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凌云志》 第197章 弄瓦之喜安内宅 岳母点破心中结 初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叶姨娘暂居的小院外,凌云背着手,在几株半枯的石榴树下踱来踱去,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两柱香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时而驻足倾听屋内隐约的呻吟,时而抬头望天,只觉得日头挪得格外缓慢。终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接生婆探出身,脸上堆着笑,高声道:“恭喜凌老爷!姨娘给您添了一位千金小姐!母女平安!” “千金?”凌云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水面,涟漪瞬间平复。他立刻转念一想:“也好,若是儿子,牵扯到赵家血脉,日后继承、名分皆是麻烦。女儿家,反倒省心不少。” 他整了整衣袍,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迈步进了产房。 屋内还弥漫着血腥气和草药味。叶姨娘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她见到凌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眼神却难掩失落,低声道:“老爷……是妾身不争气,没能给老爷生个儿子……” 凌云走近,看了看襁褓中那个皱巴巴、正闭眼酣睡的小婴儿,心中生出几分怜爱。他坐在榻边,温言道:“说的什么傻话。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你辛苦了,好生将养才是正经。” 他轻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触感温热柔软。 叶姨娘眼中含泪,沉默片刻,才幽幽问道:“老爷……妾身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心知肚明,自己身份尴尬,凌云不可能将她接入府中长居。 凌云早已盘算妥当。他沉吟道:“你的去处,我已有安排。我想将你许给观察使府的赵师爷。此人你是见过的,为人稳重,有功名在身,又是王观察使的心腹,前程远大。你跟了他,也算有个正经归宿,强过在此无名无分。你看如何?” 叶姨娘闻言,怔了怔。赵师爷她确实见过几次,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这安排,比起被随意打发,已是极好的出路。她低下头,轻声道:“全凭老爷做主。” 几日后,待叶姨娘身体稍好,能下地行走,凌云便派人将那个喂养得白白胖胖、已睁开乌溜溜大眼睛的女婴,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州城的凌府。 他径直去了王珏(王姨娘)的院落。王珏正在窗前绣花,见凌云抱着个婴儿进来,十分诧异。凌云将孩子递过去,语气平静:“珏儿,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抚养了。” 王珏接过孩子,触手温软,心中又惊又疑,忍不住问道:“老爷,这……这是谁家的孩子?您怎好抱养别人的骨肉?” 她担心这是凌云一时兴起,惹来麻烦。 凌云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笑了笑,坦然道:“莫慌。这是我与外室所生,其母我已另行安置。你只管放心抚养,视如己出便是。” 王珏一听,顿时了然。这种事在高门大户并不稀奇,主君在外有了血脉,抱回由妾室抚养,是常有的规矩。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再看怀中婴孩,那眉眼鼻梁,细看之下,竟真有几分肖似凌云。一股混合着责任、怜爱乃至一丝莫名成就感的暖流涌上心头,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对凌云郑重道:“老爷放心,妾身定会将她抚养成人。” 一旁侍立的丫鬟小荷也凑过来,仔细端详着婴儿的小脸,啧啧称奇:“姨娘您看,这鼻子、这嘴巴,可真像老爷呢!” 消息很快传开。苏清瑶(苏姨娘)挺着已显怀的肚子过来瞧了瞧,说了几句恭喜的客套话,并未十分在意,她如今全副心思都在自己腹中的胎儿上。而正室赵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也来看望。她默默地看着王珏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婴,眼神复杂,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微微一颤,随即飞快地缩回手,垂下眼帘。 是夜,赵氏房中。岳母屏退了丫鬟,屋内只余母女二人。灯花噼啪轻响,映着赵氏沉默的侧脸。岳母看着女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儿啊,今日你也瞧见了。凌云他……如今势头正盛,将来身边的女人、子嗣,只会越来越多。你若是还想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还想……将来有个依靠,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氏抬起头,眼中带着茫然与恐惧,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岳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决:“娘知道,你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能让那件事捆了你一辈子!凌云他是你夫君,是你的天!你若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他的心,可就真的飞到别人身上去了!到时候,你在这深宅大院里,无儿无女,孤零零一个人,可怎么熬?” 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你得为自己打算!得试着……往前迈一步。哪怕一开始很难,很怕,也得试试。否则,这日子,可就真的没盼头了。” 赵氏听着母亲的话,身体微微发抖,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搅。但母亲话语中描绘的那个孤寂凄凉的未来,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望着跳跃的灯焰,眼中挣扎之色愈浓,最终,化作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她深吸一口气,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岳母见状,心中稍安,知道女儿听进去了些许。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柔声道:“睡吧,日子还长,慢慢来。”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仿佛也窥见了这深宅内院中,一颗心正在艰难地试图冲破往昔的囚笼。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白事牵出血脉缘 巧计安插继嗣人 凌云正在书房里清点赴京要带的文书行装,窗外蝉声嘶鸣,搅得人心绪不乱。丫鬟小荷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见左右无人,低声道:“老爷,前日我哥哥服役期满,从营里回来了。” “哦?”凌云抬头,随口问道,“你哥哥……可有甚长处?” 小荷忙道:“回老爷,我哥哥名唤大石,认得几个字,人最是老实本分,力气也大。” 凌云沉吟片刻,此去长安,身边确实需要个可靠的长随。便道:“既如此,你让他明日来见我。若还妥当,便随我进京当个长随吧。” 小荷喜出望外,连忙福身:“多谢老爷恩典!奴婢……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凌云见她欢喜模样,心下莞尔,故意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戏谑:“怎么报答?日后……自有让你‘用力’报答的时候。” 小荷闻言,霎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啐了一口“老爷没正经!”,扭身便跑了出去。 凌云哈哈一笑,正要继续整理,忽见前院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门外禀道:“老爷,沈府来了人,说有要紧事禀报。” “沈府?”凌云心下微奇,整衣来到前厅。只见来人身着粗麻孝服,腰系草绳,正是有丧事的打扮。那人见到凌云,噗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小的给凌大人磕头!我家二老爷的独苗公子……前日染急症,没了!三爷特命小的来禀报大人一声。” 凌云心中咯噔一下,看到孝服时他便隐约猜到几分,果然是他——沈二爷那位体弱多病的独子,也就是赵远的亲生父亲!他叹了口气,依着礼数问了些话,诸如“何时发的引”、“何时大殓”、“吊唁在何日”等。那下人一一答了,皆是依照唐代《开元礼》中“庶人丧礼”的规制:人死后先行“复”礼(招魂),然后“沐浴”、“饭含”(往口中放米贝),设“铭旌”,第三日“大殁”(入棺),如今正停柩在家,等待择日下葬。期间亲友吊唁,孝子孝孙需披麻戴孝,跪拜答礼,甚是繁琐。 凌云看似关切丧仪,实则心中另有所图。他更关心的是,沈二爷这一支绝了后,沈家会过继哪个子侄来继承香火、接手家业?这关乎叶姨娘和远哥儿的未来,也关乎他与沈文的关系。他决定亲自去沈府一趟,当面探听虚实。 到了沈府,但见府门已悬上白幡,一片肃杀。门房通传后,半晌才出来说三爷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凌云却对门房正色道:“劳烦再禀,凌云此来,有关乎沈氏血脉存续的十万火急之事,片刻延误不得!” 这话果然管用,不多时,凌云被引至偏厅。一路行来,但见府中虽处处素幔,人来人往,却隐约透着一股异样的躁动。几个穿着体面的沈家族老和管事模样的人,三三两两聚在廊下、院中,交头接耳,眼神闪烁,哪有多少悲戚,分明是在商议、争夺着什么。见凌云进来,嘈杂声略低,无数道目光或探究或警惕地落在他身上。 沈文很快出来,面色憔悴,但眉宇间更多是烦躁。他挥退左右,有些不耐烦地对凌云道:“凌贤弟,府上正值多事之秋,你有何事如此紧急?” 凌云不慌不忙,落座后,压低声音道:“三哥节哀。小弟此来,实因忽然想起一桩奇事。去岁小弟因公前往长街镇,曾偶遇一少年,约莫十岁光景,其容貌……竟与今次不幸夭折的侄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当时便觉惊诧,只因是外姓之人,未敢唐突。今日闻此噩耗,猛然想起,特来相告。” 沈文原本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容貌相似”,眼皮猛地一跳,坐直了身子:“哦?竟有此事?那少年……可知其母家姓氏?” 凌云缓缓道:“据闻,其母……似是姓叶。” “叶?!” 沈文失声惊叫,霍然起身!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段几乎被遗忘的旧事:约莫十年前,他那位已逝的侄儿年少风流,与府中一个姓叶的婢女有了私情。事情败露后,那婢女被草草发卖了出去,不知所踪。难道…… 他再也坐不住,一把拉起凌云:“快!随我去见二哥!” 二人疾步来到内宅灵堂旁的一间静室。沈二爷形容枯槁,瘫坐在椅上,对着亡子的牌位默默垂泪,对进来的人毫无反应。沈文急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 沈二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凌云,“你……你说的是真的?那孩子……在哪里?!” 他仿佛瞬间注入了生机,声音嘶哑却急切。 “据小弟所知,那孩子如今……寄养在长街镇赵巡检家中。”凌云答道。 “赵巡检家?备轿!快备轿!老夫要亲自去长街镇!” 沈二爷挣扎着就要起身,激动得浑身发抖。 “二爷且慢!”凌云连忙拦住他,语气诚恳,“二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赵家抚养此子多年,视若己出。您这般贸然前去,开口便要认回骨肉,于情于理,赵家岂能轻易答应?只怕要伤了和气。” 沈二爷一愣,激动之情稍缓,颓然坐倒:“那……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凌云见火候已到,便将自己思虑成熟的方案和盘托出:“二爷,眼下最要紧的,是办好侄公子的身后事,让他入土为安。依小弟浅见,不如这样:您可对外宣称,为慰侄儿在天之灵,其丧仪诸事,特邀赵家那位与侄儿容貌相似的少年以‘义子’或‘族侄’身份参与,尤其可让他担任‘捧盆’或‘执绋’等重要角色,以示哀荣,也全了这段缘分。如此一来,既全了礼数,缓和了关系,也让那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沈家族人面前。至于认祖归宗之事,待丧事毕,再与赵家慢慢商议,方为稳妥。毕竟,孩子养在赵家十年,这份养育之恩,沈家不能不认啊。” 沈二爷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此言有理,又合礼法。他此刻一心只想见到那可能存在的血脉,当即道:“就依你所言!凌贤弟,此事还需你从中斡旋!你现在就随我同去赵家,先见见那孩子!”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夜奔长街认血脉 烛影摇红续鸳盟 夜色如墨,长街镇赵巡检旧宅门前,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与敲门声。沈二爷与沈文在凌云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闯进宅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被从睡梦中唤醒的赵远揉着惺忪睡眼,一脸茫然地站在堂屋当中。 沈二爷浑浊的目光如同钩子般死死钉在少年脸上,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像!太像了!那眉宇、那鼻梁,活脱脱就是他早逝独子少年时的模样,只是少了那份病弱之气,多了几分乡野少年的健壮与懵懂。沈二爷浑身剧震,老泪瞬间涌出,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却又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缩回,只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儿……竟还留了这点骨血在人间!” 激动过后,沈二爷一把抓住凌云的手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凌贤弟!此事……此事还须劳你出面,与赵家老夫人分说!老夫……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啊!” 次日清晨,赵家花厅内气氛凝重。凌云、沈家兄弟与赵老夫人(岳母)分宾主落座。当凌云委婉道明赵远实为沈家血脉,希望他能以“义子”身份回沈家参与生父丧礼,并暗示未来可承嗣时,赵老夫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将茶盏重重一顿,声音冷硬:“凌云!你这是什么话?远哥儿自小在赵家长大,姓的是赵!如今赵巡检出了家,你们就当我赵家无人了,要来夺这唯一的男丁撑门户吗?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从前,凌云或许直接用强了。但如今既知岳母与京城陈尚书府的深厚渊源,他耐着性子,缓声道:“岳母息怒。小婿岂敢有夺人之心?正是为远哥儿前程计,才出此下策。您想,远哥儿读书上天分寻常,留在长街,前途有限。但若回归沈家,沈氏乃宰相之后,地方望族,沈二爷又痛失独子,必对远哥儿倾力栽培。即便科举不成,凭恩荫得个实职官身,乃至将来步入仕途,皆非难事。这岂非比困守此地强过百倍?” 他见岳母神色微动,趁热打铁道:“二爷已答应,眼下只让远哥儿回去尽个礼数,名分上暂且不改,人还由您教养,待其成年再议承嗣之事。此举既全了沈家香火,亦不伤赵家和气,更予远哥儿一个锦绣前程,实是三全其美之策啊!” 赵老夫人听着,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她瞥了一眼坐在下首、懵懂不安的赵远,又想到出家不管事的丈夫和日渐凋零的赵家门庭,心中天平已然倾斜。她长叹一声,语气软了下来:“罢了罢了,你们这些男人,总有一番大道理。既是为孩子前程……老身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有一条,远哥儿在成年前,必须常住赵家!” “这是自然!”沈二爷见对方松口,大喜过望,连忙应承。 接下来的谈判琐碎而漫长,从赵远日后称呼、年节往来,到可能的产业继承,双方时有争执。但凌云在其中左右斡旋,时而以情动之,时而以利诱之,总算将一应细节大致敲定。待送走千恩万谢的沈家兄弟,已是星斗满天。 沈文临上马车前,又想起一事,低声问凌云:“叶氏……你待如何安置?” 凌云早有计划,答道:“三哥放心,小弟打算撮合她与王观察使府的赵师爷,也算有个依靠。” 沈文点头:“如此甚好,赵师爷是个稳妥人。” 一旁沈二爷亦道:“此事便交由三弟去办吧。凌贤侄,此番多亏有你!老夫无以为报,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带去长安,交给我国子监的同年,现任国子司业的张大人,或可对你学业有所裨益。” 凌云郑重接过,连声道谢。 又过一日,凌云亲至沈家,见证了赵远(此刻应称沈远)披麻戴孝,作为“义子”为其生父执绋送葬的全过程。丧礼依制而行,虽略显仓促,却也庄重。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融入沈氏族人之中,凌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忙完这桩大事,凌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州城宅邸。刚进门,丫鬟春桃便迎上来,语气带着几分古怪:“老爷,夫人请您去她房里一趟。” 凌云心下诧异,赵娘子平日极少主动寻他。他步入正房,只见屋内烛火通明,临窗的小几上竟摆着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赵娘子身着家常襦裙,坐在几旁,脸颊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 “夫人,这是……”凌云疑惑地问。 一旁的春桃忍不住撇撇嘴,语带讥讽:“哟,我的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是您和夫人成婚两年的整日子!” 凌云一愣,猛地拍了下额头,满脸愧色:“哎呀!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打!近日忙于杂务,竟将如此重要的日子忘了!夫人莫怪,莫怪!” 他忙走到几旁坐下,自罚一杯。 赵娘子默默看着他,自己也连饮了几杯,酒意上涌,身形有些摇晃。她忽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凌云面前,在凌云惊愕的目光中,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胸前,身体因紧张和酒意微微颤抖。 凌云先是僵住,随即恍然!他感受到怀中身躯的柔软与依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一丝久违的暖意。他伸出手,轻轻回抱住她。春桃见状,抿嘴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接下来的几日,凌云推掉了大部分应酬,白日里处理完必要的公务,傍晚便早早回府,陪着赵娘子说说话,或在院中散步。赵娘子的话依然不多,但眉宇间那份常年不化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些许,眼中也偶尔有了光亮。烛影摇红,映照着这对关系微妙夫妻间,悄然滋生的、一丝名为“尝试”的暖意。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狭路相逢各西东 驿站风波显神通 初夏的晨光洒在台州码头上,波光粼粼。右参政的官船已升帆待发,行李细软皆已装船。参政站在船舷边,望着生活了数月的州城,面色阴沉。他终究没能斗过那个根基深厚、手段百出的凌云,一封辞呈上去,朝廷的准予批复竟来得如此之快,近乎是毫不挽留。他心中郁结难平,对身旁的心腹师爷叹道:“此番离任,京城恐难骤得美缺,或需外放历练一二,再图后计……” 师爷正欲宽慰几句,忽闻岸上一阵喧哗,有人高呼:“大人请留步!在下特来为大人饯行!” 参政闻声,精神猛地一振!难道是百姓挽留于我?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与快意,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对师爷道:“快,随我出舱看看!” 两人快步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只见码头另一侧,一艘更为宽敞坚固的官船也已准备就绪,船头旌旗招展,上书“台州司法参军凌”。凌云正站在船舷边,与前来送行的赵刺史、沈文、宋文士等人拱手话别,言笑晏晏,气氛热烈。原来那声“大人留步”,是送行之人对凌云的称呼! 参政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化为一片铁青!他这才意识到,凌云竟也选了今日离任赴京!这哪里是来送行?分明是故意选在同一日,耀武扬威地与他“擦肩而过”,让他这失意离任之人,眼睁睁看着对头风光启程!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参政气得胡须直颤,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船舱,厉声喝道:“开船!” 师爷看着自家大人愤懑的背影,又望了望对面船上意气风发的凌云,暗叹一声,只得吩咐水手启航。两艘官船,一东一西,背道而驰,驶离了台州码头,也象征着这两位台州官场上的对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前路。 凌云站在船头,迎着江风,心潮亦如这江水般起伏。离了台州那是非之地,前往京城国子监,可谓海阔天空。沿途山水如画,但他心系前程,无意流连,吩咐船家昼夜兼程,遇大埠亦只短暂停靠补给。如此行了近月余,水路渐尽,遂在洛阳附近的漕运码头弃舟登岸,换乘马车,继续北上。 这日傍晚,行至离长安尚有数日路程的一处官道枢纽,天色已晚,人马俱疲。凌云便吩咐前往驿站在此歇宿。唐代驿站系统完备,专供传递公文、护送官物及奉差出行的官员使用。官员入住需查验“符券”(公文凭证)或“告身”(身份官诰),按品级供给食宿、车马人夫。眼前这座驿站规模不小,屋舍俨然,门前悬着灯笼,已有几辆马车停靠。 凌云一行人抵达时,驿丞验看了他的“告身”及台州府出具的赴国子监行文(相当于差旅证明),见是从八品上的官员,依制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院中有正房一间,厢房两间,虽陈设简陋,倒也干净整洁。随行人员自有驿卒安排食宿。晚餐是驿站的例饭:黄米饭,一碟腌菜,一碗不见油花的菜汤,名副其实的粗茶淡饭。凌云奔波一日,腹中饥饿,倒也吃得香甜。 饭后,凌云正在灯下翻阅书卷,忽闻院外有人求见。来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干男子,自称姓孙,是专为进京官员“跑部钱进”(打点关系、办理事务)的“京畿吏”。此人言辞便给,声称熟知各部司门槛,可代为投递文书、打探消息、疏通关节,甚至暗示可帮忙“活动”国子监的考核等第。 凌云知其来意,这类人如同附骨之疽,在京畿之地为数不少。他此行是奉旨入学,并非钻营跑官,便婉言谢绝了:“本官此行乃入监读书,恪守学规,无需劳烦足下。” 那孙姓中人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纠缠,讪讪告退。 不料,孙中人刚走不久,院门又被拍响,声音透着不善。长随开门,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色冷峻的官员带着两名驿卒站在门外,自称是监察御史,奉命稽查驿站,核查过往官员住宿符券。 凌云心中一动,起身相迎。那御史也不客套,径直道:“这位大人,查验告身与符券。” 语气强硬。 凌云暗忖,自己赴国子监,所用的是州衙出具的普通公文,并非专差“驿券”,严格来说,入住驿站确有不妥。想必是朝廷近来严查驿传滥用,驿站小吏为完成核查指标,见他官职不高,又无显赫随从,便将他报了上去。而这御史,也是专挑软柿子捏,不敢去查那些背景深厚的官员,便拿他来充数。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示意长随去取文书。这时,隔壁院中一位看似读书人的住客探出头,似乎看不惯御史欺软怕硬,高声问道:“御史大人,那边院中住着的可是某尚书的远房侄孙,其所持凭证恐也非正途,大人何不一并查验?” 那御史瞪了那书生一眼,斥道:“多事!本官按制稽查,休得喧哗!” 转而更不耐烦地催促凌云:“快些!” 长随捧来一个紫檀木匣。凌云打开匣盖,首先取出的正是那封台州府的公文。御史接过,仔细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神色,正欲开口训斥拿人,目光却猛地被木匣中另外几封书信吸引住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上面一封,信封颇为考究,落款处一行苍劲的楷书墨迹未干,赫然写着——“呈 御史台侍御史 沈公 亲启”,旁边一行小字“弟 沈仲康 拜上”! 沈仲康?那不是……沈二爷的名讳吗?这位侍御史沈公,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台的一位实权人物!这……这凌云竟然带着给侍御史大人的家书?还是沈二爷的亲笔? 凌云仿佛才想起似的,“哦”了一声,从容地从匣中取出那封信,递向那御史,语气平淡无波:“险些忘了。此信乃敝乡沈二爷托下官带往京城,交与其兄侍御史沈公的。既然御史大人在此,倒是巧了,劳烦大人代为转呈贵上司,也省了下官一番奔波。” 那御史的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毫无背景的从八品小官,竟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家有如此深厚的渊源!自己今日竟是踢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他刚才那副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忙脚乱地将凌云的告身、公文小心翼翼叠好,毕恭毕敬地放回木匣,双手奉还,声音都带了颤音:“原……原来是沈侍御史的世交……下官……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住宿之事,合规合制,绝无问题!大人早些安歇,下官……下官告退!” 说罢,几乎是带着随从落荒而逃。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初入长安误中误 国子监内风波起 长安,大唐帝都。当凌云的马车驶近那如同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巍峨城垣时,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时近黄昏,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也为那绵延数十里、高逾三丈的夯土城墙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边。城墙之上,楼橹林立,旌旗招展,甲士的身影在垛口间巡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城门洞开,分列左右,上行下效,车马行人如潮水般涌入涌出,喧哗声、吆喝声、驼铃声、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辚辚声,交织成一曲宏大而嘈杂的帝都交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香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的特殊气息。城门口,守门的金吾卫士兵按刀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偶尔会拦下形迹可疑者盘问。按照规定,除特许勋贵高官外,所有人至城门皆需下马下车,步行入城。凌云一行人自然也在此列,他整了整衣冠,随着人流,踏入了这座传说中的天下之中。 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艰难穿行,费了好一番周折,凌云才凭着路引和打听,找到了位于城西延康坊内的“台州进奏院”——实则是台州设在长安的联络办事处,一座不算起眼的三进院落。主事的小吏验过他的官凭和文书,知是来国子监读书的本州官员,态度还算客气,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住下。一路舟车劳顿,众人早早安歇。 次日清晨,用罢简单的朝食,凌云换上了那身浅青色的从八品上司法参军官袍,这是他目前最高品阶的正式着装。他对国子监的规矩、自己此番“进修”的具体章程一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拜访沈二爷信中提及的那位在国子监任司业(副校长)的张大人,一来送信,二来也可探听些消息。 国子监位于长安城务本坊,离台州进奏院所在的延康坊颇有一段距离。 凌云估摸步行需大半个时辰。他索性安步当车,一路留意着帝都风物,但见街衢宽阔如砥,坊墙高耸,市井繁华远超台州,心中暗叹天子脚下气象果然不凡。走到国子监那气派不凡的朱漆大门前时,已近巳时(上午十点)。 向门吏递了名帖,说明来意是拜访张司业。门吏进去通传,片刻后出来,却并未引他去见张司业,而是将他带到了监内一处宽敞的庭院。只见院中黑压压站了数百名头戴进贤冠、身着浅色襕衫的监生,队伍前面,一位身着深绿色官袍、面色严肃的官员正在高声训话,语气颇为严厉: “……尔等既入国学,便当时时以圣贤之道自律,涤虑洗心,砥砺品行!岂可心存侥幸,懈怠学业,甚或结交非类,妄议朝政!今日之事,乃为儆效尤,若有再犯,定当严惩不贷!” 凌云被门吏示意在廊下稍候。他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未来的“同窗”,只见他们大多年纪很轻,面色惶恐,垂首聆听。然而,训话的那位官员目光扫过站在廊下的凌云时,话语竟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虽然瞬间恢复,但训话的底气似乎都弱了几分。凌云心中诧异,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八品外官,何以让这位看似品阶不低的学官如此反应? 训话终于结束,监生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那训话的官员却并未离开,反而带着几名属官,快步朝凌云走来,脸上竟堆起了颇为客套甚至带着几分谨慎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大人面生得紧,不知驾临国学,有何公干?下官国子监丞(学监事务主管)郑裕,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态度谦和得让凌云有些受宠若惊。 凌云忙还礼:“郑监丞客气了。下官乃新任台州司法参军凌云,奉旨入监读书。今日特来拜会张司业张大人,呈送一封书信。” “哦?原是凌参军!失敬失敬!” 郑监丞脸上的笑容更盛,侧身相让,“张司业正在值房,参军请随我来。” 凌云心中疑窦丛生,这国子监的领导,对自己一个来“当学生”的八品官,态度未免太好了些?他正想进一步说明自己只是来读书的学员,并非上官,话未出口,异变陡生! 只见方才散去的监生中,突然冲出四五人,直奔凌云而来,为首一人年约二十,面色激动,隔着几步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举一份卷轴,悲声喊道:“御史大人!学生等有天大冤情,求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凌云愕然,连忙摆手:“诸位认错人了!本官并非御史……” 郑监丞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他身后几名属官上前便要驱赶。 那跪地的书生却挣扎着不肯起来,声音带着哭腔,高呼道:“大人!您身着青袍,此时莅临国学,不是来稽查学政的监察御史,又能是谁?学里上下勾结,压制言论,草菅我辈前程,天理何在啊!” 他一口咬定凌云是御史。 凌云哭笑不得,连连解释:“诸位真的误会了!本官凌云,确是来入监读书的,并非御史台官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那领头的书生仿佛认定了死理,根本听不进去,只是跪地不起,将状纸高高举起。旁边的郑监丞眼神闪烁,忽然压低声音对凌云道:“凌参军,这几个狂生在此喧哗终是不雅,不如……您暂且将状纸接下,打发他们走了再说?免得惊扰了司业大人。” 凌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头晕,又见围观者渐多,只想尽快脱身,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状纸。他刚接过,郑监丞便一使眼色,几名胥役立刻上前,连拉带拽,将那几名还在哭喊“谢青天大人”的书生强行拖走了。 一场闹剧匆匆收场。凌云捏着那份状纸,只觉得烫手得很。他定了定神,再次向郑监丞说明来意,并拿出了沈二爷写给张司业的信。郑监丞验看信封落款,确认无误,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和尴尬,这才真正相信凌云并非御史,态度恢复了正常,客气地引着他往张司业的值房而去。 在值房外稍候通传的片刻,凌云忍不住低声问郑监丞:“郑监丞,方才那些书生,究竟所为何事?” 郑监丞左右看看,凑近低声道:“凌参军有所不知。这几个不安分的,今日一早竟联名上书朝廷,奏请……奏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此举岂非自寻死路?太后震怒,责令国子监严加管束,以儆效尤。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呢!”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云一眼,“参军初来,还是莫要沾染这些是非为妙。那状纸……寻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误接状纸成烫手 惊闻命案陷漩涡 凌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作镇定,将那份还带着书生体温的状纸飞快地塞进官袖深处,仿佛那薄薄的纸卷有千钧之重,且滚烫得灼人。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微乱的衣冠,这才迈步走进张司业的值房。 值房内陈设清雅,张司业是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学者,见到凌云,态度颇为温和。双方见礼落座,寒暄几句,话题便转到凌云此行的正事上。 “张大人,下官蒙朝廷恩典,观察使举荐,得以入监读书,实乃幸甚。只是不知此番进修,具体章程如何?需至哪个部门办理入学事宜?”凌云恭敬询问。 张司业捻须沉吟片刻,道:“凌参军入监之事,乃吏部行文至国子监,然具体课业安排、住宿分配等细务,需至国子监主簿厅办理。参军可去那里询查。” 凌云点点头,又问:“却不知下官需在监中修习多久?业满之后,去向又是如何安排?”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司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凌参军,不瞒你说,此番朝廷特许吏员出身官员入监进修,实属新政。至于修业期限、考核标准,乃至卒业后如何铨选任用,目前……朝廷并未颁下明文细则。监内也只能依惯例安排课业,待朝廷后续旨意。” 凌云一听,心凉了半截。原来这看似风光的“国子监进修”,竟是个没准谱的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暗自叹气,看来这“镀金”之路,也并非坦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又与张司业聊了些台州风物和学问上的闲话,见对方虽客气,但于关键事项上确实无法给出明确答复,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走出值房,恰巧又遇见在廊下徘徊的监丞郑裕。凌云想到方才的尴尬,有心弥补一下关系,便上前拱手邀请道:“郑监丞,今日多有打扰。不知监丞午后可有闲暇?容下官做东,寻个清净处小酌几杯,也算略尽地主之谊。”他虽初来乍到,但请客吃饭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郑裕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连连摆手推辞:“凌参军盛情,本官心领了!只是监内杂务繁忙,尤其是……咳,尤其是今日不太平,实在抽不开身,改日,改日定然奉陪!” 他眼神闪烁,言语支吾,显然不愿与凌云过多接触,生怕被那“状纸”风波牵连。 凌云见状,心知肚明,也不强求,只好留下几句“日后在监中,还望监丞多多指点照拂”的场面话,便拱手告别。郑裕含糊应着,几乎是目送着凌云离开,仿佛送走了一个瘟神。 回到台州进奏院那间略显简陋的厢房,凌云关上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掏出袖中那份状纸,在灯下展开细看。越看越是心惊!状纸上不仅详述了那几名书生因上书请求太后还政而遭打压的经过,更是指名道姓地指控,此番上书之举,实乃国子监祭酒(校长) 在背后暗中怂恿、指点!如今事败,祭酒为求自保,竟将几个学生推出来顶罪,严厉惩处,以撇清关系。这已不仅仅是学生冲动闹事,而是牵扯到了国子监最高长官的政治阴谋!这状纸,简直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此物留在我手,终是祸患!”凌云背心渗出冷汗。他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必须先赶紧去把入学手续办了,然后立刻找个由头,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最好是直接递送到主管学校风纪的相关部门,比如御史台或者礼部,表明自己只是无意中卷入,与此事绝无干系。 翌日清晨,凌云早早起身,径直前往国子监主簿厅办理入学登记。厅堂外已有不少胥吏和低品官员在等候办理各项事务。凌云寻了个角落静立等候,耳中却飘来旁边几人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昨儿个那几个上书请太后归政的狂生……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了?” “死了!就在昨夜,在监舍里……据说是一根裤腰带悬梁自尽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昨日还好好的……” “嘘!小声点!怎么死的还不一定呢!更邪乎的是,听说死前,他把一份状纸塞给了一个人!” “状纸?什么状纸?” “就是喊冤的状子啊!说是交给了……一个冒充监察御史的人!现在上面正严令追查这个‘假御史’呢!” “冒充监察御史?”凌云听到这里,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脚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那份状纸硬硬的棱角,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寒冰,直透心底! 那书生……死了?还是悬梁自尽?昨夜分明还生龙活虎地跪在自己面前喊冤!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自尽”了?是灭口?是畏罪?还是……那状纸上所言竟是真的,引发了更残酷的倾轧? 而更可怕的是,相关部门正在追查那个“冒充监察御史”的人!这说的不就是他凌云吗?他昨日身着青袍出现在国子监,被误认为御史,阴差阳错接下了状纸……如今在有心人眼中,他岂不是成了最后一个接触死者、手握关键“证物”的重大嫌疑人?甚至可能被诬陷为与“幕后指使”有牵连的同党!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凌云只觉得主簿厅内原本嘈杂的人声、胥吏的吆喝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仿佛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如芒在背。他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脑中飞速旋转:入学手续还办不办?这状纸还敢不敢递出去?现在该怎么办?是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是……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拨云见日寻靠山 沈府陈情解危局 凌云在主簿厅外听得那番议论,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闭目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待睁开眼时,眉头已紧紧锁住,脑中飞速分析着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几个素不相识的书生死了,他并不十分在意,官场倾轧,人命有时贱如草芥。真正让他心惊的是那“不知何人假冒御史”的风声!昨日在国子监,他虽初时被误认,但后来在监丞郑裕和司业张大人面前都已表明真实身份——台州司法参军凌云,奉旨入监读书。朝廷若真想查清“冒充者”,按图索骥找到他易如反掌,何须放出“追查”的风声?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他的身份,装作不知情,将“有人冒充御史”的消息散播出去!而能做此手脚的,最有可能就是昨日在场的监丞郑裕,甚至可能还包括那位看似温和的张司业! 他们为何要如此?凌云一时想不透彻。但可以肯定,有人正在兴风作浪,目标不明,而自己则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他仰头望天,心中长叹:“京城的水,真深!真浑!” 他不过是误接了一份状纸,本可简单上交了事,却在不经意间被人搅成了这般凶险的局面。 面对风浪他并不十分惧怕,但此刻最可怕的是,他在这京城如同盲人夜行,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无所知,任他有多少机变和小聪明,也根本无从下手,不知该防备谁,又该依靠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自己不过是进京两三日的微末小官,无足轻重,连投靠别人的价值都欠缺,有何值得被特意针对?从这个角度看,自己多半是遭了池鱼之殃,并非主要目标。但事出必有因,关键在于从千头万绪中找出蛛丝马迹。 他将从踏入京城起的每一件事、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脑中回放。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一是被书生逼迫收下状纸,这纯属意外,并非针对他的设计;二是监丞郑裕的反应颇不正常。郑裕明知自己身份,却对状纸之事提都不提,毫不担心自己在外胡来?自己再三邀请饮宴,他竟断然拒绝,毫无转圜余地?这不合常理。 假设是郑裕故意陷害,他图什么?损人不利己,自己并未得罪过他。凌云苦苦思索,甚至代入郑裕的视角反观自己的行为:拿到状纸后,无非是销毁或上交,并无异常。忽然,他灵光一闪——还有第三条路!郑裕可能知道自己与吏部崔尚书有些关系(通过王观察使举荐入学),或许会期待自己将这份涉及国子监祭酒的敏感状纸交给崔尚书!这状纸若在崔尚书手中,足以成为攻击政敌的利器!郑裕期待的,或许正是自己这个“有假冒御史嫌疑”的人与崔尚书扯上关系,从而将崔尚书也拖下水? 想到这里,凌云隐约看到一线光明,但信息匮乏,无法继续深究。他又想到那几个书生的“自尽”,能在国子监内灭口,必有内应,嫌疑不外乎祭酒、司业、监丞几人,动机可能是灭口或党争。京城水深,自己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检讨自身,也怪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初到京城便隐隐炫耀与崔尚书的关系,犯了官场大忌。京城不同于地方,关系错综复杂,低调才是保身之道。 案情虽扑朔迷离,但当务之急是摆脱眼前危机。庆幸的是,他除了崔尚书这条线,还有沈家大爷(御史台侍御史)和兵部陈尚书两条未暴露的门路,可谓狡兔三窟。那个设局之人恐怕不知此节。既然对方驱使他去找崔尚书,必然有所准备,贸然前往恐中圈套。因此,崔尚书见不得,只能先去寻沈家大爷。 目标既定,凌云便往御史台所在的方向走去(唐代御史台位于皇城承天门街之东,门额刻有“大御史台”字样)。边走边思忖另一个要命的问题:沈大爷、崔尚书、陈尚书这三位台州籍的大佬,在当今天子与太后的权力之争中,立场如何?是中立还是偏向某一方?若不清楚这一点,贸然投靠,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细细琢磨,三位大佬皆出身台州,天下哪有这般巧合?再联想到与台州渊源颇深的王观察使、甚至太后族亲黄世仁也曾活跃于台州……多个巧合叠加,真相恐怕只有一个:这几位位高权重者,很可能属于同一政治派系,至少不是敌对关系。而从他们与太后族的关联看,极可能是偏向太后一方的。 若有的选,凌云内心更倾向年轻的天子,毕竟未来属于皇帝,忍得一时打压,总有出头之日。但现实是,他没得选!他是台州人,由崔尚书举荐入学,与陈尚书府有奶娘这层亲戚关系,又深度参与了沈家的嗣子风波……他的人际网络早已将他牢牢绑在了这个“台州帮”的战车上。若此时改换门庭,所有根基将瞬间崩塌。大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凌云无奈苦笑,小人物在大场面上根本没有选择的资格。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一张白纸,可以凭机智选择道路,却不知从他在王观察使面前拼命表现以求自保开始,命运早已注定。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含义。 思索间,已来到御史台巍峨的衙门外。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陈情御史台 将计就计布迷局 凌云手持告身,对御史台门口值守的门吏拱手道:“劳烦通禀,下官乃沈侍御史同乡、台州司法参军凌云,特来送呈沈大爷家书。” 听闻是主官家书,门吏不敢怠慢,入内禀报。不多时回来答复:“沈大人有言,此时正值公务,不便叙私谊,请参军晚间至安兴坊府上一叙。” “真乃公私分明。”凌云心下暗赞,却又塞过十几文开元通宝,低声道:“有劳兄台再禀,下官此来,不仅为私谊,更有十万火急之公务,关乎朝廷体面、御史台清誉,片刻延误不得,恳请沈大人拨冗一见。” 若换作旁人如此纠缠,门吏早已斥退。但眼前之人既能传递家书,必与主官关系匪浅,又见门包丰厚,那门吏犹豫片刻,便再次入内通传。这次,凌云被引了进去。 穿过几重堂院,但见御史台内衙署屋舍古朴肃穆,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唯有廊下伫立的持戟卫士透出几分威严。引入一间正堂,凌云不及细看公案后端坐之人样貌,便依礼趋前数步,躬身下拜:“台州末学后进凌云,拜见老大人。” 八品外官见四品大员,这跪拜大礼却是省不得的。膝盖触地,一阵微痛,凌云心中苦笑,真是许久不曾行此大礼了。 “不必多礼,起身说话。” 上方传来一道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 凌云道谢起身,偷眼观瞧。只见沈大爷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端坐如山,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与沈二爷的温润、沈三爷的疏狂迥然不同,这位老大爷一看便是端方严肃、律己律人极严的性子。 沈大爷微微颔首,示意他讲话。凌云连忙从袖中取出状纸,双手奉上:“老大人,此事关乎国子监清议,下官不敢擅专,特来呈报。” 沈大爷展开阅览。刚看几行,眉头便紧紧锁起,又往下看,面色愈发凝重。他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堂内只余他二人。沈大爷将状纸往案上一拍,目光如电射向凌云,厉声道:“此书生的状纸,怎会在你手中?近日坊间传闻,有狂徒假冒御史,窥探国学,莫非……便是你?” 凌云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将昨日在国子监如何被误认、如何被书生围堵、如何被迫接下状纸的经过,删繁就简,清晰陈述一遍,末了道:“下官委实遭了无妄之灾,几至走投无路。久闻老大人明镜高悬,公正廉明,故冒昧前来陈情,万望老大人垂怜,施以援手!” “哼,不必谀词奉承。” 沈大爷面色稍缓,却忽然转开话题,“吾之家书何在?” 凌云心中一动,方才还说公务时间不叙私谊,此刻却主动索要家书?这分明是要通过家书内容,判断自己与沈家的亲疏远近,再决定如何“下菜碟”啊!他不敢怠慢,忙将沈二爷、沈三爷联名的那封信取出奉上。 沈大爷接过,见是两弟联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这两个弟弟性情迥异,竟能同时与这年轻人为善,倒有些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拆信阅览。凌云在一旁屏息凝神,心中打鼓,只盼信中多些美言。 片刻,沈大爷阅毕,将信笺置于案上,神色并无太大变化,转而问道:“你在国子监接下状纸时,可曾对那班书生许诺过什么?” 凌云恭声答:“下官只言必将其冤情转呈有司,此外并未多言。” “转呈有司?” 沈大爷目光微凝,捕捉到关键。这“有司”……莫非凌云当时暗示了与自己有关?这才引得幕后之人注意,想借凌云这把“刀”,将火引到御史台,引到自己身上?对方难道不知,真假御史,自己一言可决?何须假冒?此事表面简单,内里却被人为搅浑,死了几个书生事小,若意在攀扯自己,则不可等闲视之! 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警觉让沈大爷瞬间思绪万千,将事情想得复杂深远起来。他虽在根源上猜错了方向(实是冲崔尚书而去),但这份对阴谋的直觉却非同小可。他当即改了主意,沉声道:“状子暂且留于此处。但本官暂不出面为你辩白。你且依常例出去,甚至在国子监左近露面,招摇几日。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先跳出来兴风作浪!” 凌云一听,心里暗暗叫苦。方才明明已说好明日早朝奏对平息流言,怎的突然变卦?这新计策分明是拿他当诱饵,引蛇出洞!这与他打定主意低调行事的准则完全背道而驰! 他面露难色:“老大人明鉴,下官才疏学浅,在京中人生地疏,恐识见不足,误了老大人的妙计。” 沈大爷指了指案上书信:“吾弟信中,盛赞你干练得用,可堪驱使。他向来眼光甚高,不轻许人,你何必过谦。” 凌云心中哀叹(二老爷您可害苦我了!),继续推脱:“下官孤身在此,势单力薄,若遇非常之变,恐难以应对,耽误大事。” 沈大爷略一沉吟,安排道:“无妨。你终究是朝廷命官,等闲无人敢动。若仍不放心,本官拨两名得力护卫随你左右,再予你手书一封以备不测。” 凌云内心几乎在呐喊:(人家本是冲着崔尚书去的,您老何必自行代入!安心帮我澄清便是了!) 然而事已至此,势成骑虎。他只得暗暗思忖,若真相大白那日,该如何说辞?是否该此刻便坦诚幕后目标或是崔尚书,争取个“坦白从宽”?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国子监初逢贵胄 楼外楼偶露峥嵘 新的一日,天色微明。凌云带着自家两名长随以及沈大爷拨来的两名劲装护卫,一行五人,朝着国子监方向行去。有了护卫随行,心下稍安,但想到沈大爷那“引蛇出洞”的计策,仍觉如履薄冰。 再至国子监,熟门熟路。凌云摸出几枚开元通宝,塞给门口值守的小吏,打听到办理入学手续的主簿厅方位。步入厅内,只见几名书吏正伏案忙碌。他寻到负责登记造册的公房,推门而入,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公案后端坐一人,年约三旬,面容清雅,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狂之气,身着浅绯色官袍,竟有几分眼熟。略一思索,凌云恍然,此人正是前日在驿馆中,曾出言讥讽那欺软怕硬的御史、为自己间接解围的那位书生模样的官员!当时只觉此人言辞犀利,不畏权势,没想到竟是国子监的官员。 凌云忙上前两步,拱手施礼,语气诚恳:“下官凌云,见过大人。前日驿馆之中,多蒙大人仗义执言,下官感激不尽。” 那官员抬起头,打量了凌云两眼,嘴角一撇,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笑道:“哦?是你啊。不必谢我,本官不过是看不惯那等趋炎附势、专拣软柿子捏的嘴脸罢了。你今日这般客气,怕不是又有事要求到本官头上?” 言语直爽,甚至有些刻薄,却并不惹人厌。 凌云心中暗道,此人倒是快人快语。在他看来,若此人只是个穷书生,那日言行便是读书读迂了的愤世嫉俗;但既身居官位,还能如此,反倒显出几分真性情与底气。他含笑将赴国子监读书的公文凭证双手呈上:“大人明鉴,下官确是来办理入学事宜的。” 那官员接过公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署名处,忽然“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抬眼仔细看向凌云,提高声音道:“台州凌云?你就是那个台州凌云?” 凌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忙道:“正是下官。大人……听说过下官?” “何止听说过!”那官员将公文往案上一放,抚掌笑道,“前日兵部陈老尚书在府中设宴,席间还提及于你,言道‘台州凌云,诗才敏捷,虽出身胥吏,然词锋锐利,意境开阔,当今年轻一辈中,可入前列’!本官当时还纳闷,是何方神圣,能得陈老如此赞誉?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遇上了!” 凌云心中一惊,陈尚书竟在私下如此评价自己?他连忙谦逊道:“陈老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些许涂鸦之作,实难登大雅之堂。” “诶,过谦了就是虚伪!”那官员摆手打断,随即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服气的神色,“不瞒你说,本官在京城,于诗词一道也薄有微名。可总有人评点,说吾之诗,匠气过重,不如凌云之诗有真性情、有锋芒!哼,本官一直不服,今日既见正主,倒要寻个机会好生讨教一番!” 凌云见他虽语带争胜,却并无恶意,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直率,便笑道:“大人说笑了。诗词乃抒怀寄兴之物,本无高下之分,各花入各眼罢了。大人之名,下官亦久仰了。” 这倒是实话,他虽不知对方具体名号,但这份气度,绝非寻常官员。 “哈哈,你这话对本官胃口!”那官员闻言大喜,态度愈发热情,“什么大人下官的,听着生分!我姓李,单名一个‘清’字。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午间,本官在‘楼外楼’设宴,凌兄务必赏光!” 凌云面露难色,推辞道:“李大人厚爱,本不当辞。只是下官初来乍到,下午还需去监内各堂报到,熟悉规程,恐误了正事……” 李清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何难?报到之事,包在本官身上!午后我亲自带你去各堂走一遭,保管无人敢为难你!” 凌云又道:“这个……下官还需前往吏部、兵部两处衙门,投递几封书信……” “吏部崔尚书?兵部陈尚书?”李清眉头一挑,笑道,“更不是事了!那两位老大人,与本官府上皆是熟识。迟个半日送信,看在本官面子上,断不会怪罪!凌兄就莫要推辞了!” 凌云心中暗惊,这李清口气如此之大,竟连吏部天官和兵部尚书的面子都似乎不在话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见对方盛情难却,且似乎背景深厚,凌云心念电转,或许借此机会结交一番,并非坏事,便顺势应承下来:“既如此,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又有几人进来办理事务,凌云便先行告辞退出公房。他心中好奇难耐,又找到方才那收钱的小吏,塞过去十几文开元通宝,低声打听:“兄台,方才那位李大人……不知是何来历?似乎……气度非凡啊。” 那小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面带敬畏道:“凌参军您竟不知?那位可是正经的皇亲贵胄!论起辈分,乃是当今天子的堂兄!封了郡公的!只是这位爷不喜政务,独好诗文,才在咱们这国子监领了个清闲职位,平日最爱与人唱和切磋。您可真是好运气,能得他青眼!”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监院暗探触隐情 群情汹涌陷重围 出了酒家,午后阳光正烈,照得人有些眩晕。凌云抬头眯眼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他虽有几分酒意,但想到自己背负的“假冒御史”流言,终究是块心病。既然有沈侍御史暗中允诺撑腰,这国子监,还有什么不敢去的? 凌云先在街边茶摊讨了一碗茶喝,略解了酒渴,便登轿望北而行。途中在轿内换上了那身浅青色官袍,整肃仪容。 再入国子监,穿过太学门,前次站满书生的中庭此刻空无一人,唯有蝉鸣聒噪。想来此时各堂书生正在教官督导下诵读经义。凌云略一思忖,祭酒位高权重,自己贸然求见未免失礼。不如先去寻那日态度颇有疑点的郑监丞,或许能旁敲侧击出些端倪。 行至彝伦堂前,凌云稍有踌躇。这大堂气象森严,正中间那间想必是预留圣驾临幸所用,左右厢房不知哪间是郑监丞的公廨。正张望间,恰见一名小吏捧着文书经过,凌云顺手拦住问道:“请问郑监丞公房在何处?” 那小吏骤然被拦,面露不悦,但见凌云身着官袍,虽品阶不高,却带着酒气,身后还跟着四名精壮随从,显然不是善茬,只得压下恼意,指了指左侧厢房:“回大人,郑监丞正在左首间处置公务。” 凌云道谢,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郑监丞正伏案书写,见凌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身陷“假冒御史”风波的凌云,此刻竟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国子监! “下官凌云,见过郑监丞。”凌云拱手道,随即将入学文书放在案上,“下官奉旨入监读书,文书已勘验。” 郑监丞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此人尚未听闻外界流言?他按下心思,公事公办道:“凌参军既已勘合,入学事宜当由张典簿经办,其在正堂后偏厅处置。” 凌云不动声色,又道:“还有一事需禀明监丞。近日坊间忽有流言,诬指下官假冒御史,此事纯属子虚乌有!那日下官分明已在监丞与司业面前表明身份,何来假冒之说?此等谣言,不仅中伤下官,亦有损国子监清誉。还望监丞能体察下情,上书有司,为下官辩白,以正视听。” 郑监丞眼皮微跳,敷衍道:“凌参军言重了。本官职微言轻,人微言轻,恐难当此任。参军还是另寻位高权重者陈情为佳,若需本官从旁佐证,自无不可。” 凌云也不急,东拉西扯地与郑监丞周旋了近一刻钟,见他始终滴水不漏,便似不经意般转开话题:“说起那日之事……那几个书生所呈的状子,留在下官手中终是祸患。下官思来想去,此物还是应交由国子监处置最为妥当,不知监丞意下如何?” 郑监丞被凌云纠缠得有些心烦,脱口道:“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参军速将状子交予御史台方是正理。我监亦需避嫌,岂可收回?” “避嫌?” 凌云心中猛地一动!这个词如同闪电划过脑海!书生上书,国子监依制转呈或压下,本是职责所在,何来“避嫌”一说?除非……此事本身就已牵扯到国子监内部的学官!郑监丞这脱口而出的话,岂非暗示他知晓那状子内容涉及监内高层?所以才下意识地说要“避嫌”? 然而,那日司业的表现,分明是不知内容的,否则岂会任由自己这个“外人”将如此要害之物带走?监丞知晓而司业不知,这其中的微妙,可就耐人寻味了…… 从郑监丞处出来,凌云又试着求见祭酒,果然被门人以“祭酒公务繁忙”为由婉拒。凌云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低声冷笑:“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张三上前请示:“老爷,是否回会馆?” 凌云心有不甘,既来了,岂能空手而回?他想起那日跪地的书生,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探得些线索。只恨当时事发突然,未及问清姓名,这近千监生,如何寻找? 国子监有六堂,每堂有十一间学舍,除去教官占用的一间,尚有六十间住满监生。若在课业时分一间间去搜找,未免太过嚣张,凌云还没这个胆量和资格在国学重地如此放肆。 但他自有办法。学堂与监生号房院落之间,有一道门廊,课业结束,监生们返回号房必经此地。凌云便领着四名随从,守在这门廊边等候。 他们几人在监内走动,虽有胥吏看见,但见凌云身着官袍,年轻气盛,随从精悍,也无人上前盘问。在这国子监中,除了祭酒、司业,七品官已不算小,何况是如此年轻的七品,谁愿无故得罪? 等到日头西斜,钟声敲响,宣告今日课业结束。书生们如同潮水般从六堂中涌出。这些人大致分两种:不足百人的是京城权贵家的荫生,多半不住号房,甚至只是挂名;其余千余人,多是科举失意、年纪已长、又无门路外住的老秀才,只得栖身于监内号房。 凌云在人群中极力搜寻目标,殊不知,他这一行官服人员,在此刻的监生群中才是最为扎眼的存在。 “狗官!” 突然一声怒喝,一名书生冲到凌云面前,怒目而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凌云勃然大怒,定睛一看,正是那日领头跪呈状生,心中反倒一喜,喝道:“来得正好!本官正有事问你,随本官走一趟!” 那书生却不知何故,情绪激动,竟要上前揪扯凌云,带来的两名护卫当即拦住,反剪双臂按在一旁。 凌云又惊又怒,斥道:“狂生!胆敢殴打朝廷命官!可知王法森严?” “苍天无眼!恶贼!你必遭报应!” 那书生挣扎着仰天狂呼。 这番动静,彻底点燃了凌云压抑的怒火。在京城他处处小心,却接连被这等小人物辱骂挑衅!他厉声下令:“辱骂官长,动手行凶,罪不可赦!给本官绑了!” 张三反应极快,解下腰间束带,与另一名随从合力将那书生捆了个结实。赵大爷的护卫略一迟疑,并未阻拦。 然而,凌云盛怒之下,忽略了周遭环境。他此刻是置身于数百名刚刚下课、本就因同窗惨死而悲愤压抑的书生之中! 他公然闯入国子监,他已众目睽睽之下捆绑书生,他年轻得志的官身与书生们的落魄失意形成刺眼对比……种种情绪,如同干柴,被这一点火星瞬间点燃! 一种名为“物伤其类”的悲愤,在人群中无声蔓延。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书生们沉默着,一步步围拢上来,将凌云五人紧紧困在核心。没有呐喊,没有叫骂,只有一道道沉默而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凌云身上,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方才还喧嚣的庭院,此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凌云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了群情汹涌的汪洋大海之中。这里不是他可以呼风唤雨的台州,这里是汇聚了天下最失意读书人的国子监!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智破困局揭隐情 全身而退露锋芒 凌云环视四周,一张张年轻而愤懑的面孔紧逼而来,目光中充满了不善与敌意。他心头一紧,残存的最后一丝酒意也瞬间消散无踪。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成了众矢之的!单个书生不足为惧,但数百人聚集一处,所形成的压力却令人窒息。 长随张三跟随凌云以来,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盼自家老爷能赶紧想出脱身妙计。 凌云强自镇定,飞速思索。眼下这群情激愤,却无人带头煽动,尚可挽回。关键在于不能进一步激化矛盾,自己越是强硬,下场只怕越惨。他当机立断,上前一步,对着周围人群深深一揖,朗声道:“诸位贤生!何以将下官围困于此?可否请一位明事理者出来一叙?” 然而,沈侍御史派来的护卫甲却猛地踏前一步,半拔出腰间横刀,厉声呵斥道:“尔等聚众围堵朝廷命官,意欲何为?还不速速退散!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凌云先是一惊,随即心下惨然。这一幕何其熟悉!昔日他在台州时,也曾指使手下如此虚张声势,没想到今日竟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这拙劣的把戏,在此刻却可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星火! 他猛然想起沈大爷的为人——为了坐上侍御史之位,不惜压制亲弟(沈二爷)的仕途以避嫌。连胞弟尚且如此,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七品外官,被他拿来当棋子试探风向,又算得了什么?利用也就罢了,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简直视他如无物! 凌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孤独与悲凉。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他看似结识了不少人,实则根基浅薄,无人可真正倚仗。但此刻不是伤感之时,他迅速清醒过来。事已至此,唯有两条路:要么被沈大爷当作弃子,要么事后或许能得些补偿。沈大爷可以选,他却没得选! 想通此节,凌云把心一横,反而一步跨到王大郎身前,对着人群用更大的声音斥骂道:“此生涉嫌要案,本官依法询问,尔等竟敢聚众抗法?欲图谋不轨吗?速速退开!” 在国子监这等清贵之地如此嚣张跋扈,实属罕见。书生们顿时哗然,骂声四起。若非忌惮护卫手中明晃晃的刀锋,恐怕早已一拥而上。 凌云见状,心知仇恨已拉满,索性做戏做全套。他猛然回身,飞起一脚踹向被捆绑的那名书生!这一下,如同火星溅入油锅,本就沸腾的人群彻底炸了锅,蠢蠢欲动,形势危如累卵!凌云心中暗暗叫苦,只求祖宗保佑能全身而退。 千钧一发之际,救兵终于到了。负责监规的郑监丞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见到凌云,又急又气道:“怎的又是你!” 凌云胆气一壮,反而倒打一耙,指着对方鼻子喝道:“你这监丞是如何当的?纵容诸生聚集生事,还不快驱散他们!” 郑监丞被噎得一愣,怒道:“这位大人好生无礼!此生若有过错,自有监规处置,大人何故擅自动刑捆绑?若非如此,何至于激起公愤!” 凌云冷笑道:“他辱骂殴打本官在先!本官信不过你们,自要绑他去京兆府论罪!莫非你想包庇不成?” 郑监丞气得浑身发抖,后悔不迭。不管吧,若这年轻官员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殴,他这监丞也算当到头了;管吧,眼前这蠢货还在不停挑衅,简直是在找死!他正想去请祭酒来镇场子,又一队人马挤了进来,看服色是京兆府的衙役。 领头的是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目光扫过凌云,高声问道:“接报,有假冒御史之人在此,可是你等?” 凌云皱眉道:“本官乃堂堂朝廷命官,何来假冒之说?尔等又是何人?” 那官员拱手道:“本官乃京兆府法曹参军蔡甸!奉命前来查问,请随本官回衙说话!” 原来是掌管京城治安刑狱的京兆府来了。凌云心知这已不是学官内部事务,脸色一沉,拿出官威:“荒唐!本官有告身在身,岂容你等随意传唤?太放肆了!” 蔡参军见凌云气势不凡,心下嘀咕,语气放缓道:“职责所在,还请大人出示告身一观。” 凌云将随身告身掷了过去。蔡甸验看无误,心里暗暗叫苦。京兆府虽负责京城治安,但对有品级的官员却需格外谨慎,尤其这种牵扯不清的“假冒御史”案,水深得很。他捧着告身,如同捧了个烫手山芋,只得上前低声道:“此处非讲话之所,还请大人移步府衙,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凌云心中冷笑,他何尝想陷在此地?但沈大爷的“棋局”刚开,他这“棋子”怎能轻易退场?他叹口气,正想如何应对,蔡甸又指着被绑的书生劝道:“大人何必为此狂生置身险地?不若先放了他,暂平息众怒,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作计较。” 连张三也小声劝道:“老爷,蔡参军所言有理……” “放了他?”凌云咬牙道,“绝不能放!必须带走!” 此人是他破局的关键,岂能放手? 正在僵持之际,外围又传来一阵喧哗,又一队人马赶到,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浅绯色官袍的官员,气度俨然。蔡甸一见,如见救星,连忙上前禀报:“王大人!您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来者乃是京兆府少尹王鑫,正四品下,是京兆府的实际主管官员之一(京兆府尹多为亲王兼任,不常视事)。王少尹扫视现场,眉头紧锁,对凌云拱手道:“本官京兆少尹王鑫。此间之事,本官已有耳闻。无论有何情由,聚众围堵官员终非善策。凌参军,可否先随本官离开此地,再行详查?” 终于来了个能镇住场面的人物!凌云心知不能再硬顶,正要借坡下驴,那郑监丞却急道:“王大人!此生纵有不是,亦当由本监依规处置,凌大人擅自捆绑,恐有不妥!” 王少尹尚未答话,凌云却抢先一步,对王鑫拱手道:“王明府!下官并非不愿离去,只是此事关乎国子监清誉,更有内情!下官怀疑郑监丞与此生有所勾连,意图不轨!请容下官当众问明几句,以正视听!” 王鑫沉吟片刻,他也不想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便道:“既如此,凌参军可速问。” 凌云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转身逼向那被绑的监生,张三会意,扯掉塞在他嘴里的布团。那监生立刻又破口大骂:“狗官!你假冒御史,害我同窗!” 凌云厉声打断:“胡说八道!本官已查明,你那所谓状子,根本就是伪造的!尔等竟敢伪造文书,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伪造的?”书生被打得晕头转向,闻言一愣。 “说!不是你伪造的,是谁指使你干的?”凌云揪住他的发髻,逼近逼问,突然左右开弓,又抽了他两个耳光,怒吼道:“是不是郑丞监交给你的?说!不然按律治你重罪,累及家人!” 那书生被打得昏昏沉沉,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失声叫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声叫喊,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一直躲在人后的郑监丞顿时面如土色,险些瘫软在地!他万没想到,与这书生事先约定的守口如瓶,竟被凌云用这种粗暴方式当场戳破! 京兆府的蔡参军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这凌参军年纪轻轻,审讯逼供的手段却老辣得很,耳光、呵斥、诱供层层递进,简直是刑名老手! 凌云终于拿到了想要的口供,心中畅快,对王少尹拱手道:“王明府!您可听真切了?此事关乎国子监官员清誉,下官恳请将此生带回京兆府,彻查伪造文书、污蔑朝廷命官一案!” 王鑫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原本只是来平息骚乱,没想到竟牵扯出监生指控学官的重磅内幕!这事已远超普通的治安事件,涉及国子监内部和官员声誉,一个处理不好,便是轩然大波。他深深看了凌云一眼,这个年轻的七品官,竟在如此险境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将一干人等,全部带回京兆府!” 王少尹终于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险中求胜破僵局 风月场中闻异声 眼见王少尹面露迟疑,举棋不定,凌云心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后怕。方才他兵行险着,纯粹是凭借对郑监丞的怀疑进行诈问,并无真凭实据。若那被捆绑的书生心志再坚定些,挨了耳光后头脑仍能保持清醒,自己这番做派立刻就会沦为笑柄,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跳梁小丑。明知有险,却不得不为,这虽符合沈大爷的意图,却绝非凌云平素的处世之道,想来实在憋闷。 王少尹沉吟半晌,最终吐出四个字:“有请张祭酒。” 凌云一听,心道果然如此。不愿轻易涉足浑水的人,都会选择将难题推给上官。这位王少尹看来也非锐意进取之辈。若换个有胆气的官,遇到这等牵扯学官、书生的敏感事件,只怕会视为扬名立万的机会,紧紧抓在手中。 张祭酒被请来时,王少尹亦主动上前见礼。祭酒乃四品大员,国子监之主,又是清贵的翰林出身,地位非同一般。 张祭酒听罢陈述,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本官知晓了。” 王少尹如蒙大赦,将此烫手山芋交出,便欲告辞,转而要对凌云道:“凌参军,假冒御史一案尚未了结,还请随本官回京兆府接受质询。” 凌云却对长随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大大咧咧地便要提起那瘫软在地的书生带走。此举在祭酒面前,可谓极其无礼。 数百监生注视下,张祭酒重重咳嗽一声,开口道:“书生若有过失,自有本监依规责罚。此乃朝廷定制,不劳凌参军越俎代庖了。” 凌云闻言冷笑。从郑监丞到眼前的祭酒,这是第二个试图将事情压下的人了!郑监丞行为可疑,你祭酒就真是清白无辜?若非你在背后有所动作,那几个书生怎会贸然上书,最终丢了性命? 只听凌云阴阳怪气地回道:“前夜刚死了好几个,今夜祭酒大人还想再多添一个糊涂鬼么?下官实在是可怜他这条小命,信不过贵监的‘规绳’了!” 祭酒没料到凌云竟敢当众顶撞,丝毫不给他留颜面,顿时恼羞成怒,勃然作色道:“凌云!你既入国子监读书,便是太学生员!在师长面前,安敢如此放肆!”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凌云却对张祭酒的话置若罔闻,自顾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要转身离去。事实上,从被数百监生愤怒围住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已断了在国子监读书的念头。他这等出身,在此地注定格格不入,今日又闹得如此不堪,何必再来自取其辱?不如回头去求崔尚书开恩,放他回地方任职。 正是无欲则刚。那被绑的书生忽然挣扎大叫:“大人!带学生走!学生愿随大人去!” 他显然也被凌云那句“多一个糊涂鬼”吓破了胆。 “想活命就跟紧本官!”凌云喝道。 围观的书生们见状,竟默默让开了一条通路。在他们看来,同窗被这位凶悍的官员带走,纵然要受皮肉之苦,也好过在监内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一行人出了国子监,走到街上。凌云随意对王少尹拱拱手,便欲分道扬镳。 王少尹却质问道:“凌参军意欲何往?假冒御史一案,还需请参军回府衙说个明白!” 凌云心中烦躁,指着那书生没好气地道:“京兆府在哪儿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都察院在哪儿!此人牵扯要案,王明府最好将他看管好了,若有闪失,沈大中丞面前,只怕不好交代!” 他实则已觉此人用处不大,是个累赘,正好丢给京兆府看管。王少尹听到“都察院”和“大中丞”字样,将信将疑,见凌云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倒也不敢过分相逼。 护卫甲上前,向王少尹出示了都察院的腰牌,侧面证实了凌云并非虚张声势。 已走出几步的凌云忽然回头,对王大郎喊道:“记得请王少尹出具收押文书,画押为凭!免得日后人若不见了,反倒赖到我们头上!” 王少尹脸色一黑,心中暗骂此人真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回会馆的路上,华灯初上。凌云换了便服,信步而行,心中郁结难舒。张三陪在一旁,小心道:“老爷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小的有些看不明白了。” 凌云叹道:“京城水深,举步维艰,犹如盲人夜行,四下漆黑,难辨方向啊。” “确实不如老家自在。”张三深有同感。 主仆二人沉默前行。路过一处街口,但见灯火璀璨,丝竹盈耳,张三指道:“老爷,此处好生热闹。” 凌云抬眼望去,正是白日里李清郡公曾提及的平康坊北里一带。只见坊内各家青楼画阁彩灯高悬,车马络绎不绝,一派纸醉金迷之象,倒是个排遣愁闷的好去处。 心中无聊孤寂的凌云便改了主意,信步向坊内走去。张三跟上,低声道:“老爷可是要去寻访哪位知名都知?” 凌云摇头:“不找相熟的。”他不想让自己这副落魄模样传回江南。 张三会错了意,以为老爷想尝尝北地胭脂的鲜。有机灵的小厮见凌云面生,气度不凡,忙迎上来殷勤道:“这位郎君可是头一回来耍子?小的愿为引路。”见凌云不反对,又问道:“不知郎君喜好哪一般?词曲歌舞,还是别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听闻北里琵琶妙手甚多,可有精于此道的?”凌云问。 “有!有!”小厮连声道,“坊内有一位老供奉,琵琶技艺堪称一绝,教出的几位女弟子皆是色艺双全!郎君请随小的来。” 小厮引着凌云进了一处装饰颇为雅致的馆阁,对堂上一位鸨母喊道:“张妈妈!贵客到,要听上好的琵琶!” 张妈妈打发走小厮,飞快地打量了凌云一番,目光在他身上质地精良的苏绸袍服上停留片刻,脸上堆起笑容:“郎君来的真不巧,今儿个雅舍都满了。只剩一位玉筝姑娘,不是老身夸口,在这北里也是头等的清倌人,琵琶技艺更是拔尖儿。只是姑娘今日身子有些不适……” 这等说辞,凌云岂会不懂?无非是待价而沽。他本也无心留宿,只想听听曲子,小酌几杯,排解烦闷,便示意张三付钱。 张三却面露难色,凑近低声道:“老爷,今日在衙门口打点,又方才在国子监……只剩下几贯钱了。小的罪过,竟忘了提前备下……” 凌云顿时语塞。在这寸土寸金的平康坊,几贯钱只怕连杯像样的茶都喝不起。在地方为官时,他何曾为银钱操心过?真是经验害人。 凌云只得对张妈妈硬着头皮道:“这个……在下今日出门仓促,未及多备资财。唯有腹中诗书几卷,不知可否……” “呸!”张妈妈脸色瞬间由晴转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凌云,“没钱充什么阔大爷!老娘见多了你这等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酸!” 三人在张妈妈的骂声中颇为狼狈地退了出来。只听得那张妈妈在身后高声讥讽道:“想白嫖?你以为你是凌云啊?” 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凌云十分诧异,脚步一顿。他与张妈妈素无交集,她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声?自己在江南的诗名,竟已传到长安北里了? 他心念一动,转身故作不屑道:“凌云算什么!在下之才,胜他百倍!” 张妈妈双手叉腰,站在台阶上嗤笑道:“哼!这几日跑来吹牛,自称才高八斗、胜过凌云的后生,没有一二十个也有七八个了!结果没一个真能写出像样句子的!光耍嘴皮子谁不会?” 凌云听这意思,似乎她这里正需要诗词方面的高手?便笑道:“妈妈怎知在下不如那凌云?不试上一试,怎知才学深浅?” 张妈妈哼了一声:“也罢,老娘就给你个机会。笔墨现成,你写几句来看看。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你这风月场中人,也懂得品评诗文好坏?”凌云故意激她。 “这你休管!写得出彩,自有你的好处!”张妈妈颇为自信地摆手。 让他写诗可以,当场提笔写字却是不行——他的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