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白月光》 第1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 未央宫正殿内熏香袅袅,龙脑清冽,试图驱散长安城初起的暑气。帷幔低垂,将午后的阳光滤成一片朦胧昏黄。青铜莲鹤香炉口中吐出的一缕青烟,笔直上升,直至没入殿顶的幽暗。 窦皇后斜倚在软榻上,双目虽不能视,耳鼻却愈发灵敏。她身着深青色曲裾深衣,头发挽成严谨的髙髻,一丝不乱。纤长手指间,一串温润的玉珠被缓慢而规律地拨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碰撞声。 窗外的鸟儿试鸣了几声,忽又止住,更显得殿内一片沉寂。 玉珠的拨动倏然停下。 “许久没听到栗氏那里的奏乐声了。”皇后的声音沉缓而威严:“太子……又去了子衿殿?” 侍立在榻边的贴身婢女丹墨闻声,正在为皇后捶腿的手微微一顿,又迅速恢复了节奏。她年约四十,谨慎精明,侍奉皇后多年,深知皇后虽盲,心如明镜。 “皇后圣明。”丹墨低声回应:“殿下从前朝回来便立刻过去了。听闻……还带了陛下新赏他的蜀锦。” 窦皇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似是轻笑:“倒是勤勉。这王氏入宫已有三个月了吧?太子竟还没撂开手?” 丹墨稍作斟酌措辞,低声道:“奴婢听闻……是根本都还没 ‘上手’呢……” “哦?”皇后的这一声,深奥莫测,就连丹墨也分辨不出皇后究竟是起了兴致还是起了戒备。或许二者都有。 长乐宫里,一贯不问世事,今日难得也在说这新来的美人王氏。 薄太后正用一把小小的银剪,细心修剪着庭院里一株兰草的枯叶。 这殿内也静,静得只有银剪轻微的“咔嚓”声。只不过这里的安静,比未央宫的安静,更心甘情愿,因此不令人感到压抑。 这时太后贴身的侍婢芸初回来,候在太后身边,等着太后问话。她与薄太后相伴了近四十年,是从代国跟来的老人儿,现在的太子良娣薄婵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 薄太后年事已高,身形清瘦,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玉质温润却样式古拙的长簪,再无多余饰物。没有人知道这发簪到底是当年魏王所赠,还是后来的大汉高祖皇帝所赠。 芸初静候在旁,察言观色,见太后露出倦怠,便上前将银剪子接过,交与小宫女们收好,然后亲自扶太后去榻上歇息。 “你可打听清楚了?”太后问。 芸初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奴婢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哦?”太后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天气,而非谈论一个威胁薄婵在东宫地位的美人。 芸初道:“奴婢不明白,这王美人,拖着不侍寝,究竟是什么用心——是因为被她母亲强送进宫、所以不肯向太子殿下低头就范,还是存心吊着殿下的胃口,好将殿下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太后神情淡淡的,没有起任何波澜:“早就跟你说了,不要管,你偏不听。儿孙自有儿孙福。得宠未必是福,失宠未必是祸。一切都是薄婵自己的命,我都不替她操心,你操心什么呢?”当年戚夫人宠冠后宫,落得个“人彘”结局;她在高祖后宫最受冷落,却也唯独是她,当年逃过了吕后的毒手,现在享尽尊荣。 “奴婢愚昧。起初也想遵从太后慈谕,可是三个月多过去了,太子还对那王氏着迷,将良娣抛在脑后,奴婢实在是担心……” “哀家不是都说了?得宠未必是福,失宠未必是祸,一切都是薄婵自己的命!连皇后都不管,你管什么?”太后身上散发出一种深刻的倦怠和疏离,那是一种真正的、置身事外的淡漠。仿佛她没有在谈论的孙子的妾室、远房的薄氏孙女,没有在谈论这后宫新一轮的风起云涌,而是隔着一层无形的纱障,冷眼看戏台上的离合悲欢。 “是……”芸初叹了口气。 太后歪在榻上缓缓合上眼,殿内重新陷入沉寂,只有那清浅的安神香依旧袅袅盘旋,衬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都格外遥远。 芸初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榻边为太后掌扇。 赐给王娡住的殿阁原本不叫“子衿殿”,刘启给它改名“子衿”,多少带了点哀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难道我不来探你,你便也不给我来一信么? 起初臧儿送了王娡这样的美人来东宫,刘启很是惊喜,对她大加恩赏,可他现在渐渐怨恨臧儿给他送来了如此大的一个麻烦:他爱而不得,又不舍得撂下,每天牵肠挂肚,却又束手无策。 他像个挫败的将军,围城猛攻三个月,一无战果。 他表现得那么温柔、那么文雅、那么风度翩翩,可是王娡见了他,仍是瑟瑟缩缩地,生怕被他欺侮了似地。 像别的妃嫔那样投怀送抱?侍寝?那更是连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刘启不想勉强。 他当然不会把她送回她前夫金王孙的身边,但他也不想强行占有她。 他想要攻占她的心。 攻心,才是至高的征服,才有最满足的成就感。 可偏偏王娡的心,固若金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刘启已经赔了三个月的温柔小意。 王娡仍离他远远的。 这女人不知分寸,不识好歹,不晓得天高地厚。 她难道看不明白,进了宫,她就是他的女人,只要他想,他有权让她为他做任何事情——他甚至有权要了她的命、她前夫的命、她女儿她母亲她妹妹她九族的性命? 可她就是端着。 她……她这是恃宠而骄!一定是。都是被他给惯得…… 刘启气恼得要发疯,可是偏偏又不舍得对她撒气。于是他换了个思路去想,觉得她一定是故意抻着他、吊着他、存心不给他,为了固宠,为了防止他得到她之后就立刻把她抛到脑后。一定是这样。 于是三个月一无所获之后,他今天又来了,熏香沐浴,衣冠楚楚,带着新得的蜀锦。 其实这会儿王娡应该是没有美人封号的,最多也就是个家人子。但还是美人叫着顺口,就先这么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 第2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2) 王娡坐在那,茜粉色深衣包裹着,白里透红,袅袅娜娜,像朵花。 让人爱,让人怜,让人想上手抚摸,然后揽进怀里狠狠疼宠。 可刘启现在总觉得她像头牛——一头倔牛。三个月了,她还没认清自己的命,她还妄想着出宫去,和她那个穷酸丈夫团圆。 刘启带着他的侍从和蜀锦,一进门,便忍不住恼火。 三个月来他历次赏赐她的礼物仿若小山似地堆在房间一角,崭新崭新的,有的连漆盒都没拆,蜡封完完整整,完整得让他挫败让他火冒三丈——她甚至没好奇地打开看一眼。 堂堂大汉太子的脸面,就被她这么摊开在地上,摊给来来往往的人瞧。她可真是个奇女子。 她整日在这殿里做什么?不见她服软,也不见她逃跑;不见她跟人说话,也不见她手里做什么活计——难道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净坐在那想她丈夫,然后在见太子的时候抹几滴眼泪? 刘启觉得王娡可能对自己有天大的误会:她以为只要在他面前掉眼泪,他就会听她的。 他觉得她之所以对他有这误会,大概是因为初入宫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见她坐在床沿哭,温柔地抬手给她擦了擦泪,把她吓得浑身打了个颤,但他只笑了笑就撤开手,没有强迫她。他说让她好生休息,就走了,没有留宿。 其实那时候刘启想的是,让臧儿把恶人做尽了,便衬得他刘启是个好人。受了惊的小鸟儿在宫里走投无路,时间久了自然会一头撞进他怀抱里寻求庇佑。到时候他再发了狠似地宠她,把她宠得晕头转向,把她宠得刻骨难忘,让她甘愿溺死在他的宠爱里,再也不动出宫的念头。 可没想到却被王娡误会,以为他真有心做个柳下惠似的君子,每回见了他,就流几滴泪把他打发走——她也不想想,若他真要做柳下惠,早把她放走了,还会留她在这里三个月? 王娡自从进了东宫,就像一块石子投进了山谷,激起的回声游荡不绝。 从太子良娣薄婵,到孺子栗妤,再到那些家人子们,全都眼看着:三个月,太子到子衿殿的脚步一天都没落下。 薄婵一向是打掉牙往肚里吞,入宫从来没有得宠过,但也从不厮闹。一个除了哄祖母开心外没有用的人,刘启不管她。 栗妤怒气冲冲来子衿殿看过了,撂下许多冷嘲热讽恐吓诅咒的狠话,刘启都知道。但他乐见栗妤这样将王娡推向她。 他来观摩栗妤的“战果”时,也确实看见王娡含泪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寻求庇护的渴望。 但等他坐在王娡身旁广袖轻舒想揽她入怀安慰,她却仍推拒,眼泪汪汪说不要。 刘启把自己放进了谦谦君子的框里,卡得难受。他现在只想摘花,却怎么都下不了手。他肚子里那头名为**的兽在咆哮,它得不到满足,每时每刻都在拿爪子挠他的心肝肺。 今天,他又犯贱似地来了子衿殿。 一踏进门槛,就像中了魔咒似的,打叠起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笑脸。 她向他行了礼,他抬手命她起。 他问她昨夜歇得可好,她答说谢殿下的关怀,她歇得很好。 他问她今天用膳可香,她答说谢殿下的关怀,她用膳很香。 他问她……他发觉已经没有话可问,就招招手,叫人把礼物拿上前来。 绛红地的蜀锦上祥云流动,金色麒麟踏祥云而行,玄色鸾鸟衔长生草展翼,间有“长乐明光”四个鸟虫篆铭文藏于卷云之间。那质地,像她的皮肤一样紧致光滑,像她的面孔一样秾艳诱人,像她衣衫下遮掩的**那般柔软可欺……刘启望着那块蜀锦,竟然莫名起了躁动,感受到了体内那头小兽的撕咬。 他转眸去看王娡。王娡低着头,起身,行礼谢恩。她颈后连着背的那条曲线极为柔美恭顺。刘启欣然抬手令她起。 她平身,微微抬起一点玉面,却又是泪汪汪的一双秋水眼,泪珠儿有一颗挂在纤长的眼睫上,欲坠非坠,似堕非堕,颤巍巍的,牵着他心尖儿一起跟着震颤。 刘启仿佛听见自己体内那头小兽认命般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硬生生把那躁动的小兽给摁了下去。 他恨自己落败得这么快,才只看见眼窝里浅浅一层泪,就扛不住了。 他恨得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掐得生疼。 他起身,施施然振了振袍袖,声音清朗,语调温柔,态度洒脱:“孤别无他意,只是看这锦缎衬你,赐你做身衣服穿。若无其它事,孤读书去了。你自安歇,不必相送。”说罢,他端着手,身杆儿如翠竹般挺直,迈着方步昂然从子衿殿走了出去,不见一丝慌乱,不见一丝挫败,不见一丝落魄。 牙都快给自个儿咬碎了。 第3章 今天王美人跑路成功了吗?(1) 王娡每天坐在子衿殿里什么都不做,这是刘启对王娡天大的误会。 王娡当然想逃跑。只不过她知道,在成功之前,这份心思决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她总得先把这宫里的情形摸清楚。 太子来得勤,宫里人都知道这位王美人正住在太子殿下心尖儿上,但王娡待宫女宦官们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常将膳食分赠诸人。她没有说她祖上是燕国王室,只说自己是一介平民的媳妇,丈夫金王孙经商做小买卖,挣来的一点钱刚刚够养活她和他们的女儿金俗。 她态度这样温柔谦和,出身又与宫人们相差不算太远,虽然她总是沉默寡言,但宫人们心底仍觉得她可亲近。 宫女内侍们得闲时聚堆儿说话,王娡就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听。 起初他们还有所避忌,但看王娡从不在太子面前多话,于是放了心,反倒怜惜起王美人深宫寂寞,常分享些坊间八卦给她解闷。 王娡就像一朵牵牛花,花朵儿在子衿殿的飞檐下静静地开着,枝蔓根须早就悄无声息地四处探开去,将整座汉宫摸遍了。 她知道当今陛下身染沉疴,却不戒男色女色,恐怕命不久矣,她得尽快逃出宫去,否则等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她知道太子生母窦皇后双目失明后,陛下最宠爱的是慎夫人、尹姬,还有邓通等男宠。 她知道窦皇后在两个亲生的儿子中,偏爱梁王刘武而非太子刘启。 她知道太子的同母姊馆陶公主刘嫖深得皇后宠爱,下嫁堂邑侯陈午,育有二子一女。 她知道太子后院里,有太子良娣薄婵、孺人栗妤,又有程宜君、贾妁、唐儿等几个家人子。薄婵无子无宠,而栗妤的容貌堪称绝色,育有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三子刘阏于。 …… 她知道太子迟迟不肯对她用强,绝非因为他是君子,而是因为他必须顾忌颜面。 强纳民妇,锁在子衿殿。若是和平无事,就算将来有什么风声传进皇帝耳朵里,太子一切都还容易解释。若是将美人儿逼得出了事,太子坏了名声,难保皇帝和窦皇后不会动改立梁王为太子的心思。 太子再好色,也还分得清轻重。于是乐得在她面前扮演良人。 趁着金王孙不在家,母亲带人到金家强抢她出来,用绳索绑了她的手脚,一辆骡车把她送进了东宫。她路上拼命挣扎想要逃跑,被打晕过去,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刘启的笑脸。 眼前的男人有着极清贵的骨相,皮肤白皙得仿佛一世不曾晒过日光,长眉清隽如画,一双黑曜石般浓黑而泛着光芒的眼。 可是王娡望向他,心底只有一阵一阵的恐惧:他俯身看着她受困如囚徒,竟如此喜悦。 王娡很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好、什么样的男人坏。 美貌的女子生长在民风淳朴的乡里,自幼身边就围绕着数不清的男子献媚求爱。 王娡从小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懂得该如何与他们周旋。然后在合适的年纪,她从所有发誓一世疼爱她的少年人里,挑选了金王孙。 他比她大三岁,从小儿就护着她。为了她,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伤都愿受。 他做事稳重可靠,说话温温柔柔,万事待她轻拿轻放,生怕一不小心把她弄坏了似地。 他年轻,健硕,又漂亮。王娡见了他,就忍不住嘴角弯起来。 王娡有个比她还美丽的妹妹王姁,向来鲜少有男人经得起王姁的考验,都妄想着齐人之福,唯独金王孙对王姁说:“娡儿就是娡儿,我只要娡儿。我不能做让娡儿伤心的事,你也不该做娡儿伤心的事。”王姁听到他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同意让姐姐嫁给他。 婚后他一点儿都没变坏。兢兢业业打理着铺子,把钱全部交给王娡管。晚上从来不出去冶游,傍晚收档就回家陪她,一起照顾女儿、孝敬老人。 …… 各式各样的男子,王娡都见过了。 各式各样男子追求女子的招数,王娡也都见过了。 什么都见过之后,王娡挑选的金王孙,是她喜欢的情郎,是她决心共度一生的丈夫,是最好的。 而太子的那些把戏——刻意卖力打叠起的温柔小意,一掷千金令人眼花的礼物……落在王娡眼里,简直幼稚得不能再幼稚,轻如尘土,脏如尘土。 她在金王孙的心尖儿上住过了。她知道好男人真心实意疼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太子的心尖儿,她不稀罕。 初见面,她出于恐惧,流下泪来,太子微微一笑,抬手,指弓轻轻刮去她脸颊的泪。她抗拒这种陌生的触碰,惊得浑身打了个颤。太子笑得越发爱怜。 他收了手,柔声道:“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我会等你自己想清楚。你今日疲乏,早些安歇,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身子欲动而迟迟不动,目光留恋地黏在她身上。 王娡听见太子不想放她走,越发泪流不止,双手扯住他宽大的衣袖,跪在床榻上求他:“民妇请求太子殿下,放民妇回家。民妇已有丈夫,夫妇恩爱多年;上有年老的公婆要侍奉,下有三岁女儿要抚养……民妇恳求殿下,放民妇回去,民妇会铭记殿下大恩大德……” 她不敢想,金王孙回家听说她被掳走,该会多么心碎,更不敢想小小的女儿离了母亲将来该怎么办。 太子先是凝神静听。听她哭诉,他眼底那点笑意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加浓烈。美人声线婉转如鸟啼,他享受漂亮小鸟儿被他掐在手心时娇滴滴地啼叫发抖。 “你既已入宫,便是我的人,哪还能再送回去?天下人都看着呢。”他低下身,伸手不轻不重将王娡拽起,半拥半扶地按她坐回榻上,轻声道:“你说你有丈夫,有公婆,有女儿……这些我都晓得,自会为你照拂,你不必担心。金家和你母家,东宫各有黄金二十斤送去。若是你侍奉我侍奉得好,我还会再与他们丰厚的赏赐。” 王娡闻言,绝望更甚,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怕什么?”刘启拥有过许多女人,第一次有女人如此拒绝他,心里浮着真实的疑惑和不理解,但他碍于男子的尊严而没有问,只继续说这些他自以为的软话:“我不会逼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哪怕要等上三年五载,我也等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慢慢俯首,呼吸几乎拂在王娡鬓边,鼻腔里满是她身上的茶花香气,却又在将要触及之时骤然止住。 还是她主动的臣服更有乐趣。 他期待着。 他直起身:“孤要你记得,每一日你不肯抬眼望孤,孤就多来看你一日。待到你自己舍不得孤离开时,那才是孤真正得了你。” 他言罢,转身而去。 殿门开合的声息不重,落在王娡耳中却如同沉重锁链拖地般轰然。 太子果然如他所说,日日前来。或与她闲话,或只静静坐在殿中看她。那双眼始终带着深深的执念,仿佛世间除了王娡,再无第二个能入他眼的女子。 但王娡知道,那都是假象。 太子的双眼,过去曾映着无数美人的身影,将来也会有无数的美人。 他此刻的痴迷,只不过因为他尚未得到。 王娡不动声色,既不迎合,也不激烈抗拒,只是温顺地低垂眼睫,在需要的时候垂泪——太子见她垂泪,就会受挫离开。 如果洒几滴眼泪就能糊弄他,她何乐而不为? 子衿殿的宫人起初很怕王娡逃跑,轮班盯着她,但后来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宫里,任谁都以为王美人虽未得宠,却迟早会被太子的深情或厚赏打动。 王娡便在这细微的松懈里,悄悄地伸出了第一根触须。 她默默记着,哪个小宦官好吃甜食,哪个宫女爱听外头的说书。她偶尔把分到的糕点推给他们一半,偶尔在旁听他们聊天时多说一句:“今日听你说起那市井故事,真像回了乡里一般。” 她总是轻声软语,不多话,却从不摆架子。久而久之,宫人们觉得与她亲近,比服侍太子身边那些骄纵的妃嫔要轻松自在得多。 终于有一日,她见一名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宫女红豆因偷吃了几颗贡枣被嬷嬷责打。王娡为她求情,替她敷了药,又取了些太子赏赐的蜜饯给她,悄悄笑说:“若有好吃的,下次可记得分我一口,我嘴也馋。” 她是半开玩笑,但那小宫女红着泪眼,怯生生地认真点了头。 就是这一点头,王娡心中蓦地一亮。 她知道,或许这红豆会是她在皇宫里第一个能用的人。 历史上王娡的妹妹叫王儿姁,作者嫌拗口,改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今天王美人跑路成功了吗?(1) 第4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3) 这天下午,刘启又来子衿殿时,宫女宦官们正围在王娡身边,看王娡补衣服。她那身从金家穿出来的衣服不小心被钉子勾破了,她先将裂口缝合,又在那残破处重新细细布置经纬,再绣上浅白色的苍耳花和枝叶。 青色缀红边的深衣是金王孙去衣裳铺里偷偷做的,用料是很好的丝绸,通身绣了花鸟流云,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她记得,他为她做这身衣裳,并非为了贺她生辰,也非庆祝什么年节,只是他在店里卖货时看见有顾客穿这衣裳好,便想着他的娡儿也该有一件。 衣裳铺的裁缝已经给王娡做过许多次衣裳,金王孙只需将她近来周身尺寸的变化说与裁缝,裁缝便轻轻松松能做出合身的衣裳来。 小宫女红豆惊奇道:“您的绣工真是厉害,这花儿绣上去就跟真的一样。可是您为何绣苍耳花呢?”苍耳花并不常作为纹饰用在衣服上。 王娡手中针线不停,微笑吟诵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虽然微笑着,但声音里隐隐透出悲伤。 在场的宦官宫女们虽然听不懂诗的含义,却感受到了她周身氤氲着的淡淡伤感。 刘启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 她在思念他的丈夫。 三个多月过去了,他赐给她锦衣华服无数,她却把刚入宫时穿着的那件旧衣当成宝物,时时穿用,小心洗涤晾晒。 昨儿他吩咐一个小宦官,趁她睡着时拿钉子将衣裳划破,趁机撺掇她将它弃置,怎料她仍舍不得它。 她垂首刺绣的姿态极为柔婉动人。修长洁白的颈子微弯,乌云似地发髻压着。她身边簇拥着那么多人,唯独她一人似乎被笼罩在与众不同的柔光里。 一竿宁折不弯的竹子,一朵污泥染不黑的白荷。 不,她更像一枚苍耳,多刺,刺伤敌人,却肯用那刺去轻轻黏着她的爱人,随爱人浪迹四方。 刘启恨极了她这份执拗,却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执拗,让她与他身边那些随风俯仰的女子全然不同。 她越是这样,反而令他越难割舍。 若她能有朝一日……能把这样的执拗放在他身上呢?他忍不住去想,那时候他该是多么甜蜜快乐。 他也想要拥有这样天崩地裂不动不摇的爱意。 他应该拥有这样的爱意。 这是老天该给他的。 刘启轻轻咳了一声。 殿内众人见太子驾到,慌忙行礼迎驾后便匆匆退了出去,只剩下王娡低头跪在那里,衣裳针线放在膝盖上。 刘启走到她面前,金线绣云龙的皂靴在她膝前停住。 王娡跪着,动也不动,一副臣服恭顺的姿态。可是刘启知道,这女人的心,不屈不挠,她执拗得像根漂亮荆棘——像浑身是刺的玫瑰花。 而他,越是对待多刺的玫瑰,越想采撷,越想征服。 “你懂《诗经》?”刘启居高临下问道。她既然懂得《诗经》,就该懂得殿名“子衿”二字的含义,就该懂得他的心,懂得他心里的酸涩/爱意。 “回殿下的话,民妇略懂一点。民妇的夫君曾教民妇认字读书。” 她非要提起她那个丈夫。 刘启进来之前本就微愠,听她故意给他添堵,越发腾起怒气,怒气里又渗着一阵一阵的酸楚,令他心脏微疼。他强压着这复杂情绪,说道:“三个多月了,你那夫君,也不见来寻你。” 王娡咬着嘴唇不答。 她心里恨极了。 明明是他仗着强权欺侮了他们夫妇,他最清楚地知道他的权力地位是她丈夫不能来寻她的原因,他却反倒嘲讽她丈夫不来救她。 她低着头,刘启看不见她表情,把她的沉默当做无话辩驳,越发得意:“看来区区二十斤黄金,就已经封住了他的嘴,他已经不要你了。你又何必在这里固执,对他念念不忘。” “民妇的丈夫,并非殿下口中所说的那种人。”王娡出声维护。 “哦?那你说,他为什么不来东宫讨要你?”他说:“别不承认,你那丈夫,就是挺没用的。”他肆意宣泄着他的嫉妒。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却偏偏要装作体面。 “就算 ‘没用’,他娶妇也从不靠强抢。”听他变本加厉地贬低金王孙,王娡忍不住呛道。 她一句话击碎了他骄傲的自尊,狠狠戳中了他的痛处:就算贵为太子又如何,就算有金山银山又如何,眼前这个叫王娡的女人看不上他,她宁愿去跟一个小小商贩——她为了维护那个小小商贩,不惜入宫以来第一次出言顶撞他。 看来他是把她惯坏了。 是他先前待她太好,让她忘了天高地厚。 他决定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要帮她看清她的处境。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抚摩捻弄。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轻佻与戏弄,像在把玩一件他随时可以摔碎的玩物。 王娡被迫仰起脸,但垂下眸子,拒绝与他对视。 她紧紧抿着唇,雪白的脸冷漠如冰。 这女人,连恨人的样子,都如此夺目。 倔强的美丽彻底冲垮了他理智的防线。 她越是不屈,他就越想将她弯折。 他想要。他想要她。立刻,马上,全部。 “你可真是硬骨头,可孤偏偏就喜欢啃硬骨头。”刘启低声冷笑,忽然发狠去吻她的唇。 灼热而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连呼吸都几乎被夺走。 刘启终于尝到一点她的滋味,唇舌在她口中疯狂地侵略。 王娡被迫承受他的侵占,拼命挣扎,双手推拒他的胸膛,却推不动。 她全身的抵抗反而让他愈发疯狂,她越是抵抗他就越清楚知道自己正获得多么罕有的成功。他几乎要从她的抵抗中生出一种扭曲的迷恋:她果然很香,很甜。他忍不住贪婪地探索,侵占更多、更深。 屈辱与愤怒齐涌,她狠狠地咬了他——她恨不得自己生出尖利的犬牙,将他咬烂嚼碎。 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刘启吃痛,闷哼一声,松开她,殷红的血滴从嘴角顺着下颌狼狈地滚落。 “你大胆!”他恼羞成怒,发狂似地将她推倒在地,伸手猛地去撕扯她的衣裳。 王娡拼命往后缩着身子,紧紧护住胸前衣襟,绝望间,她抓起膝边的绣花针,狠狠朝他身上扎去。针尖扎进了他身体,可他仿佛不觉,力道反而更狠。 王娡心底生出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意。她猛地抬头,用尽全力狠狠撞向他。 “嘭!”一声闷响。 刘启额头一震,头晕眼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挥动手臂勉强平衡了身子。 他盯着王娡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王娡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回瞪他,毫不退缩。 “你就不怕孤杀了你丈夫!” “你若敢杀他,民妇就自尽在这子衿殿里。凌虐百姓,强抢民妇以致在宫里闹出人命案——人皆道当今陛下乃一代仁君,如果陛下得知,不知会不会给东宫换一个太子?民妇听闻,梁王殿下可是很得皇后宠爱啊!”王娡嗓音颤抖,却字字掷地有声。 “好!很好!”刘启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青筋暴露,却被她一句话镇住。他咬牙切齿,转身欲走,脚却被绊了一下——那是她最珍视的、小心缝补的深衣。 刘启弯腰,抓起衣裳,当着她的面,双手狠狠一扯。丝绸琤然撕裂两半。 王娡瞳孔骤缩,胸口像被刀剜一般。她慌忙扑上去,试图抢回,却只抓到一片残布。她紧紧将残布抱拢在怀里。 “你像护着自己命根子似地护着这件破衣裳,不就是因为你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你最后的念想了。”刘启冷笑:“孤就算得不到你,也决不送你回他身边,你给孤等着。” 说罢,他轻蔑地将另一半碎布掷在地上,靴底反复碾了几下,甩袖大步而去。 宫人们在殿外,候太子离去,大气都不敢出。 沉重的靴声渐远,王娡瘫坐在地。 她肩膀剧烈颤抖。泪水无声滚落。许久都没有动。 宫女宦官们在殿门外同情地看着她,却没有人上前劝慰。他们是最知道皇权为何物的人,他们或许比她更早地看清了她的命运:劝慰没有用。王美人唯一的出路,是她自己“想通”——而且还要尽快“想通”,赶在太子彻底厌弃她之前。 但王娡很快止住了哭,也止住了颤抖。她缓缓倾身,手指慢慢拾起地上破碎的衣料,然后抬头看向门外的众人,仍如往常一般语调轻柔地问:“可以再多拿些针线来么?” 小宫女红豆不忍心坐视不理,为她拿来了丝线和银针。 王娡穿针引线,执拗地要将那件衣裳缝补、复原。 丝绸制的衣裳被大力撕碎过,要恢复如初是很难的。 但所幸她有一双巧手,也有一份巧思,在裂痕上绣了藤蔓,藤蔓上生出枝叶,还有大大小小的苍耳花。 宫里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不会知道民间的野草野花有多么韧。 王美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绣花,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宫人们看着,既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敬。 多少人希求富贵,拼命地攀附宫里的高枝。王美人被宫里的贵人看中,却没有被富贵迷了眼。靠着自己一个人,软硬不吃,强撑了三个多月。 像王美人这样的人,总能唤起周围人帮助的冲动——只要不至于被发现、被牵连。 这时忽然听得通报,说馆陶公主来了。 黄昏日暮,馆陶公主来做什么? 第5章 今天王美人跑路成功了吗?(2) 馆陶公主刘嫖站在子衿殿前的石榴树下,看向殿内。 听闻太子刚刚来这里胡闹了一场,刘嫖原以为王美人一定像那件被撕碎的衣裳似地残破颓败,此刻不知要怎样哭哭啼啼,不料来了却看见王美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绣花,手中绣针起起落落,波澜不惊。 民间上来的小娘子,刚刚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好一通发作,竟然不怕不慌,何等的大将气概。 “好。”刘嫖第一眼看见,便不由得惊叹:“这小妇人镇定若斯,必是能成大事的。怕只怕她主意太大,我反倒不好控制她。” 随后她才仔细打量起王美人:她低着头,青丝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如玉雕般光洁滑润,整个人在夕阳余晖下散发出柔和的光。 这样柔媚的身影,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不由得动心,难怪将太子拿捏得死死的。 王娡听得通报,忙将手里的活计放在一边,恭迎馆陶公主。 “你就是新来的王美人。”公主语气柔缓:“平身罢。赐座。” 王娡谢了恩,稍稍抬眼看去,只见馆陶公主衣着华丽,气度雍容,眉眼清秀——与太子似也不似——笑容温和,仿佛春水。 “我是来替我那混账弟弟替你赔不是的。”公主笑道:“他今儿个把你吓坏了吧?” 王娡心道:他何止是今日混账?难道他将我掳来、不放我回家,不算“混账”? 但公主的姿态是十足的好意,王娡恭顺道:“多谢公主关心。民妇还好。” 馆陶公主轻轻一笑,唇角的弧度不深不浅恰到好处:“事前无所准备便骤然进了宫,我想你定然身心都有所不安,若有需要,尽管叫下人们来公主府找我,我自当尽力相助。” 这好意来得太突兀,王娡虽心动,但又不免防备,犹豫间,她看向公主,觉得公主的笑容温柔得几乎让人放下戒心。念及自己的逃跑计划,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她低声回道:“多谢公主,王娡感恩不尽。” 刘嫖赏赐了王娡一些衣料,略坐了坐,便离开子衿殿。 身边婢女朱砂道:“公主,您瞧见了么?太子先前赐她的绸缎都快要堆成山了,也没令她心意转圜,咱们给的赏赐能笼络住她么?” 刘嫖得意笑道:“我赐她绸缎只是示好,压根儿没想靠那区区几匹破布笼络她的心。你看不出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我在那件事上帮了她,在她眼里才真正算大恩大德。” 刘嫖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因此身边陪侍的婢女宦官头脑都钝,只知按命令做事而不知思量。见朱砂迟迟想不明白她话中深意,她笑骂了一句“蠢材”,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嫖想要权力。 但她现在的身份令她不能直接掌握权力。 所以她不得不绕一个弯。 她渴望权力,比对金银珠宝、漂亮男人、宝马香车还要渴望。 没有权力,金银珠宝、漂亮男人、宝马香车都是一场空,都是索然乏味的东西。 她曾经最在乎的是爱。但后来她忽然明白,生在天家,天家之人,爱在哪里,权力就在哪里。 她是母后的第一个孩子。诞生正值父母相识之初、情爱最炽烈之时。她因此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宠爱。 她一直深信自己被爱,哪怕弟弟们相继出世,她也从未怀疑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动摇——直到某天。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父母还相爱的时候。 长安的皇宫里,父王已然在群臣拥立下登基称帝,母后的椒房殿温暖芳香。刘嫖新嫁不久,从自己的公主府里折了带雪的梅花,便裹着银狐裘衣,乘辇车欢欢喜喜冒雪进宫,要将花枝献给母后。 却见父皇的銮驾停在椒房殿外。 刘嫖见父皇刚巧也在,欢喜不已,不等通报也不顾侍卫阻拦便飞奔进殿里。 父母没有责备她无礼唐突,只为她进宫请安而高兴。 那时母后的眼睛已经有些不好,接了花枝,放在鼻下轻嗅,欣喜感叹梅香清幽。父皇则夸赞了她的孝心:“果然还是女儿温柔体贴,看到一枝好花儿都记得分给爹娘。” 刘嫖仗着宠爱,偎在母亲膝上,并不避嫌离去。父皇母后也没有避讳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明年正月立太子,父皇想立启儿,启儿年长,母后则更属意于武儿,武儿聪明又孝顺。 刘嫖静静地听着,他们在启儿和武儿之间百般纠结犹豫,却一次都没有将嫖儿纳入考虑的范围。 她撒娇:“嫖儿比弟弟们都年长、都聪明,还孝顺,爹娘让嫖儿做太子吧。” 然而父母却瞬间停止了分歧,一致地对她笑道:“小丫头,你一个女孩儿家,乖乖享福就是了,这里面没有你的事。爹娘商量国家大事呢,不是玩闹,容不得你瞎掺和。” 那是颇带宠爱味道的笑容,然而刘嫖却像吃了苍蝇似地觉得恶心。 “嫖儿是认真的,不是瞎掺和。”她说。 “胡闹。”母亲温和地呵斥她。 “父皇母后不是说最喜欢嫖儿么,不是一向最宠嫖儿么?父皇不是说等做了皇帝,嫖儿想要什么都可以么?为什么不把太子之位给嫖儿呢?”她隐隐不死心,还想再恃宠而骄一次。 然而父皇和母后都无情地拒绝了她。 都是假的。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宠爱,都是假的。 爱,不患寡而患不均。 没有端平的一碗水,她宁愿不喝。 父皇和母后最终立了启儿为太子。 刘嫖第一时间贺喜了他。 她看着启儿身着冕服,志得意满,容光焕发。 她莫名想起了吕后。 她打着为弟弟好的名义,给启儿网罗美人,送进他宫里。 启儿好色,全部笑纳。 启儿是木偶,这些美人便是刘嫖操纵木偶的丝线。 她看着弟弟沉溺在女色里,被自己轻松摆布,心里不免暗暗嘲讽父皇母后当初的决策多么可笑。 起初她想的只是操纵启儿——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但启儿强纳王娡让她忽然觉得,她还可以得到更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今天王美人跑路成功了吗?(2) 第6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4) 暑热至傍晚仍未消散,蝉鸣聒噪,栗妤阖着眸子,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衣袖滑落至肘间,露出半截莹白丰润的手臂。 “孺子,太子殿下往这边来了。”贴身宫女兰佩轻步进来禀报。 栗妤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间哼出一声:“怎么?今日那王氏又给他吃闭门羹了,才想起到我这儿来?” 话音未落,刘启已大步踏入殿内,一身玄色常服稍稍凌乱,金冠微斜,似是匆匆而来。他挥手屏退左右,在栗妤身旁坐下,自然地去握她的手。 “又在闹什么脾气?几日不见,孤一来就听你这话里有话。”刘启声音里带着笑意,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栗妤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几日不见?殿下可记得究竟是几日?臣妾以为您早已忘了这凌霄殿往哪边走。” 栗妤一贯有些骄矜,刘启向来喜欢纵着她,且他今日刚刚与王娡有过一番争执,不愿再与栗妤冲突,于是赔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半拥入怀:“好妤儿,前朝事务繁多,你又不是不知。这不一得空,孤就来看你了。” 刘启身上的龙涎香气萦绕在鼻尖,那是栗妤熟悉了十年的味道。她从他与薄良娣成婚不久就跟着他,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儿,曾经夜夜专宠,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事务繁多?”栗妤转过头,一双精致美目直直盯着刘启:“只怕是子衿殿的门槛太高,绊住了殿下的脚,让你迈不动步吧?” 刘启脸上的笑容尴尬得僵了一瞬,强笑着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原来妤儿是醋了。那王氏如何能与你相比?你跟了孤多少年?孩儿都已经生下三个……你才是孤最贴心的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点燃了栗妤心中的火。她扬手挥开他,猛地站起身,袖摆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是了!妾年老色衰,只能靠着生养过的几个孩儿提醒殿下还记得有我这号人物!那王氏年轻貌美,自然更得殿下欢心!” “栗妤!”刘启终于沉下声来,但看着眼前女子气得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湿润的眼睛,心头又一软。她这般闹,不过是太在乎他罢了。不像王娡,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哪会管他去宠幸哪个女人? 王娡。王娡…… 想到这里,刘启的语气又柔和下来,起身将栗妤重新拥入怀中,任她挣扎也不放手:“旁人是旁人……傻妤儿,你怎就不明白?那王氏不过是……不过是孤一时新鲜罢了。你与孤十年情谊,谁能撼动你在朕心中的地位?”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孤的心里,可一直想着你呐……” 栗妤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声音却因委屈还带着哽咽:“那殿下还……” “还怎么样?”刘启见她态度软化,心中漾起一丝得意,继续温言哄道:“这些年,我偶尔也寻个新鲜,哪次到最后不还是回到你这?我还是那句话, ‘旁人是旁人’……到最后,不都还是你的?咱们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咱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情分,你难道还不知道么?你如此信不过我,反倒令我伤心。” 相处多年,刘启算是将栗妤的心思摸得了如指掌。几句话纾解了栗妤心中的不安,她终于泪如雨下,转身埋入他怀中:“启郎,我只是怕……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你不知你头一次连月不来看我,任我怎么闹你都不来哄我,我心里、我心里怕极了……” 这一声“启郎”,是她自年少时便唤他的甜蜜称呼。 感受到了女人痴缠的爱意,刘启心中一动,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然后覆上她的唇。 殿内气氛渐渐暧昧,刘启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侍从们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栗妤搂着他的脖颈,面上飞起红霞,却在他将她放在床上时,突然幽幽开口:“那王美人……启郎可曾宠幸了?” 适才离得近,她看清了他嘴角带血的伤痕,从那受伤的位置来看,显然只能是女子咬出来的。看起来,那女子是下了狠劲,毫无一丝柔情。 刘启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只继续解她的衣带。 栗妤心里跟王美人较劲,想趁机将她踩几脚,继续道:“她可真是不知好歹,殿下如此厚爱,她竟敢弄伤殿下。一个已婚之妇,听闻都已经生过一胎女儿,竟还端着架子——殿下?” 刘启突然撑起身子,眼中的**褪去大半,面色阴沉下来。 “殿下?”栗妤怯怯地唤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就在刚才那一刻,刘启脑中闪过王娡那双深潭般平静无澜的眼睛。 美丽,清澈,纯良,无辜,又很倔强。 在他想要强行临幸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霎时充满了血丝,她像一头未驯的、发狠的母兽,想要以利齿将他剜下一块肉。 他喜欢她身上的野性。 一如他喜欢她身上的纯良。 说到底,她实在是很美,让人很想得到。 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 这让她与宫中所有女人都不同。 他几乎日日去她殿中,软硬兼施,她却始终如高山之上不可采撷之花,不为所动。如此,越发将其他妃嫔衬得索然无味。 而栗妤……他太熟悉了,熟悉得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爱他,痴恋他,会为他吃醋撒娇,这一切曾经让他满足,此刻却显得如此……乏味。 “启郎?”栗妤又唤了一声,伸手想去拉他。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却又不知错在哪里。他一向对她百般娇宠纵容,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永不会错。如今他忽然令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唯有慌张失措,毫无对策。 刘启避开她的手,翻身下床,整理着凌乱的衣袍:“孤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先走了。” 栗妤怔在床榻上,衣襟半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启郎,你、你这就走了?天都黑了……你在这用过晚膳再……” 哪怕她用了甜蜜的称呼想要挽回,刘启也没有回头,只淡淡应道:“你好生休息。” 望着刘启决绝离去的背影,栗妤猛地将枕头掷向门口,伏在锦被上痛哭失声。她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那改变的中心,就是子衿殿的那个女人。 王娡……王娡! 刘启听见了背后凌霄殿里的动静,但他装作没有听见,仍大步向前,走在宫道上。内侍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他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王娡冷艳的容颜,偶尔浮现栗妤哭闹时微微扭曲的脸。 渐渐栗妤的脸在他脑海消散,便只剩下王娡。 他有一瞬间想象王娡嫣红的嘴唇轻轻吐出“启郎”这两个缠绵的字。 他为此意动神摇。 可是嘴角尖锐的疼痛又很快刺醒了他:她尚未屈服。他尚未得到。 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他得不到的。 刘启一面盘算着,嘴里冷声吩咐道:“回寝殿。” 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等候他多时的馆陶公主。 “阿姐?”刘启诧异道:“这时辰,你不回府么?今晚要留宿宫中?” “怎么?这皇宫,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刘嫖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刘启笑道:“殿阁都给阿姐留着,阿姐想什么时候住,就什么时候住。”窦皇后为爱女保留着出降前的寝宫,刘启此刻乐得说几句好听的话,做个顺水人情。 刘嫖知道自己这弟弟油嘴滑舌,也不仔细与他计较,说道:“阿姐要送一份大礼给你,你打算怎么答谢阿姐?” “什么礼?”刘启笑道:“阿姐送的,一定是好东西。阿姐有什么想从我这里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刘嫖笑道:“绝色美人儿,你要不要?” 刘启这几日正因王娡而苦闷不已,也想求得解脱,闻言起了兴致,笑道:“如何绝色?” 刘嫖笑道:“这世间若要寻一个比子衿殿的王美人还要绝色的人,恐怕是很难了。我将王美人送给你,如何?” 刘启闻言,不乐道:“阿姐听说了些闲言碎语,特地赶来取笑我来了?” 刘嫖笑道:“哪里?枉我这做姐姐的平日多么疼你,你竟这么想我?看来这王美人你并不十分想要,那这件事我便撒手不管了,任由你辛苦去。” 刘启听出刘嫖的弦外之音,大喜过望,涎着脸,笑道:“王美人那里,弟弟已经彻底没了办法。阿姐聪敏,若能替弟弟攻下这座冰山,阿姐要什么,弟弟都给。” 刘嫖娥眉微挑:“你说的?” 刘启连连道:“举手发誓,决不骗阿姐。弟弟我哪里敢呢?” 刘嫖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好了,快去你的子衿殿吧。去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事后,阿姐会帮你的。” 我猜大家可能脑海会猜测一个后续。但下章会跟大家猜测的后续不太一样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今天太子殿下给王美人侍寝成功了吗?(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