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 少年如故》 第1章 楔子:梦境 一日,蒋彤朦胧睡去,飘飘然竟不知到了何方。但见青山巍峨,云环雾绕,忽然一块大石耸立,上字迹隐约可见,细看竟是《红楼梦》的原文。 蒋彤大喜,一心要看后四十回究竟写了哪些内容。若能抄录回去,岂不是一件不啻于补天济世的功德吗?她急急地寻找下去,却发现后四十回所在一侧位于山坡迎风处,数百年风侵雨蚀,字迹早已漫漶不清。蒋彤只得怅然叹息,这般千古奇书,终究难逃湮没的命运,唯余红学爱好者众说纷纭,究竟都是考证加猜测罢了。 又不知走了多远,一条河流清可见底,河边立着通透明澈一块巨石,蒋彤心想看看这河叫什么名字,却只见石上刻着“三生石”三个篆字。蒋彤心头一动:难道这就是西方灵河?四下张望,却不见有绛珠仙草。蒋彤低眉浅笑,绛珠仙草已修得人身,自然不在此处了,不知是否有缘得见。 又不知行了多久,转过一重山峦,眼前豁然一片花海,接天连地。蒋彤又想,这又是哪里,怎么找回去的路呢。正彷徨之时,听得有女子吟诵之声,如细雨拂过竹林,闻之使人心安。 蒋彤抬头看时,却是一位仙子翩跹而至。只见这仙子:仙袂飘时,环佩叮当。莲步移处,暗香如缕。纤腰楚楚,珠翠灼灼。笑如三春桃花,语若风过银铃。花间款步,翩若惊鸿。池上徘徊,宛若游龙。 蒋彤不觉看呆了,平日虽自诩有些文采,此刻面对这般仙姿玉貌也陡然生出词穷语尽之感。只记得一句“紫府不二,瑶池无双”。你道这仙子是谁?竟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之主,名唤警幻仙姑者。 警幻识得蒋彤是绛珠仙子的生魂,不觉有些诧异:她未奉邀约,如何至此? 蒋彤面对这仙子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低头打量自己,这一打量不要紧,简直是晴天霹雳。蒋彤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露肩吊带睡裙!顿时惊得手足无措!蒋彤一时间不知道该向仙子施以何礼,点头?招手?鞠躬?这些她平日里使用的礼仪好像全都不合时宜。 仙姑还是旧时仙姑,而蒋彤却是新时代的女子了。 警幻见蒋彤未曾识得自己,知她因未受邀请而来,没有前世仙境里的记忆,也就不准备说破,正好听听绛珠会说些什么,倒也另有一番趣味。 警幻仙子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蒋彤赧然答道:“晚辈蒋彤,误入仙境,万望仙姑恕罪。” “无妨,”警幻浅笑,“你已经是第二个误入此境的客人了,既到此处,就带你游览一番吧。” “那第一位是谁呢?” “贾宝玉。” 蒋彤睁大眼睛:“可是《红楼梦》中的那个贾宝玉?” 警幻道:“正是。” 蒋彤惊道:“那您,难道是‘警幻仙姑’?”警幻微微颔首。 警幻微笑:“且去换身装束吧。” 一语未毕,便有两个绿衣仙子过来对蒋彤说了声请。蒋彤只得去了,仙子为她梳了发髻,换了衣裳,又系上环佩。蒋彤对镜细看,云鬓轻挽、粉黛纤薄,环佩摇曳间,竟真有了几分仙姿。 蒋彤梳妆完毕,见警幻坐在不远处花厅之下,蒋彤一路缓步行去,只闻得一股清冷幽香,那香气如丝如缕,虽极淡却能沁入心脾,令人神清目明。 警幻微微摇头:“今日不同往时。” 蒋彤只当自己换装之故,并未深究。 警幻命左右道:“取新制平息茶、固元糕来。” 蒋彤轻啜香茗,初尝茶汤清冽甘美,回味却淡如白水。再品糕点,入口丝滑甜腻,余韵却微带苦涩。 “我从未想过能亲临仙境,还有幸得遇仙姑,”蒋彤鼓起勇气问道,“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仙姑点拔一二。” 警幻道:“但说无妨。” 蒋彤道:“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既是三生石畔的缘分,想来自然是三生三世的,如何只见两世?如今人间已经换了新天,何不让他们再续前缘?” 警幻遥望远方:“镜里恩情,梦里功名。红尘情爱虽美,却最是伤人。纵使结为连理,也难逃柴米油盐的消磨,终究是兰因絮果,开头美好,结局潦倒。但,若不亲身经历,终究难以勘破。” “如此说来,他们已再度下世为人了?”蒋彤追问。 警幻广袖轻拂,云层散开,现出人间景象。山岭起伏,月色清冷。田地里玉米正在吐蕊,村落里的灯光星星点点。 蒋彤凝神细看,不觉一怔,那不正是自己所居的村子吗?难道此世他们没有投在富贵之家,而是做了普通农家儿女?待要再看,景象已消散不见。 警幻道:“天机不可尽泄。” 蒋彤忍不住又问:“仙姑既知人世过去未来,不知像我这样的平凡女子,能觅得一心人吗?” 警幻轻声叹道:“若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真心相待之人,便好好珍惜那片刻的永恒吧。” 蒋彤道:“相爱时欢喜,分离时伤感。如此反倒不如不相识的好。” “既入红尘,便是要体会这悲欢离合,若求只安稳,何不在太虚做一株仙草?” 蒋彤还欲再问,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猛然惊醒,原来是枕边的书掉在地上了。窗外月色如水流泻至床上枕边,蒋彤望着窗外出神,所梦之事已似断线风筝飘然远去,倏忽不见了踪迹。 很多年,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人世间行走,心中却大片地荒芜着。目送你的背影远去,只能含笑着挥手,道一声珍重,用云淡风轻掩饰心底的波涛汹涌。那些年少的憧憬,那些青涩的往事,那时爱过的人,连同我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都散落在时光深处。在经历了人世的许多悲欢离合之后,不知道自己是成长了还是苍老了,再也写不出那样纯粹的文字,唯有那个梦,始终不曾停止,于是,我提笔…… 第2章 猝不及防遇见你 在蒋彤的记忆里,她的童年在她进入初级中学的那一天起就结束了。那是2002年的初秋,当时候九年一贯制的说法还没有流行,蒋彤成为了初中一年级的新生,她心想着“我上初一了”,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 初中学校门口的门垛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进门是一条水泥路,操场分在路两边,操场边的围墙旁立着一排笔直的白杨树。沿着这条路穿过操场,就看见一排四层的教学楼。从下往上分别是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初中比小学大很多,蒋彤就读的小学是每个村子一所,每个年级一个班,班上只有三四十个学生。而初中在镇上,每个年级有六个班级,一个班六十多人。 蒋彤望着班级里这么多人,除了几个小学同学,都是陌生的面孔,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她努力踮起脚尖,在学校贴在墙上的分班表上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在四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然后按照班级示意图上了楼梯,班主任就在门口,问过了名字,在名册上画个对勾,就点头指着某个座位说坐到那里去。后来大家才体会到座位是根据小升初成绩和身高排列的。 班主任是一位姓郭的老教师,然而眉目清朗,丰神俊秀。不知道是不是人长得帅管理起学生也不费劲,他身上完全没有那种职业倦怠的疲态。分发新书,讲校规,激励大家好好学习,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郭老师把手臂撑在讲桌上,俯视着这些清澈而稚气的眼睛,开始了班主任的训话,无非是要遵守校规校纪、和睦同学等等。然而郭老师就是有本事把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讲得入情入理,没有人垂着头用眼神盯着地板,末了还有人带头鼓掌。郭老师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一改轻快的语气,说:“你们上初中了,也面临着人生的第一个转折。今年咱们学校有8个人考上一高了,你们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不要浑浑噩噩虚度光阴。考上高中才有机会考大学,如果考不上学,男的就只能去工地,女的进厂里打工。你们都好好想想,写一个《规划书》来,自己有什么目标,你要怎样去实现它,字数不少于500字,今天不上课,上午你们就可以写,下午自我介绍,做一个学习交流会。”这次没有人接话。 下课铃声响了,郭老师没有说下课,只是把一些文件顺手夹在腋下走了出去。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难道不是该全体起立说“谢谢老师”吗?看着窗外郭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大家终于确信是下课了。班里的气氛立刻缓和了许多,邻近的同学也相互打招呼。无非说些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的,有没有上六年级。顺便感慨一下咱们班主任真有意思,看起来还不错。你来我往地几句话之后,大家彼此就算认识了。 2002年比较特殊,在2001年的时候,小学由五年制改为六年制,所以那一年三分之二五年级升学,剩下三分之一上六年级,在2002年时这些有六年级的学校,六年级和五年级一起升学,再以后就只允许六年级升学了。 正式消息是五一的时候才公布的。有些精明的父母就帮助孩子转学了,毕竟在初中多复习一年两年来应对中考比上六年级更有价值。那时候中考允许复读,考不上可以继续考。其实蒋彤也向父母提出要去姥姥家所在的村借读,那个村的五年级可以直接升学,可是父母却不肯去疏通。就这样蒋彤也只能接受命运,成为第一批上六年级的学生。 班上有同学家长是老师,对学校的升学信息自然了解得多一些。当那个同学谈论今年的中考信息时,不少同学围了上去。蒋彤也竖起耳朵仔细听,大概拼凑出信息。据说,考上一高的7个人中4个是复读的,而一高自费是一万三和一万八两档,如此等等。两个课间之后,有了言语交流大家很快熟络起来。蒋彤紧张的心情也有些松弛下来,但是听着那少得可怜的录取率又不免忧愁。蒋彤对于中考的信息格外关心,所以一听见别人说就凑过去听,认真记在心里。 那时候,蒋彤所在的县,或者说市,不过因为是县级市,所以大家习惯说“县城”,全县有6所高级中学。一高是省级重点高中,还有五所普通高中,中考录取分数从高到低排序是一高、二高、五高、六高,三高和四高因为在其他乡镇离得较远所以很少有人报考,他们的录取分数略高于六高。 县里的每个高中都有两个分数线,一个是公费线,一个是自费线,公费的分数高,考上的学生只需要缴纳600到800元的书费、住宿费。自费的分数低,只要缴纳一定数额的“择校费”就可以进入高中。当然,如果足够有钱、或者关系足够硬,不够自费线也一样能进去。至于其他的学生,职高、技校欢迎你。那时候高中录取率很低,考上高中已是非常不易,考上一高更是凤毛麟角,能交得起高昂择校费、愿意给孩子交择校费的家庭同样凤毛麟角。 班主任让班里几个男同学去搬新课本。书一本一本发下来,蒋彤挨着给每一本书写上名字和班级,不禁自言自语,“课程可真多,这要咋学呀。”结果前排的同学竟然转回来对她说:“是呀,书真多。我听别的同学说,到了初二还要学习物理,初三还要学习化学。”蒋彤立刻笑说:“要是能像哪吒一样可以化身三头六臂就好了。” 在蒋彤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只开设四门课程,语文、数学,自然、思想品德。通常上午上数学,下午上语文。自然和思想品德,一周共有4节课。小学没有英语课,所以,蒋彤和所有同学一样,都是从初中才开始学习26个字母的。但是初中就不一样了,不仅要学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课,还要学历史、地理、政治、生物四门副科。 上课铃声响了,教室安静下来,蒋彤捏着笔杆,目光胶着在空白的纸面的第一行,却久久没有落下笔。《规划书》要写什么呢?理想说,我要考一高,现实说,你能考上六高就不错了。 蒋彤抬头看着班里的同学,座次基本是按照小升初的成绩排列的,她在中间第二排,说明成绩在班上是前十。她又向后看了一下,计算出班里60人有余。可是每一年能考上高中的人数却少得可怜。一个班级公费生加自费生还不超过10个人。 终于,蒋彤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在纸上写下“规划书”三个字,心里却感到压抑。她想起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邻村有个包工头家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在村头戏台唱了三天戏,她和爷爷还去看过,人人皆赞那家孩子有出息,还说前两年他们本家的孩子就考上了北大,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就出人才啊。蒋彤只是个**岁的小女孩,自然不知道清华北大究竟有何种好处,但是从人们的语气她也知道必定是很好的学校。所以她也记住了两个校名“清华北大”。小小的她在心里想:“原来考清华北大是如此荣耀,等我长大了也要上清华北大。”不过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概念了。如今才对现实的残酷略有知晓,考一高都如此艰难,何况此时的她对超低的本科录取率还没有什么概念。 蒋彤抬头望着左前方,按座次来看就是第一名和第二名这样排列的,虽是同学但也是竞争对手了,她并没有那么足的决心和底气。正胡思乱想时,左前方的男孩回头向后座的同学笑着说些什么。蒋彤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笑容,那洋溢着自信甚至骄傲的笑容荡开去,一直荡到她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的波纹,只是直到他转过头去也没有发现她正看着他。蒋彤不禁怔在那里,即使那笑容不是给她的,可她却再也忘不掉他笑的样子。以至于每当蒋彤回想起来,都觉得那天天气晴好,阳光潋滟得声息全无。 女孩的女性意识或许是从对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开始的,就像吃了智慧树上的苹果,从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少女逐渐领悟到人世的喜悦与哀愁。 蒋彤忽然来了精神,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要和他考到一个高中!蒋彤很想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但是又不好意思问别人,何况大家都是新来的,问了对方也不一定知道。 蒋彤开始在纸上写下目标,虽然她想大笔一挥写上一高,但是又把这个狂妄的想法放回心底。还是写二高吧,免得写一高太过张扬反而被人笑话。于是蒋彤写了两份基本相同的内容,只不过,她把写二高的那一份交给了老师,写一高的那一份小心收了起来。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郭老师让大家逐个到讲台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作自我介绍,蒋彤把每个人的名字按照座次写在本子上,这样遇到同学打招呼的时候就能知道对方是谁,如果记不住还能回来查看。蒋彤认真地把那个有着好看笑容男孩的名字写在本子上,“秦天”。 秦天虽然长得算不上很好看,但是目光如炬,未语笑颜开,声如洪钟直穿墙壁,眉宇间洋溢着自信和乐观,总是仰起头一副坚毅不屈的神情,带着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说完也不鞠躬致谢,直接拱手作揖,还唱了个喏,“在下这厢有礼了”。他爽朗大方又如此风趣,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不知谁喊一声,“兄台免礼”。大家笑的更欢了。 有秦天做例,大家不再那么害羞拘束,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渐渐适应了新的学校和同学。蒋彤的初中时代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蒋彤含着笑意,目光一秒都不曾离开过讲台上的那个人。秦天,或许用“晴天”的晴来形容他更贴切些。那时候,蒋彤还完全没有意识到秦天能打动她自然也会打动别人。她只是觉得,秦天和她小学时候的男同学很不一样。 事实上,上小学时,蒋彤所在的班级一共37人,男生21人,她对男生的认识主要源自他们,但是整个小学时代她的玩伴都是女生,和男生的交流也就是邻座的男生之间,以及出于必要和其他男生为数不多的交流。 转眼开学已经两个星期,蒋彤逐渐适应了初中的教学节奏和老师的讲课习惯。教英语的老师姓郝,从来不布置作业,每天写两张单词,学完一单元就做相应的练习册,课文是每课必背的,所以不布置也是布置过了。刚接触英语的同学们还有三分钟的热乎劲儿,每天都竖起耳朵听课,讲完课文的要点之后,老师总会让大家分别扮演Lilei、Lucy、lily、Hanmeimei分角色朗读课文。早自习也读得很起劲儿,因为上课前十分钟会抽查背课文。 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讲课速度有点快,但是还是能讲清讲透。听说他之前一直是带初三的,但是初三补课太多。今年他和领导闹了一场坚决要带初一,所以班上的同学更得高看这位老师一眼。数学书有两本,一本是《几何》一本是《代数》,蒋彤的计算能力比较差,所以觉得《几何》更好学也更有趣些。 语文老师姓王,年轻的女老师,说话声音很轻柔,蒋彤总是在她课堂上睡觉。不过得益于小学老师的“快速作文”训练,写作文对于蒋彤来说并非难事,成绩也还过得去。只是很不喜欢语文作文课的模式。 作文和周记是分开两个本子,轮流写,轮流讲,也就是在作文本上写时点评的是上周周记本上的,在周记本上写时点评的是上周作文本上的。可是这时候一周已经过去了,完全不记得当时写了什么,讲了也是白讲。王老师还特别计较地不允许大家做别的事情听她讲。终于有同学忍不了了,站起来说:“老师,对不起,您可以把作文题目说一下吗?不知道现在讲的是哪一篇。”王老师问:“谁告诉他现在讲的那一篇,秦天,你知道吗?”秦天站起来说:“老师,我也不知道。”王老师走到讲台下,看到他的笔记本上赫然写着作文题目和日期。王老师拎着本子对大家说:“看看,为什么别人就知道?说不知道只是给你们点面子罢了。” 不过从那以后,王老师就会把点评的作文发下来,讲完再收回。蒋彤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在一个本子上写作文还不够,非要分成两个本子。 第3章 阳光下的安静影子 周一下午第四节课是全校的班会时间,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三次班会了。 班会上郭老师总结说,这两周以来,同学们都进入了学习状态,并且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了初步了解,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选出班长和学习委员各一名,班长优先从住校生中挑选,因为住校生在学校的时间多,更方便随时处理学校的事务。 有同学在下面窃窃私语:“当班长多麻烦啊,破事一堆,影响学习。什么早晨查迟到,检查班级卫生,清点课间操人数。说是班长,其实就跟打杂差不多。” 另一同学:“可不是嘛,又不是小学,大家觉得做了班长可以管别人,洋洋得意挺威风的,搞不好得罪人。” 两个人低声笑起来。蒋彤作为一个走读生,不太符合做班长的条件。她悄悄用余光打量视野范围中的同学。 郭老师问:“没有人愿意吗?做班长虽然需要付出一些时间,但是也可以使自己得到锻炼和提升。”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声音脆生生地说:“老师,我想做班长,愿意为大家服务。” 郭老师点头微笑:“好,就是你了。站到讲台上来介绍一下自己,让大家认识一下。” 女生走到讲台上,粲然一笑:“我叫魏茹。很高兴成为我们班的班长,我愿意尽我所能为大家服务,也希望同学们能够齐心协力,共建美好班集体。谢谢大家。” 魏茹落落大方,高扎着马尾辫,说话时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更显得俏皮可爱。 接着老师又问谁愿意做学习委员。那一瞬间,蒋彤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我想做学习委员。可是这个念头刚起,心就开始怦怦地跳,更觉得自己像被粘在了凳子上不敢起身。终于有人说愿意做学习委员,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终究还是错过了机会。 蒋彤总是这样,明明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却没有付诸实践的胆量。蒋彤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又好像总无力改变。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阳光下的他们。 郭老师又问:“咱班都是少先队员了吧?”大家点头说是。 郭老师说:“很好,现在你们长大了,可以申请加入共青团啦,想要入团的同学可以写一份入团申请书。学校会对提出申请的同学进行考核,考核通过就可以在明年的五四青年节时,正式加入中国共青团了。” 前排的同学小声嘀咕:“入团申请书咋写呢?” 郭老师微微舒一口气,看起来有点烦,但还是耐心地说:“要写自我介绍,自己的学习情况,自己的人生理想,如何为人民服务,报效祖国。字数在一千字左右。要用学校发的稿纸写。” 教室外面有班级说话声,郭老师看看窗外,说:“学校要统一定校服,要我们到操场排队登记。以后每周一升国旗和学校统一活动时必须穿校服。”于是全班同学也下楼排队。 蒋彤自然而然地和张丽走在一起,两个人是小学同学,以前也常在一起玩,现在分在一个班级,课下活动也总是一起。不过张丽是那种很沉默的女生,容貌一般、成绩一般,也很少和同学说话。 农村基本上每村一个小学,所以蒋彤和张丽也是一个村子的,两家距离有点远,所以上学各走各的,但是放学总是一起。蒋彤与张丽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还顾得上说几句闲话。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蒋彤在说,说来说去无非是这个老师那个同学之类。 “今天老师抽人上黑板上默写单词秦天又是全对,不愧是好学生呀。” “班主任讲数学还这么幽默,太搞笑了。” “那谁穿的裙子还敢骑车,也不怕走光。” “秦天是哪个村的,放学总往东边方向。” 说来也怪,说着说着蒋彤总能绕到秦天身上。不过彼时年少,蒋彤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为什么自己会反复说起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讲过一句话的男孩子。 只是今天两个人却都苦着脸不说话,四下环顾没有熟人张丽才凑到蒋彤的耳边小声说:“真发愁给家里要钱,每次交钱都会被说一顿。” 蒋彤也说:“谁不是呢?这次定校服又要好多钱,唉。” 张丽说:“我想早点去上班,这样就不用听我妈絮叨了。” 蒋彤纳闷:“去哪里上班啊?” 张丽说:“瓶厂,不是好多女孩在瓶厂上班吗?” 蒋彤说:“你不考高中了?” 张丽满不在乎地说:“考上就上,考不上就算了,再说我觉得我也不太可能考得上,一个班才考几个人,而且这几个人里还多半是花了钱去的。今年咱们村那个韩某某,他爸以前做工头发了财,今年给他儿子出了一万五上的二高。他其实连自费线都不到,但只要有钱,总是能进去的。” 蒋彤蹙起眉头:“真不公平!这么多钱,有多少人出得起呢?” 张丽一脸平静:“你为什么很想上高中?” 蒋彤怔了怔:“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不上高中啊。” 张丽笑了:“那你加油啊。” 很快到了校门口,骑着自行车回去吃午饭的走读生大军已经稀疏。两个人也骑上车,只是谁也没有再说话。 教室里都是崭新的课桌,黑色的桌面,侧面及桌腿都是黑色的,一套桌椅50元钱,毕业时可以自己带走。只是这黑漆的桌面掉漆,正当蒋彤寻思着回家找找旧挂历铺桌子,已经有同学行动起来。 早读结束的时候,魏茹拿着两个白色的纸筒卷,在秦天面前摇一摇,甜甜一笑:“送你。” 秦天伸手要接过来,一脸迷惑;“什么,明星海报?” 魏茹飞快地收回:“那猜猜上面画的是谁?” 秦天嬉笑着,“这哪里好猜呢?难不成是你自己的照片?” 魏茹把纸筒敲在秦天的头上,“你想得美呢?如果有这么大的照片,那也不是婚纱就是遗照。哼,还不给你了呢?” 秦天一把抢过来,“哼,看见了吧,东西都认主人的,说了给我就是我的。” 秦天打开却是普通的蓝天绿草,不禁疑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魏茹说:“今天望见初二的班里桌子上都铺着这种海报,还疑惑为什么有这种东西,洗衣服时才发现,咱们桌子掉颜色,你看看你的袖子下面就知道了。” 秦天笑:“真贤惠,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魏茹翻个白眼,“我们家穷,用不起洗衣机。” 秦天得意地笑:“谢了,顺便再借你胶带一用。”话未说完就探身到魏茹桌上取了。 魏茹说:“反过来贴,背面白色的朝上啊。我看他们都是这样,估计老师不让贴得花里胡哨的吧。” 秦天认真地把海报粘好,就这样成为了班里第一个贴桌纸的男生。 蒋彤总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还会伪装成不经意地看,生怕别人从她视线的方向洞穿了她的秘密。同时,蒋彤疯狂地羡慕,羡慕魏茹可以大方地和秦天讨论学习上的问题,可以谈笑风生。 在蒋彤初一上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一天早晨起来感觉肚子隐隐有些疼痛,但是着急上学也没有理会。谁知到了上午这种疼痛越来越强烈,小腹隐隐有下坠感,到第四节自习课,蒋彤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忽然感觉似乎有液体流出来。中午回到家蒋彤发现自己流血了,心里一阵慌乱,脑子里浮现的是电视剧中得了癌症的情景,难道自己快要死了吗?那鲜红的血液仍然渗出,她却丝毫没有办法,脑袋里混沌一团。 “出来吃饭吧。”蒋彤听到妈妈在厨房喊,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答应了一声却仍然一动不动。妈妈实在不耐烦了,来看她在屋里做什么。 蒋彤侧身躺在床上,面色蜡黄,轻声嗫嚅着:“我肚子疼,没力气。”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埋怨她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一边埋怨一边去拿卫生纸。 可是,蒋彤怎么会知道呢?难道别的女孩子都是天然就懂得的? 就这样跌跌撞撞中,蒋彤渐渐长大,像是破茧的蝶,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渐通人事的少女。 有一天张丽悄悄地问:“你是不是喜欢秦天呀,你怎么总是说他?” 蒋彤心里一惊,忙不迭的否认:“没有啊,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张丽:“那你为什么总是说他,说明你心里想着他呢。要不是老师不允许随便换座位,我真想把我的座位换给你。” 蒋彤:“没有的事。不要乱说。我才不和他作同桌,吵死了。”蒋彤忙不迭地用贬低秦天来撇清关系。 张丽:“没有就好,我不会乱说的。瞧给你吓的。” 张丽的话在蒋彤心中掀起了涟漪,她反复思量着:难道我对秦天的这种感觉这就是“喜欢”吗?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就传言说谁和谁好,蒋彤虽然也见过他们一起上下学,但是只当他们是邻居离得近才一起走,根本就不知道“谁和谁好”“谁喜欢谁”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被张丽点破,她才有点明白过来,原来这就叫“喜欢”呀。从这以后蒋彤就不敢再念叨秦天如何了。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早恋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传扬出去,让别人在背后议论,是一件让人丢脸的事情。蒋彤不敢和男生有过多言语,不敢和男生嬉笑打闹,更不敢和男生有肢体接触,要是一个女孩子被人说“浪”那名声就完了。 总之,蒋彤是一个规矩的初中女生,外表安静本分、内里胆小如鼠,守着那个小小的秘密,就像藏起一块华美的宝石。 秦天是自来熟的性格,才开学没多久已经和邻桌的男生好得如同亲兄弟一样,对周围的女同学也一点不见外。只是蒋彤离得有点远,与他说不上话,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 那时候班里总是流传着《美文》《读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类的课外读物,像这种书,只要不在课堂上看是不会被没收的。但是武侠和言情就不行,那是老师“扫黄打非”严查的对象,一经发现就很难拿回来了。 一日,秦天拿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着旁边的女生汤文玩笑。 秦天:“这个你看了没?” 汤文:“没呢,你看完了?” 秦天:“我看了三个晚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少儿不宜的情节,保尔·柯察金有三个女朋友,还写他和冬妮亚亲吻等等。”一边说一边坏笑着。 汤文是个性格火辣的女生,不等秦天说下去,就直接怼回去:“你羡慕是吧?那你去试试啊?” 秦天嬉皮笑脸:“你要跟我试啊?” 汤文蹭地站起身来:“对着女生说这种话,你什么意思,我劝你放尊重一点,否则……” 汤文抄起一本书卷起来,朝着秦天肩背处打去。秦天一边抱头躲闪一边求饶。 类似这样的一会打架一会和好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也许对于初解男女之情的青春期学生而言,对这种异性的亲密还感到好奇和神秘,但是在那个年代,对女生说这种话多少带点轻薄和冒犯,汤文毫不客气地回击还是很有气魄的,总比有些女生只会哭泣抹泪强多了。 嗯,秦天这种厚脸皮,就是欠收拾。蒋彤心想,如果换成自己,是绝对会化身立目金刚,并且永远不和好。 不过,秦天肯定是看人下菜碟的,他右边的同桌是张丽,然而,他对张丽客客气气的,带着咱俩不熟的礼貌,当然绝对不会和张丽开这种玩笑。蒋彤觉得和张丽是一类人,如果自己坐在秦天旁边,可能也是另一个张丽。 那时候蒋彤还天真而单纯,不懂得男生对女生开玩笑或是恶作剧是为了博得女生的注意。 初中开始,数学和英语成了学习的重头戏,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保证学习效果。尤其是数学,作业也最多,数学老师带两个班的数学,所以每天班级学生分两拨轮流交作业。数学课代表懒于挨个分发作业本,就直接放在讲台上让大家自己拿。大家找自己的作业本的时候,顺便把邻近同学的也带走。 那日,蒋彤正好翻到秦天的作业本,本想递给他但是又怕不怀好意的人揣度,犹豫了一下仍然放下了。沈英在蒋彤旁边正好看见了,于是她把秦天的作业本轻轻一丢,本子经过曹飞的座位落到了秦天桌子上。 曹飞见此情景,转身笑着对秦天说“知不知道谁给你作业本的?” 秦天嬉笑着:“当然是媳妇了。” 蒋彤抬头看了沈英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一样,但是蒋彤确信他们这么大声音她一定听到了。 原来秦天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原来秦天喜欢沈英,不过沈英的确很好看,圆中见方的脸透着一股英气,清爽大气。 蒋彤心里对秦天的那一点喜欢,就好像乍暖还寒时节的嫩芽,刚刚萌动就遇到三月桃花雪,还未绽放便已凋零——冰封过的花朵见不到夏天的艳阳,也无缘秋天的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