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质平平,但顶美》 第1章 第 1 章 云霄之上。 一叶华光璀璨的飞舟穿云而过,稳稳地行驶于空中。 飞舟上符文繁复,云纹隐隐流动着青色光芒,撑起一道光幕,将天风隔绝在外。 这青色云纹,正是南洲第一宗门“青云宗”的标志。 甲板上,十数名蓝白道服的弟子,或静立观云,或盘膝打坐,气氛宁静平稳。 “楼师兄这驾驭仙舟的本事果真非凡,这般平稳迅疾,弟子还是头一回体验到。“ 一修士站在船头,语气殷勤道。 另一人随即附和:“正是!此番有师兄带队,定一路顺遂、无往不利。” 被二人吹捧的楼长清,一袭流云蓝袍与众不同,衣袂间隐隐有流光闪过,一看便知极为不凡。 他面如冠玉,身姿如松,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颔首道:“分内之事,二位不必过誉。” 不远处,外门弟子张驰闭目打坐,不动声色将这些动静收入耳中。 那两位开口奉承的弟子,与他同为外门炼气期。而本次带队的楼长清,却是宗门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天才之一。 年纪轻轻已是筑基中期,金丹大道指日可待。更在不久前的“白月道场”秘境试炼中,以一己之力压服天剑山真传、破尽万象门赫赫有名的周天星斗阵,以断层之势夺魁,声名响彻南洲修真界! 纵是青云宗内门天骄云集,此人亦以未满双十之龄,锋芒直指真传席位。 这样一位光芒万丈的宗门天骄,会带队这样一个普通的秘境采药任务,属实反常。 张驰心中已有猜测。 楼长清看似温和,却自带内门天骄的疏离感,并未和这些外门弟子过多热络。那两个讨好的弟子见师兄反应平淡,也便渐渐安静下来,各自打坐调息。 一时间,只有舟外破空之声呼啸而过。 只是,包括楼长清在内,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飘向飞舟中部的舱门,每一次掠过都会极短暂地停顿一瞬。 就在这时—— 舱门轻响。 一瞬间,整艘飞舟仿佛静了三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舱门。 一只纤纤素手扶在门上,柔若无骨,皓腕凝霜。 众人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就连此前一直淡淡的楼长清也目光凝聚,隐隐透出热意。 一道身影徐徐走出。 行动似弱柳扶风,娴静如春花照水。 一张脸清丽绝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张驰屏住呼吸,哪怕已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冷师妹,此刻仍为她绝世姿容所震撼。 却见那楼长清已经大步走上前去,语气温和中带着关切:“素心,休息得可好?是否还有不适?” 说着伸手欲要扶。 冷素心却是不着痕迹地避开,眼帘微垂,声音轻柔而疏离:“并无大碍,有劳师兄挂心。” 她容色略显苍白,似乎身体抱恙,非但不减其美,反倒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态,叫人望之心生怜惜。 却又隐隐勾起几分难言的悸动。 楼长清动作一顿,却并未恼怒,反而体贴地退后半步,依旧温声道。 “师妹初次乘飞舟远行,若觉不适,不必勉强。行程可缓,一切以你身体为重。” 此言一出,十几名外门弟子低眉垂目,竟无一人表示异议,连神色都无一丝忿忿。 尽管他们都清楚,修士体质远超凡人,绝无晕舟之理,停船修整更是影响此番任务效率。楼长清此举,分明是假公济私。 冷素心语气婉转,轻声道:“不必如此,师兄照常行进即可,莫要因我耽搁宗门任务。” 意思却不领楼长清的情。 张驰见状,心中冷笑一声。 内门天骄又如何,青梅竹马又如何? 这样一幅天赐的好牌,却博不来佳人半点垂青! 对张驰心中所想,楼长清自然不知。 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这些年来,在内门天才云集之地,类似含沙射影的话语,他还听得少吗? 若连这点微妙的恶意都承受不住,他也不是未满双十便筑基的天骄楼长清了。 冷素心寻了处视野开阔的船舷凭栏而立,楼长清自然跟在她身侧三步之外,默然陪伴。 另一头,传来其他弟子高谈阔论的声音。 自冷素心现身,原先打坐调息的众人仿佛突然对论道产生了极大的热情,一个个谈玄说妙,气氛竟是比刚才对待内门天骄楼长清还要热络几分。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清晰传入佳人耳中。 就连张驰也参与其中,言谈间颇有见地。 楼长清眼底闪过的一丝讥诮。 这些人心思何等可笑。是他将素心亲手引入宗门,二人同出一地,自幼相伴长大。 即便不知从何时起,素心对他日渐疏离……他仍是这青云宗内,与她牵绊最深之人。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冷素心的侧脸,天光勾勒出她动人的轮廓。 恍惚间,仿佛回到三年前,二人还曾并肩倚在窗榻上,静看檐下雨滴敲打芭蕉。 那时他侧过脸望去,见她睫毛弯曲的弧度……恰如此时此刻。 心中不由泛起阵阵酸涩,他低声道:“素心,你第一次出任务,可有什么想要的?” 冷素心仍未回头。 二人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四周无人窥听。冷素心终于开口:“只是出来见见世面,并无特别所求。” 语气冷淡,却透出对熟稔之人才会有的随意。 楼长清心中微微一松,知她到底没有将自己彻底推远。 这便够了。 急不得。 半日后,夜幕低垂。 飞舟静静悬停于一处月光笼罩的山巅。 尽管冷素心再三推拒,思及她身体,楼长清仍以“师妹初次远行,需循序渐进”为由,坚持夜间修整,并未日夜兼程。 所幸目标秘境相距不算十分远,又有楼长清承诺明日提速,日出后再行一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冷素心不再多言,回房休息。 实在是有苦难言。 诚然,她炼气五层的修为在众人中居末,但修士之躯,又怎会如凡人般晕船不适。 山中夜色静谧,万籁俱寂。 楼长清在她厢房外悄然驻足,见窗内灯火幽暗,无半点声息,只道她已歇下。 指节在门口停留半晌,终是缓缓放下。 目光微闪间,他指诀轻掐,几道灵光悄无声息地没入房门四周,一道隐秘的护持阵法就此布下。 若有宵小之辈心图不轨,试图靠近,他第一时间便能知晓。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去。 一门之隔的厢房内,早已被冷素心用符箓设下隔音阵法。 此刻,她蜷卧在床上,青丝散乱,指尖紧紧攥住褥单。 “……呜……” 她眉头紧蹙,牙齿紧咬住下唇,面上一片潮红。 “不……别碰我……” 蓝白的衣袍分明完好地包裹着身躯,却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无形的折磨。 不得已展露出云霞般的无边艳色。 紧要关头,她再也忍不住唇间逸出几声喘息,忍无可忍道: “……滚开!” 一只手用力往外扔出一个物什。 那东西摔在地上,滚动几圈后才晃悠悠停了下来。 是一枚造型古朴的翠玉戒指。 经此一摔,非但完好无缺,反倒发出浅浅的光泽。 随即,竟凭空飞了起来,施施然向她飘去。 仿佛有灵性一般,极尽暧昧地挑起她一根手指,又如情人爱抚般,一点点套了进去。 冷素心胸口急剧起伏,好在那无形的鬼东西似乎感知到她的愤怒,没再兴风作浪。 半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那青玉戒指上缓缓飘出。 第2章 第 2 章 楼长清费尽心思欲护花,却不知采花客早已登堂入室。 那采花客魂体穿着一袭珠光流转的白衣,光华熠熠,恍若传说中的无缝天衣,面容更是俊美出尘,宛如九霄云外的天人降临。 然而他浮于空中,不言也不语,某种黑沉如洞,无半点灵光,原来只是一道灵智丧失、徒具其形的残魂。 灵智全无,倒是会凭本能行事。 行的都是畜生之事。 冷素心见这白衣残魂,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原本十分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既成事实,再恼也只是徒增烦恼。何况她此次接下秘境任务,本就是为了寻法解决这缠人的魂体。 这残魂所附的青玉戒指,原是她家中代代相传的宝物。 过去十数年里,它始终安然待在她指间,与寻常饰物无不同,从未显露任何神异。 直到三年前,这戒指首次显现异状,现出魂体。 无论将其弃于深谷,抑或沉入湖海,这戒指总会完好无损地回到她指间,如跗骨之蛆。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秘境上。 次日清晨,飞舟再度启程。 不多时,便抵达此行目的地。 但见前方一片云雾缭绕的密林,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氤氲水汽。正是“青霖药境”的入口。 此境如其名,生长着外界难寻、药效独特的各类灵植。 这处秘境早已被青云宗彻底掌握,历经数轮开荒探查,大半区域的风险已被排除。本次任务,便是在那些已经被标记为安全的区域采集“月华草”“玉髓芝”。正因风险极低,即便如冷素心一般仅有炼气五层的弟子也可参与。 楼长清于密林前止步,面向众人,朗声道:“秘境已至。任务内容与采集区域皆已标明,诸位务必在规定区域内行动,速战速决,切勿贪功深入。若遇任何异常,即刻激发通讯符箓。” 众弟子齐声应诺。 人群之中,张驰的目光不经意般掠过冷素心身上。 冷素心后半夜未被那残魂纠缠,休息得不错,为防楼长清又拿她身体说事,她出发前又特意服下一瓶蕴灵液,望之气色红润,宛如晨光中的芙蕖般清丽夺目。 此刻,她的目光落在这“青霖药境”上。 所谓秘境,便是一方与世隔绝的时空。 这戒指,难道还能穿透虚空壁垒不成? 随着楼长清指诀落下,秘境入口,一道光幕如水一般荡漾开来。 众人依次踏入,随即依照指示分散深入林间采集灵草,各个身影很快没入葱郁秘境之中。 冷素心也随众人前行,却见楼长清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边,温声道:“素心,这边来。我发现一处月华草繁茂之地,你可快速采足份例,余下的亦可自行留下。” 这般明目张胆的偏袒,若在平日,她或会承情。但此刻,楼长清的紧随只会令她的计划寸步难行。 她面色微冷,语气疏离:“师兄,此举不妥。我去采药了,师兄请自便。” 又是一次毫不领情的拒绝。 楼长清面上黯然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温和道:“也好。那师妹自己小心。” 说罢,竟真的转身离去,不在纠缠。 冷素心立于原处,静待片刻,确认他并未暗中跟随,方才转身向林木深处行去。 不知不觉间,她已行至地图标注的安全区域的边缘。再往前,便是未经探查、危机四伏的未知之地。 她驻足环顾,四周古木参天,寂寥无人。 楼长清确实未曾跟来。 她心下稍安,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匣。匣身符文流转,灵光隐隐,布满了用以隔绝气息的强效禁制—— 恰在此时! 身后草木极轻微地响动一瞬,冷素心浑身骤然绷紧,猛地回身。 竟有人尾随而至! 却不是楼长清。 来人一身蓝白外门弟子衣袍,本应清正的面容,在幽暗林间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沉。 ——是张驰! “张驰师兄,”冷素心警惕地退后半步,指尖悄然凝起灵气,“寻我可是有事?” 张驰面色看似平静,步伐却步步紧逼:“冷师妹怎一人在此边缘徘徊?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冷素心周身气机暗涌,心知此刻最大的危机,恐怕正来自眼前之人。 她强自镇定,唇角微扬:“师兄说的是,我这便返回。” 话音未落,她正要转身,却见张驰眼中厉色一闪—— 一道灵光骤然自他袖中射出,冷素心只觉天旋地转,再定神时,竟已置身于一处幽暗石洞之中! “你……”冷素心眸中惊色难掩,“张师兄,这是何意?” 张驰再也按捺不住,眼见朝思暮想的佳人近在咫尺,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何意?月前秘境探险,我无意中发现这处未标记的灵矿洞,洞中灵石品质极佳……我便暗中布下传送阵,本为来日独自探索。” 他眼中迸出狂热的光:“没想到……没想到此次你竟会同来!这是天意!天都在助我!” 什么筑基天才,什么内门骄子?待他尽收这洞中机缘,超越那些所谓天骄不过时日问题!届时纵横南洲,亦非虚妄。 如今宝藏与佳人皆在眼前,岂非上天垂青? 大不了,他取得传承、炼化法宝后,便伪造一场身死道消的意外,带着冷素心远遁万里,叛出青云宗,逍遥天地间! 思及此,他再也抑制不住翻涌的贪欲与妄念,面容扭曲,癫狂呓语:“冷师妹……素心!你终于独属于我了……” “你可知我倾慕你多久……你可知!” “素心……合该是我的!” 这般疯魔情态,与三年前那人如出一辙。 冷素心瞳孔骤缩,却并非因张驰的冒犯。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她衣襟的刹那—— 张驰身形猛然僵住,眼中狂热的血色瞬间被无尽的空洞取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之力抽干般迅速枯萎下去。 一道白衣残魂自她指间戒中飘然而出,静默地收回虚抬的手。 一切,都与三年前那一日一模一样。 …… 这自然不是白衣残魂第一次杀人。 青云宗乃南洲正道楷模,但朗朗乾坤之下,也难免藏有污秽。 冷素心容貌过盛,自是引来不少暗中窥视。平日里有楼长清这般天骄明里暗里回护,更有宗门规矩约束,倒也无人敢真正放肆。 但总有色令智昏之辈。 这次,是炼气期的张驰。 三年前,却是修为高深、地位尊崇的金丹前辈。 那位内门金丹弟子,平日亦是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谁知竟包藏祸心。许是自恃天才,以为即便对她一个炼气下手,宗门也不会严惩。于是在幽僻无人处提前布下禁制,骤然发难,欲行不轨。 炼气对金丹,无异于蝼蚁撼树。当日她动弹不得,面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那宗门天骄状若癫狂地向她伸手—— 就在对方指尖即将碰到她的肌肤的刹那,手上的戒指骤然爆出灵光。 强光过后,待她恢复视野,那金丹天骄竟已化作一副干瘪尸身,周身精气被吞噬殆尽,死不瞑目! 而在他的尸体旁,一道半透明的魂体静默伫立,古井般的眼眸空洞地投向她的方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无名残魂。 连金丹修士都能一击毙命,收拾张驰自然不过弹指之事。 冷素心看着张驰的尸身,数个呼吸后,恢复平静。 无妨,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她容色沉静柔美,手下却利落之极,三两下便将此人身上储物袋及随身法宝灵药搜刮一空。 这人竟已经采足任务份例,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目光不由转向这矿洞深处。张驰说这洞中灵石极佳,只怕话语中仍有保留,深处,怕是大有机缘。 说不定,还有上古传承! 冷素心清丽的眼中掠过一丝渴望,却马上被她强行压下。 不……莫要横生枝节。 此番变故已是意外,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残魂与尸身。宗规严禁同门相残,若再加上那金丹修士的旧案……一旦败露,她将万劫不复!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静立的残魂身上,最终定格于手上的青玉戒指。 修仙界素有“戒指藏灵”“随身仙人”指点修行的传说。这些传说里,既有善意点拨的良师,也有意图夺舍的魔头。 可这残魂二者皆非。它不言不语,毫无灵智。起初,冷素心未尝没有过一丝期待,指望这戒中之灵能弥补她平平无奇的资质。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这残魂竟会无差别攻击一切试图靠近她的人。 不得已,冷素心自此深居简出,甚至连自幼一同长大的楼长清也只能刻意远离。 若仅是如此,尚可忍耐。毕竟它救她于危难,威能莫测,又是祖传宝物,终是利大于弊。可未曾想,这残魂竟还会如禽兽般本能行事,愈发放肆! ……要夜夜承受如此折磨,还不如被夺舍了干脆! 纵然…… 他方才再一次救了她…… 但此行目的,从未更改——利用这一方天地,永久摆脱这残魂! 冷素心目光骤寒,不再迟疑,当即取出布满隔绝禁制的玉匣子,正要将指中戒指强行褪下。 一只冰冷的、半透明的手扼住她的手腕。 下一瞬,她手中精心准备的匣子,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冷素心猝然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中。 那本应毫无灵智的残魂,此刻眸中竟似乎酝酿着风暴——要将她彻底席卷,吞噬殆尽! “你……!”冷素心面色骇然,但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残魂便已像饿狼般扑了过来! 第3章 第 3 章 昏天暗地的矿洞之中,张驰死不瞑目的空洞双眸,无神地映照着眼前一派香艳景象。 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幽暗天地中,竟有一位活色生香的红粉佳人,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衣带不知何时散开,满头青丝因薄汗贴在额间。 冷素心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对着身上半透明的残魂冷声呵斥:“……滚!给我滚!” 语气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畜生是半点不停,一张俊美的容颜埋在她颈脖处肆意,其余动作,更是远超过往的放肆。 “畜生……滚……滚啊……” 魂体不是□□,虽无直接触碰之感,却有另一番奇异的酥麻。 她在一片迷乱之中逐渐沉沦,并未察觉那残魂原本漆黑无光的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神光。 ……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深处,竟传来一声慵懒而略带讶异的低语:“……我说是什么惊扰好眠,原来是故友气息。” 幽暗之中,一道身影缓缓飘出。 那是一位长发如瀑的黑衣青年,面容俊美到近乎妖异,肤色透着一种冷硬无机质的苍白,像是许久未见天日。 眼神深邃悠远,显然绝非表面年岁,是个不知道存活了多久的老东西。 说存活怕是不太准确,因他身形同样飘忽,也是一道魂体。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地上纠缠的一人一魂,轻笑道:“好一场别开生面的重逢。堂堂仙尊,怎沦落到猪狗畜生一般,轻薄一个小姑娘?” 一道无形之力扫过,那地上残魂本能地飘忽闪躲。 二魂于半空中静立对峙。 黑衣魂体凝视片刻,恍然道:“我道尊者行事怎会如此不堪,原来只是一缕分神。” 还是一缕灵智近乎磨灭殆尽的分神。 “纵是分神,也不至于此……哎,究竟过去了多少光阴。”黑衣轻叹一声,个中有无限沧桑。 “你那本尊,若见你如此行事,怕是弹指间便将你碾碎……既如此,倒不如成全我这个故人。” 说着抬手就要将白衣残魂吞噬,却忽然顿住,一拍脑袋:“不对,沉眠太久,神魂都钝了。” “此刻若将你吸纳,那老东西本尊瞬息便知,立刻跨界前来‘叙旧’……那可不行,时机未到啊。” 方才还称故友,转眼便成了老东西。 黑衣略作思忖,广袖轻拂,竟将那白衣残魂轻易收入袖中乾坤。墨色衣袍上,隐约有万千星辰轨迹生灭流转。其魂体凝练程度,显然远胜对方。 他目光不经意掠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却是微微一怔:“悠悠岁月,后世竟还能蕴育出如此绝色,倒出乎意料。” “难怪引得你这残魂凭本能纠缠。” “然终非你我的时代了……老东西们,合该将天地让予后人。你便随我离去,莫再纠缠这小辈。” “这里倒恰有一副新鲜皮囊……啧,都被吸干了,丑陋不堪,实非上选,”黑衣毫不掩饰嫌弃的目光,“……罢了,聊胜于无,暂且用一用。” 言罢,他身形微动,便要投进那张弛的尸身。 不知怎的,那魂体又半路折返回来。 “哎……这般绝色,此番错过,不知又要多少光阴才能再见。不多看两眼,岂非辜负天赐良辰。” 他目光流连在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上,修长的手指像拨动琴弦般在空中引动无形脉络,推演天机。 “唔……噢……嗯……少了那老东西的庇护,日后恐怕是要栽不少跟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光阴阻隔,从命运的脉络中窥见冷素心未来……无尽的“风雨”。 这二字指的是……无边的风月,无数的**。 “也罢,也算是你间接将我唤醒,结下了因果。”他自言自语道。 “今日便暂借你一物,此物于我当下,也是累赘。” “既是借,以后自然向你讨还……眼下,先收点利息。” 话音未落,他俯下身去,指尖轻佻地捏住她的脸颊,竟是极不要脸地与她唇舌交战。 缠绵亲吻间,一道灵光如涓流般悄然注入她识海之中。 …… 三日后。 密林上空,楼长清御剑凌空,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双目紧闭,眉心微蹙,庞大的神识如无形潮水般漫开,扫过下方无边林海的每一寸土地,搜寻着那一缕熟悉的气息。 若有宗门长老在此,定会为之震惊——以筑基之境,其神识之强韧、范围之广袤,已远超同阶,隐隐触摸到了金丹门槛。 片刻后,他倏然睁眼,眸中湛然神光缓缓内敛,紧锁的眉头却未能舒展。 这已是划定的最后一块安全区域。 整整三日,竟探查不到冷素心丝毫踪迹。 神识落回紧握的通讯玉简,这几日他发出的所有讯息皆石沉大海,无一回应。 他不愿深思那最坏的可能,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不去想。 素心极可能误入了未知险地。 他面色一沉,如玉般的脸上露出坚决之色,就要向所有弟子发出集合讯息。 就在此时。 下方密林深处,一道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蓦然闯入他的感知。 楼长清身形一晃,如流光般一瞬便闪现至气息源头。 “素心!” 林木掩映间,那身着蓝白道袍的身影,不是冷素心又是谁? 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步履虚浮踉跄,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分明状态极差。 楼长清心头刚升起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取代:“素心!你怎么了?”他急步上前,伸手便欲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别碰我!”冷素心下意识便要避开,但她此刻虚弱至极,来不及躲闪,眼看着楼长清的手落在自己肩头。 她瞪大眼睛。 ……竟无事发生。 楼长清却被她这剧烈的抗拒刺痛,伸出的手僵住,眼底难掩受伤。 素心……你已厌我至此了吗? 他勉强维持着风度,声音涩然:“好……我不碰你。师妹,你状况不妙,莫再强撑。我已下令全体集合,我们即刻返回宗门。” 说罢,他沉默地退开几步,召出飞剑,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克制而疏离。 冷素心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默然垂眸踏上飞剑。 指间青色光芒微闪。 那枚夺命的戒指,分明完好地戴在原处。 可那残魂却并未现身。 二人同乘一剑,向秘境入口无声疾驰。谁也没有开口,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冷素心的心神飘回从那幽深矿洞中苏醒之时。 彼时她头痛欲裂,神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吞入了远超自身容限的庞然之物,胀痛几近崩溃。 她原地调息了半日,才勉强将翻腾的识海稳定下来。 待恢复神智,她发现那张弛的尸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只怕还有第三者出现! 生怕事情败露,她来不及探究自身异状,强撑着第一时间将矿洞内可能遗留的痕迹彻底清理干净。 万幸那矿洞相距不远,凭着宗门发放的“指引符”,几经周折,总算回到了安全区。 ……心念急转间,飞剑已抵达集合地。 已经有不少弟子收到传讯,陆续前来。 冷素心无意与人交流,身体依旧不适,自己找了个角落打坐调息。 又过了两个时辰,眼见众弟子已集结大半,楼长清目光扫过人群,眉头一皱。 仍少一人。 他面沉如水,问道:“可有人见过张驰?” 听到这个名字,冷素心心中一跳。 这些弟子们面面相觑,一弟子迟疑道:“第一日似乎在西北角见过张师兄采药,之后……便再未留意了。” 其余人纷纷摇头,皆说不知。 楼长清沉吟片刻,取出一个古朴罗盘。这“同心盘”乃宗门所发,可在秘境之内,以通讯玉简为引,感应同门方位。 他先前搜寻冷素心时未曾动用此物,只因担忧频繁催动玉简追踪会令她察觉,徒增厌烦。 而对张驰,自是毫无顾虑。 他当即催动罗盘,御剑凌空,神念随罗盘指引细细搜寻。然而半个时辰后,他沉着脸返回集合地。 罗盘全无反应,此人已不在安全区之内。 至于那弟子所言最后见过张驰的地方,楼长清以神识扫过数遍。 既无术法轰击的痕迹,亦无血气残留,更不见任何伤损遗骸。 唯有些许模糊难辨的足迹,蜿蜒至密林更深处,除此之外,竟再无半点线索。 他看了看闭目打坐的冷素心,见她面色依然苍白如纸,当机立断:“张驰私自擅离安全区,依照宗规,后果自负。本次任务已毕,即刻启程返宗。” 众弟子中,有人目光闪烁,倒无一人站出来替张弛说话。 秘境之中因违背命令、擅闯险地而陨落的人,年年皆有。 一日之后,飞舟在楼长清全力催动之下,停靠在青云宗山门广场。 本想马上将冷素心送去百草堂,却有人拦在他面前。 那人一袭与楼长清如出一辙的流云蓝袍,赫然是位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年轻又俊俏的面上笑吟吟的,眼神却毫不掩饰恶意:“楼长清,听闻你此番带队甚是威风,十五人出宗,十四人返程。这点本事,实在给我内门长脸了。” “执法堂长老很不高兴,要找你问话呢。请吧。” 第4章 第 4 章 来者不善。 楼长清看着眼前之人,又回头瞥向身后一众弟子。众人低眉顺眼,无人敢与他对视。 一入山门,便遭此诘难。显然这队伍中,早有人通风报信。 他面上扔挂着浅笑,眼中却一片冰冷:“楼某何德何能,竟劳无忌兄如此挂怀?论起本事,兄台潜心修行之余,既要指点外门,又要通达执法堂,这一心多用的功夫,楼某自愧弗如。” 李无忌冷笑一声:“楼长清,你休想在此拖延时间。” 楼长清不理他,只唤了一名女弟子上前,低声嘱托:“素心师妹身体不适,你即刻送她前往百草堂诊治,务必好生照看。” 不料这话却被耳尖的李无忌听了去。他面上那恶意嘲弄的笑意骤然一僵,转而露出急切之色:“什么?素心怎么了?” 那急切顷刻间化作怒火,竟是破口大骂:“楼长清!你个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竟让素心受伤归来?简直枉为内门弟子!” 比之先前的讥讽,这番辱骂竟带着十成十的真情实感。 也唯有同为天骄的李无忌敢对楼长清如此出言不逊。这话李无忌敢说,外门弟子们可不敢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楼长清本就挂心冷素心身体,见他口出恶言,面上最后一丝笑意也冷了下来。 若不是这人横加阻拦,他早将素心送医诊治了。 那边李无忌还闹着要见冷素心,楼长清往前一步拦在他身前,冷声道:“李无忌,你方才不是急着要带我去见长老?带路吧。” …… 另一边,冷素心沉入一片无垠的黑暗。 飞舟之上她便神魂剧颤,再度昏睡过去,意识在无数迷乱的梦境碎片中浮沉。 恍惚间,她看见一册暗金书页悬浮于虚无,纸张上时间的砂砾不断生灭聚散。 每一页,都罗列着无数个方格。 怎么会见到如此奇怪的东西? 未来得及细究,一阵极致的危机感突然来袭。 醒来……快醒来…… 可她神魂疲惫至极,贪恋这片刻杳冥,久久不曾回应。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愿,那危机感陡然加剧,忽然,一些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涌入识海…… …… 冷素心猛地睁开双眼。 楼长清有难! …… 执法堂内,楼长清确实四面楚歌。 他环顾一圈,唇角噙着淡然笑意:“楼某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大的脸面,劳驾师兄与诸位同门齐聚于此。” 心底却是一沉。 堂内何止执事长老。 李无涯、李无忌等一众内门子弟分别立于两侧。 上首处,一名青衣男子随意斜倚着,单手支颐,姿态疏懒,与这肃穆的执法堂格格不入。 但若用眼望去,只觉其气质如渊渟岳峙,令人心神俱震。 青衣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是内门天骄中的天骄,宗门道统的继承者。 竟是真传亲至! 真传地位超然,犹在寻常长老之上。此事,怕是不止问责弟子失踪那么简单。 只见往日待他和颜悦色的长老,脸上一派严肃:“楼长清,张驰失踪一事,你作何解释?” 楼长清从容拱手应道:“回长老。弟子已用‘同心盘’仔细探查,未在安全区内寻得张驰踪迹,周遭既无血迹,也未发现打斗灵力残留。弟子推断,张驰已擅离安全区。” 却有人阴阳怪气:“是未发现痕迹,还是有人事后精心清扫了痕迹,那可说不准。” 这话里的诛心之意昭然若揭,楼长清皱眉:“王师弟,这是何意?” 说话之人名为王仕,楼长清有印象,是李家派系的人。 那王仕往前一步,毫无惧色:“何意?我怀疑,怕是有人监守自盗,杀人灭口!” 此时,内门中有人开口:“执法堂上,真传当前,王师弟若有证据,不妨直言。” 楼长清心中雪亮,这李派之人一唱一和,怕是早已暗中布局,要借此大做文章。 “既如此,弟子便直言了!”王仕取出一枚玉简,呈于上座,“日前,弟子偶然寻获此物,这上面竟详细录有我宗‘青霖药境’的阵法关要、灵植分布,更是屡屡提及‘万象门’,俨然是将宗门机密泄露他派!” 长老接过玉简探查,面色愈发凝重:“确是‘青霖药境’种种关要……” 座首真传扫了一眼,神色淡淡,不置一词。 “哟,这可真是巧了。”李无忌轻笑一声,“咱们楼师兄此番带队前往的秘境,不偏不倚,正是这‘青霖药境’——我原还纳闷,师兄仙途坦荡,为何接下这等寻常任务,原来是另有所图啊。” 楼长清选择这秘境确有私心,却万万不愿将冷素心牵扯其中,当即冷声道:“秘境皆为宗门重地,岂容你我妄议高下?无忌兄以此度人,心思未免落于下乘了。”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李无忌厉声道。 内门之中,与楼长清交好的人出言质疑:“说是证据确凿,可这玉简之上,可有楼师兄名讳印记?焉知不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 “若有名讳,反倒显得刻意,岂非小觑了楼师兄才智?”王仕早有准备,“弟子敢断言此物属于楼师兄,只因发现之时这上面布有独门禁制。弟子不得已寻了精通阵道的友人合力堪破禁制,才得见其中惊天隐秘!” 他转向座首青衣男子,躬身一礼:“闻师兄法眼如炬,必能明鉴,这禁制手法,正是楼师兄独有。只消请楼师兄随意取出一件日常所用禁制法器,两相对照,便知真假!” 闻一白眸光终于落在那玉简之上,不过片刻,便淡淡道:“不必取了。禁制气息,确实是他所留。”观其神色,还隐隐流露出倦怠。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真传之言,无人敢质疑,便是楼长清也不能。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长清面色依旧平静。 “楼某尚有几点不明,想请教王师弟。方才依师弟所言,此玉简已寻友人破解了禁制。既如此,一枚已被破解、可随意窥探内容的玉简,如何证明其未被做过手脚,又如何还原其最初的模样?” 王仕面色一变。 楼长清又转向座首真传,微微欠身:“也想请教闻师兄,这位能破我独门禁制的阵道高才,既有如此手段,那么是否有能力在破解之后,重新仿制禁制痕迹,行栽赃嫁祸之实?” 闻一白闻言,眼中那丝倦怠稍稍褪去,露出一抹极淡的兴味。 言简意赅:“可能。” 满堂再次哗然。 楼长清不过三言两语,便将这看似铁证如山的死局,撕开了一道缺口! 王仕额角隐隐沁出细汗。此时,内门弟子中又有人扬声道:“在下困惑已久,这玉简之事,与张驰失踪究竟有何干系?” 王仕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行镇定下来:“是了!方才险些被你诡辩绕开。这玉简你还能狡辩,可张驰失踪一事,你休想抵赖!” “既如此,我也不再隐瞒。此枚玉简,正是我从张驰手中截获!” 立刻有人敏锐质问:“张驰一介外门弟子,你如何能从他手中取得此物?莫非你二人早有交集?” 王仕眼珠一转,早已备好说辞:“说来也巧。那日我途经内门弟子居所,恰好见到张驰从楼师兄洞府方向出来,神色慌张,形迹可疑。” “我疑心此人行偷窃之举,便上前拦下盘问,果真截获这枚玉简!弟子岂敢怠慢,详查一番,不料竟钓出这般惊天阴谋!” 楼长清的友人讥笑道:“你拿到玉简,不第一时间上报,也不归还原主,反倒私自探查,王师兄这手段也算是让人长见识!” 可众人也心知肚明,李派素来同楼长清不对付,王仕有此作为倒也不太意外。 执法长老却是摇摇头:“王仕,你方才言,未免牵强。内门洞府皆有禁制守护,张驰一介外门弟子,如何进得去?” “回长老,”王仕仿佛早有预料,对答如流,“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醒悟,只怕这张驰早已被收买,与某些人里应外合,方能在秘境中无往不利!” “所幸他一介外门弟子,心思不似幕后之人缜密。如今张驰虽下落不明,可天网恢恢,终究让弟子寻得铁证!” “在其失踪之后,弟子心中不安,恐其遭人灭口,毁灭证据,不得已私下探查其居所……果不其然,竟真在其房中寻得一件‘青鳞护心镜’!” “此物分明是楼师兄从前所用法器,何以会出现在一个外门弟子手中?若非为了勾结收买,又岂会轻易相赠?” 楼长清闻言,不禁冷声一哂:“王师弟这番说辞,未免可笑至极。外门弟子闯入内门洞府固然困难,可内门弟子若要潜入外门居所,岂不简单?” “更何况,事发前后,我等皆在秘境之中。王师弟既能如此及时地搜得这所谓铁证,这不恰恰证明,张驰的居所在那段时间任人往来?如此自由出入他人居处,王师弟莫非不该给诸位一个解释?” 满座神色各异,议论纷纷。局势几番反转,两侧弟子各执一词,显然已分作两派,争执不下。 李派领袖李无涯始终面色沉静,一言不发,而一旁素来嬉笑怒骂的李无忌,面上阴霾一片。 王仕涨红了脸:“楼长清,你别仗着张驰死无对证便一味抵赖!可他偏偏在你带队下失踪!偏偏是在这青霖药境有去无回!如此种种诸多巧合,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就在这时。 “若我说……我知晓张驰下落呢?” 人未至,语先闻。 柔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霎时间,如一阵春风拂过大殿。 一道素衣清冷的身影,宛若惊鸿,翩然而至。 满堂目光汇聚一处,皆露惊艳之色。 第5章 第 5 章 冷素心一身素白衣裙,一根素簪半绾起墨发青丝,周身不见半点缀饰。 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极淡,似枝头绽放的玉兰,风一吹便要飘零。 淡极始知花更艳。 一片惊艳的目光中,却有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素心,张驰一事你不必插手,我自会想办法,你别强撑。” 见她未穿弟子服,楼长清便知她定是从病榻上匆匆赶来的,来不及梳妆。 心中忧思愈深——自发现冷素心失联,到张驰失踪,楼长清心中如何没有隐隐猜测。 却是一个字也不曾提起,唯恐她受到一丝质疑。 冷素心瞥了楼长清一眼,并未和他交流。 只是上前一步,有条不紊地朝座上行了一礼。 “外门冷素心,贸然前来,请长老、真传、诸位师兄恕罪。” 迎着众内门天骄的无数道目光,未见一丝拘束不安。 上首处,青衣神情依旧淡远,气质超脱。 ……只是不知何时坐直了身。 “事急从权,无妨。” 一直惜字如金的闻一白,主动开口道:“既说有张弛消息,那便一一道来。” “是。” 她垂着眸,像是在回忆,片刻后轻轻开口道:“数日前,弟子在秘境中采药。本在安全区内专心采集,不曾想,张驰突然出现在身后。” “当时,弟子见他神情晦暗,心生不安,正欲告辞,不料……” 她眉尖轻蹙起来,让人观之心里一紧。 “张驰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弟子只觉天旋地转,再清醒时,便出现在一洞窟之中。” 有人低声道:“似是短距传送之术。” 冷素心默然片刻,像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众人屏息看着她,也不催促,实则已隐约窥见后续发展。 “……洞中幽暗,只听他喃喃自语,称此洞藏有机缘,欲私探秘宝……然后……弟子竭力周旋,他却……” “……一番纠缠下,那张驰似是误触了什么禁制,竟当场殒命……冲击之下,弟子也昏了过去……” 后面的部分,冷素心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杰,如何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楼长清面色暗沉,指节一寸寸攥紧。 “总之,弟子亲眼目睹张弛身死于那洞窟之中,却是咎由自取,并非遭人灭口。恳请长老师兄明鉴。” 冷素心说完,场内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神情晦暗。 那张弛,竟敢色胆包天。 这一众骄子看似光风霁月,可在幽暗无人之时,谁敢说对这柔弱佳人不起一点隐秘心思。 可是……这区区外门弟子,竟真敢付诸行动! 一时间咬牙切齿者有之,神色忿忿者有之。可他们心头,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 一个迫切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 “素心……你有没有……他……有没有对你……”李无忌眼睛发红,看着冷素心,嘴唇颤抖着问道。 ……? 冷素心还沉在谋虑之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对于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满堂修士竟无人打住,一个个都在等着她回答。 楼长清眼中痛极,无声地看着她。 冷素心喉头哽住,一时只觉荒唐至极。 弟子殒命,秘境古怪,此等关乎人命与宗门机缘的要紧事无人追问,反倒关注她的…… 却听上首处,真传淡声道:“元阴尚在。”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冷素心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即仓促低下头,眼中已是大为恼火。 这些人,甚至连真传都……竟在这大庭广众下,谈论她的元阴……? 同一场合内,如坐针毡的还有王仕。 方才听冷素心一句句道来,王仕心中便大感不妙,他悄然往人群中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见一个个内门天骄,无论派系出身,竟都俨然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王仕几欲吐血,目光转向李氏兄弟二人。 李无涯由始至终从未下场,一直是那副青竹般端方君子模样,而原来还会帮腔几句、言辞恶毒的李无忌,尤在那咬牙切齿,无声地咒骂着什么。 听不见还好,若让王仕听见,怕是要当场骂爹。 “张驰那个贱人……竟然敢……贱人贱人贱人去死去死……” 竟是没一个帮得上忙! 王仕也不愿做那质疑美人的恶人,可既已当了马前卒,便只能进不能退,当下硬着头皮问:“冷师妹,恕我直言,这一切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装作看不到李无忌立马投过来的怒目。 执法长老也缓声问道:“你既说亲眼见他陨落,想必……留下尸首为证了?” 这执法堂内,还有两个正常人,冷素心压下心头恼火,顺势回应。 “回长老,那洞窟多有古怪,弟子醒来后,发觉那尸首不翼而飞。” 一字一句,全是实话。 在这样一群精英面前,说谎只怕当即被识破。最好的谎言,永远是真话—— 不完整的真话。 王仕急道:“冷师妹,既无尸首,焉能证明你所言,又焉知他不是诈死逃脱?” “虽无尸首,弟子仍有一物可以证明。” 冷素心说着,呈上一件东西——也是一枚玉简。 “此乃张驰的本命通讯玉简。” 此物一出,堂中一片寂然。 众人皆知,本命通讯玉简,乃宗门特制、与弟子神魂相系,极难作假,故而可起到身份标识的作用。因宗门通讯,难免涉及宗内机密,这些特制的通讯玉简,只有本人神识方可打开查看,若强行破解,顷刻玉碎。 玉简如此重要,片刻也不可离身,眼下出现在冷素心手中,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张驰死后,遗落诸多物品,弟子慌乱中尽数收起。未曾想,竟在此时派上用场。” 以她炼气五层的修为,若说能强杀害炼气八层的张驰取得此物,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众人已信了八成,而王仕还在纠缠不休:“冷师妹,这玉简在你手中,也说明不了什么,众人皆知楼长清与你青梅竹马,焉知不是楼长清杀人后转赠于你——” “够了。” 闻一白淡然开口,如金石掷地有声。 王仕顿时噤声。 “冷素心,你可还记得那洞窟方位?” “弟子记得。” “明日,你随我亲自前往一探。”闻一白指尖一抬,一瓶丹药凌空飞至冷素心面前,“你神气浮动,此丹可助你调神。” 真传赐丹! 满堂哗然,冷素心垂眸谢过。 闻一白如此表态,李派显然大势已去。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楼长清却忽然上前一步:“闻师兄,此事因我而起,弟子愿同往协查。” 闻一白瞥了他一眼,并未发话。只听李无忌冷笑道:“真传亲临,何须你画蛇添足?楼师兄你这可是在质疑真传?”他眼神愤恨,不知何时,对张驰一死人的怒意转移到楼长清身上。 楼长清不搭理他,只是定定望向闻一白。 闻一白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少顷,只见楼长清面容逐渐绷起来,额间渗出汗意,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威压。 却听一人朗声道: “弟子也愿同往。” 说话之人,竟是—— 李无涯! 他目色清正,这么久以来首次开口:“依宗门旧例,执法堂调查,需三人成行,以昭公允。冷师妹既为事主,除楼兄外,仍需一人。弟子愿往效力。” “……呵。” 良久,闻一白轻笑一声,无形威压骤然散去。 “随你们。” …… 走出执法堂时,已近黄昏。 这青云峰上霞光如落日熔金,美不胜收,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冷素心正想走向云踪阵。此乃青云宗各峰上公用的传送法阵,可实现在各峰之间快速通行。对于并无飞行法器、法宝的低阶弟子而言,是最为常用的代步工具。 却有人一言不发,温热的手掌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引她往另一侧走去。 冷素心看着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眸光闪烁了一下,这一次,却并未挣开。 自药堂转醒那刻,她便意识到,那残魂不知因何原因,竟不再出现。 昏迷期间,送她前来的同门、为她诊治的医者,或多或少与她有肢体接触,却无一人显露异常。 她隐隐察觉,那纠缠她三年的残魂,似乎已经彻底摆脱掉了。 …… 飞剑灵光从青云主峰天际掠过,破开云霭。十数个呼吸后,落于聚灵峰。 这里是内门精英弟子洞府所在,灵机之充沛,远胜她所在的飞云峰。 楼长清指诀微动,洞府大门禁制无声开启,内景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越过大门,入目先是一汪碧绿清池,池中几尾灵鲤悠然游动。池畔灵草花卉错落有致,清气沁人心脾。 冷素心被他牵着带入内室,目光不经意落在云窗处,窗外云海沉浮,日月星辰仿佛伸手可摘,她还记得昔日从那往外望去,星河低垂的仙家胜景。 室内,灵石砌成的墙壁温润如玉,案几座椅隐隐泛着灵光。 冷素心三年未曾踏足此地,对比记忆中的场景,只觉这洞府环境更胜往昔。 洞府升级了,而眼前之人,却似乎依旧。 “素心……” 自执法堂出来,楼长清一路沉默,只牵着她径直回到自己洞府。 直到此刻,四下再无旁人,他终于低声开口。 “方才见到你出现……我心里其实是欢喜的。”他音色微哑,“我原以为……你早已厌弃了我。” 天之骄子那素来秋月般皎洁、磊落的脸上,渐渐掩上一层阴云。 “可我未曾想到,你竟经历了那般凶险……得知你无恙,我心中只剩后怕。” “若早知那张驰包藏祸心,我必将其斩于剑下……!”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叫人听出无尽自责与痛楚,“本是为了护你周全才接下此次任务,没想到……还是让你身陷此等绝境……” 冷素心静静听着青梅竹马的自白,心底坚冰一角似乎悄然融化,流淌成一片心酸与不忍。 她抬手,软玉般的掌心,覆盖上他的手背。 声音轻柔低哄:“……不必如此,你没有错。” 话音未落,便被他用力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古语有云:高处不胜寒。 又道:峰顶终年雪。 修士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栖身于云海高山之处,身边总是孤寂又清寒。 这些年,冷素心深居简出,早已习惯这样的寒意。 可楼长清的体温却很烫。 冷素心冷不防被他抱住,没来得及抗拒,被他炽热的体温先一步裹挟。 与夜夜被那残魂贴身闹的感觉截然不同。魂体没有温度,没有实体,那残魂的触碰是若有若无的痒,隐约带着凉意。 而此刻楼长清埋首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皮肤上,像一片羽毛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她略感不适应,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一瞬间回到十年前的寒冬里,她躲在他的大氅里,用他的体温取暖。 那时候,楼长清还不叫长清,两人都还用着父母赐的俗名,他们一同读书,一同逃学,一同在夏夜里捕捉流萤。 竟已过去十年了。 柳枝般柔软、修长的手臂,渐渐环上他的背。 她声音低如梦呓:“澈哥哥……” 在她腰间,结实的手臂骤然缩紧。 这怀抱,又似乎和童年记忆中的温暖有些变化。抱着她的人身躯已经高大得多,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体温也越来越烫了,隔着衣料清晰传来,几乎要将人融化。 一种莫名的感觉传来,她轻轻咬了咬唇,又忍耐了一会。 终是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 楼长清纹丝不动,牢牢禁锢着她。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着她身上阔别已久的温香。 “……再抱一会……” “嫣嫣……”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君子如玉的面容上,是一种从未示于人前的沉暗。 …… 等他终于抬起头时,便又是那个朗月清风的天之骄子了。 “嫣嫣……我们这是和好了吗?” “……嗯。” 冷素心耳垂上还透着淡淡的粉意,垂着眼帘不去看他,而这极轻的一声并没让楼长清错过,他展颜一笑,一时间云破月来,风神疏朗。 随后他手一抬,一层禁制无声落下,将二人方圆尽数笼罩。 “方才我所布下禁制,金丹修士也难以窥探。”他正色道,“嫣嫣,真传本事非同小可,若秘境一事还有隐情,定要告知于我,早作谋划。” 她心下一动。 楼长清是可以信任的。 残魂一事固然不便告人,可他说得对,真传手段莫测,有他相助,总能多一分把握。 冷素心沉吟片刻,传音回道:“那日,张驰将我强掳到那矿洞之中。情急之下,我催动了随身一件保命秘宝……他便因此殒命。” “其余种种,便如堂上所言。他死后,我确实晕倒过去,再醒来,尸体已不知所踪。” 得知冷素心身上有自己不曾知晓的秘密,楼长清反倒欣慰点头:“嫣嫣会保护自己,甚好。” …… 二人筹谋许久,见冷素心面色愈显苍白,楼长清执意留她在府上调养。 那真传所赐丹药,尽管是众目睽睽之下所赠,楼长清尤不放心,将自身最精纯的木系灵气渡入她的经脉,为她温养神魂。 那灵气如春泉涤荡,她只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温泉之中,暖意融融。 入夜后,冷素心不觉沉沉睡去。 神满不思睡,修士大多无需睡眠,静坐调息方能恢复。可眼下,她的神魂尚不稳定。 楼长清将她轻轻抱至云窗边的软榻上。素心往日最喜这处星光,若夜半转醒,一睁眼便能看到满天星河。 窗外,星辉如水,月华如练,她玉白的容颜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光华,是日月也不能掩其辉的美人。 楼长清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他不禁伸出手,抚上那光滑细腻的肌肤。 眉,眼,唇。 再往下,是优美的颈脖和锁骨。 “素心……嫣嫣……” 这些年,她越发清冷灵秀,气殊高洁。若放在真仙身上,那便是望之如仰观日月,令人不敢直视、不敢亵渎的姑射神人。 可她偏偏只有炼气五层。 她不知道,那些看似高高在上、渊渟岳峙的前辈高人,都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 杳冥之中,冷素心再次看到了那奇特的书页。 这一次,她似乎看得更清了些。 九千五百六十八年,五月七日。 九千五百六十八年,五月八日。 五月九日、五月十日…… 那书页上,格列纵横,每一格中都标有日期,像是一册体例奇特的万年历。 可这到底何意义? 梦境中,她疑惑不解,思绪翻飞间,白日所梦过的种种碎片般的画面再度涌现。 先是楼长清蒙冤入狱,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同楼长清失联,又无残魂傍身,她心中警惕,行止愈发谨慎,若无必要,几乎闭门不出。 却仍是一着不慎,落入陷阱。 …… “嫣嫣、嫣嫣……素心……素心!” 冷素心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快湿了衣裳。 映入眼帘的,是楼长清担忧的眼神。 “嫣嫣,可是魇着了?” 冷素心气息微喘,几息之后,强自镇定下来。 “嗯……”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异色,“像是噩梦……可一醒来,便什么都记不真切了。” 修士不会轻易做梦,凡有梦,必有所感。 她极力去回忆个中细节,可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像雾一般散去,再难拼凑捕捉。 唯有最后一幕,还依稀残留在眼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直直向她探来。 …… 天光乍破,很快就到了和真传约定的时辰。 冷素心收敛心神,暂且将种种纠结先抛在脑后。 过往已逝,未来未卜,当务之急是应付真传探查,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容不得半点差池。 虽然做了噩梦,可在楼长清彻夜护持与灵气滋养下,冷素心感觉大好,再无虚弱之感。 二人乘飞剑抵达山门时,有一人已在那等候。 李无涯。 见他二人联袂而至,李无涯一怔,只是一瞬,神情便恢复如常。 “楼兄,冷师妹。”他颔首一礼。 楼长清从容回应,风度不减。 这位李派倾力栽培的未来砥柱,冷素心实则从未有过交集。 她一介外门弟子,若非昨日风波,根本无从知晓内门的暗潮汹涌。 息交绝游这些年,莫说其他内门精英,便是眼前这位名动宗门的天骄,她也仅在宗门大典时遥遥见过数面,大略听闻过其一些天资绝艳的事迹罢了。 观昨日之势,李派同楼长清似有针锋相对之嫌,然而这两位未来真传席位的有力角逐者,彼此间却礼数周全,俨然一派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冷素心也微微欠身:“李师兄。” 姿态清雅合度,无可指摘。 第7章 第 7 章 张驰居所入口处。两个外门弟子正守着,见有人前来,面色皆是一紧。 “见过李师兄。” 李无忌随意摆手:“不用守了,此处交予我。”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师兄恕罪,是执法长老令我等在此看守,严禁任何人入内。” 李无忌冷笑一声:“巧了,正是执法长老命我前来查验,你们是觉得比我更得长老意?” 一弟子躬身道:“师兄稍候,容我传讯向长老确认……” “区区外门,也敢拦我?” 李无忌脸色沉了下来,向前逼了一步:“不想找死的话,赶紧给我滚!” 那弟子惶恐退后一步,另一个弟子急忙道:“师兄息怒!非是我等胆敢阻拦师兄,只是此事已惊动闻真传,我等实在不敢违背真传之意……” 见他提起真传,李无忌非但不慌,反倒似笑非笑看了他们一眼:“外门就是外门,可笑,你们当真以为闻师兄会在意这张驰是死是活?” 却忽然收敛神色,袖一挥,道:“罢了,既然闻师兄要查,无需我多此一举。” 竟真就这样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实在不知此人发什么疯。 此时,张驰屋内—— 一只金瞳黑猫轻巧跃上柜顶,眼瞳中灵光流转。 它居高临下地扫视全屋,片刻后,倏然跃下,无声地落在案几上。 案几上,散着几卷旧书,一方砚台,和一只毫不起眼的花瓶。 猫爪探出,竟如人手般灵巧地将那花瓶中的枯枝取出,然后顺势推到。 一截细小竹筒,从花瓶中滚出。 黑猫注视着这个竹筒,眼瞳中金光大盛,只见那竹筒竟无火自燃,顷刻间灰飞烟灭。 整个过程,未发出一丝动静。 …… 远在峰峦的另一侧,一处无人角落。 李无忌眼中灵光隐没,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藏在最显眼处……倒有几分小聪明,可惜无用。” 随即面色又阴沉下来。 “张弛……你最好是真死了。若让我发现你还活在这世上,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云海之上,飞舟破空而行。 这飞舟较往日公用飞舟更为轻盈小巧,然通体流光,内饰华丽不凡。 显然是闻一白的私人法宝。 船舱之内,闻一白雕琢着一块灵玉,由于尚未成型,看不出是在炼制法宝,还是闲来雅兴。冷素心几人静坐一旁,不敢惊扰。 “我给你的丹药,为何不用?”闻一白忽然道。 他并未抬头,可问话的对象毫无疑问。 冷素心从静坐中睁眼,谨慎道:“师兄所赐丹药珍贵,弟子……不敢轻易浪费。” 闻一白嗤笑一声,几分不屑:“不过一瓶养神丹,有何珍贵。用完再给你便是。” 此言一出,冷素心眼中讶异一闪而过,一旁的楼长清和李无涯眼睫微动。 冷素心微微低头,温顺道:“……谢师兄厚赐。” 温养神魂的丹药,药材珍稀,外界万金难求,在这位真传口中,倒像是普通糖丸一样寻常。 舱内安静片刻,唯有闻一白雕琢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听他再度开口:“我有一事好奇。” 手中雕琢动作不停,仿佛寻常闲聊:“你拿着张弛那玉简,为何当日‘同心盘’未能感应?” 还是向着她一人说话。 她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回师兄,弟子身上恰好带有一方隔绝气息的禁制匣子……当时心绪不宁,便将玉简暂置其中。” 其实是为封存那枚戒指所用,为防万一,自然备了不止一个。却没想到在别处派上用场。 “哦?那看来你那匣子禁制不俗。你可知,外面所售寻常禁制,号称能隔绝气息,实则多有疏漏。” 闻一白略抬眼梢,竟带了点调侃:“你倒是运气好。” “……弟子侥幸。” 冷素心心里愈紧,却听他话锋一转。 “那匣子,你从何处得来?” 一旁楼长清忽然开口接话:“回师兄,那匣子是弟子偶然所得,见上面花纹精妙,便送给了素心师妹。” 冷素心快速同他看了一眼,随即垂眸道:“是,正如楼师兄所言。” 闻一白手中刻刀微微一顿。 他扫了楼长清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似乎莫名冷淡了几分。 过了一会,才淡淡道:“你们二人,关系倒好。” …… 时间在冷素心的周旋和楼长清的帮衬间流逝,不过一个时辰,飞舟便已抵达秘境上空。 真传信手催动的速度,竟比当日楼长清全力驾驭还要快上十倍。 距离上次秘境之行不过短短二日,冷素心的境遇却已天翻地覆。 她步步谨慎,将一行人带到了洞窟入口。 那洞窟晦暗,入口狭窄,四人并肩已经显得局促。 深入数十步,稍见开阔,光线却愈发幽微。 “师兄,当时……便是此地。” 冷素心声音很轻,在洞窟里荡开一阵阵回音。 闻一白目光随意扫视一周,最后似不经意落在她身上。 洞中幽暗,可真传的眼睛明察秋毫。 冷素心此刻微微垂首,只见螓首娥眉,似有种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在羞什么? 是想起那日,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吗? 当时那个外门弟子,就站在他现在这处吗? 如果对她步步紧逼,她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闻一白眸色逐渐暗沉,在这幽暗洞窟中难以察觉。 那双极清丽的眼睛,是惊慌地瞪大,还是绝望地流泪? 被逼到绝处,那洁白的脸颊上,是否会泛起醉酒般诱人的潮红?整个洞窟之内,是不是都会回响着那天籁般的轻吟? “闻师兄。” 楼长清忽然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冷素心身前。 “弟子已略作探查,未见生人痕迹。还请师兄出手。” 真传冷冷地看着这位内门后辈,方才在飞舟之上便觉得碍眼,此刻更是碍眼至极。 若这洞中只有他同那绝色的炼气弟子,便是在这要了她又如何。 旁边又一道声音传来:“师兄,弟子方才细查,此地未见一丝血气。若张驰当真殒命于此,未免蹊跷,请师兄明察。” 碍眼的人,倒不止一个。 “急什么。” 闻一白冷笑一声,手中蓦然出现一支平平无奇的笔。 他将笔尖虚空一点,另一只手法诀轻掐,笔身上顿时泛起淡淡的光辉,在这片昏暗中恍若萤火。 那光芒似雾一般弥散,不一会便凝结成一道游丝,似指路一般,延伸到洞中某一处。 “张驰确在此出现过。” 闻一白声音疏懒,如同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见冷素心这时抬头好奇地看过来,突然又生了点兴致,多解释一句:“此术名为‘同气相求引’,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理。凭这张驰旧物,可感应其气息牵连之所。” “师兄神通玄妙……竟有如此奇术。”冷素心赞叹道,心下已警铃大作。 当时,她明明已竭力抹去所有痕迹,可还是瞒不过真传手段。所幸,这残存的气息,此刻反倒成了有利于她的佐证。 “此地血气全无。虽可证明张驰曾经出现过,却不能断定他死在这里。” 闻一白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你说他是误触禁制而亡,那便往前一探吧。” “是。” 一行人往洞中深处走去,冷素心默不作声,心中思绪飞转。 那日她昏迷后,残魂同张驰尸身都不知所踪,此外再无其他痕迹。虽不能排除有第三人从外而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结合张驰当日所言,此处灵石极佳……只怕这洞中确实藏着不同寻常之物。 四人静默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透出微光。 眼前豁然开朗—— 这洞穴之内,竟然还藏着一个高达数丈的溶洞大厅,岩壁上泛着灵光,赫然是某种品相极佳的灵石。 可最引人注意的还不是灵石,而是这洞厅中央的一方高台,高台之上供着经册玉简,以及—— 一具坐化的骸骨。 楼长清、李无涯、冷素心三人都面露惊诧,只道这别有洞天,竟如种种传说一般,莫非是某位前辈高人的坐化之地,留有传承遗世? 闻一白却忽然冷笑一声:“退后。” 说罢,袖中一道灵光激射向那遗骸,遗骸竟应声化作云烟散去。 竟是一道逼真幻影! 与此同时,整个厅堂的岩壁亮起幽蓝的光,观其纹路,显然是某种禁制被触发! 轰隆—— 高台倾塌、石壁崩落,种种异象如幻影溃散,像是要将所有觊觎之人彻底埋葬。 “小心!”楼长清即刻回身,本能般将冷素心紧紧拥入怀中。 而闻一白嘴角一勾,翻掌间祭出一把巨伞,伞面灵光如雨倾泻而下,将四人笼罩其中。 地动山摇,万物崩摧。 伞下方寸,安然无恙。 在楼长清的怀抱里,冷素心透过他肩上的空隙,眼睁睁望见那天塌地陷的景象。 眼中划过一丝后怕。 若当时她心生贪念,贸然深入,只怕现在已经葬身其中。 “听好了,后辈们。给你们上一课。” 闻一白的声音自伞下传来,毫不掩饰其中讽刺:“什么机缘,什么传承,世间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此界老混蛋比比皆是,别想着有什么好心老爷爷点化。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意图夺舍。剩下一个在戒指里闷久了,不疯也得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对于闻一白的训诲,冷素心显然十分认同,默默点了点头。 楼长清不着痕迹地瞥了李无涯一眼。 方才,天崩地裂之际,若他没有看错—— 此人也同时向素心伸出了手。 …… 机缘传承幻灭后,青衣真传神色恹恹地挥了挥手。 “走了。” 身影化作一道青光,径直往秘境入口遁去。 冷素心和楼长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这一关,竟过得如此轻易。 关于张驰下落,其实仍有诸多暧昧模糊之处,比如他是怎么误触禁制的,为什么冷素心安然无恙。 可闻一白像是失去了一切兴致,不再追问。 而那李派领袖李无涯,也不置一词。 冷素心思忖片刻,心中渐渐明朗:张驰既已被证实在此现身,便已犯下隐瞒不报、私自探查之罪。若他身死,便是咎由自取;若是苟活,则是诈死潜逃,罪加一等。 若李派想证明张驰是被引过去谋杀,则需要拿出比她这个现场证人更有力的证据。 这个道理,看来李无涯也能想明白。 返程的飞舟上,闻一白不再跟他们说话,一个人自顾自雕着玉石。 冷素心心下渐定,还想着此番风波已过。 直到飞舟降落在山门。 闻一白收起飞舟后,状似随意地朝她道:“冷素心。” 声音平淡,仿佛临时起意。 “你,随我来洞府。” 她怔在原地,看着这位真传脸上平静的、不似玩笑的表情。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数息之后,脸上血色尽褪。 楼长清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闻师兄,今日所查诸事尚未回禀执法堂,师兄若有疑问,何需同素心私下相商?不如同往执法堂当众厘清,以示公正。” 闻一白眼风都未动一下:“本真传要带一个外门弟子走,还需向你交代?” 此时,李无涯也上前一步,与楼长清并肩而立,姿态礼敬而得体:“闻师兄,此案仍有未尽之处,还需冷师妹先往执法堂录口供。师兄若有事,不妨过后再议。” 闻一白的目光终于缓缓扫过这两人,冷笑一声。 金丹的威压瞬间轰下! “区区筑基,也配跟我讨价还价?” 青石地板寸寸龟裂,仿佛遭受了如山的压力。楼长清与李无涯闷哼一声,身形剧晃,灵力疯狂运转之下才堪堪站稳。 内门两位天骄形容狼狈,面上渗出冷汗,下颌紧绷至极。 “别忘了,你二人还不是真传。” 闻一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如何不知道这两个小子的心思,但还没登上真传之位的后生,如何能同他相提并论? 他要打杀这两个小辈,不过眨眼的事。可眼下打杀了,只怕下一瞬掌门就要把他给打杀了。 闻一白心中不耐,目光落回静立的冷素心身上。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美人。 青衣真传的眼神变得幽微起来:“走。” 但凡这个美人有点见识,都知道跟了他是天大的福气。 她站在那里,身姿如蒲柳般纤弱、柔顺,生来就是要缠绕依靠在男人身上的,哪怕头低着看不见面上表情,也能想象到那无限娇羞迷人的姿态。 只听她轻声道:“闻师兄垂青,弟子惶恐。弟子修为低微,唯愿潜心修行,以报宗门……此身,怕是要辜负师兄厚爱了。” …… 一瞬间,四周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闻一白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而轻笑一声:“好,好得很。” 清俊脱俗的眉眼,彻底沉了下来。 这般资质,靠自己独自苦修,再修个百年又能如何? 当真……不识抬举。 真传冷冷地刮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正值初春,山门的空气仍未回暖,料峭春寒渗进她骨子里。 真传远去后,冷素心原地无声站了一会,整个人蓦然软倒下来,急促喘着气。 背上已湿了一片。 再然后,冷素心浑浑噩噩地到执法堂录了口供,好在只是例行公事,并未遭到为难。 待一切完毕,她从执法堂出来,眉间的郁色仍久久不散。 金丹真传。 其威其势,远比三年前那内门金丹更令人窒息。 越是深思,心头便越沉。 …… “素心?” 冷素心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已随着楼长清回到他洞府之中。 一路心事重重,被他牵着手引到这里,浑然未觉。 也并未察觉,一路上,楼长清同样沉默不语,眼底凝着几分暗沉。 “抱歉,我……怕是有些倦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眼下,她再无残魂傍身。楼长清固然倾力相护,可他又能护到几时? 楼长清静静看了她片刻,温声道:“昨日你神魂还未稳定,今日又经历这一番动荡,确实耗神。今日便仍在我里这歇息吧。” 冷素心默然应允,于临窗的蒲团上悄然落座。 窗外疏影横斜,映在她素净的衣袂上,随风轻轻晃动。 她闭目凝神,呼吸渐匀,沉重与惊惶的心神随着每一次吐纳渐入定境。 楼长清凝视着她沉静的容颜,面上的温和笑意却渐渐收敛起来。 他早就知道,觊觎她的人从未少过。 冷素心十三岁那年,便已出落得婷婷袅袅,花容月貌,引来无数暗中窥视的目光。 他未及弱冠便修炼至筑基,如此急切提升修为,大半是为了争一分护住她的能力。 那些暗中伸手的宵小,被他寻机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不知凡几。这些污秽之事,自然不必让她知晓。 可今日一看……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 入定之中,冷素心识海深处,再次浮现那暗金色的书页。 因神魂恢复了不少,这一次,她所见更为清晰,蓦然察觉到两处异状。 “五月六日”一格中,一点朱砂般的赤芒幽幽浮动。 而“五月八日”一格,似乎比其他格子更为明亮。 ……昨日入梦时,此格有这般耀眼吗? 这书页上的历法纪年,与此界通行的截然不同,她无从推断日期。 下意识将一缕神念探向那赤芒。 触碰的一刹那,心念如电光火石般骤然明悟—— 神念操纵下,那赤芒倏然一跃,从“五月六日”,径直落入那最亮的“五月八日”一格中! …… 天地骤然静止。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 …… 滴答。 似有一丝极轻微的声音,直接在她神魂深处响起。 如一滴露水坠入湖中。 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也无法理解的声音。 就像是……时间本身的声音。 …… 下一刹那,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冷素心睁开眼睛。 入目一切,依旧是楼长清洞府内熟悉的陈设。 不远处,楼长清阖眼盘坐,静心吐纳。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睁开眼。 “素心,可是调理好了?” 冷素心却问道:“长清,今日是何日?” 楼长清觉得这问题来得突兀,仍是耐心回答:“三月十二日。怎么了?” 三月十二日,仍是他们从秘境归来、在执法堂呈报完毕的这一日。 “无事。”冷素心摇摇头,嘴角几不可察一抿。 一切如旧。 那识海中感知到的种种异变,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她轻轻叹息一声。 大抵是听过此界不少仙缘奇遇,心底总存着一丝虚妄的念想。 今日或许是真传给她的压力实在沉重,让她魔怔中生出幻觉了。 “素心,为何叹息?” 楼长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坐下,目露忧色。 冷素心默然垂首,良久,才低声道:“我曾经有……一件秘宝。威能莫测,数次护我周全。” “后来,我嫌催动此物的代价实难承受……设法弃了。” 她自嘲一笑。 “如今想来,又有些后悔……许是我太贪心了,既不愿付那代价,又妄图获其庇护。” 她睫毛轻颤,眼波中漾着迷茫……与脆弱。 冷素心看似柔弱,实则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姿态。如风雨之中颤动的几近飘零的玉兰,让人忍不住拢入掌心呵护—— 更想,独占这惊心动魄的丽色。 楼长清无言地注视她良久,掠过她颤抖的眼睫,微抿起的唇线,还有那截因低头而露出来的半截脖颈。 一只手,揽上那一片薄薄的肩。 灼热的气息随之而来,朝她一寸寸逼近。缓慢,无孔不入地渗入,温柔,却不容逃离。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嫣嫣,你我……结为道侣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长明烛自行燃起,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壁上。 “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真传今日所为让你不安……我知道你不情愿,我也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唯有一法。” 楼长清的影子像暗潮般逼近,渐渐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 “你我结下道侣契约,以宗门为媒,天地为证。待契约一成,有宗门规矩约束,天地道力加持,从此气同枝连,因果缠绕,再不分你我。” 冷素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日后,你再也不用怕了,那些人再也不能觊觎你分毫。” 他的掌心握在她肩头,热度透过衣料贴着她的肤肉,一寸一寸下挪至腰间。 手掌很大,几乎能覆盖她整个腰腹。 年少时纯粹的拥抱,在此刻无声的摩挲间,彻底变了味。 一股颤栗自他触碰的小腹间升起,冷素心陡然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游移的手,强忍着不适道:“楼长清……你冷静些。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可道侣一事,实非儿戏,对我而言太重、太早了。而且……于你也不公平。” “不公平?”楼长清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彻底圈入怀中。 “素心,我一直以来待你如何,你真不知晓?” 冷素心再难维持平静,挣扎着要起身:“今日所言,我就当你从未提过。我要回去了。” 可刚迈出半步,便被他自身后拦腰抱回。 下一瞬,只觉天旋地转,竟被他扔至榻上! “回去?你要回何处去?回你那外门寒舍吗?”冷素心仓皇抬眼,只见他俯身撑在她身上,眼底温润尽褪,只剩一层扭曲的偏执,“那日你没听见?闯入外门住处,易如反掌!你可知自己眼下处境何等危险?” 自张驰掳她一事,再到今日真传意欲强取……连日刺激与打击之下,他心绪早已深陷泥沼,不复君子如玉的清明。 又或许,这份偏执早已深深扎根。 三年间,被她刻意疏远漠视,他看似从容接受,心下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昔日最亲昵的嫣嫣视他如陌路,这种钝痛日复一日,早已深入骨髓。 而今,失而复得,却又面临群狼环伺—— 哪怕是一丝可能,他又如何能忍受她再次远离自己? “嫣嫣,你做我道侣……我会保护你,永世不渝。” 他看着她惊慌却愈发动人的容颜,俯下身,孤注一掷地吻了下去。 “唔……别……” 似是毫无经验,起初,他只是生涩地贴合、轻啄,冷素心连连偏头闪躲,被他扳过脸,不得不继续承受这过分的亲密。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雨后青竹破土般的清新气息,与室内袅袅的凝神香交织在一起,原本令人安心的味道,此刻却铺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喘不过气。 她拼命推他,面上已熏出一层薄薄的粉,如白玉染上烟霞,楼长清被这难得一见的艳色蛊惑,眼神愈发着迷。原本的生涩试探迅速被一种本能的掠夺欲取代,舌尖不容抗拒地撬开她因惊愕而微微松懈的唇齿。 终于尝到那内里的温热与甘甜。 “澈哥哥……停下……” 趁着一个间隙,她侧过脸避开,试图用旧时称呼唤回他的理智。 殊不知这一声久违的亲昵如同在烈火上浇油,楼长清非但不停,压抑不住低喘一声,手臂如铁箍一般收紧,将她更深地勒在怀里。 他吻得愈发失控,反复碾转、深入她的唇,一遍又一遍的掠夺间,夹杂着沙哑的喃喃。 “嫣嫣……你是我的……我的嫣嫣……” 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放大,层叠纠缠在一起。 一只手原本在她腰间滑动,不知不觉来到她肋下。 …… 烛焰不安地跳动,爆开噼啪一声。 …… “……呀!” 冷素心身躯一颤,片刻后,忽然用力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这样!楼长清,放开我!” 她挣扎愈发厉害,浑身灵力暴动,一道灵光自掌心射出—— 轰地一下,不远处灯架应声倒塌。 烛火舔舐着地面,满室光影狂乱。 楼长清轻而易举便抓住她伶仃的手腕。他想制住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却撞见她不知何时蓄满泪水的双眼,泛红的眼睛如火烛般烫入他心底,让他一时呆住,竟忘了所有动作。 趁此时机,冷素心猛地推开他,匆忙拢住散乱敞开的衣襟,头也不回地奔向门外的夜色。 …… 冷素心一路逃回飞云峰上的小屋,反手布下层层禁制,重重符文仿佛落下一道道门闩,似乎这样便能将所有不安锁在门外。 可心中的惊悸,却久久未能平复。 窗外月黑风高,宛如一个不详的征兆。 她跌坐在榻上,试图凝神入定,可方才楼长清的气息,黑沉的眼眸,不容抗拒的吻,滚烫的掌心……皆如鬼魅般萦绕不肯散去。辗转反侧间,意识逐渐昏沉,堕入杂乱的梦境。 虽已入睡,却仍陷在泥泞不安的梦魇之中。 梦中光怪陆离,一会是那残魂无神的注视和黏腻的触碰,一会是楼长清偏执的质问与充满欲念的吻。 纷乱的画面陡然一转,莫名又变作这几日反复纠缠她的梦境。 梦中,楼长清被诬陷入狱后,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窥伺,于是行事愈发谨慎,非公开之处绝不踏足,其他如谈玄论道,烹茶煮酒,练功探秘等私约一概回绝,甚至想方设法将居处换到了主峰上,以求护山大阵庇护。 可仍是百密一疏。 那日,主峰一位执事匆匆唤住她,托她将一炼器图谱送至鹤归峰。此峰以炼器著称,乃宗门阵脉,她虽鲜少前往,略作迟疑,还是接下了。 怎知才出云踪阵,步入一条僻静的石径,忽觉四周万籁俱寂,眼前骤然一黑。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却已错失逃跑良机。 晕倒前的最后一瞬,她用尽力气抬眼望去,只看到一只向她探过来的手。 到底是谁想害她? 梦里她拼命想要看清,心神全力深潜,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透过迷雾看到那人的身形面容,连男女也未可知。 只能顺着那伸来的手延伸过去,瞥见一截淡青色的衣袖。 ……青衣! 冷素心从梦中惊醒,心口狂跳,冷汗从额间涔涔滚落。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替她擦了擦额头。 “怎么,可是魇着了?” 略感熟悉的问话,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 冷素心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冻住。 她明明……已经回到了飞云峰独居的屋内。 她僵硬地转头望去。 床畔,青衣真传正斜倚而坐,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10章 第 10 章 楼长清说得对。 不该回来的。 真传想要踏入这里,不过一念之间。 她竟会以为,那几道微末的禁制可以拦下真传? 冷素心一颗心不停下坠,面上强自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浅笑:“师兄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了传讯玉简。无论谁收到讯息,只要能惊动长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炼气修为,在金丹面前无异于蝼蚁,只能寄希望于别人。 闻一白轻笑一声,身形前倾,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无事,便不能来探望师妹了吗?” 金丹真人身上独特的冷香袭来,冷素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这张脸。这张平日里,寻常弟子连抬头直视都不敢的容颜。像玉石雕琢出来的神像,清泠泠的,厌倦的。一双目无下尘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倒影出她失措的身影。 她呼吸一滞,很快低下头作出不胜娇羞的姿态,将眼中所有惊惧藏起。 “师兄……莫要拿弟子取笑了。” “好,不笑。”他语气倏然一转,一道灵光闪过,那玉简竟从她袖中飞出,悬浮于空中。 “师兄今日,便教你禁制该如何用。” 一瞬间,她好像忘记了如何呼吸。 却听他慢条斯理道:“来。师兄不拦你,既要传讯,便光明正大地用。” 冷素心面色发白,无声地注视着那块玉简。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伸出手。 灵气注入,如石沉大海。 ……果然,杳无音信。 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了 “你这屋中禁制,于炼气弟子,还算精巧。”闻一白语带赞许,“日后,师兄慢慢教你。” 她艰难发出声音:“……不敢劳烦师兄。” “不劳烦。”他倏然逼近,手臂一环,竟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跌坐在他膝上。 “师兄——!”她惊呼一声,双手抵上他的胸膛,所及之处,清晰感觉到他衣服之下壁垒分明的坚硬轮廓,和不容忽视的灼人热度。 却听他低笑一声,掌心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赞叹道:“古人云‘楚腰纤细掌中轻’,今日方知……竟是这般滋味。” 冷素心浑身僵住,再无一丝侥幸。听他这般孟浪言语,如何还有转圜余地? “乖,让师兄好好疼你。” 她合上眼,声音干涩,一字字道:“求师兄……放过我。” 他的吻却已落在她颈侧,激起一阵颤栗。 “错了,”他含糊的声音里隐着笑,唇齿流连于肩颈处大片皮肤,“你该说,求师兄怜惜。” …… 冷素心的居所位于飞云峰的西侧,人迹罕至之处。 往日她精心挑选此地,以便她独来独往,免得残魂误伤他人。 全成了作茧自缚。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她的呼救声再大,也会被吹散在云雾间,淹没在群山中。 月色被乌云彻底遮掩。 冷素心漆黑的发丝散落在枕上,像一片乌黑的云。 他的触碰也像拨弄一片云一样温柔,冷素心不可避免有了情动的反应,咬着唇不愿发出一丝软弱的声音。 可那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遏止地泄出一丝悲泣。 泪水顺着她皎洁的脸庞滑落,梨花初带雨,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我见犹怜……” 低沉的声音说着,却压下身,更加靠近。 沉沉的压迫感,让她无声流泪。 他不是楼长清,不会因为她的泪而停下。 和平日里身着青衫时的意态闲闲、文士风流不同,金丹强者的肉身,是一具坚硬、强悍,可以将她轻易摧毁的恐怖躯体。 透过泪光,她看到闻一白那原本俊逸出尘的面容,隐约透出野兽般的狰狞。 …… 几度浮沉,冷素心昏去又醒来。 意识溃散不堪,只能隐约发觉自己似乎换了个地方,窗外的日升月落也似乎看过几回。 “今日方知,世间竟有如此……之事。”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低语,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你这般绝色,怎会至今才叫我见到。平白虚度多少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 她蜷作一团,泛红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床顶。 此处轩敞宽阔,四壁云纹环绕,灵光隐现,兼有各饰仙山烟云,气象浩渺不俗。更有蘅芷清芬,似有似无一缕,闻之却能涤荡心神。显然已不是她那简朴的小屋。闻一白不知何时把她抱回自己的洞府中,再行好事。 丹田处,酸软胀满的热意无法忽视,冷素心微微撑起身,想让自己好受些。 “呜……嗯……” 止不住呜咽一声。 丹田溢满似出。 “怎么了?”男人把她捞到怀里,见美人咬唇不语,面上耳沿一片羞红,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不肯说话,自顾闷闷笑了一声。 火热的掌心贴上小腹光裸的皮肤,都没怎么用力,便把人吓得轻呼了一声。 “好师妹,不白取你元阴。你既得了我元阳,于你修炼大有裨益。……别泄出来了。” 说罢,竟真将行功炼化之法、采撷元阳的真诀,诸般关要一一道来。她身为外门弟子,平日里绝无可能接触到这等玄妙法门。 冷素心原本不想理他,可字字钻进她耳朵,渐渐忍不住听了进去。 一时间,滔天的愤恨、羞耻、畏惧……全被求道之心压下。 无论如何,提升修为总不会错。 她合上眼,面上所有情绪如潮水般褪去。 唯余平静。 全副心神沉入法诀之中,随之运转周天。 真传洞府内盎然的灵气向她周身汇聚,缭绕,她整个人像泡在朦胧烟云里,一呼一吸间,灵雾随之涨落。 闻一白本带着几分**心思,见冷素心如此果决,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讶异。 明明身上满是被他占据过后极度暧昧的痕迹,可那张清丽面容上无喜无悲,只有极度的平静与专注,宛如一尊观音玉像。 ……让人莫名地,想打破这白玉无瑕的表象,触及那无限甜美而**的内里,让她双眸再次盈满水光,只能注视着占有她的人,无论怎么求饶也不会被放过,只能被动承受那越来越满溢的爱与欲。 他喉头微动,不久前才满足过的**,又开始蠢蠢欲动。 虽然已经做了不少畜生事,到底没畜生到扰人练功,默念几句清心诀后,便开始真的专心观察指引她修炼。 真传一句话,胜读万卷书。 寻常外门弟子哪有真传一对一指点的机缘,都是听授课长老泛泛讲课,自行琢磨。闻一白旁观她运功修炼,随口点出三五出谬误,都是她陈年痼弊,如今得以开解,只觉豁然开朗,昔日瓶颈大有松动之意。 气息运转间,如水到渠成,一下冲破关隘! 炼气六层! 炼气七层! ……炼气八层! 冷素心从未体会过如此惊人的修行速度,惊喜之余,在定境中维持清明,不敢分神,全力炼化体内元阳之气。 金丹修士的元阳,竟有如此恐怖的潜力。突破到炼气八层后,力量未见任何颓势,似乎能把她直接推到筑基门槛! 但过犹不及,进境太快难免根基不稳,冷素心并未贪功,堪堪在炼气八层圆满时停下。灵力再度运转,是为了巩固当下境界,夯实基础。 耳边传来闻一白耐人寻味的声音:“不贪功。你这心性也不算辱没了皮囊。” 此人竟有脸跟她提心性。 冷素心懒得为此恼怒,破境后灵台空前清明,忽然灵机一动,她借此机会,心神沉入识海深处,观照那暗金色书页。 以她现下境界、心思之澄明,自然能清晰分辨出,此物绝非空想,而是切实存在于她识海之中! 但见“五月八日”那格,朱砂般的红芒仍在浮动,格子本身却不复当时的明亮。 与之相距数格处,“五月十三日”却变得空前明亮。 冷素心心思雪亮,从未有如此刻般通透明悟。 也正因此,在她读懂其中意味之后,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 “怎么,才夸你一句,心跳便如此急促?”闻一白调侃,还道冷素心经不得他夸,容易羞赧,觉得有些好笑之余,心中还隐隐泛起一丝莫名的愉悦。 冷素心缓缓收功,睁开双眼。 清亮的眸光极快地、冰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迅速垂落,不露丝毫情绪。 闻一白以为她还在害羞,仔细瞧去,见冷素心破境后容光大盛,灵秀非凡,肌肤莹润如玉,隐隐透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之前暂压下的欲念再度复苏,高大的身形渐渐覆上了她。 冷素心隐忍咬牙,紧闭双眼。 还不是时候。 不知动用那书页会引发何等动静,在金丹真传面前,半点风险也冒不得。 她在等。 又过了三日,一只仙鹤飞落在他洞府庭院,口吐人言:“闻真人,掌门有请。” 闻一白本倚在榻上,牵起冷素心的一缕青丝缠绕指间,细品种种闺阁之乐。 冷素心只当他不存在,他也不恼。 见仙鹤传信,闻一白慵懒的眉眼间终于掠过不耐,嗤笑一声:“呵,还有胆量告到掌门殿前。” 他这几日对外告了闭关,实则日夜拉着冷素心被翻红浪,沉湎于床笫之欢。却没想到那筑基小辈如此不识趣。 看来还是得找个由头彻底了结为妙。 又看了眼榻上闭目睡去的冷素心,心想,这等污糟事,就不必让她知晓了。 他不再多言,整衣敛容,驾着飞剑消失在洞府之外。 …… 感觉到那人气息彻底离开后,冷素心倏然睁眼,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与凛冽。 心神毫不犹豫沉入识海,直直触向那点朱红。 所有意志,全部注入那赤芒之中! ——回到,五月八日!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东林,天机阁。 九星台上,两个道人无声对弈。 “……承让了。” “圣子棋艺玄通,弟子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实在佩服。” 这棋差一着的男子叹了口气,神色却无半点落败后的阴翳。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眼睛上蒙着一层薄纱,竟是不以肉眼视物。 “你进步颇多,下一次棋局,可多走二十子。” “说这些……圣子莫非又推演过了?” “等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二百手,一甲子后的诸天大醮,便能争前十。” 男子毛骨悚然:“等等!怎么就扯上诸天大醮了?我何时说过要争前十了?” 天机阁圣子笑而不语,拈着棋子的指尖忽然一顿,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星空。 她皱起眉:“消失了……陆轸,你可曾看见?” 陆轸循着她的“视线”望向星空,除了满天星河别无他物,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看到什么?什么消失了?” “方才,有一道星轨……” 女子说着,忽然愣了一下。 九天之间,星辰明灭恍若呼吸。 无数道星轨,在天幕间交错、旋转,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完美的、亘古不变的命运罗网。 她晃了晃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困惑,喃喃自语道:“对啊,什么消失了……” …… 青云宗的天际,一道流星划过沉沉夜色。 聚灵峰的老树枝头,宿鸟惊得飞去,扑棱拍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冷素心倏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 神魂深处如历尽千劫,泛起深深的疲乏。 “素心……可是又魇着了?” 这句话让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满是忧色的眼睛。 楼长清自蒲团上起身朝她走来。 “是你……”她神色恍惚,却忽然问道:“今日是何日?” “……三月十二。怎么了?” 三月十二日,正是秘境调查归来那日。而此时,一切令她痛苦的事情还尚未发生。 她再次确认:“方才……我可曾问过你同一个问题?” “不曾。”楼长清回答后,眉心蹙了起来,“……你究竟怎么了?可是神魂有碍?” 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怀疑她是否修炼时出了什么岔子。 冷素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还没发生。 再次睁眼时,她看上去已经恢复平静。 “抱歉,方才行功时,似乎出了岔……我自行调理。你莫要过来,我会分神。” 楼长清抿了抿唇,担忧的眸色中,还隐隐染上一层暗沉。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略一点头,默然转身回去。 冷素心暗暗舒了口气,心神彻底回到当下。 仿佛从无止境的幻梦中挣脱,周遭的一切触手可及,真实而鲜活。 而梦中种种,身处其中时,只觉得真切万分,可当醒来时,却像雾里看花,隔着一层什么也看不分明了。 恍如隔世。 那些恨意、愤怒、耻辱……无数激烈的真实的情绪,随着梦醒来,也成了……大梦一场。 大梦初醒,诸多画面与记忆,竟如指间流沙般逝去,握不住,留不下。 ——彼岸不在此间,未曾发生过的事,又何来“记忆”?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陡然一凛,速速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注入灵力与神念,将种种关键信息疾速录入,如“飞云峰危”“真传欺人”“楼长清求道侣”等等,然后,又将闻一白当时指点的功法关窍、修炼心得、突破感悟尽数录上。 修为!修为是安身立命之本! 记录后,她心念急转,仍觉得不妥,便又混入一些如各地风物,灵草灵兽等无关紧要的内容,再将全部信息彻底打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何拼凑出原文。即便玉简落入他人手中,看起来不过是一连串无序乱码,只道内容已被破坏,无从解读。 待终于做完一切,冷素心微松了口气。 彼岸的记忆和情感,也如潮水褪去。 神魂深处的疲乏涌了上来。 不远处,楼长清阖目打坐,似乎不再关注她的情况。 她再也无力支撑,倒头昏睡过去。 …… 轩窗外,春日和煦,阳光照得花影分外明媚。 冷素心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春色。 身上融融暖意,仿佛泡在温泉里。 她眸光一转,从窗外春色,落到到楼长清身上。 楼长清在她身边闭目盘腿,一掌隔空虚虚按在她背上,为她输送灵力。 ——那样的暖意,又是他以自身灵气为她温养。 他面容依然清皎如秋月,眉宇间却似乎有一丝疲色。 她忽地意识到,这已是楼长清连续第二夜守着她。 楼长清就是这样的。 她之所以敢在他身边安然入睡,是因为深知楼长清绝不会在她沉睡时做出逾越之举,只会默默守护。 可是…… 思及那日他提到的道侣之请,冷素心眼神微微一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在他开口之前,维持住当下微妙的平衡。 心念急转间,冷素心已有了计较。 眼下,飞云峰是决计不能回了。当务之急,是寻一处稳妥的安身之所,既能让自己安心修行,又能让楼长清放心、不至于情急之下做出什么打破平衡的举动。 楼长清这里也不能久留。朝夕相对,只怕他情愫更甚,那未说破的心思终会寻到出口。 其他峰上,怕是不比飞云峰好上多少。 剩下,便还有……她忽然回忆起之前的梦中,她曾设法搬到主峰上。 …… 冷素心撑起身,一副方醒来的模样。 “醒了?”楼长清睁开眼,掌中灵力缓缓收起,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端详,“可还有不适?” 冷素心摇摇头,迎着春光,朝他展颜一笑。 一时春桃初绽,灼灼其华,满室生光。 “澈哥哥,昨晚又劳你守护。……我心里很是感激,”不知道想起什么,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黯,“若不是有你在身侧,我怕是要吃许多苦头。”说到这,话音里透出几分真情实感。 楼长清似乎有些触动,不由莞尔一笑,眼神也变得如春光般温煦融融,温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要谢的。”冷素心眼波流转,转眼又添了几分忧愁与羞赧,“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想请澈哥哥帮我。” “你说。” 她却咬着唇,不知顾虑什么,迟迟不开口。玉白的手指,轻轻绞着衣角。 楼长清不禁倾身靠近她,温和而认真道:“素心,但说无妨。凡你所求,我必定竭力为你办到。” 闻言,冷素心睫毛微颤,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这些日子,事情纷纷扰扰,令我难以静下心来入定,以至这两日总觉神魂不稳。” 她秀眉微蹙,让人看了莫名心疼:“故而,想闭关一段时日,专心修行,暂时与外界隔绝。可飞云峰上灵气稀薄……我听闻主峰上,尚有几处闲置洞府。奈何我人微言轻,怕是申请不来。” 后面的话她未尽其辞,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地望着楼长清。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楼长清喉结轻轻一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那句心底盘桓已久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留下来。 短短两夜相伴,与她日夜相对的光景,竟已让他生出难言的贪恋。一睁眼,便能看到她如花般的身影在眼前摇曳。一侧耳,便能听到她的温言软语在耳边响起。 若她长留在此,有人觊觎时,他自可护她周全,若她再像昨夜般修炼出岔,他也能随时看顾…… 可无名无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长了,纵有青梅竹马之谊,于她名声仍是不妥。 除非,除非二人关系更进一步…… 可当他看到那双盈盈水眸,看似柔情脉脉,却寻不出一丝依赖与脆弱。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作一句—— “好,这几日,我便去打听。”他沉声道,“你放心,我定为你寻到一处合适的洞府。” “只是……此事仍需一些时日周转。你这几天梦魇缠身,气机不稳,实在不宜独自修炼……不若暂且在我这住下,我也好随时照应。” 未尽的话语里担忧什么,并不明说。可冷素心如何不知。 她只是露出感激、柔婉的清丽笑容:“澈哥哥如此费心,真的多谢你。那这几日,我便叨扰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楼长清向来言出必行,故而在听到他应下以后,冷素心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眼下最急迫的几件事,总算有了眉目。 要说和楼长清同住一屋檐下,冷素心倒不怎么担心。横竖不过几日,只要拿捏好分寸,不要刺激他心底那根弦…… 她向来知道,要如何同他相处。 哪怕过了三年。 暂时应付了住处和竹马求侣一事,冷素心借口修炼,寻了个静室独处。 手指抚摸着玉简温润的表面,心神渐渐沉入其中。 看到“真传欺人”一行,刚松开的眉尖又蹙了起来。 闻一白这事,才是真正棘手的。 若那残魂还在,金丹修士又算得了什么?可眼下身边修为最高的楼长清也不过筑基中期。好在宗门规矩森严,明令禁止弟子间恃强凌弱,闻一白明面上不能对她乱来,可暗地里的手段…… 她既然打算搬去主峰,那里有元婴长老坐镇,神识笼罩四方,决不允许蝇营狗苟之事发生,暂时可以护她周全。 平日在外行走,却只能靠自己步步为营,十二分警惕了。 但……她也并非全无倚仗。 冷素心凝神静气,将意念缓缓沉入识海,观照那卷暗金色书页。 自此间苏醒后,她忙于记录要紧事、应对楼长清,还未有余暇研究此物。而这,或许正是她破局的关键。 越是观想,越觉得心惊不已…… 此物,竟有如此逆转光阴,扶大厦于将倾的惊天伟力! 书页上,最亮的一格,代表的正是“今日”,随着日月推移而流转,并不固定。 而那一点朱砂般的赤芒,落在哪一格,便是将那一日牢牢“锚定”。她只需心神沉入其中,便能沿着时光的长河,溯回至当日! 修仙界奇闻轶事虽多,可涉及时空变幻的,譬如“南柯一梦”“悬壶天地”,无不和真仙、仙器有关,绝非此间寻常修士、法宝可为。唯有超脱三界五行的上仙,方能窥得时空的玄奥。 可这等仙器,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识海里? 仔细想来,此物出现时,正巧与那残魂、张驰尸身消失是同一刻。 而那洞中布下幻象、诱人致死的“机缘”,闻一白口中的“老混蛋”…… 冷素心摇摇头,不再往深处想。琢磨这些玄虚的事情,于她当下无益。 虽说有书页作为最后的底牌,可这等重宝,来历莫测,代价不明,她如何敢轻易动用? ……终究还是得靠自身实力! 想到这,她心中凛冽,继续查看玉简中关于修炼的纪录。 说实话,刚发觉自己又变回炼气五层时,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可逆转光阴,能幸免于难已是万幸,妄想把修为也一起带过来便有些贪心了。 更何况,她也不算是空手而归。曾经抵达过的境界,终究在神魂中留下了印记。就像去过一个地方,大体方向总还记得,走起来便知道哪条路最顺当,少绕许多弯路。 没有了那金丹元阳之力,此时运转周天,速度自然不比当时突飞猛进。但扫除了往日修炼时的弊病,效率还是比从前快上不少。 …… 聚灵峰上,一道黑影自桃枝梢头一跃而下,是只通体乌黑的灵猫。 黑猫摇着尾巴,在这山间小径上巡视着,一双金色眼瞳尤为神气。偶有其他内门弟子瞧见,禁不住低呼几声。 “怎么有只黑猫?谁家养的?” “长得真可爱……咪咪,快过来让师姐抱抱!” 什么“咪咪”,好生庸俗的名字。黑猫不屑地晃了晃尾巴,傲然昂首从她们身边路过。 “哎呀,别走呀咪咪!” 有人作势要弯腰抱它,被它机敏一窜,从空隙间溜走,轻快地跑远了。 什么庸脂俗粉,也配近他身? 黑猫一路疾驰,像一道流动的影子掠过,引得几名路过的弟子惊呼。 等那些喧哗的声音渐远,它才放慢脚步,竖起尾巴,高傲地、慢悠悠地在晨光中踱步。 “咦……是只猫儿。” 一道清婉悦耳的声音忽然从旁响起,如同山间灵动的溪流淌入耳中。 黑猫爪子突然顿住。 猫脑袋往上一抬,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素淡的蓝白裙衫,腰间系着淡蓝色丝绦,衬得腰肢不盈一握。外门弟子服饰虽然简朴,却难掩其窈窕动人的身姿。 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桃花瓣一般淡粉色的唇,然后,是一双清亮的眼眸,眼睑的弧度如新月,不笑时似含霜,一笑起来,便如春风解冻的湖面,水光潋滟晴方好。 此刻,那双眼眸中含着几分好奇,柔柔地落在它身上。 骄傲的黑猫彻底呆在了原地。 一双鎏金般的猫眼睁圆了,瞳孔无声地放大,倒影出眼前人的身影。 下一瞬,它欢快地窜到少女腿边,毛茸茸的脑袋讨好地蹭着她的裙摆。 “呀……”外门少女声音带了点惊喜,“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黑猫在她脚边反复绕了几圈,她蹲下身,白皙纤长的指尖轻柔地挠着它的头顶和下巴。 “好乖呢,咪咪。” 黑猫顺势翻身,袒露出柔软的肚皮,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冷素心抚摸了它好一会,才不舍道:“好啦,我得走了。” 她站起身往前走,却见那黑猫还依依不舍跟在她脚后。 “怎么这般黏人呀,咪咪。”冷素心不由失笑。 她放慢脚步,让黑猫跟着她走了一程。却不知为何,黑猫步子蓦然一顿,一扭头,逃也似的飞快跑了。 冷素心看着它一溜烟没了影,心中莫名其妙,一抬头却见到前方云踪阵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袍服,在阵法的云雾之中隐现。他生得秀眉长目,神情疏离。一双眼睛,颜色较常人淡些,像是终日浸在云雾里染就的颜色。 这样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她。 见冷素心望来,他微微颔首,声音如玉石相击般清越。 “冷师妹。” 既然打了个照面,冷素心便也垂首回以一礼。 “李师兄。” 对于李无涯,冷素心其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方面,他是真传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与楼长清立场相对。那日李派所为,她也有所耳闻,可谓步步惊心。 可另一方面,此人于她,实有出言相护之恩。 “那日山门前……多谢师兄解围。”冷素心轻声道。 当日闻一白为难之际,李无涯也同样挺身而出,硬是顶了一阵真传威压。 既然楼长清同他尚未撕破脸,以礼相待便是了。 闻言,李无涯只是淡声道:“举手之劳,师妹不必挂心。” 话虽如此,可直面真传冷眼的滋味,又岂会好受? 两人说话间,云踪阵已缓缓运转起来。 冷素心暗自诧异,没想到李无涯这等内门天骄,竟也会使用这公用阵法。 要知道今早出门时,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劝服楼长清放弃亲自御剑相送的念头。 楼长清的担心不无道理,可这聚灵峰她并不陌生。从他洞府到云踪阵不过片刻路程,沿途弟子往来不绝,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内门弟子出现在外门讲堂,引来太多注目,反倒不是她所期待的。 云踪阵光芒流转,不过几息,二人已抵达青云峰。 她要去的讲经堂便在前方。 却见李无涯也跟她同路而行,她不由得侧目打量,正好对上李无涯投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中微感窘迫,面上浅笑道:“师兄这是往哪去?我正要到讲经堂上课。” “巧了,”李无涯眸光微动,“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青光闪动,一柄剑倏地刺出,直指向对面修士的左肩。那修士连连运剑格挡,锵锵几声,数招凌厉的进攻被他一一化解。这被动防御的修士,剑法虽显生疏,身法却敏捷,挡过好几道杀招。 而朝他进攻的年轻男子招招精准,气势不凡,偏不能破他防。 数十招过去,两人谁也拿不下谁,其中被动防守的一人率先收起剑,另一人便也停手,两人相互见礼。年长些的修士笑道:“萧师弟这剑招真是精妙!想来入门前已有深厚根基。” 萧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颇有些游侠气质,洒脱一笑:“龚师兄谬赞了,一点凡尘伎俩,如何能比得过仙门正统绝学?是师兄承让了。” “师弟切莫自谦,我不过痴长几岁,多练了几年。以师弟的才情悟性,入门两载便有如此火候,实在令为兄汗颜。等你再打磨几年,必能在宗门大比上大放异彩!” “师兄抬举了。” 说话间,两人走出演武堂,正要前往讲经堂去听课。 等走出演武堂一段距离,萧锐才问到:“师兄,方才那人,在堂内兀自傻笑已有一炷香之久了吧……” 龚伟面色一紧,忙示意他噤声,回头见身后没什么动静,才小声道:“师弟慎言。你有所不知,那位是内门有名的天才。别看他刚刚一脸……呃……实则早几日,他天天在这演武堂寻人泄愤,绝非善与之辈。日后见到,最好绕道而行。” “内门弟子,天才?不该是众弟子表率,修身养性么?何以如此行事?” “唉……说来这位师兄入门比我还晚几年。然天才之资,不可以常理度之。性情乖张些,也……并非不能理解。” 萧锐皱了皱眉:“我还是不懂,内门弟子,便可随意拿旁人泄愤?宗门不管么?” “这师兄平日倒也不至于此,只是这几日,不知又谁触他霉头,火气大得很。咱们暂且避让便是。” …… 此时讲经堂里面已到了不少外门弟子,三三两两聊了起来。 忽然听有人高呼一声:“快看,是李师兄来了!” 众人闻声,齐齐望向讲经堂门口。 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入门中,姿态云淡风轻,如同水墨画中无声氤氲的山水,并不张扬夺目,却无人敢轻慢忽视。堂内静了一会,陆续有阵阵低语响起: “李师兄怎会来此?” “这不是外门课堂吗,李师兄也来听课?” 一片疑惑中,有人一语道破天机:“李师兄不是来听课的,是来给我们上课的!”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李无涯师兄讲课!难怪能讲授禁制一课。” “李师兄亲自授课,实在难得!今日可得仔细聆听!” 今日讲授的是禁制学问。禁制一途颇为艰深,极重视推演变化,于神识、悟性要求极高,若不修智道,强行钻研,轻则徒耗心血、重则神魂受损,故而即使是青云宗,有能耐讲授此课的前辈师长也不多。 龚伟、萧锐二人也到了堂内,萧锐问道:“龚师兄,这讲课师兄是何来历?平日里上课,也少见大家如此兴奋。” 龚伟解释道:“萧师弟你入门时间尚浅,不知道李无涯师兄的声名。他在天才云集的内门,也是惊才绝艳之辈。上届宗门大比,他便是筑基境的魁首。当时李师兄还只是筑基中期修为,硬是凭着一手神鬼莫测的禁制功夫,越级战胜了后期的对手!如今不过短短三年,他已是筑基后期,真传之位,人人皆道必有他一席。”语气中满是敬佩。 “筑基后期……真传……这李师兄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竟已有如此修为?” 萧锐目露惊异。他进入外门已有两年,对于寻常弟子的修炼速度也有了解。便拿他自己来说,两年内修炼到炼气五层,已经是极快的速度,这般资质却仍是个外门弟子。而从炼气中期到筑基,所耗时间往往是前期的数倍不止。这如何不令他惊讶? “哎……这世上有些天赋就是比不了。等你日后多见识便明白了。内门外门天壤之别,并非常理可以揣度,”龚伟感慨道,“何况,李师兄不仅天赋卓绝,出身亦是不凡。李家是南洲鼎鼎有名的修仙世家……”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压低声音:“方才演武堂那位,便是李师兄的族弟。兄弟二人都进了内门,世家底蕴深不可测啊。” “看来龚师兄对内门颇为向往,内门当真如此了得?” “唉,内门弟子丹药资源、师长指点从不短缺,岂是我等外门可比?他们纵有出格之举,宗门也多偏袒一二,”龚伟唏嘘,转头又安慰道,“但我们外门,也并非全无希望,听闻当年有位真传,便是杂役出身,一步步登临高位。” 他本以为萧锐会因为内外门差距如云泥而受挫,可萧锐眼中不见挫败,反倒光芒大盛,露出灼热的锐意。 萧锐想,内门又如何?他自凡尘江湖而来,几经磨练踏入仙宗,不知经历过多少人心险恶、江湖风雨,若论心志之坚韧,指不定远胜过山中清修之士,又岂会轻易被这打击到。 思忖之间,却不知为何身边忽然没有了声音,只见龚伟面色怔怔,不仅是他,连周围原本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也都望着门口的方向,呆愣出神。 萧锐正纳闷之际,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咚! 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浑身僵硬如木头人。 自诩历经江湖风雨,心志坚韧如铁。 今日方知,只是还未遇到真正的波澜。 好久,萧锐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听见自己喃喃发问:“那……是谁?” 龚伟声音也同样恍惚:“那是……冷师妹……” 众人恍然失神,而处于他们视线焦点的冷素心,却面色如常。 尽管这些年,她许久没来上这种人多的公共大课,但对于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她早已习惯。 她径直走到一处空着的座椅,朝邻座的人问道:“请问,这里可有人?” 那女子马尾高束,本是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此刻却愣愣地看着她,数息之后,才连连摇头:“没、没有!你坐,你坐!” 冷素心冲她微微一笑,从容落座。 高马尾女子仍维持着一片空白的表情,放空地看着前方。 内心尖锐爆鸣—— 娘亲呀,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美神降临了! 恰在此时,钟声响起,李无涯已步上讲堂。 冷素心注视着他的身影,进门之前还在为他来外门上课而诧异,此时已转变为了然。 外门讲经堂,虽多为长老前辈主讲,但内门弟子中,有出类拔萃、身负绝学之人,给外门弟子授课,也并非没有先例。李无涯作为内门翘楚,传授禁制之学,倒也合情合理。 她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禁制之学。 尽管现在的修炼速度虽比以往快,可要突破到下一层,却不是一时之间能办到的。 想要变强,也不能仅盯着修为境界。实力的定义从来不止修为——法宝,奇术,阵法禁制,都可以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禁制一道,绝非等闲。不同于剑道、体道以力取胜,禁制之威,在于引动天地之力,化天地规则为己用。一道精妙的禁制,往往能困敌于无形,杀敌于未觉,取到出奇制胜、甚至越阶克敌的奇效。正因如此,即便修行不易,仍有无数弟子心向往之。 对于资质平平的她而言,可借天地之势、以弱胜强的禁制之法,正是目前最切实的一种提升实力的手段。 第14章 第 14 章 当—— 当—— 讲经堂的法钟敲响,钟身上的清心符文激活亮起,无形的声波如水面涟漪般漾开。 原本走神的,私下议论的各弟子,此刻都不自觉地收敛心神,望向台上的李无涯。 李无涯环视台下,沉声开口:“今日开讲之前,我先问诸位一个问题。” “何谓禁制?” 何谓禁制? 这个问题一出,台下弟子都不由得思考起来。冷素心也不例外。 讲堂安静片刻,有人大胆开口:“师兄,弟子以为,禁制便是符文,我等所修的符道,用到的符文便是禁制一种。” 又有人接话:“宗门护山大阵也是禁制。藏经阁内,外门弟子不得擅上三层,若有违者,强行上去便会被屏障弹开,这也是禁制一种。” “回师兄,我在祭炼法宝时也见过禁制。禁制,便是契约,法宝只许我用,他人就算得到了也无从动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堂渐渐喧闹起来。李无涯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个字:“静。” 他抬手随意打出一道灵光,银色的纹路当空流转,堂内竟霎时间万籁俱寂。不仅说话声,连呼吸声、窗外鸟鸣声也听不见了。 并非因为师兄威严,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 “此乃禁制。”李无涯道。 他随手解除禁制,寂静的讲堂内空气恢复流动,各种轻微的响动再次进入耳中。 “所谓禁制,便是规则。” “可以是阵法,符文,甚至是一句话。上古大能言出法随,令行禁止,便是禁制。大道誓言,亦是禁制。规则,才是禁制的本质。其他,都是载体。” “故而,禁制之学,也是规则之学。参悟的,是天地运行之理。” 李无涯容色沉静,并无激昂之色。可就是这样清朗平缓的声音,摄住了所有弟子的心神。就连冷素心身旁的马尾女修,原本在袖中疯狂掐动传讯玉简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眼里若有所思。 冷素心怔怔出神,光是“禁制便是规则”的说法,便在她心中激起阵阵波澜。 只听李无涯继续讲道:“若能参透天地规则,自然可以小胜大,以弱胜强。所胜缘由,不在于自身强弱,而在于任何人在这天地之间,只要尚未得道成仙,便都要遵从这天地之间的法则。” 李无涯话音刚落,却听台下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李师兄,这禁制虽好,却非我辈修行根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外门弟子站起身,身形挺拔锋锐,像一把出鞘的剑。 正是萧锐。 此时,他身旁的龚伟疯狂给他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萧锐却视若无睹,扬声道:“我辈修行,为求超脱,逍遥于天地间,若事事为这规则所累,何来逍遥?” 他说到这,眼神恰好对上回头望过来的冷素心,原本侃侃而谈的姿态莫名一滞,喉头哽住一瞬,随即迅速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譬如剑道,只求个一往无前,心无挂碍。任他千般思量,我自一剑破之。如此,方为通达之道。” 面对这当面质疑,李无涯神色不变,如深潭静水,一颗石子下去惊不起多大波澜。 “这位师弟所言不虚,剑心纯粹,一往无前,确是正道。” “然则,你我呼吸吐纳,可有违背灵气运转之规则?御剑飞行,又可曾超脱这天地引力?” “我辈欲求超脱于规则之外,可这绝非否认规则的存在。恰是洞悉规则之后,方能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才是真正的逍遥于天地间。” “反之,若不知规则,妄言超脱,便如盲人瞎马,夜半深池,实乃取死之道,何来逍遥?” 一场禁制讲授,不知不觉变为道理之辩,可众人无人在意,反倒个个若有所得,显然受益匪浅。 萧锐虽然少年意气,却并非狂妄之徒,闻言思量片刻后,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师兄所言有理,萧锐受教了。” 他心中并不全然认同李无涯所言,若是顾着钻研规则,以他超过二十岁的年龄,如何能从凡俗进入这仙门中修行?但一路走来,萧锐也知世事并非非黑即白。 待他坐下后,旁边的龚伟心有余悸地小声道:“萧师弟,你方才实在太冲动了,有什么疑问课后再提也不迟,何必这样当面质疑内门师兄……” 萧锐只是含糊应付着,心神早已不在此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侧前方,只见冷素心早已转了回去,认真地凝视着台上继续授课的李无涯,听得专注。 …… 下了课,冷素心本想径直离开,却被好几个热情的同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着要和师妹结识论道,不如交换一下传讯方式。 冷素心正要开口婉拒,旁边的马尾女修已经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毫不客气地道:“你们一个两个做什么?平日不见你们勤学论道,这下倒是兴致大发?都给我散开!” 她似乎在外门中颇有威信,听她发话,几个外门师兄弟面面相觑,只能讪讪退开。余下还在观望的其他弟子见状,也都纷纷熄了心思。 冷素心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这位师姐,多谢您解围。” 女修被她这一笑晃了眼,怔了好一会才道:“小事小事……那个,我叫王潇然。” “这个,你要是不介意……咱也加个传讯呗。”她声音越来越小,方才的厉色荡然无存。 冷素心不愿意同男修纠缠,但对于王潇然这样直率的女修,却并不反感。 这些年在宗门,她总是独来独往,也确实……需要个能说话的人。 和王潇然别过,离开讲经堂以后,冷素心直奔藏经阁。 行至半路,竟见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说来也巧,今日好像总在和他偶遇。 那人走在她前面不远处,穿着月白色衣袍,步履从容,冷素心犹豫一瞬,还是唤了一声:“李师兄。” 李无涯闻声站住,回头看她:“冷师妹。” 他略一颔首。 冷素心对上他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对方像是专程在等自己。 心中失笑,李无涯和她私下说过的话,只怕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这种想法未免太自恋了些。 她定了定神,问道:“师兄也去藏经阁?” “不错。” 两人遂并肩行走,默然走了一段路,冷素心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师兄方才讲课,令我受益良多……只是,我心中仍有一处不明。若说这众生所有人都要遵从天地规则,可为何禁制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她想到当日被闻一白强行闯入房中的情形,耿耿于怀。 李无涯瞥了她一眼,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道:“冷师妹,这个问题很好。” “寻常禁制,虽也用到天地之力,却往往漏洞百出。譬如静音禁制,若仅仅禁了人声,只需奏响乐器,便能绕开此禁制。此为条件考虑不周。” “再者,规则亦有层次高下之分。炼气修士布下禁制,受限于修为见识,仅能调动方寸间的天地之力。此等禁制对于高阶修士而言,正如星星之火面对洪水,自然不堪一击。故而禁制强弱,不在规则本身强弱,而在于施展者对天地规则的领悟深浅。” “若你能窥见规则,纵使一张薄纸,亦能见血封喉。” 冷素心听得入了神,只觉心中的迷雾仿佛被吹散了一角。待走到藏经阁门前,才发觉李无涯一路所言,比上课还要详细许多,俨然是单独给她开小灶了。 她心中感激,认真地注视他道:“师兄今日点拨,如拨云见日,素心感激不尽。” 李无涯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 两人先后踏入藏经阁。 藏经阁内的执事原本还在书架之间核对书目,知道有人进来,头也不回道:“规矩都懂,自己到柜台登记。” “曲老。”“曲执事。” 李无涯与冷素心同时开口。 曲执事一下回过头来,面露惊讶,脱口道:“咦?小李,冷丫头?今日倒是稀罕,你二人怎会一同前来?” 冷素心闻言,微微一愣。 藏经阁平日里人少幽静,因为不便上课,其余时间,她时常来这读书自修。久而久之,与这位执事也很相熟。 可听执事这话中语气,似乎对李无涯……也十分熟稔? “曲老,”李无涯对着长者露出笑意,“我同师妹路上偶遇。” 曲执事呵呵一笑:“平日就数你二人来得最勤,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你俩结伴而来。” 他目光在这两人间一转,眼神已带上了某种恍然,笑着摆摆手道:“别在老头子身上耽搁功夫了,快进去吧。” 冷素心被曲执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心底有些羞赧。但李无涯神色如常,她也不好刻意解释,便轻声道:“那……我便去二楼了。” 外门不得上三层以上,她从未在这藏经阁见过李无涯,心想他平时必是往三层以上去了。 可等她到了二层,却见李无涯也跟着她走了进来。 冷素心微微一怔:“李师兄……” 李无涯迎着她疑惑的目光,面色坦然道:“师妹既然对禁制有心,我便为你推荐几部经典,可省去些摸索的工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青云宗藏经阁内,功法典籍浩如烟海,二层对外门弟子开放,所藏大部分并不涉及特别核心的精要法门,却也包罗万象。 玉简,书卷,兽皮陈列其间,大部分都允许弟子刻录、借阅,唯有少数一些珍本不许带出这藏经阁,只能在此间研读。 《太虚禁制》《乾坤锁灵秘要》《小千符禁》……李无涯推荐的这几部,便在此列。 她看着桌案上熟悉的经卷和玉简,朝李无涯微微一笑:“多谢师兄荐书。我会用心研读。” 李无涯静静看她神色,忽然道:“是我疏忽了。你既常来此,又对禁制有兴趣,这一层内相关的典籍,想必早有涉猎。” 他眼神中极少见地掠过一丝懊恼。 冷素心没想到他观察如此入微,坦言道:“我确实粗略看过。但师兄既然推荐,定有不凡之处,温故而知新,亦无不可。” “不必。”李无涯却道,“我将个人修习禁制的一些心得录于玉简,助你少走些弯路。日后若有不懂的,也可以随时问我。你且在此稍等片刻。” 冷素心一愣,若说前面的答疑与荐书,都可以同门之谊来解释,可这一步,未免过于周到了。 她确实对这禁制之学感兴趣。若在平时,她未必会推辞。 可那日执法堂之争,她虽未听完全程,却也在之后与楼长清交谈中得知,李派中有一位阵道高才仿制楼长清禁制、行嫁祸一事。 李无涯禁制水平宗内闻名,若此人便是李无涯,她如何能同他往来交好?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李无涯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开口:“伪造一事,与我无关。” 冷素心对上他平静的目光。 他在向她解释? 且不说是真是假,以内门师兄的身段,亲自跟她一个外门炼气弟子澄清,这份姿态已足够令她吃惊。 她沉默片刻,终是应道: “如此……便谢过师兄了。” 两人顺理成章的交换了传讯玉简。接下来,冷素心重温他推荐的几部经典,心神不知不觉沉了进去。 李无涯坐在她对面,将禁制心得录于玉简之上。一抬眼,便看到她垂眸阅卷的侧影,安静而专注。 过往他每每经过二层,往里看去,也曾数次在角落里看到那静女其姝的倩影。 如今相对而坐,近看之下,更是清丽难言,不可方物。 日影渐渐斜去,书案上铺上一层暖色。 对坐两人默然无言,气氛却意外地融洽,一个窈窕淑女,一个端方君子,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楼长清来到这二层之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他脚步微不可察一顿,随即朝二人走了过去,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素心,原来你在这。” 冷素心一惊,心神陡然从玉简中抽离,见到楼长清脸上温润如玉的笑容,心中无端生出一丝心虚。 她面上不动声色,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藏经阁找我?” 楼长清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温声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你身子才好了些,不宜过度耗神。” 这番话格外体贴与亲昵,任谁也能听出他二人关系匪浅。 李无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波澜不惊。 “冷师妹,”他将手中刚刻录好的玉简递了出去,“若有任何不解,可随时传讯于我。” 冷素心感到两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温和,一道平静。她垂下眼帘,伸手接过那只玉简。 “多谢师兄。” 李无涯颔首,转身离开。 由始至终,这两位内门最负盛名的天才,都未对视一眼,也未说过一句话。 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楼长清的手便已自然而然地覆了上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时辰不早了,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他语气温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这样的体贴,反而让冷素心感到愈发不自在。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轻轻嗯了一声。 剑光掠过空中,转眼飞离了青云峰。 飞剑之上,楼长清神色如常,闲谈般问道:“今日上课,可还顺利?”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李兄禁制造诣不凡,你得他指点,是桩好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是为她着想的样子。冷素心听着,心里那莫名的愧疚却如藤蔓一般滋长。 楼长清若是质问,她大可坦然解释,可偏偏这样体谅,反倒让她准备的所有说辞都无从开口。 她心中别扭,生硬地转开话头。 “澈哥哥,今日可休息好了?” 听她关心自己,楼长清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嗯,歇得很好。你出门前的叮嘱我都记着呢。” 他提及的,正是冷素心出门时不让他相送而找的借口。 飞剑在一处山头降落。 一着地,便感到盛夏般的暖意。空气中灵气浓郁之极,却不同于聚灵峰上的清灵之气,吸入口鼻时带着几分燥意。 冷素心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景象:“我们不是回去吗?这里是……” “鹤归峰。” 察觉到冷素心的手发凉,楼长清握紧了些,用掌心的热度安抚她。 “只是来取样东西,马上便回去。” 冷素心下颌微收,脸侧几缕发丝垂落,掩去了发白的面色,步伐却紧跟在他身侧,几乎寸步不离。 鹤归峰上树木如盛夏般繁茂,绿荫连成一片。 走到一处大殿,殿内洒扫的灰衣弟子见了他,忙道:“楼师兄可是来取宝?方师兄还在里头,您稍后。” 两人在殿内等候,那弟子见冷素心貌美,忍不住悄悄打量,冷素心却浑然不觉。因有外人在,她早已经松开了和楼长清相握的手,此时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 不多时,殿内廊口走出一人。楼长清迎上前去,行礼道:“方师兄。” 冷素心恍然抬头,见那人一身朴素的灰袍,神色随意地颔首,与楼长清原地闲聊起来。 “你也来炼器?” “师兄说笑了,弟子哪有师兄这般本事。是先前委托长老炼制一件法器,今日特来领取。” “哦,方才看见了,是件好东西。” 说罢,那人目光越过楼长清,落在冷素心身上,唇角一扬。 “怎么,还带着你的小青梅一起来?” 楼长清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恰好将冷素心挡在身后:“师兄莫要打趣。” 那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对冷素心的容色像是司空见惯,连半分惊艳都无。 “长老便在里头,进去吧。” 话音刚落,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见他身影远去,冷素心微微一松。难得见有人对她态度如此寻常,不由好奇问道:“方才那位是……你们很熟吗?” “那是真传师兄方林。熟络倒也说不上,只是方师兄为人随和,从不摆架子。” 竟然是一位真传! 和姿态傲慢的闻一白比起来,这位方师兄确实平易近人得很,甚至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袍,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杂役弟子。 二人步入内间的工坊,炎热的火灵之气扑面而来。 “楼小子,你可算来了!”刘长老声如洪钟,回头瞧见冷素心,眼光大亮,“哟,今儿怎么把这么标致的姑娘也带进来了?这儿火星四溅的,可不是娇客该久待的地方!” 这老头说话没个正经,却是这器峰上公认的炼器大家,楼长清能托他炼器,只怕花费不少心思。冷素心垂眸浅笑,只作腼腆状。楼长清笑着道:“长老,快别打趣我们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刘长老哈哈一笑,从一旁铁砧上取过一件软甲,通体幽黑,看似朴拙无华,细看之下却见表面有五彩斑斓的流光。 长老屈指一弹,一道磅礴的灵力激射过去,软甲表面流光骤然大盛,如水波般漾开,竟将那攻击瞬息泄开。 “瞧见没?此甲可以将攻击之力分化卸去。元婴以下的攻击,都难以破其防!” 元婴以下! 冷素心心中一震,需知,即使是南洲第一宗青云宗,修为达到元婴之上的,算上掌门与各峰长老,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老夫先引地心之火,反复淬炼七七四十九天,去其杂质,再用千锤百炼法,将‘星辰砂’融入‘千年蚕丝’,最后用寒潭水定型,锁住灵机,前后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方大功告成! “如何,是不是比你之前那用废的护心镜强不少?没白费你在秘境中寻来的天材地宝吧?”刘长老得意道。 楼长清接过那软甲,由衷赞叹:“星辰砂能得刘老炼制,才算物尽其用。刘老炼器之术已臻化境,弟子佩服。” “你有此甲,三月后的大比,取得头名不在话下!比起李家那小子,老夫更看好你!” 此时并无外人,对刘长老这明晃晃的青睐,楼长清并不故作谦辞,郑重拱手道:“弟子决不负长老厚望。” …… 取了宝甲后,楼长清御剑而起,从鹤归峰往聚灵峰飞去,一路无事发生。 平安抵达聚灵峰,冷素心总算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坐着。 见冷素心身影出现在山间,它的尾巴立刻竖了起来,可还没摇两下子,便见到另一道身影出现。 毛茸茸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没入洞府阵法光华之中,外界再难窥见门内的分毫。 黑猫定定看着那洞府大门,仿佛化作一尊石像,久久不动。 …… 进入室内,楼长清将那软甲在案上铺开,道:“嫣嫣,为此甲取个名字吧。” 冷素心一怔,思量片刻,道:“此甲既由‘星辰砂’炼成,色泽黑如夜空,其上流光又如星辰,不如就名为‘星辰甲’?” “好,星辰甲,好名字。” 楼长清展颜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嫣嫣,你取一滴精血,滴上认主。从今往后,便让这星辰甲护你周全。” 第16章 第 16 章 “我不能收。” 冷素心只迟疑了一瞬,便轻声拒绝。 在听到楼长清说要赠予她的一瞬间,她心跳都漏了一拍。能抵挡元婴以下攻击的宝甲,她如何不心动? 可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收。 “刘长老说了,此甲是为你宗门大比准备的。我如何能收下?” 楼长清似早有所料,温声道:“嫣嫣,你不必担心我。大比之事我自有准备,此甲于我不过锦上添花,无关大局。” 冷素心嗔了他一眼,虽未言语,眼神里分明说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可她如此情状,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微微圆睁,倒真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娇憨。楼长清看在眼里,心头一软,不由放柔了声音:“嫣嫣,你听我说,接下来我要离开山门一段时日,唯有此甲护你周全,我方能安心前去。” “你要离开?”冷素心一怔。 “是。三个月后的大比,其余弟子,我自有把握,唯独李无涯……他已经是筑基后期,不容小觑。若要胜他,仅凭寻常手段远远不够,我需要在三个月之内尽快提升修为。” 他手一抬,一道隔音禁制落下。 “故而,我要下山一趟,接受‘盘龙传承’。” “盘龙传承……”冷素心喃喃重复一遍,心中瞬间明了。 “你要回家?” “是。” 楼长清注视着他,嘴唇微动,眼底难得掠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犹豫。 冷素心却并未察觉,她此刻心念急转,已经开始计较楼长清一旦离开,自己后续该如何小心行事。 “嫣嫣,你别担心,我已经托人问过,主峰尚有一处闲置的洞府,明日你便可搬入。” 冷素心眼中霎时一亮,抬眼看他时,他眼中的种种迟疑、期待、再到黯然之色已尽数收起,只剩下惯常的清明。 又点了点护甲:“传承之地凶险难料,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此甲若能护你平安,才算物尽其用,我也好在山外安心修行。收下吧,权当是让我少一桩牵挂。” 冷素心沉默许久,最后取下一根发簪,在指尖一划。 殷红的血珠滴落甲面,漾开一圈灵光,冷素心顿时感到同这宝甲之间生出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见星辰甲完成认主,楼长清眼神欣慰,他静默片刻,低声道:“明日你便可搬去新居。今夜,能否再陪我看一次星空?” 他目光投向窗外,像是在看此时的暮色,又像是穿透层层云暮,望见了更遥远的时光。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 夜凉如水。 墨蓝色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亿万星辰在这夜幕之上,汇聚成一条无声流淌的银河。 冷素心抬头仰望,渐渐入了迷,不由抬起手想要触碰低垂的星河。 “很美……” 楼长清的体温从身后贴了上来,雨后青竹般的气息,静谧地、温柔地漫开,将她层层包裹。 他并未抬头,反倒是看着她的侧颜。星光为她的轮廓镀上清辉,让人一时分不清她与这满天星辰哪个更遥远。 “确实很美。” 楼长清收紧臂弯,一边说着要如儿时一样相依相偎,一边将她密密实实抱了满怀。 天上的星辰落入他的怀里。 冷素心轻颤了一下,面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夜空,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推拒。像是真当作儿时的亲近。 两人重叠的地方,心跳声逐渐交织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白玉般的耳沿,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红晕。 楼长清细看了一会,忽然低下头。 …… 第二日,青云峰上。 飞剑刚一落地,冷素心一跃而下,看也不看楼长清一眼。 山风掠起她鬓边一缕散发,她下意识拨到耳后,指尖却在触及耳沿的时候,不自然地停顿一下。 昨夜那微痒的、湿热的气息,仿佛再一次拂过。 “咳。” 楼长清在她身后握拳抵唇,虚咳了一声。 “没留下印子。” 冷素心身形僵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她不和他说话,楼长清自知理亏,原地讪讪地想着要怎么把人哄好,一道清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长清兄,久等了吧?” 一抹潇洒的身影御剑而至,轻巧地落在二人面前。 来人穿着内门弟子标志的流云蓝衣,看到冷素心时,先是本能地露出惊艳之色,随即爽朗一笑,朝她拱手道:“这位便是冷师妹吧。在下向阳,长清的同窗。” 颇有内门天骄的风度。 冷素心原不认识他,也回礼道:“向师兄。” 楼长清道:“向兄,麻烦了。” “你我何须如此客气?洞府已打理完毕,这边请。” 向阳走在前头引路,闲聊间,冷素心得知他还在庶务堂兼任执事,时常经手这些事务。 来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前,此地灵气盎然,花木扶疏,分外雅致开阔,远比她在飞云峰上的小屋好得多。 “素心,你可喜欢?”楼长清问道。 冷素心一看便心生欢喜,却也因此十分不解道:“这样好的洞府,为何会闲置下来?” 向阳笑道:“这处洞府原是一位同门的,但他后来云游在外,已经多年未归,便一直闲置了。昨日长清兄特意寻来,我便做个顺水人情。” 冷素心仍有些迟疑:“那位同门,日后归来可会介意?” “师妹放心,按宗门规矩,普通弟子若离山超过十年、未有音讯的,其洞府便由庶务堂回收。这洞府早已在回收之列,都是按规矩办事。此事已经在庶务堂备过案了,手续齐全,师妹安心住下便是。” 冷素心这才放下心来。她不知道的是,虽然是按规矩办事,但好的洞府向来抢手,此番能顺利拿下,少不得楼长清的名望、交情,以及向阳在堂内打点得当。种种内幕,二人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提及。 接下来搬迁诸事,自有楼长清一手张罗。那件用旧的得搬走,这里要领一个新的。两人都是这宗门内备受瞩目的人物,这一路来往,不免引得诸多弟子侧目打量。见楼长清为冷素心跑前跑后,满脸殷勤的样子,不少人眼底露出复杂的神色。 堂堂真传候选,为一个外门弟子奔走…… 羡煞人也! 有人咬牙切齿:他是在炫耀吧?就是在炫耀吧?别以为大家看不出!……不是说宗花已经对他腻了么? 更有人心生向往:成为内门天骄,便能替宗花跑腿么? 教习,我也想进内门! 冷素心原本还在冷脸,见他忙活了大半天,心底的别扭才渐渐消去。 两人最后回到飞云峰上,冷素心将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妥当,便正式迁入这新洞府中。 …… “洞府每月租金,直接从我月俸中划扣。此事不必让素心知晓。我下山在即,素心那边,就拜托你照顾了。”楼长清郑重道。 “不是,哥们?”向阳脸上顿时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表情,“你让我去照顾你的小青梅?你就对我这么放心?” 楼长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放心?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向阳不会对素心起意。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那张顶多算清秀的脸上,心想,这等姿色,确实很放心。 …… 另一边,冷素心也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新居。 这青云峰上的洞府,果然与别处不同。虽不如楼长清洞府那般有着开阔胜景,但门前有清溪漱石,潺潺流过,院中一株玉兰亭亭如盖,花开如雪,自有一番清雅意境。 最令她满意的,莫过于洞府入口处自带的禁制,等闲难以窥探擅闯。便是洞府外的行道上,也同样设置了森严周密的重重禁制,寻常弟子或许会觉得拘束,却正合她意。 除了正堂外,东侧还有一间静室。 她推开这静室的门,踏入的瞬间,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第17章 第 17 章 这间静室不大,一开门,便有一股清寒之气扑面而来。 四壁都由灵石砌成,没有窗,中央设了一个同样由灵石打造而成的石床,上面铺了一个蒲团。 墙角立着一个书架,上面空荡荡的,只放了个空花瓶,和几卷宗门常见的《百草图谱》《阵法入门》《基础丹方》等等。 乍看之下,与寻常静室并无不同。 冷素心眉头不展,总觉得哪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 是太过干净了吗? 不,不对,虽然这里超过十年无人居住,可入住前庶务堂便打理过,楼长清也用清洁术收拾过,干净是说得通的。 她又以神识扫过四壁、石床、书架,一无所获。 最终眉眼一松,不再纠结。 并非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只是庶务堂、楼长清都已替她彻查过,倘若他们都未能发现端倪,以她炼气五层的修为,一时间也探查不出更多的东西。 思忖片刻,冷素心传讯向阳询问这洞府前主人的情况。 既然眼下无解,继续强求也是徒耗心神。此地灵气充盈,更要惜取光阴,专心修炼才是。 她敛息静气,于蒲团上坐下,闭目凝神,开始运转周天。 …… 一呼一吸之间,光阴悄然流逝。 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些天里,她心无旁骛,每日不是修炼,便是潜心研读李无涯的禁制心得。李无涯不愧是内门天骄,见解非凡,每每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期间楼长清早已下山了。好消息是,这主峰洞府,果然无人侵扰,并未再出现那日青衣真传擅闯的情形。 冷素心结束修炼,打开传讯玉简,里面有王潇然、向阳甚至李无涯的消息。至于楼长清,自下山后便出了传讯范围,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十几日前嘱咐她有困难找向阳。 向阳那边,则回复她此前的询问:因那弟子断联太久,杳无音信,还需一些时日调查。 一一回复过后,她内观丹田,其内气海充盈,已经到了炼气五层圆满。 她回忆起昔日借助元阳之力连破数境的速度,叹息一声。又立刻自我安慰,当前这速度,比起从前依然快上不少。 然而,五层到六层之间的瓶颈,单凭她自身资质却难以一时突破。灵气虽已充盈,却始终差那么一股精纯充沛的力量冲破壁障。 除非借助丹药之力。 盖因丹药乃炼丹师提炼凝聚草木精华而成,灵气纯度更高,恰好可以借这股药力一举冲关。 论起身家,冷素心在炼气弟子中算得上是宽裕。且不说楼长清明里暗里的馈赠,单是那日她从张驰尸首上取得的储物袋,里面便有不少灵石——执法堂似乎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传讯玉简外,其余财物并未叫她归还。 可破境用的丹药非比寻常,坊市间少有流传,最常见的渠道是宗内丹峰。光靠灵石还买不到,必须用贡献点兑换。 丹峰不像器峰,丹药在宗内消耗量远高于法器法宝,丹峰终日人来人往,倒是不必担心遭遇不测。 心念一定,她便由云踪阵传送至丹峰。 丹峰本名丹霞峰,因专修炼丹之术,弟子便都简称丹峰了。 冷素心一路走过,见往来弟子多面带苦色,不由有些困惑。 等她亲自到了药堂,顷刻便明白了那苦色的由来。 “爱换换,不换让开!你后面有的是人排队呢!” 药堂内,当值的执事弟子一脸冷漠,不耐烦地挥手赶那抱怨价格的弟子。 那神情,简直比过来兑换丹药的怨气还大。 “下一个。” 见到冷素心,她麻木的脸才松动几分,像是勉强挤出了点活气。 “冷师妹啊,要凝气丹?现在是二十贡献点一瓶。” 冷素心眼眸微微睁大。 她记得往日这丹药还是十二贡献点一瓶,如今竟逼近翻倍。 这药堂执事今日不知解释了多少回,早没了耐心,此刻还是难得多说了几句:“唉,冷师妹,真不是我跟你们抬价。这些天秘境草药产出大减,丹房那边成本飞涨,所有弟子来都是这个价。我可没有坑你啊。你去外面拍卖行,只怕更贵。” 冷素心最后还是狠下心换了三瓶,看着花出去的贡献点,肉痛不已。 她这些年做的任务少,贡献点自然也没攒下多少。这一下,大半积蓄都快清空了。 …… 演武堂内,蓝白服饰的身影被一脚踹飞,重重砸在地上。 那弟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猛咳了几声,才艰难地撑起身,道:“多、多谢……李师兄……赐教……” 李无忌满脸戾气:“废物,又是一个废物!两招都接不住,怎么进的青云宗?” 方圆十丈内,根本没人敢靠近他,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倒霉蛋。 更远些的几个弟子悄悄传音道:“他不是才消停一阵?怎么又开始发起疯来?”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谁知道他,快走快走,别引火烧身!” 李无忌胸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一拳砸向旁边石柱。 一想到那日冷素心和楼长清一同进入洞府的画面,心脏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噬咬。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发生什么?李无忌以己度人,每每想到那一晚上冷素心可能会展露的种种诱人情状,脑子里“嗡”一声,瞬间代入那早已酒醒、却在一旁装睡,还要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的无能丈夫…… 压抑、愤怒、苦也—— 苦也! 一张俊俏的脸已经被忮忌所扭曲,他双眼烧红,扫视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那名躺在地上哀嚎的弟子身上。 “你!给我起来!继续练!” 那弟子面露惊恐,眼看着李无忌就要揪着他的衣领起来,只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李师兄,这位同门看起来并不想当你的陪练,何必强人所难?” 李无忌面色阴沉地转过头,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朝他走来,蓝白服饰,也是个外门弟子。 “怎么,你想替他?” 却和旁人预料中接下来要发生的情形不同,李无忌瞥了这男子一眼,怒色转为嘲讽,嗤笑一声:“区区炼气五层,逞英雄也不照照镜子?想死自己找个山崖跳了吧。” 李无忌固然怒火中烧,却不屑对修为差自己太多的弟子动手。恰在此时,他瞥见不远处的王仕,扬声道:“王仕,你来和我过招!” 完全没把这外门弟子放眼里。 王仕正好在寻他,见他样子心中翻个白眼。他敬畏李家,但不代表会对同为内门的李无忌唯唯诺诺。 道:“无忌兄,适可而止吧,找你有正事呢!” 听到正事,李无忌脸色微变。 他原地深吸一口气,将满腔邪火强压下去,这才沉着一张脸朝王仕走去。 目不斜视,与那外门弟子擦肩而过时,脚步却忽然一顿。 他倏然转身,眯起眼打量着对方。 “你,叫什么?” 年轻男子英挺的眉眼间毫无惧色,朗声道:“在下萧锐。” “我当是谁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原来就是你,那个在讲经堂上大放厥词,敢质疑内门的东西?” 萧锐皱了皱眉,仍不卑不亢道:“师兄说话,还请放尊重些。” 李无忌盯着他的脸一会,忽然笑了:“哈,好啊。想逞英雄?成全你。” 话音未落,一道锋锐气劲从他袖中激射,直冲着萧锐脸面上刺去! 萧锐堪堪侧身躲过,第二道气劲已贴着他耳边袭来! 此人招招恶毒,一旦击中,萧锐大半块脸皮都要被削去。 竟奔着毁他容貌而来! 萧锐身法敏捷,远超同等修为的弟子,却架不住内门天才的动作迅疾,眼看就要见血,一道灵光从侧方挡过,将那致命一击打偏少许,那气劲擦着萧锐耳边削下一缕发丝。 “够了我的李师兄!算我求你别再闹了,快随我走吧!” 正是王仕出手拦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挡在这二人之间。 李无忌终于收手,走出两步,却仍回头睨了萧锐一眼,阴冷道:“管好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在她面前出风头。一个外门废物,你也配?” 第18章 第 18 章 李无忌说罢,不再多看萧锐一眼,仿佛对方同尘土无异。 他和王仕走出演武堂,直至一处不起眼的檐下,李无忌收起脸上所有情绪,冷声道: “说吧,什么事?” 王仕神情凝重,传音道:“两天前我见到那位师兄,让我们近期行事收敛一些,别再授人以柄。上次张驰之事,如果不是那位开口了,执法堂怕是早就追究我们诬告之罪。如今楼长清那边的人还在死咬着不放,长老也因为之前的事对我们颇有微词……全靠师兄面子方才压了下来。 “你最近演武堂表现过火了些,那边有人一直盯着,还是别太张扬了。” 李无忌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反问道:“楼长清近日有何动静?” “听说是闭关了,十几天不见人影。” “呵。不足三个月就要大比,这时候闭关?”李无忌扯了扯嘴角,“想临阵突破,哪有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同为内门,他岂不知楼长清天赋之惊人。嘴上虽硬,一股无名烦躁却已窜上心头。 王仕看他面色,赶紧低声劝道:“无忌兄,按那位师兄的意思,我等还是暂且避其锋芒。无论楼长清有何动作,你都先别掺和了。” “避其锋芒避其锋芒,难道就干看着他——”李无忌烦到极点,正要发作,脑海里一道闪电蓦然劈下,“……不对。” 他眼神逐渐变作了然,竟笑了一声道:“师兄当日既然插手此事,又顺水推舟帮了我们忙……岂会真的坐视楼长清顺利夺魁?” 只怕是早有布置,不想他们画蛇添足罢了。 想到这,他豁然开朗,瞥了王仕一眼:“走,去任务堂。” 王仕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去任务堂?” “楼长清闭关,李无涯也另有准备,我李无忌又岂能落于人后?”李无忌目光灼灼道,“不就是未满双十筑基么?待我攒足贡献点,兑换地级筑基丹,必在大比之前铸就无瑕道基!届时,我倒要看看楼长清如何继续以此自吹自擂?” …… 任务堂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流光玉璧。 一行行文字在玉璧上浮现流转,正是近期待接取的任务内容。 采集:小苍境。 采集:青霖药境。 采集:飞虹道场。 …… 冷素心一路看下来,十有七八是秘境采集任务。先前那丹峰执事所言不假,宗上的灵草似乎的确是很匮乏,竟安排了如此多的秘境采集,远不止一两处。 任务列表上,贡献点高的,无一例外全是这些秘境采集的差事,而剩下的宗内杂务,如炼丹看火、提炼器胚、绘制符箓等等,耗时并不见得更少,完成一项却只给三贡献点,简直杯水车薪。 以往她大多接取绘制符箓的差事,只因画符可以独自完成,不必与人周旋。 如今看到这秘境任务有如此丰厚的贡献点,说不动心是假的。可在宗门之内尚且遭人暗算,一旦离开,岂不是更加险象环生。 权衡一番后,她还是挑了些不用出宗门的简单任务。 正要离开任务堂,却见门口被两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人还怔怔地看着她,呆站在原地不动。冷素心一看,认出这两人来。 一个是那王仕,曾在执法堂上与她对峙,她自然记得。 另一个虽不知道姓名,却曾经当众向她问出极其失礼的问题,令她印象极差。 这李派二人经历那次风波后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想来是上面有人了。 冷素心想从门口出去,不知道名字的那名弟子还在呆看着她,脸颊慢慢红了,嘴巴嚅动了半晌才挤出一两个字:“你……我……” 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冷素心耐着性子,淡声道:“这位师兄,劳烦借过。” “我……我……”他被身边人一扯,终于回过神来,侧身让开了路,“对、对不住……”声音十分窘迫。 冷素心不再多言,从他身边翩然走过。 风牵起的发丝拂过他的鼻尖,残留一丝微痒的香气。 宽大的衣袂像天边流云,衬出一段风流袅娜。 人影渐行渐远,李无忌还在痴痴望着她的背影。 王仕忍不住道:“无忌兄,不是说要领任务吗?” 李无忌完全没听进去,自言自语道:“这蓝白道袍,衬得她清丽至极……真好看……我也得弄一套……” 不知想到什么画面,竟然轻轻笑出声来,听得王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眼见周围其他弟子投来诡异的视线,王仕默默往旁边迈了一步,想离他远点。 却被李无忌一把抓住袖子,眼神狂热道:“王仕,你刚刚听到了吧?素心跟我说话了……她心里有我!” 王仕一脸茫然。 …… 静室之内。 冷素心服下凝气丹,阖目凝神,全力运转周天,向那层屏障发起冲击。 丹田内,原本稳定的气旋在丹药之力的催动下开始加速,变成汹涌澎湃的气流,体内灵气不断提纯,压缩,愈发精粹磅礴。 如积蓄的洪流,一波又一波,试图越过那层无形的堤坝。 …… 不知过了多久,灵气决堤而出,奔涌不息! 炼气六层,成! 冷素心缓缓收功,睁开眼时,眸中难掩喜色。 真的突破到炼气六层了! 按她原本的资质,要修炼到此境,至少还需一年苦功。 此时灵台清明,五感六识无比敏锐,她环视这静室四周,眉心倏地一跳,那股不协调的感觉又来了。 冷素心将神识铺开,再次探查此处每一寸空间,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蹙眉沉吟片刻,她取出传讯玉简,几条新讯息映入眼帘。 向阳传讯道:“师妹,你之前所托之事已经问清了。此洞府前任主人名为刘晗,是一名外门弟子,筑基初期修为,性情平平,筑基之时已年过四十,在宗内并无突出之处。十三年前外出云游后,便再无音信传回。” 又见李无涯传讯:“冷师妹,你先前所问无形禁制一事,我虽未研究,却是想起那日青霖药境山洞之中,幻象逼真,种种禁制掩藏于幻象之下,令人难以察觉。” 看到这,冷素心眼神微动,即刻传讯追问:“若想破除幻象,如何是好?” 李无涯似乎正好在看着玉简,少顷便回复道:“可还记得那日,真传师兄所为?” “——以力破巧。” 冷素心眼眸骤然亮起。 她略一思量,便从储物袋中取出数十张符箓。 炎爆符。 这里面多半取自那张驰的储物袋,她用着也不心疼。 一道炎爆符或许不算什么,可数十张齐发,威势决不下于筑基修士全力一击。 这洞府前主人不过筑基初级修为,不论他是否留有后手,威力想必也不会超过筑基境界。既然如此…… 冷素心眼神一凝,在这密闭静室之中,将数十张炎爆符同时引爆!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炽热的烈焰瞬间席卷每一寸空间。 火光与热浪迎面扑来,冷素心发丝扬起,衣袂翻飞,站在静室中心不躲也不闪,双眸像一片平湖,静静映照着熊熊烈焰。 爆炸波及到她身上,在触及之前便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漾开,化解成一圈圈涟漪。 正是星辰甲护主之功。 紧接着,随着火光一并亮起的,竟是遍布四壁,顶壁,地面的重重禁制符文! 她看着这蓦然浮现的禁制,微微一笑。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此地……果然暗藏玄机。 可下一瞬,她目露诧异! 这被触发的禁制,凝聚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威势竟还远超方才数十张炎爆符之和! 一道毁灭的洪流,向她当头压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大延朝,永安县。 永安县,隶属于大延朝奉天府承龙郡,位于盘龙山脉外围的沃野上。相传,盘龙山暗藏一条龙脉,大延朝因龙脉而兴。 千百年来,此地风调雨顺,从未受到战火波及,百姓安居乐业,自得其乐。民间皆谓承龙脉福泽,方享世代太平。 今日的永安,正如名字一样安宁。坊市之中,有一翩翩公子在摊前驻足,目之所及是一对抱着鲤鱼的童男童女陶偶,做工虽不精致,面容却描画得分外可爱,他心中一动,掏出几十文钱买下。 心道:嫣嫣久居山中,不知是否会喜欢这些凡俗的小玩意? 坊市凡人见他衣着素雅,布料上隐隐透有暗纹,还道是位出身清贵的世家公子,却不知此君乃是南洲修仙界中声名赫赫的天才人物。 楼长清将这对陶偶随手收入袖中,正要继续赶路,却听有人喊住他: “那边的公子,看您器宇轩昂,更有红鸾星动之兆,可要来算上一卦?” 楼长清本不想搭理,修士本就逆天而行,何须算命? 可红鸾星动四字,却让他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到那算命摊前。 淡声道:“你看出什么了?” 这算命的面容干瘪,眼睛浑浊,看起来很符合传说中身负五弊三缺的模样,他声音沙哑道:“公子面相清贵难言,前程不可限量。然——” “你弱冠之年,命中有一大劫。若不能渡过,怕是前程尽毁,万事皆休。” 楼长清本为一探姻缘而来,听到此言,心中失笑,已经预料到这江湖术士要说什么血光之灾、买他一个符方能化解的套路。他自嘲一声,转身便走。 却听那人还在身后扯着嗓子:“公子——欲破此劫,切记!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你可听好了,远离女人——” 楼长清自是头也不回,而那算命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这笑容在那张干瘪得颇为难看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可这坊市间人来人往,竟无一人侧目,仿佛他与他的摊位都是不存在的虚影。 “哎……我可是好心提醒过了。” …… 在楼长清埋头赶路时,千里之外的青云宗,一方静室之内。 星辰甲的屏障上,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袭来,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良久,雨势渐渐小去,涟漪由密转疏。 随着最后一道攻击也被化去,室内才重归平静。 冷素心终于松了口气。 谁能想到,这所谓平平无奇的筑基修士,竟能布下堪比金丹威力的禁制。若非星辰甲元婴之下不可破防,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她心中余悸未消,进而化作警醒。 此番冒险,确是掉以轻心了!幸好有楼长清馈赠,方才有惊无险。 这修仙界中,看似再平凡的人亦不可小觑。 深刻检讨后,冷素心的目光扫过四周。 方才的爆炸使得四处落石堆积,石床已炸裂开来,南面墙壁更是被炸出一个窟窿,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墙上残留的禁制符文,纹路颇为奇特。寻常禁制符文力求繁复精密,以囊括尽可能多的天地至理,眼前的却恰恰相反,疏松几笔,看不出章法。在她研读过的众多禁制典籍中,竟寻不到相似的记载。 她将这奇特的符文录于玉简之中,以待日后细究,视线又落向地面。 若说除这禁制外,此地还有什么异常,便是这爆炸后显露的地下深坑。 这静室之下,竟还藏着一方密室! 冷素心飞身而下,密室内的景象却令她略感失望。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方简陋的石案,上面摆着几株早已枯萎的灵草,还有一枚墨色玉简。 那干枯灵草有些眼熟,她仔细回想,辨认出是玉髓芝。 至于这墨玉简…… 她心神探入其中,发现这玉简之中记载的,全是大小不一、杂乱无章的文字,粗读之下毫无意义。 冷素心非但没有失望,眼底反而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 洞府内闹出的声势不小,自然引来了巡查弟子。冷素心早已备好了说辞,推说自己演练攻击阵法时灵力失控,不慎毁坏了静室。 那弟子见怪不怪,宗门内各类修炼狂人闹出的笑话乃至惨案不在少数,于是他一脸关切地叮嘱她谨慎为上,莫要伤及自身,便不再追究。 后续修缮事宜,冷素心找了向阳帮忙打点。当然,为了不露破绽,在外人踏入之前,她已先一步将奇异禁制等异常痕迹处理妥当。 诸事处理完毕,接下来的三日,冷素心便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对玉简的破解当中。 说来也巧,那玉简所用的加密手法,她还真略知一二。 过去三年里,冷素心有事没事便往藏经阁去,除了正经功法典籍,各类杂书闲书也没少看。譬如《密语通识》这类记载着各种密文解读之法的旁门秘要,宗内少有人问津,她却看得津津有味,不想此刻还能派上用场。 首先,将玉简中所有文字,按字体大小转化为最简单的零、一,记录下一长串由零一排列而成的特殊序列。 接着,她开始尝试各种可能的规则,如修仙界常见的六十四卦,便是将这串序列按六位一组进行划分,再将每一组转换为一个对应的卦象数字。 此时,关键一步出现,需要一本特定的书作为解读。冷素心立刻回想起静室书架上那几卷不起眼的《基础丹方》《百草图谱》……她一一取来,以数字对应页数、行数、字数的规则,耐心比对试验。 三日后。 看着纸上成功破解出的文字,她心中五味杂陈,固然颇有成就感,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滋味。 纸上第一行字写着: “我重生了,重生成为青云宗的一名外门弟子……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刘晗的惊天隐秘,读到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墨玉简中记载的,既非私人日记,也非功法秘籍,更不包含什么上古秘辛,而是一部情节极其俗套的三流话本。 什么天才陨落,重生复仇,真假贵女……二三十年前流行的套路,连如今修仙界的小孩都不爱看。 篇末还有作者的落款:寒烟柳。 寒烟柳……刘晗…… 冷素心扯了扯嘴角,此人莫非是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羞于见人,才如此大费周章地藏起来吗? 她心有不甘,强忍着尴尬,读起了这三流话本。 ……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我和她只是意外,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我听着他烦躁的语气,心里越来越凉,我惨笑着问他:‘梁生,你敢不敢看着这面镜子,亲口说你心里对她没有半点心动?’” …… 再往下,便是这梁生口吐真言,说自己心中一直有个心上人,对主角从来都是逢场作戏。 读到这时,冷素心一怔。 当然不是因为这狗血剧情,而是文中提到的“真言镜”。据作者所言,这面镜子是一件传家之宝,为仙人所赠,任何人照着都会情不自禁说出心中真意。 青云宗内也有那么一件功效类似的“问心镜”,就在执法堂,专门用于拷问要犯,但动用这法宝代价极大,受术者神魂必遭重创,轻则灵智受损,终身痴愚;重则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而文中这面“真言镜”却并未提及任何代价,那梁生在照完以后,还能口出狂言,让主角去给那心上人下跪道歉。 话本中有种种虚构夸张之处再正常不过,但她莫名觉得有些违和。 此外,作者还花了大量笔墨描写这镜子背面勾勒了着奇特的纹路,言其形态如游龙,恣意随性。 她一瞬便联想到那静室四壁上的奇特禁制,若要用什么话来描述,“形如游龙”的确再贴切不过。 心中忽地生起一个念头:莫非这镜面上的纹路,本身也是一种禁制? 若能亲眼一见便好了。可惜这话本是她用文字转写而得,并无图解。 图解…… 冷素心思绪飞转,忽然想起那静室书架上,《百草图谱》《阵法入门》中都有着大量插图,先前破解玉简信息之时,只用到了《基础丹方》,还道另外两本没有用武之地。 她立刻翻开另外两本书,飞速翻阅每一处带图的书页。 在翻到《阵法入门》其中一页时,终于眼前一亮! 只见书页一角,有几道仿佛被人随手画下的装饰性线条,走势如游龙,恣意疏狂,观其神韵,与那静室四壁上的禁制如出一辙。 她记得宗门原版的《阵法入门》中,没有这样的痕迹。 却不知这是否便是那“真言镜”上的纹路,她沉吟片刻,取出一张空白符纸,以灵力将这禁制纹路描摹其上。 绘制完毕,符纸上灵光流转,透着一种恣肆的神韵。 冷素心屏息注视片刻,对着符纸道:“我是青云宗外门弟子。” 这是一句真话。符纸毫无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若这纹路确是那“真言镜”上的禁制,按话本所述,当她尝试说谎时,应该会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言。 她再次开口:“我生性淡泊,甘于平凡。” 声音流畅地发了出来,并无任何阻塞。 ——可这分明是一句原原本本的假话。 冷素心正感到失望,可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一霎,那符纸无端发红,无火自燃了起来! 第20章 第 20 章 符纸渐渐烧成了灰烬。 冷素心凝视着案上的纸灰,心中有了猜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又拿出几张符纸反复试验,终于弄清了这从《阵法入门》上临摹而来的禁制纹路有何功效。 虽然没有那话本中强迫人吐露心声的霸道威力,却另有一番玄妙。 ——这禁制,竟然可以鉴别人言真伪。 倘若说的是真话,符纸便会像她第一次说话那样毫无反应。可若言语中掺杂了虚假,符纸便会燃烧起来。 虽然无法攻敌,也不能防身,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是……这燃烧的迹象太过明显,容易打草惊蛇。 冷素心思索片刻,又经过几次尝试,最终将这道禁制铭刻在一个羊脂白玉坠上。玉坠贴身佩戴,倘若感知到谎言,便会微微发烫,而这样的温热,唯有她自己能察觉。 她为此玉坠命名为“鉴心玉”。 试探出这禁制功效后,她心中的谜团不减反增。 譬如,这话本中是否还藏着其他玄机?刘晗一个普通筑基弟子,何以有这般惊人的本事? 以及那四壁上有金丹之威的攻击禁制,因过于庞大玄奥,绝非短短数日内能钻研透彻。 千头万绪萦绕心头,但冷素心向来分得清主次。眼看着任务堂领取的任务期限将至,冷素心按下所有好奇,优先花费一日功夫将积压的画符任务一口气完成。——不知是否因为她升到练气六层的缘故,如今画符似乎更为顺畅了,以神念牵引灵力绘制符文时,往日偶有的滞涩、偏移之感竟大大减少,基本可以一笔挥就,效率有了数倍的提升。 这日,她前往任务堂提交任务,随着执事弟子录入完成,堂内那面巨大的贡献榜上顿时光影流转,冷素心名字后的贡献点增加了三点,排名一下子上升了十一位,但仍在两百名开外。 而贡献榜上的名列前茅的,永远是几个熟悉的名字。 ……第四,楼长清。 ……第六,李无涯。 元婴及以上修为者,以及真传弟子不参与此榜排名。故而榜上前三,皆是宗内积威甚重的金丹境内门精英,楼长清与李无涯能以筑基修为跻身前十,着实令人惊叹。尤其是楼长清,更是高居第四位,风头一时无两。 “楼师兄当真了得,前阵子独自斩杀了那头堪比金丹初期的沼泽毒蛟,贡献点直接冲到了前五!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筑基境第一人!” “何止是筑基境第一?依我看,除了前三位金丹后期的师兄,楼师兄的贡献点,早已超过不少金丹前辈了。” 几个弟子围在榜前,言语间满是钦羡。 却有一道酸溜溜的声音插入:“哼,筑基终究只是筑基,能否结丹还是未知数。想当年黎洵师兄在时,哪有他们筑基的什么事?” 这个名字一出,原本热烈的气氛陡然凉了下来。不远处的冷素心也是心中一跳。 几人面露唏嘘,道:“唉……黎师兄,真是天忌英才啊。” “是啊,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就莫名陨落了呢……至今不知缘由。” “可不是嘛,当时长老甚至动用了溯命回光之术,竟也一无所获。” “罢了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有人心生忌惮,止住了这个话题。 冷素心早已练就不动声色的本事,可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心中难免掀起波澜。她不愿在此久留,抬脚就要离开这里。 不料一转身,便直直撞入一个带着草木清气的高大身形上。 那人反应极快,稳稳扶住她,好心笑道:“怎么了冷师妹,行色如此匆忙?” 扶住她的手上,覆着一截青色的衣袖。 冷素心悚然抬头,看到一张有些眼熟、却一时难以记起名字的俊朗面孔。 那人见她神情怔忡,无奈叹息:“不是吧……冷师妹,这才第二回见面就不认得我吗?楼长清那小子,莫非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冷素心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开口:“……方林师兄。” 方林笑了笑,松开了握住她胳膊的手。 “记得便好。师妹日后走路,还是多看前方,别总低着头。” 他不甚在意地瞥了她一眼,便自顾离去,似乎对她并不上心。 冷素心还有些发愣,但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身上的传讯玉简蓦然发出一阵清越鸣响。 不只是她。 几乎同一时间,任务堂内外,所有弟子身上传讯玉简都在齐声共鸣。 只见宗门传讯道: “众弟子听令,三日后辰时,青云峰山门集结,赴天麓山秘境协力开拓,不得有误!” 赴天麓山秘境……协力开拓? 宗门动用集体传讯,号令弟子前往秘境拓荒,这等阵仗极为罕见。冷素心入宗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四下望去,只见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诧。显然对此感到意外的,远不止她一人。 “调动这么多弟子前往秘境开拓?宗门内岂不空虚?” 她心下莫名不安,连忙向王潇然、向阳传讯询问。 王潇然回得飞快:“素心你也收到讯息啦?我方才打听过,不是全体出动,炼气中期以下的师弟师妹,还有金丹期以上师兄长老们,都不在此次征召之列。” 话虽如此,但炼气中期到筑基期的弟子,已经是宗门的中坚力量,要调动如此规模绝非小事。 冷素心追问:“这天麓山是什么情况,竟要如此兴师动众?” 王潇然回道:“我也正纳闷呢!刚听几个同门说,这天麓山是十几年前才现世的新秘境,里头灵气足得很。几年前宗门组织过一次探索,不过只在最外层区域转了转。” 只探索了最外层……岂不是意味着这秘境处处未知,有着巨大的风险。冷素心眉头微蹙,此时,向阳的传讯也到了。 身为内门,向阳知道的果然更加深入:“冷师妹,据我所知,天麓山潜力极大,但诸多风险仍未探明。此次大规模行动,主因是近来各处药圃秘境收成锐减,库藏入不敷出,宗门决议加速开拓新秘境,所以才急需大量人手,以缓解资源紧缺之势。” 前些时日任务堂还发布了大量采集任务,这也无法解决灵草短缺问题么?这灵草匮乏之事,竟严峻至此。 冷素心觉得背后缘由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宗门大事也轮不到她操心。她最担心的,还是自身安危。 “向师兄,这天麓山,我们是非去不可么?” 向阳宽慰道:“师妹不必太过忧心,依照惯例,炼气弟子多在秘境外围活动,进行勘察与采集,相对安全。需要深入开拓的,主要是筑基期以上的同门。此番行动,还有真传弟子方林师兄亲自带队,会尽力护大家周全。” 方师兄……方才那位? 冷素心微怔,心下稍定。 无论如何,总比那人要强。 可心中仍有一种隐约的不安挥之不去。 楼长清借口闭关,实则下山已有近一个月,至今未归……思及此,她又问道:“那……在外游历或执行任务的弟子,以及正在闭关的,应当可以免去吧?” “此类情形,确实可以申请免去。但需额外缴五十贡献点,补贴宗门调度之用。” 也就是说,若实在不想去,缴纳五十贡献点便可以免了这趟差事。 可五十贡献点…… 冷素心苦笑。 …… 接下来的三日,青云宗上下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氛围。丹峰和器峰人潮涌动,全是来兑换丹药和修复法器的。 冷素心将静室之谜先搁置一边,同样在紧密筹备着此行所需的丹器符阵等各类物资。王潇然期间兴冲冲来找过她两次,交换了些打听来的零碎消息。言语间,既有对秘境的好奇,也难掩初次参与此等大事的紧张。 不管这些被征召的弟子是心怀期待,还是暗自紧张,抑或是胸中抗拒,三日之期转瞬而至。 辰时的青云山门前,集结的数百名弟子已列队排好。 因本次出行人数众多,数位身着流云蓝袍的内门筑基精英各自统领一队,负责驾驭飞舟、任务分派、人数清点及沿途安危等事宜。 冷素心抵达时,远远瞧见王潇然冲她笑着挥手,便向着王潇然走去,与她站到一处。 在她们周围前后三排队列,无论内门外门弟子,俱是神情肃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一道道视线看似专注,余光却早已在那清丽的身影上流转了不知几回。 王潇然正在同冷素心低声交谈,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非但不恼,反而还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这么多人里面,能和这位清冷如月的师妹亲近说话的,可不就只有自己一人么?而能如此近距离欣赏那绝伦的美貌的,也同样独她一人。 “我此前还没怎么探索过秘境……但愿此行一切顺利。” 冷素心轻声道,眉间凝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忧色,恰似西子颦眉,教人止不住心生怜惜。王潇然见状,当即挺直了腰杆,声音清亮道:“你放心,秘境也未必就那样凶险。你就跟紧我,咱俩相互照应,定能安然无恙!” 王潇然是炼气八层,在炼气后期弟子中也算得上个中好手。得她承诺,冷素心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谢谢你,潇然。”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流光划破长空,原本细微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青色身影落在队伍最前方,面容仿佛玉雕而成,透着一股脱俗淡漠。他眼神漫不经心扫过全场,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勾了一下,却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四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到了真传冷淡的声音。 “都来齐了?” 负责清点人数的执事弟子连忙上前一步,恭敬道:“闻师兄,各队均已清点完毕,全员到齐。” 真传并未看他,只是指尖随意一抬。 一旁停泊的几艘飞舟,一个接一个亮起灵光,仿佛一只只被唤醒的巨兽,蓄势待发。 “启程。” 闻一白淡淡道。 第21章 第 21 章 云霄之上,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绵延不断的山脉在飞舟下方急速倒退,飞舟划破云层,向着东方疾驰。 天麓山位于大延东部天行山脉的深处,那片原始山林中时有妖兽出没,凶险万分,向来人迹罕至。 在金丹真人的灵力护持与神念笼罩下,七八艘飞舟并驾齐驱,以惊人的速度平稳飞行。 其中一艘飞舟的舱房内,身着流云蓝袍的年轻男子来回踱步,表情变幻不定。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冷师妹,真巧,此次同行……”随即马上摇头否定,“不行,太过刻意。” 转而试图挤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师妹今日,真是清雅非凡……啧,太轻浮了。” 此时李无忌心中又是窃喜,又是焦躁。喜的是能和心心念念的冷师妹第一次共同出游,虑的是自己今天穿的内门衣服再寻常不过,不足以凸显自身优势。 他再次瞥了瞥船舱壁上的铜镜,反复审视自己的仪容,唯恐哪里不够俊朗。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李无忌面上的表情立刻收起,化作惯有的不耐与倨傲。 “谁?” 房门被人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来人有着一双色泽清淡的眼睛,神情平静无波。 见到是他,李无忌脸上的烦色僵住,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别扭与不自然的神情。 “……怎么是你。”他别过脸,“找我何事?” 李无涯淡声道:“我听闻,你想要兑换地级筑基丹。” 李无忌面色一沉:“……谁跟你多嘴?王仕?还是其他哪个嘴碎的家伙?” 李无涯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家族当年曾经为我备过一颗,我筑基时并未动用。你若急需,可以给你。” 李无忌眼神剧烈闪烁几下,心头无名火窜起,下一瞬便要发作,可当对上兄长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时,那火气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 他生硬道:“……不用麻烦你。我自有办法,无需你施舍。” 李无涯沉默注视他良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但在转身退出房间之前,他脚步顿住,回头道:“你有自己的门路,自是好事。但有些不该沾惹的人,当断则断。真传之事,我无需你们插手。” 房门轻轻合上。 留李无忌在舱内,脸色青白交错。 …… 与此同时,另一处船舱之内,冷素心脸色苍白,捧着一杯早已凉掉的茶低头不语。 王潇然守在一旁,时不时担忧地看她两眼。 起初听闻素心竟有晕舟之症,她还当谁在开玩笑。炼气六层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晕船? 可那同船的弟子信誓旦旦,说上次秘境同行时,便亲眼见她气色不佳。再看此刻的冷素心的确眉头不展,气息微乱,这才信了几分。 见冷素心久久不语,王潇然又起身沏了一杯新茶,柔声道:“素心,这灵茶有清心静气的功效,你多喝点,或许能舒服些。” 冷素心勉强一笑:“多谢,我已好多了。” 她垂着头,颊边发丝滑落,掩去眼中翻涌的惊疑与不安。 怎么会是闻一白? 若早知此行由他带队,哪怕贡献点扣成负数,她也要想办法避开这次秘境之行。 莫非是向阳故意欺瞒?……不,他没必要这么做。 思绪纷扰间,许多被她深埋心底、不愿回忆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冷素心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手指在衣服上攥出凌乱的褶皱。 就在这时—— 一阵刺耳的啸叫撕裂长空! 甲板上的所有弟子骇然抬头,只见四周原本平稳的云层剧烈翻滚,紧接着,一片巨大的乌云凭空升起,迅速蔓延,转眼便遮住了前方所有光线。 仔细看去,这哪里是什么乌云?而是成千上万只通体漆黑的怪鸟! 那绝非寻常飞鸟,翼展过丈,双目赤红,妖气扑面而来,竟是不下于炼气境的凶猛雕兽! 为首几只巨雕率先扑了过来,一名站在船舷边的炼气弟子已经被这骇人景象惊得呆立着,眼见着一只利爪闪着刺眼的寒光,朝他门面抓来,竟忘了躲避。 倏——! 剑光闪过,那爪子应声而断,啪一下跌在甲板上,那弟子才回过神来踉跄着后退。一旁出手的萧锐剑势不停,皱眉喝道:“都别愣着!迎战!” 船上一片骚动,有弟子匆忙进入主舱内请示,却见闻一白安坐在座上,眼皮都不曾抬起,自顾雕着手中一块玉石。 “闻师兄,外面出现了很多妖禽,我们……” “慌什么,启动护舟大阵,然后该如何如何。” 这弟子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该……该如何?请师兄示下。” 闻一白终于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几只扁毛畜生,平日里宗门狩猎,难道也不会么?” …… 得真传号令,七八艘飞舟的防护光幕同时亮起,将这妖禽的利爪隔绝在外。各舟弟子虽然一开始略显慌乱,到底是南洲第一宗的弟子,很快便在各队筑基精英的指挥下结阵迎敌。 一时间,五颜六色的攻击灵光冲天而起,朝那片鸟群攻去。无数妖兽鸣叫与击打之声响成一片。 “哈,来得好!” 李无忌长笑一声,心头郁气顿时找到了宣泄口,袖中无数道凌厉气劲射向妖兽最密集的地方,气劲轰炸之处,一阵阵血雾和黑羽像烟花般爆开。 十尺之外,李无涯面色平静,并指如笔,虚空一点。既无灵光,也无声势。可他指向的那片空中,数百只雕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动作齐齐一滞,下一刻如同断线的木偶,僵硬地成片坠落。 另一边,冷素心也随着王潇然来到了甲板上。王潇然双手快速结印,阵阵炎火如海浪般扑向试图靠近光幕的妖禽,将其烧得焦黑坠落。她甚至还有余裕回头对冷素心笑道:“这些畜生看着唬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冷素心站在她身后静静结印,顷刻间,一阵忽如其来的轻风拂过,看似轻柔地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吹过那篇炎火。 风助火势! 本就气势不俗的赤炎,威力陡增数倍,火舌怒卷着急剧蔓延,瞬间化作一大片赤红帷幕,将无数妖禽吞没。 火海之中响起无尽的凄厉惨叫,彻底焦透的妖禽尸体如雨纷纷洒落。 王潇然回头看她,眼中异彩连连,冷素心回以微微一笑。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飞舟的防护光幕之外,黑压压的雕群不减反增,仿佛怎么也杀不尽。 “怎么回事……”王潇然挥出的炎浪再次吞没了数只妖禽,可她的眉头却紧紧皱起,“这怪鸟,怎么还越杀越多了?” 刚在鸟群中撕开几个缺口,转眼便有更多黑雕涌来,瞬间填补上缺口,利爪攻势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 飞舟的防护光幕在这持续且密集的攻击下,开始泛起阵阵不稳定的涟漪,灵光也肉眼可见地暗淡几分。 “不对劲。”冷素心凝视着光幕外的黑云,极轻地蹙起了眉,“这些妖禽,不像是自发聚集。倒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驱使它们如此前赴后继。” 恰在此时,主舱那扇紧闭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青衣身影缓缓走出,正是闻一白。 他脸上带着清净被打扰后的倦怠,对周遭的厮杀与妖禽的尖啸无动于衷,目光穿透那片妖兽汇聚而成的乌云,似乎在洞察更深处的动静。 他随意抬起手,往前方虚空,轻轻一握。 这一握,仿佛直接穿过飞舟的防护光幕,穿过那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黑云,精准地扼住了某个无形的存在。 下一瞬,一声惊怒到极致的尖啸从雕群深处传来,让无数弟子闻之面色惨白,痛苦地捂住双耳。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雕群如同被一只巨手强行分开,一只体型远超同类、头顶一簇金色羽毛的巨雕,竟被硬生生地从最深处拖拽出来! “不——不可能!”那金色巨雕竟口吐人言,声音满是不敢置信,“你不过金丹中期,如何能勘破我的匿形术?” “你太吵了。” 闻一白虚握的掌心收紧,那金羽巨雕仿佛被扼住喉咙,所有嘶吼与质问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徒劳的挣扎。恐惧激发了它最原始的本能,它巨翅一扇,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风刃竟穿透了飞舟光幕,直劈向船上的弟子。 正是王潇然的方向! 王潇然惊呼一声,急忙运功抵挡,而原本在她身旁的冷素心眼神微动,悄然侧身一步将王潇然挡在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流光后发而先至,顷刻间化解了那道足以撕裂筑基修士的恐怖风刃。 “找死。” 闻一白皱了皱眉,眼眸中清晰掠过一丝不悦。 第22章 第 22 章 百丈之外,一艘飞舟静静停在云层深处。 舟上几名修士身着统一的服饰,左右两边衣袖并不对称,一宽一窄,一黑一白,暗含太极两仪之意。他们凭栏远眺,将远处青云宗与雕兽激战的画面尽收眼底,面色凝重。 “那金羽雕王已经能口吐人言,灵智不低,怕是快要化形了……竟就如此轻易被压制,”一人沉声道,“看来青云宗这回,至少派出了一位金丹中期以上的真传弟子压阵。” “八艘飞舟,精锐尽出,青云宗对这天麓山秘境是势在必得啊。师兄,我们此行……” 为首的那名弟子衣服上绣有金色灵纹,气度不凡。他剑眉入鬓,底下一双眼睛亮如寒星,淡然道:“倾巢而出如何,金丹真传又如何。天麓山,可不是人多便能拿下。金丹更是连秘境都进不去……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近来南洲异象频发,诸多秘境小世界灵力枯涸,提前封闭……青云宗昔日掌握秘境再多,如今不也是后继乏力。眼下倒是与这南洲所有宗门,重回同一起点,再争高下。” 身边弟子道:“师兄所言极是!这正是我万象门超越青云宗,问鼎南洲的大好时机!” 为首弟子颔首,声音果决道:“走吧,即刻启动阵法,全速前进!趁着他们被雕王拖住这会功夫,我们务必抢先一步进入天麓山,寻得秘境之枢!” 少顷,这辆飞舟便隐没在云海之中,悄无声息地向着天麓山方向疾驰而去。 …… “不——你不能杀我!这不公平!”金羽雕王发出惊恐的惨叫,它的两只翅膀已经被生生撕裂了,全靠残存的妖力维持在空中不掉下去。 “是你们先闯入我族地盘!是你们冒犯在先!” “聒噪。”闻一白看着仍在挣扎的金羽雕王,如同在看着一件死物,“青云宗行经之处,南洲各派各族都要退避,此乃规矩。你族非但不避,反倒主动来袭,已是罪过。” “既然有过,便需付出代价。” “不……不不不!等等!这一切都是误会,我等是受人……”死亡的阴影让雕王那禽类的瞳孔中流露出人性的恐惧,它尖声试图辩解。 一道凝练的青色气息,瞬息洞穿了巨雕的头颅。 雕王眼中灵光俱灭,庞大的身躯失去所有力量,无力地向下坠落。 是真相也好,狡辩也罢,在闻一白听来毫无分别。 只会让他不耐。 闻一白信手发出一道气劲,精准剖开它的尸身,一枚萦绕着磅礴妖力的内丹落入他掌中,他看也未看,随手收起。 雕王一死,原本遮天蔽日的妖禽顿时哀鸣着四散逃窜,天空转眼恢复一片晴朗。 船上一片寂静,众弟子屏住呼吸看着这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仰视神明。 “信手斩雕王……这边是真传之威吗?”王潇然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不知我何时才能有师兄万分之一的修为。” 接近大妖实力的雕王,在闻一白手中,恐怕就跟杀一只鸡差不多。 冷素心垂下眼帘,心底微沉。 王潇然忽然想到什么,拉住她的衣袖问道:“素心,方才是闻师兄出手救了我们,对吧?” “……嗯。” 王潇然不由分说便拉着冷素心走了过去,冷素心瞳孔一震,尚未来得及挣脱,已被带到闻一白面前。 “多谢师兄救命之恩!”王潇然激动道,“师兄修为通天,弟子敬佩不已!” 闻一白淡淡瞥了她们一眼,目光在冷素心低垂的脸上停留。 她心里一紧,挣扎半晌,终于轻声开口:“……多谢师兄。” 令人意外的是,闻一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如同对所有低阶弟子一样漠然:“分内之事。” 说罢,头也不回的步入舱内。 冷素心微微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不用和他打交道是好事。 …… 原本声势浩大的突袭,被闻一白轻描淡写解决,仿佛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简单清理过后,飞舟继续按原定路线出发。 余下的路程风平浪静,再无半点波折。半日后,八艘飞舟齐齐停在天麓山的山腰处。 天麓山终年为云雾笼罩,远观如直入云霄的天梯,故有天麓之名。民间传言曾有天人在此降世,留下一道连通仙凡两界的通道,使得这山中灵气氤氲,但也滋生了无数妖兽。 根据宗门首次探索绘制的舆图,秘境入口便隐匿于此。 众弟子依次下了飞舟,在各队领队的指引下集结前行。王潇然凑到冷素心身边,难掩兴奋道:“素心你可知,据上次探索归来的师兄说,仅仅是最外围,便已发现了不少千年份的顶级灵草,珍稀之极……甚至,还发现了玄霜蛟的活动痕迹。” “玄霜蛟……”冷素心眼神一动,若有所思,“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玄霜蛟最喜冰魄兰、万年霜晶这类至寒奇珍,往往寸步不离地守护……若这秘境中真有玄霜蛟,那意味着……” “意味着定有难以想象的天材地宝!”王潇然越说越激动,“哎,若是冰魄兰就好了!那可是传说中的天地奇珍,据说能洗练道基,令人脱胎换骨,对我等而言,简直是逆天改命的机缘……” 提起冰魄兰的那逆天的奇效,连冷素心都难以抑制地心生向往。 此物对于本就根骨清奇,天资卓绝的内门天骄,或许只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她们这些资质平平的人来说,却能重塑根骨,不啻于第二次投胎。 “只是有那玄霜蛟守着,我们这些炼气弟子怕是没招了,只能望宝兴叹。”王潇然哀叹。 冷素心思绪飞转,心想若这秘境中果真有能吸引玄霜蛟这等异兽的顶级天材地宝,那便不难解释宗门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开拓此地了。 只是……正如王潇然所言,炼气弟子,对于玄霜蛟这等异兽,无异于螳臂当车。既然此地如此重要,凶险又如此之大,为何不干脆派几位金丹期以上的真传弟子或长老出手扫清障碍,直接掌握秘境,反而要让她们这些炼气筑基弟子前来涉险? 思量间,队伍已经到了秘境入口。一道流光溢彩的空间屏障静静悬于峭壁之上,散发着深邃的气息。 “进去吧。若遇生死危机,激发宗门护符。” 闻一白不知从何取出一张雕琢雅致的木椅,竟然在这秘境入口前悠然坐下,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不进去? “啊……!”王潇然惊呼一声,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秘境有些特殊,金丹境界以上修士气息过于磅礴,若强行闯入,轻则引起秘境本源排斥,使得入口暂时封闭,重则震荡整个小世界根基,令这入口彻底崩塌,再也无缘进入!” 原来如此。 寻常弟子若是知道在秘境中无金丹强者的庇护,或许会心生惶恐。可冷素心非但不担忧,反倒松了口气。 比起在闻一白身边忐忑不安,她宁愿面对未知的风险。 冷素心随着队伍渐渐靠近秘境入口。她们所在的队列恰好由向阳带领,在经过他的时候,向阳微微侧身,压低声道:“师妹,进入秘境后一切有我,你且安心。” 冷素心脚步未停,淡淡瞥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虽然知道向阳没理由在带队真传一事上欺骗自己,但闻一白的出现,还是让她多少有些迁怒。 周围弟子本就有意无意望向冷素心,见向阳这位内门精英吃了个闭门羹,都有些幸灾乐祸地暗自偷笑。 向阳对那些带着恶意的视线无动于衷,只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几分困惑。 “师妹今日……心情不好?” 第23章 第 23 章 这还是向阳第一次见冷素心如此冷淡的模样。 自楼长清下山这一个月以来,向阳时不时就会收到冷素心的传讯。 或是有关洞府事宜,或是询问秘境消息,都是些琐碎但具体的事情。 次数一多,向阳便觉得在这偌大的青云宗内,自己怕是除了楼长清外,最得师妹信任的人了。 这份认知让他在面对其他同门的时候,心里难免泛起一丝优越——冷师妹的诸多事宜都是由我经手,你们不知道吧? 直到方才那冷淡一瞥。 往日的冷素心虽然也清冷疏离,却始终礼数周全。可方才的样子……向阳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矛盾心情。 一方面心底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满腔好意无处寄托。 另一方面,竟又觉得那罕见的恼怒情态,旁人也无缘见得……怎么不是一种另类的亲近。 ……不对! 向阳猛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向阳啊向阳,都什么时候了。师妹她可是心情不好,你还只考虑你自己。” 重重思绪化作了决心,既然受楼长清嘱托要照顾好冷师妹,定不能眼看着她心绪不佳而坐视不理,得想办法让她笑起来才是。 ……毕竟是兄弟的托付! 这样想着,他随队伍走在最后,踏入秘境入口。 仿佛从空气进入水中,周身被一阵柔和的阻力包裹,随即一轻。他睁开眼睛,已经置身于另一片天地。 天麓山秘境的外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古老密林。此处植被与外界截然不同,参天的巨木高耸入云,枝叶遮天蔽日,叶片是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坚硬如铁,散发着幽深森严之气。 他所带领的弟子已全员进入,一个个正警惕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向阳下令列队,开始清点人数。 神识扫过一张张面孔,一遍数完,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又重新数过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不论怎么数,都是少一人。 唯独不见冷素心的身影。 …… 好冷。 这是冷素心进入秘境的第一感觉。 刺骨的寒意扎进皮肤,她甚至打了个寒颤。 举目四望,冷素心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洞之中,周围莫说活人,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四壁都是晶莹剔透、却深不见底的冰蓝色,她呼出的气息甚至来不及变作白雾,便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修士本应寒暑不侵,但此地寒意显然超出了寻常的范围,快要透入她的骨髓。冷素心不得不全力运转灵力,在体表形成一层保护屏障,这才堪堪抵挡严寒。 她取出宗门发放的秘境舆图,细细比对。无论怎么看,这里和舆图上标注的任何一处已探索区域都对不上。 冷素心眉心一蹙,只怕是进入秘境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将她送到了这未知之地。 她尝试激发传讯玉简,此时也发不出任何讯息。离开宗门阵法的覆盖范围,传讯玉简的效力便大打折扣,超过百里便难以联系。看来她与其他同门之间,已然超过了这个距离。 ……到底是何等运气,才会被传送至这样至寒绝险的无人之地。 冷素心抿了抿唇,感受到身上星辰甲的触感,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淡去。 眼下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索性摒除所有杂念,开始在这洞窟之中谨慎探索起来。 洞窟内寂然无声,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唯有冰墙闪烁着幽蓝的冷光,有种令人发寒的美丽。 越是深入,那寒意便愈发浓重,几乎要穿透护体灵力。 冷素心加大灵力输出,不断前行,一个不大的水池出现在洞窟尽头。在这样极寒的环境下,这池水竟未结冰,水面上氤氲着白色水汽,让这冰窟之中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她的目光被水池中央的景象吸引。 那里生着一朵花,高约一尺,亭亭净植。三片花瓣薄如蝉翼,反射着点点莹光。 极致的纯净,极致的梦幻。 只一眼,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却不单是为了这份脱俗的美丽。 《灵草志·奇珍》记载:“冰魄兰,生于极寒之地,通体澄莹,花开三瓣,其生长之地,必有阳泉一眼……” 心跳越来越快,但她仍不敢轻易下判断,慎重地向水池靠近,一股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温泉……花开三瓣……是了!” 冰魄兰! 脑海中似有一道惊雷炸响,冷素心呼吸都为之一滞。 “……修士服之可蜕凡胎,涤荡凡骨,重塑先天道基,实有再造乾坤之神功。” 冰魄兰……一旦服下,就此脱胎换骨,她再也不用为了每次炼气只能炼化三四成而苦恼,再也不用远远看着那些天之骄子,心中黯然。 这传说中的天材地宝,这足以让最平凡的人逆天改命的奇遇……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机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何等运气! 初入秘境之时的些许埋怨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她心中唯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与狂喜。 可瞥见冰面上的痕迹时,她心神一凛。 这水池边上的冰面上,散着凌乱的霜白痕迹,似乎是有什么长形的巨物自温泉中出水,在冰面上碾过,留下一道道划痕。 “……常引玄霜恶蛟守之,盘踞其侧。” 真有玄霜蛟的活动痕迹! 可眼下,那凶悍无比、本应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旁的玄霜蛟,此刻连个影子都没有! 天时,地利……此乃天赐良机!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在这天大的机缘面前,冷素心反而猛地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凛冽的寒意压下沸腾的心潮。 越是重要的时刻,越要冷静下来,倘若因为冒失而错失机缘,她决不能原谅自己。 冷素心当机立断,原地盘膝而坐,默念清心诀,强行收敛所有念头。 呼吸吐纳间,迅速沉入定境。 入定以后,意识潜入识海深处,触及那一册“回溯之书”。 她毫不犹豫,神念牵引那朱红一点飞跃至今日,将这一刻牢牢锚定! 在这之前,冷素心一直谨慎地避免轻易移动这锚点,既是忌惮这来头不明之物,也生怕锚点的变动,让她再也无法回到更早的过去——万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呢? 可这冰魄兰的出现,足以胜过她所有忧虑。 这样的时机千载难逢。倘若此次尝试失败,回溯后重来,谁又能保证她还能被传送到这冰魄兰面前? 将此刻锚定,她便有了无限试错的底气! 感知到锚点已然稳固,冷素心长长舒了口气,彻底冷静下来。有了这重保障,她终于能在这冰洞之中徐徐图之。 这等稀世奇珍,古籍中的记载也大多语焉不详。但灵植采摘万变不离其宗,大抵是不可用金铁之物、血肉之躯触碰,以免沾染杂气,还需要以菁纯灵气封存,最大限度保持灵植的生机与活性。 冷素心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玉匣和一个小瓷瓶。这正是她为此行提前准备的工具。玉匣温润,最适合盛放灵植,而这瓷瓶中所盛的,则是蕴含着精纯水木灵气的灵露。 她施展行水之法,轻盈地靠近那池水中央的奇花,随后将瓷瓶中的灵露小心地倒入玉匣之中,匣内顿时灵气四溢。 下一瞬,她将自身水系灵力化作一缕纤细柔韧的丝线,缠绕至那冰魄兰的根茎之上,果断一折! 咔嚓。 冰魄兰花瓣上原本流转的梦幻灵光,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就在它即将因为失去根系而开始干涸枯萎的一霎,冷素心以迅雷之势,将花朵稳稳封入玉匣,匣身禁制瞬间触发,不泄一丝气息。 成了! 冷素心强自镇定,将一缕神念探入匣中……还好还好!灵性虽然有所流失,但还保留了八成! 珍稀灵植一旦断根,便不可避□□失灵性,能保留八成已然算得上不错。 竟如此顺利! 冷素心再也遏制不住嘴角上扬,可就在此时—— 吼——! 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从远方穿透厚厚的冰层,撞入她的识海。那声音中的可怖威压与暴怒之意,让她心神俱颤,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这样的愤怒,这样的威势,这样的时机…… 若不是那传闻中的玄霜蛟,还能是什么! 它感知到了!它正在赶回来! 第24章 第 24 章 玄霜蛟,通体覆盖冰鳞,坚如玄铁,吐息可冻裂神魂。 这天地至寒之气化生的大凶之物,一出生,便拥有堪比筑基后期的威能,在修行一途上几乎毫无瓶颈,只待岁月积累,便能蜕变化形,成为一方大妖。 大妖之境,实力堪比人类元婴。 冷素心飞快朝着冰窟之外逃窜,脑海中闪过关于玄霜蛟的记载,心中愈发凛然。 那暴怒的嘶吼声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她毫不犹豫往身上连拍数道神行符,灵力疯狂运转,将遁速提到极致。 万幸!这冰窟内的路径并不复杂,沿着主道疾驰,前方已经透出光亮。 一步踏出,温暖湿润的空气迎面而来。这冰洞内外竟如同两个世界,方才还冰天雪地,外界却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繁密绿林。 无暇感慨这自然伟力,冷素心全速飞驰,身后的怒吼已经近在咫尺。 太快了! 她几乎能清晰听到身后传来鳞片碾过落叶枯枝的沙沙声,而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一片巨大的阴影彻底覆盖住她的身形,挡住了所有光线。 冷素心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厚厚一叠炎爆符瞬间砸向身后巨影!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吞噬了整片区域。无数草木掀飞,大片生机断绝。冷素心一刻未停,夺命而逃。 可一眨眼,冰蓝色的身影便从火光中冲出! 竟没能挡住那凶兽一瞬! 幽蓝的鳞片光洁如初,刚才的爆炸连一丝焦痕都没留下,却彻底激怒了这头蛟龙。 ……不行!逃不掉了! 冷素心再次回头,只见一个庞大的身躯悬于半空中,一只覆盖着冰蓝色鳞片的巨爪已经高高举起,就要向她拍下! 她屏住呼吸,甚至听到了这利爪撕裂空气的声音,星辰甲已经激活,护体屏障灵光流转。 然而—— 想象中毁灭性的攻击被没有到来。 那凶狠的利爪眼看就要碰上她的护体灵光,却陡然拐了个方向,化作轻风般的力道。 巨大的、冰蓝的利爪,轻轻贴在那瓷白的皮肤上。 如情人呵护般,抚过她苍白的脸。 冷素心瞪大眼睛,看见蛟龙那深邃幽蓝的竖瞳正牢牢锁住她,原本痛失所爱的暴戾,转变成一种令人心惊的痴迷与狂热。 低沉如闷雷滚动的声音,响着耳边:“你……很漂亮……” 比那冰魄兰,更漂亮。 玄霜蛟最喜世间至纯至美之物,一旦见到便要用尽手段占为己有。而那美丽至极的冰魄兰,更是被蛟龙视作配偶,日夜不离地守护。 正因如此,当感应到“妻子”亡故时,它才如此震怒。 但…… “你既然夺走了吾妻……便要还吾一个妻子。” 利爪来到她的腰身,轻轻一收,便将她困在掌心。 无论冷素心如何挣扎,也无法撼动半分。 “从今往后,你便是吾的娘子。” …… 冷素心被挟持着回那冰窟之中。 进入冰窟深处,玄霜蛟便如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周身的冷厉收敛起来。它庞大的身体如巨蟒一般在她身上缠绵游动,巨大的龙头像家养的寻求爱抚的猫狗,一下下顶着她的脸颊。 荒谬。 太荒谬了。 冷素心拼命要推开那沉重的头颅,对方纹丝不动。她的一切挣扎在这蛟龙面前,就如同小孩的玩闹。 蛟龙的舌头很长,如蛇的信子一样分叉。 冰凉的舌头舔舐过她的脸,留下一道透明的湿痕。 这是狗吗? 冷素心怒道:“别碰我!滚开!” 玄霜蛟对她的怒斥充耳不闻,像听不懂人言、未开灵智的畜生一般,竖瞳之中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像彻底被迷住一般闪烁着的暗芒。 蛟龙的触碰如冰一样寒冷,她一瞬间僵直,随即遏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蛟龙感受到她的震颤,终于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娘子……冷吗?” 谁是你娘子? 冷素心死死咬着下唇,眼里满是愤怒。 固然是因为这刺骨的寒意,但更多的,却是不得不受这畜生挟制的屈辱。 见她不说话,蛟龙那幽蓝的竖瞳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株随时要凋零的花。 如冰魄兰一般,极度美丽,脆弱。 一旦离开那温泉之水的滋养,便要枯萎在无边的严寒里。 蛟龙安静片刻,再次游动起来,竟卷起她的身体,缓缓没入那阳泉当中。 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她冰冷的躯体,寒意立刻被驱散了不少。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冷素心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她的长发与衣衫都被泉水浸湿了,单薄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半透出底下的肌理。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睫毛上也盈着水珠,像吸饱了晨露的花。 “娘子,好美……” 玄霜蛟的躯体再次缠上她,鳞片在水中划过她的皮肤,温泉的暖意混着蛟龙冰冷的触碰,带来一种奇异的、不适的刺激。 “别再动了,滚开!”冷素心恼羞成怒,她的面色因温泉水的滋养和怒意恢复了些许血色,在氤氲的热气中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 玄霜蛟没有人类的偏好,却有着野兽最直接的审美本能。 美人薄怒的情态,愈发激起它某种原始的、难以言喻的躁动。不自觉缠得更紧,冰冷的身躯竟因这激烈的纠缠,让人生出一种近乎炽热的错觉。 冷素心咬着牙苦苦忍耐,但很快,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冰冷的,坚硬的,像尾巴一样的龙鳞。 ……还不止一个。 …… 最羞辱的时候,冷素心恨不得立刻回溯。 可以想到身上的冰魄兰,又冷静了几分。 哪怕回溯到过去,只要摘取这冰魄兰,便难以避免同这畜生打交道。 ……还不如想办法找到这畜生的弱点,或是等待一个逃脱的机会。 当然,支撑她忍下来的最现实的理由……以蛟龙和她之间的体型差距,某些不堪的事情,至少在物理层面上……难以成事。 …… 冰窟之中不见天日,不知道过去多久。 苦苦忍耐的不止是冷素心,一直得不到纾解的玄霜蛟,也愈发躁动不安。 “娘子,娘子……等我……” 湿透的衣服已经成了破布,随手扔在冰面上。 蛟龙的爪如人手一般灵活,解开那星辰甲的时候,一根指节挑着那系带,竖瞳之中燃着无尽的怒火。 这护甲上留有一道独特的神念气息,就似它当年如宣告主权一般,在那柱冰魄兰上留下的标记。 它的娘子……竟一直被别人觊觎! 玄霜蛟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恨不得立刻撕碎这层碍事的护甲,更恨不得能马上化成人身,彻底占有它美丽的妻子。 冷素心不知道它在发什么疯,冷冷看了它一眼。 纤长的手抚上蛟龙的头颅,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应激的猫。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此地冰封千万载的寒冰。 蛟龙看不见她眼底的寒意,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触感,满腔怒火竟真的渐渐平息下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声音,一时竟有点像猫的咕噜声。 这期间,冷素心也稍微摸清了这玄霜蛟的习性。 平日里,大部分时间在闭眼沉睡,但即便在睡梦中,冰冷的身躯也紧紧缠着她不放,一旦她有异动,那双幽蓝的眼睛就会立刻睁开。 醒着的时候……不说也罢。 冷素心一直泡在这温泉水中,所幸那玄霜蛟似乎很喜欢她佩戴首饰的样子,储物戒和几件配饰类的法器都还在身上。 这蛟龙对她几乎毫无防备,更准确地说,它好像根本不不认为自己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冷素心柔软的指尖划过它身上的鳞片。 龙有逆鳞。 她冷冷地想。 第25章 第 25 章 天麓山秘境,青云宗前哨营地。 入了夜,深入开拓的精锐小队仍未返程,驻守营地的两名弟子点起了篝火,在黑暗之中点亮一角。 “这趟秘境收获确实惊人。”值守的内门弟子闲聊道,“才几天功夫,千年灵草就发现了好几处。” 同他一起值守的弟子道:“可不是嘛,就像昨天我们……” “嘘。” 赵峰突然打断,警惕扫了周围一眼,确认无人后才道:“昨天我俩运气不好,颗粒无收啊。那地方,我看也没必要上报了。” 一株千年龙涎草悄无声息地塞入安世源手中。 安世源眼中精光一闪,迅速收入袖中,边笑道:“还是赵哥周全,确实没必要。”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赵峰满意,转而又道:“要说最大的发现,还得是李师兄他们,昨日发现了玄霜蛟活动的痕迹……附近必有重宝。” 安世源感叹:“李师兄就是不同凡响,有他带领,此行获益匪浅。” “哼,向阳那小子可就亏大了。”赵峰忽然冷笑,语气尖刻起来,“非要跟人换队去当什么炼气领队,怕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真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旁边安世源点头,眼中同样有几分不屑:“可不是,也不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素心找他帮过几次忙,他就找不着北了。整天一脸优越,可笑。” 听到素心这个名字,赵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方才的市侩精明被一种扭曲的怨色取代。 “素心……呵,她眼里只有楼长清,哪看得上别人……” 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她何曾正眼看过我?你可知上次,我还见到她从楼长清洞府出来……什么冰清玉洁的女神,怕不是早被楼长清那小子……” “赵峰。”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赵峰毛骨悚然,偏执的神色瞬间化作惊恐,他回过头,只见到身披金色绶带的蓝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明明是极出色的相貌,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 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赵峰额头渗出冷汗,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李、李师兄,您何时回来的?……探索可还顺利?” 李无涯直接打断他:“赵峰,妄议同门,污人清名,此为一罪。罚贡献点五十。” 不待赵峰辩解,继续道:“值守期间,灵觉涣散,连人近身都毫无察觉,再罚五十。” “你这值守不必当了。南边那次密林,便由你打头探索,将功折罪。” 赵峰脸色一白:“那密林毒瘴弥漫,不是说暂不探索吗?师兄、我……” “李师兄,”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安世源忽然上前一步道,“赵峰此人,非但含血喷人,还企图私藏灵草,拉我下水。此乃证据,请师兄明鉴。” 说罢,恭敬将此前赵峰贿赂他的龙涎草奉上,“我等昨日发现了一处龙涎草产地。赵峰意图隐瞒不报,私吞宗门资源,还向弟子行贿。” “安世源你!”赵峰目眦欲裂。 “私心不报,罪加一等。罚没你全部贡献点,以儆效尤。”李无涯目光扫过那株龙涎草,寒声道,“赵峰,你既如此贪图灵草,便去那瘴林中寻找吧。若空手而归,无功而返,你也不必再留内门了。” 赵峰面如死灰。 宗门规矩,私藏资源是重罪,他无可辩驳。 可同为内门弟子,李无涯凭什么一言就将他逼上如此绝路? 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涌上一股鱼死网破的凶性,让他双拳紧握,几乎就要发动。同为筑基境界,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可一抬头,对上李无涯深不见底的双眸。篝火的光影在那清秀绝俗的脸上明灭,照出神祇般高高在上的漠然。 恐惧无端蔓延开来,方才汇聚的灵气骤然溃散,再也凝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安世源垂首而立,余光冷冷看着赵峰的脸色,心道,就你这贱人,还敢造素心黄谣,最好死在那片瘴林里。 赵峰跌跌撞撞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安世源转向李无涯,恭敬道:“师兄,方才那处生长龙涎草的隐秘山谷,弟子已详细记录在舆图之中。师兄这边,前方可有新发现,需弟子效劳?” 才处理完一个同门,李无涯面色无波,淡声道:“进展说不上,只是循迹而行,发现玄霜蛟活动痕迹愈发密集,看来离其巢穴不远。” “玄霜蛟……五年前发现那次,便推测不下金丹修为。蛟龙之属,得天独厚,远非人族可比。如今五年过去,只怕已臻至金丹中期,甚至后期,绝非我等可以力敌。”安世源面露忧色。 “不错。”李无涯神情无悲无喜,“凶险固然存在,但我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是宝物,无需同这孽畜正面争锋。” “明日清晨再探,待锁定宝地,我宗自然也有手段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与此同时,一处冰窟之中。 玄霜蛟盘踞于一眼温泉之中,沉沉睡去。 如此庞大的身躯蜷缩在这样一个小池子里,想必不好受。这畜生却死活不肯离开,像是在守着什么重宝。 若有人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缠绕的身躯中间,藏着一个人影。 她披散着青丝,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遮住大片白皙的皮肤。胸前覆盖着一片冰蓝的鳞甲,让她看起来像传说中的鲛人。 那鳞甲的色泽纹理,同蛟龙身上的鳞片如出一辙,是玄霜蛟亲自从自己身体上剥下,以妖力炼制而成。 只因那美丽鲛人面色不虞道:“你拿走我的护甲,难道不该还我一件?” 玄霜蛟觉得很有道理,也唯恐自己在妻子心中留下吝啬的印象,苦思良久,最终送出了这份礼物。 有了蔽体之物的冷素心,终于脸色稍霁,让蛟龙觉得这付出十分值得,高兴之下,剥鳞之处血肉蠕动,顷刻间覆上一层新的龙鳞。 她的脸色又变差了。 天赋异禀到如此程度,冷素心也是开眼了。 这天地钟爱的异兽,安静沉睡时敛去一身可怕的凶势,冰蓝的鳞片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竟有种纯粹的美感。 冷素心对此无心欣赏,指尖在它身上细细摸索,像在安抚一只睡着的猫。 她在寻找一片特殊的龙鳞。 龙有逆鳞,触之则怒。 只因那是蛟龙周身妖力运转的枢机,是这具近乎完美的强悍身躯上,唯一的弱点。 蛟龙之威,足以越阶杀敌,可这逆鳞却是它的死穴。即使是比它低一整个境界的对手,若能击中此处,也可以将其重创。 这些天朝夕相处,蛟龙已经习惯了她的触碰,甚至还很受用,有好几次她一停下,玄霜蛟遍忽然睁开眼,低沉地催促:“继续……很舒服,吾很喜欢。” 冷素心强压下所有情绪,手指渐渐来到了龙首与身躯连接的那片颈下。 玄霜蛟睡觉时习惯将巨大的头颅搭在池边的冰面上,喉颈要害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这里,她倒是从未碰过。 眼神一凝,她屏住呼吸,以极其轻柔的力道,指尖伸了过去。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 哗啦! 水花冲天而起,蛟龙身躯一瞬弹起,紧接着如巨蟒绞杀猎物一般,将她紧紧绞住。 玄霜蛟的身影高高矗立在半空,幽蓝的竖瞳自上而下锁定着她。 翻滚着狂暴的杀意。 第26章 第 26 章 噼啪。 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在空中结成一个个细碎的冰晶。 “你逾越了。” 冰冷的声音在冰窟之中回荡着,玄霜蛟的瞳孔紧缩成一道极细的线,仿佛直接刺入神魂的冰锥,所有的好奇、迷恋与笨拙的温柔尽数褪去,不再有任何温度。 冷素心纤细的身体被龙尾紧紧缠着,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绞碎了,原本莹白的脸上因缺氧泛起潮红,眉心痛苦地蹙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霜蛟见状,力道松开一线,声音沉沉道: “不是什么地方,都允许你触碰。方才,仅是惩诫。” 这已经是它极其克制的结果,若它真动了杀心,此刻的冷素心早已化作一具没有呼吸的冰雕。 她太弱了。 冷素心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里淌出生理性的泪水。 “这不公平……”她喘息着,断断续续道,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明明是你说,你很喜欢,我才……” 她抬眼和它对视,美丽的双眸中流露出无限的失望、痛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几滴眼泪滴落在它的鳞片上,似乎被烫到一般,鳞片一瞬间打开。 玄霜蛟沉默看着她。 良久,那冰封般的双瞳似乎消融了几分寒意,它才迟疑开口:“娘子……” 冷素心面上梨花带雨,泪流不止:“你既然想杀我,又何必这样叫我……” 这话像一记重击,让那双幽蓝色的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情绪。 过了一会,它彻底松开了她,高昂的、俯瞰她的头颅低垂下来,近乎讨好般蹭去她脸上的泪水。 “是吾错了。” 冷素心闭上眼睛,别过脸,俨然心灰意冷的模样。 实则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发现,这蛟龙虽然强大,却意外地单纯。这才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玄霜蛟见她不理不睬,又靠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臂,鳞片划过那滑腻的皮肤。蛟龙开口道:“你别伤心……吾并非有意伤你。龙身上有一处‘逆鳞’,生于喉下,乃性命关窍,轻易不能碰得。方才,是本能反应。” 冷素心还闭着眼,听到这话微微一颤。 ……这畜生,就这样轻易将自己的死穴告诉她了? 她心头剧震,一时无语。落在蛟龙眼中,便是余怒未消,怎么也不愿意原谅的样子。 蛟龙着急了。 …… “你在做什么!” 冷素心一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霜蛟。 玄霜蛟浮出水面,重新扩大的幽蓝瞳孔中,又开始流转那种沉沦般的色彩。 “在做让你欢喜的事。” 玄霜蛟语气直白,仿佛在说什么最平常不过的事,却让冷素心一下恼羞成怒:“谁说我会欢喜?” 蛟龙流露出困惑的眼神,不懂她为何口是心非。 “很烫……”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娘子,你分明很喜欢。吾喜欢你的触碰,你也喜欢吾的触碰,为何不承认?” “……我才不喜欢!” 冷素心面上泛起红晕,也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为何不喜欢?”接连被她否定,玄霜蛟有些焦躁起来,尾巴无意识地在水面上拍打,溅起无数水花。 冷素心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睛闭了又闭,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气急败坏道:“总之就是不喜欢!……你太丑了!” 这完全是昧着良心的气话,玄霜蛟通体呈现一种纯粹无瑕的冰蓝色,在冰窟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若是在其他地方相遇,她或许还会由衷赞叹这造物的神奇。 可玄霜蛟竟然听了进去。 “吾……丑?” 玄霜蛟明显怔住,视线从冷素心的脸上,落到自己庞大的蛟身。 在它眼中,冷素心是世间至美,和她相比,自己这兽形确实粗陋。 许久,它才重新看向她,郑重承诺道:“你说得对,这副躯壳确实配不上你。待吾化形成功,定以最美的形貌与你相见。那时定会让你更欢喜。” “吾加紧修炼,不日即将化形,娘子,你且再耐心等等。” 说着,巨大的身躯从水中脱出,像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一般,竟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往外飞射而去。 冷素心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 身体的阵阵潮热还未完全褪去,蛟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见玄霜蛟主动离开自己身边。 冷素心在水池中等了一会,计算着时间。 约莫一炷香过去了,玄霜蛟还是没有回来。 ……机会! 这个念头一出,她心脏立马狂跳起来。 冷素心深吸几口气,迅速攀上岸边,顾不上浑身湿透,以最快的速度将衣裙穿上。这外衣没有任何法力,好在并没有像那星辰甲一样被彻底扯烂泄愤。 穿上后只能勉强遮住**,也总好过没有。 她取出储物戒中的敛息符,往自己身上一拍,灵符马上生效,周身气息一下弱了下去,几乎与这冰窟中的寒气融为一体。 冷素心定了定神,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往洞窟外摸去。 一路沿着冰道前行,神识警惕到了极点。然而直到她接近洞口,都不见那玄霜蛟的影子。 它竟然……真的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顺利得超乎她的想象。 冷素心摸到洞口边缘,借着一块凸起的冰岩隐藏身形往外看去。外面已是深夜,浓重的夜色笼罩四野,唯有天上的月亮洒下清辉。 深沉的夜色之中,玄霜蛟冰蓝的身影尤为显眼,它盘踞在洞外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周身流淌着月华,仿佛自身在发着光。 月光在那完美的身躯上流转,玄霜蛟的每一片鳞片如呼吸一般开合,仿佛在吸纳着月之精华。那月华并非简单地照耀,而是以一种惊人的、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白烟一般的丝缕,疯狂涌入它的体内。 玄霜蛟身上的气息,也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节节攀升。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似乎为了这样的气息而微微扭曲,发出风一样的呼声。 冷素心不懂妖兽修炼的具体法门,但眼前的景象足以令她震撼。 ……这畜生……不是吧。 它竟然真的在修炼,如此急切地……真想要化形? 震惊过后,她的心底生起难以言喻的寒意,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玄霜蛟缓缓睁开双眼,静静地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虽然用了敛息符,可对于境界高深的玄霜蛟而言,她的存在便如黑暗中的光芒。 那双瞳孔中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流转着一层银色的光辉,仿佛将月光也吸入眼中。它就这样看着她,没有动怒,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地看着,连修炼的节奏也没有被打断。 她心底一沉。 尽管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但还是难以遏制地感到失望。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主动从那冰岩后走了出来。 “月色迷人,我好多天没见了,忍不住想出来看看。” 冷素心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道,甚至还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 玄霜蛟看了她一会,淡淡道:“莫要再往前走了。” 说罢,它又重新闭上双眼,月华被它飞速吸入体内,修炼还在继续。 但冷素心知道,走到这里就是极限了。 若再进一步尝试逃走,惹怒了这蛟龙,只怕又要被抓回洞窟池中,成为畜生的玩物。 她眼神一暗,目光又落在那蛟龙的喉颈之处。 …… 天边刚透出一线微光的时候,青云宗的精锐小队已经深入密林腹地。 越是深入,一种毫不掩饰的妖气越是令人心悸。 “前方有灵力残留,戒备。” 李无涯骤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小队顿时散开阵型,从不同的方位朝着灵力的源头包围过去。 密林之中,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有的几声鸟鸣,再无其他动静。 灵力源头处一片狼藉,草木倒塌焦黑,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瞬间摧毁。 一名弟子探查了四周以后,回道:“人类的气息几乎没有,看来已经过去至少好几天了。玄霜蛟的痕迹倒是很明显。” 焦黑的土地上,一道深深的拖痕向着密林深处延伸。 李无涯略一沉吟,对一个擅长追踪的弟子道:“你,查一查。一炷香内务必返回。” 那弟子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其他人留在原地,确认暂无危险,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 一名弟子俯身探查焦黑的土地,奇道:“爆炸的痕迹……还有这恐怖的妖力。什么狠人敢和玄霜蛟开打,不要命了?” 安世源蹲下细看,捻起一点焦土,细细感受其中残留的灵力波动,皱了皱眉:“这灵力残留的质感,像是我宗的炎爆符。除了我们这支小队,还有谁能摸到这里?谁又有这等本事?” 旁边的弟子开玩笑道:“别又是什么隐藏修为、扮猪吃老虎的货色,想偷偷离队寻找机缘。上一个这样自作聪明,打算私藏资源、中饱私囊的,现在估计在瘴林里不知死活呢。” 这内门弟子语气轻松,面上不以为意,带着一种宗门天骄特有的、对规则与潜规则的熟稔与漠然。 在他们看来,修仙界弱肉强食,夺宝这种事情,谁不是各凭本事,他们对这种私下行动并不陌生,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前提是不被发现。 被发现了,那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了。 赵峰便是那个学艺不精的蠢货。 “你说赵峰?”一人撇嘴道,“早看他不顺眼了。一天天的像个痴汉一样,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冷师妹身上。明明话都没说过,还自诩是舔狗,我呸!他舔上了么?就在那给自己贴金。” 有人马上附和:“还到处吹什么‘追过宗花’……别笑死人了。”语气充满鄙夷。 提起赵峰,这林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竟无一人表示同情。 李无涯目光扫过他们,小队众人立刻收声。 他并未出言呵责。 那样明月清辉一般的女子,不应该被赵峰之流的污言秽语所玷污。 此时,那追踪弟子已经返回,带着克制不住的激动:“循着痕迹,百丈之外发现了一处洞窟,应是那玄霜蛟的巢穴!”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几个弟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神里混合着紧张、兴奋与贪婪。 李无涯神色一凛,下令道:“所有人,随我指示,布阵。” 10.30 先发,后面再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此处还是没有……该死,人到底在哪。” 密林之中,一道流云蓝袍的身影飞驰而过,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手上的同心盘灵光闪烁,却始终感应不到某个特定的气息。 另一只手上的舆图,已经有大片区域,被他标记为无果。 楼长清那个蠢货兄弟,到底把素心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心中暗骂。什么“另有任务”,分明是托词! 莫非那向阳也存了私心,想近水楼台?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索性抛下队伍任务,独自出来寻人。 正焦躁着,前方树木一动,一个蓝色身影蓦然出现。 竟是向阳。 两人照面,均是一愣。 向阳手中同样握着一个发光的同心盘,见李无忌身影,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率先开口道:“无忌兄?你怎么会在此地?” 李无忌眼神一闪,压下心头疑虑,似笑非笑道:“向师兄这话问得巧了,你能在此地巡查,我为何不能?倒是师兄你,不在队中主持大局,独自来此……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线索么?” 两人对视片刻,目光里皆是不动声色的审视。 向阳忽而爽朗一笑,打破沉默道:“无忌兄多虑了,此地凶险未知,我既为领队,巡查周详些也是分内之事。想必无忌兄在此,也是出于同样考量,心系同门安危吧。” 李无忌也笑了:“向师兄思虑周全,心系大局,师弟我很佩服。既如此,不如兵分两路,扩大探查范围,以免遗漏。” “正该如此。” 说罢,两人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默契地错身而过。只是背对的瞬间,笑容骤然消失。 …… “这龙涎草真的管用吗?” 一名弟子看着手中的灵草,有些不确定道。 这巨大森林中的一处空地已被肃清干净,地表之下,隐约透出阵纹的微光。七星锁龙阵已然布置完成,虽不能屠蛟,却能将那凶物困住一时,调虎离山,伺机夺取宝物。 有了困兽之阵,还需要一件特殊的东西引蛇出洞。 “典籍上记载,应当无误。”另一弟子解释道,“此草,对蛟龙之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诱其发狂,稍后我等以风诀助其气味远播,定能将那玄霜蛟吸引过来。” 说罢,他望向李无涯。 “师兄……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师兄号令。” 李无涯长身玉立于一棵树的枝头,静静望向百丈之外那巢穴的方向。 那双浅色的眼眸中隐隐有流光闪过,仿佛穿越了百丈的虚空,看到那洞窟之上,磅礴的妖气萦绕、盘旋。 玄霜蛟正在那洞中。 他收回目光,平静道:“动手。” …… 冰窟深处,冷素心盘膝而坐,周身灵力流转。 玄霜蛟盘踞在不远处,幽蓝的鳞片泛着冷光,似是在假寐。 日升月落之时,那玄霜蛟便拎着她返回洞中。在她的据理力争下,终于不用在泡在那池中,换来了修炼的机会。 说是修炼,实则全副心思都在盘算着如何制住这蛟龙。 这蛟龙可以口吐人言,实力至少相当于金丹修士。而她准备的所有符箓哪怕同时引爆,也不过筑基的威力。 除非…… 忽然,冷素心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下一瞬,鳞片摩擦冰面的声音响起,那玄霜蛟已经睁开眼睛,竖瞳亮得惊人。 什么情况。 冷素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它,只见这蛟龙原地盘转几圈,庞大的身躯不时撞上冰壁,震得整个洞窟簌簌作响。 突然,它像一道蓝色闪电一般射向洞口,可不一会又折返回来。 一双幽蓝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冷素心。其中除了平日里的痴迷,更添了几分混杂着原始渴望与暴戾的陌生眼光。 冷素心心头一紧。 ……这东西不太对劲。 …… “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风诀力度不够?” 施法的弟子紧紧皱眉,手中法诀又变了变,风声更加急迫。 安世源沉吟片刻,自储物戒中又取出一大簇龙涎草。 新取出的灵草,色泽更加深邃,香气浓郁得几乎呛人。 “师兄,那蛟龙一直不出来……要不要,加大药量?” 李无涯静立枝头,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洞窟之上。许久,他微微颔首。 …… 扑通! 玄霜蛟忽然卷着冷素心没入水中,没过头顶的池水让她猛地咳了几下,好不容易干燥的衣服再一次湿透。还未等她发作,那蛟龙已经将她紧紧缠住,力道大得惊人。 那异香愈发浓烈,玄霜蛟喉咙里发出阵阵闷雷般的低吼。巨大的头颅又一次蹭到她身上,分叉的长信几乎要舔舐到她的脸颊。 鳞片刮过她的皮肤,带来细密的痒。 冷素心难耐地咬牙,这东西又开始了。 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失控,仿佛本就不高的灵智彻底消弭。 这到底是…… 冷素心还来不及细究,异变再起。 蛟龙鳞片剧烈翕张,洞内寒冰肉眼可见失去光泽,无数冰灵气被它疯狂吸入体内。冰面寸寸皲裂,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它身上气息暴涨,近在咫尺的竖瞳里汹涌着触目惊心的疯狂。 “想要……马上和娘子……” 破碎的话语从龙吻中溢出,话音未落,整座阳泉的池水与灵气轰然旋转,化作一道龙卷! 在这狂暴的灵气涡旋中,蛟龙身上的鳞片渐渐闭合,沟壑缝隙逐渐变得如玉石的表面般平整,颜色也从冰蓝色褪成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 巨大的龙躯在灵气的旋流中,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缓缓收缩,骨骼、血肉在重组,峥嵘的龙首在灵光之中模糊、变形,逐渐显现出人类的轮廓…… 冷素心已经惊呆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它在化形…… 它在化形! 莫说冷素心,这世界又有几人有机会亲眼见证妖兽化形成为大妖。 那可是相当于从金丹蜕变成元婴! 灵气旋转得越来越急,一片苍白的灵光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渐渐浮现出来。 随着灵气被它完全吸入体内,它……也变成了他。 化形后的身影,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冷素心面前。 那具赤露的身形高大得异于常人,修长的肢体上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如雕琢般分明。苍白的皮肤上零星四散着未完全褪去的鳞片,泛着星星点点的蓝光。手掌的位置,呈现出龙爪一般的结构,坚硬而锋利。 无不昭示着凶兽的本质。 而那张完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上,幽蓝的瞳孔仍是竖瞳的形态。雪白的发丝间,一对嶙峋的龙角依旧散发着冰蓝的光泽。 妖兽的特征与人类的轮廓,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那些本应令人恐惧的非人特征,倒让他看起来有种异常的……圣洁感。仿佛这不是一头刚刚化形的蛟龙,而是某位自万古冰封中苏醒、重临人间的冰雪神祇。 “娘子……” 新生的声带发出低沉的、沙哑的呼唤,带着龙属特有的、冰川摩擦般的共鸣。 冷素心已经完全僵在原地。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直到对上那双深邃的冰蓝色的眼睛。 那本应圣洁的冰蓝色,里面闪烁着的,却不是神祇的神性与悲悯。 目光相对的一霎,危机感在她身上瞬间炸开! 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竭力尖叫—— 快逃! 快逃! 可她的双腿却像被冻在原地,一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具高大的、冰冷的身体越来越近,修长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的气息涌了上来,本该是冰一样的凛冽,此刻却像是被某种从内部灼烧的东西加热,令人有种滚烫的错觉。 “吾的。” 光滑如玉石表面的面颊贴着她耳鬓厮磨,化形后的身躯无比高大,却还保留着蛟龙时候的亲昵姿态。 可这分明已经是男人的身躯。 腰腹尚未蜕尽的龙鳞泛着幽蓝的光泽,坚硬,狰狞,非人的特征……远不止一处。 冷素心瞳孔骤然收缩,求生欲终于冲破了僵直,拧身就逃!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面的时候,腰肢却被龙爪死死扣住,将她狠狠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不!不行……放开我!” 惊慌失措的尖叫混在一片池水飞溅的声音里。 “不许逃。” 他的吐息落在耳边,坚硬的胸膛贴上她的背后,龙尾如藤蔓般缠上来。 …… 远方的李无涯注视着这片洞窟上空,沸腾的妖气失控一般冲天而起,在天幕上染上大片晦暗的蓝。 他微微蹙起眉头,眼里终于泛起凝重。 “所有人,守住阵型,原地待命。” 说罢,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往冰洞的方向掠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池水在两人的纠缠间荡漾,撞在池边的冰壁上发出暧昧的回响。 化形后的男性身躯蕴藉着远超人类的可怕力量。俯下身时,大妖的压迫气息让她快要喘不过气。那寒玉般冰冷高贵的面容上,此时透露出一种失了智一样的表情,高挺的鼻梁在她耳廓间磨蹭,然后像蛟龙时候一样,冰凉的舌尖轻轻舔过她的耳廓。 这样亲昵的举动由人类之躯做出,平添几分缠绵的意味,让冷素心愈发难堪。她蹙着眉,试图偏头躲闪,却被铁一样坚实的手臂牢牢圈住腰肢。 单薄柔弱的身躯被抵在池边与大妖的方寸之间,无法逃离。 他高大而坚硬的身躯紧紧压在她身后,霜雪般寒冷的气息混在池水的温热里传递到冷素心的身上,让她轻轻颤抖起来。 “放开我……” 和每一次一样,蛟龙对她的抗拒充耳不闻。 初化人形的蛟龙挤入她膝间,尚未通晓人性,但已经本能地开始寻找她的唇。 冰冷的龙爪从后方扳过白瓷般的脸,逼着她接受自己的吻。她被迫抬头承受,纤长的颈脖连着下颌,绷出一道脆弱而美丽的弧线。 “不行……唔……” 冷素心用力地推他胸膛,触及之处看似人类皮肤的光滑,却是冰冷坚硬的质感,仿佛在抵着一具铠甲。 下一刻,手腕却被对方轻易攥住,强硬地锢在身后。 更加被动地陷入这个强迫的吻。 “娘子……喜欢你的味道……” 冰凉的舌甫一钻入她温热的口腔,便如久旱逢甘霖,疯狂掠夺起来。妖兽不懂温存,每一次纠缠**都毫无章法,满是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凶悍。 缠吻黏糊的声音和她压抑的呜咽声,在这寂静的洞穴里分外清晰。 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几缕黏在湿润的面颊上,她被亲吻得面上潮红一片,迷离的双眼里泛着羞耻的水光。 湿透的衣领被一阵阵的水波从肩头打落,莹润白玉般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愈发躁动起来,未蜕尽的鳞片本能地在她身上磨蹭,冷素心浑身一僵,某些刻意压下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现翻涌。 畜生……畜生! 她本想立即回溯,好结束这磨人的羞辱。 可一想到那冰魄兰,想到那么多日以来的忍耐……心里便涌起强烈的不甘。 愤怒在心头翻滚,化作凛冽的杀意。 她一边承受着令人窒息的亲吻,发红的眼角滑落一滴水珠,原本因极度抗拒而紧绷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刻意软了下来,甚至主动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副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模样。 这臣服的柔弱姿态让蛟龙彻底兴奋起来,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野兽般的闷哼,本就无几的理性在这份顺从面前更是消失殆尽,心神完完全全被**主宰,只想着如何将她拆吃入腹。 就在他最为松懈的时刻,冷素心的神念已经潜入到储物戒中,在诸多法宝符箓中翻查着一击必杀的凶器。 神识掠过毒药,火符,剑刃,法宝……最终,停留在一枚玉简上。 正是她自静室的残垣之中抄下的,有金丹之威的奇特禁制。 寻常筑基攻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破得了大妖的防。但若以这禁制…… 冷素心泛着水光的双眸,透过模糊的视线落在他颈下三存的位置。 喉咙与胸骨之间,隐秘地长着一片并未蜕去的冰蓝色鳞片。 它是逆着生长的。 化形后的蛟龙初次品尝到那温热甜美的气息,尤自沉浸在无边的**之中,丝毫未察觉身下之人那柔弱、美丽的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机。 冷素心空着的指尖引动灵力,一道禁制骤然打向那不设防的喉间逆鳞之处! 轰! 禁制的灵波泄开,池水掀起叠浪。 一击即中! 玄霜蛟捂住喉咙踉跄后退,冰蓝色的瞳孔已收缩成一条线,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方向。 冷素心乘势后退,翻身跃上岸边。 “你竟然……” 蛟龙的话还没说完,周身妖力失控暴走,那张化形之后完美如神祇的面容上浮现出疯狂而痛苦的表情。 鳞片层层翻起,再也维持不住人形! 吼——! 震耳欲聋的嘶吼中,带着滔天杀意。 一只巨爪携着毁灭之势,向冷素心当头拍下! 大妖一击,足以让她形神俱灭! 却不知为何,在即将拍到她身上的瞬间,巨爪猛地一偏,狠狠拍在侧边的冰壁上。 冰壁本就被它吸尽灵力,再遭此重击,轰然倒塌! 冷素心单薄的身体被凌厉的爪风边缘扫过,重重摔在地上。她喉头一甜,强忍着剧痛撑起身形,蓦然回头,只见那蛟龙的身形在漫天冰尘里剧烈变化,修长的颈脖时而显现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时而又覆上层层鳞甲。 “娘子……不……” “你竟然想杀吾……” “为何!为何!” 没能杀死玄霜蛟,冷素心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它仿佛陷入极大的混乱中,长长的龙尾一下下失控地甩在四周的冰层上。 随着每一次重击,冰面的裂痕蔓延扩大,稀碎的冰块如雨一般落下。 她心头一跳。 不好! 这里要塌了! 巨大的冰柱接连坠落,飞溅的冰屑几乎擦过她的脸颊。冷素心不再犹豫,神行符往身上一拍,往洞外夺路而逃! 身后的蛟龙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震得整个冰窟都在颤抖。 逃! 要逃出去! 洞口就在前方,冰窟却晃得更加厉害,身后不断传来冰石砸落的巨响与狂暴的龙吟,里面竟然还夹杂着破碎的人言: “别走……吾的……” 冷素心一刻也不敢耽搁,灵力运转到极致,遁出冰窟之外。 就在冲出洞口的瞬间,冰窟轰然倒塌! “回来……回来!” 绝望而愤怒的咆哮,淹没在冰雪崩塌的轰鸣之中。 冷素心一次也没有回头,神行符光芒暴涨,她的身影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全力疾驰。 玄霜蛟若想追上她,不过瞬息之间。她必须趁它神志不清的时机,逃得足够远!远到它再也找不到自己! 就在她全副心神逃亡之际,前方树影出忽然闪出一道修长的人影,冷素心猝不及防,直直撞了上去! 预料中的冲击却并未到来,一股灵力波动漾开,卸去了大半冲力。 那人稳稳接住她。 冷素心惶然抬头,对上一双云雾一般的眼眸。 “……冷师妹?”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淡漠出尘的眼中映照着她狼狈不堪的身影,第一次出现惊愕的裂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冷师妹……你为何在此?” 清冷的声音,在风中断开一瞬。 当李无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这位向来从容的内门天骄呼吸一滞。 清丽出尘,出水芙蓉般的美人,第一次露出这种被风雨摧折后的姿态。 冷素心苍白的脸颊尤挂着未干的水痕,几缕湿发黏在颈间,更显肌肤莹润。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身躯,勾勒出窈窕的线条。 无疑狼狈到了极点。 如此狼狈,却丝毫无损她的殊色,反倒催生出一种高洁而诱惑的矛盾美感。仿佛九天仙子不慎跌入凡尘,便引人滋生出将那抹洁白彻底沾染、据为己有的危险悸动。尤其那凌乱的衣襟半敞着,露出肩头一片雪色…… 仿佛被那雪色烫到一般,李无涯平湖般的眼眸倏然恍惚了一下。 可仅仅是一瞬。 浓烈的妖气自她身上弥漫开,顿时冲散了他心头那丝异样。 冷素心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李无涯,有些失措地拢住散开的衣襟。可眼下形势危急,难堪的情绪一闪而过,她便反应过来,急切道:“李师兄,来不及细说了!那玄霜蛟马上要追上来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玄霜蛟。”李无涯重复了一遍,眼神在她身上定了定。 这位宗内有名的绝色美人,外露的雪肤上,除了狼狈与细微的擦伤,似乎还沾染了一些暧昧不明的痕迹。 在她身上,冰冷的妖兽气息几乎快形成一个领域,无声昭示着强烈的占有欲。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色,沉声道:“它追的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冷素心只觉有种被看穿种种不堪的窘迫,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急声道:“师兄,快走!” 李无涯不再多言,低声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下一瞬,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侧,将她带入怀中。冷素心毫无防备地被他拦腰抱起,一声轻呼尚未出口,就马上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陌生的、清冽的男性气息瞬间包围上她,冷素心强压下本能的不适,犹豫了一下,终究伸手虚虚环住他的颈项之间,指尖攥着他衣领处的衣服。 感受到她的配合,李无涯改为单手托住她的膝弯,另一只手凌空一挥,一片流云凭空而来,将二人一同托起。 流云升空,迅速没入漫天云海。 李无涯稳稳抱着她在云间疾驰,沉声道:“正好,我等已在前方布下锁龙阵,可引那蛟龙入瓮。” 冷素心目露惊色:“锁龙阵……不!不行!” “为何?” “那玄霜蛟……已然化形,是大妖之身!寻常阵法恐怕困他不住,只怕徒增伤亡!” 说着,只听远方天际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嘶吼,冷素心脸色一白,下意识缩了缩。 李无涯几乎在她瑟缩的同时收紧了手臂,低声安抚道:“别怕。” 方向陡然一转,流云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另一侧疾驰而去。 转向的惯性让冷素心侧脸轻轻撞在他的肩膀上,坚硬、温热的触感让她身体一僵,难耐地将脸侧向一旁,刻意避开那近在咫尺的男性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李无涯抱着她来到一处山洞之中。洞中幽暗,甫一落地,冷素心便轻声开口:“李师兄,放我下来吧。” 李无涯未作拖延,将她轻轻放下,怀中的温软骤然离去,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的脸上一派平静。 “李师兄,这里是?” “此处是我提前准备的一处安全据点,已经设置了禁绝气息的禁制。那玄霜蛟暂时应该不会追过来。” “大妖……也无法察觉吗?” 李无涯颔首,目光却落在她身上:“是。除非你身上,有它神识烙印之物。” 冷素心闻言一悚,立刻想到了身上的冰魄兰。却见李无涯视线停留在自己胸前,那些被强迫的阴影瞬间浮现,她面色骤然一白,下意识退后半步,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师兄,你……” 李无涯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狎昵,他的视线已经上移,在她警惕的、难掩惊惶的脸上停留一霎,道:“师妹,你身上这件内甲,可是用那玄霜蛟的鳞片制成?” 冷素心一怔,顺着他先前的视线低头,只见胸前衣服早已残破不堪,根本遮不住底下透出的点点冰蓝鳞片。她立即明白他的用意——那鳞甲上,或许会有那玄霜蛟的神识烙印。 可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我……” 难以启齿的话还未出口,一件宽大的蓝色外袍忽然披在她身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冷素心愣愣抬头,只见李无涯已经利落解下外袍,转身背对她,道:“我在洞口等候。师妹解下内甲后,交予我吧。” 冷素心咬了咬唇。 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往洞中深处走去。 ……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窸窣响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头。 李无涯眼帘低垂,默诵清心诀。 那幽蓝的鳞甲半掩之下堆雪的色泽与弧度,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一种极为陌生的燥热感在血脉中流淌游走。 “师兄。” 身后传来柔软的轻唤。 “好了?” 李无涯声音平稳依旧,只是较平日更为低哑。 “……嗯。” 李无涯转过身,便见到自己的外袍将冷素心整个包裹,因过于宽大,衣角都曳地了,衬得人越发纤细,如弱柳扶风。 她将那件幽蓝鳞甲递来,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却掩不住耳沿红了一圈。 李无涯接过时,动作微不可察一顿。 那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那是刚刚离开她身体的鲜**温。更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从鳞甲的经纬间隐隐飘出。极淡一丝,让人几欲遵从本能,埋头细嗅,去捕捉那飘渺的香气。 李无涯神色不变,取出一枚玉符,置于内甲之上。 一层灵光如水波一般,将鳞甲徐徐包裹。 他抬眼看向冷素心,道:“依你所言,玄霜蛟已化形为大妖,眼下我无法强行抹去其上附着的高阶神识。只能以此玉符,暂时将其屏蔽数日争取时间。” 冷素心心里微微一动。 鳞甲是暂时解决了,可她身上却还有一物。 她略作迟疑,试探着开口道:“师兄,这玉符可还有多的么?” 见李无涯露出探究之色,她心中微紧,咬了咬唇,作出一副难以启齿却不得不开口的模样,解释道:“我……那玄霜蛟神通诡异,不知是否还在我身上其他随身之物上也做了手脚……想求个稳妥。” 她自然不愿透露冰魄兰的存在。依照门规,所有秘境资源须统一上缴,若被李无涯察觉并没收,她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经历了那么多屈辱,好不容易摘得奇珍并逃出生天,她如何愿意将它拱手让人? 李无涯看着她蹙起的眉心,美人含忧如薄瓷易碎,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怜惜。 他沉吟不语,就在她的心渐渐下沉的时候,他翻手取出一枚灵光流转的玉符,递给了她。 冷素心顿时眉眼一松,连忙接过那玉符,道了声谢。 没想到危机如此顺利解决,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感激于他的慷慨与不问缘由的信任,又愧疚于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才,她还暗自戒备,担心这内门师兄会趁人之危做些什么…… 未曾想,这位李无涯师兄,实属光风霁月。 心绪纷杂间,李无涯此时指了指那鳞甲,道: “玄霜蛟的鳞片,是炼制护身法宝的稀世材料。师妹打算如何处置?” 那鳞片暗藏其本源之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强度世间罕见,是无数炼器师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 冷素心却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厌恶地蹙了蹙眉:“此物离我越远越好,师兄处置便是。” 李无涯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将那鳞甲收起。 “既如此,我先暂时替你保管。日后回宗,请前辈长老出手抹去神识,届时再还与师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多谢师兄了。” 解决完鳞甲与冰魄兰的隐患,冷素心心头大石终于落下,声音也轻快了些许。 天光自洞外洒落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李无涯看了她一会,忽然问道:“师妹,你为何会孤身出现在此?”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冷素心睫毛微不可察一颤,却早有准备,抬眼时,眼里一片坦然道:“实不相瞒,此事我也不知。进入秘境时,只觉得空间之力似乎有异,再睁眼,便被传送至那蛟龙巢穴之中……之后,便一直被困在其中,直到今日才侥幸脱身。” 这句话里面不掺杂一丝谎言,只是巧妙地略去了冰魄兰与那些不堪回首的细节。 李无涯沉吟着,目光在她平静的面上细细扫过,半晌,他才道:“秘境传送不稳,确实并非孤例。天麓山玄奥莫测,我等所知也不过一二,此事……倒是师妹不巧。” 随即话锋一转:“既如此,师妹之后有何打算。” 竟不再追问种种细节。 冷素心立即道:“我想尽快回归外门队伍。此番意外离队,想必让同门担忧了。” 这也是真心话。尽管心存感激,她确实不愿在内门天骄身边久留,以免节外生枝。 “好。”李无涯颔首,“营地设有短途传送阵,可直通外围。我送你过去。” 冷素心闻言心中一喜,正要答话,倏然面色一白,一股被强行压下的隐痛仿佛源自肺腑深处,在此时翻涌而上。 “唔……”她发出一声极轻却压抑不住的痛吟,身形微微一晃。 之前在玄霜蛟洞穴中被妖力边缘扫中,又历经奔逃与精神紧绷,全靠意志强撑。如今心神稍松,那强行压制的伤痛便反噬而来。 李无涯眉心骤然紧蹙,一步上前,虚虚扶住她的手臂。 “得罪了。” 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她的经脉,未过多久便撤回。“你体内灵力紊乱,经脉寒气郁结,不可再妄动灵力。” 那张淡漠秀挺的面容上,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眸中露出一丝清晰的担忧……与愠怒。 “你之前一直在强行压制?” 冷素心有些茫然。 他在生气……? 他为什么生气? 来不及思考,痛意再次袭来。李无涯稳稳扶住她的肘部,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到她因疼痛产生的细微颤抖。 “你的状态,无法独自通过传送阵,更无法应对传送时的空间压力。”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递出一个小瓶,“你服下此丹,我助你化开药力,疏导灵气,驱散寒瘀。” 李无涯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商量。 冷素心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轻声道:“那……有劳师兄了。” 她接过丹药——扶阳养元丹,她自然认识。但李无涯给的这个,香气清冽,丹晕流转,无疑是丹药中的极品。 冷素心仰头服下。 若是从前,她自然不敢轻易服下外人给的丹药。可李师兄……以两人目前的处境,他若真要对她做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怀疑过一次,何必再怀疑第二次。 二人盘膝而坐,李无涯双掌虚按于她背心,绵长浑厚的灵力缓缓注入,如春日暖阳照融冰雪,小心地引导、化开淤积的暗伤。 …… 数个时辰过去,日头西沉。 冷素心身上隐痛减轻不少,体内暖意流经四肢百骸。她睁开双眼,道:“我已好多了。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李无涯探查到她经脉之中淤塞的寒气已化去七成,这才缓缓收功。 “你的伤还未全好。回宗后仍需好好调养,切莫轻慢。” 冷素心点头称是,徐徐起身。 李无涯平静地看着她,那原本苍白的面容终于恢复些许血色,宛若上好白瓷染上淡粉。 不久之前,这张脸上眉尖紧蹙,唇瓣也被她咬出齿痕。 一股冰冷的恼意,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他心间。 ——那样惊惶痛苦的神色,本不该染上她的眉眼。 她合该是宁静的,一如他每次看她那般,独自坐在无人惊扰的阁楼窗边,沐着暖阳,从容地翻阅书卷。 正如一方传世白玉,理应妥帖珍藏,用鲛人所织的薄纱来衬,悉心安置于上品灵玉打造的宝匣之中。 而那本该护她周全、免她惊扰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倘若她出逃之时不曾碰上自己,又该落入何等险境? 思及此,李无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寒意。 此时暮色渐浓,山风转凉,远处隐约几声兽嚎。夜间妖气更盛,正是各类诡谲妖异活动之时。 李无涯顾及她伤势,终究不放心让她星夜兼路。 “今夜在此调息,你经不起颠簸。” 冷素心动了动嘴唇,本想说自己无碍,可看李无涯神情没有丝毫动摇的余地,只好默默应了下来。 她想尽快回到外围,但经脉之中,灵力运转的确仍有滞涩,稳妥些总是好的。 只是孤男寡女,在这幽深山洞之中,未免…… “我守在外面。” 似乎看穿她的忧虑,李无涯转身走向洞口。 他背对着她盘膝坐下,暮色中的身形挺拔峻峭。 四下寂静,只有风声过隙。 冷素心倚着岩壁,望着那沉默的背影,心中莫名安定。 李无涯其人,品性、修为、见识,皆令人心折。 尤其是他的学识…… 她忽而心中一动。 蓦然开口道:“师兄,我很好奇,那玉符,为何能隐匿气息,蒙蔽大妖的高阶神识呢?” 李无涯并未回头,他的声音随着风传了进来:“并非隐匿,而是同化。” “万物皆有其独特波动。那玉符上的禁制之力,可以将其附着之物的气息,暂时同化为周遭环境的一部分,如同水滴入海。” 冷素心若有所思:“所以,神识扫过之时,便会视之如无物,忽略过去?” “然也。” 冷素心眼眸亮了起来。 或许是夜色与寂静让人松弛,又或许是潜意识已隐隐察觉到李无涯的态度,于是催生出逾越的勇气。 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师兄,这玉符禁制……能否教我?” 李无涯终于回过头来,对上一双热切的双眸。 那双总是秋水般的宁静的眼眸,此时映照着微光,竟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几分。 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鲜活的模样……比平日的清冷自持,更令人移不开眼。 “你想学?” “想。”她答得毫不犹豫。 那玉符禁制,并非青云宗所传,乃是李家世家绝学,不可轻传于外人。 但…… 李无涯和她对视片刻,终是垂下眼帘。 “大道至理,不应固步自封。左右此时无事,你既有心,便与你探讨一番。” …… 一夜时光,在授业解惑中流逝。 直到月色渐隐,晨光熹微,冷素心发觉自己问得过多了,可李无涯似无意阻拦,她也便装作不觉,沉浸其中。 二人不仅探讨了诸多禁制原理,她还取出那静室中的神秘禁制请教——当然,是被她巧妙修饰并隐去关键来历的版本。 李无涯细细观察那禁制纹路,沉吟良久,眼中罕见地露出惊异:“此等笔法,非我所知任何流派。其笔意悠远,气韵苍古,只怕……并非此界之物。” 冷素心闻言,心中对那原洞府主人刘晗的来历更是好奇。 不在此界……那究竟来自何方? 但再怎么好奇,也只能暂且按下。天一亮,两人便动身赶往营地。这一次被李无涯拦腰抱起御风而行时,冷素心只是微微一僵,便放松下来。 终归是承了人家一夜教导之情。 当营旗的轮廓远远映入眼帘,冷素心扯了扯他的衣襟,轻声道:“师兄,在此处放下我便好。” 李无涯垂眸,见她耳边染上霞色,眼中赧然之意显而易见。 他心下了然,她是不愿以这般亲密姿态示于人前,恐招闲言碎语。 李无涯颔首,在距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处将她放下,两人一前一后,步行而去。 他始终与她保持三步之距,面沉如水。 只是走着走着,忽然道:“楼长清……并非良配。” 冷素心脚步一顿,诧异看向他。 这话来得突兀,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可李无涯已经走在前面,不再多言。她怔怔跟上,良久才低声道:“师兄误会了……” 误会么? 李无涯眼前浮现楼长清数次和她并肩而行、同进同出的亲密姿态。 若真是误会,那人为何从不避嫌,可曾顾及过冷师妹的清誉? 若非他行为不端,她又怎会招致赵峰之流的污言秽语? 李无涯眼神愈发沉凝。他对于楼长清向来没有太多感触。真传之位,能者居之,大家各凭本事。 眼下,却是第一次对那位后辈,生出一份名为“不配”的轻蔑。 就在转过最后一道弯时,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预想中有人值守的营地寂然无声,而那本应阵法流转之处,阵旗尽数折断,崩裂的灵石散落一地,显然已被人彻底毁去。 李无涯将冷素心拦在身后,指间凝出一道灵光,上前一探。 恰在此时—— 天边一道刺眼的符印骤然炸开,照亮半壁天空。 那是宗门护符激活后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