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病娇反派先婚后爱了》 第1章 倒霉蛋(一) 九月,药谷。 进入秋季,山地环绕的药谷,像一口倒扣的大锅,准备着名为“丰收”的佳肴。 一大早,就有人在鱼灼音门外催促: “音音啊!你这灵草要成熟了,快出来看看!” 木屋内软榻上一团被子左右蠕动着,鱼灼音听到声音,从被子里探出头,喊道: “师兄,灵草成熟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昨晚采苗采到了戌时,你让我再睡睡嘛。” “这可不是一般的灵草,这是药圣书里的灵草,音音,不要赖床!” 师兄叶泠舟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鱼灼音,她甩甩头,清醒几分。 对了,她居然差点忘记这屋外一片灵草的来历。 半年前她出宗去雪山采雪莲苗,打算带回来在药谷培育,结果雪莲苗没撑到回宗,她在雪山上捡的另一株不知名草苗居然还活着。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看起来平平无奇枯黄无力的小草苗,竟然是药圣书上的绝世灵草——枯雪藤,光是书上记载的功效就有:治疗重伤、增加修为、益肾固精…… 她马不停蹄腾出田地位置,几天几夜埋头苦干才将这唯一一根草苗照书上所说种好。这半年来,草苗每长出来一截,她便采下来又种,费了不少心力。 算算时间,的确是今日成熟。 鱼灼音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睛一下有了期待,连取外褂、洗漱的动作都尽显轻快。 “快了吗?” “来了来了。”鱼灼音随意将长发绾成两个丸子,拿起丰收镰和储物戒就往门口赶。 她推门,推不开。 “咦?门坏了吗?”鱼灼音又敲了敲,门还是纹丝不动,她有了急色,告诉师兄,“师兄门好像坏了,你试试看从外面开行不行。” 门外鸦雀无声,鱼灼音纳闷,放下丰收镰,双手掐诀,凝成一团绿色法球朝门丢去。 却听门外“噗”一声,是师兄叶泠舟的声音。 “师妹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这枯雪藤啊,师兄发誓没挨它们半个指头,你别怪师兄。” 鱼灼音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这半年来她顶着大太阳施灵肥,从宗门圣井一桶桶打灵泉的画面闪过,她提高了些音量喊道:“枯雪藤怎么了?师兄你说句话啊!我不会怪你的,你让我出去看看!” “说好了啊,不怪师兄。”叶泠舟看着眼前一幕,心已经死了半截,谁知道他大早上扯什么疯要来小师妹院子里逛灵草。 小师妹那性格,温柔可爱是真,嗜草如命也是真。 谁要是动了她的草,那就是动了她的命! 他叶泠舟,绝不想成为小师妹镰刀下第一亡魂! 才这样想着,叶泠舟便流了一头冷汗,他背抵在门上,用胸前两只手快速整理衣物,假装没有受刚才那一击半点影响,右脚向右先跨出一步,整个身体再向右一扭,迅速躲到一旁小树苗后面。 门脱了力,一下从里面打开,提着镰刀的鱼灼音也就这样扑了出来。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寻找叶泠舟的身影,而是目光直直地,钉死在了门外的一片灵草上。 枯雪藤枯雪藤,不是让你真的枯啊! 鱼灼音看着眼前一片比带回来时更萎靡不振的灵草,险些掉下眼泪,她吸吸鼻子,闭眼又睁开,重复几次才确认所有枯雪藤都枯死了这个事实。 “师妹!我真的没碰,不信你闻闻我的手,师兄没那么缺德。” “再说师妹卖枯雪藤赚了大钱,师兄还不是跟着吃香,师兄绝对不会对这些摇钱草干坏事的——师妹你信我!” 叶泠舟脱口而出最后一句的同时,鱼灼音提着镰刀飞身就去。 “啊!”叶泠舟惨叫的同时,他躲在小树苗瘦弱的枝干后面佝偻着身体,眼睁睁看见那把上品镰刀在他眼前划出锃亮一击,砍下了……小树苗的枝干上的一片枯叶。 “师妹!”叶泠舟顿时爆发出了感动的呐喊,两只桃花眼顿时变得水汪汪,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娇小的身影。 鱼灼音的确没想砍叶泠舟,她也知道师兄不可能对这些灵草下手,但事情的确太过古怪,甚至这些枯雪藤昨日夜里还雪白又直挺,怎么一夜过去,就全都萎了。 “叮”一声,将鱼灼音思绪拉回。 她连忙左右环顾,除了一步步悄悄后退的二师兄,就再无他人,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难道就是毁了枯雪藤的罪魁祸首? 【锦鲤系统上线!】 鱼灼音惊觉,是她识海里的声音! 【您好宿主,恭喜您绑定锦鲤系统!】 【检测到您当前气运值为 10,请您尽快阻止女配完成任务,守护气运。】 什么系统,什么气运,什么女配。 鱼灼音见师兄朝她呲牙一笑,就脚下生烟地逃走了,放下镰刀转身回屋坐到榻上,问识海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鉴于您为原书女主,阿鲤这就为您开启解说服务。】 【您是《药谷团宠:家有萌宝小锦鲤》书中女主,自出生起便是锦鲤缠身,好运爆棚,出门捡草都能捡到绝世灵草,秘境遇险都能邂逅剑道第一……】 【说到剑道第一……宿主,您如今气运被夺,也与他有关。】 【有一道异世界魂魄,穿越到了原书的恶毒女配身上,她可以通过走女主剧情而夺取您的气运,如果您气运为 0,将被世界抹杀。】 “抹杀?就是我会死掉吗?”鱼灼音大概明白了这锦鲤系统是什么东西,也知晓了枯雪藤会一夜之间枯死的真相——她的福气都被别人抢走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是的,您夺回气运只有两种办法: 一:阻止女配完成女主任务。 二:蹭蹭男主也就是剑道第一的气运。 因为他与您同属书中主角,所以您二人都是本世界的气运之子。】 鱼灼音其实不太懂它某些词汇,但还是囫囵吞枣,了解了个大概。 “那我的枯雪藤……”她不愿相信自己一觉睡醒就成了某个话本子的主角,但一整片枯雪藤枯死已成事实,不愿相信也必须相信了。 【您还剩十点气运,种植灵草还是有小概率能收获的。】 小概率……鱼灼音眉头蹙起,连忙问:“有什么最快夺回我气运的办法吗?” 【已知下一个女主剧情在下月秘境中,我无法加快时间或改变剧情走向。所以我们只能选择第二条路——蹭男主气运。 】 “也就是剑道第一?” 【是的。】 鱼灼音心上不断浮现愁绪,对一个药修来说,药材灵草就是她的命,而眼下,她种什么都只有小概率能收获,这让她如何心安。 更何况,这意味着她的钱库就要停止进账了,一想到储物戒里的吞金兽要饿肚子……她忙向储物戒传音:“小红小蓝小金,你们还好吗?” “钱钱!钱!钱钱!” 看来是很好了,鱼灼音长舒一口气,又问,“家里还有多少灵石?” “钱钱钱!” “一百万?!”鱼灼音顿时不慌了,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慢悠悠。 “未来短时期家里可能不会进账了,你们可以吃一点以前吃过的先垫垫肚子。” “钱钱?!钱!钱……” 鱼灼音听见它们一家三口哭嚎,有些心疼,但还是忍痛关闭了传音,提着镰刀走到院子里,轻轻一挥将所有枯雪藤都斩落,一齐转移到了炼化炉里。 虽然枯死了没有药用价值,但绝品灵草的尸体还是有必要好好利用的,在炉子里烧几天以后作肥料,还是不亏。 她将镰刀收进储物戒,抖了抖身上的草木灰,穿戴整齐后往师尊院子里走。 药谷不似其他宗门,动辄造几座山峰,修几座大殿,所有弟子包括长老和掌柜,都住在不同的木屋里,以所配院子的田地大小作为唯一区分标准。 鱼灼音是三长老的亲传三弟子,享有半亩大小的自用田地,平日里还和其他师兄师姐共享宗门的公用田地。 她是宗门里最小的弟子,往沈枝意屋中去的一路上,遇到的师兄师姐见了她就往她怀里塞收获的灵草。 平日里鱼灼音收到这些灵草,都会高高兴兴地冲他们甜甜一笑,而今日,待她走到沈枝意屋门口时,手中各种罕见的灵草都有,她却很难笑出来。 尤其是师尊门口那一望无际、金黄碧绿、百花齐放的灵草闯入她眼帘时,她已经皮不笑肉也不笑了。 沈枝意叫她进屋时,看见的就是一张眼角、唇角都耷拉着的不开心脸蛋。 “小鱼儿怎么了?” 她瞥见少女怀中一捧五颜六色的灵草,眉头一皱: “是不是叶泠舟那家伙又给你毒草?” 那是鱼灼音刚进宗的时候了,叶泠舟突然多了个迷糊可爱的小师妹,成日开心得在宗门里上蹿下跳,天天偷采大师兄和师尊的灵草,不分青红皂白全塞进她怀里,导致鱼灼音中毒,晕了足足三天。 她没想到这事师尊还记得,她将师兄师姐们送的灵草装进储物戒,两手空空的鱼灼音终于可以扑进沈枝意怀里哭诉: “跟师兄没关系,是我种的枯雪藤都死了。” 说罢,她噙泪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美人师尊,问道: “师尊,我记得宗门里每个月都要派人去各个宗门卖药材,师兄这个月被分到剑阁,我明日也想和师兄一起去,可以吗?” 第2章 倒霉蛋(二) 次日,药谷口。 一众飞马仙鹤之间,蹲着一头格格不入的大肥鹅。 飞马背上骑着浑身劲装的干练青年,仙鹤背上坐着手提精致草药袋的青年,唯有这头大肥鹅…… 鱼灼音赶到时,只看到肥鹅背上,背着烂草篓的叶泠舟,正吊儿郎当地含着狗尾巴草。瞧见她来,顿时将狗尾巴草攥进手心,右手挥动,叫她过来。 “师兄,你不会每次去卖药都骑着大白吧?”她并未拖沓,翻身上鹅,坐在叶泠舟背后。 “大白不好吗?大白很可爱啊。” 叶泠舟边说还边拍了拍大白的颈毛,得意洋洋:“你看大白天天被奇珍异草喂的,都有轮胎脖了。” 直到掌门来嘱咐几句,每个人又检查了一遍储物空间,做好充分准备后,由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带头,马踏流星,鹤鸣九皋,鹅……鹅行鸭步。 “师,兄!” * 经历了多番周折,鱼灼音和叶泠舟顺利到达剑阁,大白一只鹅又慢悠悠地飞回了药谷。 剑阁大门处,已经站了很多迎接他们的人,许多人认识叶泠舟,但鱼灼音从小到大除了在采药,就是在采药的路上,多在那些罕无人烟的特殊地带修行,很少其他宗修士打交道。 一时被这么多陌生人围观,她有些紧张地牵了牵身前师兄的衣袖。 “这是我师妹,鱼灼音。” “你们平日里买的药材,多是我师妹采苗种的。” 众人听他如此说,目露惊艳之色。带头的青衣男子笑道: “鱼师妹看着与我那师弟年龄相同,还都是天之骄子,你二人一定能聊到一处去。” “骄子”关键词一出,鱼灼音眼睛一亮,问:“他是剑道第一吗?” 青衣男子被呛住似的愣住,与周遭同门对视几眼,绷出一抹尴尬的笑意:“是,是吧。” 鱼灼音见他如此勉强,心中不免怀疑,但照系统所说,剑道第一是气运之子,剑道第一,都第一了,也只能有一个人了,这位师兄如此纠结,定是有其他原因。 她旋即勾起唇角,冲青衣男子莞尔一笑:“那麻烦师兄告诉我他在哪,我去寻他。” 青衣男子没想到她如此热情,和同门打好商量,领着二人往住处走,边走边向鱼灼音解释:“师弟平日乐善好施,处处奔波,鱼师妹不如就与叶兄一同先去歇脚,我给他打声招呼,让他下午去交易堂寻师妹。” “好。” 午时之后,待鱼灼音和叶泠舟带着药材赶到交易堂时,已有零星几个弟子提前坐在堂内等他们。 “叶兄,这个月又带了什么好货?”其中一个紫衣弟子,见叶泠舟背着背篓进来,忍不住笑,“你怎么总喜欢背着这个破背篓,难道还指望着用它来装灵草?” 叶泠舟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找到位置,将储物囊里的药材各取出一捆,有序摆列在桌上。 “哟,这是?” 紫衣弟子倚靠在木椅上,朝鱼灼音的位置看去,轻挑出声。 鱼灼音抬眸,见师兄没有搭理他,放下手中药材,礼貌笑道:“我是药谷修士,鱼灼音。也是叶泠舟的师妹。” “叶兄的师妹?看上去倒是比叶兄脾气好许多。” “滚。”叶泠舟蹙眉,不耐烦吼了一声。 鱼灼音没有搭话,唇边一直挂着笑意,手中动作不停,将储物戒中药材按价值排了先后。 交易堂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修士,许多都同叶泠舟认识,见到鱼灼音都面露欣赏,尤其是在得知这其中许多药材都是她培育的后。 “这都你种的?”先前那紫衣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随意掂起一捆放在最里面的珍贵药材,问她。 “我这里的都是,师兄那里的部分是部分不是。” “药谷没落成这个样子了,要你一个小丫头来种草卖?” 鱼灼音唇角笑容一僵,她手指蜷起,半晌,转移了话题: “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对方完全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抱着剑音量陡然加大: “药谷也搞这出骗人的把戏啊,靠一个女人赚钱,害不——” 本来在挑选药材的众人,纷纷投来视线。 等了半晌,却都不见下文。 紫衣男子身旁的剑修抱手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说话,像全身冻住了似的,皱着眉头催促:“你到底买不买?一天天就知道在宗门里挑事,陈强,你的脸是真的比墙还厚啊。” “师妹别怕他,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在宗门里作威作福,若是商师弟在,看他还敢不敢怎么嚣张。” 鱼灼音摇摇头轻笑,指着他手上那捆药材问道:“你说这些你全要了是吗?” “什么?不够?” “没事,我这儿还有。” 话落,鱼灼音忙从储物戒中又拿出几捆一模一样的药材,往他怀中塞去。 陈强神情惊恐地看着她,奈何众人视线都被鱼灼音吸引,无人注意观察他表情。唯有旁边那女修看到,只以为是被她的话吓到,继续追击: “这下知道怕了?出门的时候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知道在这里狐假虎威。” 陈强眼神阴森,突然开口:“骗——” 鱼灼音眼神微张,问道:“便宜了?” 她忙又将价值最高那几捆药材都塞到他怀中,直到有一捆实在放不下滚到桌子上,她才作罢,露出几分担忧神色,皱眉真诚发问: “师兄是生了什么大病,需要这么多药材?” 陈强脸渐渐涨红,却维持着抱药材的姿势动弹不得,只能等鱼灼音替他解释: “我观师兄舌红面涨,心烦气盛,定是……”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瞥了一眼,一直全神贯注等待她下文的众剑修顿时觉悟,有几个备不住,就在这偌大的交易堂喊了出来: “原来陈强你不行啊!” “够了!我买!我买!” 陈强突然又能开口,突然把心里压抑许久的话吼出来,说完才发现不对,惊慌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众男修都用懂得都懂的表情盯着他裤子,原先那女修,“咦”了一声挤到他前面,说道: “给了灵石就滚,别在这丢人现眼。” 陈强想说什么,却发现舌根被什么东西黏住似的,根本说不出话,他知道定然是这丫头在搞鬼,却顶不住围观的视线,只好将一把上品灵石甩在桌上,愤然离去,走的时候还朝仍盯着他的男修“嗯嗯”地吼。 鱼灼音收起灵石,和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叶泠舟对视一眼,继续卖起来,经她方才诊断陈强不行,人老实的剑修纷纷涌上来让她帮忙看看身体。 她有些哭笑不得,药修不同于医修,方才那番话完全是她瞎掰扯的,她有些无助地看向叶泠舟,却听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鱼道友,我奉师兄之命来寻你。” 她朝声音源头望去。 窗外恰一束阳光从门框斜射进来,将方才那把椅子扯进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只见一白衣少年靠在椅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混着发丝随意垂在腿侧,那双凤眸微眯,似笑非笑地望来,继而弯起唇角。 交易堂内人声喧嚣,日影却随少年脚步,一寸又一寸,移到鱼灼音眼前。 她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你是剑道第一吗?” 对方眸中笑意缓缓晕开,长睫轻颤,她听见对方说: “当然。” “那好。师兄,今日我先帮你到这儿,我这桌你一起卖吧。我还有要事,先走啦!” 鱼灼音将被陈强弄乱的桌面匆匆收拾整洁,听到叶泠舟答应,立刻跑出柜台牵起商兰烬的衣袖向外走去。 背后不断有男修哭嚎:“道友,你把商师弟牵走作甚?牵我吧,顺便帮我看看肾。” 商兰烬脚步微顿,还是迈步跟在她后面,见她明显听清了男修的话,耳尖渐渐变红,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向袖口搭着的三根手指上,骨节分明、瓷白纤细,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 他不动声色地运转着周身灵力,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下一秒,少女脚步停住,二人站在树荫下对视。 他微垂眼眸,指尖白芒渐消,等对方开口。 却见鱼灼音不好意思似的,朝他招手让他低头,他听话俯身凑近了几分,细长的乌睫映着一层密影,掩住他眸中情绪。 耳侧染上热气,他右手不动声色地移到腰侧剑鞘处,却在听清她话语时,猛地僵住。 “什么?”他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她也不恼,杏眼弯弯,晏晏一笑,一字一句重复: “我说。” “我们结成道侣吧。” 第3章 倒霉蛋(三) “当然,我会付钱的。” 鱼灼音见对方唇边仍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似动怒,斟酌用词,说道:“剑修缺钱,我缺陪伴,我们各取所需。但如若我二人成日形影不离,定会遭人非议,不如结缘,时间到了解开便是。” “每个月十万,换你我结缘,可以吗?” 鱼灼音说完便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会变成何种形象,一个肤浅的拜金女修?或者是一个性骚扰狂?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她唯一能拴住气运之子的,就是钱了。 她退后半步,拉开二人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神色。 商兰烬眸中笑意淡去,良久都未应声。 鱼灼音站在树荫下,悄悄跺了跺脚,抱怨午后的太阳还是太毒了,不然脚下的石板路怎么会这么磨人,同时心底也隐隐泛上忐忑。 【宿主!他肯定不会答应的!】阿鲤突然焦急出声。 “——可以。” 【???】 鱼灼音惊讶抬眼,她看上去运筹帷幄,其实内心和阿鲤一样,都知道这么冒犯的事对方几乎不可能答应。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截,但还未完全落地,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体面的笑容:“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需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原以为对方会大发雷霆,打她不一定,骂肯定是要骂的,鱼灼音默默背诵闭耳咒,她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干这么没礼貌的事,却没想到闭耳咒只念了一半,耳畔便传来两个字。 “可以。” 这下她是真的呆住了。 少年比她高了许多,她抬头望去,只看见对方眉眼染笑,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弯着眼睛看她。 “道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叫鱼灼音,你呢?” 鱼灼音直觉他和宗内的师兄们不同,也和方才的陈强不同,本想劝他再考虑一下,但念及自己的小命,斟酌着用词改了说法。 “商兰烬。” 见她连自己的名讳都不知道,就口出狂言要与他结成道侣,商兰烬越发好奇,她皮肉之下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脏,流着怎样的血液,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下牵走一个陌生人,再莫名其妙地要和他结成道侣。 道侣。 她知道道侣是什么吗? “喏,这些都送你。” 思绪被少女声音拉回,他垂眸看去,只见她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些药材,又拿出了一枚和她指间相同款式的储物戒,将这些一齐递入他怀中。 “你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应当是受伤了。这三味药放入锅中炖煮一个时辰,再加入这个,搅一搅喝下去能治内伤。外伤的话用这个就行。” 他身形一顿,未曾想她嗅觉居然如此灵敏。腰间佩剑仿佛与主人同心,在剑鞘中不停震鸣以示烦躁。 他点头应下,把药材装进储物戒,将戒指推入左手中指,状似不经意问起:“你多久回宗?” “三天后。” 考虑到各宗弟子要接宗门任务赚取灵石,药材交易各宗之间商量的都是三日。 “是从今日开始吗?” 鱼灼音愣神,后知后觉他话中所指。 不—— 【宿主!您的气运突然又下降了!只有9 了!】 “是的。” 鱼灼音应声,转而在识海里焦急问道:“是那个女生在做任务吗?” 【应该不是,任务节点还没到。不知道为何,突然就下降了。】 【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行,从此刻起您和气运之子便不能再分开了。】 她悄悄瞥向商兰烬,只见对方眉头微皱,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那双凤眼笑意褪尽,再看向她,完全不似先前温柔含笑,反而像寒潭涨潮,眸中墨色渐浓,透出一丝冷寂。 可也仅此一瞬。 他眸光变换,似是纠结许久才问出:“夜间也要寸步不离吗?” 鱼灼音被问僵住,她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按这个气运减少的速度,夜间六个时辰,万一她睡着睡着气运扣完死了呢?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吞吞吐吐答道:“要,要的。” 商兰烬蹙起的眉头展开,病白的脸上泛起熟悉的笑意,那双如墨的眼睛注视着她,笑意从眼底一点点爬上来,他上前一步,俯身贴近她耳边,轻轻呢喃:“好呢。” 温热气息轻抚上鱼灼音的耳朵,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视线钉在他颈上黑色珠串上,全身僵住,不敢侧头。 身侧人说完后,便后退几步,随后转身。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听见他道别的回声。 “晚上见,鱼道友。” 晚上见?在哪里见?鱼灼音站在交缠的枝桠下,等待极速加快的心跳归于平静,待她理顺呼吸,那似潮涌而来的湿意与窒息感才缓缓退却,继而消失殆尽,留下她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 她捏紧手心,汗意爬上她的指节。 她紧紧盯着地面,想这十八年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危险的人。 * 日色薄暮,叶泠舟院子里躺着一大一小两道影子。 “不对啊,剑修不是最穷了吗?怎么有钱修这么大的院子?”叶泠舟喝着自己种的鹅屎香茶,侧头问一旁躺着的鱼灼音。 “剑修穷不代表剑阁穷,况且剑修不穷的师兄。”自从昨日阿鲤告诉她要蹭剑道第一的气运,她便连夜搜查资料,访问人脉,最终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客观公正的剑修形象——挣得多花得多。 “剑修做宗门任务效率向来排第一,他们养剑很缺钱,而且只喜欢剑。不像我们,整日采药,降妖除魔的任务根本没人去做。” 鱼灼音说到这个就想起半年前,宗门里颁布了一则挑战采摘织梦草的任务,奖励有十上品灵石,看似很多,但旁边帮人间老奶奶做一个月饭的任务都有五十中品灵石! 结果整个宗门的人,从任务下来前一天织梦草出世起,就在任务堂外排了百米长队! 甚至那织梦草的用途寻常人完全用不着。 鱼灼音突然想起什么,闭上眼睛有些心虚——她就是那第一个冲去抢任务的人。 “所以剑修除了做任务就是闭关,根本没剑阁花钱的地方。”叶泠舟想明白,也不羡慕剑阁的阔绰了,让他在这些金玉堂皇的房殿内闭关练剑一天,不如放他到田里锄一年地。 黄昏斜下的暖光照在二人身上,鱼灼音见天色渐晚,忽而想起一个人,喉咙骤紧,她垂下眼睫,开口问: “师兄,下个月有什么秘境要开吗?” 阿鲤说下一个女主任务在下个月的秘境之中,但没有说是哪个秘境,她必须先问清楚,确保自己有进去的机会,虽然眼下和商兰烬达成合约,但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中,她心里不踏实。 叶泠舟喝茶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什么,啊一声捂脸后悔道:“有,而且还是个特大秘境,神兵神器云集,最重要的是,那秘境至宝一个是神兽天狐,另一个……简直是要我们宗门内战啊!” 鱼灼音被吊起兴趣,追问道:“是什么?” “回魂叶!” 话音刚落,鱼灼音便明白,这趟秘境之旅原先可能只是为阻止那女生做任务而去,而现在,必须是以夺下回魂叶为主。 有了回魂叶,她气运就算耗尽也不怕了,毕竟回魂回魂,死了召魂再来便是。 她顿时对下个月的秘境充满期待,不再是纯粹的担忧。 二人聊着聊着,皎月彻底踩过太阳的肩膀,挂上漆黑的高空。 鱼灼音见阿鲤并未再提醒她气运减少,心底升起一丝隐秘的希望——商兰烬不要来了。 他若真来了,两个人要怎么相处呢? 还有,她该如何跟师兄解释? 事实证明,商兰烬是个很守信用的人。 她还躺在摇椅上和师兄话家常的时候,突然瞥见角落出现一抹白色,且那白色还在不断扩大,直到占据她整个眼眶。 “音音,这是?” 叶泠舟将手中鹅屎茶放下,坐直了问她。 鱼灼音知道,他的身份必须马上给,不然回宗了她更不好交代。 她看向别处,躲避叶泠舟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蝇: “道侣。我的道侣。” 院中空气倏尔凝滞,一层蓝色灵力在空中骤然荡开,属于元婴的威压顷刻而下,瞬间笼罩整个院子。 “师兄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昨日叶泠舟的话像一记回旋镖,又从鱼灼音口中说出来。 “鱼灼音!你才刚满十八岁!”叶泠舟知她性子,不是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的人,只觉胸口气闷异常。 他的小师妹,药谷的天才药修,五岁被师尊挑中收为亲传弟子,与他朝夕共处十三年,他完完全全就将她当作亲妹妹,平日里两人小打小闹都是她占理,唯有这件事,他绝不可能让步! “师兄,你先冷静。”鱼灼音和商兰烬都是金丹修为,被元婴期的威压压得说话都有些勉强。 “他叫商兰烬,人我考察过了,简直是玉树临风天赋异禀温润知礼。” 叶泠舟气得发抖的唇忽然安静。 商兰烬。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同他师妹一样,五岁炼气,八岁筑基,十二岁金丹,十八岁冲击元婴的天才。 更是,同辈剑道第一。 虽然商兰烬很优秀,但他还是无法接受,狠狠瞪了鱼灼音一眼,让她继续说。 “最重要的是,师兄……”鱼灼音忽然哽咽,杏眼也不再有神,两个小丸子跟着一起无力地耷拉,隐隐有泪光从眼角渗出。 叶泠舟哪看得她哭,当下便收回威压,但面上仍是横眉冷竖,静静等她下文。 “我五岁背井离乡,虽有师尊师姐师兄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在药谷,每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我都只有一个人……背着镰刀和锄头与田地度过。 犹记我采织梦草,与圣域的圣物斗智斗勇,险些失去双目…… 爬那极寒之域采雪莲,从那样高的雪山顶滚到山腰,差点丧命…… 下午遇到陈强那般胡搅蛮缠之徒,师妹也只能多讹他些钱财解气…… 我也想有人可以陪伴我,保护我,在我种地时陪我玩笑、在我遇险时挡在身前……” 这样一长串话,叶泠舟听完,立刻从躺椅上弹起来,推开商兰烬,将鱼灼音抱进怀里,泪眼汪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着:“师妹啊!!这十三年你受苦了!!” 倒把鱼灼音整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她立马埋头在叶泠舟怀中,啜泣出声,末了,还伸出一根白皙柔软的手指,扯出他的外衫,我见犹怜道:“所以……” “成全我们吧师兄……” 这场闹剧以叶泠舟发誓他会向师尊解释她为何会带个男人回宗收尾。 鱼灼音领着商兰烬进了寝殿,得益于剑阁多金,一间房都有几处卧榻的空间,让她不至于要和一个相识一天的少年同枕而眠。 不过气氛一时还是有些尴尬。 是商兰烬拿东西的动静划破了僵持。 他将一块赤红色石头放在桌上,唤她:“鱼道友,不是要结缘吗?” 鱼灼音看向石头,知晓这是结缘必经的一道流程——刻名字。 这石头是姻缘石的一部分,每个宗门都有一块,受专人保管。没有宗门的散修结缘便由仙界共同推举的青鸾仙负责,常居合欢宗。 她不知他是何时去拿的,意外他办事效率之高的同时,将神识探入姻缘石,一笔一划地刻下“鱼灼音”三个字。 待商兰烬刻完,二人手腕处同时多出一根细长的红线。 她埋头去看,轻轻晃了晃手腕,红线便消失不见。 她将紧张压下去,拿出准备好的储物囊递给商兰烬。 “十万灵石都在里面。” “谢谢。”他接过,将储物囊收进储物戒。 “还有这个……就当初次见面我送你的礼物吧。”她拿出一根竹绿色剑穗,轻轻递给他。 商兰烬眸色平静如常,将剑穗接过时,无意碰到了她温热的指尖,他身体微顿。 “那我先睡了。”鱼灼音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等他回应,匆匆跑进最里面,多扇屏风遮挡,彻底隔绝了外界视线。 商兰烬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停在方才碰到她的指尖上,痒意爬上来,如附骨之疽。 那双原先含着笑意的眼眸转瞬清冷一片,似白日那般,孤寂渐渐玷污整只眼睛。 他转身踏进盥洗室,用灵力幻化出一盆清水,动作机械而僵硬地搓洗着被触碰的指尖,直到指尖变红、出血,将清水染红。 鲜血顺着皮肤肌理一丝一丝地滑落,滴进水中盛放。 直到一整盆清水变成浓艳的深红色,他才仿若回过神,将已经麻木而干瘪的手指抬起,唇角又一次微微勾起,像是看到了令人满意的艺术品。 而另一头。 因气血攻心而睡眠不稳的陈强,半梦半醒间,瞥见一抹白色停在他床前。 第4章 倒霉蛋(四) 次日,剑阁。 鱼灼音从床上撑起身,揉着眼睛惺忪走出屏风,就见茶案旁坐着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 她心中嘀咕不愧是剑修,居然能比天不亮就起床耕地的她还早起。 商兰烬坐在蒲团上,乌睫被热茶蒸出水汽。茶案上还摆着一个瓷杯,明显是为她准备的。 “蹭了一晚上,气运应该没有掉了。”鱼灼音上前坐在他身旁,端起茶杯与他一同饮茶,同时在识海中对阿鲤说。 【让我看看。】 【……好像又掉了一点,只有 8 了。】 “为什么?”鱼灼音突然生出一丝找错人了的错觉,但瞬间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剑道第一只能有一个,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是了,那还能有谁? 剩下一个猜测就是,他昨夜根本没有在她寝殿过夜。 鱼灼音有些闷气,端着茶杯问他:“你昨夜走了吗?” 商兰烬抬眸,眸中水汽与茶中热气交织,让人看不清他神色。 他嗓音平淡:“鱼道友不相信我吗?” 这摇摆不定的话让鱼灼音有些怀疑,按照阿鲤所描绘的原书男主的人品,商兰烬应当是说话算话的。但按照她与他一日的相处,她看着眼前这双蒙着雾气的凤眸,总觉得隐有不安。 她犹犹豫豫道:“相……信。” 商兰烬唇角勾起微笑,那双如沐春风的眼睛变弯,他微微歪头,笑道:“我整夜都伴着你。”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半晌,轻叹一口气:“好吧。” 商兰烬摩挲着瓷杯口,指尖与瓷器相碰,痛意顷刻间如毒蛇般爬入心脏。 放干血液的手指邻侧有一只木质小鱼睁着豆豆眼看他,他与它对视半晌,不动声色将手随意垂在身侧。 干瘪的那只,被他缩在掌心。 鱼灼音本来心中焦急万分,只盼着秘境能快点开启,好阻止女配做任务,但余光瞥见他的动静,神情认真起来。 “你受伤了?” 她指指那枚自己做的小鱼戒指,正色道:“我给你的药,你没有用吗?” 说完,她一副了然神色,又取出几瓶摆在自己面前。 “你怕疼的话,就用这几瓶。” “如果还疼,我也可以帮你,毕竟我是木灵根。” 商兰烬不知道她为何猜他是怕疼才不用药,她的心思好似的确与常人不同,是图什么呢。 他猜不透,只好沉默。 鱼灼音见他不说话,当他不好意思开口,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放在桌上。 商兰烬眼神骤凛,他想收回手,对方却难得强势,将他按得格外紧。 他喉间泛起和指尖一样的痒意,却是强忍着杀意笑出声来。 鱼灼音被他笑得一愣,问他怎么了。 他却是轻轻摇头,任由着她将那些雪白的药膏在他干瘪的手指上抹开。 药膏常年封闭,冰冷似霜,她的指尖却异常温热,冰火交织烫得他几次想蜷起,却都被她按住。 “怎么伤得这么重,昨日还不是这样的。” 一个药修,怎么同医修一样唠叨。 他垂下眼睫,感受着属于自己的血肉在她指尖渐渐丰盈。 突然,他全身一颤。 她怎么敢……怎么敢…… “还好吗?”鱼灼音见他面上突然泛起薄红,眼尾也生出红意,平日里亲和的眼睛更是直勾勾盯着她,以为是他药物过敏,忙加大指尖输送灵力的力度。 一缕缕竹绿色的灵力宛如游鱼进入商兰烬的血管,如鱼得水般顷刻间涌向他身体每一角落,激起入骨的痒意,他红着眼睛看鱼灼音,见她眉眼间担心不假,勉强克制着自己不去杀她。 “我的灵力镇痛效果很好的,别怕。”鱼灼音见他仍看着自己,以为他紧张,忙舒展眉头冲他明媚一笑。 商兰烬知道木灵力与他的灵力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带给人极致的愉悦,一个带给人极致的痛苦。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他这里,连木灵力进入他身体,也是带给他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无法缓解,无法接受。他从未有过如此奇异的感受,与受伤流血不同,是刺激的,疯狂的,叫嚣的,让他生出将眼前人揉碎的冲动。 “停……下……” 他忍住全身痒意与痛苦,勉强从喉间挤出两个字。 鱼灼音见他如此,以为是到了极限,立刻收手。 一下输送太多,她有些脱力,平日里红润的唇也变得微微发白,但她观察商兰烬,见对方面色红润异常,顿时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我就说我实力还在吧。”她小声嘀咕。 商兰烬却是片刻不留地起身离开,只留下一袭白色身影。 鱼灼音只当他心情变好想出去走走,并未多留意,只是鼻尖一动,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看来他还是听话用了外伤药的,鱼灼音更加满意,沉浸在自己气运虽差,但实力仍顶顶好的自得里。 * 商兰烬走出鱼灼音住处,外边已经有不少弟子往弟子堂赶,看到他从药谷道友的院子出来,都问他和两位药修之间什么关系。 商兰烬微一颔首,压下/体内异常,神色温和地朝师兄们解释:“鱼道友是我的道侣。” 就这样,待他赶到弟子堂时,消息已经传开,众人一见他便吻上来。 商兰烬与鱼灼音相同,都是宗门里最小的,但在众人眼中,他从来不是受保护的对象,反而是大部分同届弟子的依仗。因为他性情温润,修为高,待人处世随时都挂着笑,于是众人并不似叶泠舟般暴跳如雷,反而有些欣慰地看着他。 “商师弟还真是什么都跑在我们前面。” “还真是又怕师弟苦,又怕师弟坐肥鹅。我说,你二人难道是青梅竹马?” 商兰烬坐在位置上,闻言轻轻摇头,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笑意,他解释道:“我对鱼道友一见钟情。” 此话一出,激起弟子堂内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他们昨日有很多人没见过鱼灼音,又知自家师弟有洁癖的毛病,见他能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纷纷猜测这女子样貌是有多出色。 商兰烬听见他们讨论,唇边仍挂着笑,眼睛却微微眯起,目光钉在指上小鱼的一双豆豆眼上。 鱼灼音好看吗?黑色的眼睛,红色的唇,人不都是长这副样子,皮包着骨,居然还能有面相之分,简直可笑至极。 “今日一定要去看看。” “那是,为了师弟的幸福,我们必须都去看看。” 耳边仍有细碎的讨论声,商兰烬抬起含笑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群人,人好像还是有面相之分的,毕竟鱼灼音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不似他们,五官黏腻成一团,让他心烦。 他右手指节颤动,眸光重新回到小鱼的眼睛上,才强忍住挖下他们眼珠和舌头的冲动。 夫子正式开课,而殿堂内仍有两个空位置。 今日授课内容是高级剑式,商兰烬早已掌握,便选在最后面的位置。 身旁弟子聊天不断,商兰烬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指上小鱼。 直到有人聊到那两个空位置,他仿佛心情极好,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小鱼的头。 “第一排的是江师兄,另一个是谁啊?” “陈强吧,他平日对同门弟子为非作歹便罢,如今竟然连课都不来上了。” 两弟子谈起陈强,一副鄙夷之色,一人道:“昨日他不是在交易堂闹事吗,被讹了一大笔钱。说不定江师兄没来就跟他有关系,谁不知道他那爹只是个江府的大管事,成日就仗着这个在我们面前嚣张。眼下被一个小姑娘坑了,当然是要去找他第二个爹告状了。” “江师弟那性格和修为——商师弟,我劝你下课回小姑娘那儿看看。万一闹了矛盾,让她受委屈就不好了。” 商兰烬指尖动作停住。 他蒙上小鱼眼睛,朝二人温和一笑,轻声道:“谢师兄关心,我下课便赶回去。” 二人见他应下,话题一转,聊到今日食堂午膳上。 吃了几十年,还是要吃前吐槽一番,二人才觉心中舒畅。 商兰烬坐在最里侧,既未听夫子讲课,也没有加入二人聊天。 他单手托腮,乌发垂在腰侧,与一抹显眼的竹绿色交织勾缠。 下课后,弟子们蜂拥而出,商兰烬走在最后,踏出殿门时,殿外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 他踏进雨中,并未按先前答应的赶回鱼灼音住处,而是随众人一起走向食堂。 而鱼灼音在寝殿,的确遇到了点麻烦。 她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意的少年,端着鹅屎香茶的手僵在空中。 商兰烬走后没多久,就有人寻到她院子里来。 来人也是一袭白衣,害她差点看成商兰烬。 但待他走进,她才明显察觉二人气质不同,商兰烬若是三四月的春风,他便是凛冬的雪山。用颜色来形容的话,商兰烬是病白,他便是苍白。 就像此刻,她知道他来意后,将昨日之事完整讲述了一遍,但对方始终眉眼淡淡地望着她,见她递来一杯茶,才疏离道谢。 鱼灼音将待客之礼做全,思绪便随翻涌而上的饥饿感飘向别处。师兄昨日劳累过度,今日起得晚,鱼灼音又不熟悉剑阁,二人便都没有用早膳,眼下肚子疼起来,对方又不说话,她只觉得如坐针毡。 说来说去,还是都归咎在陈强身上。自己出言不逊,还恶人先告状,她申冤都没处去的。 她心中嘟囔同时,江吟雪将瓷杯放下,眸中浮冰浅动,嗓音清冷,看向她道:“昨日之事,是陈强之错,在下便不再叨扰。” 说完江吟雪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还未抬脚,鱼灼音就听见一道熟悉的温柔腔调响起。 “鱼道友,我带了些吃食回来。” 说完,才看到江吟雪似的,他眉眼含笑,温声道:“好巧,师兄今日未来上课,原是来寻鱼道友了。” 第5章 倒霉蛋(五) 鱼灼音想上前接商兰烬手中吃食,又碍于二人僵持氛围,只能坐在蒲团上默默看戏。 【宿主!好消息!】 【气运涨了一点!现在又变回 9 了!】 “真的?”鱼灼音一激动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门口马上射来两道视线。 她尴尬一笑,又坐下。 不知道商兰烬和江吟雪说了什么,待人走后,他径直朝鱼灼音走来,唇边仍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将手中吃食放在桌上。而随他动作,浸湿的袖口雨珠滑落,滴在桌上化开。 鱼灼音这才惊觉他淋雨了,蹙眉看他,叮嘱道:“受伤了不能淋雨,看来一会儿又得上一次药了。” 商兰烬抿唇微笑,朝她道歉:“我下课后赶着回来陪你,便忘了施避雨咒。” 鱼灼音见他不似说谎,轻叹一口气后将饭盒打开。 精致的雕花木盒里排列着色泽诱人的银鱼羹、萝卜菜,以及单独用小碗盛着的桂圆汤。 她提盖子的手一愣,抬眼撞进一道直勾勾的视线。 “不知鱼道友喜欢什么,便随意挑了几道菜。” 她连道几声谢,忙拿起筷子填饱肚子,吃完才想起什么,问道:“你吃了吗?” 谁知道商兰烬轻轻摇头,笑着看她:“没有。” 鱼灼音放筷子的手一顿,有些沉默。 商兰烬却是换了话题,说他先去换干净衣衫。 鱼灼音点头,在他走进盥洗室前,朝他背影说道:“我让师兄给你带吃食回来。” 商兰烬身形一顿,点点头走进盥洗室。 少女上午应该在里面待了不少时间,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他鼻尖。 与清晨离开一样,他抬手施诀,将属于鱼灼音的气息驱散。 换好衣裳,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白衣,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伪善的,让人生厌的,而鱼灼音却好似很喜欢的那张脸。 不然的话,怎会给他沏茶,又怎会与他说那么多话呢? 他指尖摩挲着衣上云纹,乌睫颤动,半晌未动。 走出盥洗室时,鱼灼音已不在蒲团上。窗外细雨不停,他不能出去练剑,只好坐回位置闭目打坐。 但不过片刻,他抬眼看向对面。 明明空无一人,鱼灼音却仿佛无处不在。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捏诀将主殿的药香也驱散,但刚抬手便又放下。 算了,她不是让他寸步不离陪着她吗?自己不见了,气味留在原地,他守着这缕气息修炼,也算是履行义务了。 灵力刚运转一息,有人脚步清脆地踏进殿内。 商兰烬抬眸看去,只见鱼灼音提着方才的食盒走近。 “师兄忙着清点下午要卖的药材,我便替他去买了。” 说完,鱼灼音眉眼耷拉下去,抱怨道:“你们剑阁好绕,我一路问了好多人。”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为商兰烬打开,露出里面饭菜。 山药排骨、金沙豆腐,以及一碗……胡萝卜玉米汤。 商兰烬有些挂不住笑意,指了指食盒,又指了指自己,问道:“这是为我带的吗?” 鱼灼音解释道:“师兄劳累过度,你受了伤,你们只能吃这些。” 说完,她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些药材,满意地拿过食盒,将药材用灵力处理好,一股脑全加进了汤里。 “这下你的伤会好得更快。” 鱼灼音笑盈盈给他递去,见对方笑意变淡,问道:“不合口味吗?” 商兰烬将食盒接过,刚想说没有,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吼。 “鱼灼音!还我灵石!” 还未等鱼灼音说话,来人便已气势汹汹地闯进主殿。 陈强看见坐着两个人时愣了一下,看清另一人是谁后,拔剑的手抖了抖。 “我当是谁呢,商兰烬,青天白日的你跟一个女人鬼混在一起?” “啧啧,剑道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比不上我江师兄一根手指?” 平日里陈强见了商兰烬就绕道走,但被坑了几万灵石,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女人! 而且,这女人看着年纪小,一副懂事模样,背地里倒是蛇蝎心肠。 一想起今早发生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剑尖直指鱼灼音额心刺去。 “你个妖女!坑我钱还不够,还想把我弄死?你有没有点良心?”这一剑几乎用尽了陈强所有灵力,他暗自冷笑,药谷天才又如何,剑道第一又如何,还不是一群靠天吃饭的废物。 鱼灼音听得一头雾水,眨眨眼睛,那一剑离她额心只剩半寸时,“锃”地一声,被一道银芒挡住,两把剑短时交锋,陈强执剑的手一僵,硬生生被这一挡逼得踉跄后退。 鱼灼音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歪头看他,问道:“弄死你?” “我想弄死你,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吗?” “你放屁……”陈强身体一僵,捂着被震痛的右手反驳道,“装给谁看呢?坑了钱就把人给弄死,不是你还有谁?” 鱼灼音见他一口一个坑钱,一口一个弄死,懒得给他讲道理,侧头问商兰烬:“我动手的话,不会被剑阁责骂吧?” 商兰烬收回剑,轻声道:“当然。” 话落,一把镰刀出现在鱼灼音手里,她提着镰刀飞身而去,陈强见此,连忙举剑格挡。 而鱼灼音显然不想同他多折腾,轻轻一挥,便将人斩出数米远,连带着他手中剑刃,一并折碎滚在地上。 “你口中坑钱是你挑事在先,我卖你的灵草都是上品,什么货什么价,我没多收你一分。” “至于其他,跟我无关。” 鱼灼音走近他,将镰刀插在他脸侧地板上,笑着提醒道:“这里是剑阁,弄坏的东西还请师兄自行赔偿。” 陈强啐了一声,神情愤怒地大声吼道:“那还能是谁?放血往别人嘴里灌,除了你还能是谁!?” 鱼灼音怔然,放血? 她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正在吃饭的某人。 后者感受到她的视线,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回答:“是我。” 商兰烬笑着起身,走向两人。 鱼灼音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见他仍然一副玉树临风的君子模样,结合陈强的话,有些愣神。 而陈强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张病白的脸越放越大,那双习惯带笑的凤眸一点一点变冷,禁不住浑身一颤。 他抖着后缩身体,却见商兰烬唇边笑意更盛,垂下身侧无比锋利的佩剑,陈强下意识闭眼,却只是被用剑尖挑开耳边碎发,耳边传来熟悉的含笑声腔: “你喜欢那个味道吗?” 陈强惊恐地盯着对方眼睛,下意识摇头,眼前却越来越花,白色渐渐模糊成一片,他两眼一翻,晕死前苍白的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喜……欢……” 商兰烬满意起身,理了理身上白衣,将嘴角调整成平日弧度,转身前心中升起一丝诡异的期待。 她会露出怎样一副表情呢? 害怕?抵触?厌恶?憎恨? 或是恨不得他下地狱,提着那把镰刀冲上来砍掉他的脑袋? 他想,如果她这么做,如果她眉毛皱了,如果她向前一步,他一定一定,会毫不犹豫先杀了她的。 鱼灼音的确皱眉了,也的确提着镰刀向他一步步走去。 商兰烬蜷起手指,换了想法,她和陈强犯的罪不同,碰了陈强的剑脏了,便不能再碰她了。 来吧,厌恶他吧,质问他吧,只要不刺向他,他便还能放过她。 “商兰烬。” 他“嗯”一声,连血管都叫嚣起兴奋的杀意。 “你伤害自己来惩罚别人?” “我用灵力给你治伤,不是为了养虎自残。” 商兰烬骤然抬眼,似毒蛇般死死盯着对方,眸中却仍充盈着温柔和笑意,他能看清她蹙起的眉眼,能听清她质问的语气,但拿着剑的右手却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半晌,他轻启上唇:“下次不会了。” “让你担心了,抱歉。” 鱼灼音看向地上已经晕死的陈强,揉揉眉心,从储物戒中拿出药瓶,将药丸拿着还未靠近陈强嘴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手腕。 商兰烬接过药丸,勾唇轻声道:“我来吧。” 陈强含住药丸,不一会儿便转醒,醒来时一脸惶恐地偷瞄了商兰烬几眼,也不再找鱼灼音麻烦,将碎剑装起来就跑。 商兰烬重新坐回蒲团上,慢吞吞品尝起盒中饭菜来。 鱼灼音经此一役,连涨了一点气运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她看了一眼商兰烬,躺回内殿软榻。 连天花板上的横梁都雕刻着细纹,她感叹剑阁富裕之时,向阿鲤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 “阿鲤,商兰烬真是原书男主吗?” 【包是的,具体剧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剑道第一是男主,男主是气运之子,商兰烬是剑道第一,就一定是男主和气运之子!】 鱼灼音还有些怀疑,问道: “男主是什么性格?” 【就是温润又清冷的高岭之花标准配置。】 温润…… 抛开商兰烬放血的不正常举动,他答应做她道侣、陪她过夜、给她带饭……是一个温润的翩翩君子没错。 清冷…… 他总穿一袭白衣,不是谪仙胜似谪仙,说话疏离有礼,的确算得上清冷。 商兰烬是原书男主,放血喂人这种事,一定是迫不得已……鱼灼音虽觉得有些勉强,但隐隐作痛的头告诉她,不要再想了。 系统都说了剑道第一就是男主,就是气运之子,和他在一起也的确加了一点气运,商兰烬就是话本子里的正道之光,高岭之花。 她再一次说服自己确定了这个既定事实,终于放下心来,却突然想起自己答应了商兰烬,要给他重新上药。 她心一紧,马上要去交易堂了,她必须在去交易堂之前给他上药。不然伤口复发,他又怕疼,恶化就麻烦了。 但同时,鱼灼音心里还是有些抗拒和商兰烬面面相对,犹豫之际,外边传来一声虚弱呼唤: “鱼道友,我的伤……好像复发了。” 第6章 倒霉蛋(六) 鱼灼音走出内殿,看见的便是商兰烬伏在桌上,乌发散尽的模样,发丝凌乱贴在他脸侧,那双平日里和柔温顺的凤眸半眯着,和她院子里受伤来讨药的野猫一样。 血从他蜷起的手心里汩汩流出,滴在桌上、地上,凝成深色。见她来,商兰烬稍稍坐直身子,长发随动作倾泻而下。 她三两步上前,将他手牵住,从储物戒里掏出药膏,刚抹上去一点,就听耳畔传来他微弱的吸气声。 “疼……” 鱼灼音一愣,放柔声调解释:“我用的就是不痛的药膏。” 商兰烬睁着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是在怀疑大人说谎的小孩。 药膏被鱼灼音攥得有些变形,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越是如此,她便越难跨过心里的坎。 怎么会有人能硬生生将手指的血放干…… 目光扫向他出血的手指,伤口血痕斑驳,嫩黄的药膏都被渗出的血染成了鲜红色。 她深吸一口气,想,算了,自己的道侣,就算是合约道侣,也只有她能照顾他了。 自己不疼惜自己,她若还不管,说不定明日唤她治的,就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她耐着性子在他对面坐下,指尖绿色萦绕,慢慢如水流般淌进他的血液。 不知是有了一次尝试的缘故,还是她动作更温柔,眼下这道木灵力并不似清晨那般磨人。 带着草木香气的灵力充盈着商兰烬每一根血管,洗涤着所有的病症,商兰烬眼睫微颤,无端有些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 应当和清晨一般痛苦,才能让他铭记,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带给他快乐。 他费力抬起眼睛,看见她脸上担忧神情,心里不由发笑。 明明不愿,还要作出一副在乎的假象,她果真与别人无异,包括他,都是带着虚伪面具活着的假人。 空气骤然变黏湿,混杂着雪松和草木气息,冰凉的掌心被她指尖抵着,成了商兰烬唯一的热源。 他清晰感知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杀掉她,他唤她来,本也是为了再疼一次,好让身体本能地去恨她。 她太不真切,她和任何人不同,他既无法将她划作与那些假人一样的阵营,也绝无可能让她走入自己的阵营。 她是敌人,但是是不能直接杀掉的敌人。 她很危险,但是他找不到她包藏的祸心。 又一道灵力从他作痛的掌心进入,本该让他刻骨铭心的痛意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告诉商兰烬。 他不能恨他,她在救他,无论未来,只看当下,她是……可以短暂倚靠的盟友。 商兰烬忙了一天一夜,再也撑不下去,指尖下意识找到归属的位置,他无意识扣住对方掌心,轻阖上眼。 鱼灼音看着他晕过去,浑身一僵。 窗外乌云渐渐散去,灼眼的日光刺破云层,骤然照进屋内,原本昏暗潮湿的气氛突然被暖阳打破,鱼灼音回过神,忙将自己的手往外抽,无奈商兰烬扣得格外紧,她根本无法动弹。 想起下午还要卖药,鱼灼音格外着急,但没办法,二人修为相差不大,何况他是伤患,她不可能强行唤醒他。 鱼灼音坐在蒲团上,只能保持十指相扣的动作为他疗伤。 她不敢停,一是怕他醒不来,二是觉得这幅场景太过诡异,必须找些事来分散注意力。 好在商兰烬很快便睁开眼睛,那双凤眸刚睁开时,全然没有平日的笑意,漆黑而不见底,但很快,当鱼灼音发现他醒时,他已经重新摆出了平日的笑容。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淡定地将手松开,见手指彻底恢复如常,也没有特别高兴,笑容浅淡地看着她:“谢谢。” “我该去交易堂了。”见他醒来,鱼灼音立马站起身往外走。 即使走出寝殿,她也明显能感受到身后一直有人在看她。 对了,是她让别人寸步不离的。 鱼灼音欲哭无泪,但也没办法再赶人离开,毕竟自己只有 9 的气运,现在商兰烬就是她行走的再生父母。 她只能刻意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与他并肩,才继续赶路。 叶泠舟知晓商兰烬和她同吃同睡,便没有告知她,自己先到了交易堂。 鱼灼音到时,叶泠舟桌前已经有不少剑阁弟子排队了。 见她和商兰烬走进来,都有些兴奋地紧紧盯着她看。 鱼灼音能分辨出他们的视线都是友善的好奇的,即使有些无法适从,也没有展现出来。 她冲每一个看向她的人回以笑意。 再一次回视某一位师兄时,一抹熟悉的白色不经意遮住她的视线,她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商兰烬已经快她一步,走在了她前面。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位置上,和昨日鱼灼音牵着商兰烬出交易堂的顺序刚好反过来。 今日没有陈强闹事,卖药材的过程一帆风顺。 等所有药材卖完,太阳也渐渐下坡。 鱼灼音卖了一下午,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师兄的累,她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二字。 见师兄仍神采奕奕,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桌案,真诚地发出赞叹:“师兄,你平日偷菜原来都是在练功,是师妹狭隘了。” 叶泠舟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来劲,好奇道:“你平日采一天灵草都没问题,怎么今日站着卖了会儿药材就累成这个样子?” 鱼灼音猜到是灵力透支的原因,但她不能直说是为了给商兰烬疗伤,免得师兄又要问一连串不好解释的问题,她眨眨眼,伏在桌上,随便搪塞了两句:“有些认床,可能没睡好。” 桌案上散落没收进储物戒的灵石,她这一趴下,又将桌案弄乱几分。 可她实在不想动,察觉有人在看她时,她慢慢抬起头,无意识对上一双月牙般的眼睛。 福至心灵,她刚张口,字卡在喉间还未吐出来,就听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来吧,你好好休息。” 商兰烬不知何时弯下腰,仔仔细细在桌上清扫着药渣,说话时唇离鱼灼音耳朵不过几寸,独属于他的雪松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和十指相扣一样的感觉袭上来,鱼灼音缓缓将头埋进手臂,丸子头遮住的耳尖染上薄红。 “啧啧啧,有家室的人是不一样。”叶泠舟也坐下,侧着头目睹全程,没好气吐槽道。 鱼灼音不语,将头埋得更低。 三个人回住处的时间比昨日晚,阳光彻底不见,徒留一地月光。 叶泠舟自从知道商兰烬是他妹夫,看自己的元婴修为便越来越不顺眼,和二人匆匆告别就赶着回去修炼。 偌大的房间只剩鱼灼音和商兰烬两个人,鱼灼音一回去就趴在了茶桌上,她从储物戒里把小红小蓝小金一家人拿出来,拜托商兰烬将灵石喂给它们。 商兰烬看着桌上三个怒目圆睁、一脸警惕的吞金兽,唇边笑意愈浓。 灵石被他拿在手中抛玩,他看着眼前三个小不点的面部表情由先前的愤怒瞬间变成谄媚,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不都说宠物随主人?凤眸扫向对面沉睡的少女,有些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他转了转指上小鱼的脑袋,想起十万灵石一个月的约定,又觉得这说法不是完全错误。 三个吞金兽眼睛睁得溜圆,视线完全粘在了商兰烬的手上,他转小鱼它们就盯小鱼,他玩鱼灼音发丝它们就盯发丝。 等等!发丝?主人! 小红率先跳到商兰烬手边,捍卫鱼灼音的头发,发出“钱钱”的怒吼,小蓝随后,小金也奶奶地不甘示弱。 长得再好看再温柔又如何?动主人的,都得死! 就这样,小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软肉提了起来。 它鼓着生气的大眼睛,四只兽脚胡乱一阵蹬,没伤到商兰烬分毫,倒是差点把桌上的小蓝踢倒。 商兰烬难得收起温柔做派,露出几分顽劣的笑意,与平日皮肉上的君子像不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愉悦。 他拿出灵石,看着小红在手心瞬间立正、见钱眼开的模样,突然想让鱼灼音看看它这幅样子,但反应过来她在睡觉时,眉眼间笑意骤消。 小红安全下地,和小蓝小金惜命贴贴一番后,就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堆晶莹剔透的上品灵石。 三小只顿时安静如鸡,直直倒进了灵石堆里,每吃完一堆就齐齐转过身,顶着三双星星眼期待地看着他。 直到他又拿出灵石,它们才移开视线继续进食。 商兰烬单手托腮,兴味索然地看着它们扒拉着灵石往嘴里塞。 “果真好看啊,怪不得师弟一见钟情呢。” “鱼道友性格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比叶泠舟耐心多了。” “……” 下午那些弟子排队时讨论的声音涌进脑海,商兰烬抬眼看向对面。 鱼灼音不似下午将整张脸都埋在手臂间,也许是在自己房间的缘故,她随意地枕着手就睡着了。 露出的半张脸上摇曳着头顶烛影,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确和别人生得不同。她的眼睫更长,鼻子更小,嘴唇更红,和那些皱在一起的脸完全无法比较。 但很快,他发现了这张脸唯一让他讨厌的地方——别人都很喜欢这张脸。 盯着看越久,那些赞美她仰慕她的话便越令人生厌。 连带着这张脸,也让他生厌。 商兰烬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却又被她裸露的一小截肌肤吸引。 窗外清晖月色妆点,他借着月光与烛光清晰看见她颈间细小的血管。 血管表层随呼吸起伏的皮肤仿佛在告诉他,她是极有生机的人。 但商兰烬显然不相信,他想知道这样一张皙薄的皮下,灵魂是不是同样脆弱。 他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挪到她颈边。 然后,很轻很轻地按住了她流动的血管。 少女温热的血液在他指下缓缓流淌,皮肤相贴的瞬间,规律而平稳的心跳顺着她血液传来,让他清楚意识到她和他不一样,她永远鲜活,他却永远腐烂。 商兰烬神情平常地收回手,却发现不知何时,鱼灼音已经醒了。 那双平日里随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带着刚醒的沉沉雾霭,不解看他,问道: “你想杀了我吗?” 第7章 倒霉蛋(七) 药材交易进入最后一日,交易堂人声鼎沸。 叶泠舟和鱼灼音面前都排着大长队。 一青衣男子接过鱼灼音手中药材,并未马上离开,他腾出位置站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她:“鱼道友,你真是小师弟的道侣?” 鱼灼音打包药材的手一顿,唇边笑意微敛,对方见她神情不对,马上解释:“我只是想问问,没别的意思。” 下一个上前的弟子,听他如此问,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是。” 一听她承认,青衣弟子立马眼放金光说道:“我就说我眼神好!一看见你便想起小师弟来。” “小师弟他人性格温柔礼貌,修为还高,和鱼道友站一起,那可真是顶顶般配!” 温柔礼貌?顶顶般配? 鱼灼音选择微笑着沉默。 后面的弟子多数都是买了又来的,客套几句便拿着药材离开了交易堂。 等交易堂中弟子快走完时,鱼灼音才发现江吟雪,他坐在椅子上,明显是在等她。 她当他是为陈强挨打一事来找她的,不做理会,埋着头整理起桌上杂物。 直到鼻尖被一股凉意惊到,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江师兄要什么药材?”她还是礼貌性问道。 “织梦草。” 鱼灼音收拾桌子的手顿住。 “鱼道友闯圣域夺灵草的事迹不只在药谷扬名,”江吟雪停顿片刻,解释道,“在下师妹病重,急需织梦草救命,还望鱼道友成全。” 听到与他人性命相关,鱼灼音神情变严肃,思量片刻开口:“绝世灵草归宗门管理,只有采摘人培育出再生苗才能处理原苗。” “但……织梦草品质珍贵,即使有宗门相助,我也还未培育出再生苗。” 江吟雪面色变沉,连带着周身气息都冷了几分。 鱼灼音斟酌道:“方便的话,江师兄可带我去探望伤者,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药材。” 江吟雪揉揉眉心,继续道:“寻常灵草无用,医师说还有一种极为稀有的灵草可以代替织梦草,但剑阁子弟不懂药理,只能麻烦鱼道友代为寻找,如果能成功带回,剑阁出五十万灵石。” 多少? 五十万? 鱼灼音有些呆滞。 看出鱼灼音疑虑,江吟雪解释道:“师妹是师尊独女,师尊家库颇丰,还请道友仔细考虑。” 鱼灼音点头,隐隐有些心动,反正离阿鲤说的女主剧情还有一个月,这空闲的一个月,顶着种什么死什么的超绝体质,她也只能接宗门任务去摘灵草,还不如接点私活。 “什么灵草?”她问。 “往生花。” 听到“往生花”三个字,鱼灼音心一凉,与出生圣域的织梦草不同,往生花是往生岸的圣物,不可遇更不可求。 她想起宗门内长老的教导: “往生岸横在仙魔两界,常年荒芜,唯有一株往生花生在往生岸中心,让无数修士为之倾倒,但无一例外,都是失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去冒险。” 她下意识拒绝:“那可能不太行。” “一百万灵石。” “行。” 可太行了,摘织梦草都只给十上品灵石,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何况身为药修,所有绝世灵草对她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江吟雪告诉她,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取回,如果失败,也会给她十万灵石。 刚好叶泠舟催促她离开,她便和江吟雪边闲聊边往外走。 她这时才发现,他虽然看上去性子冷,但实际相处起来,比商兰烬给她的感觉纯粹很多。 可商兰烬的温柔也让她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不,还是有很大的毛病,他居然想趁她睡着了掐死她!虽然他解释只是想摸她颈间血管,但哪个正常人会做出这种举动? 他分明就是想趁人睡要人命。 鱼灼音回忆起昨夜他那副无辜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着,鼻尖便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清冷的、苦涩的,雪松的气息。 她骤然抬眼,果真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树下。 他弯着眉眼看她,看到江吟雪从她右侧出来时,笑意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痕。 鱼灼音想装作没看见他,刚侧过头准备和江吟雪说话,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这么晚才出来,是因为和师兄在一起吗?”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鱼灼音看向他,淡淡嗯了一声。 那双凤眸倏然间变了模样,表面上仍是满盛笑意,但若仔细看,便能分辨出那笑意下的冰冷。 “鱼道友以后不需要我陪你了吗?” 他突然这么问,让鱼灼音浑身一僵,连带着左边的叶泠舟和右边的江吟雪也顿住。 【宿主,气运!】 “需要。”没办法,为了蹭气运活命,鱼灼音不情不愿回答。 树垂下的光影打在商兰烬身上,他看出她的勉强,轻轻歪头,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鱼道友是嫌我不够粘人,想换道侣了。” 空气瞬间沉寂,江吟雪骤然抬起如霜的眼睛,问他何出此言。 “商兰烬,你什么意思?”叶泠舟也沉声问道。 三个男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鱼灼音怕他说出二人合约关系,忙走到树下,像第一日见面一样,牵着商兰烬衣袖就走。 边走还不忘回头朝师兄眨眼,让他别担心。 又看向江吟雪,朝他说道:“一个月后我来剑阁找江师兄。” 商兰烬的眉微微蹙起,但转瞬如常。 直到二人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才慢下脚步问他多久来的。 “和你一起。” “那你怎么不进来?” “你在生气。” 鱼灼音一愣,见他还用那双笑着的眼睛看她,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来,她一把遮住他眼睛,闷闷道:“不准笑。” 他成日除了笑,到底有没有其他表情! 商兰烬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她因生气而加速的喘气声。 他滚了滚喉结,任由她蒙住他眼睛。 鱼灼音见他一动不动,心里更烦,干脆放下手不理他。但一想到马上要启程去往生岸,如果不带商兰烬,说不定还没见到往生花自己就死了。 刚想开口,就听他道: “一个月后鱼道友就要找江师兄了吗?” “对啊。” “这样啊。”商兰烬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他看着眼前认真思考的鱼灼音,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昨夜没有真的掐死她。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鱼灼音,见他笑意依旧,突然生出一丝错觉,好像昨夜他真的只是好奇,并不是真的想掐死她。 两个人沉默半晌,还是鱼灼音打破了沉寂,她看着他眼睛,主动提出:“我要去往生岸一个月,你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话,就找江吟雪是吗? 商兰烬危险地眯起眼睛,表面看去却仍是一副微笑模样。 “有呢。” “那就好!一个月后拿到灵石,我分你一半。” 灵石,什么灵石? 看出他疑惑,鱼灼音语重心长把江吟雪的请求给他讲了一遍。 也不知道如果真采到了,他拿到五十万以后还愿不愿意做她的合约道侣。 罢了,真到那时候,秘境也开了,她就可以靠自己苟命了。 想好一切的鱼灼音心情都松快不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白衣少年的变化。 商兰烬听完她说话,仔细回想,病重的师妹?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松开手指,才发现不知何时,掌心已经被攥出一条血痕,他不甚在意地忽视掉。只是想,这样也好,好玩的东西就是要留在身边越久,才能被开发出更多好玩的地方。 她若是真的敢用完就丢,他也不介意做一回自己最讨厌的人。 夕阳渐红,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并肩走回鱼灼音寝殿。 药谷规矩说是三日就是三日,鱼灼音和叶泠舟纷纷收拾好行李,说走就走,只是离开住处时,鱼灼音特地向叶泠舟避重就轻地说了句要出去采一个月灵草。 叶泠舟黑着脸指向她身旁少年,问道:“他也要去?” 鱼灼音两眼一眨,挤出两滴泪:“有他陪我,师兄应该放心才是。” 就这样,在叶泠舟无语地挥挥手告别后,她站上了商兰烬的剑。 与骑大白不同,站在剑上,虽说平衡没有问题,但鱼灼音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再看看脚下如履薄冰的剑刃,心里一阵发凉。 她攥住身前少年的白衣,弱弱发问:“载人御剑,真的没问题吗?” “嗯……也许有吧。” 他话音刚落,鱼灼音脚下剑受刺激般猛地加速,她往前一倒,鼻尖撞上他后背。 “商兰烬!” 商兰烬轻声一笑,放慢速度,故作抱歉姿态道:“第一次载人,还请鱼道友谅解。” 她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宿主,气运涨到 10 了!】 鱼灼音眼睛一亮,连带着看商兰烬都顺眼不少,指尖下意识放松,却没想到迎面而来一团灵气,撞得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翻坠。 【宿主!】 下方是千丈深渊,云雾在急速后退中化作模糊的白影。鱼灼音亲眼看着自己离商兰烬越来越远,她忙伸手掐诀。 但下坠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 死亡的气息逼近,鱼灼音脑子里空白一片,甚至听不清系统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剑光自上方斜刺而下,剑尖精准抵住她下坠的腰际。 鱼灼音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后领。来人旋腕收剑,将她稳稳带入怀中。 她被抱着重新站回剑上,抬头正好对上商兰烬垂眸看来的视线。 他唇角上扬,眼底却毫无笑意,他看着她,轻声道: “鱼道友,想死可以和我说。” “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满意。” 第8章 往生岸(一) 鱼灼音想站回原来位置,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她只能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 她皱着眉头不满地拧他外衫,刚拧成一股麻花辫,就听头顶商兰烬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鱼道友还想再摔一次吗?” 不想。但让她这样站着,总觉得别扭。 她试探着问:“御剑只能站着吗?”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商兰烬答:“御剑还能躺着。” 她听出他话中阴阳,侧过头不搭理他。 却正好与落下的夕阳告别,目睹天色由暖到冷。 月华倾斜而下,被脚下剑刃反射出银白雪芒。 从剑阁到往生岸有两天路程,出发前她就和商兰烬商量好,在最近的城镇歇脚,明日再继续赶路。 到达毕方城郊外,鱼灼音忙转过身往下跳,却在跳下去的瞬间腿一软,朝地面直直倒下去。 商兰烬一把握住她腰肢把她扶稳。 她道谢后,二人用宗门腰牌很快就进了毕方城。 仙界与人界并无明显分割,鱼灼音便是凡人出身,被师尊沈枝意挑中带回药谷的。 她成日除了采药就是种田,很少到城镇里闲逛。 明明已经卖了一下午药,鱼灼音却全然不觉困乏,她引着商兰烬逛完首饰铺逛灯会,直到自己走累了,才在一处客栈停下。 客栈里假山环绕,看上去环境很好。 掌柜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见他二人进店,两手一握就迎上去。 “二位可是需要住宿?” 鱼灼音点头,本想说两间房,想起自己 10 点的气运,拿出一把灵石改口道:“一间上品房。” 商兰烬眉梢微挑,站在她身旁不做声。 掌柜的收下灵石,笑容都咧到了耳后,边引路边说:“您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我们这是毕方城数一数二的客栈,无论您们做什么,保证安全,保证安静。” 鱼灼音礼貌笑笑,和商兰烬进入房间。 她看着房内唯一一张软榻沉思。 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意见的商兰烬突然开口:“鱼道友,那日忘记问。” “陪伴是正常陪伴……对吗?” 鱼灼音沉默,鱼灼音点头,鱼灼音纳闷。 她看着主动提出打地铺离她十万八千里的商兰烬,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但仔细回想这几日,她真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顶多给他疗伤。 疗伤还是她吃亏呢,她这三日连轴转,都没带休息的。 反正人在就行,不会在她睡着以后扣气运把她扣死。 想清楚的鱼灼音看着远处的背影,疲惫感一拥而上,她渐渐闭上眼睛。 而远处的商兰烬,听着耳边平稳绵长的呼吸,只觉得吵闹。 和在剑阁不同,剑阁房间大,分主殿内殿,即使是内殿也有屏风环绕。 上品房虽然也大,但屋内陈设并不多,空寥寥的,但凡有响声都会在房内格外明显。 他眉头蹙起,想明日一早便把那掌柜杀了。 保证安静。 到底哪里安静。 窗棂是打开的,他转过身,借月光看清榻上人朦胧身影,想不通她为何能睡得如此平稳。 他其实不爱睡觉。 一闭眼,那些回忆便会像饿狼般涌上来,疯狂地啃噬他的灵魂。 商兰烬撑坐起身,干脆不演睡觉的把戏,闭眼开始打坐。 可体内那东西并未善罢甘休,沸腾着、叫嚣着,试图激起他一切弑杀的**。 耳边那均匀浅淡的呼吸,反倒能稍微抚平他。 商兰烬骤然睁开眼,乌睫被月光映出浅影。 第二日鱼灼音醒时,两眼一睁就看到他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喝茶。 和两人第一次同房间睡觉一样。 他垂着眼睛盯着茶杯热气,听到她起床声响才抬眼望过来,笑着问她需要茶吗。 她点头答应,坐上椅子无聊观察四周时才发现,地上那软席,何时离她床榻这般近了? 有的人昨夜不是避她如蛇蝎吗? 许是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商兰烬端起茶杯,蒸腾雾气挡住他眉间神色,他解释道:“昨日鱼道友梦中呓语……” 说到这,他那双凤眸笑得比桃花眼还纯粹,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鱼灼音对自己睡觉习惯很清楚,她睡眠沉,睡觉也安稳,很少说梦话。 她怎么可能睡着睡着让他靠近点?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商兰烬撒谎的目的她也找不出来,只能点点头敷衍过去。 二人用完茶便下楼吃早膳。 这家客栈价钱不便宜,氛围很是高雅,一大早就有人抚琴,有人弄茶。 两人才找位置坐下,点了早膳,就见隔壁桌又来了位说书先生。 说书人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鱼灼音撑着脑袋看他。 等菜过程无聊,她听得极为认真。 说书人站在大厅正中,抚着长白胡须,看了一眼四周,缓缓道来: “诸位可知毕方城地位?” 一品茗男子淡淡答道:“天子脚下第一城。” 说书人一笑,手中折扇在空中一点,它继续道:“那便对了。天子脚下,龙气环绕,按理说,这妖魔鬼邪之事再如何也不应在毕方城发生。” “但世事无常,谁知道昨夜会出这样一件事。” 鱼灼音竖起耳朵。 “有人亲眼啊……看见了魔。” 此话一出,满座皆倒吸一口凉气。 包括鱼灼音。 她瞳孔微缩,马上看向商兰烬,见对方垂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摇摇他手臂。 “你听见了吗?” 商兰烬抬眼看来,笑着点头。 她刚想吐槽这说书人不靠谱,邻桌便有人大声吼道:“怎么可能有魔?” “魔界与人仙两界老死不相往来多年,当年上神亲手在往生岸结下的结界,且还有龙气笼罩着毕方,魔能活得下去吗?” 那说书人眯着眼睛,也不解释,只说一句“生死有命,信否由己”,摇着折扇换了话题。 而客栈内众人见他不作解释,只当他是为给他们晨间提神胡掐的消息。 性格好些的打趣他幽默,性格不好还信了的,已经拍案而起了。 只有鱼灼音,看着眼前摆好的桂花羹,陷入沉思。 魔…… “阿鲤,原书剧情里有什么仙魔对抗的剧情吗?” 【抱歉宿主……我的视角随您生活展开,只能提供女主剧情节点。】 鱼灼音扶额,对自己的命苦程度不想多言。 她看着对面淡定入食的少年,干脆也不再想,只当那说书人乱说,便埋头专心吃起饭来。 二人离开客栈时,商兰烬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激昂陈词的说书人,唇角缓缓勾起弧度。 毕方离往生岸距离已经不多,鱼灼音这次御剑长了心眼,站在商兰烬身后,死死抓着他腰间衣褶不松,一路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再未松开过。 到达往生岸,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识海里阿鲤焦急喊她:“宿主!气运又只有 9 了!” 鱼灼音顿了顿,直到它会自动缩减,瞥了眼身旁白衣少年,顿觉自己没选择错。 幸好将人带着,不然气运很有可能真在见到往生花之前就扣光了。 商兰烬看她莫名盯过来,保持笑意,站在往生岸边,朝往生海掷出灵力。 一架小舟顿时从海里浮上来。 “走吧,鱼道友。” 鱼灼音跟着他上船,眼睁睁看着原本无色透明的往生海变成黑白两色,她一愣。 这白色意味着仙界修者没错,宗内长老的确讲过。 这黑色是哪来的? 还未等她想明白,便见那黑色渐渐被白色吞噬,变成白茫茫一片。 她见商兰烬神色没有异常,当这是正常的过程,开始观察起往生岸景象来。 从方才踏进往生岸一刻起,她便眼睁睁看着蔚蓝的天变成黑沉沉一片,云层全部消失,二人落地后,才发现连脚下的土地都是黑的,硬邦邦不见一株灵植,别说灵植,连杂草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到底怎么长出往生花的? 鱼灼音正想着,便感受到身下小舟一阵剧烈抖动,她刚伸手去抓两侧舟身,便整个一翻,被小舟颠入白色的往生海。 与商兰烬一起,堕入另一片天地。 一进入往生海,鱼灼音便失去意识。 再睁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虽然眼睛短暂失明,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大婚之日,怎么不笑?” 房瓦下突兀的人声惊飞了乌鸦,诡异的叫声刺破了凛冽的寒冬。 “夷儿啊,好歹让人家小姐看到你的时候,不要坏了人家的兴致。” “这就对了嘛,瞧,笑起来多好看。” 祠堂内除了几片月光,就只剩摆放在木棺前的一盏烛台。 烛火摇曳,把站在木棺前的几道身影倒映在爬满苔藓的墙上,随着他们的动作在破败的墙体上张牙舞爪。 “来,把这杯酒喝了,就可以和小姐见面了。” “季家的小姐听说长得漂亮极了,这是你的福气啊。” 在昏暗的烛火照射下,地上隐隐约约跪着一道人影。 一身大红衣袍却只能堪堪撑起。红袖顺着动作滑落,露出的手白得有些可怖,缓缓抓住了酒杯。 刚才说话的女人见他拿起酒杯就不动了,连忙凑上去,压低了声音冲跪着的人斥道:“还不快点喝?误了吉时的话我和你妹妹都要被你连累!” 末了还不忘抱怨一句: “快死了都不安生。” 扣着酒杯的手骤然顿住,杯沿口停在挂着笑容的唇边,迟迟没有动静。 这一幕饶有些诡异,看到他神情的人背后都生出几丝寒意来,加上身处这奇怪的环境,吸气声厌恶声逐渐在人群里蔓延开。 陈大娘的表情有些僵硬,随着讨论声和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她一把抓起跪着的人的下巴,用手指粗暴地把酒杯扯出来,杯中的液体不稳地溅了少许在地上。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热?” 不知人群里是谁突然问出声,接下来焦急讨论声在人群里炸开。 “哪里来的烟啊?臭死了。” “还什么吉日,我呸!” 正准备把酒灌进他嘴里的陈大娘动作一僵,悄声问站在一旁的自己的女儿: “什么燃起来了,你快去看看,不然这大喜的日子毁了的话......” “好——娘!” 女子本来厌烦和嘲讽的神情一瞬之间转为惊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陈大娘低头,眼睛里倒映出衣摆上明晃晃的火光。 酒杯“嘭”地一声坠地,破碎的尸体在商兰烬的瞳中划过,他的脸上顿时划出了一些血痕。 随着火越烧越旺,几乎有把陈大娘吞噬的势头,人群开始四处逃窜,已经没有人还在留意地上跪着的新郎了。 他们当然也不能看见,他逐渐压抑不住的笑意。 第9章 往生岸(二) 火彻底燃起来了,不止是陈大娘一个人,每一个在祠堂里的人都开始燃烧,祠堂的大门也不知道是被谁牢牢锁着,没有一个人成功逃出去。 哭嚎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火的影子不断重叠挤压着,像是一重要烧过另一重,推搡打斗不断,肉/体烧焦的气味弥漫,人们看见火苗弱的人,纷纷报复性地冲过去助燃彼此,安详的祠堂顿时变成了活生生的一座地狱。 直到火势爬到了木棺上。 上好的原木燃烧的木质气息甚至有盖过焦臭味的趋势,可仔细闻的话就会发现,遮盖住臭味的并不是木头燃烧的香气,而是一股白兰花般雅致的幽香。 可是这是隆冬季节,根本不会有绽放的白兰花。 商兰烬微微偏过头,面带疑惑和无辜地静静注视着离他不远的木棺,唇边的笑意深了一些,他大概知晓里面是谁。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木棺的棺材板传来了响动。 一只如软玉般娇柔的手推开缝隙,握住了棺材木沿。 棺材板被完全打开,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从中缓缓坐起,那双仿佛覆着层层冰雪的双眼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亲眼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一点一点从那身色彩妖冶的嫁衣蔓延到她那张姝丽艳糜,却又无比缥缈遥远的脸上,然后蚕食绽放,直到吞噬。 商兰烬克制不住这具身体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笑得发颤。 这就死了吗? 整个祠堂都已经被火笼罩,地上满是黑色的焦尸,他跪在那儿,却闻不到半点臭味。 干裂的嘴唇微微抿起,笑声截然而止。 不对。 在猛烈炽盛燃烧着的火焰中,有一人站在他的身前,牵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那双如雪的眼眸睥视着他,失神间他好像听到了一道号令,庄严神圣却又带着悲悯。 “走。” 似鱼灼音,又不似鱼灼音。 商兰烬跪在地上,他抬头仰望着身前人。 身体本能命令他起来,跟着她。 但商兰烬仍然跪着,他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像是在确认什么。 直到她伸出如雪般的手指,没有去牵他手心,反而勾住了他宽大的婚衣袖口。 商兰烬覆霜的眉眼顿时一弯,主动将垂在袖口边的手指牵住。 鱼灼音身形一顿,被身体本能驱使牵着他向外走去。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笼罩住了整座祠堂,再不阻止,只怕这整条街都会被烧毁。 只是她的法诀在指尖凝聚到快要成型时,突然就绽开化作点点灵力在空中消散了. 深夜的街上早已空无一人,萧瑟的寒风夹杂着细雪在空中飞舞着,如果有人还醒着的话,透过窗棂就只看得见空旷寂寥的雪地上,有一对红衣鬼侣般的璧人牵着手,一步又一步地走着,相顾无言,格外诡异。 掌心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气不断地刺痛着鱼灼音的神魂。她几次试图张口说话,都被无形的力量遏制住。 好在,禁锢身体的异样渐渐褪去,她能不受限制说话了。 “商兰烬,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一直沉默着,也没有要松开她手的意思。 “幻境禁制。” 听她问起,才回答了一句。 只是声音却并不是记忆里整日萦绕于耳的清冽,鱼灼音能明显感受到说话人喉咙的干涩,沙哑中带着哭腔,像是受了惊吓的孩子。 他与平日不同,一头乌发披散着,长度甚至到了腰间,脸上细小的血痕挂在苍白的脸上,眼里还噙着泪珠,看起来倒真有些可怜。 平日里只见过他温顺收起爪牙笑的样子,狼狈的、可怜的模样,倒是没见过。 她好奇地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商兰烬侧过头去,才停下脚步表达疑惑:“怎么没听长老说过,往生岸还有禁制。” “难不成要取往生花,就是要破这幻境?” 可这四周一片漆黑,街上房子破旧不堪,与毕方城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 先不言破局之处在哪,连人,她都还没看到。 一睁眼,就是燎原火势扑到脸上,幸好一进幻境就和商兰烬在一起,不然她一个人,在这完全不熟的地方,要怎么找到他。 “有可能。” 商兰烬回答她。 一片极致的黑与白之中,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盏大红色灯笼。 鱼灼音牵着他走近,才发现是家客栈。她看着他狼狈模样,提议先歇歇脚理清情况。 “好。” 深夜里这家客栈难得来了客人,掌柜从椅子上强撑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站,不如不站。 他那双本来还朦胧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腿一软差点又跌下去。 柜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穿着明显是一对的大红色婚服,但是女方一身红衣干净整洁,神情平静淡然,红色衣裳愣是被穿出了神圣的感觉,往那儿一站就知道不是凡人。 男方呢? 披头散发跟在后面,婚服上乌红色星星点点,一脸细小的伤痕,有的甚至还凝着一层白霜。 说他狼狈吧,那张脸又的确足够令人惊艳,说他好看吧,大半夜的一个男人这幅凄美模样又的确瘆人。 尤其是这男人还冲着他一直微笑,咦,真是活见鬼。 顶着发麻的头皮,掌柜决定迎难而上,谄笑招呼着:“两位可真是郎才女貌,是要一间客房吗?” 鱼灼音点头,却发现自己居然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一块人间用的货币,求助似的看向商兰烬。 许是与前几日一见面就十万灵石的差距太大,商兰烬轻笑出声,从腰间随意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掌柜。 掌柜接过玉佩反复摩挲着,笑得更加合不拢嘴:“好勒!” 管他是人是鬼是魔是仙,只要有钱使,什么不可以住? “二位请。” 进了客房,两人身上的残雪一时间融化得干干净净。 鱼灼音卸下身上首饰,和商兰烬在桌边坐下,注视着桌上凤冠,又回想起睁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蹙眉道:“往生海里怎么会有禁制。” 作为仙魔两界的分界之地,要在里设置禁制,寻常人绝对不可能做到。 可问题是,又有哪位大能,会在往生岸设置这样的幻境。 她看向商兰烬,试探问道:“你这具身体是谁的?” 商兰烬眯起眼睛,脑中回忆着方才那妇人口中称呼。 夷儿。 单字夷,还与这幻境有关,他垂下眼睛,答道:“左夷。” 左夷?鱼灼音愣住。 上一任魔神,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还与他人冥婚。 “看来我们要把这件事理清才能出去了。” 商兰烬随意地点头,看上去毫不慌张。 鱼灼音指着他脸上血痕问道:“你这些伤口疼吗?” 商兰烬甚至不知道脸上何时有了伤口,本想摇头,见她一副纠结模样,勾唇改口道:“疼。” 见她果然蹙起眉头,朝他勾手,他便听话地迎上去。 鱼灼音手指覆上他脸上血痕,想起前几次为他疗伤的过程,这次长了心眼,控制着灵力在他体内游走,只在那些伤口处萦绕。 伤口被木灵力包裹,不一会儿就淡了下去。 治好以后,她轻轻戳了戳,问他还疼吗。 商兰烬重新坐直,笑意变淡不少,平淡回应她:“不疼。” 虽说他这幅样子比说什么都笑正常不少,可鱼灼音亲眼看他收回笑容,一时不明觉厉。 给他治伤怎么又不高兴上了,之前灵力进他身体,他不高兴,现在灵力不进他身体,也不高兴。 气氛一时僵住。 窗棂外大雪纷飞,雪花淅淅沥沥飘进房间,融化在地上、桌上,化作一摊水渍。 冷意丝丝缕缕渗进来,鱼灼音鼻尖一动,打了个喷嚏。 商兰烬见状,起身去关窗棂,走近时动作突然停下来。 一个戴着纱纬帽,一身白衣,腰间坠着流苏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男子似是察觉他视线,抬起头,露出一双比凛冬天气更冷的眼睛。 几乎瞬间,商兰烬拉起桌旁鱼灼音手臂,冷冷出声:“走。” 还未等鱼灼音反应过来,商兰烬已带着她走出房门,从走廊窗子里一跃而下,还顺带折下一截梨树枝干。 他一把抱住鱼灼音腰肢,斩破身后一团白芒,将梨枝踩在脚下,浴雪而走。 身后人似是法修,几道灵力打来,都被商兰烬挡回。 混乱里,鱼灼音靠在他身前,脑子还有点懵,抬头问他:“什么人。” “追我的。” 她瞬间明白,是“左夷”的仇人。 两个人东西进幻境时全消失了,他在随意折下的梨枝上都能用御剑术,鱼灼音后知后觉,他的御剑术明明很好! 但逃跑来不及追究这些,她指向远处树林,示意他往树林飞。 皎白月华照在二人身上,将纷飞的大雪映射的得粒粒分明。 身后法修还在源源不断攻击,商兰烬抱着她俯身降入树林。 树林里一片白茫茫,鱼灼音在他怀中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一处蔽身之所,她朝他喊:“前面有山洞!” 商兰烬听她话,缓缓降在洞口前,鱼灼音跳下梨枝,半晌却不见他下来。 “你不进来躲?”镰刀和灵草不在,不清楚对方情况时,她不敢贸然和对方硬碰硬。 月华垂下,将梨枝上少年的身影拉长,与鱼灼音绣鞋阴影重合。 商兰烬又露出他惯常的笑容,一身红衣在大雪里格外惹眼。 狂风呼啸,他声音很轻,落在她耳朵里却意外清晰。 “鱼道友,我很讲信用。” 话落,洞口便被他斩下的石块封住。一片漆黑里,她听见他声音透过石壁传进来: “你且等我回来陪你。” 第10章 往生岸(三) 商兰烬回来时,鱼灼音已经睡着了。 岩石壁上挂着柔绿色光团,她靠在岩壁上,睡颜并不安宁。 他一靠近,她便睁开眼。 那双平日里温和的杏仁眼,并没有刚睡醒的朦胧。 很明显,眼睛的主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此刻压低了弧度,赌气似的看他。 “受伤了吗?” 商兰烬弯下腰,唇角轻轻勾起,他不动声色遮住染血的衣摆,朝她摇头。 他指尖窜出火焰,将他的影子映在鱼灼音身后石壁上,石洞内顿时暖和起来。 “人我抓到了,你好好休息。” 鱼灼音见他没有受伤,猜到对方不是他对手,便也懒得置气,双眼紧紧一闭。 商兰烬静静看着眼前假寐的少女,一双漆黑的眼瞳投射出火焰倒影。 总是做出这幅关心他担忧他的样子,图什么呢? 直到鱼灼音呼吸稳定,他歪歪头,走出山洞。 山洞外,一个满脸痛苦的修士倒在血泊里,死死盯着走出来的少年。 他目眦欲裂,奈何全身灵力被废,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商兰烬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刚摆出一副温润君子模样,就听对方猛地大吼道:“你个魔胎! “今日让你逃过一劫,是我对不起宗门!” 商兰烬本来含笑的眼睛冷下来,他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对方小点声。 男人显然不愿意配合,表情更加狰狞,他指着山洞愤然出声:“仙界已经逐出庄千雁了,身为上神,却与魔为伍,果真是恬不——” 男人的脖子被一只病白的手扼住,顿时气血上涌,停住声音。 “看来修士眼睛也不好啊。” 商兰烬眯起眼睛,唇边勾起善意的弧度,打商量般问他:“我帮你治治吧。” 语罢,男人眼睛被生生挖去,竭力张口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说话不讨喜,留着喉咙干什么呢?” 商兰烬指尖送出一缕黑气,男人凹下去的窟窿顿时饱满起来,长出一副黑色眼睛。 “回去吧。” 男人毕恭毕敬起身,仿若健全人般朝他鞠躬,朝远方飞去。 见人走后,商兰烬轻笑一声,眼神恢复温良,进山洞前,闲聊般自言自语:“要杀自己杀,别给我找麻烦。” 躁动不安的魔气这才停止动作。 商兰烬见鱼灼音没被男人吵醒,细细思量着男人口中的“庄千雁”。 方才在洞口时,他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是属于“左夷”的情绪。 尤其当男人提及庄千雁时,他险些遏制不住杀人的本能,将他活活掐死。 他怎么不知道,魔神与仙界上神还有这样的过往。 商兰烬眉梢微挑,心情愉悦不少。 只是不知道,傀儡回去后会得到什么消息。 商兰烬靠在鱼灼音旁边的石壁上,垂眸看了看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火焰将身上褐色血迹混进大红色婚衣,他皱起眉头,抬眼看了看熟睡的鱼灼音。 一身红衣干干净净,那张脸上粉黛并施,衬得原先的小巧精致多了艳丽,尤其是那张平日里叮嘱着他按时吃药的唇,涂了红色口脂,姝靡得像洞里的妖精。 进这往生岸是为往生花,取往生花是为江吟雪。 脑海里现出那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脸,商兰烬恹恹一笑,食指在手边碎石上来回搓捻,直到刺骨的痛意流进心脏,才抬起流血不止的手指,轻轻抹在鱼灼音唇上。 鲜血比口脂更加浓艳,不过顷刻间便黯淡下去。 商兰烬蹙眉,不满地将她唇上所有颜色抹去。 许是动作重了些,鱼灼音眉头动了动。 商兰烬一顿,下意识藏起流血的食指。 等了半晌,鱼灼音都没有睁开眼,商兰烬这才回过神般,可笑地垂眸看了眼伤口。 他闭上眼睛,也许是受左夷影响,体内的东西势头更胜,带着那些痛苦的回忆几乎要吞噬他。 直到熟悉的气息扑进鼻腔。 他眼睫微颤,睁开就看见少女不知何时将头枕在了他腿上,一头乌发如瀑似的垂在地上。 商兰烬指尖动了动,体内的魔物被镇住般安静不少。 他看着垂在手边沾了泥土的发丝,轻叹口气,轻挽起放在少女干净的衣裙上。 重又闭上眼。 第二日鱼灼音一醒,盯着近在咫尺的红色布料,整个人如坠冰窖。 视线悄悄上移,下颚、薄唇、凤眸… 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鱼灼音下意识埋头,直到雪松香窜进鼻尖,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在商兰烬怀里睡了一夜……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间,这个姿势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躺着更不是,鱼灼音咬咬牙坐起来,慌乱之中手乱支撑一通。 不料按到身下某个部位,耳边传来一声低喘,鱼灼音顿时烧开了似的连连道歉。 “鱼道友。” 商兰烬强忍着怒意笑着看她。 “是睡得不舒服吗?” 鱼灼音掌心还保留着那一刹的触感,听到他说话,应激似的站起来。 “没有没有,很软很舒服。” 说完,空气更加凝固。 “那个,我先出去透透气。”鱼灼音顶着红透了的脸,匆匆忙忙往山洞外跑去。 商兰烬坐在地上,一双漆瞳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不语。 鱼灼音站在山洞口抬头仰望蓝天时,身后传来商兰烬的声音。 “鱼道友,他们找来了。” * 仙界,剑阁。 男人连夜赶到剑阁长老殿中,抱拳复命。 师讷撑头看着跪在地上,血迹斑斑的章仓,问道:“千雁与他在一起?” 章仓低着头,恭敬应道:“是。” 师讷端起手边茶盏,随意推了推杯盖,剑眉蹙起,惋惜般叹道:“师妹这步棋,可真是下错了局。” 他浅咂了口茶,起身向外走去。 边走边吩咐道:“带着人去抓,左夷觉醒魔身时日不长,千雁也才转世不久。如若不能敌,便全身而退。” “如若不敌……” 师讷眼中精光闪过,露出几分心痛:“便都杀了。” 章仓死死低着头,沉声应是,待人走后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比墨还黑的眼睛。 * “所以我们是爱人?”鱼灼音听了商兰烬的讲述,问道。 商兰烬露出微笑,她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们,是‘左夷’和‘千雁上神’。” 商兰烬看着前方距离不远的三个大字,轻轻点头。 鱼灼音顺着他视线看去,闯入眼睛的“毕方城”三个大字挂在城门上方。 一千年前的毕方城,与他们几天前看到的全然不同。 人间还是暴君掌朝,四界关系也不似如今这般和谐。守门的看到他二人御剑而来,忙拔剑防守。 商兰烬抬手一挥,守门将士便没了气息。 鱼灼音明白他们身处幻境里的千年前,无论做什么,都影响不了历史走向,但见他这般流畅自如地杀人,还是下意识心悸。 脚下梨枝刚进入毕方城,她便觉眼前一花,又没了视线。 “商兰烬!” 她下意识喊出声,再睁眼,却被一块红布遮住眼前景象。门外匆匆进来两位侍女,听到她叫喊,音色带笑: “小姐,姑爷在外面敬酒,马上便来。” 不知为何,她分明喊的是商兰烬,面前的侍女也不露异常,笑着给她整理嫁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是结婚的场景,但知道商兰烬在外面,鱼灼音大概放心下来。 左右不过是幻境,从冥婚到真正的大婚,再结合商兰烬口中的道侣关系,她心里有了定数。 桌上烛火或明或暗,火苗飘忽不定,逐渐有了熄灭之势。 侍女自从退下,门外便再无动静。 她不知人间婚事的流程,但眼下明显出了岔子,商兰烬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赶来,只能伸手去摘盖头。 可手定住似的,根本动弹不了。 窗外蝉鸣阵阵,她唤了声夫君,却不见任何回应,侍女也销声匿迹没有反应。 鱼灼音低声骂了声这幻境设置,不知道幻境主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只能干坐着等商兰烬来。 商兰烬还没来,一道剑刃倒是划破窗棂直直朝她刺来。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也仅限于动动手指,鱼灼音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隔着盖头刺向自己。 剑尖刺破盖头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居然完全自主地抬起手接住了剑刃。 下一秒,另一柄剑袭来,速度更快,气势更猛,鱼灼音暗道不好,身体仍然僵硬似木偶,听着那剑刺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近。 逼近她耳朵时,她毫无支架能力,只能闭眼等着这一剑刺来。 意料之外的是,径直刺来的剑居然在她面前停住,剑尖一挑,轻轻将她盖头揭开。 鱼灼音睁眼,看清房内事物的同时,她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将停在面前的剑握住,锁定划破的窗棂裂缝,挥手斩了出去。 剑刃与不速之客的攻击撞上,激起一片震荡,桌上的瓜果酒水顺势滚到地上,散落一地。 窗外明显不止一人,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同剑刃,直奔鱼灼音而来。 她用剑始终不如用镰刀,心急之时,雪松气息扑面而来,一道凌厉身影闪身而近,握住她执剑的手腕将身一挡,将所有剑刃全部反了回去。 她清晰听见身旁人熟悉的声音在耳侧炸开。 “来晚了,抱歉。” 第11章 往生岸(四) 屋外的攻击并未因商兰烬来而停止,反而势头愈猛。 商兰烬一边挡回去,一边护着身后的鱼灼音。 鱼灼音也并未袖手旁观,指尖法决翻飞,溢出绿色柔光射向门外。 一柄剑光从屋顶朝商兰烬位置倾泻而下,鱼灼音眼疾手快将他推开。 “打不过的,他们人太多了。”千钧一发之际,她侧头朝他喊道。 还未等二人回击,屋外传来一道清亮笑声。 “左夷啊,你的傀儡之术的确让人钦佩。只是没想到,千雁居然又爱上了魔。这么多年,竟还真让你与千雁躲了过去。” 师讷踢开门扉,执剑而立,身旁站着一个瞎子剑修,顶着两个窟窿洞抬头盯着屋内二人。 一身蓝衣纤尘不染,和商兰烬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饱含心疼地看着鱼灼音,师讷缓缓开口: “师妹啊,是师兄疏忽,没看好你,让你被这魔蒙了心。” 鱼灼音见他身后一众执剑弟子,知晓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便是千雁上神的师兄,千年前剑阁首席长老,师讷。 她清楚发觉,原先神情只是失望的众人,听完他这番话,看向她时居然多了气愤和厌恶。 仿佛在说是本就全是她的错,师讷上神不必自责。 如果鱼灼音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她也许就信了。 但这幻境神奇之处就在这里,百般变幻,让你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从踏进毕方城的那一刻起,她眼前昏花一片,天旋地转之时,庄千雁的部分回忆见缝插针涌进了她脑海。 “她”和左夷之所以相识,要从庄千雁在仙界的遭遇说起。 庄千雁自从被封为上神,情绪感知退化不少,她根本不懂情爱,被自己救回的弟子告白时,没有怔愣和不解,看他一副诉断衷肠的模样,才勉强答应。 结果大婚当日,在万人朝贺的姻缘石前,被弟子一剑穿心,自己却落得个魔胎附体的名声,关键时刻还是剑灵替她拾回魂魄,才为她换得转世的机会。 庄千雁机缘巧合转生在了一个本该死了的小姐身上,她推开棺材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左夷。 左夷被生父抛弃在五鬼街,自小就被陈大娘一家收养,缺吃缺衣活到十八岁,才觉醒魔身就被拉去冥婚,也因此和庄千雁相遇。 庄千雁为报仇,与左夷相伴走过很多年,因为自身灵力被废,只能竭力用剩下的零星神力培养左夷。 此去经年,庄千雁渐渐放下了复仇的执念,也知道了左夷是魔神之躯,即使相爱也从不忘提防他做出对仙界不利的事。 二人过了很多年凡人夫妻的日子,左夷才告诉她,她救回的弟子是师讷在魔窟捡回去培养的细作,一切都是为争夺下一任掌门之位为她设下的圈套。 她知道后,没有愤怒和委屈,只是笑着劝他,安稳过好当下的日子。 可总有人不想她安稳地活着,记忆衔接到此刻,鱼灼音抬眼,注视着眼前一言一行都透着高傲的伪君子,勾起唇角,笑着回应:“师兄此言差矣,劳烦师兄特意将魔送到师妹身边,师妹感激不尽。” 师讷神情不变,提剑上前,出招前惋惜叹道:“看来师妹跟魔相处久了,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语罢,尖细的眼睛露出狠辣,抬手朝鱼灼音斩来。 身后众剑修听完鱼灼音的话,只觉她临死之际还要栽赃污蔑师讷,神情更加厌恶。 鱼灼音知晓身处幻境,即使为千雁上神正名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和商兰烬一起找到破局之处,没找到之前,他们都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剑光顷刻间已至眼前,鱼灼音刚抬手捏诀,就见身旁一道银光飞驰而出,与师讷的招式在空中相撞,迸出白芒。 鱼灼音下意识闭眼,就听耳畔声音骤然消失。 眼前光怪陆离,她干脆闭眼,等待场景变换。 再睁开眼,是在一间木屋内,周遭摆着干净的锅碗瓢盆,门口旁躺着一两把农具。 纬纱遮掩下,床榻上躺着一个女人。 鱼灼音这才发现,自己身体没有了实形,变成了半透明的一个人。 她被剥离了“庄千雁”的身份。 “千雁。”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榻上的女人裹着棉被脸颊红热,并未应声。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被看见,但鱼灼音还是颇为心虚地往柜子旁躲了躲。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少年,出乎她意料,她本想着魔神再怎么也是威风凛凛,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眼前疑似左夷的男人,竟然和商兰烬气质无差。 甚至都是那种,温温柔柔,看上去弱柳扶风的样子。 少年脚步轻柔朝床榻走去。 他动作小心地扶起床上女子,将手边药羹一勺一勺喂给庄千雁,眉目间心疼肉眼可见。 鱼灼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待在原地静静等待故事展开。 她站在柜子旁,目睹着魔神给千雁上神喂药,擦汗,洗衣,做饭,直到夕阳照进窗棂,透过她的身体打在桌上花草叶片上,还是没有任何惊心动魄或者跌宕起伏的事情发生。 “咚咚”两声,木屋门被敲响。 鱼灼音一下来了精神。 “庄娘子,今日收的新鲜鸡蛋,给你们放门口了。” 鱼灼音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并没有避人耳目地在荒山上生活。 “谢谢王婶。”庄千雁早已转醒,靠在墙上虚应。 左夷垂着眼睫,眸中情绪难辨。庄千雁抬起手臂缓缓抚上他脸颊,因发热而朦胧的眼睛温柔注视着他,她轻轻比出口型,声音似羽毛般缥缈。 “辛苦了。” 千雁上神发热不过几天就痊愈了,这几天,鱼灼音试着走出木屋去镇外山林上待着,但总是走不出特定的范围,最后干脆就围绕着小木屋,跟着他们的生活节奏走。 从隆冬到暖春,她陪着他们二人玩雪、吃汤圆,放鞭炮…… 她常坐在木屋外的小板凳上,撑着头静静感受岁月的流逝。 时间久了,鱼灼音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进到这段记忆碎片里。 玩雪时,她朝千雁上神丢雪球,明明什么也没有砸出去,可千雁上神总会不经意躲过,然后再朝她的方向微笑。 元宵节,桌上多了一碗汤圆,屋外放着三盏天灯……鱼灼音常常怀疑他们都能看见她,但魔神看到多出来的汤圆时,脸上的疑惑也说明,只有千雁上神知晓她的存在。 她开始分不清,往生岸的幻境是谁设下的,又是谁将她拉进了这段记忆碎片。 直到三月底,一场春雨打破了所有安宁。 暴雨连下数日,鱼灼音仍然坐在小板凳上,她看着雨丝穿过她身体四处奔走,心情也如阴沉昏黑的天色一般,并不晴朗。 魔神不在家,千雁上神撑着伞在木屋外练剑。 鱼灼音看着灵力被废,转生成一介凡人的千雁上神,拿着魔神为她雕的木剑在雨中挥斩,思绪万千。 本以为与往常一样,千雁上神练完剑就会回屋,但今日不一样,千雁上神在大雨连绵的阴天里,露出了鱼灼音在春季从未见过的笑容,那样明媚,那样温柔。 庄千雁眯着眼睛笑着看向她,明明看不见她在哪,却还是在一片虚无里对上了她的眼睛。 雨丝不断拍打在门前树枝上,惹得叶子频频掉落,有的随风正好飘到了鱼灼音脚边。 她埋头去看落叶,却听一道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化在春风里,拂过她耳朵。 “麻烦帮我告诉他。” “生死有命,我从不悔。是他让我从世人的神明,再变回庄千雁。” “我很爱他。” 第12章 往生岸(五) 话落,万千景象乍然破碎,鱼灼音清晰看见,最后一块碎片里,庄千雁眼角划过一滴泪,顷刻间被无数记忆碎片折射出一道光。 刺眼的白芒径直进入她眼睛,鱼灼音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婚衣不再,代替红色的是一望无际的往生海。 幻境里的往生海与如今不同,在月光照耀下泛出黑红色的光。 还未等鱼灼音适应幻境场景的又一次转换,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千雁,开始吧。” 属于合体期大能的威压顷刻而下,鱼灼音身体止不住地颤栗。更何况眼下的“庄千雁”是一介凡人,根本无力无法抵抗万人之上的剑阁掌门——她的师尊。 不属于她的悲痛情绪骤然蔓延至四肢八骸,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迫抬手,咒语从自己口中念出,识海一寸寸破碎,牵扯到每一根神经的痛楚劈头而下。 雪白的光芒从掌心溢出,鱼灼音越疼,光芒越烈。直到她完全无法正常思考,识海和神魂彻底自毁,所有白芒倏尔奔向无边无际的往生海。 黑红色海面被劈开一道漩涡,庄千雁看不见了,但鱼灼音能看见,她仍悬在海面上,直视着往生海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见无数黑色气团弥散在空气里,被白芒吞噬,她看见记载在书上的“魔”,被活生生绞碎四肢,渐渐与往生海融为一体。 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海底,鱼灼音眼睛骤然睁大。 “商兰烬!” 商兰烬四肢被绑,软绵绵靠在支架上,抬起眼皮朝她在的地方扫了一眼。 “左夷,往生岸结界已成,你已无退路,”掌门站在岸边,悲悯地俯视着海中身影,继续道,“仙魔两界,早该有此界线。” “还是多亏千雁,她用生命封印魔界,你我都该感谢她才是。” 他轻抬下颚,万般惋惜叹道:“千雁一生顺遂,败就败在魔身上。” 放屁! 鱼灼音猛地看向白发老头身后半隐形的师讷。 为了掌门之位,不惜引魔入仙界,将魔培养在自己师妹身边。 到底谁是真正的“魔”? 鱼灼音已经剥离了庄千雁的身体,她仍站在原地,可真正的庄千雁早已消散在海水里,无人能看见她,也无人能替她辩解。 就连此刻,也只有她才能直面左夷的所有神情。 他扬起头,长发在呼啸的海风中张牙舞爪,那张病白的脸却是无比平静。 听到“庄千雁”三个字,才有了一丝裂缝,不是悲痛,是鱼灼音在商兰烬脸上看过无数次的一种表情。 极其温柔的笑意。 他穿过往生海,目光锁定在剑阁掌门身上,唇边笑意愈显。 岸上众人见他如此,原先斥骂的声音都停下来。 章仓被掌门施法恢复了眼睛,提着剑气愤问道:“掌门,这魔该不会还留着后手吧?” “不会。” 师讷瞥了一眼淡定自若的掌门,轻飘飘出声:“垂死挣扎罢了。” 鱼灼音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完,此时此刻,她的气愤、无力,都像消逝的魔气般销声匿迹。 垂死挣扎,是啊。幻境里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他们而改变一丝一毫,无论是命定的冥婚,还是逃到毕方城在木屋里朝夕无数个日月,亦或是大婚庄千雁被抓,所有的故事,都按照千年前的轨迹,在毫无偏差地上演。 白芒渐渐吞噬漆黑的海水,将海面洗涤成白色,再一点一点褪成透明。 往生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千年后的模样,左夷仍旧站在海底,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亲眼看着魔界通向仙界的唯一通道被自己的爱人用生命封锁。 在最后一丝黑色消逝前,那具被捆绑的身体以所有人都意外的速度,寸寸破裂,化作迸发的黑气。 “快!阻止他!”掌门一声令下,所有剑修纷纷举起手中剑,直指商兰烬,挥斩出成百上千道剑光。 “他要干什么?”师讷黑下神色,高高在上的姿态消失殆尽,厌恶与鄙夷全数展露,他抬手重重挥出两击。 掌门眯着眼睛,并未出手。 所有黑气不约而同涌向一个方向。 鱼灼音眼睁睁看着铺天盖地的黑色向自己涌来,越来越小,在她眼前一瓣一瓣凝练。 直到平日里最爱笑的那双凤眸碎裂成无数片,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走!” 商兰烬和她一样,剥离了左夷的身体,变成进幻境前的模样朝她飞来。 鱼灼音试图移动脚步,眼神却死死定在一朵洁白无瑕的花上。 往生花,往生,左夷试图用自己的血肉换取千雁上神的往生。 难怪她会进这场幻境,难怪她会看到那段记忆碎片,难怪她会在庄千雁的身体里。 她是魔神等了千年的契机。 可为什么之前没有任何人经历过这场幻境? 鱼灼音瞳孔骤缩,几乎是在握住商兰烬伸来的手的同时,抓住浮在眼前的盛开的往生花,朝花蕊最后那一抹黑色喊道:“她说生死有命,她从不悔。她说是你让她从世人的神明,再变回庄千雁。她说她爱你!” “啪嗒”一声,幻境破碎。 鱼灼音眼前一黑,她一手死死抓着得之不易的往生花,一手紧紧握住商兰烬的手,身体极速向海底沉去。 有结界的往生海只是一片普通的海,她永远见不到海底的另一个世界,也永远回不到千年前,为魔和仙的感情释怀。 太过沉重的情绪仍然停在心尖,魔神成功了吗?她想起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想起多出来的汤圆、天灯,海水不停入侵着她的感官,溺亡的窒息感缠上来。 在被抱着浮出水面时,鱼灼音睁眼,看向仍然高悬的明月,还有月光下眼眸森然的商兰烬,唇角勾起轻柔的笑意。 一定成功了吧。 * 取到往生花,鱼灼音也算不上有多高兴,她站上商兰烬的剑,沉默不言。 商兰烬不似往常那般唇角挂着笑意,他身上气息异常冰冷。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相对外界是静止的,两个人来时天色尚早,出了往生岸,群山之间仍有日光照耀。 鱼灼音犹豫半晌,将往生花收进储物戒,轻轻牵了牵身前人垂在身侧的衣袖。 身前人没有任何动作。 她轻咬下唇,试探着勾了勾他的尾指。 商兰烬身形一顿,脚下剑器颤动。他转过身,凤眸危险地眯起,目不转睛盯着她,难得没有微笑着跟她说话。 “我记得我说过。” “想死可以和我说。” 鱼灼音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气什么。 方才在海里时,她思绪被魔神和千雁上神的故事缠住,全然忘记了自己在极速下坠。 如果没有商兰烬,现在她大概率已经被往生岸泡发了。 想到这层,鱼灼音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商兰烬,纠缠着的尾指悄然向上攀。 反正是道侣,冥婚大婚都结过了,她越想越大胆,干脆一鼓作气牵住他整个手心。 鱼灼音难得服软,她睁大杏眼,也不害怕自己还在御剑了,轻轻摇晃着缠住的手臂,盯着他软绵绵道歉:“下次不会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是真的分不清楚他想让她死还是在装傻,商兰烬垂眸掩去情绪,任由着她牵着自己手心乱晃,不再说话。 二人又停在毕方城休息,鱼灼音再次站在剑刃上目视“毕方城”三个大字,半梦浮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将视线移向别处,不再多想。 回到先前住过的客栈,掌柜又一次谄媚地迎上来,鱼灼音大方掏出灵石付款。 进了上品房,甚至与上次那间还是一样的陈设,虽说清洁术便捷又好用,但经历了一场幻境,又在往生海里泡了一回,鱼灼音总觉得不泡澡身体不舒服。 她看向施了清洁术纤尘不染的商兰烬,真诚地问他要不要也泡个澡。 商兰烬静静看着她,似乎在辨认她的意图,直到鱼灼音被盯着打了个充满困意的哈欠,才移开视线点头回应。 鱼灼音用法术快速填满了浴池,整个人泡在温暖的池水里,所有的杂绪都被抛之脑后。 她靠在身后石壁上,渐渐闭上眼睛。 脑海里映出商兰烬死板的表情,居然有了一丝欣慰。 鱼灼音睡着前还在想,他终于不是只会笑的假人了。 阿鲤说的温润高冷的男主,人设是美好了点,但就是活人感太少了。 活人感太少的商兰烬,坐在桌子上,喝了一壶她拿出来的鹅屎茶,都不见她从盥洗室出来。 鸦羽轻轻颤了颤,指尖仍然停着少女独有的香气。 他放下茶杯,重重碾了碾指尖,起身向盥洗室走去。 他停在门外,下意识就要挂起笑意,却在笑容成型的前一秒,不耐地收回弧度,冷冷问道:“鱼道友,请问你还要多久?” 没有人应。 “鱼道友,你又在寻死吗?” 没有人应。 商兰烬眉心跳了跳,周身气息更冷。 他给自己施了致盲的法术,只能看清事物的大体轮廓,抬脚走进雾气蒸腾的盥洗室。 他很容易就在池水里看到一道身影,一动不动,乖巧地靠在石壁上,呼吸均匀,很明显是睡着了。 拿过架子上的浴巾,他绕过所有敏感部位将她包起来,抱在怀里走出去。 “冷……”怀中少女嘟囔出声。 还未等商兰烬作出反应,鱼灼音下意识就朝他怀里贴去,嘴唇靠在他胸前,头畏冷地朝他锁骨上靠了靠。 商兰烬抱着她的手骤然收紧。 他垂下乌睫,静静注视着怀里熟睡的少女,忍住了将人摔死的冲动。 第13章 昔日境(一) 第二日一早,鱼灼音被被褥热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浴池里睡着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被褥里面,确定自己包着浴巾才放下心来。 商兰烬坐在茶桌旁,桌上摆着两盏热茶。 施了层屏障,她穿好外衣下榻。 “昨夜谢谢你。” 商兰烬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鱼灼音纳闷他的表现,但也没有过度纠结,收拾好就让商兰烬御剑往剑阁赶。 毕竟江吟雪师妹病重,能早点带灵草回去就尽量早点。 两个人赶了一日路程,在傍晚时分到达剑阁大门。 鱼灼音刚从剑上跳下来,就听到识海里阿鲤的呼喊。 【宿主!气运变成 3了!】 “多少?” 【3!】 这个消息宛如白日惊雷,劈得鱼灼音从头麻到脚,她愣在原地,连商兰烬何时站到旁边的都不知道。 “鱼道友?” 鱼灼音猛地回过神,连忙问阿鲤是怎么回事。 【幻境里你经历了几次时间大跨越,记忆碎片里你独自一人待了几个月,虽然是有点不可置信,但事实就是宿主你再减 3 点气运就要死掉了。】 平日里阿鲤和她说话,她还没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那样可爱的声音说的话竟然比幻境里的漫天大雪还要冰冷。 她嗅到身旁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求生的本能告诉她,从今以后,无论花多少钱,都绝不能让商兰烬再离开她,进记忆碎片也不能! 突然被一双如炬的眼睛紧紧盯着,商兰烬指尖蜷了蜷,本想用微笑回应,但想起昨夜她的举动,面无表情地任由她盯。 “商兰烬。” “嗯?” “我给你加钱,十五万一个月,从今以后你连上厕所都要叫上我。” 空气中一片沉寂。 商兰烬挤出一个微笑,强忍住掀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构造的冲动,妥协点头。 鱼灼音完全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见商兰烬一副勉强模样,还语重心长劝说道:“我们是道侣,道侣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嗯。” “既然要一直在一起,那上厕所、睡觉也都要在一起。” “……嗯。” “你放心,上厕所我在门外等你,睡觉的话我们在中间划一条界线就是。” “嗯。” 鱼灼音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还有什么时候两个人会分开。 “泡澡——” “对!” 等到话脱口而出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商兰烬笑眯眯静静盯着她,看上去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实则她都看到他的剑在腰间躁动不安要出来砍她了。 鱼灼音懒得解释,满脑子都是要死了要死了,牵着他就往弟子住处赶去。 商兰烬紧紧盯着走在前面,突然之间就变得无比慌乱的鱼灼音,危险地眯起眼睛,按住了腰间的剑。 到达江吟雪住处时,月亮已经露出了尖尖。 商兰烬上前敲了敲大门,片刻之后江吟雪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他们,明显怔愣了一瞬。 事关师妹性命,江吟雪傍晚被人打扰也不生气,见他们这么快回来,问是不是失败了。 鱼灼音不作解释,从储物戒里拿出被灵气呵护着的往生花。 江吟雪瞳孔骤缩,显然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取了回来。 他接过往生花,将二人迎进屋内。 屋内摆放简单,整体风格与之前鱼灼音住的寝殿相差无几。 “鱼道友果真不凡。”江吟雪走进内殿,取出一个储物袋交给鱼灼音。 鱼灼音接过储物袋,正欲开口,就听身旁人担忧道:“师兄,师妹状况如何。” 提起温梨初,江吟雪蹙起眉头,锋利的气息柔和些许,他轻声回答:“有我与师尊照顾,暂且还是昏迷。” “那这往生花入药,师兄可找好药修帮忙?” 江吟雪抬头看了一眼鱼灼音。 “阿音与我还要赶回药谷准备下月秘境,炼化往生花至少也需几日,恐怕阿音帮不上师兄。” 商兰烬话音里带着歉意,江吟雪听完点点头表示理解。 鱼灼音却愣住,她怎么不知道往生花要炼化几日,也不知道要赶回去准备秘境。还有,他怎么突然唤她阿音? 但商兰烬的话着实提醒了她,下月的秘境开启在即,她也是时候回宗摘摘药草,找找师尊。 想明白后,鱼灼音跟着点点头,见窗外天色已晚,牵起商兰烬的衣袖就向江吟雪告别。 “不好意思江师兄,我们就先回去了。” 江吟雪见二人牵手,眉毛下意识蹙起,问道:“师弟要同道友一起回药谷?” “师妹那日说——” “先走了师兄。”商兰烬笑着反握住鱼灼音手腕,往外走去。 江吟雪重又坐下,重重呷了口手边热茶,一双寒眸盯着远去的白色身影,半晌缓缓闭上。 鱼灼音被他牵出去,才踩上剑尖,就累得坐在剑上,朝他发问:“整日整日御剑,你不累吗?” 她只用站在上面都累,更别提他还要控制方向和速度。 “修者不用休息。” 这倒也是,但鱼灼音凡人出身,自小就和父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早已习惯睡觉,眼下连日奔波,竟是没好好停下来放松过,她有些吃不消。 “我坐着飞可以吗?” 商兰烬摆出一副温柔笑意,还未上剑,垂眸看着她:“鱼道友若是想抱着我的腿回宗,也并非不可。” 他本意是想劝退她。 但没想到,少女一听,眼睛亮了几度,牵过他衣摆邀请他:“那你也坐着,我们都坐着就不用抱你腿了,” 商兰烬微笑,冷笑,笑容消失。 回药谷的路上,鱼灼音虚虚环着商兰烬的腰,好奇问道:“你师妹说的什么?” 商兰烬垂眸看着搭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忍着杀意,抬起眼皮淡淡回应:“没什么。” 鱼灼音见他不想说,也没再追问,在识海里呼唤阿鲤。 “气运应该没减了吧?” 【我查看一下……宿主的气运值现在是……4!】 【涨了一点!】 鱼灼音顿时开心起来,身形一晃,差点又要掉下剑去,手像抓住浮木般紧紧一抱,商兰烬猛地僵住。 他低头去看将自己箍住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 “鱼、灼、音。” 鱼灼音脸一烧,想松手又意识到在高空,松了极容易掉下去,他又要说她在寻死,干脆抱住不理他。 别说,看着病怏怏的,腰这么硬。 她完全没注意到了身前人的异样。 商兰烬脑子里两道声音不断交锋,杀了她,这样下去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杀她,看看她还有什么折磨他的把戏。 腰间温度逐渐上升,身后少女静静抱着他,呼吸洒在他背上,在风声中居然意外清晰。 方才找的什么理由来着?回去准备下个月的秘境。 商兰烬想到什么,眼神一凛,无声纵容了鱼灼音的动作。 二人回到药谷,连鱼灼音院子里那棵小树枝头上的小鸟,都闭着眼睛惬意地睡着了。 时隔多日回家,鱼灼音看着满院的空地,心里流血不止。 商兰烬站在木屋门前,融进月色,有些沉寂。 “怎么了?” 商兰烬扯出一丝笑容,问她:“鱼道友的寝……房,是这间小木屋?” 鱼灼音顿时明白,他在剑阁住的都是大寝殿,来到药谷看到这小木屋,定然是不习惯。 她讪讪一笑,解释道:“我们宗门的土地都拿来种灵草了。” “别看它小,里面应有尽有,你可以先进去休息,我还要研究一下往生花。” 商兰烬眼神一滞,重复道:“往生花?” 她不是给江吟雪了吗? 鱼灼音从储物戒拿出一团绿色,举到商兰烬眼前:“喏,往生花花瓣。我们药谷弟子遇到第一次见的灵草,都要留下部分本体做培育。” 她将他推进屋子,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架躺椅,铺上被子催他休息。 商兰烬全程微笑看她布置,这下倒是精力旺盛,不嘀咕累了。 木屋内仍然是一团灵力在发光,照在她侧颜晕出淡淡的暖色。 商兰烬无聊,撑着头看她忙。 见她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手上法决不停,他没打扰她。两个人一静一动,直到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鱼灼音才从一堆试剂里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她转过头,才发现商兰烬看她忙了一夜。 此刻见她看过来,他唇角笑意淡淡:“好了?” 鱼灼音将培育好的往生花再生苗递给他。 商兰烬就着光照观察,瓶中静静躺着一颗白色圆粒。 “不是说越珍贵培养越困难?” 他眉梢微挑,问她。 说起这个,鱼灼音也觉得奇怪,兴许是参与了往生花诞生的过程,昨夜培养再生苗的过程异常顺利,即使所需术法难度大些,摸清脉络时也没费什么劲。 “也许我和它之间有了羁绊?”她开玩笑道,接过种子,向外走去。 考虑到自己只有 4点的气运值,保险起见,她决定让商兰烬上手种植。 “把种子放上去。”她挑了最好的一块土,蹲下一步一步指导他。 “盖一层土。” “浇水。等等——用这个!”她取出一汪宗里的灵泉,交给商兰烬。 商兰烬看她一副避土如蛇蝎的模样,微笑问她:“为何不自己来?” 第14章 昔日境(二) 鱼灼音尴尬笑笑,她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气运低,种灵草成功收获的概率小,只能胡乱搪塞:“有你帮忙,我腾出时间可以做别的事。” 商兰烬仍然微笑,提着浇水壶看她。 “你不相信吗?”鱼灼音忙从储物戒里掏出工具,朝瘦弱的小树苗走过去。 她剪了一条坏掉的枝干。 “啪嗒”一声,附近的叶子跟着掉了一地。 她朝商兰烬讪讪一笑,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她忙转过去用手安抚 “妈妈不是故意的。” 小树苗颤了颤,有些委屈。 “我该不该相信呢?”商兰烬轻笑两声,问道。 鱼灼音被她问红了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把系统和气运的事告诉他。见他弯下身浇水不再问,自己也不敢再碰小树苗,拿出躺椅安静看他劳作。 日光打在商兰烬身上,勾勒出他修长匀称的身形。 鱼灼音拿出一把小扇子挡在眼前,眯起眼睛感慨,怎么之前没发现,他生得如此好看。 平日里弯起的眉眼此刻平淡认真,鼻子硬挺立体,薄唇不笑,倒有些剧情里清冷的氛围。 许是目光太直接,他转过来,抬眼看她。 鱼灼音也不躲,想起江吟雪给她的巨款,忙把小金小蓝小红掏出来放在身上,给它们喂灵石。 “鱼道友还真是悠闲。”商兰烬浇完水,掀起眼皮看她。 鱼灼音盯着一家三口进食,一会儿摸摸小红一会儿摸摸小金,听他唤她,抬头回望。 商兰烬视线移到大吃特吃的三小只身上,后者感应到,鼓着腮帮和他对视。 “你们还记得他吗?” “钱钱!” 鱼灼音笑着点了点三小只的脑袋,朝商兰烬道谢,“辛苦了”。 商兰烬淡淡应了一声,正想放回浇水壶,就听远远传来叶泠舟的呼喊。 “音音!你可算回来了!”叶泠舟背着背篓赶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两道身影一躺一站,躺着那个手拿小扇摇得轻松,站着那个衣角沾泥描写明显才忙完。 纵使打心底对这个妹夫不爽,可过了这么多日也没见鱼浊音受什么伤,叶泠舟压下笑意冷哼走近。 商兰烬将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也不生气,露出温顺的笑意。 “师兄怎么来了?”鱼灼音将三小只放好,起身迎接。 “听师尊说你昨夜回来,我过来看你。” 叶泠舟本想问她成功了没,但还没开口目光就被一旁的湿土壤吸引。 “这是……在种往生花?” “嗯呢,我忙了一夜才赶制出来这一粒种子。” 只用了一夜?叶泠舟习惯了师妹的天才,但再一次听到培育绝世灵草的再生苗只用了一夜,还是不免惊讶。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鱼灼音。 “你也嫌太慢了是不是师兄?” 叶泠舟干脆放弃这个话题,抿着嘴放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这些是师尊给你的,在秘境里用得上。” 基本都是些治疗、增伤的药材,鱼灼音开心收下,也从储物戒里拿出些自己自制的药丸递给叶泠舟。 商兰烬站在一旁,手里仍然提着鱼灼音的粉红色浇水壶。 空气中莫名其妙多了一丝冷意,鱼灼音浑身一凛,下意识朝商兰烬看去。 他虽然笑着,但鱼灼音总觉得哪里不对,试探着拿出同样的药材给他。 “音音与我,不分彼此。”他推了回来。 听到他唤她音音,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但也明白是为了不让师兄怀疑。 虽然拿钱买道侣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但她前些日子已经在师兄面前上演了一出非他不嫁的戏码,表面上该装的东西还是得装的。 于是鱼灼音夹着嗓子,决心把爱夫人设贯彻到底:“给你的,就是你的。” 她握着扇柄向前一步,将商兰烬的手推回去。 商兰烬僵住,感受着她指尖的热意,像蚂蚁似的从手背爬到血管里。 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陌生神情,有些新奇,又让人心上生烦。 平日里怎么不见她这般,叶泠舟一来,就做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察觉到叶泠舟的视线,商兰烬将药材收进储物戒,顺势牵住她的手心。 “师兄来找音音,只有这件事吗?” 叶泠舟目睹了二人一来一回的表演,嘴角抽动,听他这样问,更是黑下脸说道:“当然不是,师尊让我来告诉你们,上面说秘境提前开了,让你们做好准备。” 秘境提前开了? 鱼灼音下意识向阿鲤确定。 【原书剧情里没有这个情节……】 鱼灼音纳闷,但也知道问叶泠舟问不出什么,只能点头。 “提前到多久了?” “后日。”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听到时间突然变得这样紧迫,鱼灼音还是有一点紧张。 毕竟第一个女主剧情就在秘境,也不知道与商兰烬相遇的时间点提前这么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她只剩 4 点气运值了,女配一旦开始做任务,那不是必死无疑吗? 越想越害怕,鱼灼音忙将吃饱晒太阳的三小只捞进储物戒,贴到商兰烬身边。 气运之子的确不一样,她看他气定神闲站在原地,显然没受一点影响。 商兰烬瞥见她突然靠近,猜不透她又是在玩什么游戏,干脆放任她越站越近,只是在她快要贴到他衣衫时,不动声色退了半步。 鱼灼音和叶泠舟相见,连往生岸里发生的事都可以聊三天三夜,眼下更是完全没注意他的举动。 往生花已经种好,鱼灼音随手从储物戒里拿出桌子,三个人就这么在田地里唠起嗑来。 “照音音的意思,千雁上神与魔神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听到恋情八卦,叶泠舟耳朵顿时竖到了头顶。 “不是不为人知,在当时可谓是人人皆知,只是后来的我们不知道罢了。”鱼灼音解释。 叶泠舟听她讲完,皱眉问道:“你没受伤吧?” 鱼灼音知道他担心自己,摇头回答。 两个人从往生岸聊到往生花,再聊到江吟雪和他师妹。 “也不知道那姑娘多久能醒过来。”鱼灼音脑海里浮现出江吟雪提及他师妹时的神情,是那张冰山脸唯一露出裂缝的样子。 “江吟雪的师妹,温梨初?”叶泠舟想起什么,脸色突然由晴转阴。 鱼灼音吓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叶泠舟转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商兰烬,朝他努嘴,示意鱼灼音问他。 “师妹她……”对着鱼灼音好奇的眼睛,商兰烬突然说不出话。 叶泠舟也不打算刻意为难他,见他突然沉默,冷哼一声,朝鱼灼音道:“温梨初喜欢你道侣。” 鱼灼音一愣。 有阿鲤口中的女配就够了,怎么现在又来一个温梨初,原书剧情里商兰烬有这么迷人吗? 她狐疑地看向商兰烬,后者难得没有笑,平静回应她的视线。 那双凤眸淡若死水,反而比平日里谦谦君子模样的商兰烬多了些魅力。但也仅仅是外表,鱼灼音不明白,自己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想到坎坷的挣气运道路,她长叹一口气。 叶泠舟见她突然变得失魂落魄,想说叫她识人不清恋爱脑,却又不舍得再雪上加霜让她难受,只好将不爽转移到商兰烬身上。 商兰烬本来懒得解释,听到她叹气,微不可察地迟疑了片刻,确认了自己真的有个师妹后,不带情感地解释:“音音为她取药,她应当更喜欢音音才是。我与师妹不过几面之缘,师兄多虑。” 叶泠舟的话倒是让他想起来另一个人,也是在鱼灼音面前满口师妹师妹,他们口中喜欢他、爱慕他的师妹,他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鱼灼音,见她似乎信以为真,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腰间佩剑躁动。 按稳剑鞘,桌上氛围经他解释缓和下来。 鱼灼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不在意谁喜欢谁是不是真的,确定不会多一个人抢她气运后,撤销哭脸粘贴笑容安慰叶泠舟没事。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垂在桌下的影子渐渐变短,浓缩成一小截黑黑的线条,鱼灼音肚子响了。 药谷没有食堂,所有食物都要弟子自己动手。 “走——”和往常一样,叶泠舟下意识招呼她和自己去师尊院子里蹭饭,但想起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忘了告诉小师妹了,师尊得知她成婚的消息,气得一剪子剪坏了半院子灵草。 师尊从来都是把小师妹当女儿养,去剑阁一趟,“女儿”就被人掳走了心,她气得差点当场飞来赶走商兰烬。 即使他把鱼灼音教他的话术全部用上,即使商兰烬是天之骄子、剑道第一、是师妹口中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都没有让师尊消气。 叶泠舟浑身一激灵,改口道:“走啦音音。” 又看向商兰烬,笑道:“音音不会做饭,麻烦小商照顾她了。” 鱼灼音还惊叹于自己师兄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就听商兰烬清冽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分内之事。” 他唇边含笑,又变回君子形象,轻声道:“师兄慢走。” 第15章 昔日境(三) 鱼灼音不知道商兰烬还会做饭,只知道他爱喝茶。 眼下见烧起的柴烟拔地而起,闻到空气中的淡淡饭香,她才对商兰烬烧得一手好菜有了确切的认知。 “不愧是男主。” 【男主会的可多了,做饭洗衣样样通,原剧情里他为了你还特意学了种地。】 【最最最重要的是……】 鱼灼音居然从一丝不苟的阿鲤口中听到了不好意思,她纳闷,是什么能让它都害羞。 【他那方面超顶。】 ……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正在炒菜的某人。 一片白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商兰烬似有所感,回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鱼灼音顿时收回视线,装作没事人一样做药丸。 【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是不是很大。】 鱼灼音只恨不能捂住阿鲤的嘴巴。 “好了,来吃吧。” 突然听到商兰烬唤她,鱼灼音像被抓住的贼一样红了脸。谁知道正经的阿鲤不正经起来是这样! 桌上几道菜远远看去色香俱全,十五万灵石一个月,鱼灼音越想越值。 她挑起一块面前的清蒸鲈鱼,鲜嫩有味的鱼肉入口即化。 “好吃!”阿鲤诚不欺她。 “喜欢便好。”商兰烬施了清洁术,坐在她对面等她挨个品尝。 “你成日练剑,怎么会做饭?” 鱼灼音吃完抬头问他。 商兰烬并未如往常般笑着回答,他罕见地沉默数秒,端起手边茶杯,轻描淡写道:“多尝试几次,便会了。” 鱼灼音知晓他在敷衍,看他神情,猜到其中定有故事,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 “后日开秘境,你有什么要回去拿吗?” 那日回来的匆忙,也没让他收拾自己东西带来。 商兰烬摇头,腰间佩剑发出响动,示意仅一把剑足以。 鱼灼音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平日里甚少露面的剑露出了一小截剑身,剑柄挂着一根熟悉的剑穗。 当时送他这份见面礼,她压根没想过他真会戴上。 察觉到她视线,商兰烬将躁动不已的剑轻按进去,垂头若有所思盯着忘了何时缠上去的绿色,应道:"若你落下什么,我回去取。" 鱼灼音也摇头,她忙了一夜终于感觉到疲乏,看了会商兰烬清洗碗筷,终于坚持不住回了木屋睡觉。 商兰烬收拾好一切,回到木屋时,就见她缩作一团,早已睡沉。 无论是在剑阁,还是在毕方城,他都从未见过她这般睡姿,很像她屋中团状的多肉,让人忍不住逗弄。 他放轻脚步走近,直到白衣停在床沿,渐渐覆下一团黑影。 直到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觉,他才恍然回神,凝眸看向右手。 半晌,他垂下手,替她捻了捻被子,走出屋门。 接下来两日,师尊竟真的从未来过。 鱼灼音也没出去采药,整日就躺在躺椅上,看商兰烬给往生花浇水施肥,做饭洗衣。 叶泠舟悄悄来过,躲在暗处将一切都收在眼底,回去给沈枝意一点不落地尽数禀报。 包括但不限于商兰烬一日三餐做的是什么。 虽然只有两日,但沈枝意心中对还未见过面的女婿态度缓和了一点,不至于秘境开了,宗门弟子出发之日都不出现。 她怕那日让叶泠舟给鱼灼音带去的东西不够,又在宝库里挑了一些,让叶泠舟带去给她。 “您这般担心她,为何不亲自给她。” 沈枝意冷哼一声道:“她那么聪明,绝不可能这么快就爱上一个男人。” “给你说的那些,多半都是说辞。” 说到这儿,沈枝意生气道:“她宁愿跟一个见面不过几日的男人结缘,都不跟我讲,怎么,我还不能摆摆架子。” 语罢,她嘟囔一句:“我不去她也不来,有她这样的好徒弟吗?” 叶泠舟将储物袋拿在手里,应和道:“一会儿到谷口,我把她拎到您面前教育!” 沈枝意没好气睨他一眼,从戒指里掏出几个法器丢给他。 “你比你师妹还不靠谱!” 金光闪闪的法器从椅子上划了一个华丽的幅度,精准掉进叶泠舟撑开的储物袋。 他接过宝贝,神情却没有半分高兴,反而严肃几分,积极应道:“是!” 沈枝意被气笑,挥手把他送到谷口。等到屋内只剩她一个人,才带了些难过地自语:“女大男大都不中留。” 手边花盆里的灵植开了灵智,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垂下叶片轻轻安抚沈枝意。 沈枝意垂下眼睫,将叶片渗出的水珠抹去,轻声道:“还是只有你好。”语罢便起身朝谷口走去。 沈枝意到谷口时,已经有成片的弟子站在谷口等待掌门长老到齐。 鱼灼音和商兰烬站在队伍里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看到叶泠舟到了,忙招呼他往自己这儿来。 叶泠舟走向二人,手里甩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储物袋。 他在鱼灼音面前站定,将储物袋丢到她手里。 “喏,师尊给你的。” 鱼灼音接过储物袋,感受到其沉甸甸的重量,开心溢于言表。又想到自己这几日刻意躲着师尊,师尊还这样记挂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叶泠舟看出她心里想法,将笑脸一收,悄声在她耳边道:“我什么都没说,但师尊还是全都知道了。你做好解释的准备。” 鱼灼音咧到耳后的笑容突然僵住。 她牵住惹怒师尊的“罪魁祸首”,对方朝她看来。 “完蛋。” 商兰烬垂眸看她捧着一个袋子发呆,问她怎么了。 鱼灼音欲哭无泪,但很快也冷静下来,她当初说的时候也没打算用这套说辞瞒师尊一辈子,这种一见钟情非他不嫁的戏码也只有她的师兄会信了。 她将情绪收了些,给他解释叶泠舟说了什么。 “沈仙尊?” “是那位吗?” 商兰烬抬眼看去,给她指了一道身影问。 鱼灼音像木偶般一点点扭过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一道如炬的眼神。 别的长老或悲泣或担忧,只有沈枝意,一袭红衣站在台上,冷冷注视着角落里三人。 商兰烬能察觉她的不善,不置可否地温润一笑,接住了合体期大能的威压。 沈枝意当然不想她的小徒弟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见商兰烬在她威压震慑下仍未失态,牵住鱼浊音的手没有松动半分,冷哼一声将威压收回。 站在她身旁的掌门见她神情不虞,又没在她跟前看到叶泠舟和鱼浊音的影子,知晓她定是因剑阁弟子入赘一事怄气,便收回眼神没有多问,开始正式送行。 “今日秘境大开,我药谷选出尔等精英前去,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尔等在秘境中锤炼自我,发展修为,二是采摘绝世灵草回魂叶,作为药谷弟子,望尔等谨记使命,取得收获。” 鱼灼音在下面听得认真,完全没发现身旁人的异常。 商兰烬还在冲击元婴,全然接收一位合体期大能的威压,痛意顷刻间从心脏蔓延至四肢,密密麻麻的细汗渗出额头。 他攥紧手指,身旁独属于少女清冽的草木气息窜进鼻尖,像干涸沙漠里独一汪清泉,他无法自控地靠近。 临近出发,鱼浊音才发现,他离她太近了。 她心中直觉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但目光下移到二人相牵的掌心,以及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线,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 商兰烬忍住痛意笑着问她怎么了。 她不自然移过视线,小声嘟囔道:“没什么,走了。” 带着商兰烬,尽管叶泠舟一再邀请她坐大鹅,鱼灼音也坚决不肯。 她牵着商兰烬,再三纠结,还是等大部份人飞走后走到沈枝意面前。 视线里的红色衣摆轻轻扬起,她不敢看师尊的眼睛,站在一众掌门长老面前,埋着头行礼。 沈枝意紧盯着她和商兰烬相牵的掌心,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名火,但看眼前的白衣剑修分明已被她的威压重伤,却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他二人。于是勉强开口应了声。 鱼灼音自知此事荒谬,心虚地缓缓抬头,以沈枝意为中心,刚要朝她左右一排长老介绍商兰烬。 就见掌门笑呵呵上前一步,爽朗笑道:“我知道这孩子,音音的赘婿嘛,剑道第一,和音音倒是般配。” 赘婿? 鱼灼音和商兰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鱼灼音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成这样的,只能寄希望于商兰烬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这些流言。 商兰烬初听还不确定,仔细一想,十五万一个月,唯一的要求就是和她寸步不离,他不仅是赘婿,还是待遇极好的赘婿。 逻辑理顺,他便清朗一笑,上前一步躬身道:“兰烬见过前辈。” 掌门点头,用余光悄悄瞥了身旁沈枝意一眼。 沈枝意自然察觉到,但梗着脖子不做理会。 远处骑在大鹅身上的叶泠舟久久不见二人跟上,扯着喉咙喊他二人快点。 鱼灼音听到,鼓起勇气走到沈枝意跟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美人师尊,半是撒娇半是内疚道:“结缘一事徒儿回来向您解释,您不要生气,他人很好的。” 说完眼神坚定几分,继续道:“此行徒儿定不辱使命,会竭力将回魂叶带回来!” 第16章 昔日境(四) 从药谷到秘境入口,用了大概两个时辰。 鱼灼音有了之前去往生岸的教训,此行特意挑了舒服又不会掉下去的姿势坐在剑上。 到达时,秘境口早已分成九派站立,鱼灼音跳下剑时,两拨视线同时射过来。 一拨是剑阁弟子好奇和欣慰的观望,一拨是药谷弟子气愤和狠戾的打量。 鱼灼音朝自家师兄师姐尴尬笑笑,又朝剑阁弟子看过去。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半个熟人,也算在她意料之中,剑阁掌门的弟子,必定是要来的。 不过让鱼灼音好奇的是,江吟雪身旁穿着鹅黄色的少女是谁。 少女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轻扬起头朝她莞尔一笑。随后视线慢慢移到她身侧白衣少年的身上。 正午的日头正烈,打在少女雪白的面颊上,她启唇柔声道:“梨初见过师兄。” 这下鱼灼音明白过来,既是商兰烬的师妹,又与江吟雪关系不浅,只能是师兄口中那位爱慕商兰烬的剑阁小师妹了。 商兰烬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作。 温梨初没得到商兰烬的回应也不恼,她微微歪头,朝鱼灼音甜甜道:“我知道你,师兄的道侣,梨初的救命恩人。” 鱼灼音被她唇边梨涡吸引,刚要说话,就听阿鲤一声警告,在识海里大声喊道:【宿主!她就是魂穿恶毒女配抢你气运的人!】 鱼灼音噎住,勉强挤出一道不带恶意的微笑作为回应,便将注意力转向了身旁默不作声的少年。 合着她千里迢迢赶去往生岸,就为了寻到往生花去救夺她气运的人? 商兰烬指尖微动,轻轻垂下眼睫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说话。 鱼灼音顺着他视线望去,并没有在他眼底看到多余的情绪。想起阿鲤说的,第一个女主剧情就在秘境,按理说从此刻开始,她才会与气运之子相遇。 也不知道她提前和商兰烬相遇会不会影响她阻止女配做任务。 担忧浮上鱼灼音的眉梢,她镇了镇心神,侧过视线不再看商兰烬。 与此同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抖动,从秘境紧闭的入口正中裂开一条漆黑的缝,直直延伸到每位弟子脚下,旋即形成一个扩展的空间。 在跌进空间的一瞬间,鱼灼音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传音的法宝,将另一半递给身旁的商兰烬,商兰烬会意,合手收下。 众弟子的惊呼声一瞬间湮灭,鱼灼音感受着周身灵力波动,再睁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秘境中时间流速与现世不同,鱼灼音也拿捏不准流逝的每一个时辰外面又会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但凡秘境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那她在里面与商兰烬分开的每一日都会让她的气运散失得更快。如果让温梨初抢先一步完成女主剧情,可能她出秘境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干尸了。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商兰烬。 呼啸的寒风刮过鱼灼音的侧颊,她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没发现其他弟子的身影。 “商兰烬,听得到吗?” 她拿出传音法器,试探着问对面。 半晌,无人回应。 鱼灼音顿时陷入一种被扼住命运咽喉的感觉。她问阿鲤还剩多少气运。 阿鲤罕见地沉默。 还未等到阿鲤的回答,漫无天际的风雪深处渐渐现出一道身影。 鱼灼音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只能在拿出镰刀防身的同时一步步后撤,等待对方现形。 对方似乎没有加快脚步的意图,鱼灼音退一步,对方前进一步。鱼灼音没辙,只能捏紧镰刀慢慢迎上去。 寒风混着雪粒砸在鱼灼音脸上,她伸出在四周开了结界,勉强能抵挡住愈来愈盛的风雪。 似乎她越快靠近对方,寒风就越刺骨,雪势就越可怖。 直到她离那道身影只有十几米远时,她看清了一直向她走来的是谁。 不是任何一个宗门的弟子,甚至不能称其为人。 雪白的、剔透的、晶莹的,一个女子。 她有些错愕,模糊中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从头到脚,无论是那头垂至腰间的长发,还是纤细的眉毛,眼睛,嘴唇……都是冰蓝色。 她捏紧手中镰刀,并没有主动出手。 对方没有说话,手中也没有法器,仍直视着鱼灼音的眼睛朝她一步步走来。 那双蓝天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鱼灼音,渐渐地,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四肢开始丧失知觉,手中紧握的镰刀也跌落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沉默的阿鲤突然大喊道:【宿主!你的气运值只有1了!】 鱼灼音瞳孔骤缩的瞬间,眼前的风雪定格,占满眼眶的白渐渐染上其他色彩,风雪也融化成雨滴释放。 女子消失不见,伫立在鱼灼音眼前的是一棵菩提树。 直到丝丝缕缕的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在她脸上,她才发觉,四肢重新恢复了生机。 菩提树四周渐渐浮现出不同的身影。 有含羞挂红绳的男女,有虔诚合十的妇女,还有一群身着素衣的扫地僧。 鱼灼音站在树下,菩提树的树根以她为中心展开,她恰好站在空地处。 她大概明白,自己又进了幻境,而幻境的主人,一定就是刚才看见的女子。 “唉。”她叹气出声,眉毛紧紧皱起。 真正听到气运值只剩一点的时候,她反而对生死不再执着,有了几分听天由命的感觉。与原书男主接触,她做到了,甚至不惜以一个月十五万灵石为代价。可偏偏就在她遇到会夺她气运的女配时,告诉她气运不知为何又跌到了1,何其恐怖的数值。 再散失一点,她就会再也见不到家人和宗门里好友。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鱼灼音便浑身颤粟,她低头看了一眼,感叹幸好储物戒还在,不像在往生岸时什么东西都带不进去。 拿出传音法器,她带了几分紧张再次呼喊商兰烬的名字,在遇不到温梨初的情况下,她急需蹭商兰烬的气运。 “鱼道友?” 一道清冽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鱼灼音心中惊喜万分,忙回头答应。 却对上一双寒霜似的眼睛。 “江……江道友。” 不是商兰烬。鱼灼音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既然能遇到江吟雪,那便说明这个幻境应该还有其他弟子,说不定商兰烬就在其中。想明白后,她眉眼渐渐舒展开,礼貌地看着对方。 江吟雪见她神情几番变化,知晓她是认错了人,但终于在这奇怪的幻境里遇到熟人,眉目间惯常的冷漠淡去。 “鱼道友可曾遇见梨初?” 鱼灼音摇头,同样问他有没有见到商兰烬。 江吟雪沉吟片刻,也摇头。 好歹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幻境里遇到真人,鱼灼音提出二人一起走,尽快找到温梨初和商兰烬后再分开。 江吟雪点头,二人就这样并肩走出了以菩提树为中心的院落。 院外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街道,鱼灼音若有所感地回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一座寺庙里。 寺庙的门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圣莲寺。” “圣莲寺……”她喃喃念出声,鼻尖突然飘过一丝熟悉的香味。 商兰烬。 她顿时环望四周,试图找出这气味的主人在哪。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大娘买卖蔬果的声音此起彼伏,而那股雪松气息仍缠绕在鼻尖。 她心中有了猜想,看向身侧高出她一截的白衣男子。 江吟雪被她突然看着,有些疑惑地歪头。 “怎么了?” 微风拂过,雪松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旁男子身上纯净的皂角香。 “没什么。”她眉心微蹙,收回视线。 “我来时也是在那棵树下,站在你站的位置。”两人找到寺庙外一家早膳铺子,点了吃食面对面坐下,江吟雪主动开口。 她站的位置,鱼灼音仔细回想,是那棵参天的菩提树所有展露在地面上的树根交接中心处。一旁的树枝都挂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或者木符,只有她的头顶上方,什么都没有。 “我进入幻境便没有离开过寺庙,一直在等下一个人进入幻境,但除了你,我还未碰见其他弟子。” 鱼灼音有些疑惑,她一进秘境就遇到了那冰雪一样的女子,随后便进了这个幻境。江吟雪能够早她一步进来,其中定有缘由。 她将疑问抛出口,意外的是,江吟雪说他一进秘境就被传送到了寺庙,并没有看见她所说的神秘女子。 “意思是,进入幻境的条件不同,商……有的人还可能进不来?” 江吟雪点头,恰好店家将吃食端上来,二人便商量着吃完进寺庙再看看情况。 这家早膳铺子主营粥包,鱼灼音舀了一勺碗中粥羹,觉得味道还不如商兰烬随手沏的鹅屎茶,意兴阑珊地填饱肚子就放下了勺子。 江吟雪吃完后,刚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剑,就听对面传来一声哭嚎。 “还我儿命来!” 鱼灼音顿时起身去看,只看见一位年轻妇人跪坐在寺庙口,怀中抱着襁褓大的婴孩哭泣。 那妇人长发披散在胸前,一副泪迸肠绝的模样,鱼灼音于心不忍,刚要走近,就见从寺庙里走出一人。 那人一副淡然模样,路过妇人时竟是一个眼神也没给,神情漠然的样子仿佛一个死物,直到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才懒懒掀起眼皮。 看清是鱼灼音时,那双如冬月寒潭的眼眸一弯,又露出叫人熟悉的笑意来。 只是在看清她身旁男子模样时,那笑意僵硬几分。 第17章 昔日境(五) 鱼灼音全然没注意他神情的变化,只是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向他奔去。 商兰烬见她提着衣裙朝他跑来,始终立在原地保持不动。 “阿鲤,我现在还有多少气运?” 【2点。】 鱼灼音不由得一愣,感慨不愧是气运之子,一来就让她多了一丝活着的希望,看向商兰烬的那双眼睛又亮了几分,脚步却是不停,跑到了那地上的妇人面前。 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熟悉的草药香气窜入鼻尖,斩遍秘境所有妖怪的伤痛仿佛都轻了一轻。 商兰烬眸光一转,笑意变得虚伪,朝仍站在对面的江吟雪道:“多谢师兄对音音的照拂。” 江吟雪微微抬头,回道:“我与鱼道友也才碰面……你可有看见梨初?” 商兰烬回头看了一眼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的少女,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些,问道:“怪师弟记性不好,梨初是?” 江吟雪难得凝神,神情严肃起来:“商师弟,梨初晕倒前,对你不可谓不痴情,你今日如此作为,当真不怕伤害了她?” 商兰烬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唇角笑意更浓,那双一贯温润的眼睛却骤然变冷。 “师兄对于痴情的定义是什么?” 恰巧鱼灼音唤他,他便不等江吟雪反应,转身去了鱼灼音身旁。 鱼灼音扶着妇女,目光看到她怀中婴孩,浑身一颤。 襁褓大的孩子,脸上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疹子。不少疹子已经发紫,在灰白的脸蛋上格外显眼。鱼灼音明白,这孩子多半已没了命。 她在心里浅叹一声,问道:“娘子为何来这圣莲寺?” 妇人顶着一头枯死如乱麻的头发抬头,那眼睛里生机被夺了大半,只剩两个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她。 鱼灼音被盯得冒冷汗,往少年身边退了退。 但怕这妇人误会,她也只是稍稍挪了脚步,少年的衣袖却不偏不倚地正好挡住了妇人视线。 她听见妇人因悲痛过度而沙哑的喉咙挤压出声:“这寺庙夺了我孩儿性命。” 想起方才进入幻境看见的菩提树,鱼灼音实在无法将“夺命”与其联系,她放柔了声调继续问:“娘子可否仔细说说,若这寺庙有问题,我便与夫君为娘子求个公道。” 妇人见她穿戴干净,猜她是某家大户的小姐,忙混着眼泪哭诉:“这圣莲寺的香火从来都是我们供奉,可它收了香火却不办事。我们村的人家明明都献了香火,却还是让这怪病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我家平安才刚刚满月啊……” 说完,那妇人哭得更加凶猛。 鱼灼音听完,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这妇人,毕竟她在这婴孩身上感受不到魔气,平安多半就是染上了天花不治而亡。 可她不可能在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面前这样说,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身侧少年。 商兰烬微微挑眉,将平日的笑容收敛,露出一副难过同情的模样,轻声安慰道:“娘子如今是正虚弱的时候,不宜这般悲痛。” 那双平日里勾人心魂的凤眸蹙起,一瞬不动地注视着妇人红肿的双眼。 鱼灼音听他安慰妇人,心想还不如让她来呢,就见那妇人居然真的慢慢停止了抽泣。 “公子说得对,我应当保重好身体才是。” 妇人用手背拂去仍不停流淌的眼泪,将声音稳住,朝鱼灼音道:“姑娘好意,浮萍心领了,浮萍便先回去了。” 鱼灼音被她瞬间变化的状态惊住,她愣了愣,才缓缓点头,注视着妇人一瘸一拐地抱着怀中婴儿渐行渐远。 寺庙的钟声响起,钟杵敲击的声响一击一击敲在鱼灼音心上,直到身后菩提树被震落的树叶落到她脸颊,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商兰烬。” “你做了什么?” 平日里圆润清澈的杏眼,此时带了些疑惑。鱼灼音看着商兰烬,语气平静地问道。 商兰烬蹙起的眉舒展开,他歪歪头看向她,笑道:“替你安慰她。” 鱼灼音难得呛住,他这番话没什么错处,但就是给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受。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再看他,扭头观察四周,这才发现,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妇人走远,都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发生了什么。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圣莲寺”三个大字上,见这门匾和寻常寺庙并无不同,提脚越过门槛踏了进去。 进了寺庙,这才发现,江吟雪已不知何时走到了菩提树下。 而在他身旁,站着一道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温梨初看见走来的二人,那梨涡又浮现出来。 “鱼道友,师兄。” 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2”点气运值,鱼灼音还是有些抵触眼前的少女,但奈何对方到现在也并未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她也不能总先入为主地思考。 于是鱼灼音礼貌地回了礼。 商兰烬还是没做声。 温梨初仍然保持着甜甜的笑容,见商兰烬还是没有回应,也不生气,转身看向树下身影。 “师兄,我们走吧。” 江吟雪抱着剑朝鱼灼音施礼,沉声道:“鱼道友是药谷弟子,在下也已寻到师妹,便不多陪。” 说罢,见鱼灼音点头,便直直擦着商兰烬的衣摆走过。 “走吧,去看看这寺庙有什么问题。” 虽然那婴孩的死应该与圣莲寺无关,但他们四人都被传送到了这里,还让她亲眼目睹了这样一件事,总归还是有些线索指引的。 鱼灼音下意识去拉商兰烬的袖口,直到将那团白步捏在手中才发觉这动作不妥。这几日的记忆突然死而复生般,一股脑窜进她识海。 牵衣摆、袖口,直到牵住那冰冷的手心……她何时……将这些亲密的举动做得如此自然了? 她呆滞期间,少年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双凤眸淡去了些笑意,多了些困倦牵出的慵懒。见她愣住,商兰烬唇边溢出一丝笑意,问道:“怎么?害——” “没有!” 商兰烬垂睫看向少女白皙的手腕,上面缠着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分外惹眼。 草药香气紧贴着鼻尖融进血管,渐渐渗进他全身肌肤。 对方气急败坏地收回手,尽管脚步飞快向前,裸露在外发红的耳尖还是暴露了主人的情绪。 商兰烬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薄红看了半晌,才抬腿跟上去。 走在前面的鱼灼音嗅到萦绕身边淡淡的雪松香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不气商兰烬,她只是气自己。气自己在他面前越来越容易情绪激动,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 思绪一片乱麻,鱼灼音绕过菩提树就往香火殿里冲,却没留意到相向而来的身影,迎面撞了上去。 刹那间,她整个人径直向后倒去。僧人并未摔倒,下意识便伸手去拉她,却在伸手的瞬间被一袭白衣打断。 商兰烬托住臂间松软的腰肢,将人往怀中一带,站稳立在原地。 “谢谢。”腰间那只手冰凉似玉,隔着纱衣清晰地传递过来对方腕间的跳动,鱼灼音刻意错开那双眼睛,视线移向别处。 商兰烬收回手,属于少女的温热留在掌心,像蚂蚁啃噬般带来痒意。他微微攥拢五指,弯着眉眼将少女衣裙理顺,看向和她相撞的僧人。 “阿弥陀佛。施主可还好?”僧人悄无声息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皱着眉担忧问道。 “无碍无碍,是我走路未曾留心。”鱼灼音摆摆手,用神识观察起眼前的棕衣男子。 他眉目间的担忧之情并不假,浑身也没有异样的气息,干干净净的,整个人都透着清澈。 甚至看着年龄比她和商兰烬还小。 鱼灼音想好计划,拦下双手合十欲要离开的僧人,问道:“师父眼下可有要事傍身?我与夫君听闻圣莲寺问签最为灵验,想请师父为我二人求根签。” 她看出僧人的纠结之色,正欲开口,就见对方攥了攥手,摇头示意自己无要事在身。 “多谢师父。” 商兰烬听少女语气中难以掩饰的雀跃,眉梢微挑,他竟不知,她演戏也如此了得。 僧人将二人带往侧殿坐下,叫他二人稍等。 鱼灼音坐在桌边,望着僧人背影逐渐消失,才小声问商兰烬:“我们能求什么?” 财?那未免会给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情?她二人只是合约关系,无论签好与不好,日后相处岂不尴尬。 其他还能问什么? 鱼灼音灵光一现,既然都特意让师父帮他二人抽了,就该问些不好解决的问题才是。 不一会儿,僧人便带了签筒回来。 他坐在二人对面,温声问道:“施主要问什么?” 鱼灼音在口中酝酿许久,说话前先在心里给商兰烬道了歉,然后咽了咽喉咙,启唇说道:“我和夫君成婚多年,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可就是一直没能有个孩子。” 说到一半,鱼灼音飞快地瞟了一眼身旁少年,见对方笑意依旧,才吞吞吐吐继续道:“起初我们以为是缘分没到,可去医馆查了几次,才知道……才知道是夫君他身子有隐疾。” 【噗!】 阿鲤突然笑出声。 鱼灼音其实也觉有些好笑,但碍于当事人就坐在身旁,她轻咬住嘴唇,坚持说完了最后的话:“夫君日日吃药,可仍是不见喜色,我便想着来问问菩萨,得个痛快的答案。” 她说完,便去瞅商兰烬的脸色。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第18章 昔日境(六) 僧人听完她的话,唇边小声念了几句佛语,便握住签筒上下摇晃起来。 但三个人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一支主动掉出来的签。 鱼灼音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里却明白,他们心不诚地求签,若是还能摇得出,那才奇怪。 一直让师父摇着签筒也不是办法,鱼灼音想尽快进入主题,故而压低了声音低落道:“菩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说完,还安抚似的拍了拍了身旁少年的手。 商兰烬侧过头,眼神配合地演出几分心疼与愧疚。 可当鱼灼音与他对视时,却仍能感受到对方眼底隐绰的笑意。 与方才的笑一样,让她捉摸不透他的意图。 “啪嗒”一声。 鱼灼音看过去,浑身一愣。 竟真从那签筒中掉了一根出来,还正好掉在桌子中央,她与商兰烬的分隔处。 僧人脸上也多了喜悦,让鱼灼音先看。 她将木签拿起,待她看清上面刻字时,一时怔住。 “如何?” 商兰烬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微微靠近,将头偏向她,只是在目光聚焦在签文内容时,唇边笑意淡了淡。 鱼灼音找回声音,将红字念出来:“上上签。” 她没有忘记还在演戏,即使内心觉得不可思议,仍将木签递给僧人请他帮忙解签。 僧人接过那签,目光一亮,但视线移到签文时,眉头渐渐皱起来。 他将签文缓缓念出:“凤辞梧栖误结盟,鹊迷津渡偶同舟。月老系铃须解铃,星霜散尽倚朱楼。” “注……” 僧人话音顿住,不再往下念。 “施主此签,贫僧己见,若是求子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但,若是求……他将那注解又看了一遍,在心中默念道:“阿弥陀佛”。 分明是上上签,签文却是凶多吉少,鱼灼音不解,但想到“出家人不打诳语”,便也没再开口,将眼睛垂下,挤出两滴泪来,试图以此突显自己的伤心。 僧人见她落泪,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他嗫嚅一阵,见她身旁少年拿出锦帕,不动声色咽回了唇边的话。 商兰烬将锦帕折起,“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了泪痕。 感受到身旁少年掌心的冷气,鱼灼音在心里暗道也只有小师父可以被她这般糊弄了,换作其他法师,怕是早就看出了他俩的把戏。 但她面上不显,悲情问道:“灼音谢过师父,敢问师父法号是?” 僧人见她眉眼间难过之意渐浓,语气放缓轻声道:“贫僧法号终渡。” 鱼灼音点头,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问题:“师父方才可曾听见寺外妇人哭声?” 终渡沉吟片刻,回答:“这段时日常有。” 常有?鱼灼音心中警觉,面上却无半分显露,她继续道:“是有什么疾病猖獗吗?我看那妇人怀中抱着满脸疹子的婴孩。” 终渡长叹一口气,眼中透出苦色,他解释道:“是天花。百姓们平常时来参拜圣莲寺,寺里的香火也都是他们供奉的。” “但眼下越来越多人患上这病,城里大夫也对这病无能为力,百姓们便认为是圣莲寺收了香火却不保佑他们。” “所以整日上门闹事?”鱼灼音脑海中浮现出那妇人的绝望模样,以及那婴孩灰白的皮肤和遍布全身的深紫色麻疹。 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听终渡解释道:“圣莲寺建有多年,寺名取自寺中圣物——极寒之域万年前横空出世的雪莲。正是因为雪莲的存在,这禾夏城的百姓才相信圣莲寺,供奉圣莲寺。而眼下天花肆虐,平日里省吃俭用提供香火的百姓自然心怀不满。” 说到这里,终渡话音变得苦涩:“他们来闹,我们也不可能赶他们离开。” 鱼灼音听明白,既心痛百姓,也理解圣莲寺,她仔细思酎片刻,说道:“我与夫君与孩儿是无缘了,眼下也空闲,师父可否带我二人去参拜一下寺中圣物?” 这雪莲出自极寒之域,是整个四界最寒冷的地方。她院子里一夜枯死的枯雪藤就来自那里。 那地方一眼望去雪白一片,她很难不把进幻境前遇到的漫天风雪和那个神秘女人与雪莲联系到一起。 雪莲本就是允许百姓参拜的,听鱼灼音请求,终渡不作犹豫,起身带着她与商兰烬往外面走去。 走出侧殿与香火殿,又看到那棵菩提树,鱼灼音反应过来,他方才与她撞上之前,应是要去看雪莲吧。 绕过弟子堂,他们走进一座靠山的圣池。 冰蓝色的池水氤氲出一片雾气,而在众莲拥簇的正中央,静静躺一朵白中透蓝的雪莲。 终渡看见雪莲,眉眼更加柔和,仿佛看见了珍视的宝物,他拿过架子上摆放的水壶,朝雪莲走去。 鱼灼音小声感叹:“好美啊。” 如此纯净,难怪能成为禾夏城百姓的信念,若是她被这样的氛围熏陶,也一定会认为这是神物。 但可惜的是,她不是禾夏城的百姓,她是修士。 鱼灼音靠向商兰烬,小声道:“你感应到了吗?” 商兰烬指尖把玩着腰侧竹绿色剑穗,嗯了一声。 “存在有灵力的生命体。”她补充道。 鱼灼音眉头紧锁地盯着终渡的方向,在幻境里无端出现的生命体,不是友就是敌,而在他们走进这里之前,这种感应从未出现。 “那朵雪莲。”商兰烬低垂着眉眼,仍在指尖摩挲着那抹淡淡的竹绿。 鱼灼音抬眼看去,只见原先还含苞欲放的雪莲,在经受了水滴的灌溉后,已然绽放,露出了令她熟悉的,天蓝色的花蕊。 而先前在秘境遇到的那雪白晶莹的女子,就躺在那朵荷叶上,撑着两颊盯着终渡。 与鱼灼音第一次见她时不同,眼下的女子身形更小,头发也没有长到腰间。 很明显,这是她的过去。 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折射出淡淡的光彩,透过雾气照在终渡脸上。 而终渡,浑然不觉地浇灌着眼前为他盛放的雪莲,直到将壶中准备的露水耗尽,才不舍地注视着那雪莲知足地合上。 莲叶上的女子,在雪莲合上的同时闭眼散在了雾气中。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有雪女的存在。 鱼灼音和商兰烬作为修士,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与商兰烬交换眼神后,便猜测,这座圣莲寺和终渡师父,都与这个幻境的出口有关。而当下很明显的是,雪女是幻境中的雪女,她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也暂时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既来之则安之,一起在终渡眼皮子底下乖巧地参拜了一番雪莲,鱼灼音不信神佛,却还是依照习俗在心中种下愿望。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虔诚道: 一愿在凡间的家人身体健康。 二愿在药谷的同门快乐顺遂。 三愿……商兰烬永远平安。 毕竟她眼下靠蹭商兰烬气运而活,只有商兰烬平安,她才能平安。 许完愿,她满意地看向身侧的少年,却发现对方早已站在一旁等她,视线停留在雪莲身上,神色与平日不同,眉眼间渗出一丝冷意。 商兰烬少有不耐烦的时候。 参拜的过程中,有人惹他不开心了吗? 她看向四周,除了终渡和她,便没有其他人,僧人一向平和,断不可能与他有关系,难不成是她? 鱼灼音想不明白,便直接问:“我做了什么吗?” 商兰烬将视线移向她,猜到她为什么问这个后,轻轻摇头,那冷色仿若从未出现过,他又变回了山间雪松般的君子模样,看她的视线里都含着淡淡的笑意。 换做往常,鱼灼音见他摇头便不会再说什么,可今日,从他不回复她传音开始,再到他进入幻境看到跪在地上的妇人时的漠然、说他不举时的轻笑、那根签文与上上签极度不符的求子签,最后是眼下,他从漠然到温润的瞬间变幻,都让她感觉极为不真实。 这个人仿佛从未摘下过面具。阿鲤口中的原书男主温润又清冷,她从前认同,可当下,她开始疑惑,真正的商兰烬,绝不是一个如此简单便能形容的剑道第一。 “商兰烬,我给你十五万一个月,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鱼灼音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杏眼难得严肃地睁圆。 她也不求他剖开内心展露所有,只是不想再面对一个成日只会笑的谦谦君子了,这种感受一点也不好。 商兰烬听她如此说,垂在身侧的手指僵住,他唇边笑意淡去,随意答道:“求神佛于我而言,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他停了停,懒洋洋扫了一眼在一旁清扫的终渡,转而走近鱼灼音,俯在她耳畔轻声道:“神佛能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说完,他后退半步,那双凤眸变弯,轻眯起来直勾勾地注视着鱼灼音。 “鱼道友满意这个答案吗?” 鱼灼音的眼尾垂下来,她犹豫半晌,嘟囔道:“满意吧。” 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虽然得到了真实的答案,可鱼灼音心里反倒怪怪的,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可怜兮兮的? 想到这里,跟在终渡身后,和商兰烬并肩向外走的鱼灼音突然生出一种无能为力,却又郁结的心情,她停住脚步。 商兰烬见她如此,便也跟着停下来。 与此同时,阿鲤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突然响起。 【宿主!你的气运又只剩1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纠结郁闷的情绪缠在一处,鱼灼音看着商兰烬那张苍白的脸,忽地伸出手,揪住了他的面颊。 小小修了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昔日境(六) 第19章 昔日境(七) “鱼灼音。”商兰烬垂下眼睫,看向她白皙的手指。 那纤薄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从指腹一直蜿蜒游向手腕。 他看向手腕的主人。 那双杏眼带着些气恼地盯着他。 他轻轻抬手,将她手腕捏住,然后另一只手报复性地捏住了她因生气而发鼓的腮帮。 狭长的凤眸眼尾上扬,他静静注视着她。 “下次不许了。” 鱼灼音心头一动,倏地抽回手,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终渡。 走出圣池,迎面就是菩提树。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菩提树树根在地上虬结,无形中铺成不同的路径。 有人看见一身僧衣的终渡,迅速向他走来。 终渡见此,朝鱼灼音和商兰烬作揖,说道:“贫僧先行一步,祝施主心想事成。” 鱼灼音回了礼,便和商兰烬退到圣池门旁,观察起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多数人都在树旁桌上书写着心愿,再取红绳往树枝上挂。剩下的人零零散散地闲逛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鱼灼音看到什么,咦了一声。 “江道友?” 鱼灼音的确没想到江吟雪和温梨初这么快就会回来。 她给商兰烬指了指二人站着的方向,朝他们走去。 江吟雪和温梨初听见她的声音,也很意外他们在这儿。 鱼灼音见江吟雪神色不算轻松,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温梨初看到她,眸色亮了几分,她开口解释道:“我和师兄将这禾夏城都快走遍,也没有发现幻境的出口。倒是遇见一件怪事,城郊的农民几乎全都用棉布捂着口鼻。我们便想着来幻境入口找找线索。” 鹅黄色衣襟称得温梨初说话时格外灵动,如果没有气运值横亘在两人之间,鱼灼音想,她应该会很喜欢她。 “城镇上有天花传播。”她对上温梨初明亮的眼睛,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随后将话题引向重点,“他们捂着口鼻,应该是为了防止感染。” “天花?”江吟雪声音沉下来,重复了一遍。 “方才寺庙门口的妇人怀中抱着婴孩,那婴孩的症状与我儿时见过的天花患者一模一样。”鱼灼音提到这件事,也有些不忍,她继续说道:“我们方才得知最近不少百姓因天花一事来寺庙闹事。” 江吟雪听完,思忖片刻,眸色暗了暗,淡淡道:“天花乃疾病,与寺庙何干?” 鱼灼音便将圣莲寺的背景给他和温梨初解释了一番。 听完后,对面二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江吟雪沉吟片刻,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除掉天花。” 虽是幻境,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死去。 温梨初和鱼灼音都点头表示同意,唯独商兰烬,从江吟雪来后便一直挂着那毫无差错的笑容,一言不发。 鱼灼音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他便将眼睛温柔眯起,轻声道:“嗯。” 跟他相处快一个月,她也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气,知道他这般模样定是兴致不高,便移过视线对江吟雪说:“我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吧,休整一下商量出治天花的法子。” 江吟雪点头,四个人便一起走出寺庙。 绕过菩提树蜿蜒的树根,鱼灼音回望了一眼香火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走在江吟雪和温梨初后面,鱼灼音发现,身前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微妙。 二人不像她和师兄,温梨初走在江吟雪身边,有意无意会朝他靠拢,看到新奇事物时会甜甜地笑起来和他分享,而初见时就冷冰冰的江吟雪也少了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虽然仍是板着脸,但对她的靠近会视若无睹,对她的撒娇也会露出几分纵容。 鱼灼音有些不解,照阿鲤的话说,温梨初应当是对商兰烬更感兴趣才对,但从见面到现在,她甚至只对商兰烬说过一句话。 【恭喜宿主!气运值升高!您现在的气运值为2。】 阿鲤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鱼灼音脚步一顿。 这段时日被大大小小的事情缠身,她根本来不及细想气运值的变化。而眼下,注视着停在路边缠着江吟雪买糖葫芦的温梨初,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浮现。 商兰烬真的是气运之子吗? 她与他单独在一起时,似乎从未涨过气运值…… 反倒是有江吟雪在的时候,她的气运值总会升高…… “怎么了?” 商兰烬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鱼灼音回过神,有些发愣。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视线从那双凤眸移到熟悉的白衣,再到他腰间剑鞘,最后停在剑鞘垂挂着的柳绿色剑穗上。 她想起阿鲤说的: “剑道第一是气运之子。” 商兰烬是剑道第一没错,可剑道第一……真的只能有一个吗? 许是察觉到鱼灼音的异样,商兰烬笑意变浅,他看了一眼前面买糖葫芦的两人,停下脚步问道:“鱼道友也想吃吗?” 鱼灼音听他问起,强迫自己收回想法,勉强找回声音,磕绊道:“不想。” 她提脚加快脚步朝客栈走去,跨门槛时还险些摔了一跤。 在她身后,商兰烬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搭上剑鞘,瞳色渐渐变深,他盯着前面踉踉跄跄的身影,唇边笑容逐渐消失。 鱼灼音不知道他跟上来没有,她扶着门框刚站稳,掌柜就已招呼上前。 “姑娘,你们要几间房?” “四间。”几乎没有犹豫,鱼灼音脱口而出。 拿着糖葫芦跟上来的温梨初眉梢扬了扬,余光扫过身后进来的身影,笑着没说话。 小二带着四人上了楼梯,江吟雪和温梨初的房间在前。小二带着鱼灼音和商兰烬往里面走去,停在鱼灼音的房门口时,商兰烬问:“我们不一起吗?” 门已经被小二打开,鱼灼音跨进去,躲开他的视线摇摇头,将门合上。 进到房间,鱼灼音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直到她坐在桌旁,端着瓷杯抿茶时才意识到,她何时变得和他一样爱喝茶了…… 她放下茶杯,俯下身子趴在桌上,抬手时手腕上红线隐约可见,提醒着她和商兰烬之间的关系。 道侣…… 尽管是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她用每个月十五万灵石买来的道侣,那也是在姻缘石上刻过名字,结过契的道侣。 如果商兰烬不是气运之子,她都不敢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她已经在师兄、师尊的面前演了那么多戏,说她有多喜欢他,他有多好,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会一直一直相爱。 如果他不是……意味着她要一边继续在知情人面前和商兰烬表现得恩爱,一边用他道侣的身份,靠近他的师兄江吟雪,再和从前喜欢他的温梨初抢女主剧情。 想起自己才给商兰烬加的筹码,十五万,连上厕所都要跟她在一起。 鱼灼音顿觉绝望。 “阿鲤,我怀疑商兰烬不是气运之子。”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在一起的这十几日,气运值不增反减,反倒是江吟雪一出现,我的气运值就会升高。” 她声音染了哭腔:“他不是剑道第一吗?” 【宿主别慌,让我看看。】阿鲤的电子音变得颤抖。 它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商兰烬,剑道第一,没问题啊。…… 等等!】 鱼灼音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她吞了吞口水,问:“怎么了?” 【……反派和男主,并列第一。江吟雪,江吟雪,江……是…… 】 【气运之子……】 “轰隆”一声,鱼灼音像是被惊雷砸中,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直到阿鲤弱弱问了一句“宿主你还好吗”后,她才有些发抖地追问:“那商兰烬呢?” "商兰烬的身份是什么?" 【商兰烬的身份是……是,反,反,全书最大反派……】 【跟他在一起,不仅不会加气运,还会扣气运……】 鱼灼音的脑海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就像被抽光了力气,她趴在桌上,完全缓不过来。 “咚”,门被敲响。 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茶杯,声音变得麻木,问道:“谁?” “鱼道友,是我。” 熟悉的,清冽的,懒散的,商兰烬的声音。 眼泪顿时就从眼眶汹涌而下。 她和反派结成了道侣,她和会扣她气运的人约定寸步不离。 商兰烬所有的异常都仿佛有了答案,他根本不是男主,所以他不温润,也不清冷,会放血给陈强喝,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想杀了她。 脑中浮现出那张看起来温润知礼,言笑晏晏的脸,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种不受控的厌恶从内心深处涌上来。 她拼命想控制,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恐惧和后悔像潮水一样淹没掉她所有的感官。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继续敲门。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鱼灼音耳朵贴着桌子,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动如擂鼓的心跳。 她干脆闭上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阿鲤:“书中的商兰烬是个怎样的人?” 阿鲤沉默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 【豺狼骨,修罗相,祸乱千秋路。】 第20章 昔日境(八) 豺狼骨,修罗相,祸乱千秋路。 这绝对算不上好评价。 门外的人似乎走了,鱼灼音静静趴在桌上,脑中倒放着过去十几日的点点滴滴。 商兰烬仿佛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剑道第一,一个是阿鲤口中的十恶不赦的反派。 理智在二者之间徘徊,她睁开眼,视线被腕间的红色吸引。 为什么一定要确认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鱼灼音指尖下意识抚上红线,红线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仿佛有生命般发烫,她被烫得缩回手,情绪却在顷刻间稳定下来。 既然第一个女主剧情还没开始,那便意味着一切还来得及。 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在桌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从椅子上起身,脱了外衫便一头扎进被褥里。 只是才刚闭上眼,敲门声就再次响起。 “该吃午膳了。” 他居然还没走? 鱼灼音从被褥上抬起头,闷闷应了声:“好。” 门外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才再度传进房内。 “不是说寸步不离吗?” 音量变小,鱼灼音没听清,本想问他说的什么,却在话将出口时换了说辞。 “你先去吧,我马上来。” 又是一阵沉默。 “好。” 得到答复后,鱼灼音舒了口气,将茶壶提起,又给自己倒满。 苦涩的茶香在嘴里蔓延,她眉头蹙起,刚才喝得太急,没在乎味道,此时慢下来细品,才觉得味道竟如此平淡,不如鹅屎香万分之一。 女主剧情依旧不知道何时开始,鱼灼音再轻啜了几口手边茶水,便放下了茶杯,理了理方才压乱的发丝,开门时门外空无一人。 这家客栈的一楼是餐馆,她走下楼梯,看见他们三人都已经坐好,桌子只有两条长凳。温梨初挨着江吟雪,只有商兰烬身旁空着。 她走近后坐下,和商兰烬隔的距离甚至比对面二人还要远。 江吟雪见此,轻抬眼皮,抿了口茶后慢条斯理道:“虽在幻境,但周遭都是百姓,不可能对他们直接使用灵力。我与梨初的意思是,施粥治病,而这粥……鱼道友是药修,还需你拿出灵草。” “没问题。” 见施粥一事达成共识,温梨初坐在她对面,突然问道:“鱼道友和师兄是怎么认识的呀?” 怎么认识的? 鱼灼音自然记得,但眼下,她突然失去了张口的力气。 不想气氛就这么僵住,她理了理刚刚打结的心绪,扯出笑容回应:“在剑阁。我和师兄代表宗门来出售药材,遇到了他。” 听到她的答案,温梨初噢了一声,眼神愈发暧昧,她撑着下巴,俏皮地眨了眨眼,好奇问道:“那是谁先……”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鱼灼音清楚她想问的是什么,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是她将他牵出了交易堂,是她问他要不要结成道侣。 是她—— “我。” 身旁少年轻呷了一口茶,垂着眼睫慢条斯理道。 这是他这两日第一次主动接过话题。 温梨初得到这个答案,眼神愈发大胆,在二人之间反复跳动。 鱼灼音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保持着礼貌的笑意,没有作声。 菜在这时呈上来,摆在正中的是一道清蒸鲈鱼。 商兰烬上次给她做的也是清蒸鲈鱼。 鱼灼音拿起筷子,伸向中间时突然停住,挑了一片鲈鱼旁的清炒青菜。 看着碗里绿油油的菜叶,鱼灼音有些后悔,比起蔬菜,她其实更喜欢肉。 刚吃下一片青菜,就有一片鱼肉被挑进碗中。 她看向给她挑肉的少年,他眉眼恹恹的,也不说话,给她挑了一片鱼肉就放下了筷子。 “师弟为何不吃?”江吟雪将筷子轻轻放下,问。 商兰烬笑着说自己还不饿。 鱼灼音看着碗里白花花的鱼肉,突然想,如果因为她自己搞错了人选就抛弃商兰烬,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 这样想着,伸出去挑鱼肉的筷子,鬼使神差地递到了商兰烬碗中。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鱼灼音心里一紧,刚要说什么补救,就听身旁少年轻声道:“谢谢。” 罢了。 一块鱼肉而已。 鱼灼音将头埋低,更加专心地吃饭。 客栈离圣莲寺很近,正值中午,门外百姓身影不断掠过,四人侧身对着大门,余光将门外光景看得很清楚。 “太多了。”江吟雪突然出声,眉头渐渐蹙起。 三人都明白他指的什么。 太多捂着口鼻的行人,太多感染了天花的百姓。 温梨初将筷子放下,提议分开施粥。 分开施粥? “分开施粥的话,效率应当更高。”温梨初解释。 顶着2点气运值,如果和江吟雪分开,鱼灼音不确定会不会死在幻境里。 她当即咽下米饭,说道:“我与江道友一起吧。” 对上温梨初意外的眼神,她解释道:“温道友和兰烬久别重逢,想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温梨初本想说什么,骤然对上对面的视线,神色一僵,将话收回去,笑着点了点头,末了瞧见二人之间宛若天堑般的距离,补了一句:“定是师兄惹了鱼道友不开心,我回头好好教育师兄。” 知道商兰烬完全无辜的鱼灼音笑着掩过这件事,心里对商兰烬说了句对不起。 而在两人口中惹了鱼灼音不高兴的当事人,并未出声反驳,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一副贤夫模样给鱼灼音又挑了一片鱼肉,似乎对如何分组毫不在意。 江吟雪一心只想找到幻境的出口,自然是怎样都行,也点头同意。 午膳吃完,鱼灼音对江吟雪说道: “炼粥需要大米,麻烦江道友与我一起去买了。正好也可以看看在哪些地方施粥最好。” 江吟雪答应下来,临走时还叮嘱了温梨初几句。 温梨初坐在位子上乖巧地听着,等他说完还提醒二人注意安全。 鱼灼音笑着道谢,余光扫了一眼一直没有动作的商兰烬。 温梨初浅浅的梨涡在阳光照射下更加明显,而本应打在商兰烬身上的日光被江吟雪挡住,只剩从他脚下延伸过去的四分五裂的残骸。 那双凤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听鱼灼音道谢时看过来,眸中仍盛着笑意,却给人一种异样感。 她被看得有些发冷,匆忙转过身与江吟雪离开。 而商兰烬,在二人离开后,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杯。 温梨初坐在对面,乖巧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仍保持着笑意,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禁发抖。 * 圣莲寺附近有不少摊贩,鱼灼音和江吟雪出了客栈没走几步便找到一家杂粮铺。 买了大米,二人继续找店买锅碗瓢勺。 路上不断有捂着口鼻的行人经过,江吟雪忽然开口:“鱼道友但说无妨。” 鱼灼音脚步顿住,问江吟雪什么意思? 午后日头虽烈,被交叉的树枝打碎后,落在二人身上便只剩稀稀碎碎的剪影。 江吟雪的眼睛同初见那日并无不同,此刻盯着她,渗出疏离的淡淡冷意。 “鱼道友提出与我一组,定是有原因的。” 也是算准了他淡如水的性子,鱼灼音才能在饭桌上直接提出与他一组,换做他人,师弟师妹在场,怕是如何都不会同意与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一起。 鱼灼音知道瞒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模样:“江道友怕是也有所察觉,温道友醒后,兰烬对她态度不好,我便想着借这个机会让他二人好好相处,将误会解开。” 这话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但鱼灼音无所谓,信不信由他,反正原因她给了。 前面不远处刚好挂着“杂货”的牌匾。 鱼灼音对上仍旧沉默的眼睛,笑着招呼:“走吧,找到卖锅的了。” 二人一进铁铺,就见白头发的老掌柜从发出嘎吱响的躺椅上坐起来。 他也用布捂着口鼻,尽管如此,鱼灼音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老人脖颈上大大小小的脓包。 那些脓包有的在流血,有的已经结痂,很显然,老掌柜已经感染天花并发病了。 他看见鱼灼音靠近,被布捂着的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呜呜的声音,同时右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脓疮。 鱼灼音忙停下脚步,她自然不怕感染天花,但她不想老人着急。 江吟雪见到老人这番模样,神情也有些不忍。 尽管鱼灼音指间戒指里就有无数天灵地宝,可她一个也不能拿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捂着口鼻,从身后的橱柜里拿出干净的锅碗,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们。 付了铜钱,鱼灼音和江吟雪走出铁铺,一时都有些沉默。 直到又看见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嚷着往圣莲寺走去,鱼灼音才道:“看来速度还要更快些。” 江吟雪点头,视线随着妇人而去,又收回。 “施粥的地点…… 就在圣莲寺附近吧。”沿着这条街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人烟,也没有适合的空地,不如就在人人都信仰的圣莲寺附近,还能找找出幻境的线索。 二人回到客栈,一楼除了掌柜在柜台前昏昏欲睡,连喝茶打牌的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上次她与商兰烬在毕方城待了一晚,那间客栈可是高朋满座,说书的喝酒的全都拥在一楼。 分开前,鱼灼音看着江吟雪旁边那扇门,皱着眉头道:“希望他们已经说开了。” 说完后,和江吟雪简单告别,便走向自己房间。 身后,江吟雪望着柳绿色身影渐渐缩小,眸中浮冰潜动,考究意味愈浓,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才推门进了房间。 鱼灼音不知道背后还有道视线,她埋着头边走边问:“阿鲤,气运值涨了吗?” 阿鲤这次再三核实后才回答她:【涨了涨了,4点了!】 鱼灼音惊喜,出门一起买个米的功夫,就涨了两点!想起忙忙碌碌半个多月,反而从最初的10降到了到4,她心中情绪越发复杂。 这样想着,她完全忽略了房内的不对劲。 直到她将锅碗瓢勺都拿出来,走近盥洗室想着洗洗手,才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整个房间异常的冷。 停在盥洗室纱帘前,鱼灼音脚步僵住。 冷意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而她脚下踩到什么。 她低下头,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红。 第21章 昔日境(九) 鱼灼音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盥洗室雾气朦胧,浴池边隐约勾勒着一道劲瘦的身形。 原本靠在池边安安静静的少年似乎知道她来了,侧过头看她。 透过雾气,鱼灼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应当说,她从靠近盥洗室那刻起,就知道里面是谁。 商兰烬躺在浴池里,池水被日光笼罩,泛出浓烈的粉意。 那双平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耷拉着,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像眼前的雾一样,他的眼睛也雾蒙蒙的。 浅红色的水面上浮着属于他的发丝,稠黑的。 鱼灼音低头看着一路蔓延的血色,尽管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再走近了,可她还是朝他迈了一步。 “商兰烬。” 浴池中的人应了一声。 与平日不同,他应得很轻,甚至可以说是虚荣。 鱼灼音避着脚边的红色一步步靠近,她不敢想,如果她没有走错房间,会发生什么。 离得越近,雾气越薄,视线也愈清晰。 浴池里的人,身体近乎无一处完好。 病白的躯体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已经与池水混在一起,刺痛的浑浊着。 让鱼灼音想起,他放血给陈强喝那次。 也是自残。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问出了声。 商兰烬没有回答,原先低垂的眼角反而扬起,笑着问她:“东西买好了吗?” 她点头,向前几步,蹲在池边静静看着他,视线从那双分布着淡淡血丝的眼睛一路向下,停在他腹间。 沟壑之间,满是细小的伤痕。 好看的柳叶眉蹙起,平静的水面荡出波纹。 商兰烬身体一顿,靠在浴池边上的手下意识去抓罪魁祸首。 可当他探入水中,那只布满痂痕的手被水折射出狰狞的光,完全笼罩对方的时候,他停住了。 微微上扬的眼角忽地又垂下去,雾从瞳中溢出,凝成一滴滑落眼角的水珠,滴入被血玷污的池中。 疼,却又不疼。 自己养的剑,划在自己身上,是最疼的。 但她的气味太浓,甚至流进了他的血液,浸满了整座浴池。商兰烬的眼睛、鼻尖、唇边、耳侧,都在感知氤氲在身周的草木香气。 柳绿色越来越近,直到一截衣带垂下,融进池水,又随着水波紧贴在他心口。 她在给自己疗伤,他紊乱的气息、断掉的经脉,都在木灵气的温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但商兰烬很累。 从逃出那个地方伊始,他好像从来没有休息过。 只要一闭上眼,无尽的黑暗就化作成千上万的蚁虫朝他涌来,伴着不见天日的潮湿,锁住他所有的感官。 而藏在心里的怪物见到黑暗,就像见到食物一样叫嚣着、兴奋着,将他的意识撕碎,又将他的意识重塑。 他不能睡。 融进血液的木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它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所以他被迫被牵引着靠近那柔软又诱人的气味来源。 直到他找到下枕处,终于,商兰烬阖上眼睛。 【宿主,气运值又下降了。】 阿鲤出声提醒。 鱼灼音垂着眼睛看着怀中少年。 纤薄的皮肤下紫青色的血管起伏,隐隐能看清游动的绿色。 他受了太多伤,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掌心溢出的灵力逐渐稀薄,鱼灼音咬咬唇,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瓶丹药服了下去。 随着窗外日头西斜,池边昏黄的身影被拉得越来越长。商兰烬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也渐渐愈合,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他缓缓睁开眼,极慢极慢地眨了眨。 木灵气的存在感太强,挤满了他呼吸的每一方寸。躺在相当柔软的怀抱中,他下意识向里蹭了蹭。 鱼灼音察觉到他醒,松了口气。 “下次——” 不许了。 她眼前一黑,沿着浴池边倒了下去。 * 鱼灼音再睁开眼,看见的是与自己房间不同的房梁花纹。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某个人的清冽香气。 脑中思绪仍有些混沌,身体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乏力,她撑着坐起身,眼皮沉重地眨了眨。 掀开床帘,空气中厚重的药汤味侵入鼻腔,尽管成日与药材打招呼,但她仍被熏得皱起眉头。 少年静静站在一口锅前,长发束起,白衣翩翩,全然不似先前的狼狈模样。 他右手拿着长瓢,指节被锅中热气烘得泛红,动作轻缓地搅动着药汤。 察觉到响动,侧过头看她。 “谢谢。” 白衣随着他搅动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淡粉色的疤痕清晰可见。 那张本就病白的脸经此一役,越来越像一盏脆弱的瓷器。 鱼灼音冷哼一声,不作搭理,特意从他身边绕过走向桌旁坐下。 商兰烬低垂着眼睛,乌睫微微颤动。他舀起一勺药汤倒入碗中,左手轻轻推给面前的少女。 指间戒指上的小鱼顶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脸色阴沉的鱼灼音,小鱼的主人轻声道:“怕耽误施粥,便自作主张熬了点,劳烦鱼道友看看药材用得对吗?” 自作主张、劳烦,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鱼灼音皱着眉难接过药碗,低头闻了闻,在脑中过了过气味,才侧过脸故作不耐烦回答: “对。” 她真是白费口舌和力气,屡次在一个不珍爱生命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来来回回给他治过多少次伤了? 鱼灼音抱在身前的手指动了动,她数了数,怎么说也有四五次了吧?一个月不到,受伤四五次,真当他是铁打不动的体修? 鼻尖药味愈来愈浓,鱼灼音干脆转过头,正想开口,却见商兰烬眉眼间难掩疲色,像是瓷器生了裂缝,递到唇边的话顿了顿,她放柔语调: “你这样熬,小孩子哪肯喝?” 小时候镇子上爆发天花,娘亲在屋里熬药粥就是这味道,把她熏得躲在衣柜里坚决不出去。 还是爹爹背着娘亲在粥里加了糖,她才勉强喝下去。 鱼灼音起身,神识在储物戒里翻了翻,找出调味的紫心兰加进去。 她骤然靠近,草木香毫无预兆地闯进鼻尖,商兰烬被逼退一步,左手却下意识抬起,虚虚搭在她腰间。 紫心兰花蕊有奇香,仅仅多了它这一味灵草,屋内空气就多了丝甜腻的味道。 他垂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发丝,渐渐分不清甜味的来源。 “这样才对嘛。” 鱼灼音弯下腰,亲自舀起一勺倒进碗里尝过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一弯腰,搭在她腰间的手便落了空,商兰烬将手收回,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尝尝?” 她转过身将碗递给商兰烬,杏眼里盛着星星点点的期待。 商兰烬看出她心情好转,接过碗,尝过后笑道:“甜的。” 鱼灼音看着眼前格外乖巧的少年,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和江吟雪商量的吃晚膳的时候出去施粥,眼下日头渐隐,她打算在施粥前把心中的疑惑问清楚。 “商兰烬。” 少年应声。 鱼灼音刚刚才好转的神情又严肃起来,眉头蹙成一团,严肃地抿起唇,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开口:“你答应过我的。” ——我用灵力给你疗伤,不是为了养虎自残。 他当然记得。 商兰烬唇边笑意未减,药粥在灵力的作用下不断蒸腾,甜腻感不断占据屋内的每一寸空间。 他移开视线,眼睫颤动,答道: “下次不会了。” 鱼灼音拧着眉,十分不满意这个回答。 到底为什么,总要伤害自己呢? 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瞳,鱼灼音还是问出了声。 商兰烬仍旧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他将垂到掌心的袖口攥紧,想,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说好的寸步不离,却有人先失信。 伤害她做不到,除了伤害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江吟雪。 商兰烬在心底碾磨着这个名字。 午后那股难以控制的杀意从胸口消失,再一次念这个名字,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静。 而腰侧的剑却颤动不停,拉回了商兰烬的思绪。 他弯起眼睛,温柔又近乎温顺地解释:“灵剑失智,就需要我的血。 如若不喂它,它便会失控。” 他话音刚落,腰间佩剑便躁动起来。 鱼灼音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剑,忍不住想,剑道第一的剑也会失控? 但看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鱼灼音脑中的天平慢慢倾斜。 商兰烬将少女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边笑意渐浓,眼底却还是漆黑一片。 二人将锅中药粥盛好,又将大米和灵草装进储物戒,做好准备才向外走去。 只是刚推开木门,就见隔壁房门前站着一男一女。 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神情焦灼,听到推门声,见到她和商兰烬在一起,才收回敲门的手,渐渐冷静。 而站在她身旁的白衣少年,见到她从商兰烬屋中出来,凝重的眉梢轻轻上挑。 他比鱼灼音高了两个头不止,骤然对上一双漆黑陌生的眼睛,鱼灼音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道白色身影挡住视线。 商兰烬站在她身前,将两人的目光挡住。 温梨初没有在意他这一细节,拧着眉朝二人喊道:“事态不妙,圣莲寺被烧了。” 第22章 昔日境(十) 圣莲寺被烧了? 鱼灼音错愕地看着眼前二人,温梨初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百姓相继感染天花,都围在寺庙门前讨要说法,有人被逼急了,便放火烧了院里那棵菩提树。” 终渡师父的话浮现脑中,百姓供奉雪莲以求保佑,如今天花肆虐,供奉了香火的也没有幸免于难,他们自然不满。 婴孩生满脓疮的脸一闪而过,药粥已经分好,眼下安抚躁动的群众才是主要。 鱼灼音看向江吟雪:“我们去救火,”话落,她停顿片刻,视线落在身前背影上,继续道,“城郊参与烧庙的百姓应该不多,还要靠你们去施粥。” 挡在身前的背影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江吟雪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一眼对面一直微笑着的少年,继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梨初。 温梨初察觉,扬起笑脸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绕过商兰烬,鱼灼音停在江吟雪身旁。 “走吧。” 只是刚走到楼梯口,鱼灼音便又停下来,江吟雪收回脚步,停下等她。 许是怕商兰烬故态复萌,她挣扎半晌,望向走廊那头漆黑的眼睛,嗫嚅出声:“…… 注意安全。” “好。” 与她的犹豫不同,对方应得极为干脆,仿佛毫不在意谁与谁一起。 见他笑得乖巧,鱼灼音也不再纠结,朝江吟雪轻声道:“走吧。” 二人刚出客栈,便瞧见不远处圣莲寺上方浓烟滚滚,街上走动的百姓屈指可数,他们加快脚步,朝圣莲寺赶去。 一路上不是捂着口鼻逃窜的居民,就是坐在路边哭泣的感染者,他们干脆不再遮掩脓疮,任由那些暗红色的疮痕暴露在外。 鱼灼音眉头紧皱,她没想到事态变化如此之快。 江吟雪脸色同样不太好看,自从知道圣莲寺的背景后,他们便笃定这寺庙和那朵圣莲,与幻境出口脱不了干系,施粥本就是拉长战线的缓兵之计,谁知道百姓们会在短短一个下午决定火烧圣莲寺。 赶到圣莲寺庙口,眼前景象更是让二人一惊。 妇女们都抱着感染天花的婴孩跪坐在地上嚎哭,男人们都高高举着火把朝菩提树扑去,上午还被众人拥戴的菩提树,转眼之间,已经成了黑烟中的一团枯树。 而那些承载着信徒心愿的红绸带也在火焰的侵蚀下融为残灰,只能勉强看清一点粉碎的红色。 没有得到僧人的回应,举着火把的人更加气愤。 剩下零零散散的老人,拐杖狠狠砸进地里,嘶哑着嗓子吼道:“烧了那朵莲花!” “对,凭什么我们都要死了,它还被高高供着?!”地上跪坐着的妇人堆里很快也传出附和的声音。 鱼灼音和江吟雪好不容易挤进院子,还未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将火种扔进圣池,激起一阵叫好声。 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用灵力,百姓已经目睹了圣池起火,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出手灭火,只会引来讨伐。 不能灭火,还能怎么救出圣莲? 鱼灼音心中焦急万分,指尖绿色灵气不断浮现,又不断被她压制缩回去。 “再看看。” 江吟雪同样担心线索中断,但幻境的好与坏恰恰都在这一点上体现。 他们身处的明显不是战斗幻境,而是叙事幻境,由制造幻境的人编织故事呈现给他们看,进入幻境的每一个人,或扮演故事的一角,或扮演故事的看客。 目前看来,圣莲寺起火、雪莲被烧,好像是既定的结局,无论他们想何种办法,都无法影响故事走向这个结局。 既然施粥治病这个方向对改变故事走向无济于事,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只是看客,只需要看完幻境的主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便可以逃离幻境。 显然,二人同时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担忧与焦急缓和几分。 “快看!有人出来了!”就在鱼灼音身侧,一个妇人惊惶地指着圣池方向喊道。 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间全部移向妇人所指的方向。 一道棕褐色身影从铺天盖地的浓烟里浮现,火焰夺取了他右半张脸的生机,他拖着尚有行动能力的左腿艰难地向外踱着步。 火舌已经吻上了他的衣摆,他却仿若无感,死死抱着怀中物什。 忽然之间,大风袭来,菩提树的残骸被高高吹起,又尽数散落,浓烟渐褪,鱼灼音费力地睁开双眼,模糊间看清了那人仅剩的五官。 与此同时,她又见到了那道身影。 不同于初见时那样神秘,也不同于再见时那样生动,她纯净如冰的身体满是裂痕,跌坐在他身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充斥着融化的眼泪,分明只有雪色,却比火焰更灼人。 她拼命地抓着他的衣摆,想为他扑火,同时奋力地将他往外推去,可她只是一具化身,他看不见她,她也永远不能碰到他。 鱼灼音站在漫天飞舞的飞絮之下,远远望着终渡的身影一点一点被火吞噬,又一点一点从火中涅槃,眼睫翕合间,滑落一滴泪。 熟悉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一方绢布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若有所感,径直朝气息的主人怀中扑去。 “商兰烬。” “我在。” “我不想看了。” “那便不看。” - 极寒之域,历来只有寒冬。 雪姬一如即往地趴在莲花蕊上,俯瞰着群山之上的冰天雪地。她翘着脚丫,第一万零一次扯下自己的花瓣。 可这次扯下的花瓣,不能拿来数是或不是。雪姬嘟着嘴,不满地朝下看去。 站在圣莲本体之下的,是冰封的雪山间唯一的一抹黑色。 左夷负手而立,神情恹恹。 “喂,老东西,求人哪有你这样求的?” 雪姬百般不情愿地将花瓣随意一丢,花瓣在空中旋了又旋,恰好掉进左夷手中。 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手中晶莹的花瓣。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我要去好玩的人间。”雪姬翻了个身子,一头冰蓝色透明的长发自然地从圣莲瓣上垂下,与池水融为一体。 左夷闻言,轻嗤出声。 刹那间,极寒之域的风雪席卷而来,尽数化作冰刃朝左夷射去。 他轻挥手,黑气便从宽大的袖口泄出,与冰刃撞在一起,迸出无数冰粒散入空中。 “笑什么?我去人间好笑?你用雪莲给你家那仙子治病就不好?” 雪姬百无聊赖地左右抬抬腿,偌大的圣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摇下一堆碎雪。 “闭嘴。”左夷皱起眉头,右手一动,黑气便化作一条腾龙将花蕊上的女子缠住。 “你就不能温柔点?” 雪姬的叫嚷声与黑影一起,逐渐消失在极寒之域。 再睁开眼,湍急的水流声源源不断窜进耳中。 该死的老东西,居然把她珍贵的本体就这样随意丢在一条河里! 雪姬从河水中坐起,环顾了一圈四周后,愤愤地想。 河水淙淙流淌向下,缩小的莲花顺着水流而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的本体,却捞了个空。 浑身晶莹的雪姬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灵气无法聚集,她甚至抓不住身旁游动的鱼苗。 来到人间居然会失去所有的灵力? 雪姬后悔了,脑中又浮现出那张脸,好一个人面兽心的老魔头! 她看着越飘越远的小莲花,满脸沮丧。 早知道不提庄千雁了。 坏蛋!左夷就是个大坏蛋!倚老卖老的大坏蛋! 雪姬在河流中胡乱扑腾着身体,就这样跟随着自己的本体一直飘到晚上。 好在一个路过的修士察觉到了她的灵息,将她的本体从河中捡了起来,得知她是圣物后,便告诉她圣物要在人间维持生机的话,只能靠人间香火供奉才行。 她对修士感激不尽,还请对方帮忙将自己送到了有香火供奉的地方。 修士晒晒笑着,说为她建一座庙便可。雪姬不懂,建庙是什么,但知道这样就可以一直在人间生活后,便许诺赠予对方一瓣莲花。 可修士拒绝了,他说为她建庙,是造福人间,他也是人间百姓,自然也会在以后受惠于她。 雪姬听不懂这些道理,她只知道自己会被供在一座庙里,这样就可以永远不用回到那无聊透顶、令人生厌的极寒之域了。 事实也正如修士所说,没有香火供奉的日子,她身体一日比一日透明,莲花本体也黯淡失色。 雪姬成日期盼着寺庙建好,好让她恢复生机。 但寺庙真正建好以后,雪姬却不开心了。 她的本体被一群人抬进一座小小的水池,高高地放在水池之上,修士告诉她,想要活着,就只能一直待在上面。 没有灵力,雪姬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束在另一座高阁中。 寺庙刚建好的几天,来参拜的人很多,雪姬还不算无聊。她成日听着形形色色的人心中形形色色的愿望,甚至觉得能够一辈子待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来参拜的人的愿望越来越相似,无非就是求官求钱求子求运,她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 更令她讨厌的是,那些穿着棕色袍子的人,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从来不给她浇水,也不会对她说话,只会站在圣池边上捞池里的铜钱。 雪姬躺在花蕊上,成日期盼左夷良心大发把她接走。 可左夷没来,却来了一个小和尚。 他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每日都会按时给她浇水,尽管个子不够,但他会用两只手抓着浇水壶,垫着脚努力往高处淋。 他还会与她聊天,虽然她说话他听不见,但他还是会每日跟她分享寺庙和镇子的趣事。 最让她意外的是,她听不见他的心声,也就意味着,他从来不向她索求什么,他只是纯粹地,将她视作一朵普通的莲花,好好地呵护着。 雪姬无聊的人生里,多了唯一一抹亮色。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一直待在这座寺庙里,就被一场大火,剥去了所有念想。 雪姬失神地看着断了一条腿,烧毁了半张脸的终渡躺在身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圣莲寺,下了盛夏的第一场雪。 第23章 昔日境(十一) 漫天飞雪簌簌而下,将大火肆虐后残留的尘埃涤荡殆尽,天地间重归一片澄澈。 所有人齐齐抬首,目光里满是惊愕与敬畏,凝视着这毫无征兆的大雪。 “报,报应,烧了圣莲…… 这就是报应啊!”围在庙口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打破了死寂,一时间,圣莲寺内乱作一团。 人群渐散,鱼灼音情绪渐渐平复,她后撤一步,不动声色退出了商兰烬的怀抱。 少年顺着她的动作垂眸望去,眼底情绪不明,终是一言未发。 鱼灼音这才注意到,本该去往城郊的二人,不知为何也跟了上来。 温梨初抬手拭去眼角水光,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声解释道:“寺庙里动静太大,我们怕你们出事,便先赶了过来。” 说罢,她极不自然地瞥了一眼身旁始终缄默的少年,暗自思量。 刚到城郊口,商兰烬就突然消失了。治病的粥还在他身上,没有办法,她只能折返圣莲寺找人。 果不其然,一进寺门,便看见他站在鱼灼音身后不远处,神色难辨。 女主怎么会和反派扯上关系? 自温梨初苏醒后,听闻同门讨论商兰烬与鱼灼音结缘的消息,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原书里,男女主相遇于秘境,二人携手过五关斩六将,将神兽与神草全部收入囊中。 而那时的商兰烬,早已离开了剑阁,与男女主的轨迹毫无交集。 可眼下,从她穿进这本书起,剧情便已天翻地覆。 男主仍然是那个疼爱她的师兄,可原书里“她”痴心爱慕的反派,却与女主纠缠在了一起。 温梨初垂下眼睫,想起系统的提示——女主剧情即将触发。她只有抢在鱼灼音之前完成,才能攒够气运回家。 若是女主一直与反派纠缠,错过了剧情节点,对她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雪花落在肩头,激起一阵寒意,温梨初望着四散奔逃的人群,连带着对商兰烬的厌恶和恐惧,都淡了几分。 原先围堵在圣莲寺里的人顷刻间散去大半,只留下漫天飞雪与一片狼藉的寺庙。 雪姬依旧跪坐在原地,身形僵寂。 雪花飞扬,浇灭了圣池的余火,终渡得以喘息。他停下踉跄的脚步,扬起那半张尚且完好的脸,被烧伤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艰难地迎接着这来之不易的凉意。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怀中紧抱的物什,浓烟散尽,众人这才看清,他拼了性命护着的,竟是圣莲。 纵使右腿被木梁砸断,左脸被大火烧毁,他仍将圣莲死死护在怀中,片刻未曾松懈。 直到雪花降下,为了让圣莲保持生机,他才缓缓将其举起。 雪姬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幕,神情恍惚。那张冰晶凝结的脸上,依旧有晶莹的水珠不断从裂缝间渗出,顺着下颌滑落,最终滴落在地,碎成一片冰凉。 “都去死吧。” 毫无生机的面容上,发出最后一声悲怆的嘶吼。紧接着,“砰” 的一声,她的身躯碎裂成满地冰晶。 四人尚未回过神,漫天飞雪已在顷刻间凝聚出一具新的躯体。 鱼灼音看清那躯体模样的刹那,心中一震,瞬间反应过来。她迅速调动周身灵力,掌心涌出浓郁的绿芒,眨眼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将四人牢牢地护在其中。 “锃!” 三声剑鸣同时响起,三把利剑出鞘,寒光乍现,剑气回环交织,三道寒芒直指雪姬咽喉。 雪姬眼中冷光一闪,轻抬双手,周身瞬间涌起磅礴的雪色灵气,如雪崩般席卷而来,轻而易举便将袭来的剑光碾得粉碎。 “去还债吧!”她立于终渡身前,冷冷出声,掌心骤然迸发出一团炽烈的白光,朝四人当头罩下。 即便身处秘境,面对上古大能的恐怖威压,四人依旧感到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白光逼近。 顷刻间,幻境破碎。 鱼灼音昏迷前,脑海中再度响起阿鲤的声音: 【警告!第一个女主剧情:“与江吟雪在秘境成婚” 已触发!请宿主及时完成!】 成婚?什么鬼? 她尚未理清思绪,视野便天旋地转。再次回过神时,鱼灼音已身处另一方天地。 “儿啊,你定要快快好起来……” 一位身着墨绿色华服的妇人坐在床榻边,手中捏着一方软帕,轻柔地擦拭着床上少年的面颊。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苦涩药味,厚重的锦绣帷幔低垂,将少年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妇人噙着泪水,声音带着哭腔,温柔地抚上少年紧蹙的眉头:“娘已经尽力了……” 榻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好看的剑眉微微蹙着,眉宇间难掩痛楚。 鱼灼音低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躯体,顿时明白,她又一次成了幻境里的 “看客”。 顺着妇人的抽泣声望去,隔着一层薄纱,她眯起眼睛,细细端详榻上少年的面容。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少年看着年纪尚小,应当还是习字的年纪。她这般大时,成日待在家里看爹娘行医,后来大了些,便被师尊收为弟子。按理说,从未见过这般年纪、这般样貌的孩子才对。 她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纱幔,想看得更清楚些。 有过往生岸的经历,她知道在场之人皆看不见自己。可屋内乌泱泱跪了一地侍从,她穿梭其间,仍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心头难免有些紧张。 穿过纱幔,一步步走近床榻,头顶的白织灯将绣着金丝纹路的被褥照亮,少年的面容愈发清晰,也愈发显得虚弱。 妇人仍在低声抽泣,鱼灼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那种熟悉感愈发浓烈。 无论是这少年,还是眼前难掩疲色的妇人,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似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里带着孩童的迷蒙与水光。 鱼灼音一怔。 “阿雪!你醒了!”妇人不顾仪态,一把攥住少年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砸在手背上,滚烫而汹涌。 少年适应了片刻昏暗的光线,目光缓缓聚焦,落在母亲布满泪痕的脸上。 “娘……”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从他惨白的唇间挤出,带着刚苏醒的沙哑。 “哎!娘在!娘在!”妇人的克制瓦解,她轻轻将少年搂进怀中,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额角汗珠。 鱼灼音站在床侧,望着眼前这一幕,仍有些不可置信。 这少年……是江吟雪。 她这是…… 被送进了江吟雪的记忆碎片? 她眉头微蹙,看向倚偎在妇人怀中的少年,少年似有所感,抬起那双迷茫涣散的眼睛,恰好与她的视线对上。 对视的刹那,鱼灼音清晰看见,男孩眼中的稚气与薄雾尽散,熟悉的冷冽之色从眼底缓缓泛起。 在目光相接的短短一瞬,她明白,江吟雪也进入了这段记忆碎片,且与她不同,他是参与者。 江吟雪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侧过头去,轻声安抚着母亲激动的情绪。 母子相拥,正是温情脉脉的光景。鱼灼音立在床榻边,终究显得不合时宜。她放缓动作,悄悄退出低垂的纱幔,又绕过外间侍立的侍女,径直往庭院而去。 庭院里草木葱茏,高处古树虬枝盘曲,低处花团锦簇,青砖小径隐于绿荫,处处透着院落主人的不凡身份。 既然江吟雪也进了碎片,她便不急于寻找出去的法子,更何况他此刻仍是少年形态,想来须得等这段记忆里的因果了结,方能脱身。 那商兰烬和温梨初又会在何处? 鱼灼音一边琢磨着阿鲤的话,一边暗自思忖:他们一行四人,为何偏偏都进了江吟雪的记忆碎片? 她踱着步子,细细观察起四周。江吟雪所在的寝殿,名唤钓雪斋,琉璃屋檐在日光照拂下晶莹剔透,折射出暖融融的光。 鱼灼音沐浴在这柔光里,沿着铺就的青石板路,慢慢走出钓雪斋的院落。 琉璃瓦映下的光影一路延伸向外,最终停在一扇雕花小门前。 鱼灼音循光而去,才发现这扇门后,竟还藏着一处院落。 “吱呀”一声,穿浅碧衣裳的侍女急匆匆推门而出,她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才从怀中掏出一把锁,轻轻挂在门闩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扫视了遍周遭,才缓缓吐了口气,径直穿过鱼灼音透明的身体,朝钓雪斋走去。 鱼灼音望着侍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向门上的锁,雕花小门爬着半扇爬山虎,从门口望去,院内杂草丛生,生机寥落,瞧着不过是间老旧的废弃院落。 可来都来了。 裹挟着淡淡草药香的灵力飞入木锁,“嘎吱”一声,锁芯剥落,鱼灼音眼疾手快接住锁身,虚虚挂在门上装作未开的模样,才推门而入。 与钓雪斋不同,这处院落的屋檐,用的只是寻常青瓦,并不透光。 院中花草凋敝,仅剩的几棵梧桐树遮去大半天光,整座院子潮湿又逼仄,一股阴郁之气扑面而来。 枯败的蒿草散发出阵阵恶臭,混杂着空气中的奇异味道,鱼灼音轻拧眉头,强忍着鼻尖的不适,朝里探去。 黏腻的藤蔓一路爬向隐在草丛里的木门,她停在门前,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木门上仍挂着一把木锁,她再度用灵力将其化开。 推开门的刹那,灰尘从破裂的地板上扬起,鱼灼音克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咳意稍止,屋内便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到这个份上,她反倒犹豫起来。 按理说,这般破败的环境,既不可能住人,也断无特殊物什藏匿的可能。 回去吧。 鱼灼音匆匆扫过不远处布满灰尘的屏风,收回脚步,转身欲走。 “咣当——” 寂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碰撞。 她步子一顿,终究还是转了回去。 不会真的有人吧? 虽是金丹期修士,她还是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颤。但转念一想,即便有人,也不可能看见透明的自己,胆子便又壮了几分,抬步朝屏风后走去。 只是越靠近,她眉头蹙得越紧。 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太过熟悉。 屏风上染着干涸的暗红,她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便匆匆越过。 看清屏风后景象的瞬间,鱼灼音脚步骤然僵住。 交错的铁链之间,一抹病白格外刺眼。白衣少年跪坐在一地暗红之中,听见声响,缓缓抬起了头。 平日里乌黑的长发此刻胡乱披散在地上,那双最会骗人的眼角,正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她心忽地拧作一团,传来尖锐的刺痛。 有什么从眼角滑落。 “鱼灼音。” 少年带血的眼眸重又弯起,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不要哭。” 第24章 昔日境(十二) 不要哭。 她怎么能做到不哭。 少年跪在满地血污中,脸上满是血痕,粗重的铁链缠在他腕间,将皮肉勒得变形外翻,可他望着她,依旧弯着唇角,语气是惯常的温软哄劝。 理智一遍遍告诉鱼灼音,不要掺合别人的过往,不要再靠近商兰烬,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逃离这个会加速她死亡的人。 可她做不到。 指尖颤抖着,她一步步靠近被锁在血污中的少年。 宽大的白袍套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松松垮垮的,料子却格外新,与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鱼灼音蹲下身子,商兰烬病白的脸在眼前放大,那些细密的伤口看得愈发清晰。 也更清楚地看见,他眼角未干的血泪。 “这里脏。” 明明顶着小孩的脸,说话的语气却与往日无异。他仿佛对自己身上的伤痛毫不在意。 只蹙着眉,目光落在她裙摆上。 毕竟,地上全是方才洒出来的血。 鱼灼音置若罔闻,鼻尖一酸,视线紧锁着他漆黑的眼睛,终是伸出了右手。 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眼角,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掌心的灵力丝丝缕缕溢出,落在商兰烬脸上、身上,温柔地缝补着那些数不尽的伤口。 记忆碎片里的商兰烬还不是修士,他望着蹲在自己眼前的少女,身上袭来一阵阵剧痛。 被放干血的滋味的确算不上好,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体验一遭。 唇边的笑意渐渐维持不住,少女身上清浅的草药香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的皮肤。 商兰烬凝视着眼前一边为他疗伤,一边无声哭泣的少女。 他放柔声音:“鱼灼音。” “我这次……” 没有伤害自己。 话音未落,少年便贴着鱼灼音的掌心,毫无征兆地昏睡过去。 鱼灼音顿时慌乱起来,指尖下意识用力攥住他的衣袖,却又想到他身上伤口,收了力道焦急唤他: “商兰烬?” “商兰烬你别吓我。” 直到她颤着手朝他体内送入一道灵力,灵力在他体内穿梭,感应到那颗心脏仍在跳动,才放下心来。 她想起雪姬最后所说的“还债”。 他们为何要还债? 若是还债,又为何进入的是江吟雪的记忆碎片? 既然是江吟雪的记忆碎片,商兰烬又为何会以这般模样,被困在江府的废弃院落里? 她轻轻将他搂入怀中,睫羽低垂,心头满是疑窦。 商兰烬已经昏过去,为了不引人生疑,她不能将他带离这里,这意味着,他还要被困在这里。 鱼灼音垂眸看向怀中的少年,那双凤眸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投出一小片阴影,这是近日第二次见到他这般脆弱。 可没有办法,她不能在这里等他醒来,问他经历了什么。 她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攥紧的手指将掌心掐出了红痕。 她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少年放回原地,替他理顺缠作一团的发丝,又用布帕擦净了他身上血污,才悄声绕过屏风,离开了房间。 而在她转身离去后,她看不见的地方—— 本应昏睡的商兰烬,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静静注视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 许是还无法完全掌控这具少年躯体,他平日里总是上扬的唇角,此刻毫无生机地垂着。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眸色沉沉,却悄无声息地,滑落一滴水珠。 啪嗒一声,砸进地里。 * 鱼灼音刚走出院子,便见钓雪斋的侍女鱼贯而出,簇拥着两道身影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已经恢复意识的江吟雪,和穿着墨绿色华服的妇人。 而紧随妇人身侧的,那个穿着蓝衣的侍女,赫然便是方才从商兰烬的房间里离开的人。 为了所剩无几的气运,也为了弄清商兰烬和江府的关系,鱼灼音抬腿跟了上去。 偌大的江府,雕梁画栋,长廊迂回,一行人穿过几条游廊,最终停在挂着“玉春楼”牌匾的楼前。 沈韵琴与江吟雪落座后,沈韵琴明显还沉浸在儿子苏醒的喜悦之中,絮絮叨叨个不停。而江吟雪,除了坐下时与鱼灼音交换了眼神,便始终沉默着,神色淡然。 午膳很快被侍女们抬上来,精致的菜肴摆满了整张楠木桌。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沉稳雄浑的男声,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听闻我儿恢复了?” 穿着深色官服的男人跨步而入,面容刚毅,视线扫到江吟雪时,眉眼间透出柔意。 沈韵琴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语气难掩喜悦:“用了那法子,阿雪果然一下便醒了。” 那法子。 鱼灼音敏锐地抬起眼。 沈韵琴将男人迎到座位上,嘴里仍不停嘟囔着:“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作用,也不算全然是个废物。” 江云生视线骤然变得犀利,落在她身上。沈韵琴顿时会意,止住了嘴。 他看向坐在席间的江吟雪,严肃的面容上终于多了丝笑意:“既已恢复,便可以继续随先生练剑了。” 江吟雪微微颔首,低声应是。 鱼灼音找了屋内一处闲置的板凳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桌上的每一个人。 废物? 谁是废物,商兰烬吗? 她视线停在江吟雪身上,后者仿若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慢条斯理地夹着菜,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甚至透着几分压抑。 孩子大病初愈,本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可除了沈韵琴情绪激动外,江吟雪与江云生都表现得异常冷淡,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鱼灼音总觉得哪里不对。 午膳结束后,沈韵琴扭头朝那蓝衣侍女耳语了几句,侍女颔首应下,随即转身从侧门离开了玉春楼。 鱼灼音看着缄默的饭桌,没有片刻犹豫,跟上了那侍女。 她跟着侍女一路穿行,最终走进了府里的厨房。 这侍女显然在府中颇有地位,自她踏入厨房起,忙碌的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与她打招呼。 侍女一一扬首回应,掀起内侧的纱帘,径直走向厨房最深处。 里面的厨人见到她,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连忙上前见礼。 侍女笑眯眯走上前,语气轻快:“老爷今日带了只花狗回来,我来取花狗的吃食。” 厨人闻言,忙放下手中的菜刀,擦了擦手,一脸焦灼:“不知老爷带了狗回来,未曾准备狗食,这可如何是好?” 侍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慌张,目光落在一旁的废篓子上,笑意不减:“无碍,花狗用不着吃这么好,把这些倒了的装起来就行。” 厨人得了吩咐,不敢耽搁,忙将废篓子里剩的残羹冷炙一股脑倒进饭盒,又仔细擦了擦盒身,才宫颈地递了过去。 侍女接过饭盒,垂在身侧,转身快步离开厨房。 鱼灼音跟在后面,心头一沉,眉头忍不住蹙起:这该不会是拿给商兰烬吃的吧? 果不其然,侍女提着饭盒,一路径直走回了那处废弃院落。 鱼灼音离开时曾将门锁虚挂,侍女并未察觉异样,径直开锁推门走了进去。 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侍女立刻掏出一方手帕捂住鼻子,满脸嫌恶地朝里走去。 见到仍跪在地上的商兰烬,她眉眼间的厌恶更甚,语气冰冷:“喏,吃吧。” 说着,她将饭盒重重放在屏风旁,又抬脚一踹,饭盒一路滚到商兰烬面前,发出刺耳的声响。 商兰烬依旧埋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侍女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鱼灼音看着那盒沾满污渍的残羹冷炙,又看向始终一动不动的商兰烬,他脸上没有丝毫渴望,只是静静跪在地上,仿佛未曾察觉有人到来。 她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在她眼里,商兰烬一直是风光霁月、从容不迫的君子形象。她本不在乎他的过往如何,却唯独怕他此刻会因这般境遇被人瞧见感到难堪。 可犹豫许久,她还是无法袖手旁观。她必须弄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能任由他在记忆碎片里,承受折磨。 她缓缓走了过去。 商兰烬似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抬起了头。 幸好方才那侍女走得匆忙,并未察觉他身上的伤口已然愈合。 此刻的商兰烬,脸色干干净净,露出少年天生姣好的面容来。 与青年时期的他不同,小时候的商兰烬眼睛少了攻击性,这般安静地望着她时,平添了几分乖巧。 可越是看到他这副乖顺隐忍的模样,鱼灼音心头的酸涩感便越浓,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上前一步,指尖凝起灵力,轻轻一挥,缠在他身上的铁链便应声脱落,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没了铁链的束缚,久跪导致的乌青在他身上格外刺眼,他轻轻动了动腿,垂着乌睫,声音带着久未进食的干涩:“你不用管我的。” 不用管他? 鱼灼音一愣。 是啊,现在是在记忆碎片里,她能帮他,可在真正的过去呢? 记忆碎片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回忆。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喉间发紧。 弯腰提起那盒残羹冷炙,放到一旁,她从储物戒中拿出饱腹的灵草,又混合着紫心兰,用灵力碾成细小的药丸,指尖抵着他的唇瓣,轻轻塞了进去。 她知道他不爱吃东西。 可他现在是凡人之躯,若是断了吃食,迟早会死在这里。 她既然在,就不可能看着他吃那些从废篓里捞出来的东西。 “可能有些苦。”她有些担心地蹙起眉,轻声道。 让她意外的是,商兰烬没有丝毫抗拒,极为乖巧地咽下了药丸。 咽下后,他似是无意,又似是本能,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瓣。 嗯。 甜的。 第25章 昔日境(十三) 商兰烬吞了药丸,至少不会饿肚子了。鱼灼音却想到另一件麻烦事,依旧蹙着眉。 她要和江吟雪成婚。 她是顶着半透明身体的看客,江吟雪是年纪尚小的孩童,这婚,怎么成? 商兰烬看着眼前少女,觉得自己最近病得不轻。居然一次又一次,接受着她的靠近。 他隐去眉目间的复杂情绪,重又扬起温润的笑意,轻声问道:“怎么了?” 二人虽是合约道侣,鱼灼音却分得清分寸。让他给在自己的道侣面前,诉苦说不知该如何与他成婚,除非她疯了,否则绝无可能这样做。 她下意识躲开他视线,欲盖弥彰地换了话题:“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又或者说,他为何不与自己一样,是身体透明的看客? 商兰烬眸色不变,笑意依旧,轻声道:“不知道。” 看他神色,鱼灼音也不知他是在装傻还是真不知情。 她继续问道:“雪姬让我们还债,为何要把我们送入这段记忆碎片?” 这段记忆有商兰烬的参与,她不知道内情,但她希望商兰烬知道。 他垂下乌睫,语气随意:“当年把她本体拿去建庙的,是江氏老祖。” 鱼灼音愣住,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 商兰烬抬起眼睛,发现她一脸错愕,便将雪姬为何会来人间,为何会出现在圣莲寺的前因后果,一一讲给了她听。 听完这段万年前的故事,鱼灼音神情愈发复杂。 雪姬是仙界圣物,左夷是魔界神尊,万年前二人竟能相交莫逆。要知道,如今的魔族在仙界可是人人喊打的存在,被视作天生坏种,遭万人唾弃。 更让她意外的是圣莲寺的圣物来历,竟是一修士偶然捡到了圣莲,便顺理成章为它建了庙。 而那位修士,正是江府的老祖宗,江寻洲。 鱼灼音不禁想,商兰烬是如何知道这些万年前的旧事的? 但此刻这并非重点,解决眼前的困局才是关键。她抛出心中疑问:“那修士为她建庙,算是帮了她,为何反倒要我们来还债?” 商兰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布料摩擦着朽坏的地板,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 鱼灼音心头一惊,忙调动灵力将铁链重又搭上商兰烬的四肢,同时施了术法,好让束缚的痛苦不那么强烈 虽知来人看不见自己,她还是下意识躲到角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屏风后墨绿色隐隐绰绰,沈韵琴走了进来。 她睨了一眼地上的饭盒,神色威严,厉声呵斥:“为何不吃?” 商兰烬沉默不语。 沈韵琴走上前几步,拿出一方白帕,俯身从地上拿起饭盒,涂着蔻丹的食指虚搭在盒檐上,尚未打开,她的柳眉便重重皱起。 强忍着心头的厌恶掀开饭盒,仅开了一道缝隙,一阵恶心便直冲鼻腔,沈韵琴侧过身轻咳起来。 “下人拿错了吃食,倒是为难你了。”她的语气骤然放柔,竟透出几分慈爱。 “不过,既已送来,烬儿,还是吃了吧。”她垂眸看着跪坐在地的少年,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终归比饿死好。” 商兰烬依旧沉默。 沈韵琴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顿时没了耐心,指尖一松,白帕与饭盒一同摔落在地,盒中的残羹溅出,黏腻的汤汁沾在了商兰烬的发丝上。 她淡淡瞥了一眼,眸中狠辣一闪而过,语气似是提醒又似警告:“你如今经脉全废,活不好死不成,不如为家族献上最后的力气,倒也不算全然浪费江府的栽培。” 语罢,沈韵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木屋。 鱼灼音难以置信地目睹了全程,心头翻涌着怒意与不忍。 沈韵琴已经走远,她立刻上前,用灵力洗净商兰烬发丝上的污渍,又将地上的残羹彻底销毁。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被他们废了经脉?” 她为他治伤时,居然未曾发觉。 为家族献力。商兰烬也是江家人? 若是江家人,为何江吟雪能锦衣玉食,他却被锁在这里,承受非人的对待?他身上那些伤口,究竟是如何来的? 无数疑问堵在喉头,她想问他,将事情理清,可望进商兰烬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她又不忍开口。 “你走吧。”商兰烬忽然开口。 鱼灼音动作一顿。 “这里太脏了。”少年垂着眼睫,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补充道。 鱼灼音心脏一悸,她抬眸看向他,此刻的他,与熟悉的商兰烬的模样隐隐重合,仍是那副对周遭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模样。 鱼灼音皱着眉,轻声道:“这里脏,但你不脏。我先出去找破局的法子。” 她必须去找江吟雪,跟他商量出脱身之路。 商兰烬微笑着看她,轻轻点头。 离开木屋,鱼灼音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件事——温梨初在哪里? 她是剑阁掌门之女,这个时候绝无可能与江府产生交集,所以她必定和自己一样,是半透明的观察者。 既然女主剧情已经触发,温梨初那边,定然也会有所行动。 她要赶在对方之前,尽快完成女主剧情。 太多疑问没有解开,太多事情需要去做,当务之急,是赶到江吟雪身边。 鱼灼音大步流星直奔钓雪斋,沈韵琴想来已回了自己的寝殿,殿内只有江吟雪独自坐在书桌前看书。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便又低下头,神色淡漠得近乎漠然。 鱼灼音心中奇怪,他为何对雪姬口中的“还债”毫无动容? 女主剧情恰在进入这段记忆碎片时触发,这说明在阿鲤口中所谓的“原著”里,她与江吟雪本就该在秘境初识,且在记忆碎片因某个缘由成婚。 能让一对初识的人立刻成婚,鱼灼音灵光一闪。 商兰烬讲给她的故事里,雪姬分明爱着终渡。而江寻洲早已作古,她的遗体化在禾夏城,历经万年化作人人可入的秘境,绝不可能只为了让他们四个小辈来“死偿”债务。 圣物之心,本是普渡万物。雪姬断不会轻易置无辜后辈于死地。她口中的还债,或许并非指性命相抵。 四人之中,她确定江吟雪是江家后代,商兰烬与江府的干系,他不愿多说,她也无从判断。而她与温梨初,却是与当年的旧事毫无关联的局外人。 从进入幻境开始,便只有他们四人被卷入,其他宗门的弟子都不知所踪;进入记忆碎片,亦是四人同行。 四个人,又恰好是两男两女。 鱼灼音将心中的猜测,尽数告知了窗前看书的江吟雪。 江吟雪动作一顿,清冽的脸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鱼道友的意思是…… 要我们成婚?” 看着眼前萝卜丁大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喊着“鱼道友”,与她讨论着成婚的问题,鱼灼音难免觉得怪怪的,却还是坚定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不妨一试。” “雪姬要的,或许不是一段虐恋的重演,而是想亲眼看见一段幸福圆满的爱情。” 如果不是阿鲤在进入记忆碎片时告知她剧情节点触发,她绝不会想到,要靠与另一人成婚,才能离开记忆碎片。 江吟雪不知道系统和女主剧情的存在,自然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莫名。 但这是记忆碎片,就算成婚,终究是虚假的幻梦。 只是…… 他眉头一蹙,问道:“鱼道友为何不找师弟?” “他被困住了,抽不开身。”鱼灼音解释道,不愿多提商兰烬的处境。 江吟雪沉吟片刻,没有追问商兰烬为何被困,只是点头,随即问道:“鱼道友可曾遇见师妹?” 话音刚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顿时褪去大半血色。 鱼灼音摇头,她在江府辗转许久,始终未曾见到温梨初的身影。反倒是江吟雪,为何小时候的身体这样虚弱? 午膳时沈韵琴那副欣慰的模样浮现在鱼灼音脑中。 “用了那法子,阿雪果然一下便醒了。” “为家族献力。”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强行按下心中猜测,既然江吟雪已经同意成婚,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找到具合适的身体,摆脱这半透明的状态。 与江吟雪说清自己的打算后,鱼灼音转身走出钓雪斋,一路向外而去。 江府坐落于禾夏城的核心地段,侍从严阵以待地立在大门前,鱼灼音无法推开大门走出去,又不会御剑,大白也不在身边,只能翻墙翻了出去。 府外的街道上,没有吆喝叫卖的小贩,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如过江之鲫往来不绝。鱼灼音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本想寻找一户与江府门当户对的显赫人家,让成婚能够顺利,可寻常百姓看不见她的存在,她能交流的,只有商兰烬与江吟雪。 幸好,江吟雪如今不过**岁的年纪,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终于能暂时歇一口气,鱼灼音找了块干净的石阶坐下,静静望着眼前人来人往。 阿鲤的声音突然冷不丁冒出来: 【宿主!您现在气运值有12点!】 鱼灼音听到这个数字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12点?不过短短半日,气运值就涨到了12点? 欣喜之余,一丝异样的预感爬上心头。 若按正常时间流速,她要等上十余年才能与弱冠之年的江吟雪成婚,可记忆碎片不可能维持那么长时间,雪姬构筑这段记忆幻境,会消耗她极大的精力。 气运值增减的速度如此之快,是不是意味着,这记忆碎片里的时间流速,也远快于外界? 她刚想到这一点,就见眼前一黑,方才还高悬天际的烈日,竟已被一轮明月取代。 昼夜交替,只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