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 第1章 特殊 大巴车缓缓驶入站台，伴随着轮胎与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终于平稳停下。司机扯着嗓子喊着，乘客们陆续起身，夏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也跟着站起来，随着人流走下车。 刚踏出车门，迎面袭来的寒气直接抽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他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坐车吗？去哪儿？” “出租车出租车，马上走！” “帅哥去哪？我送你!” ……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夹杂着浓重的方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急切。 “不用了，谢谢。”夏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礼貌的摆手拒绝。 逃离了拥挤的人群，他才看清了车站的样子。车站不大，只有一栋水泥楼，外墙斑驳，露出里面发黄的水泥。站台的地面有些坑洼不平，几处裂缝里长出了稀稀拉拉的野草。 夏裴站在有些破旧的汽车站门口，深吸一口气。 车厢里弥漫着陈旧皮革、汗渍、快餐残渣和霉味的混合气味，被车上的暖气一蒸，这股味道更加浓烈。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鼻腔里充满了酸涩感，直到下车吸入新鲜空气，才让他感到一阵舒畅。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一个小时的地铁，两个小时的大巴。 他终于来到了这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县城。 来到了，安野的家乡。 夏裴打了一辆车，坐在后座，转头望着车窗外，看着不断掠过的陌生街景。 车站是在老城区，街道狭窄曲折。建筑大多只有三四层高，墙壁表面的涂层已经剥落，显露出内部暗红色的砖块。沿街的店铺门面都很窄，招牌上的字迹已经褪色，却依然顽强的悬挂着。 拐过一个弯，视野忽然开阔。街道变宽了，路边的店铺多了，建筑也变得高大，车辆明显多了起来，红绿灯有规律地变换着颜色。 车子缓缓停在了目的地的酒店门前。 推开房门，夏裴随手把行李箱丢在一边，迫不及待地走向浴室。 热水带着蒸腾的白雾，顷刻间便包裹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途跋涉的疲惫似乎都随着热气一点点消散。 从浴室出来，他裹着浴巾走到酒店房间的窗前，望着对面公园里的湖面出神。湖面宽阔，在夕阳下泛着碎金的光。公园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与酒店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夏裴拿起手机，点开备注名为“安野”的聊天界面。 最新的聊天还是在好几个月前，他犹豫了一会，开始打字。 过了一会，把打出来的内容删除，重新输入，几秒后又删除，再重新输入，几秒后又再次删除。 最终他还是把手机锁屏，走到床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陌生的城市夜景。 一时间，夏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缓了好一会，他才坐起身。 真的来了啊…… 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跨越千里，真真切切来到了安野的城市里。 夏裴点亮手机，屏幕上还是与安野的聊天界面。尝试输入内容，可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最终还是退出了界面。 第二天，夏裴去了县城的重点高中。 寒风裹挟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掠过。夏裴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试图驱散一些寒意。 县一中的校门比他想象中要气派的多，两根粗壮的立柱撑起巨大的拱形门廊，门楣上印着烫金的大字。 校门右侧有一个公告栏，玻璃橱窗里贴着一张光荣榜，上面排列着学生的名字和成绩。 夏裴凑近细看，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高二理科第一名：安野 心猛地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触碰到冰凉的玻璃，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片薄雾。 一阵刺骨地寒风吹来，夏裴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还要找住处。 学校周围有很多自建房在出租，夏裴看了一天房，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独卫的房子。 夏裴跟着房东爬上狭窄的楼梯，走上六楼，穿过走廊。走廊里的阳光很好，在晾晒的衣物间流淌。 “就是这里了。”房东打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房间比想象中的要明亮很多，虽然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这间房间采光好。”房东打开主卧的门，一边带着夏裴参观一边说，“现在就剩顶楼这间房了，你来的巧，租户半个月前刚搬走。” 房子是个小型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的隔墙上有一个洞，一台空调嵌在墙里，左边一半在主卧，右边一半在隔壁房间。 “这样两个房间共用一台空调，省电又方便。”房东解释道。 夏裴点了点头，走去厨房。在检查厨房时，他发现水槽的水龙头在漏水。 “水龙头有点问题。”房东快步走过来拧了拧开关，“明天我找人来修。” “这房子位置好，离学校不远，而且楼下就有一个超市，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房东继续说道。 夏裴确实还算满意。房子简单干净，就是没有阳台，但总体可以，他便租下了。 第二天上午，夏裴把房子收拾好了。房东说修水龙头的师傅一会就过来，他便坐在客厅里等着。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他起身去开门。 门拉开的一瞬间，夏裴的思绪被瞬间抽空，大脑一片空白。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逆着走廊照进来的阳光，身形轮廓被光线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 光晕从他肩侧漫开，一时有些晃眼。 夏裴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连日奔波产生了幻觉。 可他确定，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是安野！ 安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是来找他的吗？但夏裴明明记得没跟安野说过他来到了这里。 真的是安野吗？ 真的是安野啊！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安野右边眉毛上那道疤，长约几公分，像一道裂痕，将原本浓密的眉毛断成两截。 疤痕微微凸起，颜色略深于肤色，并不狰狞，也没有显得很突兀，反而成了他脸上最独特的印记，与整体的气质相得益彰，赋予了他一种独特的感觉。 安野头发短而利落，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一点额头，发色是自然的深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夏裴愣在原地，双眼中闪烁着未名的光芒，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安野开了口。 “你好。”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是，修水龙头的。” 安野的声音将夏裴拉回现实。在看到对方手上的工具包后，夏裴这才反应过来安野就是那个修水龙头的师傅。 安野怎么会是修水龙头的师傅？ 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学校里上课吗？ “啊，你……你好，请进。”夏裴缓过神，侧开身让对方进门。 他带着安野走进厨房。 安野放下工具包，站在水槽前，开始检查水龙头的情况。 夏裴站在一旁，看着他。 水龙头的金属表面已经泛黄，边缘处甚至有些锈迹斑斑。安野伸手拧了拧水龙头的把手，水流断断续续地流出，发出嘶哑的声音。 安野脱下羽绒服。灶台被清理得很干净，他随手把羽绒服放在了灶台上。 “给我吧，我帮你拿着。”夏裴伸手拿起羽绒服，抱在怀里。 安野里面穿着一件略微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柔软的材质贴合着他流畅的身体线条。他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腿长匀称。 夏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安野弯下腰，开始拆卸。修长的手指握住扳手，指尖微微用力，螺丝便一点点松动。水槽下的空间有些狭窄，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毛衣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绷紧，清晰地描摹出背肌的轮廓。 夏裴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怎么开口？从哪一句开始？ 夏裴思绪很乱，凌乱地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心跳很快。 太突然了。 夏裴搜刮着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开场白，可那些句子在此刻全碎成了零散的音节。 该说“好久不见”吗？还是该装作语气轻松的问“你还记得我吧”？又或者是…… 但现在的问题是，安野没有认出他。 是的，安野没有认出他。这个认知让夏裴感到有些沮丧。但他转念一想，认不出他也很正常，毕竟他的变化太大了。 安野变化倒没有很大，好像长高了一些，肩膀的轮廓宽了一些，撑起毛衣的线条利落结实…… 拆下旧的水龙头，安野动作熟练地把新水龙头安装上去。手指在水管和螺丝间灵活地穿梭，手腕微微转动，螺丝一点点拧紧，动作很稳。 安装好，他站起身，轻轻拧了拧把手。水流顺畅地流出，他伸出手任水流冲刷片刻，随后关上水龙头，转身收拾工具包。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拖沓。 “换好了。”他收拾好工具，目光转向夏裴。 “谢谢，辛苦了。”夏裴回过神，伸手将羽绒服递给他，“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暖暖身子。” “不用了，谢谢。” 安野穿好羽绒服，拿起工具包，准备离开。 夏裴心里有些不舍，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安野走向门口，夏裴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心跳依旧无法平静。 “那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喊出了声。 安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夏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语塞。原本想说的话仿佛被冻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夏裴想问他冷不冷，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修理的事情，这个时间怎么不是在学校上课……想问的问题有很多。 想告诉他自己是夏裴。 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安野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很平静地站着。 “就是想问你……”夏裴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依旧很低，“那个……我刚来这，我看屋子里没有暖气，想问问这里冬天是怎么取暖的，开空调吗？” 最终，真正想问的，还是没有问出口。 安野想了想，“很少开，一般是，电热毯，小太阳，暖水袋，这些。” “啊，好。”夏裴应着。 “还有被子，最好买，八斤以上的。”安野又补充道。 “好的……谢谢师傅。” “不客气。” 夏裴站在原地，看着安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下午，夏裴见到了他的班主任。对方是一位中年人，个子不高，脸略显圆润。 此前沟通时，班主任就表示目前不便调整座位，他转学过来只能坐在教室后排，等下个学期才会重新排位。 夏裴对位置在哪其实并不在意，如果能跟安野一起坐最好，但这个学期显然不太可能。他想着下个学期排座位时一定要跟安野坐在一起。 这个班级有六十多名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女生只有十几个。考虑到男生较多，后排又多是身材高大的男生，加上不少人不太注重个人卫生，尤其现在是冬天，气味可能很重。 于是夏裴向班主任申请在讲台旁加个座位，和原本坐在讲台旁的同学暂时挤一挤。毕竟离这个学期结束只剩一个多月，时间不算长。 讲台靠里的位置已无法再加桌子，靠门口那一侧的倒是还有空间。不过班主任有些犹豫，解释说坐在讲台这边的同学“情况特殊”，可能不太适合有同桌。 但夏裴还是坚持争取了，并表示自己很友善，能与对方相处融洽。 最终，班主任征询了那位同学的意见，对方同意了他的请求。 走进高二一班教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夏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夏裴同学。从今天开始，他将和我们一起学习，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掌声，夹杂着细碎的私语。 夏裴站在讲台上，脸上带着笑，表现出友好。目光扫过教室，没有看到安野。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位坐在讲台旁，“情况特殊”的同学， 是安野。 第2章 传闻 “我弄了一套卷子，明天上午花两节课考一下。”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说着，“明天早读结束就开始，所以你们早饭自己看着时间吃。班长通知一下安野，让他明天来考试。” 夏裴在听到安野的名字时，在记笔记的手停住。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安野，他得好好想想，明天见到安野该说些什么。 这次见面，不能像上次那样了，这次得好好聊一聊。 接下来的两节英语课，夏裴都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安野。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夏裴收拾好课本准备去食堂吃饭。但是在去食堂的路上，他被平常会一起打篮球的几个男生围住。他们看起来很有些兴奋，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夏裴，你刚转来不久，还不知道安野的情况。” “对，你做好心理准备啊，一会跟你说完，可别被吓到。” “可劲爆了……” …… 夏裴看着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事关安野，他也确实是忍不住想知道，但闲言碎语真假难辨，更何况是这样背后议论，总归不太妥当。 “我还是更习惯当面认识一个人。”夏裴笑着摇摇头，“背后讨论不好。” “你刚转来不知道，这事必须得告诉你，不然明天安野过来，你们坐在一起，你不知道情况的话，万一不小心惹到他，说不定会出事的！” “真的不用了。”夏裴加快脚步，试图结束话题，“同学之间相处，不用非得知道对方什么。” “哎，你不懂，这事不一般。” “就是，你必须得知道。” …… 他们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夏裴说安野的事，一路缠着夏裴来到食堂。 排队打完饭，几人围坐在一起，夏裴边吃饭边听他们说着。 “安野小时候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那会他经常在街上翻垃圾桶捡垃圾吃，整个人又矮又瘦，看起来特别脏，一看就是很多天不洗头不洗澡，整个人都是臭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没想到吧，年级第一是个傻子。说出去谁信啊，但安野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就是小时候是个傻子，现在不是看起来不傻了嘛，但是精神方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不过他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傻子，是后天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受了刺激才变傻的。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吗？他把他爸捅死了，在他八岁的时候，八岁啊，太恐怖了。” “对对对，我妈听他奶奶亲口说的，绝对保真。那个时候他奶奶天天在那哭，逢人就哭诉，我都在现场听过。” “安野他爸经常家暴，那天他妈妈打算逃跑，但是被发现了，人被抓回来了。他爸就打他妈，他妈被他爸打死了，安野捅了他爸，他爸也没了。” “哎，本来安野他爸不家暴的，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才开始的。他爸因为小时候被烫伤，脸上全是疤，看起来很丑很吓人，一直是娶不到老婆的。后来有一天他带了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比他小将近二十岁呢。那会大家就猜啊，是不是他爸拐了一个女人回来，但是后来发现那个女人挺喜欢他爸的，两个人特别恩爱，不像是拐卖的样子。” “后来有一次他爸喝醉之后说出了真相，安野他妈妈是卖的，他们就是那样认识的，他爸看她挺年轻又漂亮，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把她带回家了。本来大家都还挺羡慕他爸找到一个这么好的老婆，年轻漂亮，又贤惠懂事，还给他家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子生活的挺幸福美满的。不过在这件事情被大家知道之后，都在背地里笑话他呢，还说他的儿子可能都不知道是外面哪个男人的野种。他爸就觉得特别丢人，没有面子。一开始只是骂，后来就开始动手了。” “哎，他爸后来真的就是个畜生。你知道他爸干什么了吗？他竟然让安野他妈妈接客赚钱。听我妈说，有时候都还不避着安野。” “安野那时候很小啊，什么都不懂，可能就是想保护妈妈，他爸就经常打他，打的可凶了，我都怀疑安野是被他爸打傻的。” “我听说的就是安野被他爸打傻的，因为伤到脑子了，就变傻了，而且还不会说话了，成了哑巴。” “反正就是各种原因，受刺激了呗。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事，不傻才怪。” “后来是真的很傻，大家都欺负他，大人啊，小孩啊。安野被人欺负都不吭声的，也不知道反抗。” “我小时候就碰见过几次，一群小孩拿石头扔他，都砸出血了，他就跟不怕疼似的，也不知道跑，就傻站着在那里被人欺负。” “不仅是小孩，连大人都欺负他，路过踹他两脚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小孩不懂事就算了，大人也那样，特别坏。” “主要是他的爷爷奶奶还有叔叔婶婶对他也不好，都不管他，还经常骂他打他。估计是也不给安野饭吃吧，不然他也不至于饿的在街上翻垃圾桶捡东西吃，整个人都瘦成皮包骨，看起来就特别可怜。”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孙子，连饭都不给他吃。” …… “但是他后来挺幸运的，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颜妍，安野他不就是认识了颜妍之后才变聪明的嘛，而且还会说话了。” “对啊，他们怎么认识的，安野怎么可以认识颜妍那样的人？”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毕竟安野确实长得挺帅的，而且我还听说他们住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谈恋爱，不像。” “颜妍也不可能会喜欢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吧。颜妍，妍姐啊，我初中就知道她了，打架特别厉害，几个男的一起上都打不过，特别牛逼。” “对啊，而且她爸还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更牛逼了。” “她看上安野什么了，这么护着他。安野现在有颜妍罩着，学校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多牛逼。” “这其实还好，毕竟人家确实成绩牛逼，次次年级第一，就没下去过。融入不了学校就不来呗，来不来都一样，反正一到考试就是第一。” “他整个人都怪怪的，看着就不好惹，惹了他估计就有大麻烦，他现在不是也很会打架吗？谁敢惹他，看班里有人敢跟他说话吗？所以说他不来学校也挺好的。” “听说他打架也挺厉害的，在初中那会就听说安野经常跟人打架，还说是颜妍带着他跟人干架。” “对啊，尤其是初三那会，不是发生了一件很大的打架事件吗。颜妍和安野，两个人对十几个人，关键是不仅打赢了，还把那些人干进医院了，警察都介入了，要不是颜妍有个牛逼的爸，估计事情最后不会那么好解决。” “我听说那次是因为安野发疯了，所以才把人打进医院的。” “我也听说是这样的，说是安野发了疯，打人直接下死手的，把在场的人吓坏了。” “反正我觉得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才能玩到一起。” “安野精神就不可能没问题，反正不管怎么样，别惹他就行。” “精神病就应该关进精神病院啊，还让他在外面祸害人。” “谁叫他学习好呢，如果他学习不好，肯定早关进去了。” “也是搞笑啊，我们这正常人都比不过一个精神病。” “那又怎样，学习再好有什么用，精神有问题，以后进入社会，不知道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呢。”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夏裴，你明天见到安野最好就是别说话，别招惹他。你就当他是个精神病吧，很恐怖的。” “就是就是，夏裴，你刚来，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不过也不用太害怕，他也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你别惹他就行。” …… 夏裴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心脏被揪着，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涩。那些话语像是细针一样，一根根扎进耳里。 饭粒在齿间被碾成碎末，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食堂的喧闹声像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几人还在肆无忌惮的讨论，有人故意拉长声调，引得其他人发出哄笑。 “真的吗？”一直沉默的夏裴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裴恰到好处地睁大眼睛，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可安野不是年级第一吗？” “虽然他成绩好，但也不妨碍他不正常啊。” “对啊，夏裴，你大城市来的，没什么心思，但别把人想得太好。” “就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环境复杂得很呢。” 夏裴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露出佩服的表情，“按你们说的话，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安野还能保持这样的成绩，这难道不是更令人敬佩吗？” “成绩不能说明人品，既然大家都说一个人有问题，那他肯定是有问题的。” “我们说的话你可要听进去啊，夏裴，真的，你可别太善良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夏裴依旧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耸耸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自然地转换话题，“对了，你们知道安野是怎么复习的吗？我想取取经。” “欸，我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哎，真的，夏裴，明天你可千万别惹他，他不是正常人，惹到他了的话，我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对啊，你就是人太好了，有时候人不能太好。” …… 下午的几节课，老师的声音模糊地回荡在教室里，夏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机械地翻动着课本，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笔尖悬在纸上很久，不知不觉已经洇开一小片墨迹。 那些关于安野的传闻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胸口一直很难受，闷闷的，堵得慌。 他能感觉的到安野身上有种与旁人不同的气质，他也想过安野肯定是背负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却从未想到真相竟如此沉重。 传闻或许真假参半，必然也掺杂着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即便剔除所有夸张的修饰，仅凭这些传闻能在校园里流传多年的事实本身，就足以让人窥见安野这些年究竟背负着什么。 更残忍的是，安野不得不活在他人揣测的目光里，任由自己的故事被扭曲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像一面被不断转手的镜子，即便最初的影像只有三分真实，经过无数人的折射后，也足以将一个人的人生扭曲得面目全非。而安野就这样，在镜子的另一侧，独自承受着所有变形和失真的倒影。 想到这里，夏裴的胸口再次泛起一阵酸涩的钝痛…… 第3章 记得 晚自习结束，夏裴回到出租屋。洗漱收拾完，他坐在书桌前学习。 小太阳在脚边投下一圈光晕，但它的暖意只够烘烤脚踝那一片区域。夏裴的手指早已冻得发僵，他重复着伸手取暖的动作，可还没等指尖恢复知觉，刚挪回练习本上没写几行字，那股虚假的温暖就消失殆尽，手指重新变得僵硬。 脚底传来温暖，而上半身却像浸泡在冰水中，这种割裂感让夏裴感觉特别不适应。 南方的冬天太冷了，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没有北方的凛冽，但寒意裹挟着水汽从每个缝隙里渗进来，有种黏腻的冷，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背爬行。这种冷不会让人冻僵，却能让骨头缝里生出锈来，连思绪都变得迟缓。 后来他躺回床上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那些话语像一群蜂，在他脑子里嗡嗡盘旋，怎么赶也赶不走。 记不清第几次拿起手机，迎着刺眼的光去看时间。 翻来覆去间，被单早已皱成了一团。翻身时床板发出“吱呀”声响，和那句“安野是个傻子”的话语重合…… 第二天，没等闹钟响，夏裴就起来了。 来到学校，他推开教室门时，一眼看到了安野。安野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垂着眼睫在写些什么。 明明昨晚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今天见面的场景，夏裴告诫自己要保持平常心。可此刻看着安野的身影，他还是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连带着呼吸都滞了滞。 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几个人，还算安静。 夏裴走近，从安野身后绕过，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原本安野的座位是靠里的，但由于安野不常来学校，班主任就商量着让夏裴坐在内侧，而安野就调至外侧。 旁边坐了一个人，安野全程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低着头，专注地握着笔书写。 夏裴偏头看过去，这才知道他是在纸上一遍一遍抄写着英语单词。 安野写出来的单词工整清晰，是大多数高中生都会练的英语字体，衡水体。而令夏裴感到惊讶的是，他几乎是将这种字体练到了极致，写出来的单词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 大多数人练字练到最后也不过是形似，可安野的笔迹却是将这种字体的精髓发挥到极致，圆润饱满的弧度间带着独特的筋骨，既保留了衡水体的工整，又融入了自己的风格。 夏裴也拿出英语课本记单词，在纸上抄写着。和安野工整的字体不同，他练的英语字体是意大利斜体。这种字体更讲究笔画的粗细变化和连笔的流畅，还有保持一致的倾斜角度，需要很大的技巧和耐心。 他当时练了很长的时间，再加上他自己的风格，最终他书写出来的英语字体有着独特的飘逸感。 不过现在他根本就记不进去任何单词，只是在纸上机械地划拉着字母。 余光里，安野很专注地书写着，始终垂着眼，神情平静，完全沉浸。 而夏裴却连最简单的词汇都记不进脑子里，笔尖写出来的字母只是徒劳地在纸上排列组合。 夏裴的喉咙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悄悄瞥了一眼安野，对方专注得让人不忍打破。 胸口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碎耳膜，夏裴在心里乞求着自己的心脏，停下，快停下，可心脏却完全不听使唤。 这种失控的生理反应让夏裴有些发懵，他尝试深呼吸让自己稍微冷静点，却丝毫没能浇灭那股莫名的躁动。 他这才意识到，有些反应，根本不是理智能够左右的。 终于，夏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安野，用笔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明明被戳的是安野，可夏裴却激起一阵战栗。 笔悬在半空，刚才那一瞬的勇气已经耗尽，只剩下无声的忐忑在空气里蔓延。 突然被人碰了一下，安野顿住，笔尖倏然停在纸上。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夏裴的脸上。 没有皱眉，没有疑惑。那双眼睛像无风的湖面，映着夏裴慌乱的样子，却没有半点涟漪。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夏裴皮肤很白，脸一红就非常明显，从耳根蔓延到双颊，甚至连鼻尖也微微泛红。他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清亮。在他右边眼球正下方几公分的地方，有一颗痣，安静地缀在脸上。 安野的瞳孔里正无声地倒映着这一切，他目光平静地收纳着这些画面，连带着夏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夏裴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安野依旧耐心地看着夏裴，等着他说话。 “我是夏裴，还记得吗？”夏裴终于说出口，他说的直接，“就是七月的时候，在北京。” 安野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着。 夏裴紧张地等他回应。 “嗯。”终于，安野说，“记得。” 夏裴瞬间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夏裴紧绷的神经。安野的声音落下后，某种无形的屏障好像忽然就融化了。 夏裴把头凑过去，靠近安野。 “我转学到这了，没有提前跟你们说。”夏裴说，“本来我是想等我身体养好了，就来找你跟妍姐的。因为你们也在读高中嘛，我就想着干脆也来这读书，跟你们在一个学校，可以经常找你们。” “本来想跟你发个消息的，但不知道怎么说。”夏裴继续说道，“我就是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毕竟我们也才见过一次面嘛，我就直接追到你们学校来了……” 夏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似乎是想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裴顿住，停住了话头。 他跟安野离得太近了，几乎是耳朵贴着耳朵说话。 而安野显然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他能感觉到安野因为不适应他的靠近，身体有些僵硬，但安野并没有退开。 夏裴默默拉开了一点距离。 “所以就想着，先过来，到时候直接找到你们跟你们当面说，感觉面对面会比较好开口一点。”夏裴说。 安野沉默了好一会。 “那后来，怎么没跟，我们说？”安野出声问道。 “因为……”夏裴看着安野，“我见到你了。” 夏裴无意识地离安野又近了一些，“还记得半个月前你来我那修水龙头那次吗？” “嗯。”安野回道，“记得。” “那天没想到会碰见你，而且你也没有认出我来。我本来以为我到这之后就会去找你们的，但因为那次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就发现我不敢找你们了。” 夏裴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来学校之后也才知道你都不常来学校，妍姐是艺术生，也不来学校。学习挺忙的，我还落了课程没补完，就更没什么时间了。想着反正也快放假了，所以想着等放寒假了，再去找你们。” 他们离得近，夏裴说话时目光落在安野纸上的英语单词，心想着，写得也太好了，太整齐了吧，完全跟打印出来的一样，甚至是要比印刷品还要精致。 夏裴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安野的目光被他的睫毛吸引，不自觉地盯着看。 “嗯。”安野应了一声，“确实是，没认出来。” “认不出来其实也正常。”夏裴说，“毕竟我变化太大了嘛。” “嗯，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安野说。 “那肯定啊。”夏裴笑着说，“这几个月都在调养身体呢，我也一直在锻炼着呢。我现在身体可好了，特别有劲。” 安野点了点头，“挺好的。” 夏裴看着安野的眼睛，甚至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不问问我什么时候来到这的吗？”夏裴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安野问。 “就差不多半个月前，你来修水龙头的那天是我来的第三天。”夏裴答道。 “好。”安野应道。 教室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读书声开始越来越大。早读铃响，班主任走进教室，目光扫视着整个教室。 夏裴有些兴奋，指尖不停敲打着课本边缘，他根本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想和安野继续说话的冲动。他看向安野，却发现对方很平静，只是重新垂首，就连抄写单词的节奏都丝毫未变。 终于按捺不住，夏裴抓起笔在本子上写着。写完把本子放到安野桌子上，然后假装埋头读单词。 安野目光看过去，看见纸上写着一句话。 夏裴：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来到这吗？ 安野拿起笔回复，动作不紧不慢，连放回本子的动作都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夏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很工整的字迹，同样跟打印出来的一样。 安野：你说我听，不说也行。 夏裴盯着那行字，呼吸滞了一瞬。 早读的声浪里，听见心跳失序的声音。 纸上的两句话并列在一起，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感。 夏裴写的是行楷，安野的是正楷。 行楷流畅灵动，字里行间带着洒脱的连笔。起笔带锋芒，行笔如行云流水，收笔轻钩，显得潇洒自如。 正楷端正工整，横平竖直，撇捺分明，干净利落。字形方正平稳，重心稳固，庄重大方。 两行字并列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夏裴突然想到“字如其人”这句话，虽然说并不是绝对的，但也确实是道出了书写与性格之间的微妙联系。 夏裴：你等会考完试就走吗？ 安野：嗯。 早读结束的铃声刚落下，数学老师就抱着一摞试卷踏进教室。试卷在课桌间传递，当最后一排试卷分发完，整个教室陷入寂静。 夏裴的数学知识点还没补完，后面做到难度较大的题目时，思路就卡住了，他索性就放弃答题。 他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黑色的中性笔在指间转着。 余光瞥向安野，对方正低着头，手中的笔在试卷上飞快地写着。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每一行都整齐有序，没有丝毫的凌乱。 待安野写完一题，夏裴戳了戳安野。 安野看过去。 夏裴用笔指着纸上的一句话。 夏裴：没草稿纸了。 于是安野给自己留了几张草稿纸，把其余剩下的一整本草稿纸全给夏裴了。 试卷对于安野来说，难度不大，他很快就做完了。做完试卷，安野拿出英语课本，继续抄写着单词。 夏裴又戳了一下安野。 安野再次看过去。 夏裴：笔芯用完了。 于是安野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笔芯，直接放到了夏裴的桌子上，一根都没给自己留。 夏裴眨了眨眼，看着桌上的一盒笔芯。他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笔芯没用几根，几乎算是满的。 他又戳了戳安野。 安野看过去。 夏裴：全给我啊？ 安野伸手，拿笔在下面写着。 安野：嗯。 接着他就继续抄写单词去了。 夏裴很想继续戳一戳安野，他似乎是有点戳上瘾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再动手了，毕竟在讲台旁边呢，老师还在讲台上坐着，不好做什么动作。 夏裴就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转着那支笔。他想歪着脑袋去看安野，但那样太明显了，于是只用余光去看安野。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也可能是太得意了，夏裴当时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然后，笔脱手， 飞出去了。 “啪！” 很大的一声响。笔重重摔到地上，在寂静的教室里很是刺耳。 然后，全班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夏裴坐在讲台旁边，只看到安野和数学老师的视线，看不到后面，但他都能想象地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全班都低着头认真思考着数学题，然后听见声响，同时抬头。 夏裴还保持着撑着脑袋的动作，几乎是笔飞出去的一瞬间，他就僵住了，耳根瞬间烧红了。 但安野反应极快，几乎是刚听见声音，他就起身了，还没等数学老师说什么，安野就已经把笔捡回来了。 夏裴保持着撑脑袋的姿势，低着头，尴尬地想把自己埋了。 但好在数学老师只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教室里也很快恢复了安静。 夏裴低着头正思考着人生呢，突然感觉胳膊被轻轻戳了一下。他转头，看见安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安野：是在尴尬吗？没事的，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写完又想了想，接着又写着。 安野：你转笔很厉害，我看到了。 夏裴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自己又得意起来了。 还有两分钟下课，数学老师站起身，宣布收卷，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夏裴把试卷交上去，转头看向安野。安野正收拾着桌上的文具，神情依然平静。 “看你考的不错，都写完了。”夏裴说。 “还可以。”安野答道，“难度不大。” “是吗？”夏裴笑着说，“感觉你能考满分。” 没想到安野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嗯，大概率可以。” 夏裴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明明是在说着很嚣张的话，可安野的表情却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一样。 夏裴忍不住用笔戳了戳安野的手臂，“这么自信？都不谦虚一下的啊？” “嗯。”安野这才转过头来，“还算自信。” 夏裴托着下巴看着他，笑得眼尾都弯了起来。 笔尖在指间转了个欢快的圈，夏裴突然凑近，“安野，你怎么像一个小机器人一样。” 夏裴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右边眼下的痣随着笑意浮动，整个人都浸在一种明亮的愉悦里。 安野看着那颗痣。 “小机器人？”安野问。 “对啊。”夏裴说，“就是那种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完成任务的，呆萌呆萌的，小机器人。” 安野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夏裴说。 “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安野答道。 夏裴先是盯着看了安野一会，随即笑倒在自己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