撑的镇定。 他猛地站直身体,掌心的纱布被攥出褶皱,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手术室内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三个小时前,他在坍塌的山道上疯了一样扒开碎石,听见江云归微弱的呻吟时,双腿都在发软。 那声音很轻,却比泥石流的轰鸣更让他恐惧。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需要在废墟里寻找爱人的气息。 “咔哒。” 突然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 萧停川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手术很成功,就是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养。” 推床被护士缓缓推出,江云归的脸苍白得像宣纸,嘴唇却被护士涂了点润唇膏,显出点血色。 他还在睡着,眼睫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湿意。 萧停川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打着点滴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针孔。 掌心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可这点疼,比起刚才在山里感受到的绝望,根本不值一提。 “回家了。” 他对着沉睡的人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次,真的回家了。” 江云归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顾怀瑾穿着囚服坐在铁椅上,手腕被铐在桌沿,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 江云归推开门时,脚步声轻得像猫。 他穿着警服,袖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受伤的腿还不能完全用力,却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顾怀瑾时,冷得像淬了冰。 “江队恢复得挺快。” 顾怀瑾扯了扯嘴角,试图扬起笑,却被江云归那双眼看得发怵。 江云归没说话,拉开椅子坐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节奏缓慢,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照片,一张张推过去。 泥石流现场的碎石、被引爆的山体残留物、顾怀瑾和夜莺、影子、幽灵交易的监控截图。 “需要我念一遍证据链吗?”江云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天气,“还是说,你想省点时间,直接交代动机?” 顾怀瑾的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就被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 “哟,这不是顾大老板吗?” 萧停川揣着兜晃进来,警服领口松着两颗扣子,手腕上还戴着那块江云归年少时送的手表,与审讯室的严肃格格不入。 他往江云归身边大马金刀地一坐,二郎腿翘得老高。 “听说你小子挺能耐啊,居然敢炸山?不知道那片山是国家地质公园?罚款都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顾怀瑾的脸瞬间涨红。 “萧停川!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 萧停川挑眉,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伤了我家媳妇儿,这事就归我管。” “再说了,我是主办警官之一,你以为我乐意来看你这张晦气脸?” 他说着,突然倾身靠近,痞气的笑里淬着狠。 “不过说真的,你那点家底,在我眼里也就够买个玩具车。为了仨瓜俩枣玩命,蠢得挺别致啊。” “你!”顾怀瑾气得发抖,“我不是为了钱!” “哦?”萧停川拖长了调子,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更快的节奏,“那是为了啥?难不成你暗恋江云归,想制造英雄救美的戏码,结果玩脱了?” 江云归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萧停川啧了声,却没收敛,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录音笔。 “说说吧,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把你跟你那几个同伙的聊天记录公放?到时候让大家都听听,你这反社会的心思是怎么冒出来的。” 顾怀瑾的眼神彻底垮了,肩膀耷拉下来。 他望着江云归,突然笑出声,笑声嘶哑又带着点偏执。 “你不记得了?九岁那年,暴雨天,你把伞塞给了浑身湿透的我,自己跑回了家。” 江云归的指尖顿了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微澜。 “从那天起,我眼里就只有你了。”顾怀瑾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可你身边总有那么多人,你的目光从来没在我身上停过。我努力追赶,想离你近一点,可你还是看不见我。” 江云归终于抬眼,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所以你就炸了山,三年前害死了三个缉毒警,还运输军火和毒品?” “我没想杀人!”顾怀瑾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我只是想制造点意外,让你只看着我……是这个世界先容不下我的心思的!” “想法挺美好,”萧停川吹了声口哨,收起手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惜啊,智商跟不上野心。” 江云归盯着坐着的顾怀瑾。 半明半暗,江云归站在明处,顾怀瑾坐在暗处。 半晌,江云归开口。 “法律或许会有漏洞,但正义绝不会缺席,它像高悬的利剑,终会斩向罪恶。” “而你,”江云归转身,不再去看顾怀瑾,“终会被法律所制裁。” “非法运输枪支弹药罪、走私毒品罪、故意杀人罪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下辈子就在牢里反省反省你的深情吧。” 萧停川愣了愣,跟着江云归转身。 他转身时,顺手揉了把江云归的头发,痞气的笑里多了点温度。 “走了,回家给你炖汤。” 江云归看着他的背影,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走出审讯室,走廊里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凉意,吹得萧停川那颗糖在嘴里化得更快了。 刚走出审讯室,走廊里就窜出个身影,姜卿辞手里还抱着一摞文件,看见两人眼睛一亮。 “萧哥!江队!审完了?那顾怀瑾招得怎么样?” 萧停川伸手捞过他怀里最上面的文件夹,掂量了两下又扔回去,痞笑兮兮地说。 “能怎么样?还能翻天不成?不过说真的,这小子脑回路挺清奇,建议送去精神病院做个鉴定。”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抬手松了松警服领口,眉宇间还凝着点审讯时的冷意。 萧停川瞅着他脸色,伸手在他背后虚虚扶了把。 “腿没事吧?刚在里面坐那么久。” “没事。”江云归淡淡应了声,抬眼看向走廊尽头,“反黑小组的人都在?” “早候着了!”姜卿辞抢着回话,笑得一脸灿烂,“宋长清那家伙刚还说,等您二位出来就去订地方,庆祝这案子彻底结了。” 说话间,宋长清正从法医室走出来,白大褂衬得他愈发文静,手里还拿着份报告。 “萧哥,江队。顾怀瑾的初步精神评估出来了,无明显精神异常,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得,省了道程序。”萧停川吹了声口哨,突然胳膊一伸搭在江云归肩上,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乖宝,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地方随便挑。” 江云归侧头避开他的手。 “随便。” “那可不行,”萧停川得寸进尺地凑过去,“我们队花儿挑食得很,可不能随便对付。要不……去吃上次那家私房菜?他们新出的鳜鱼,我尝过,酸甜口的,合你胃口。” 正说着,莫林森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来,瞅了眼萧停川。 “小萧又在怂恿云归吃些没营养的?”他转头看向江云归,语气温和,“我下午炖了排骨汤,晚上带回去热着喝,补补身子。” “谢谢莫老。”江云归的声音柔和了些,难得主动点了头。 旁边的林念眠抱着个保温桶,怯生生地插话。 “江队,我、我妈给我带了些养胃的小米粥,您要是不嫌弃……” “哎哎哎,这可不行。”萧停川一把将保温桶接过来,塞回林念眠怀里,“我们队花儿娇气,外面的东西不敢乱吃。心意领了,东西你自己留着。” 林念眠被他说得脸一红,讷讷地应了声。 宋长清在一旁轻咳两声。 “好了,别闹了。地方我订好了,就在警局附近的湘菜馆,大家都熟。” “湘菜?”萧停川挑眉看向江云归,“辣的你能吃吗?要不我让他们单独给你做几个不辣的?” 江云归没理他,径直往楼梯口走。 “走了。” 萧停川立刻跟上去,嘴里还叭叭个不停。 “哎,你等等我啊!腿刚好就走这么快,小心再摔着……” “哎,我说真的,不能吃辣就说一声,哥给你点个番茄炒蛋怎么样?要不蛋羹?” “蛋羹不行?那我再换一个?队花儿你理理我啊…” 姜卿辞和宋长清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莫林森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却带着笑意:“这俩孩子……” 走廊里的灯光落在江云归挺直的背影上,萧停川絮絮叨叨的声音像串不停歇的风铃,将审讯室里的阴霾驱散得一干二净。 案子结了,人也平安,这个傍晚,连风都带着点轻松的味道。 湘菜馆的包间里早坐满了人,反黑小组的成员们刚卸下一身紧绷,这会儿都带着点雀跃。 见江云归和萧停川进来,纷纷起身招呼。 “江队!萧哥!” 萧停川一屁股坐在主位旁边,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队花儿,坐这儿。” 江云归没理他那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倒水,萧停川已经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瓶身还带着冰镇的凉意。 “刚从冰箱拿的,解渴。” 江云归指尖碰了碰瓶身,没接。 萧停川也不恼,自己拧开喝了一大口,转头冲服务员喊。 “先给我们江队来个清蒸鲈鱼,不要葱姜,多放两片柠檬。再来个上汤娃娃菜,少油少盐。其他的你们看着点,辣的多来几道,别管我们队花儿,他娇气。” 满桌人都笑起来,姜卿辞起哄:“萧哥,您这哪是不管啊,分明是把江队的菜单都包办了!” “那是,”萧停川挑眉,晃了晃手腕上的表,“我们队花儿金贵,万一吃坏了肚子,谁负责?反正我可赔不起。” 江云归抬眼扫了他一下,眼神冷冷的。 萧停川却像没看见,反而凑过去压低声音。 “乖宝,鲈鱼刺少,适合你。等会儿多吃点,补补。” 旁边的宋长清正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着手,闻言轻咳一声。 “萧哥,注意场合。” “怕什么,”萧停川往后一靠,痞气地勾着唇角,“都是自己人,还能把我吃了?” 菜很快上齐,红亮亮的剁椒鱼头摆在中间,蒸腾的热气裹着辣味飘散开。 萧停川先夹了一大块鲈鱼放进江云归碗里,又挑了些娃娃菜堆在旁边,自己才抓起筷子往鱼头下手,吃得满嘴流油。 “嗯,这剁椒够劲!姜卿辞,你小子快吃,愣着干嘛?” 姜卿辞正拿着手机拍菜,闻言嘿嘿笑。 “萧哥,我得发个朋友圈,纪念咱们大获全胜!” 江云归小口抿着鲈鱼,眉头微蹙。 萧停川眼尖,立刻问。 “怎么了?太淡了?还是刺没挑干净?”说着就要拿过他的碗重新检查。 “不用。”江云归把碗往回挪了挪,“还行。” “还行就是不好吃,”萧停川啧了声,冲服务员喊,“再给来份松仁玉米,少糖。” 满桌人又笑,有人打趣:“萧哥,您这哪是副队长啊,分明是江队的专属保姆!” 萧停川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 “那是,我们队花儿金枝玉叶,就得有人伺候着。你们想学还没这机会呢。” 江云归放下筷子,端起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终于开口:“萧停川,你话太多了。” “哎,这就嫌我烦了?”萧停川挑眉,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却故意让旁边人听见,“等会儿回家,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就安安静静看着你,成不?” 江云归抓起桌上的纸巾扔过去。 “闭嘴。” 包间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宋长清摇着头给江云归倒了杯茶。 “江队,别理他,他就这样。” 萧停川接住纸巾擦了擦嘴,笑得更痞了。 “听见没?宋法医都帮我说话了。再说了,我也就对我们队花儿这样,换个人请我说话我都懒得张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包间,映得满桌菜肴更添了几分暖意。 松仁玉米刚上桌,萧停川就先给江云归碗里拨了小半碗,玉米粒裹着糖霜亮晶晶的,看着就甜糯。 江云归看着眼前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又瞥了眼旁边唾沫横飞、正跟姜卿辞掰扯案情细节的萧停川,拿起筷子,默默夹了块松仁玉米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紧绷了许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快吃,这玩意儿不用嚼,直接咽都行。”他自己夹了一筷子,又转头跟旁边人碰杯,“来,走一个!庆祝咱们把那孙子送进去踩缝纫机!” 江云归慢慢嚼着玉米,目光落在中间那盆剁椒鱼头的红汤上。 旁边有人夹了块鱼脸肉,吸溜着说:“这鱼头是真入味,萧哥眼光可以啊。” 萧停川轻笑:“那是,这家店老板跟我熟,特意交代了多放小米辣。” 说着突然转头看江云归。 “队花儿,要不尝尝?就一小口,不辣的。” 江云归眼皮都没抬:“不用。” “也是,”萧停川自己夹了一大块,边嚼边说,“我们队花儿金贵,吃不了这烟火气。不像我们,糙老爷们儿,无辣不欢。” 姜卿辞在旁边拆台:“萧哥,您不也金贵吗?上周是谁吃了碗爆辣米粉,半夜胃疼找宋长清要胃药来着?” 萧停川瞪他一眼:“那叫体验生活,懂不懂?” 满桌又是一阵笑。 江云归放下筷子,拿起湿巾擦了擦手。 碗里的鲈鱼还剩小半块,鱼肉嫩白,只是靠近鱼腹的地方藏着几根细刺,刚才他挑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吃。 萧停川眼尾余光瞥见,没说话,自己默默夹过那块鱼,低头用筷子一点点扒拉着挑刺。 指尖骨节分明,动作却意外地细致,连最细小的肌间刺都没放过。 挑干净了,他又往江云归碗里一放,语气随意得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喏,没刺了,吃吧。” 江云归抬眼看他,萧停川已经转头跟别人聊上了,嘴角挂着痞笑,仿佛刚才那番细致只是随手为之。 他顿了顿,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软嫩的口感滑过喉咙,没了挑刺的烦躁,倒真尝出了点鲜。 旁边有人点了道水煮鱼,红油翻滚着端上来,香气混着辣味直冲鼻腔。 萧停川刚要伸筷子,忽然想起什么,冲服务员喊:“再给来份蜜汁山药,凉的。” “萧哥,您这点的都是甜口啊,转性了?”有人打趣。 “懂什么,”萧停川翘着二郎腿,晃了晃脚,“给我们江队解腻的。你们吃你们的辣,别呛着他。” 江云归没接话,只是在蜜汁山药端上来时,默默夹了一块。 山药凉丝丝、甜津津的,压下了空气里飘来的辣味,倒也舒服。 江云归靠在椅背上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 萧停川忽然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队花儿,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要不咱换地方?” “不用。”江云归淡淡道,“饱了。” “饱了?”萧停川皱眉,“你才吃了几口啊?是不是鲈鱼没刺也不想吃?早说啊,我让他们给你做个蛋羹……” “萧停川。”江云归打断他,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吃饭。” “哎,好嘞。”萧停川立刻收声,乖乖夹了口菜,却还是趁人不注意,往江云归碗里又放了块山药,用气声说,“乖宝,再吃点,垫垫肚子。” 江云归没动,也没推开。 窗外的霓虹映在他脸上,冷白的皮肤透着点柔和的光。 他看着萧停川被众人围着起哄,看着他痞气地笑着灌酒,看着他明明自己吃得欢,却总却总像装了雷达似的,隔三差五往他这边瞟。 江云归端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压下了那点莫名的燥意。 旁边有人提议:“萧哥,江队,咱来玩个游戏吧?输了的喝酒!” 萧停川眼睛一亮:“来啊!什么游戏?猜拳还是摇骰子?” “就玩真心话大冒险!”姜卿辞举着手机,“我来当裁判!” 酒瓶转起来的时候,江云归往后靠了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偏偏瓶口最后稳稳停在他面前,姜卿辞憋着笑。 “江队,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萧停川立刻替他抢答:“真心话!大冒险别想折腾我们队花儿!” 江云归没反对,只淡淡抬眼。 姜卿辞清了清嗓子:“江队,您……最受不了萧哥哪一点?” 满桌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宋长清都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萧停川挑着眉,一脸“我很乖我很好”的痞样,眼底却藏着点紧张。 江云归沉默了两秒,目光扫过萧停川眼眸,声音平平。 “话多。” “嘿,就这?”萧停川松了口气,拍着桌子笑,“我还以为你要说我长得太帅,晃眼呢!话多怎么了?说明我精力旺盛,能保护你啊!” 闹到快十点,众人终于散场。 萧停川快速结了账,出门时自然地扶住江云归的胳膊。 “慢点,台阶滑。” 晚风吹来带着点凉意,江云归挣开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 “行行行,你能走。”萧停川跟在他身边,嘴里还在叨叨,“刚在桌上没吃多少吧?我知道有家馄饨摊,清汤的,没刺没辣,去给你下一碗?” 江云归脚步没停:“不用。” “那回家我给你煮面条?放个蛋,卧成心形的那种。” “……” “要不喝牛奶?家里有进口的,温一温,养胃。” 江云归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路灯的光落在萧停川脸上,把他眼里的笑意映得清清楚楚。 “萧停川,”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时低了点,“你不用总盯着我吃什么。” “我不盯着你,你能好好吃饭?”萧停川挑眉,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带着点烫人的温度。 “上次让你带饭,结果全给了流浪猫;前儿食堂做了排骨,你就啃了两块骨头。你这挑食的毛病,不盯着能行?” 江云归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萧停川跟在后面,没再絮叨,只是脚步放得很轻,不远不近地陪着。 快到小区门口时,江云归忽然开口。 “鲈鱼……挺好吃的。” 萧停川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痞气的五官都柔和了几分:“那是,也不看是谁挑的刺。” 他凑近了些,用气声说。 “乖宝,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说。不用憋着,我都给你弄。” 江云归没回头,只是耳根的红,悄悄漫到了脸颊。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来,暖黄的光打在萧停川拎着的打包袋上。 里面是他路过馄饨摊时特意买的清汤虾仁馄饨,知道江云归胃浅,夜里容易饿。 “钥匙给我。”萧停川自然地从江云归兜里摸出钥匙,指尖擦过他掌心时故意挠了下,换来江云归一记眼刀,他反倒笑得更痞,“咱江队金贵,开门这种粗活哪能让你干。” 门开的瞬间,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鞋柜上并排放着的两双拖鞋。 “先坐会儿。”萧停川把江云归往沙发推,自己转身去厨房忙活。 烧水壶的嗡鸣声里,他扬着嗓子喊。 “队花儿,喝热水还是凉白开?” “温的。” 江云归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刚放松下来的微哑。 等萧停川端着水杯出来,就见江云归正弯腰在茶几抽屉里翻找,最后拿出个医药箱。 “把裤腿卷起来。”他抬眼看向萧停川脚踝处,那里还留着片泛红的擦伤。 是那天在山里跑太急蹭的,之前一直顾着他的腿,没顾上处理。 萧停川挑眉,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坐下:“怎么?心疼你老公了?” 他乖乖卷起裤腿,露出那片擦伤。 “小伤而已,哪比得上你腿上的伤金贵。” 江云归没理他的贫嘴,棉签蘸了碘伏,轻轻往擦伤处涂。 动作很轻,长睫垂着,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萧停川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软乎乎的,带着点温度。 “别闹。” 江云归拍开他的手,耳根却悄悄红了。 上好药,萧停川突然把他往沙发上一拽,自己顺势躺下,脑袋枕在他腿上。 “累了,借队花儿的腿当枕头歇会儿。”他闭着眼哼唧,手指还不老实地勾着江云归的衣角,“今天在饭店没吃多少,饿不饿?我去把馄饨热了?” 江云归低头看他,萧停川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时的痞气,倒显出点难得的乖顺。 “不饿。”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萧停川的发顶,“你手上的伤还疼吗?” “早不疼了。”萧停川睁开眼,突然伸手把他拉低,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得像偷腥的猫,“不过你亲我一下,能好得更快。” 江云归的脸瞬间热了,刚要推开他,就被他牢牢按住后颈。 这次的吻比刚才深了些,带着点酒后的微醺,还有藏不住的在意。 直到江云归喘不过气,萧停川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声音低哑:“那天在山里,我真怕……”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江云归懂。 他抬手抚上萧停川的脸,指尖划过他下颌线。 “我没事。”他轻声说,“你也没事。” 萧停川笑了,把他抱得更紧,埋在他颈窝蹭了蹭。 “嗯,都没事。以后也得一直没事。” 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一下,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温柔的光晕。 萧停川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包里翻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条细链,吊坠是个小小的警徽,边角被打磨得很光滑。 “给你的。”他把项链往江云归脖子上戴,指尖碰到他颈后的皮肤,引来一阵轻颤,“上次去首饰店看到的,想着我们队花儿戴肯定好看。” 江云归摸了摸胸前的警徽吊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浪费钱。” 他嘴上说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给我老公花钱,怎么叫浪费?”萧停川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再说了,以后出任务,戴着这个,就当我在你身边了。”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两人的婚戒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一个是简单的素圈,一个刻着彼此名字的首字母。 “馄饨该凉透了。” 江云归忽然开口。 “凉了就明天吃。”萧停川咬了咬他的耳垂,声音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陪我老公睡觉。” 江云归被他说得脸红,却没反驳。 萧停川笑着把他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经过玄关时,他低头在江云归耳边说。 “对了,明天我去炖你喜欢的莲藕排骨汤。” 江云归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 卧室的灯被轻轻按灭,月光顺着门缝溜进来,照亮床头柜上并排放着的两个相框。 一个是两人穿着警服的合照,肩并肩站着,江云归表情淡淡的,萧停川笑得一脸灿烂; 另一个是结婚证上的红底照片,萧停川依旧是笑得露出了牙。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屋里的气息,温柔得不像话。 只要身边有彼此,每个夜晚,都是安稳的。 ——全文完—— 第54章 番外四 飞机降落在新千岁机场时,窗外正飘着雪。 萧停川隔着舷窗拍了张照,手肘怼了怼旁边的江云归。 “看,咱运气多好,一来就赶上北海道的暴雪。”他说着点开手机相册,翻出出发前做的攻略,“我查了,旭川动物园的企鹅巡游今天下午就有,去不去?” 江云归刚摘下眼罩,长睫上还沾着点旅途的倦意。 他瞥了眼窗外。 雪片大得像撕碎的棉絮,把停机坪盖得严严实实,远处的航站楼顶积着厚厚的白,像撒了层糖霜。 “冷。” 他吐出一个字,把围巾往脖子里又塞了塞。 “冷才有意思啊。”萧停川早就换好了厚外套,正弯腰给他拿行李箱里的雪地靴,“咱队花儿平时总待在办公室,今天也得感受下零下二十度的浪漫。” 他把靴子往江云归面前一放,忽然凑过去。 “再说了,冷了才能钻我怀里取暖,多好。” 江云归没理他的贫嘴,却还是乖乖换上了靴子。 靴筒高到膝盖,绒毛衬得脚踝暖暖的,是萧停川特意托人买的定制款,据说能扛住零下三十度的严寒。 出机场时,雪势更大了。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针扎似的疼。 萧停川一把将江云归往怀里拉,自己顶在风前。 “走快点,车在外面等着呢。” 他租的车停在VIP通道口,黑色的越野车在雪地里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车顶上还堆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大概是停车场管理员的恶作剧。 “幼稚。” 江云归看着那雪人笑了声,眼底的冷淡化开点,像冰面融了个小缝。 “这叫童趣。”萧停川打开车门把他塞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时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暖手宝塞进他怀里,“刚充好电的,捂捂。” 车沿着国道往旭川开。 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样。 农田被雪盖成了平整的白毯,偶尔有几棵落叶松站在路边,枝桠上积着雪,像插满了棉花糖。 远处的山峦藏在雾里,只露出青灰色的轮廓,倒比水墨画更添了几分朦胧。 “你看那片林子。”萧停川忽然减速,指着窗外一片白桦林,“像不像咱上次去长白山办案时看到的?就是雪没这么大。” 江云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白桦树的枝干白得发亮,积雪压弯了细枝,垂下来像串水晶帘子。 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不像。”他低声说,“这里的雪更软。” “哟,我们队花儿还懂这个?”萧停川笑得痞气,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那晚上去泡温泉?我订了个私汤,露天的,能看雪景。” 江云归的耳尖悄悄红了。 上次在山里办案住过一次温泉旅馆,萧停川非说露天池浪漫,结果两人刚泡进去就下起了雨,冻得哆哆嗦嗦跑回房间。 他没接话,只是把脸转向窗外,嘴角却偷偷翘了点。 到旭川动物园时,雪刚好小了点。 企鹅巡游的队伍刚从企鹅馆里出来,十几只巴布亚企鹅挺着白肚皮,摇摇摆摆地踩在雪地上,身后跟着举着相机的游客。 萧停川拉着江云归挤到前排,举着手机拍照。 “你看那只最小的,走路顺拐,跟你似的。” 江云归瞥了眼那只确实在顺拐的小企鹅,又瞥了眼笑得直不起腰的萧停川,伸手在他腰上掐了把。 “嘶——”萧停川吸了口凉气,却笑得更欢了,“吃醋了?放心,在我心里,咱队花儿比企鹅可爱多了。” 他说着忽然低头,在江云归耳边用气声说。 “尤其是晚上……” “闭嘴。”江云归红着脸把他推开,转身往北极狼馆走。 萧停川赶紧追上去,嘴里还在叭叭:“哎,你别走那么快啊。我跟你说,我还订了雪上摩托,明天去富良野,据说能在雪原上飙车……” 夕阳西沉时,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旅馆走。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萧停川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 橘红色的晚霞把云层染成了蜜糖色,雪地上反射着霞光,连空气都透着点甜。 “好看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素圈戒指,和江云归手上的婚戒一模一样,只是内侧刻着行小字,“我让师傅刻的,北海道的雪,和你。” 江云归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把戒指套在了他手上。 两只手交握时,婚戒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冷吗?” 萧停川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江云归摇摇头,抬头时刚好有片雪落在萧停川的睫毛上。 他伸手替他拂掉,指尖蹭过他的眼睑,带着点凉意。 “不冷。”他说,声音轻得像雪落,“有你在。” 萧停川愣了下,随即低笑起来,把人紧紧抱住。 远处的温泉旅馆亮起点点灯火,暖黄的光映在雪地上,把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 “乖宝,”他埋在江云归颈窝蹭了蹭,声音里带着笑,“这才叫浪漫。” 夜风卷着雪粒子吹过,带来温泉的硫磺香。 江云归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零下二十度的北海道,好像真的挺暖和。 回旅馆时,雪又下了起来。 庭院里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晕里,雪片像无数只白蝴蝶在翻飞,落在枯树枝上,倒像是突然开满了梨花。 萧停川推开门,先把江云归拽到暖炉边:“坐着别动,我去放行李。” 他的雪地靴踩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像只刚从雪地里钻出来的大型犬。 江云归没动,只是看着暖炉里跳动的火苗。 木质的屋子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两支干枯的芦苇,穗子上沾着点雪,倒比鲜花更有味道。 他刚把手伸到暖炉边烤了会儿,就被萧停川从身后圈住了腰。 “烤手呢?”萧停川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带着外面的寒气,“我比暖炉暖和,来,揣我兜里。” 江云归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羽绒服口袋里。 掌心贴着他温热的腰侧,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晚饭吃什么?” 他问,声音被闷在布料里,有点含糊。 “早订好了。”萧停川松开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小陶罐,“这是旅馆老板提前备好的寿喜烧,咱自己煮就行。” 他说着打开陶罐,里面的牛肉片泛着新鲜的粉色,蔬菜码得整整齐齐。 “知道你挑食,特意让他们少放了葱。” 江云归看着他在矮桌旁忙忙碌碌,往锅里倒酱汁时,鼻尖沾了点白色的粉末,大概是刚才撒糖霜时蹭到的。 他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触到的皮肤有点凉。 “谢啦,乖宝。”萧停川笑得痞气,突然低头在他手背上啄了一下,“等会儿多吃点,晚上才有体力……” “闭嘴煮你的菜。” 江云归红着脸抽回手,却没真的生气,只是往暖炉边挪了挪,假装看窗外的雪。 寿喜烧的热气在矮桌上氤氲开来,牛肉片在酱汁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 萧停川夹了片烫好的牛肉,蘸了点生蛋液,往江云归嘴边送。 “尝尝,这和牛可是空运来的,比咱局食堂的红烧肉还嫩。” 江云归张嘴咬住,牛肉的鲜嫩混着蛋液的滑腻,在舌尖化开。 确实好吃,他没说话,只是又往前凑了凑,等着下一片。 萧停川笑得更欢了,像喂小猫似的,一片接一片往他嘴里送,自己倒没怎么吃。 “慢点,没人跟你抢。”他拿起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看你这吃相,哪像个总队长,分明是我家没断奶的小少爷。” 江云归白了他一眼,却夹起一块煮软的豆腐,放进他碗里。 吃完晚饭,雪已经停了。 萧停川说要去泡露天温泉,江云归本想赖在屋里,却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了院子里。 温泉池里的水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裹着硫磺的味道,飘向夜空。 池边的积雪没化,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远处的山林黑黢黢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你看天上。” 萧停川忽然指着夜空。 江云归抬头,就见漫天的星星亮得惊人,像撒了把碎钻在黑丝绒上。 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银河淡淡的像条发光的纱巾,把整个天空都衬得温柔起来。 “比临江的星星亮。”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是,也不看是谁选的地方。”萧停川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等回去了,咱找个郊区的山顶,我带你看星星。”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 温泉的水烫得皮肤发酥,背后是他温热的胸膛,远处是寂静的山林和漫天星光,好像时间都慢下来了。 泡完温泉回房时,萧停川忽然从衣柜里翻出件浅蓝色的和服,往江云归身上比了比。 “试试这个?我特意让老板准备的,你穿肯定好看。” 和服的料子很软,蓝色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领口露出的锁骨处,还留着点淡淡的红痕。 是萧停川咬的。 “别闹。” 江云归想脱下来,却被萧停川按住了手。 “别动。”萧停川的眼神暗了暗,指尖划过他和服的系带,声音低哑,“就穿这个,挺好。” 他的吻落下来时,带着温泉水的湿气和淡淡的酒气。 江云归起初还想挣扎,后来被吻得没了力气,只好任由他抱着,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身前却是他滚烫的体温。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拉门照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 和服的腰带松了,蓝色的衣料滑落在地,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花。 萧停川在他耳边低笑,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我说过,北海道的雪,和你一样浪漫。”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远处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屋里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飘落的雪粒声,交织成最温柔的夜曲。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有雪,有星星,有身边的人。 翌日清晨,雪停了。 阳光透过纸拉门的缝隙照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萧停川先醒的,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江云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江云归皱了皱眉,往被子里缩了缩,露出的后颈白得像雪。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两套和服。 浅蓝色的那套给江云归,黑色的留给自己,都是昨晚特意让老板准备的。 “醒醒,乖宝。”萧停川俯身,在他耳边轻哄,“今天去函馆朝市,听说有新鲜的海胆,去晚了就没了。” 江云归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长睫上还沾着点起床气。 他瞥了眼萧停川手里的和服,没说话,却乖乖坐起身,任由萧停川替他系带子。 浅蓝色的和服衬得他眉眼愈发清冷,腰间系着条白色的腰带,打了个规整的蝴蝶结。 是萧停川今天早上对着视频学了半天才学会的。 “好看。”萧停川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江云归没理他,转身去看镜子。 镜中的自己穿着陌生的服饰,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露出一点锁骨,倒比平时的警服多了几分柔和。 他刚想伸手把领口系紧,就被萧停川按住了手。 “别系那么紧,”萧停川的指尖划过他的颈侧,带着点痒意,“这样才好看。” 他自己穿的黑色和服敞开着前襟,露出里面白色的浴衣,发尾随意地搭在肩上,痞气里又添了几分慵懒。 出门时,旅馆老板笑着递给他们两双木屐:“今天天气好,适合散步。” 木屐踩在积雪初融的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函馆的老街上,店铺的门帘大多是暖色调的,红色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和远处的雪山相映成趣。 偶尔有穿着和服的本地人走过。 “你看那家店。” 萧停川忽然拽着江云归往路边的小店跑,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御守,红色的布面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买两个?”萧停川拿起一个交通安全御守,又拿起一个身体健康御守,“咱俩一人一个,保平安。” 江云归看着他把两个御守往自己口袋里塞,忽然指着角落里一个浅蓝色的御守:“那个。” 那御守上绣着只小兔子,旁边还绣着行小字,大概是“诸事顺遂”的意思。 萧停川愣了下,随即笑开了。 “我们队花儿眼光不错啊,这个好看。” 他把浅蓝色的御守递给江云归,自己则拿起那个黑色的,上面绣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个配我,霸气。” 江云归捏着手里的御守,布面软软的,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沉甸甸的。 他悄悄把御守塞进和服的口袋里,指尖触到布料时,心里莫名安定了些。 从店里出来,萧停川又拉着他往一家甜品店走。 “这家的鲷鱼烧很有名,”他指着橱窗里金黄色的鱼形点心,“红豆馅的,甜而不腻,你肯定爱吃。” 江云归确实没吃过这个,刚咬了一口,红豆馅就流了出来,烫得他直呼气。 萧停川赶紧拿出纸巾替他擦嘴角,笑得像个偷腥的猫:“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两人穿着和服,踩着木屐,在老街上慢慢逛着。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萧停川的话依旧很多,一会儿指着路边的雪人说像莫老,一会儿又说那家店的招牌字写得没江云归好看。 江云归没怎么搭话,却听得很认真。 走到函馆山脚下时,萧停川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御守,又把江云归手里的浅蓝色御守拿过来,用红绳把两个御守系在一起,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样就不会丢了。”他把系在一起的御守挂在江云归的手腕上,黑色和浅蓝色的布料挨在一起,倒也不突兀,“一个保你,一个保我,咱俩这辈子都得平平安安的。” 江云归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御守,阳光照在上面,金色的花纹闪闪发亮。 他抬起头,撞进萧停川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木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远处店铺的叫卖声,萧停川带着温度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 “嗯。” 江云归轻声应了句,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这辈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第55章 第五十一章 临江的周末午后,萧停川把车停在西餐厅后门,熟门熟路地领着江云归往预订好的包间走。 实木门推开时,暖黄的灯光裹着淡淡的雪松香漫出来,是萧停川特意让店家换的香氛,说比警局的消毒水好闻百倍。 “队花儿,这儿私密性够强,没人打扰你挑三拣四。”萧停川把菜单往他面前一放,指尖在“干式熟成牛排”那栏敲得哒哒响,“试试这个,主厨说醒够48小时,嫩得能掐出汁,比上次日料店的和牛还绝。” 江云归扫过菜单,眉头微蹙:“七分熟,去黑胡椒,酱汁单独装。再加份芦笋,水煮,别放橄榄油。” “得嘞,遵命江队。”萧停川冲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语气里带着痞气的调侃,“顺便给我们这位娇气的主儿多拿副刀叉,免得等会儿嫌我的用过不干净。” 江云归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沿。 包间里很静,只有墙上挂钟的轻响,刚好压下查案时残留的疲惫。 牛排上桌时,萧停川先拿起餐刀,在灯光下晃了晃,刀刃泛着冷光。 他突然俯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故作神秘:“乖宝,跟你说个秘密,这刀上我抹了毒,专门治你挑食的毛病。” 江云归抬眼瞥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在看耍无赖的小孩。 萧停川还真就把刀尖凑到嘴边,假装舔了一口,随即夸张地捂住胸口,身体一歪就往江云归肩上靠,声音软得发黏:“完了完了,中毒了……队花儿,我要是没了,你可得记得每天给我带青港三小门口的草莓糖,不然我做鬼都缠着你。”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混着牛排的焦香。 江云归的肩线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伸手想把人推开,手腕却被萧停川攥得紧紧的。 “别推啊,”萧停川把头埋在他颈窝,声音里藏着笑,“我这毒只有你能解,给我尝口你的芦笋,就一口,解了毒我陪你去兜风。” 包间里没外人,可江云归的耳尖还是悄悄泛红。 他没再挣扎,用叉子叉起根芦笋递到萧停川嘴边,声音冷得像冰:“闭嘴,吃你的。” 萧停川张嘴咬住,嚼得眉眼弯弯,还故意用牙尖轻轻蹭了蹭叉子尖:“果然管用,我们队花儿的‘解药’就是不一样。” 江云归抽回手,低头切牛排,动作优雅得像幅画。 可落在餐盘上的刀叉,却比平时重了半分,刚才萧停川靠过来时,他分明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混着阳光的气息,让人心尖发颤。 “对了,”萧停川突然坐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推过去,“昨天路过张奶奶的炒肝店,给你带的新腌糖蒜,配粥刚好。知道你嫌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我让张奶奶单独装的,没沾别的调料。” 铁盒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和上次那只一模一样。 江云归捏着铁盒,指尖触到残留的温度,突然觉得这顿牛排,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萧停川还在絮絮叨叨说下周去北海道看雪的计划,从企鹅巡游说到露天温泉,话多到没停。 江云归没怎么搭话,却在对方说到“要在雪地里给你堆个猫形雪人,比你还娇气”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他叉起一块牛排慢慢送进嘴里,没说话。 牛排的焦香还在包间里漫着,萧停川正拿着手机翻北海道温泉旅馆的照片,凑到江云归面前絮叨:“你看这个私汤,晚上能看见星星,还能加雪松精油,跟你身上的味道特搭……”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震起来,屏幕上“姜卿辞”三个字跳得格外显眼。 萧停川接起,还没开口,就被那头急促的声音撞得一懵:“萧哥,我跟宋哥查的毒品案子有眉目了!在城郊废弃罐头厂找到个分厂,里面至少藏了五六个亡命徒,我们人手不够,江队在吗?能不能来支援!” 萧停川脸上的痞笑瞬间敛了,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地址发我,二十分钟到。让宋长清先稳住,别硬闯,等我们来。” 挂了电话,他刚要起身,就见江云归已经拿起椅背上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得飞快,清冷的脸上没了刚才的松弛,只剩锐利:“车钥匙。” “急什么,”萧停川笑着把钥匙递过去,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好歹把这块牛排吃完,不然等会儿抓人的时候没力气。” 江云归没理他,抓起桌上的铁盒塞进外套口袋,是刚才没来得及收的糖蒜。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桌上没动几口的芦笋,眉头微蹙。 “走了。”他率先往包间外走,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萧停川赶紧跟上,路过服务员时还不忘拎起打包好的牛排:“帮我热着,等会儿回来吃。” 警笛在午后的街道上撕开声响时,江云归正盯着导航上的罐头厂地址,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 这地方三年前查过走私案,厂房结构复杂,全是拐角和暗室,最适合藏人。 “宋长清那边怎么样?”江云归突然开口,目光没离开前方的路。 萧停川刚接通姜卿辞的二次来电,声音透过免提传出来,带着点喘:“江队!我们在厂外布控了,刚看见有人往里面运纸箱,上面印着水果罐头,应该是伪装的毒品!宋哥说里面可能有□□,不能用爆破!” 江云归的眼神沉了沉:“让技术队带红外热成像仪,查清楚里面的人数和位置。我们从东侧翻墙进,你们从西侧牵制。” “收到江队!” 挂了电话,萧停川看着江云归紧绷的侧脸,突然笑了:“队花儿,等会儿抓完坏人,咱回来把那牛排吃了?我让主厨再给你煮份芦笋,不放橄榄油。”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在路口打了把方向盘,警车朝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倒退,阳光被甩在身后,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发空,早知道刚才该吃口糖蒜的。 罐头厂的铁门锈迹斑斑,萧停川率先翻进去,落地时溅起片尘土。 他冲江云归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刚要往厂房里摸,就见江云归已经踩着墙根绕到侧面,指尖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动作轻得像猫。 “里面有三个暗门,”江云归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图纸,是三年前的现场勘查图,“宋长清在哪个位置?” “西侧仓库后面,”萧停川的耳麦里传来姜卿辞的动静,“他们刚看见两个黑衣人往里面走,手里拎着枪。” 江云归没再说话,突然冲过去踹开最近的厂房门。 里面的人没反应过来,刚要摸枪,就被萧停川用警棍砸中手腕,枪“哐当”落地。 “警察!不许动!” 喊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远处传来姜卿辞的呼应,还有宋长清冷静的指挥声:“东侧有热源移动,江队小心!” 江云归侧身避开飞来的钢管,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借着惯性将人按在地上。 余光瞥见萧停川已经制服了另一个,正冲他挑眉笑,还是那副痞气的样子,眼里却藏着狠劲。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江云归对着厂房深处喊,声音冷得像冰。 里面没回应,只有纸箱倒塌的声响。萧停川刚要往前冲,被江云归按住:“有诈。” 他指了指地上的纸箱,边缘沾着点淡黄色的液体,是□□的味道。 “宋长清,”江云归对着耳麦说,“让技术队用无人机探路,别靠近。” “收到!” 阳光透过厂房的破窗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纸箱上,泛着诡异的光。 萧停川靠在江云归身边,突然低声笑了:“队花儿,等会儿结束了,咱还去吃那牛排不?我怕主厨把芦笋煮老了。” 江云归侧头看他,眼底闪过丝极淡的笑意:“先抓住人再说。” 耳麦里传来姜卿辞的欢呼:“萧哥!江队!技术队找到了!暗室在北边,里面有五个嫌疑人,已经被我们围了!” 萧停川直起身,拍了拍江云归的肩膀:“走,准备收网。” 两人往北跑的脚步刚迈开,“砰”的一声闷响突然从厂房顶部炸开。 子弹擦过金属货架的瞬间,火星溅在江云归的冲锋衣下摆上。 萧停川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侧面扑,两人重重摔进纸箱堆时,第二发子弹已经钉进刚才站着的水泥地,裂纹像蛛网般蔓延。 “狙击手在水塔!”萧停川的掌心按在江云归的后颈,把人往怀里按得更紧,指腹能摸到对方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脊背,“别抬头,他在瞄准你!” 江云归的指尖蹭过地上淡黄色的□□痕迹,眼神骤然锐利。 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从纸箱缝里滑出,膝盖在地面一撑,身体贴着墙根掠出半米,动作轻得像猫,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扫过碎石,没发出半点声响。 萧停川紧随其后,警棍握得指节发白,目光死死锁着水塔方向:“姜卿辞!带两人去西侧架起反光镜!宋长清,无人机贴水塔飞,干扰他视线!” 耳麦里刚传来“收到”的回应,江云归突然加速,右脚狠狠蹬向旁边的铁架。 锈迹斑斑的金属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朝着水塔倾斜过去,刚好挡住狙击手的瞄准线。 趁这半秒空档,他已经踩着铁架往上爬,左腿屈膝顶住爬梯横杆,借力纵身一跃,右手稳稳抓住水塔边缘,整个人悬在半空。 “小心!”萧停川的吼声刚落,狙击手的子弹就擦着江云归的脚踝飞过,打在爬梯上,锈屑簌簌往下掉。 江云归没停,反而借着悬荡的惯性,左腿突然伸直,脚尖如刀锋般踹向狙击手的手腕。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用这种险招,枪“哐当”掉在水塔平台上,人被踹得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生锈的水箱上,发出闷响。 江云归趁机翻身落地,右脚顺势扫向对方的小腿,这是他打架的惯用招式,腿长且快,总能在对方站稳前破防。 狙击手果然重心不稳,单膝跪地的瞬间,江云归已经欺身而上,左膝顶住他的小腹,左手扣住他的肩膀往水箱上按,力道大得让对方闷哼出声。 “还想动?”江云归的声音冷得像冰。 眼看狙击手右手摸向腰间的短刀,他右腿屈膝,膝盖重重压在对方的手腕上,金属刀柄“当啷”落地。 那双腿长且有力,压得对方手腕发麻,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云归从口袋里摸出手铐,“咔嗒”一声锁死他的双手。 “队花儿!你没事吧?”萧停川爬上来时,还在喘着气,视线扫过江云归脚踝处被子弹擦破的裤脚,眼底的痞气瞬间敛了,伸手想碰又怕弄疼他,“刚才那飞踹够狠,就是下次能不能别玩悬的?我这心脏快扛不住!” 江云归没理他的抱怨,弯腰捡起地上的改装枪,检查弹匣时指尖顿了顿,里面只剩三发子弹,枪身刻着的纹路和三年前先生那批货一致。 他把枪递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黑市流出来的,让技术队查弹道。” 耳麦里突然炸开姜卿辞的欢呼:“萧哥!江队!暗室里的人全抓了!宋哥清点出二十公斤伪装成罐头的毒品,还搜出□□的配方!” 风从水塔顶部吹过,掀起江云归的冲锋衣。 他低头看向厂房里忙碌的队员,又瞥了眼身边还在絮叨“下次要提前报备”的萧停川,突然开口:“牛排该凉透了。” 萧停川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凉了让主厨重新煎!芦笋也让他煮新的,不放橄榄油,再多加两颗溏心蛋。咱江队的娇气,可不能委屈了。” 江云归侧头避开他的手,却在转身往下爬时,悄悄放慢了脚步。 警车驶回临江市公安局时,夕阳正把办公楼染成暖金色。 江云归刚解开安全带,就被萧停川拽住手腕:“先处理下脚踝,别等会儿开会渗血。” 他没挣扎,任由萧停川拉着往医务室走,裤脚擦破的地方确实渗了点血,刚才在水塔上没在意,现在被风一吹,倒有点发疼。 医务室的护士刚给江云归消毒包扎好,走廊里就传来通知开会的广播。 萧停川拎起两人的外套,故意把江云归的冲锋衣往自己肩上搭:“队花儿,我帮你扛着,省得你那娇气的肩膀累着。” 江云归瞥他一眼,没说话,却在走进会议室时,默许对方跟在自己身后半步远,这是两人多年搭档的默契,萧停川总爱用这种不着调的方式护着他。 会议室里,封局已经坐在主位上,一身笔挺的警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众人时,自带股清冷的压迫感:“罐头厂的案子初步汇报下。” 宋长清率先起身,推了推眼镜,声音沉稳:“现场缴获毒品二十公斤,□□配方一份,抓获嫌疑人七名,其中狙击手身份已核实,是三年前先生组织的漏网成员,枪支部件与当年军火案一致。” 姜卿辞跟着补充:“我们在暗室里还发现了账本,记录着近半年的毒品交易路线,涉及三个省的黑市!” 封局的目光落在江云归身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江队,你的判断?” “狙击手是故意暴露的。”江云归站起身,黑色警服衬得他身形挺拔,清冷的脸上没多余情绪,“他的枪里只装三发子弹,就是想引我们注意,掩护暗室里的人转移配方,可惜转移路线被无人机拍到了。” 萧停川突然笑出声,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金表在灯光下闪着光:“还是我们队花儿眼尖,刚才在水塔上,一眼就看出那枪是诱饵。不过说真的,队花儿那飞踹够帅,我在下面看得都快鼓掌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松了些,连封局眼底都闪过丝极淡的笑意。 江云归却没接话,只是坐下时,悄悄把腿往萧停川那边挪了挪,脚踝刚包扎好,伸直了有点僵。 萧停川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腿轻轻顶着他的脚踝,帮他调整到舒服的角度,嘴上还在跟封局汇报:“后续我们会顺着交易路线查,争取把整个网络端了。对了封局,刚才在水塔上发现的枪,弹道跟三年前先生那批货完全吻合,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新的毒品据点。” 封局点头,目光扫过两人交叠的腿,没点破,只是淡淡道:“尽快落实,江队负责统筹,萧副队配合。散会前说一句,注意安全,别总玩险招。” 散会时,萧停川故意落后半步,伸手帮江云归理了理衣领:“封局这是在说你呢,下次别再玩悬的,我心脏扛不住。” 江云归没反驳,只是接过自己的冲锋衣,指尖触到衣料上萧停川残留的温度,突然开口:“牛排还吃吗?” 萧停川眼睛瞬间亮了,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吃!必须吃!我让主厨留了位,再给你煮份芦笋,不放橄榄油,多加两颗溏心蛋,咱江队的娇气,可不能委屈了。”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们身上,萧停川还在絮絮叨叨说要把牛排打包回办公室吃,江云归没怎么搭话。 路过办公室门口时,姜卿辞凑过来打趣:“萧哥,江队,你们这公费秀恩爱也太明显了吧?封局刚才都看出来了!” 萧停川挑眉,伸手揽住江云归的肩膀:“羡慕啊?羡慕也没用,咱队花儿只跟我搭档。” 江云归推开他的手,却没真的生气,只是往停车场走的脚步,快了些,其实他也有点想那盘没吃完的牛排了。 刚走到停车场,江云归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宋长清”三个字跳得刺眼。 接起电话,对方沉稳的声音里裹着凝重:“江队,狙击手随身的加密U盘破解出东西了,标注着城南废弃粮库的文物交易,今晚十点,核心货是宋代青釉瓶。” 萧停川凑过来听着,指尖在车钥匙上转得飞快,痞气的笑里多了几分锐度:“文物走私?倒是跟之前的毒品案没沾边,新鲜。” “没那么简单。”江云归挂了电话,盯着粮库地址皱眉,“那地方三年前漏雨废弃,粮囤堆得跟迷宫似的,藏货方便,藏人更方便。” “管他藏什么,先去看看。”萧停川拉开车门,又回头踹了踹轮胎,“顺便把牛排打包,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蹲点,查案也得吃饭。” 江云归没接话,坐进副驾时顺手把医务室给的止痛药塞进储物格。 脚踝的疼还在钻心,却不想让萧停川瞎操心,这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絮叨一路。 西餐厅的打包袋刚扔进车里,姜卿辞的电话就炸了进来,语气急得发颤:“萧哥!江队!那青釉瓶半年前在市博物馆丢过!当时定的是内部监守自盗,现在看是被走私的接盘了!” “还有这茬。”萧停川骂了句,发动车子往城南冲,“监守自盗加文物走私,这案子倒有点意思。” 江云归翻出手机里的粮库结构图,三年前排查隐患时的存档,十几个粮囤标注得清清楚楚,最深处的3号囤结构最稳,十有**是藏货的地方。 “让技术队带金属探测仪,”他突然开口,“瓷器怕磕,他们肯定用金属箱装。再通知文物局派专家,别收网时把东西毁了。” “收到!”姜卿辞的声音透着兴奋,“我这就去安排!” 车子扎进城南时,天已经黑透。 废弃粮库的铁门锈得快散架,风灌进去卷起碎粮渣,“沙沙”声跟鬼叫似的。 萧停川把车藏在五百米外的破厂房后,从后备箱翻出件黑色连帽衫扔给江云归:“穿上,别被当成靶子。” 江云归接过衣服,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突然想起上次查毒品案,萧停川也是这样,把最稳妥的装备先塞给他。 他没说话,套上连帽衫时把帽子压得低了些,遮住半张脸,刚好避开远处可能的监控。 “姜卿辞他们在西侧架好设备了。”萧停川举着望远镜盯着粮库入口,“刚过去俩穿黑夹克的,拎着个金属箱,应该是接头的。” 江云归点头,趁萧停川不注意,摸出止痛药干咽了一片。 脚踝的疼在阴冷空气里愈发钻心,却不能影响等会儿的动作,疼也得扛着。 刚推开车门,手腕突然被攥住。 萧停川的掌心带着暖意,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脚踝还疼?护士不是说要歇三天?” 江云归愣了愣,才发现自己走路时左肩不自觉沉了沉,还是暴露了。 他抽回手,语气尽量平淡:“没事,不影响。” “影响个屁!”萧停川挑眉,却没再追问,只是从打包袋里掏出牛排盒,“先吃点垫肚子,不然等会儿追人没力气,你别跟我硬撑。” 保温盒里的牛排还带着温度,芦笋单独装在小盒里,没放半点橄榄油,是按他的口味准备的。 江云归叉起一块慢慢嚼着,不说话。 晚上九点五十,粮库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萧停川收起望远镜,冲江云归比了个“走”的手势:“来了。” 两人猫着腰往粮库摸,江云归的脚踝踩在碎粮渣上,疼得指尖发白,脚步却轻得像猫。 刚靠近3号粮囤,里面就传来争执声,粗哑的嗓子吼着:“这他妈是假的!拿仿品糊弄我?” 另一个声音谄媚得恶心:“张老板别急啊,真瓶在这里,怕路上出意外才带仿品。” 江云归和萧停川对视一眼,同时加速。 萧停川率先踹开粮囤木门,江云归紧随其后,左腿狠狠扫向最近那人的小腿,动作快得像道冷鞭,对方没反应过来就摔在地上,金属箱“哐当”砸在粮渣里。 “警察!不许动!” 喊声刚落,姜卿辞带着人冲进来,很快把人按在地上。 江云归弯腰去拎金属箱,手指刚碰到箱体就顿住。 重量不对,太轻了,根本不像装着瓷器。 “他妈的,有问题!”萧停川突然骂了句,一把拽过被按在地上的人,“这箱子里装的什么?!” 那人还想狡辩,宋长清突然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检测仪器,脸色凝重:“江队!萧哥!箱子夹层里有白色粉末,初步检测是高纯度□□!这根本不是文物走私,是毒品交易!” “操,玩得挺花。”萧停川踹了脚旁边的粮囤,“拿文物当幌子,□□品在夹层,够阴的。” 江云归没说话,蹲下身打开金属箱,里面哪有什么青釉瓶,只有个空瓷瓶,夹层里的白色粉末还在反光。 他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人,眼神冷得像冰:“青釉瓶在哪?你们真正的交易是什么?” 那人嘴硬得很,梗着脖子不吭声。 萧停川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别他妈装死!不说?我让你尝尝里面的货是什么滋味。” 这话一出,那人瞬间慌了,哆嗦着开口:“真……真瓶在隔壁5号囤的暗格里,里面也有……也有货……” 姜卿辞立刻带人往5号囤冲,很快就扛着个更大的金属箱出来,打开时,一尊青釉瓶躺在里面,瓶身缠满了透明袋,全是□□。 “他妈的,玩得够大。”萧停川骂了句,却转头看向江云归,眼神软了些,“脚踝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江云归没承认疼,只是把青釉瓶递给赶来的文物专家,声音没起伏:“把人带回局里审,U盘里的交易记录接着查,这伙人肯定还有下游。” 往回走时,萧停川故意放慢脚步,悄悄扶着江云归的胳膊:“别硬撑,疼就说,我又不笑你。” 江云归侧头看他,月光落在对方脸上,痞气的眉眼间全是认真。 他没再推开,只是往对方身边靠了靠。 警灯在夜色里闪着,江云归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开口:“明天想吃炒肝。” 萧停川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没问题!早打好招呼了,保证合你口味。” 车子驶回公安局时,天边已经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