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旧约【废土】》 第1章 第 1 章 呲……呲呲…… 像老旧电视机突然罢工后显示屏出现几条闪烁黑线，眼花缭乱中，凌柒动动没有情绪的双眸，渐渐看清视线上方惨白的无影灯亮光。 “醒了？” 一个背对着凌柒的白大褂身影正在操作台录入数据，似乎对她违规在三级实验室午睡的事实见怪不怪，不作深究。 凌柒头疼。 无影灯被机械臂悬吊在半空，冰冷器械有序摆放在实验舱各个角落，窗帘紧闭，舱门落锁，略显阴森可怕，她并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午睡。 这是一间封闭实验舱，位于103和平创新基地污染物研究所负21层东方向倒数第二间房，主要用于解剖发生异变的危险存活污染物并研究污染来源与种类以便应对，是凌柒工作的主要阵地之一。 实验舱等级为三级保密，只有污染物研究所的三位研究员、拉斐尔教授和程易副教授，以及后勤中心的保洁人员能进。 末日虽然结束，但蓝星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已被污染，幸存者们抱团取暖共同延续人类文明，紧急建立临时庇护所供人类避难，并在安全范围内尽可能扩大生存领域建高墙阻隔外界污染。 随着高墙建立，绝大多数污染物被阻隔在墙外，人类有了喘息之地，然而维持人类基本生命体征的水源与有机物资源有限，更有恶意争夺导致数万人死于同类之手的恶**件发生过，因此科技发展刻不容缓，扩大蔬菜主食种植与清洁水污染成为重中之重。 渐渐的，凌柒的工种不再被世界需要。污染种类人尽皆知，负责污染源研究的凌柒成了新世界边角料，每天摸鱼上班，但摸得仍然莫名其妙很痛苦。 数据录入完毕，拉斐尔教授仔细放好u盘，缓缓开口：“今天是3865年6月1日，你的二十七岁生日，你应该跟辛怡在食堂吃饭庆祝，而不是躲实验舱来午睡。” 凌柒更加头疼。 拉斐尔合上工作日志，转动椅子面朝凌柒以上位者姿态稳坐，似笑非笑，说话时眉头的皱纹也跟着眉飞色舞。 “不过我们污染物研究所是人性化工作单位，允许你休半天假，脑子清醒后再继续上班。” 凌柒面无表情坐起，揉揉疼得厉害的后颈，心想：放狗屁的半天假，不就是找理由扣工资吗？ 废土世界的人类生活很是不易，灾后重建需要用到大量劳动力，她从七岁开始就为基地工作，从后勤清洁人员到教授助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含辛茹苦打工二十载，全年无休，今天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铁公鸡居然肯给她放假？ 不知道辛怡能不能同样得到休息，她和辛怡都是拉斐尔带进研究所的，辛怡因为身体比她稍微强壮一点点，就被分配到污染物清洁中心工作，清除污染物的过程十分危险，她每次都替辛怡提心吊胆。 像是能感知到她心中所想，拉斐尔说：“辛怡也有半天假，我跟清洁中心那边的人打过招呼，她会在食堂等你一起吃饭。” 好吧，拉斐尔人性还算没有完全泯灭。 最初被拉斐尔捡来基地有了容身之所时，凌柒和辛怡都是很感激拉斐尔的，小孩子没有安全感，尤其在这么陌生的地方，只能依赖他。 可能工作催人疲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变得只是领导与员工的身份，亲情变得小心翼翼。 凌柒已经忘了上次三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十七年前……太久了。 而她很少被指派外出工作，每天都待在枯燥乏味的实验室一遍遍重复研究，试图从已经定型的污染物种类中找出新的可能，辛怡更是忙碌，杀不完的污染物，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 见她表情奇怪，拉斐尔站起身来，叹息一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别怨我。” 凌柒听不懂，问：“什么苦衷？” 拉斐尔没说话。 下一瞬凌柒有了猜想，不得已的苦衷，难道指过往的冷漠与压榨？ 头疼。后颈皮肤也与身体其他地方不同，那里有点奇怪，似被针扎过，隐隐泛疼，但摸不到伤口。 她醒后脾气不太好，冷颜寡语，拉斐尔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情，不再多话，起身离开。 “咔哒”一声，舱锁解开，拉斐尔教授却没有走，停在门口忧心道：“不管基地外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去。切记，不要靠近覆阴山脉。” 凌柒“哦”了一声。 冰冷的实验舱只剩下凌柒自己，冷气一打，像待在停尸房。 呵，可不就是停尸房吗？那些异变的污染物大多都在这里死去，解剖中经常发生血溅满地的情况，事后后勤中心的保洁人员总要抱怨一句能不能下手轻点。 凌柒活动活动手腕，打开舱门出去。 基地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走廊没有人，一直到大厅才见到两个一男一女的前台身影，应该是有重要客人要来，两位忙碌的前台蹲地上恨不得把地缝灰尘都给吸出来。 世界初步稳定后衍生出各种职业维持社会运转，103和平创新基地曾是中心作战区域，这里的污染物清洁中心和污染物研究所被称为拯救人类文明的救世主。 如今清洁中心仍然口碑不减，调控区域甚至能在地表工作，研究所却被渐渐遗忘，成为地小事多没人愿意来的偏僻岗位，就连占地面积也被一再压缩，沦落到搬入地底最下层工作。 地底负21层用于实验，地底负20层用于住宿。 人员构成为一位教授，一位副教授，三位研究员，两位前台，两位清洁人员，一共九人。凌柒解剖污染物时连个助理都没有。 这样称得上是落魄的地方，居然也有贵客到来，值得两位前台都出来干活？ 凌柒问：“其他人呢？” 女孩儿叶琳先回头，叫了一声“凌姐”，说：“靠近覆阴山脉地带的台风又消失了，程副教授带着另外两位研究员在调查缘由，还没回来，拉斐尔教授也刚出去。” 男孩儿张沫沫把抹布丢桶里揉搓清洗，神情有些兴奋，“凌姐还没走可太好了！拉斐尔教授为基地引进了一款新兴机器人，再有半小时就会到达基地，凌姐一起看看吧！” 凌柒不想看。 作为基地老牛马之一，另外两人都去覆阴山脉地带工作，只有她闲人一个在基地等活儿，机器人的到来意味着她得带新人，太心累，她只想当咸鱼混吃等死。 ——顺便在这无聊的午后过个不重要的生日。 智脑及时发来短讯，辛怡突然接到紧急任务需要外出清除污染物，没法陪她过生日。 不知怎的，凌柒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是跟辛怡关系不好，而是睡了一觉起来实在头疼，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 两位前台过分尽职尽责，这地被擦地都能反光，没办法，程副教授有严重洁癖，这是硬性要求。 打工人怜惜打工人，凌柒蹲下帮着擦最后一遍地板。 张沫沫忽然捶打自己脑袋，拧眉很难受的样子。凌柒问：“不舒服？” 张沫沫苦着脸道：“头疼好些天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抽血清检测没被感染，也没生病，奇了怪了。” 叶琳闻言颇为赞同，咋咋呼呼道：“我也是我也是！头疼，后颈也疼，按理说没机会接触污染物不会被感染，但就是不舒服。” 这俩人应该是打扫大厅累了，凌柒环顾四周，地板墙壁干净到即使是程易那个重度洁癖见了也挑不出毛病。 凌柒叹口气，“行了，很干净了，都起来休息休息。” 咸鱼凌柒先摊在沙发休息，两位前台提桶换水，刚回来，快递就到了。 来人头戴机车帽，穿着XXXL的得体西服，戴一副黑色胶质手套，脚上穿的却是冰原暖靴，面容被全部遮挡，手里抱着一个方形纸盒，上面贴有签收单显示是拉斐尔下单，前台不可代为签收，来人机械道：“请，拉斐尔教授亲自签收。” 张沫沫回工作岗位给拉斐尔打了个电话，应该没接通，不信邪地再打一遍。 叶琳站门口等待机器人到来，翘首以盼。末日之后科技倒退，以残存技术造就的机器人她还没见过，很是期待。 第一次休假的凌柒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对劲，尤其待在工作了二十年的熟悉基地，居然感到厌烦，甚至有一些厌恶，厌恶到想吐。 想出去。 想逃离研究所。 要逃离研究所。 快递还在等待签收，张沫沫还是没能打通电话，求助似的看向凌柒，“凌姐……” 凌柒漫不经心敛眸，再睁开。无奈起身过去，“我签吧。” 她虽然经常被拉斐尔压榨，但说实在的，毕竟早些年有亲情成分在，实验研究过程中所需珍惜资源拉斐尔也都尽量给她搞定，比程副教授人性多了，平时拉斐尔大多快递也都由她签收，没出过什么问题。 来人仍是机械音，混着电流声不近人情道：“请，拉斐尔教授亲自签收。” 凌柒已经握住签字笔的手停在签收单上方没有签下，抬眸冷冷看着来人。 “把头盔摘下。”她道。 “请，拉斐尔教授亲自签收。”机械音道。 叶琳发现气氛不对劲，小跑回来，和张沫沫面面相觑。 无形的拉锯战瞬间展开，凌柒冰凉视线从来人身上扫过。 这不是个人类。 懒得拉扯，威胁评估为零后凌柒回沙发上坐好，与此同时张沫沫终于连接到程易副教授智脑，问拉斐尔教授在不在那边。 信号断断续续，隐约听见一些尖叫与爆破声，张沫沫外放频道，焦急道：“凌姐你听！那边好像出事了！” 信号那头巨石滚落发出巨大轰隆声响，山脉崩塌，程易语速显得着急，飞速道：“快跑！赶紧离开！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听着事故很严重，凌柒皱眉，冷静问：“发生什么事了？是否需要请求军方支援？” 程易还在指挥疏散人群，喊道：“别管设备！撤退！赶紧撤退！” 轰隆隆—— 山顶碎石持续下坠，巨大声响听来刺耳，设备都能丢下，看来情况非常严重，凌柒毫不犹豫向军方求助。 很快通话信号频道被占，军方介入，调用权限开启覆阴山脉监控页面，滚石已经越过警戒线外围，现场情况极其危险！ 场面调控由军方云端接管，附近离覆阴山脉最近的军队已赶去支援，程易这才能喘口气，告诉凌柒：“拉斐尔教授，和、和台风一样，消失了！” “覆阴山脉！吃人了！” 与此同时凌柒智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从现在起，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2章 第 2 章 电梯上行至地表，久违的阳光令人眼部不适。 基地警卫远远看见一行人走来，为首的那个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下，步伐很急，另外一男一女跟在身侧，似在劝说。 叶琳拉住凌柒胳膊，慌张劝：“凌姐！拉斐尔教授说过我们不能随意外出，这是违反规定的！” 张沫沫不好碰凌柒，焦急跟在身旁试图拦着，“是啊凌姐！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拉斐尔教授说不定只是在视野盲区没被发现，不一定是失踪。” 凌柒停下，冷声质问：“所以到底是整个研究所都严格要求不能外出，还是只有我出不去？” 这话一出，两位前台顿时安静。 明面规定研究所人员禁止外出，但另外两位研究员罗寒和梅玉进出自由，唯有凌柒天天守在研究所干些他俩助理的活儿，说好听点是外面世界危险她去了也没什么用，实际上更像是针对她的规定，没有允许，她无法离开。 从前她以为是拉斐尔关心她身体不好外出危险，现在看来更像是在让她远离程易副教授。 以及，永远把她困在研究所。 沉寂中叶琳忽然神情骤变，眉眼有些痛苦，捂着脑袋，说不上来的怪异，迟疑道：“我好像……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张沫沫同感。他和叶琳青梅竹马，两家离得近，叶琳很久没有回家，他也没有回去过。 基地警卫见他们停住脚步不动了，主动过去打招呼，“小叶小张，好久不见啊。” 叶琳放下手，扯出一个笑脸回应：“卫叔，好久不见。” 张沫沫同样叫了一声“卫叔”。 在凌柒的记忆里，这位警卫精神方面有点毛病，平时应该避着他走，这次是情况紧急，没想到迎面碰上。 警卫视线在凌柒脸上巡视，疑惑问：“这位是……” 叶琳道：“我们研究所的污染物研究员，凌柒博士。” 警卫卫瞿连连点头，“哦，新来的啊，凌博士您好。” 凌柒还没来得及回应，军方人员突然出现，带来命令，所有与污染物研究所相关人员需要走一趟配合问话调查。 “姓名。” “凌柒。” “年龄。” “27。” “与拉斐尔教授关系。” “养父，恩师。” “据监控显示，拉斐尔教授离开基地去往覆阴山脉前跟你有过谈话，可有发现异常？” “没有。” “污染物研究所一共三位研究员，为什么每次都是另外两位外出执行任务？” “覆阴山脉很危险，我经常生病，拉斐尔教授不许我出去。” “拉斐尔教授与程易副教授关系如何？工作过程中是否发生过摩擦？” “偶有争执，但还好。” “希望你如实回答。” 凌柒渐渐不耐烦。“很如实。” 审讯人出示一张审讯表，是罗寒口述。 “你的同事承认拉斐尔教授经常在工作中否定程易副教授成果，并且罗寒博士亲眼所见是程易副教授将拉斐尔教授推入警戒线内导致消失，对此你有什么想说？” “罗寒平时爱撒点小谎，我无法判断他哪句是真。” “梅玉博士说拉斐尔教授是自己走进去的，你认为她和罗寒博士谁说得对？” 凌柒无法判断。 与这两人共事二十载，罗寒经常嘻嘻哈哈偷奸耍滑，凌柒不爱跟他一块儿工作，至于梅玉，比凌柒更加少言寡语，心思深沉，捉摸不透。 非要选一个的话。 凌柒说：“梅玉。” 现场各个角度的监控显示拉斐尔教授并非被人推进警戒线内，更像是有目的性的自主走入。 山体下方原本凿有小口以供探测器进入，很可惜有辐射，探测器靠近瞬间失灵，当初梅玉博士就是根据辐射范围划分的警戒线。 任何人和物，一旦跨入警戒线就会从监控页面消失。譬如一根自拍杆，伸进警戒线的过程就像触碰粉碎机，往回抽时只剩没进入的一小截儿，另一端不翼而飞。 诡异的是，红外热成像显示拉斐尔□□之躯进入辐射范围后还能行走自如，一直到凿出来的小口，钻进去，紧接着山脉崩塌，滚石乱坠。 然后，再没发现任何生命痕迹。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难过？” “……” 凌柒也好奇，自己为什么不感到难过？ 冷漠的，像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审讯结束时刚好到下班时间，凌柒被送回研究所。 电梯下行，耳畔偶尔能察觉到机械运行的细小摩擦声，失重感持续存在，越往下越感到窒息。 想逃离研究所。 这样的想法一天之内冒出来两次，凌柒觉得压抑，想打卡下班后出基地走走。 要逃离研究所。 滴—— 打卡成功。 “凌柒。” 刚准备出去的凌柒被人叫住。 程易从走廊出来接水，正好遇见，“回来了，开会。” 凌柒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去到会议室。 单调的冰冷白就是会议室全部颜色，长桌两旁坐满研究所的人员，各个愁眉苦脸，神情严肃。 不对，只有七人。 除去拉斐尔不在，还少了一位后勤部的保洁人员。 最靠近主座的是罗寒和一个空位，空位过去是梅玉，然后是保洁。罗寒那边往后是两位前台。 凌柒喜欢靠后坐，但很显然今天的会不比寻常，前面的空位特意给她留的。 没办法，只好在梅玉旁边坐下，两人互不言语。 沉默中，程易接好水姗姗来迟。他的出现，意味着“耽搁大家三分钟时间简单阐述本次会议主题”，然后屁股往皮革转椅上一坐就是半小时打底。 “耽搁大家三分钟时间简单阐述本次会议主题。”程易说着，往皮革转椅上一坐，皱起眉头，“拉斐尔教授的事情大家都已知晓，疑团重重，同时也意味着覆阴山脉的危险程度大大增加……” 接下来的十分钟激情演讲完全与拉斐尔无关，程易痛哀设备损毁，然后留两分钟埋怨基地安排不妥当，凭什么废土之初为新世界做出巨大贡献的研究所要搬来地底21层工作？！ 要知道人人向往阳光，能被排来地底工作的人员和职位只会是可有可无的边缘岗，但他们研究所连住宿都在地底，见一次阳光十分难得，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凌柒全程低头，懒得听这些废话。 她早对研究所的运作模式不抱幻想，工作本就痛苦无聊，尤其是遇到一个傻.老板更甚。 勾心斗角的同事，混水摸鱼的第三方，工作很痛苦，人际关系很复杂，还见不到阳光。 意识到今天的会议仍然是毫无营养的上级单方面情绪输出和努力画饼后，凌柒放弃倾听，百无聊赖，缓缓在纸张上写下一个：“6”。 “我们不能放弃！覆阴山脉是我们最后机会，这是证明我们研究所还有存在必要的关键一战！” 程易终于说到重点，凌柒搁笔认真听。 “覆阴山脉地质特殊，取样本极其不易，初代机器人力大无穷且没有痛感，如若能应用在勘测项上能使我们做事事半功倍。梅玉，你把勘测基本技能整理一份资料出来，到时候教导初代机器人的同事会用到那份资料。” 程易手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谁自告奋勇想尝试一下？” 没人搭话。都不想教。 程易头也不抬，“凌柒，带新人便交由你负责。” 烦死。 最讨厌这种点名道姓，不得不服从。凌柒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天生的反骨基因，越是被迫服从，脸越臭。 程易推推山根上的金丝镜框，“怎么，有困难？” 凌柒臭着脸，“没有。” 罗寒在对面幸灾乐祸，转着笔看热闹，嫌火不够大，添柴道：“梅博是专业的地质学博士，既然初代机器人要运用到地质方面勘测，不如跟着她，这样凌博也有时间出去帮我们，不然老待在实验室午睡，可影响不好啊。” 讲真，凌柒也早想出去，因而压下心中那点对罗寒的不耐，扯出一抹有礼貌的笑，“罗博说得对。” “不行。”有人反对。 是梅玉。 梅玉在地质学方面造诣颇深，覆阴山脉离奇事件频发后首当其冲就是她去勘测，毫无疑问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难得人才，凌柒记忆里她俩关系很僵，称得上是针锋相对，已经很久没讲话了。 “凌柒身体不好，不能去覆阴山脉。”梅玉说。 凌柒有些吃惊。 梅玉这是在关心她？ 微微抬眸，发现梅玉并没有在看她，而是疏离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但凌柒想出去。 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必须离开。 凌柒说：“外出人手不够，我申请外出帮忙。” 拉斐尔不在，程易很快同意了凌柒的请求，但带机器人的工作也由她负责。 好歹换来了出去机会，凌柒点头答应。 覆阴山脉危险，尤其还眼睁睁失踪了一个活人，会议结束时梅玉叫住凌柒，劝止她不要前往。 凌柒纳闷：“你是在，关心我？” 梅玉没有否认，头也不回道：“不想你死在那里。” 凌柒想不通梅玉什么时候变的性子，往日两人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梅玉突然如此大度不计前嫌，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难道梅玉外出期间发生过什么大事，亦或是覆阴山脉还能改变人的记忆与性格？ 凌柒忽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 坦白说，很像一个恶作剧。 军方问话时查看了她智脑所有资料，出乎意料的，居然没问那封匿名邮件的事，这更让她怀疑匿名邮件是不是认识的人在开玩笑。 她回到宿舍，查看邮箱。 ——匿名邮件消失了。 与此同时穿衣镜镜面出现一行淋漓的血字： “杀了拉斐尔和程易！” 第3章 第 3 章 凌柒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删除邮件，也确定邮箱密码只有自己知道。 她通过搜索关键词、接收邮件时间、甚至在删除记录里一条条翻过去，还是没找到那封匿名邮件存在过的痕迹。 宛若一切都是她记忆出错的幻想。 睡前洗漱时经过穿衣镜，脚步蓦地停住。 “杀了拉斐尔和程易！” 鲜血顺着镜面蜿蜒而下，在每一个字的底部拖出长痕，最后一个叹号用力之深，仿佛要透过薄薄镜面立体出来。 凌柒抽出纸巾擦洗镜面，那行字毫无变化。 这又是谁的恶作剧吗？可是拉斐尔已经消失了。 以及程易，虽然讨厌，但没讨厌到恨不得他去死的程度，毕竟没几个牛马没在心中偷偷讨厌吐槽过领导吧？ 而且，这似乎是她自己的字迹…… 从镜子里端所写，静静地出现，静静地存在。 下一瞬，静静地消失。 凌柒摸上镜子，镜面一尘不染，所有血迹不复存在，那行血字如匿名邮件一样，消失了。 不对！ 镜面有变化。 让，辛，怡，离，开，1，0，3！ 一字一字，组成一句话，“让辛怡离开103！” 血腥味儿仿佛能透过镜面散发出来，里面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在书写字句，仍然是凌柒的字迹。凌柒站在镜子前，连上辛怡智脑，问：“你回来了吗？” 那边说：“刚回。今天污染物顽固，废了好大劲儿，险些受伤感染。” 接着是摘防护头盔的沉闷声，头发散落声，隔离衣摩擦声，辛怡开始换衣服。 辛怡声音听着挺高兴：“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挑战的变异物种，还挺刺激。” 主要是提成奖金高，越危险，钱越多，辛怡要钱不要命。 “我估算了一下，这次奖金能有5000000废土币，够咱俩去吃10顿火锅。” 话里话外透漏出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并且打算持续干下去。 世界秩序稳定后生活方式也在改变，在这里安全区域内工作的稳定岗位月薪维持在1000000到3000000之间，蔬菜价格昂贵，为了省钱，大家日常都喝寡味但便宜实惠的3D打印营养液，除非庆祝生辰节日，才能吃一餐有色有味从土地里种出来的实物。 尤其是火锅，一顿少说也得消费500000废土币，味道虽好，普通人不能天天吃。 凌柒很喜欢火锅的味道，但她每月薪资从以前的3000000降到现在的1000000，她还得攒钱在安全区买一间房，每天省吃俭用喝点3D营养液果腹就行，其他的不挑。 【凌柒喜欢火锅。】 这个念头像突兀的概念突然出现在脑海，没有任何回忆，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个字面意思，凌柒喜欢火锅。 但凌柒不记得自己是否和辛怡一起吃过火锅。 凌柒有些出神。 她记得火锅的味道，在长满青草的绿荫地，绚丽多姿的肥皂泡泡飘向天空，有人告诉她，他们在野炊。 野炊，末世前的人类把那种行为称为野炊。 “干嘛呢？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我说我们能去吃火锅了，就上次那家，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辛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凌柒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她很想问问上次吃的那家火锅到底是哪家？毕竟她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但说出来会被辛怡骂吧？一起吃过的火锅店，她居然忘了。 辛怡工作特殊，需要随叫随到，比凌柒更牛马，因此吃饭这种约定需要看辛怡时间。 辛怡提醒道：“你随时准备好，我一有空就叫你，你得马不停蹄找我吃饭。” 凌柒回神，镜面鲜红深深映进瞳孔，她才想起自己为什么突然联系辛怡。 但她不知道怎么提及玻璃血书的事情，因为此刻那行血字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再次透明消失，她没有眨眼，眼睁睁看着玻璃镜面恢复如新，从里面照出自己的影子。 辛怡好半天没听见声音，问：“怎么？有事？” 凌柒回神，犹豫道：“你有想过……换个工作吗？” “没啊。”辛怡答得干脆，“这工作多好，只要我努力干，奖金就能一直叠加，你忘了我们俩的梦想了？我们得攒钱啊！” 凌柒没忘，她也在攒钱。 但以研究所目前鱼龙混杂的岗位和逐渐被边缘化的结果来看，她涨薪无望，那点月薪在梦想面前杯水车薪，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凌柒继续问：“你知道、拉斐尔教授不见了吗？” 这次智脑那端沉默良久，轻“嗯”一声。 凌柒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连带看镜中的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下午你去的哪儿清除污染物？” 辛怡：“覆阴山脉边缘，快进入居民区。” 凌柒：“你受伤了吗？” 辛怡：“没有。” 话音刚落，凌柒听见那边响起轻“嘶”声，随即“咔嚓”一声，是骨头扭动的声音。 凌柒：“你受伤了。” 辛怡这才承认：“小伤，骨折了一下。” 两人很默契的不再提及拉斐尔教授的事来，凌柒不知道对方是否和自己所想一致，但这件事确实很匪夷所思。 也许她就是心冷没良心，因为事情发展至今，她仍然不感到悲伤。 那边辛怡要开始进行精神检测以防被精神污染，两人挂断电话，凌柒没动，因为镜面再次出现血迹。 这次是：走！**会死！ 中间两个字像是无法展示的马赛克，意味不明，指向不明。 凌柒捏紧拳心，一拳击向玻璃，镜面瞬间四分五裂。 尖利的缝隙间没有血迹渗出，那行血字也不再出现。 玻璃碎了一地，凌柒手指被划伤，但没有血，她听见电流流向身体四肢百骸的声音，呲呲呲像线路不稳在爆小火花。 眼前黑暗一瞬，凌柒及时扶墙休息。有人来敲门，是隔壁梅玉的声音：“刚刚什么声音？需要帮忙吗？” 镜子碎地声音太大，梅玉以为有危险。 凌柒淡定道：“没事，镜子碎了。” 梅玉：“开门，我进来帮你打扫。” 凌柒惊讶，她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梅玉居然提出帮她收拾碎玻璃？ “不用，我能收拾。”凌柒没开门，不想被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病美人，也不想欠梅玉人情。 收拾好地面躺下休息，凌柒看自己手指，连个划开的伤口都没有，也不疼。 再次检查一番邮箱内容，都是工作相关，凌柒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收到过那封匿名邮件。 也许是看错了？ 明天得跟梅玉他们一同前往覆阴山脉，需要早起，但凌柒睡不着。 头顶惨白的天花板仿佛随时会重重压下来，万千钢筋机械从地表砸下，住在地底的人退无可退，逃生几率渺茫。 关了灯以后，好黑啊。 住在地表的人看见的夜晚是什么模样？ 他们能从窗外看见月亮和星星吗？ 新纪元生活趋于稳定后地底原本不住人的，现在这里都是逐渐淘汰的办公区域，凌柒不明白联邦为什么独独安排她们研究所的人在这里住宿。 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层层挤压，像地底的蚁穴。 压抑，黑暗，麻木，窒息。 …… 天亮后。 凌柒一行人准备出发，地表戒备森严，门口疑似精神不正常的警卫笑着跟他们每一个人打招呼，到凌柒了，警卫依然笑着，说的话却让凌柒听不懂：“凌博士，刚来就要出任务啊？” 他依然认为凌柒是新来的研究员。 凌柒敷衍笑过，提着新装备上团队飞车。 这次一共去的三人，程易留在研究所，凌柒和另外两位研究员去往覆阴山脉。 哦，不，是四人。 凌柒半是回头，冷眼扫过静坐角落的新型机器人，有些烦躁。 机器人没有性别，是人类赋予它们性别，来到污染物研究所的这位是个男性，穿着xxxl的西服，总是戴一副黑色胶质手套，没有人送他来，他自己端着盒子把自己送来，脑子一根筋，非要拉斐尔签收了他。 许是感受到没人欢迎他的到来，此时他正正襟危坐，显得有些拘束。 覆阴山脉到了。 凌柒看了下智脑时间，右下角显示正好是早上七点半。 罗寒熟练下车前特意把最重的设备放凌柒身边，用一种吩咐助理的口吻道：“小心点，别磕坏设备。” 凌柒不为所动，径直拿过梅玉身旁的机器下车，视罗寒不存在。 开玩笑，她即使对勘测方面没有经验只能做个助理，那也不能做讨人厌的罗寒的助理。 相比之下，梅玉还算蛮讲理，凌柒为了离开研究所喘口气，甘愿当她助理。 罗寒被气得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你来了这里就是个打杂的！” 梅玉也不理会他的发疯，收拾好东西带凌柒去营地。 这边营地在山崩之时塌过，需要重建，好在军方离开之前给他们重新支了个帐篷，还能凑合。 梅玉递给凌柒一把小巧易携的手枪，“麻醉枪，能发三弹，每弹能麻醉一头成年大象，三秒内倒地。” 凌柒不解：“你们在外边工作需要用到这个？” 梅玉：“这是基地外，谁知道有没有污染物会突然窜出，防着点好。”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研究所的人员可有可无，早就没有了出行必有专业污染物清洁人员随行保护的特殊待遇。 凌柒说了“谢谢”，收好麻醉枪，帮忙整理营地，同时观察周围环境，在看有没有机会单独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许可以找辛怡，也许可以去个陌生的地方。 印象里她一直待在研究所工作，对于103基地以外的地方仅有的记忆是逼仄的蜂巢居民楼，数不清的科技大厦，和充满希望的绿色土地。 这边离职很麻烦，拉斐尔当初让她签的似乎是终身协议，她一辈子都得为研究所卖命，哪怕这协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凌柒需要一份工作，所以暂时不能走。 她只能想着趁人不注意时可以偷溜出去随便走走，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回研究所。 观察之际，罗寒扛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过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大包小包的机器人。 “哎哟我的天！累死我了！”罗寒放下设备一屁股坐在克米特椅上休息，口头讨伐凌柒和梅玉，“你们这两个弃我于不顾的女人，等下遇到危险可别找我求救。” 凌柒问：“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