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弥次喜多》 第1章 第 1 章 他是异常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大概是有了具体的能分辨事物的常理的时候,夏油杰知道了这个事实。 无论身在何处。 幸福都无法维系。 因为幸福是属于常人的东西,和他这个「异常」无关。 “夏油?今天也有事吗?马上就要毕业了,偶尔也和我们一起去玩一下嘛,那些女生可是等你很久了哦。” 被叫到的黑发少年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毫无棱角的笑容,点点头,对着同学的离开打招呼。 “嗯,山本你们先走吧,今天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又来了,你是神秘主义者吗?” 少年们抱怨着挥挥手离开。 教室里就剩下一个人。 收拾好书包,窗外马上要苏醒的樱花枝桠仍旧在冬天的尾巴里挣扎,耳边听到的不属于日常的声响,在东京这个都市中蠕动。站起身,把书包背在身后,稍微留长了一些的头发从耳侧剐蹭着面颊,带来一点瘙痒的感觉。 抬手,两根手指夹着头发的尾端斜着眼看了看,已经延长到下颌的地方了,再留一些也许就能扎起来,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发型,就这样吧。 他继续往外面走去,穿过学校的中庭,坐上电车,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格一格的闪过,乘客上上下下,通往神奈川的电车摇摇晃晃的前进,被带进来的「寄生虫」像蜗牛一样在视线中卷起一个漩涡,手掌张合,从指尖弹出的蓝色的子弹将漩涡击碎,晦暗随之消散。 类似虫豸的东西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吧。 眼睛都没有移动分毫,仿佛刚才只是手指僵了,微微动了动而已。 “马上到达东大岛,东大岛。下车请从右侧车门。” 迈出车门,从一早就查好的出口出去,太阳还没有落下,天空的颜色已经开始暗沉下来,再过不久就是夜晚了,也是那个都市传说上演的时刻。 “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 翻盖手机被打开,手指快速的按下了要晚点回家的讯息,收件人是妈妈,不过几秒钟,就得到了对方的回信,但是夏油杰没有看,他自顾自的收起了手机,散开的头发被冷冽的风吹起,扯了扯围巾,插着兜找了一家有季节限定饮品的店坐了下去。 窗外的颜色以十分缓慢但却分明的形式变换,咬着吸管的夏油杰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无聊的翻看着昨天新买的书籍,说是新书其实是因为上一本已经被他看得破破烂烂,所以又买了一本一样的。 修长的指节翻过纸张,沙沙声混合着墨水的香气与咖啡店的味道结合。放学后的女高中生三三两两的结伴,端着餐盘坐到了他的旁边,落日的余晖照在身上烤的神经都懒洋洋的,夏油杰的余光注意到了她们,眼睛集中在书本上没有分出。 反正是无相关的人。 “快看,那边坐着的男生好帅。” “真的!身高有180?好高!” “我们去要联系方式吧?” “不要,有点可怕,有种帅哥的结界的东西。” “那是什么?好好笑。” 「我变成了一只甲虫,但我的心还是人的心。」 第一次看卡夫卡的变形记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具体几岁记不太清了,只是那一年发生了第一个改变他世界观的事情。 秋天的时候,全家一起去了京都鞍马山看祭典,夜晚的灯火繁盛的像是白日一般,整座山都红彤彤的,燃烧的火焰不断的崩裂出炽热的火星,他被拉着在人群中穿梭,各式各样带着面具的人从身侧走过,眼睛被奇妙的,从没有见过的景色吸引,不知不觉间,他和父母走散了。 左侧是在小盒子里不断折回的金鱼,右侧是在铁板上被滋滋压扁的章鱼,中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不认识的人,还年幼的夏油杰站在中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个时候,从前方热闹的缺口处,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皱巴巴的皮肤上是红黑色的宽大衣袖,那只手冲着他挥动,不断的喊着他过去。 视线内被那只干瘪的手臂占据,腿不听使唤的跟着那只手走了过去,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森林的深处了。 叫他去的,是一只能飞在空中,带着天狗面具,拿着一把扇子,有些丑的生物。 之所以不称之为人类,是因为他能看到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同,颜色不同、物种不同、绚烂程度不同,夏油杰能看到的世界,是属于常识之外的世界。 “你是谁?” 飞在空中的生物用着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重复几个词。 “人类……爱……人类…人类……” 什么意思? 夏油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是天狗吗?那个祭典在崇拜的东西。” 指着遥远的一尊石像,夏油杰用肯定的语气问。 天空上的生物点点头,手中的扇子朝下,向着夏油杰的方向挥了挥,然后他的身体就神奇的飘在了空中,不断上升,能感受到风拖着身体在起舞,柔软的风四面八方的在皮肤上旋转,视野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点状的红色,自山下绵延至山顶的一条长线清晰的出现在大脑中。 从空中俯瞰的风景,地面上的人变成蚂蚁一般,就连那些刚才看起来高大的祭典上的造景也变得不真切。发丝乱舞,夜风将衣衫鼓动,夏油杰睁大眼,平衡着身体舒展开四肢,眼中终于浮现出了小孩子的兴奋,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喊叫。 “哇啊——好厉害!!!” “我飞起来了!!!” 小孩子总是会做自己飞在天空中的梦,不同的是,其他小孩子要在长成大人后,知道需要用飞机才能带他们上升到天空中,而夏油杰,他可以借由风的力量,真正的飞翔。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你能一直跟着我吗?能让我一直飞吗?我也能挥挥手就变得这么厉害吗?那个扇子我也能用吗?” 堇色的眼瞳被热情点燃,情绪在夜色**鸣,犹如银河诞生的瞬间。 无知的小孩子是自私的,什么都不懂,在体验到的至今未有的刺激中沉迷,向着危险的生物发出邀请。 原来这些一直以来看得到的生物和那些超能力的小说描绘的一样,那么,他也会成为厉害的人吗? 会和宝可梦一样吗? 妖怪,真的都存在吗? 他,会和安倍晴明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人吗? 夏油杰向着天狗伸出了手。 天狗回应了他,跟上了夏油杰。 找到父母之后,担心的妈妈狠狠抱着走丢的夏油杰哭出了声,但是夏油杰没有悲伤的心情,也没有走丢后的恐惧,他摸了摸妈妈的头发,笑着说一点也不怕。 身前的父母擦擦泪水拉起夏油杰的手离开,身后的天狗静静的跟了上去。 看得见的小孩子和看不见的存在,从京都的夜晚回到了青森。 揉了揉眼框合上书,已经七点了,差不多该出发了。夜幕已经降临,另一个世界的狂欢即将拉开序幕。 夏油杰站起身,将书放入包里,走出店门的时候,正巧几点湿润落了下来。 这个时节,下雨了? 仰起头,狭长的眼中映照出混沌成一片的天空,铅色的幕布中淅淅沥沥的落下了更多的水滴。 也许是那些东西搞的鬼,异常的力量不能用常识解释。 手指揩过脸颊上的水,拿出常备的伞撑开,夏油杰走入了雨幕中。 虹之大桥是相模原市有名的灵异地点,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横跨相模湖附近有一个巨大的拱桥,风景壮观,是不少情侣约会或自驾游的目的地,同时,也是从从昭和末期到平成的现在有名的自/杀圣地。 深夜跳桥事件,桥边会看到白色的人影徘徊,开车经过时能看到黑影扑过来,水面上目击到漂浮的面孔和手伸出水面的景象,能听到哭声和呼救声,靠近大桥就觉得压抑,有的时候还会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各式各样的都市传说,议论纷纷的事件背后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 最近,又有人开始在自杀了,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夏油杰推测,决定来这里一趟,如果是能解决的问题就顺手解决掉。 身为「异常」的他,要保护「一般」的他们。 天狗跟着他回到青森后,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比如体术,比如风竟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幸运的是,这只强大的天狗喜欢人类,没有伤害任何人,夏油杰跟着天狗学到了普通来说不会学到的东西。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展示出了自己的不同。 对着无人的地方仰着头说话,能将高年级的孩子揍得满地找牙,两人份的食物,经常脱口而出的高空的景色。 至今为止一直无视的风景逐渐从夏油杰的口中说出,他对于那个世界的接触变深,境界模糊,自然的,他忽视了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最为直观的,夏油杰的父母察觉出了自家孩子的异常,神情日益变的紧张恐惧起来,紧绷的神经在夏油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爆发。神经衰弱的妈妈拉着夏油杰的胳膊,大吼着狰狞着,泪眼鼻涕一起涌出来,温柔的妈妈的形象在年幼的夏油杰的视界中扭曲。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 “杰,你到底怎样才能和其他小孩子一样——!!!!” 声嘶力竭的妈妈脱力的跪坐在地上,每天都梳得漂亮的发髻散开,胡乱的堆积在肩膀处,几缕顺着面颊落下,勾勒出阴影,她的双手死死掐着夏油杰的肩膀。 “……好疼啊,妈妈。” 被妈妈吓到的夏油杰想要后退几步,尖锐的指甲掐着的地方透过衣服沁出了丝丝血迹。 “呐,杰,是妈妈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说谎?” 妈妈抬起头,和夏油杰一样的眼睛里,那某摇晃的紫色中,透露出微弱的祈求。 “我没有说谎。”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不要再说这些骗人的谎话了,杰,妈妈求你了……和大家一样有什么不好?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不需要的东西!杰,变回原来的样子,和大家一样,不好吗?” 软弱的表情在言语中重新变得狠戾,透过窗户玻璃洒下的阳光冷的令骨头都开始颤抖,妈妈的身上有黑色的影子不断蠕动,挣扎着从脊背处像是破茧一般伸出了竹节虫一样的手脚,穿破耳膜的刺耳吼叫紧贴着夏油杰的皮肤。 怪物诞生的同时,妈妈晕过去了。 被恐惧逐渐侵染占据的瞳孔不断紧缩,夏油杰僵硬着身体,看着失去意识的妈妈,牙齿打颤,双腿一点也动不了,整个人像是被水泥固定在原地一般。 只是异变甚至没来得及造成损害,突然出现的天狗就将黑影捏碎,风猛烈的挤压,骨头一寸寸被压断,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声,怪物的体/液啪嗒啪嗒的四处乱溅,散发着腥臭消失在了空气中,宛如丢入下水道的脏抹布的味道,环绕在夏油杰的鼻尖,不断的刺激着胃部。 自那天起,夏油杰的脚真正的踏入了那个世界,理解了里面存在的规则。空气中环绕着的许多存在,源自于人类起伏的情绪。 而他,是异常。 擅自链接了两个世界,能触碰到现实,能看到不可视之物,如果他我行我素,轻易表露出任何关于那些生物相关的动作,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异变就会诞生,就和他的妈妈一样,从身体中孕育出可怕的怪物。 坐在晕倒的妈妈身边,夏油杰的大脑迅速的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恐惧退去,理性重新回归,他亲眼见证了这条不能碰触的境界线。 “对不起,妈妈。” “明天开始,我会当一个乖孩子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他是没有办法变成「通常」的。 即使知道这一点,他还是努力成为了「通常」。 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摇摆不定。 变成妈妈喜欢的花束,他也绝对不会幸福。 因为,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要当一个乖孩子。 只看人类的世界,不再随意伸手,不再靠近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清晨,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安静而冷淡。夏油杰照常起床,换好衣服,背上书包。餐桌上,爸爸照旧翻着医学杂志,镜片下的眼神专注,妈妈低头整理今天要用的讲义,纸页的边角折得整齐。 仿佛昨天的事不存在一样。 也许,本人是真的没有记忆的。 “早上好,爸爸,妈妈。” 夏油杰敛下眼中的情绪,笑着仰起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杯子,把温热的牛奶一口一口喝完,咬下一块苹果,牙齿切开的声音在客厅里十分清脆。 爸爸抬起头,眼镜反光中映出儿子端正的动作,妈妈也抬起头,注视了片刻,两个人松了口气随后相视一笑。 空气像是被轻轻放松了。 “早上好,杰,今天的便当放到书包里了,要记得吃,妈妈今晚会晚点回来。” “爸爸会早点回来的,久违的让爸爸来做晚饭吧。” “嗯,爸爸,我想吃咖喱。” 从这天起,生活的一切都改变了。 课堂上,夏油杰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黑板上,老师点名时,也能立刻答应。铅笔在纸上均匀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讲台上传来的粉笔声和铅笔的沙沙声重叠,节奏安稳。偶尔阳光斜射进来,粉尘在光柱里悬浮,他的眼睛会停留片刻,但很快收回,重新落在练习册上。 课间,同学们围成一圈,玻璃弹珠在地面滚动。他低头挑了一颗蓝色的,光泽在掌心映开。手指一弹,弹珠撞上另一颗,发出清脆的响。同伴们大笑,他的嘴角也跟着弯起,声音自然地溢出,与他们混在一起。 走廊上,和别人并肩而行。鞋底的节奏整齐,有人拉了他一把,夏油杰顺势被拽着往前跑。笑容和互相间摩擦的布料交织出日常,他有了通俗意义上的朋友。 放学的路上,街角的阴影里偶尔浮现模糊的身影让他的脚步轻轻一顿,眼神习惯性的停驻,呼吸微微绷紧,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但只是片刻,他就把视线移开,步伐继续跟上前面的伙伴,嘴巴自然的回应着朋友的话题。 朋友蹦跳的绕在身边说:“明天去河边吧,我们去抓鱼!” “好呀。”他笑着回答,垂下的黑发静悄悄的。 家里的氛围渐渐安稳起来。 晚餐时,爸爸讲起医院里的病例,神情比以往轻松,夏油杰也会跟随着节奏附和几句,在不懂的地方提出自己的疑问。妈妈聊到学生的论文,神情中有说不出的烦恼,爸爸和他哈哈大笑,安慰着妈妈。餐桌上筷子与碟子的声音嘈杂起来,暖黄色的灯光下三人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幸福。 吃完饭,夏油杰和爸爸帮忙将盘子收拾起来,妈妈在厨房里随意的哼起旋律,很久不曾出现的声音,顺着水声洒开来。 「这样也挺好的,普通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这样下去挺好的。」 躺在床上,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白色的窗帘边缘轻轻摆动。 夏油杰翻过身,对着黑暗开口。 “……从今天起,不能再和你说话了。” 声音在胸腔里颤了一下,像细弦被拨动。 “如果继续下去,大家会害怕。妈妈也会害怕。” 黑暗中,那只粗糙的手仍然伸来,掌心温热。 断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被风切碎又粘合起来。 “……爱。人类。爱。” 他闭上眼,手指轻轻收紧。掌心的温度并未缓解胸口的空虚。 那空虚像洞穴一样,在身体深处一点点扩大。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能听见风在里面回旋。 皮肤能清晰的感受到枕头的纹理,头发碰触脖子的地方很痒,一瞬间,乱七八糟的感官全部涌了上来,他想,今后会越来越寂寞吧。 没有再开口,只有窗帘轻轻摆动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天狗的影子停在一旁,没有再靠近。 「不习惯,但是,慢慢就会习惯的。」 眼睛缓缓闭上,夏油杰告诉自己,要成为普通人。 夜色压在虹之大桥上,风声与水声在桥墩间回荡。雨点细细敲打伞面,伞骨微微颤动。桥下的湖面沉黑,偶尔有光点浮起,又迅速熄灭。他走到桥中央,伞柄在掌中一转。雨丝斜斜落下,湿冷的空气贴在皮肤上。 空气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残留着,微微耸动着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夏油杰的左手轻抚上下巴,微微歪了歪脑袋,所有的认知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出答案。 “是没见过的东西啊,是什么呢。” 不远处的桥的一边,停着一辆全黑的车。车窗反射出微光,里面有人影在低头通话,男人的神情急促。 是负责咒术师本次任务的辅助监督。 电话那头有人在问话,他简单的描述着刚才的情况,眼神随着话语的进行而移动到桥面上,紧接着被突然出现的少年的影子拉住,收不回来。 “等……今天不是说了禁止通行吗?为什么会有一般人进来?!” 辅助监督的脸上猛的流下了冷汗,他着急慌忙的拉开车门就往下走。 “抱歉!夜蛾先生,现场出现了一名少年,请您尽快过来!” 动作被突起的变化阻止。 没给夏油杰多少思考的时间。 安静的湖面骤然溅起水花。一个身影从水面中浮出来又被用力的拖拽下去,挣扎的动作立刻被黑暗吞没。 运气真不好,竟然出现了被害者。 “啧——来晚了吗?” 心情立刻变差的夏油杰狠狠咂舌,双腿拉开做出迎战的准备,两指勾着伞柄,分开的指尖前段出现一团黑色的不断压缩滚动的圆球,砰地一声圆球弹/射而出,沿着湖面划出一道涌动的弧。水面被强行剖开,涌出一股腥冷的气息。 水面亮起光。透明的伞盖缓缓撑开,一只巨大的灯塔水母浮上来。伞盖下,数十条触手拖曳着,荧白的光点附着在上面。那些光点渐渐成形,变成人脸——哭喊、哀嚎、眼泪混合着水波瞬间在夜晚中绽放。 怨声充斥桥面,压迫着空气。 背后忽然有冰冷的手伸来,推向他的肩膀。 夏油杰抬起眼盯着水中央的那个东西,没有回头。 这就是传闻中「突然有人推了我一下」的来源吧,算不上多么聪明,有点烦人。 伞被剧烈波动的风吹走,他的手指张开,两指朝着身后攻击,力量再度收缩形成锋利的尖刃切碎了背后的手影。啪——和气球被扎破一样,身后的那股推搡他的力量也跟着消失。 咒灵在湖面发出震颤般的吼声,触手翻卷,如同溺亡者挣扎的尸体,齐齐扑向桥面。 体型这么大,对付有点麻烦。 身体迅速后退几步躲开了袭击而来的触手,手掌张开挡在身前,镰鼬跳出迅速的冲到前面,摆动的双臂卷出不停缠绕的风,灵巧的身体踏在空气中上下跃动,一条条触手被切断掉落又消散。 “做得好,镰鼬。” 镰鼬站定,挡在夏油杰的身前,极度消瘦的人行四肢细长,弓着背,随时准备扑击,脸部被黑色的毛发覆盖,只能看到发光的星红眼睛,嘴边长出的獠牙尖锐的撕裂嘴唇留下可怖的疤痕,手腕处延伸出半透明的镰刃。 风凝结成形状,靠近就能听到刺耳的被不断压缩,伴随着砂砾被不断摩擦,令人反感的不愉快的声音。 “还是一如既往令人不愉快的声音,没办法,要上了,镰鼬。” 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眼中闪动出兴奋的光芒,风缠绕在夏油杰身体四周,衣角翻飞,脚步一踏,身影在风的推送下前冲。手臂划过空气,指尖一道锋线掠过,斩断了几条触手,残渣溅起,化作腥臭的水雾。速度更快的镰鼬直接跳在半空中,朝着水面上的大家伙而去,垂直下坠的身体和水母的触角直接碰撞。 ——直接跳下去还有什么优势。 被收服的这些东西全部都失去了常识一般,笨的让人头疼。 对准水母,夏油杰再度张开手,一道通透雪色的女人的影子迅速上升,冷冽的空气下降,白色的衣袖挥动,刚才还在不断翻涌的水发出牙酸的声音,霎那间冻结极速袭去,摇晃的水面变成了冰层。混沌的天色被瞬间凝固,还在坠落的雨滴被冻结在半空中,转而刮起了狂暴的雪粒。 是雪女的空间。 无尽的北国。 好冷! 搓了搓胳膊,夏油杰落在冰面上。底下的东西明显发怒,失去了水的怪物开始狂乱的甩着自己的身体,更多的触手扑来,它们带着十几张面孔,哭喊声像潮水般涌上来。 “原来不是一定要在水里啊,水母不在水里是无法生活的,给我有点常识!” 触手冲撞着不断出现的冰的屏障,冰晶粉碎的同时,夏油杰将力量覆盖在身体上,拳头狠狠砸在触手上,砰地一声,粘液和皮肉炸开,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实。 夏油杰,在活着。 连续的风刃刮蹭着遮挡视线的雪暴炸开。所有扑来的哭喊被搅碎,残影化作碎片,一寸寸在面前龟裂,镰鼬的刀刃直接插/入水母的本体之上。 伞盖般的怪物震颤着,巨大的身躯在风暴里歪斜。它试图破开冰面沉回水底,却被夏油杰再次抬手阻止,一拳砸扁了水母的头部,紧接着空气中旋转的风形成漩涡,将它牢牢困住,四面八方的风刃裹挟着怪物,一道道伤痕疯狂的划破怪物的皮肤。 水母会在水中修复自己,他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结束了。” 他低声说。 风骤然收束,无数刀刃同时切割,水母的身体开始扭曲,发出最后的嘶鸣,嘴里叫嚷着痛,触手上的面容不停狰狞的哭喊,无法阻挡身躯的碎裂。夏油杰伸出手,破碎的水母身体开始呈螺旋状变形,带着那些光点凝成一颗漆黑的玉,飞向他的掌心。 战斗结束,夏油杰收回了镰鼬和雪女,眼前的世界重新回归现实,退去的雪国在最后一刻吐出来一个湿漉漉的男人,下意识的接住了掉下来的人,被水沾湿的衣服令皮肤泛起点点鸡皮疙瘩。 初春的潮湿贴上皮肤,夜晚重新回归宁静,雨不知不觉间消失,桥面的路灯闪烁几下又亮起。 将人靠在栏杆处放下。男人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拍了拍对方的脸颊,看到对方还有意识,夏油杰贴心的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不好意思,这里是虹之大桥,我看到有人跳下了桥,就把人救下来了,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 好了,事件告一段落。 手指在手机的备忘录里面敲击下完成的字样,列好的单子全部都顺利解决了,这下从东京带回青森的土特产就都结束,可喜可贺。 回去吧。 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捡起被吹飞的伞,夏油杰朝着来时的路折返,电话被他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空出的手在整理伞面。 糟糕,伞骨折断了,这下不能用了。 525日元浪费了。 “啊,妈妈,刚才在卡拉OK没听到你的回信,嗯,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今天参观完了大学,明天是自由活动,后天就回去了。” “伴手礼呢?和果子就可以吗?要不要买一些其他的东西,明天和朋友去银座,也有女同学,要不要化妆品?……那我看着买,爸爸呢?只要书就可以吗?……我知道了,那我挂了。” 远处,辅助监督站在车前没有动,他的眼睛瞪大,盯着桥上的一切,僵住的身体和肌肉还没有从刚才的景象中恢复。 那个少年,是进入到了领域内? 身形突然消失了,又出现的时候咒灵就被解决了,再加上一开始出现的行动很快的咒灵,是式神?不对,刚才有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虽然很快就融化了,但他应该没有看错,不是术式,那是式神的领域? 式神使的式神,能创造领域吗——? 电话还连着,耳边传来夜蛾的声音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夜蛾提高了嗓音:“喂!柴原你在听吗?发生了什么?” 柴原咽了口口水,嘴巴长张合合几次才艰难开口:“……咒灵被解决了。” “……是谁解决的?” 他看向桥尽头,少年的身影已经摇摇晃晃的看不真切。 “是……一个黑发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家庭餐厅的灯光永远带着一种假意的温暖。 橘黄色的吊灯映在桌面,把饮料杯映得发亮,糖浆沉在杯底,未完全融化。 耳边传来吵闹的孩子的声音,大人们手忙脚乱或呵斥或安抚的祈求小孩子停止吵闹,但是效果微弱。 东京,真吵。 “真不想回去啊——” “是啊,东京才刚开始玩得开心呢。” 几个少年少女摊在座位上,声音里带着明日将要离别的不甘。他们的书包被丢在沙发角落,散落着纪念品和刚买的零食包装。 夏油杰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长腿随意地翘起,身子微微弯折着,仿佛一只安静的猫,随意的舒展出一个放松的姿势。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拇指快速地操控按键,偶尔在同学的玩笑里应和一声,体现着恰到好处的友好。 笑声与叹息声混杂在餐厅的嘈杂里,空气里是满油炸物与咖喱的味道,桌子上剩下的薯条旁边堆放着一坨番茄酱,半融化的冰激凌杯上冷凝水滑下,圆润的水珠里映照出无数张嘴,白色的牙齿粘着食物的残渣在大谈阔论。 集中在手机上的视线微微移动了一秒后冷淡地收回。 “诶说起来,夏油,你毕业后要去哪个学校啊?” 话题忽然转向了他。几个女生撑着下巴,眼睛一齐落到他脸上。 夏油杰抬起头,唇角勾起温柔的笑。 “嗯……应该会去升学率高的学校吧,父母想让我考一个好大学。” 语气平静,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距离感,紫色的眼瞳里没有留下任何面前人的痕迹。 女生们同时发出夸张的遗憾声音。 “那我们这些笨蛋就没办法跟你一个学校了啊。” “要是有机会,我们能去找你玩吗?” 夏油杰眯起眼睛,声音柔软无害。 “嗯,当然可以。” 话一出口,女生们的脸上亮了起来,几个人对视一眼,可爱的笑了起来,染着红晕的面颊几乎不掩饰的诉说着暗恋的心事。旁边的男生立刻“呕——”了一声,做出嫌弃的表情。 “你们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吧。这个家伙也是男人,你们都在用什么幻想捧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啊。” “没办法嘛,夏油又帅又温柔又绅士,每次我们去拜托他,他都会帮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不会懂的啦。” “对啊,学校里不是满身大汗的笨蛋,就是不解风情的傻子,还会用那种眼睛盯着我们裙子看,是人都知道喜欢谁。” 笑声再次在桌边炸开,女生们闹作一团,说起了她们都受到过夏油杰什么帮助,男生们则是开始大肆抹黑,话题被不爽的女生们大声驳回,甚至一巴掌拍上了对方脑袋,一群人的声音逐渐和小孩子们的搅混。 作为中心人物,夏油杰只是收回视线,手机屏幕上的光重新映在他眼里。他的手指继续在按键上游走,像与这片热闹无关,专心致志的玩着手机里无聊的单机游戏。 “不想回去啊。” “要不要今晚玩点刺激的?” 有人提议。 “百物语怎么样?在酒店里熄灯,点蜡烛,讲一百个怪谈!” 夏油杰的手指一顿,眉间微微蹙起。 但他没有出声反对。 ——找不到贸然拒绝的理由,现在开口的话显得过于突兀。 「反正有我在,也不会出事吧。」 他在心里低声嘟囔,操作超级玛丽开始跳跃,顶掉一连串的金币。 京都比叡山。 夜蛾深深吐了一口气,折身望了一眼五条家死气沉沉的建筑群,拉开了车门。 不愧是京都的灵山,周围连一只咒灵都没有,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安静到令人骨头发冷,只余下空气带着一丝雨后的土腥味,对于咒术师来说,真是久违的干净地。 “这是昨夜事件的补充资料。” 辅助监督递上了一份文件,夜蛾接过来低头翻阅。 2005年1月25日,东京都江东区虹之大桥,咒灵讨伐失败二级咒术师原田健次重伤。 现场出现不明少年,咒灵被祓除,事件未造成其他影响。 少年,夏油杰。 出生于青森市,父亲为医生,母亲是文学教授。小学时曾因声称能看见妖怪而在学校引起骚动,之后转学顺利毕业。升上国中后表现优秀,将于4月进入青森市偏差值最高的高中。 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成长轨迹普通且平淡,看似与咒术界无关。 “可是。”夜蛾的目光落在某一行,声音压低:“他的母亲曾经带着儿子前往医院的精神科多次就诊。” 辅助监督接着说:“夏油杰目前人在东京,正在进行修学旅行。住的酒店我们已经查到,可是明天就要回青森,要不要今天见一面?” 夜蛾合上资料,沉默了几秒。 “我下午还有会议。”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见一面。” 夜色渐深,东京街道的霓虹灯闪烁。几名少年少女在游玩归来后各自散去,夏油杰回到房间放下东西,去了酒店自带的温泉泡澡。 整个身体陷入到温热的水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天花板的样子,夏油杰将半个脑袋都沉了下去,恍惚的思考今后的事情。 他真的要按部就班的考一所好大学,上班,结婚,平凡的结束这一生吗? 像是被呼唤着的萤火虫,告诉它这里有干净的水源,被捏造的甜美吸引,晃晃悠悠的飞过去,将生命延续至下一代。夏油杰的人生,只有这点价值吗? 尽管还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一般人不受到那些怪物的伤害,只是,如此单调的人生,终于一日会厌倦,厌倦后,他又应该怎么做…… 拥有特殊的力量,有什么意义? 蒸腾的硫磺源源不断的上升温度,大脑晕晕乎乎的维持着运转。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也不会有和他一样的人出现。 思维漠然的断裂。 热气散尽,从温泉里出来,夏油杰擦着头发在廊道里朝着房间的方向而去,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进去的脚步。 房间四角都摆上了蜡烛,微弱的火焰摇曳,光线被墙壁压低,影子从墙壁上攀爬,描绘出狰狞扭曲的线条。白天的几人围坐在房间中央,一个个的脸上都被恐惧紧张侵染,手拉着手做好了百物语的准备。 夏油杰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胸口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以为只是简单的讲讲睡前恐怖故事,没想到竟然连蜡烛也准备好了。 正中央,一个女生正在讲故事。 “你们听过般若这个怨灵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带着兴奋,身影被蜡烛的火光拉长,在墙上发颤。 “夏油,快坐下!” 几个人拉着他往里拽。头发还在滴水,毛巾围在脖子间,夏油杰并没有反抗的被安顿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顺势坐下。 故事继续。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被屋内蠢/蠢/欲动的黑暗吞没。 “在一个学校里,有个女生很漂亮。她很安静,成绩也好,老师常常表扬她。渐渐地,同学们开始嫉妒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有人在背后说坏话。有人往她抽屉里塞死掉的青蛙,有人偷她的鞋子丢进厕所。 她只是默默忍耐,没有和老师说也没有和家里人说,没有朋友的她将一切都憋在心里。 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可从那天起,学校的厕所里,镜子上常常会浮现她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一直在动,好像在说——‘我看见了。’” 女生的声音忽然噎了一下,脖子折向一个角度,像被什么扯住一般。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细碎,像是被水泡过的纸张,在空气里一边断裂,一边拼接。 “她……她在看……在看着我们……哈哈……我也看见了……” 突然,蜡烛火苗齐刷刷地拉长。 下一瞬间,啪——全部熄灭。 黑暗压下来。 房间的空气一齐被抽空,四周传来潮湿的窸窣声。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下蠕动,软绵绵地摩擦着木板。 “咚!” 一个同学先是眼白上翻,直挺挺倒下,脑袋磕在榻榻米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具具身体像被割断线的人偶,扑通扑通倒地。 只剩下那个女生,僵硬地坐在原地。 她的脖子慢慢歪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嘴巴仍旧在动。 “我……看见了……我也要……你们都……” 声音变得尖锐,忽高忽低,好像被几十个人同时压在喉咙里说话。 夏油杰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什么来了。 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女生嘟嘟囔囔的沙哑声带动空气的震动,夏油杰确认同学们只是睡着了之后站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发出咔擦咔擦的错位声,原本还微弱的有些颜色的房间瞬间变的寡淡,苍白的月光躺在地上,照着榻榻米的纹样和死了一样。 “异空间吗?也算是帮了忙了。” 眼睛转动,夏油杰习以为常的评价。 不用担心在这里开打会需要赔偿,也不用考虑善后的问题。 故事以女主角找到了嫉妒她的人,吞噬了那个充斥着丑陋的灵魂为结尾,十分俗气的结束了。 啪嗒一声,失去利用价值的女生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丢到地上。她的四肢抽搐,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身体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它”开始出现。 最先浮现的是眼珠。 一颗,两颗,三颗……先是地板缝隙里冒出来,紧接着墙壁、天花板、甚至榻榻米的缝隙处都渗出了浑浊的眼球。它们齐刷刷地转动,瞳孔放大收缩,湿腻的液体顺着表面流淌,滴落在地板上。 然后,死去的月光活跃起来,涌动着爬出了一具人形。 干瘪,像是被烈日晒枯的树干,却长着四肢。每一条筋络下都布满大小不一的眼珠,那些眼珠嵌进肉里,不停颤动。连它的头发里,都有眼珠挤出来,眼白翻动,黑色的瞳仁齐齐盯住在场唯一还站立的人。 “看见了……能看见……哈哈……都在看我……” 它的声音湿哒哒的,仿佛有人用指甲刮玻璃,又混杂着低低的笑。 房间四周爬满了小东西。 一个个像章鱼,却顶着硕大的眼球。它们粘在墙壁,倒挂在天花板,拖着细细的触手,眼珠死死盯着夏油杰。 呼吸都被这些目光堵塞,变得沉重起来。 “……真恶心。” 被强烈注视着的本人并不愉快,撇撇嘴角一脸嫌弃。 空气冷得像凝固的油块,黏糊糊的扒在皮肤上。眼珠们在榻榻米上滚动,咕噜咕噜的声音混在低语里,朝着目标靠近。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 目光越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直直锁住中央那具干瘪的人影。 “昨天刚收服了一只水母,今天就来点更麻烦的东西吗,东京可真是一座繁忙的城市呢。熬夜对于我们青少年来说可是不健康的,速战速决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轻快,嘴角弯起,态度坦然的面对这个有趣的挑战。 “正好,试试水母的水平。” 水珠从潮湿的发梢落下。手臂上浮现起细小的青筋,双腿前后打开,蓄力的手掌并拢超前,手指弯曲勾了勾,发出了挑衅的邀请。 房间里的风随之微微颤动,吹得蜡烛残余的烟雾四散。 眼珠们同时转向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夏油杰张开五指,空气里响起轻微的撕裂音。 咔嚓咔嚓,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挤压着探了出来。 他的身后猛地裂开一道黑色的空间。 湿冷的气息从缝隙里涌出,带着腥味的风一下子灌满整个房间。首先探出来的是几条半透明的触手,啪地甩在榻榻米上,触手试探一样收缩、卷动,晕开一道道湿痕。随后,巨大的伞盖挤出缝隙,撑开、抖落,把整个房间压得更低。 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 从缝隙中钻出的刹那,房间的光暗了一层又被重新点燃不属于这个空间的颜色。它的伞缘闪烁,荧荧光点在空气里浮动。下一瞬,雨水便倾泻而下,把整个空间笼罩在厚重的水幕里。 眼珠怪物沉默了一瞬,它身上的数百只眼球同时收缩,本能地畏惧。 扯嘴笑了一声,夏油杰抬起手,随意地弹了弹指尖,像是在催促宠物。 “——别丢脸啊,打不过就太逊了,对了,不要伤到躺着的人,不然这次真的杀了你。” 伞盖瑟缩着轻轻抖动,几十条触手回应自己的主人猛地挥下,碾压了一片眼珠章鱼。 伴随着雨线落下的瞬间,空间内猛烈地混入一股粘湿的混沌的蓝,搅动原本属于对方的领域,强硬的塞了进去。湿冷的空气贴上皮肤,呼吸都带着腥味,透明的水母撑开伞盖,触手缓缓垂下分裂出几只体型小巧很多的水母,啪嗒啪嗒的靠近躺着的人,将他们包裹了起来。 即使损失了这么多眼珠子,那个看起来最恶心的家伙也没什么变化。 “看见了……看见了啊!” 枯枝上的眼珠同时鼓胀,死死盯在夏油杰身上。 “这些躺着的家伙们都嫉妒你!他们在背后咬牙切齿,嫉妒你成绩好,嫉妒你人缘好,嫉妒你有个好看的脸!父母的工作完美无缺,你就是个一出生就赢了的家伙!” “即使如此,你也要保护他们吗——?” 摇头晃脑的发出刺耳的笑声,枯树枝歪了歪自己的脑袋。 夏油杰懒得抬眼皮,嘴角弯起一抹礼貌的笑,轻蔑的打量一只聒噪的虫子。 “嗯——原来是这种废话。说到底,你就是个嫉妒成精的丑八怪吧?啰里啰嗦的,哪里冒出来的不被人喜欢的死老头吗?” 趁着水母的触手处理了一批污染视线的恶心玩意,他走过去,先蹲下身,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同学翻了个身,探了探鼻息。呼吸还在,只是昏睡。 被水母裹住了还能呼吸,好神奇,感叹的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拿出手机毫不留情365度的拍下了对方的丑照。 “都是你们说要玩这种见鬼游戏的原因,我还要加班。”把所有人都拍了一遍才收手:“东京的最后一晚也不能好好休息,该说,不愧是爱惹麻烦的国中生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水母伞盖闪了一下,触手猛地甩出,把逼近的几只“眼珠章鱼”抽成烂泥。汁液溅到榻榻米上,散发出恶心的酸味。新的章鱼马上又从墙缝里爬出,张着触手扑向夏油杰。 站起身,脚步一踏,泅湿的榻榻米上溢出不堪重负的雨水。 “就只会喋喋不休,派出这些杂鱼吗,好没有创意,哪里来的老古董。” 指尖轻轻一抖,扭曲的黑色能量从指缝中窜出,把最先扑来的几只章鱼从中心炸开一个洞。 枯树枝的声音越发尖利,扒在上面的眼珠子疯狂的颤抖:“你明明也是!你嫉妒他们能哭、能闹、能随意地依赖别人!你羡慕他们能和朋友混在一起!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是在装!你也有着嫉妒的心——!!!” 癫狂的怪物猛的伸出了自己尖锐的手,狠狠地刺向前方。 像是被什么搞笑节目逗乐,夏油杰大笑了一声,声音响亮得要把这个诡异阴湿的空间捅破。 “真是笑死我了!你是从嫉妒这种情绪中诞生的怪物吗?什么啊,和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逊死了。” 利落的抬手抓住逼近的怪物的手,肌肉瞬间绷紧,巨大的握力挤压着枯枝条一样的手腕,直接把里面嵌着的眼珠啪啪啪碾碎榨出汁/水,用力一拽整条胳膊被硬生生扯下,甩在墙上砸得稀巴烂。 结束后夏油杰甩着自己的手,嫌弃的看着手指上粘着的粘稠液体,吐了吐舌头,面露苦色。 好恶心。 说真的,攻击这家伙好恶心。 越看越嫌弃。 “喂喂,你这造型也太失败了吧,就算是eva里的使徒,至少人家还带点帅气感,你这是廉价特效怪人,还是下水道里爬出来的那种。” 被毫不留情语言攻击的枯树枝扭动着身子,眼珠一颗颗从皮肤里鼓出,黏液滴在榻榻米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数百只眼睛一齐眨动。 夏油杰盯了两秒,眉头紧紧皱起。 “啧,真的好丑。” 他毫不留情地说出口,语气就像随便点评了一句电视里的怪兽。 “长得像那种被小学生画出来的假面骑士怪人,乱七八糟的眼睛贴满全身。要是拿去参加怪物设计大赛,第一轮就得被刷掉。” 眼珠猛地一缩,所有目光盯得更紧。 毫无自觉的夏油杰偏了偏头,又补了一刀:“说真的,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像便利店里过期的关东煮吗?再多煮两天就该直接丢垃圾桶那种。” “啊不对,比那还惨,至少关东煮没这么恶心的元素,抱歉抱歉,这个形容似乎对关东煮不太礼貌,我还挺喜欢吃关东煮的。” “你啊,是特意为了吓人才长了这么多眼珠吗?” “够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什么死小鬼,评价人外貌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啊! 尖叫,声音穿透耳膜直直的朝着大脑深处刺去。它身上的眼珠再度鼓胀,更多小章鱼一样的眼怪从墙壁缝隙爬出,扑向夏油杰。 “你——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才是被嫉妒的人!你才该被盯着!你才该被吞掉,该死的人类——!” 看到怪物破防,噗呲一声捂着嘴,夏油杰更憋不住了。 “啊?生气了?哈,这下才像点‘反派boss’嘛。” 眼神一挑,带着少年独有的兴奋与任性:“来吧,让我看看你除了恶心,还有没有点能打的本事!” 压迫感沉到极点,呼吸被束紧。 水母猛然撑大伞盖,雨势更猛烈的下落。触手不断抽击,拍碎一群群小章鱼。即使它们一遍遍咬烂伞盖与触手,透明的□□也会在雨里不断再生。 “你们这些东西还真执着啊。” “水母啊,是一种在水里可以再生的生物,没上过学吗。” 脚步向前脚尖用力,身体猛地朝着一个方向弹出,拳头收紧猛然砸出,雨在拳头前炸开,像被压缩的空气瞬间解放,砰的一声撞上怪物的身躯。 “死小鬼——”被砸中的怪物嘶吼:“你明明也在嫉妒!人类都有嫉妒的感情!” “从刚才开始就吵死了!来来回回就背了这几句台词吗?” 少年特有的任性写在脸上:“他们可没有任何需要我嫉妒的地方。” 不可否认,人类都具有嫉妒这一负面情绪,只是,学校的家伙们,没有任何需要夏油杰值得嫉妒的地方,生存的地方不一样,看到的景色也不一样,嫉妒是无意义的。 拳头直接把枯树枝的身体砸进墙里,眼珠成片爆裂,流出的脓水被雨冲散。 剩下的小章鱼不知死活的扑上来,疯狂啃咬水母的身体。透明的触手被咬得千疮百孔,却在雨水中一遍又一遍愈合。水母的伞盖忽明忽暗,每一次闪动,新的触手都会从断口生长出来,狠狠地把爬上的章鱼甩飞出去。 “还在撑?不过也就这样了吧。” 他再度握紧拳头,眼神冷厉。 “听烦了,给我消失吧。” 一拳落下,怪物的身体彻底塌陷。无数眼珠一齐爆裂,惨叫声被雨声吞没,最后化作一滩黑色的泥,在消散之前,黑色卷曲着团成一颗黑色的珠子落到少年的掌心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静。 刚才还波涛汹涌的海面瞬间停息,雨幕眨眼间全部消失。撑满房间的伞盖也逐渐透明,拖曳的触手收回黑色缝隙,随着“咔”的一声,空间合拢。 耳边的水声、眼珠的窸窣声全都被抽走。压迫感退去,空气重新变得轻盈。 夏油杰甩了甩手,黏糊糊的触感依旧鲜明。 眼前的世界咔哒一声错位,又迅速拼合。 和室里的榻榻米恢复了原本的纹理,没有任何水渍,墙壁也没有裂口。四角的蜡烛安安静静地燃烧,火苗只剩下指尖大小。 刚才还沾满粘液、四处滴水的地面干净得过分。 那些爆裂的眼球、腥臭的脓液,全都像是没存在过一样。 一切回到了他们最初聚在这里讲怪谈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同学们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只是单纯的睡着了。 走到房间正中央,夏油杰抬手把房间的灯拉开,又把四周的蜡烛吹灭,防止引发火灾。之后开始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生拉到一边,两两凑在一起和女生们分开。 手上动作小心,最后给几个人都盖上了被子,关上门。 一切结束后,靠着角落坐下的少年嘟囔了一句:“看吧,有我在,哪轮得到他们出事。” 深沉的夜无人回应他的自满自足。 刚才的战斗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身体上都没有留下水渍或者可疑的粘稠液体。 “要不要再去洗个澡。” 脸颊鼓了鼓,实在是不想动,有点累了。 呲啦一声。 突兀的,门从外面被拉开。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戴墨镜的魁梧男人,肩宽背阔,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和黑/帮一样。他目光停在夏油杰身上片刻,微微挑眉。 “……真是吓人啊,小鬼。” 夏油杰抬起头,视线与对方撞上,迷茫的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大叔是找谁,只能先礼貌的说了句你好。 男人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打量房间。 空气里还残留着战斗过后的气息。 怨恨未散的残秽缠绕在榻榻米的缝隙间,血腥、潮湿、带着怨灵破碎时留下的哀嚎。即使空间已经复原,那股「曾经存在」的阴翳却没那么快消退。 夜蛾皱起眉,低声喃喃:“刚刚有咒灵出现吗?不,规模远不止小打小闹。咒灵的残秽浓得过头,等级在二级到一级之间。”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夏油杰身上。 少年身形高挑,骨架很结实,显然锻炼过,和一身白的皮肤以及那张讨巧的长相不怎么符合。脸上还带着乖巧的轮廓,看起来是个没有攻击性的国中生,只是长发和耳钉又结合的有些突兀。 而且在夏油机的背后,咒力像是泄洪一般无法克制地涌出。 黑色的影子在少年的肩头、背后翻腾,狰狞的轮廓一瞬一变,像兽、像鬼、向人,无数张脸无数只眼紧紧盯着夜蛾,窒息感转瞬捏紧夜蛾的呼吸,逼得他额头流下冷汗。 那些异样的存在张牙舞爪的威胁着外来者,却奇异地环抱着主人,不曾离开半步。 夜蛾心中一凛。 这种程度的气息,他今天下午才在五条家感受过。 此刻,竟然在眼前还存在另一个。 这个少年,同样站在「异常」的范畴,散发着同为咒术师都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感。 唯一不同的是。 五条家的孩子,天生凌驾于众生之上,那张脸上冰冷的写满了对世界的冷漠。 而这个青森来的小鬼,却像个普通人一样,温和、克制,融合在日常的生活中,掩藏着秘密。 矛盾而危险。 快速调整好,夜蛾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总结:“不会隐藏咒力吗,看来没有接触过这边的世界,也不像是式神使的样子,有点奇怪。” 视线越过那层咒力,他看见的已不是单纯的孩子,而是一个被数头恶鬼环绕的怪胎。 这个孩子,他必须带回去。 缓缓摘下墨镜,夜蛾做着正式的介绍。 “我是咒术高专的老师,夜蛾正道。” 停顿了一拍,他吐出那句决定性的解释。 “是咒术师。” 夏油杰怔在原地,耳朵自动收集起对方蹦出来的一个个奇怪的名词。大脑不断收紧,心脏猛烈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不用解释,他就知道对方也能看到他的世界。 ——他,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这个词。 「咒术师」 那一刻,他全身血液像被点燃,呼吸紊乱,眼睛睁大,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原来,真的有和他一样的人。 不是幻觉,也不是谎言。 心底多年空荡的洞穴,被这几个字骤然填满。 他站了起来,脚无意识的朝前走了一步,向着夜蛾的方向。 「人类无法真正摆脱孤独,只能通过他人来减轻。」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减轻”的含义。 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找到了渴望已久的「同类」。 第5章 第 5 章 细小,安静的呼吸声把黑夜切出一条边。 夜蛾正道站在门槛内朝前走了几步。 “刚才那个东西。”他语气平稳的给出解释,给出夏油杰未曾接触过的世界,一种全新的称谓:“叫咒灵。” 没有铺陈,句子一节一节落下。 咒灵由人的负面念想聚集而生。 普通人看不到,却会受到伤害。 少数人能看见,也能触碰,如果能觉醒术式,那类人就会被称为咒术师。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简称高专,是训练他们的地方。 咒术师的职责,是维持秩序,守住看不见的边界。 夜蛾的语气不算急切,却一口气将另一侧世界的基本灌入到少年的脑子里。每句话都留一点空,等少年自己在沉默中消耗所有的信息,或者孕育出新的思想。 夏油杰没有马上回应。他倚着墙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一条腿蜷起来,拱起猫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蜷缩,刚才碰到眼珠的黏腻和寒冷还残留在皮肤里。 少年终于抬起眼睛,他只问了一句。 “那里,是不是有和我一样的人?” 夜蛾看着他,肯定的点头。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那是下午匆忙准备的入学通知书,在来之前,夜蛾就做好了要规劝少年入学的准备。当他看到这庞大的咒力之后,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少年,一定要成为咒术师。 将纸递过去,夜蛾蹲下身,平视夏油杰的眼睛说:“这是高专的入学通知书,我在学校等你。” 少年伸手接过。 夜蛾没有再多言,重新戴上墨镜,关门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那张纸。 白纸黑字,印着学校的名字。夏油杰把纸摊开,又折起,再摊开,再折起。折痕渐渐柔软。他没有躺下,咒灵玉推入喉咙里咽下,身体几次要坠入疲惫,眼睛却撑着不闭,胃部反复翻起恶心的潮涌。窗外的黑渐渐推开,灰色压上来,再被白光替换。窗纸亮起来,冷意逐渐从窗户的位置蔓延开来,爬到了他脚边。 清晨,同学们一个个醒来,揉着眼睛打哈切,语气里带着旅行尾声的困倦。有人看见夏油杰靠墙坐着,神情是罕见的冰冷,疑惑的问:“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夏油杰眨眨干涩的眼,脸上挂上熟悉的笑容:“太累了,不知不觉就靠着墙睡着了,收拾行李吧,我们要准备回去了。” 大家点点头,没有多想。昨晚的事在他们的记忆里消失得彻底,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是那个咒灵的能力,吞下咒灵之后,咒灵的能力就会自动进入到他的脑子里。 从嫉妒这种情绪中诞生的咒灵,延续了被嫉妒者不想被过度关注的心情,也延续了嫉妒者一直看着对方的恶意。 正巧老师的声音也在走廊里响了起来,将夏油杰的思绪抽回来,他们匆匆忙忙的开始收拾,女生们大叫一声跑回房间里准备洗漱化妆。 行李箱拖过走廊,学生们在教师的安排下一个个上了车,大巴驶出东京,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被玻璃切成一块一块,晃在人们的睫毛上。 靠过道的人睡得东倒西歪,隔着口罩的呼吸声粗重的起伏。夏油杰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机里的音乐把车厢的噪声推到远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指尖轻轻摩挲那张纸,感受它薄薄的存在。 窗外的田地、铁塔、桥梁快速的后退。 他想起夜蛾说的话「那里,有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让大脑停止思考。 一整夜没有合眼,眼球很干,即使如此夏油杰也没有困意。车窗上倒映出他的脸,与车外的风景叠在一起,像两种时间重叠在一个画面里。他看着倒影,心跳跟着车身的震动有节奏地加快。 天色接近傍晚,巴士在校门口停下,旅行的结束随着老师一声解散而落地。车门缓缓滑开,冷风立刻扑面。东京带来的余温在一瞬间被剥离。夏油杰提着行李挥别了几个朋友的邀请,靴底踩进积雪,发出干脆的“咯吱”声。 青森的天空是厚重的灰,雪花大片大片落下,堆积成视线中茫茫的常见景象。站外的街道空寂,只有偶尔驶过的车在白色地面上压出深深的痕迹。与东京相比,这里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没有霓虹,也没有人潮,只有冷风和雪,把一切都裹进迟缓。 他拉了拉衣领,吐出的凝结成浓浓的雾气后散开,上升消失。行李箱的轮子被雪卡住,拉起来的动作有些笨拙。回家的路并不远。 妈妈一定在等他。屋里会亮着温暖的灯,桌上可能已经摆好热汤。爸爸会问他旅途是否顺利,像往常一样,平稳又温和。可是,只要他说出口——他想去东京读那所学校,父母的反应,他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 他们大概会说东京不错,会说考大学方便,他们不会拦着他的,父母一直很支持他做的决定。 但是。 「咒术」。 学校名称里的两个文字,让他又对父母的反应升起了期待。 他们会不会在知道后,仍旧支持他的决定。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慢了半拍,雪地的反光白得刺眼,夏油杰眯起眼,呼吸有些乱。 ——要不要说? 如果说出来,过去的他编织的谎言就会彻底袒露,无处遁形。 如果不说,他依旧是那个普通的夏油杰,和父母一起过着安稳的生活。可是,真正的自己会继续被埋在深厚的雪中,一年又一年,一层又一层的覆盖,随着这个不怎么会变化的城市,一同腐烂在土壤里。 风掠过耳边,吹得他指尖发凉。他紧了紧手里的行李把手,指关节被冻得泛白。胸口里心跳沉重,像要撞开某道门。 不远处就是家门,窗框中映着昏黄的灯光,那盏灯透过雪幕,看上去既近又远。 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向前走去,伸手拉开了门。 门口的拖鞋整齐地摆放着,电视机开着一档新上映的电视剧,客厅的空调运作着热风。厨房的空间中泛着蒸汽的白,锅盖在火上轻轻抖。 妈妈探出头,看到儿子回来了,挥着锅铲绽开笑容:“杰回来了!怎么看着瘦了点?” 夏油杰无奈的笑了一声,把伴手礼放在茶几上。塑料包装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像水波一样。 “我回来了。怎么可能瘦了,修学旅行也就五天。我先去洗澡,伴手礼放在桌子上了,给你买了喜欢的口红。” “谢谢杰,妈妈好开心!” 洗过澡,脖子上围着毛巾坐到餐桌前,这一刻,疲惫才席卷上来,整个身体都有些麻木的刺痛。 头顶的灯光柔和,味噌汤氤氲着热气,筷子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落下,眼睛迟缓的转动几圈,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其实,东京有一所高中,想让我去那边上学,那边昨天联系了我。” 正在盛饭的妈妈愣了一瞬,没有问是什么学校,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又恢复,笑容没有变,轻轻换了个话题:“东京也不错啊,将来考大学更方便。是住校吗?” 握着筷子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睁大的眼眶中,瞳孔不断的颤抖,夏油杰的心发出一声疑问,嗓子没了动静,只是一点点下坠,冰冷从脊背漫延。 看着妈妈的侧脸,声音像被一条撕扯到极细的线,微微一碰就会裂开:“嗯……会住校。” ——为什么不问呢? “欸——!”妈妈温声道:“那家里要寂寞了呢。不过也好,为了未来考虑,去大城市是对的。我家杰这么优秀,一定没问题。” ——为什么不问是哪所学校呢? 一直不说话的爸爸夹起一块炸鸡,随意地补一句:“学费没问题吧,我家也负担得起。孩子总会长大离开家,我们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妈妈接道:“周末去买些住宿要用的东西吧,决定了的话,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 他们的语气体贴而认真,在履行身为父母的责任,对儿子去东京,语气中有自豪有骄傲有担忧,可是都下意识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逃避着那个话题。 父母的表情隔着饭桌无限的被推远,独留下夏油杰坐在这一边。 味增汤泛起令人作呕的油腻,炸鸡干燥的外皮割的口腔生疼,毫无味道的大米尝不出任何幸福的味道。 他的父母,亲手关上了「理解」的大门,拒绝着属于夏油杰的另一半。 就和小学的时候一样。 父母是爱着他,夏油杰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并从来不抱有疑问。但他们爱的是那个“乖巧的普通孩子”,而不是完整的他。他眼中真实的世界,在父母坚定的拒绝中被否定了,父母的爱,也是有条件的,那是必须扼杀一半才能得到的东西。 此刻,他原谅了父母对他的孤立,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将自己置身舞台,看着自己和父母演一场幸福的剧本。 真正的他,被留在幕布之后。 “杰,你一个人去东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妈妈会担心你的。” “爸爸也会担心你的,有什么记得联系家里。” “我会的,谢谢你们。” 他仰起头,看着父母,一如往常般温柔的笑了起来。 三月的风依旧冷,邻居院子里的梅花悄悄开着。毕业典礼那天,礼堂布告牌上写着“祝贺”,字体端正。校长重复每年枯燥无聊的演讲,同学们笑着打闹、合影、最后拥抱哭泣互道再见。 夏油杰在人群里被簇拥着,朋友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喊着叫夏油杰不要忘记他们,夏油杰一个个应下,眼角也微微红了起来,女生们围在他的身前,遗憾东京离得太远不能去看他。 最后挥手离开的时候,夏油杰的校服一颗扣子都没有剩下。 回到家后,收拾好的行李被父亲帮忙搬到门口,交给快递提前寄到学校里。 妈妈一条条核对清单。换洗衣物、证件、生活用品,确保没有遗漏。 入学通知书一直放在桌上。他们都看过,甚至填写快递单的时候还亲自写上去了学校的名字,却谁都没有念出“咒术”两个字。 默契的各种保持着沉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出发那天早晨,青森市的温度也没有抬高多少,吹来的风有些凉。他们站在车站门口,妈妈把围巾递给他,想到东京的温度又收回了手,夏油杰伸手将围巾接了过去,没有让妈妈的手落下。 人流都向着里面走,差不多到时间了,他和父母道别,转身进站。 列车启动前有一个很短暂的寂静,然后车厢像吸足了一口气,车开始缓缓前行,属于青森市的一切都开始倒退,一帧一帧的从车窗里退出他的视线。 驶往东京的方向,山脊逐渐更低,大楼慢慢的变的密集,等到真的进入东京那一刻,列车两侧立刻被高耸的楼层包围,密不透风的城市拥挤的将云层都削薄。 在大宫下车,根据给的地址,换了两次车才到秩父市三峰山脚下,又换上了去高专的巴士。 巴士一路颠簸,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甚至都生锈了的站牌停下。 春日的阳光照得叶片闪闪发亮,脚边是蜿蜒上去的山道。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他愣在原地,整个人僵了两秒。 “……欸?” 少年缓缓转头,看了看背后空荡荡的道路。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该不会被骗了吧? 东京,日本的心脏,繁华的大都市。 自己还没踏进学校大门,结果就被丢到比青森还要乡下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啊!” 原本对大城市生活的想象在这一刻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山道蜿蜒而上,三月的风对于东京来说说不上多温暖,尤其是山里,只比青森稍微暖和一点。林叶层层翻卷,斑驳的光洒在石板上,透着点淡淡的凉意。 夏油杰单手拽着行李箱,轮子在石阶上颠得厉害,咯噔、咯噔的声音一路往上弹。他低头看了眼边缘染上灰尘的白色球鞋,心里暗暗嘀咕。 东京的大都市?呵,在青森的时候都没有这个时节登过山!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宽松外套,里面配了白色T恤,下摆露出来,边缘熨烫的整整齐齐,手腕上还特意带着一串银色手链,走动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随着动作抖动。少年该有的潮气全都在,却偏偏被这一座荒凉的山衬得有些突兀,辜负了他为了来东京准备的穿搭。 郁闷的瘪起了嘴。 “开什么玩笑,比青森还乡下……” 拖拽着行李箱往上走,就算是他也有些累了,忍不住将抱怨小声吐出来,声音转瞬被树叶反射回来困在身边,像是在嘲笑他的愤慨。 几只山鸟扑腾着从枝头飞起,吓得他一抖,差点把行李箱甩出去。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远方。树木层层叠叠,半点不见高专的影子。 真的没走错吧…… 抱怨过后把耳机塞进耳朵,随便放了首歌。节拍在耳膜里敲着,和轮子的咯噔声混成一片,气势汹汹的提着行李再度前进。 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展开,到底是什么学校才会设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难道藏着什么必须远离人群的可怕怪物吗? 离开青森时,他幻想的是东京街头的便利店、霓虹灯、熙熙攘攘的行人,还有随便一转角就能买到咖啡的热闹。 结果呢? 东京——?!东京呢?他看到的只有山! 终于走到山道尽头,眼前出现了一重重石头的鸟居,石阶连接两侧是灰白的高墙。只有一个入口的正门门檐高大,暗色的木纹在阳光下斑驳,像是某种年代剧的背景布景。墙角雕刻着古老的花纹,显得沉默而威严。 “……这就是高专?” 夏油杰愣了一下,行李箱的把手差点滑落。 心里浮出第一个念头是:好土! 第二个念头是:真的好土! 和他想象中的「东京校园生活」完全背道而驰。这里看起来比京都的贵船还要古朴,一眼看过去就是老人会喜欢去的地方,连空气都混着木头的气味。 “我被骗了吧……” 眼角抽动几下,夏油杰一瞬间产生了回去的想法。 “一个人说什么呢,快点过来。” 夜蛾正道站在里面,像是早已等候,带着墨镜的形象一如两个月前见面的时候那样,看着不像好人。 “欢迎来到高专,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接到一脸质疑的学生后,夜蛾领着人一路介绍高专的建筑。经过多年扩建,说实话高专的排列有些乱,即使是拿着地图也会迷路的程度。 “这里就是你们的校舍,往后面走是宿舍。” 夏油杰跟着夜蛾的脚步。 宿舍被围在传统的日式庭院里,需要穿过长长的通道才能到达,两侧的石灯增添了不少神秘感。庭院里的松树看起来很名贵,也上了年份,池塘水面清澈,几条锦鲤在水中游动。几个穿着和服的工作人员安静走过,手里端着装饭菜的漆盘。 “宿舍空房间很多,住的人也不算多,最近几年咒术师的数量在持续下降……不说这个了。这里生活设施齐全,自贩机、洗衣房这些基本的都有配备,缺什么直接说,必要的东西都可以补全。这几间是吃饭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和食,想吃什么和辅助人员沟通,洋食也能做。” 夜蛾边往前走边介绍,两个人的影子穿过窗棂留下的方格。 “……这里是21世纪吧。”夏油杰不带任何讽刺的发出疑问。 夜蛾挑眉,没理他,带着他转过几道廊,在一间最深处的角屋停下。 “这是你的房间,按照你的要求,最安静的房间。” 交接好钥匙,夜蛾就离开了。 站在走廊里的夏油杰看着眼前的门,摸着下巴思考。 看起来是个正常的,符合现代的门,但是刚才一路走过来的场景太过震撼,他还是不要这么早松懈。 话说,如果对房间不满意,能更换吗?刚才说了必要的东西都可以补全,房间的样式算是必要的东西吗? 求求了,只要不是榻榻米怎么样都行。 在心里做好准备,伸手将门打开。 室内全部出现在眼前的瞬间,颜色一下子变得鲜艳起来,宽阔整洁的房间填满视野。普通的木地板铺满房间,床是1.2的尺寸,对于单人宿舍来说奢侈过头了,靠窗放着书桌和椅子,宽大的衣柜和几个置物架靠墙一侧立着。 提前邮寄的纸箱已经放在了正中央。 比想象的更加好,不如说,好过头了。 满意的走进这个今后属于他的房间,夏油杰来到落地窗的位置,一口气把窗户全部打开,风大股大股的涌了进来,新鲜的空气不断翻腾,白色窗帘被吸到了阳台上,正对着的树林发出沙沙声。 尽管建筑物充斥着一股传统风味,拥有阳台的房间还是令他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行李箱摊在地上,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衣柜,书籍有一部分已经塞进了书架上,拆开的箱子围着夏油杰绕了一圈。手机抵在肩膀上,妈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杰,到学校了吗?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宿舍挺大,饭有人准备,虽然建筑物很老,还算不错啦。” 妈妈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大概是在准备午饭:“那就好,好好学习,将来的事情慢慢考虑,你这么喜欢看书,大学读文学也不错,但是你爸爸希望你能学医。” 应该两个都不会选的。 心里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却顺着父母。 “我会考虑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把房间彻底收拾了一遍。被子和床垫是一早高专准备好的,和家里的没办法比,睡着也算是舒服,换上了从家里拿的床单和被套。喜欢的摆件放在了一眼看得到的地方,书本已经拿到了,自己设计的校服也就位。空荡荡的宿舍渐渐有了点个人气息。 白天,还没开学有些无聊的他几乎都在山下晃荡。山脚的商店街小而安静,卖水果的老人坐在门口打盹,便利店倒是很全,三家都有。小镇放置着一百多个曾经存在的居民的人偶,似乎是周围人为了怀念特意设置的。诡异之处透露出点温馨,有种不愧是高专选址的感觉。 夜蛾老师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找他谈术式。 “你的术式是咒灵操术。留下的纪录很少,偶然间和一个人谈到了你的术式,对方告诉我的。” 夏油杰眼睛亮了起来,等着进一步的解释。 “太罕见了,几乎没有完整的记录,能查到的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千年前,大约在平安时代。能怎么发展,得靠你自己摸索,抱歉,也许这里能帮到你的地方不多,但我会认真教授你关于咒力的运用,能开发到什么程度,就全看你自身了。” “罕见啊……”少年下意识地露出得意的神情:“听起来就很厉害嘛!” 夜蛾盯着他没说话,心中潜藏的担忧在看到夏油杰的神情后咽了下去。还是孩子的夏油杰没有意识到在过度腐朽的咒术界内,几乎没有留下记录的罕见术式意味着什么,完全沉浸在“独一无二”的骄傲里。 不,不只他一个,今年有三个这样的特殊存在。 等他们适应一段时间后,在和他们说吧。 几天后,高专迎来了另一名学生。 因为夜蛾要代替年迈的校长参加一场重要仪式,接人的工作落在刚来不久的夏油杰身上。 午后的阳光照在石柱上,少年靠在那里,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玩着手机。宽松的T恤在风里轻轻鼓起,黑曜石的耳钉折射出柔润的光芒。他随意地把长发拨到耳后,神情散漫。 车停下,短发少女在辅助监督的护送下来到高专门口。她的目光直白的落在少年身上,对眼前等待的人有些好奇。 夏油杰注意到她的视线,收起手机,嘴角一勾,抬手挥了挥。 “哟,我是夏油杰,你的同级生,夜蛾老师有事外出,我来负责接你。” 少女提了提行李箱,轻声道:“家入硝子。” 两人简单地自我介绍后,夏油杰主动接过她的行李。 “走吧,我带你去宿舍。其实我也才来几天,对很多地方还不太熟。真好啊,你还有人送,我是自己走山路上来的。” “是吗?lucky~” 一路上,他随意地给她介绍高专的布局,几乎是在重复夜蛾当初的话:“饭会有人送到和室里,训练场在后面,房间意外地大,还有就是——”他压低声音,笑着说:“房间是洋室,不是榻榻米。”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座土掉渣的房子里都是榻榻米,真是受够了老年人的审美。” “哈哈哈哈——同感。” 三月末,樱花的花蕾绽放之初,高专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名新生。 提前入校的两个人被夜蛾老师按在座位上补充咒术界常识,是为期三天的特殊课程。 “对了,你们的同级生还有一位,算算时间就快来了。之前和你们介绍过的,咒术界存在御三家,他就是其中五条家的人。性格来说可能有些糟糕,但那家伙人不坏。相处起来比你们两个麻烦得多,不过,夏油,我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一下,他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生活。” 夏油杰一只手托着下巴挑眉,笑得灿烂:“ 来自京都的少爷啊。” “没接触过外面的生活,好好笑,封建。” 靠着椅背的家入硝子抬头看天花板,翘起的腿微微晃动,语气十分冷淡。 两位来自普通家庭的咒术师和一位来自传统咒术界的神之子,夜蛾都能想象到自己之后的生活可能会不好过,叹了口气,只求几个人能和平共处。 “他的名字是五条悟,实力很强。一出生就拥有六眼,再加上自身无下限的术式是被称为神之子的怪物,这是外界对他的称呼,从出生到现在没走出过五条家,同为男生,我希望你能教会五条悟基本的生活常识,开学后,硝子因为术式的特殊性不会出现在危险的现场,你们两会有更多的相处机会,将一起面对各种各样的任务。” “不要惹乱。” 夜蛾的语气里没有讽刺,只是平静地叙述。 ——神之子。 夏油杰眨了眨眼,手指在木桌边缘有规律的敲了几下,然后顿住。 刚才还在心里调侃“京都少爷”的轻佻,一下子淡了些。那两个字毫无预兆地坠进心里,像是不小心踩到一处暗坑,让人脚步一空。 看来是有相当实力的家伙。 只是怪物的评价…… 在见到人之前,名字就已经被短短几个字抹削,留下了夸张的名号,本人的存在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顶替。这几天恶补了咒术界的知识,六眼加无下限的强大也是理所当然,但在强大的背后,能在怪物遍地的咒术界留下怪物的称谓,恐怕只是一群人不敢直视的胆怯罢了。 忽然觉得,这个所谓的神之子,有些可怜。 擅自被贴上的标签,就像给人套上一副面具。 根本没有问过当事人喜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和学校里给人起外号是一样的性质。 什么神之子,什么怪物。 不是有着「五条悟」这样好听的名字吗。 撇了撇嘴,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突然出现的不爽来自于哪里,只是单纯的很不爽,闷闷的情绪憋的他很不舒服。 “……好好叫人家名字啊,一群不懂礼貌的垃圾。” 刻意压低声音的嘟囔在空旷安静的教室里被听得明显。 一直摆出事不关己的家入硝子转过头,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向了夏油杰的方向。 这家伙,说话很不客气的样子,实际很温柔呢。 另一个,叫五条悟来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要是太吵的人就好了。 今年天气好令人头疼,夏天怎么还不结束。 日本的夏バテ太要命了,这几天又反复了,吐的出不下饭,一天吃一顿还是想吐。 我是从靠北的地方搬到了东京,今年第一次过一个完整的东京夏天,彻底理解了为啥夏油杰的夏天那么难熬了,单纯度过夏天就已经很难受了,太遭罪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车在鸟居前停下。黑色车身反光,像是把山道的天空压进了一块硬冷的镜片。半开的车窗里灌进一阵春风,带起石阶上的几片花瓣,在车门边旋了半圈,最后轻轻落下。后座的少年斜靠着,眼睛藏在墨镜后,无聊地追着这些花瓣的轨迹。 司机下车,绕到后门,弯腰扶着车门。嗓子被风吹得发紧,他还是把练习了很多遍的台词一口气背完,不敢有半分停顿。 “悟少爷,今后您做的事,不代表五条家的态度……”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尽管如此,也要万事注意,不能失去五条家的脸面。” 后座的人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没听见。司机低着头,鞠躬的角度绷得死紧,手指却在车门边微微发抖。少年终于把头偏了一个角度,墨镜的镜片冷冷折出一条锋利的光线。那双不带温度的眼睛只是扫过来一下,司机背脊就像被冰刀划过。 “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说完,他长腿一伸,木屐点到石阶,然后“砰”地把车门重重甩上。声响在鸟居下弹了一下,生硬地散进空旷里。 石阶下方,拎着便利店塑料袋往回走的夏油杰正好抬起头。 跑完步的余热还留在身上,他哈欠没打完,就被这声关门吸引了。袋子里的零食随着动作晃了一下,塑料发出轻脆的响声。眯着眼,他很快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夜蛾老师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的家伙。 白头发,和服,传说中的京都小少爷。 嚣张得要命,司机都被吓得不敢抬头。 社会人真可怜。 慢悠悠走上台阶,在距离对方两三步的地方停下,抬头,夏油杰摆出善意的笑,语气随意的打招呼:“你是五条悟?比我预想的要来的早很多。” “我是你的同级生,夏油杰,以后多多指教。” 白发少年站在鸟居阴影下,隔着墨镜,蓝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油杰,既不答话,也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对方身上的咒力还没完全收敛,随性外露,大咧咧的散发着可怖气息,咒灵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 ——这家伙就是夜蛾说的咒灵操术的术师? 完全是个门外汉嘛。 春天的早晨还有些冷,风吹过脖颈,夏油杰下意识抬手揉了揉有点凉的皮肤,眼睛飘向了一旁。 完全不说话啊,有点尴尬。 随便找点什么说吧。 随后夏油杰把手伸进袋子,拎出一个刚买的菠萝包:“这里的早饭一般只到九点,现在已经过点了。五条同学,你从京都赶过来饿了吧,要不要来一个,就是有点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五条悟的目光终于从人身上移开,落到那只面包上。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颜色漂亮得过分的眼睛。 阳光打下来,将整个人衬得像个刚从玻璃柜里走出来的人偶。 和服笔挺,腰带一丝不乱,可和旁边随意到露出半截手臂的夏油杰放在一起,就显得古板得要命。 称呼。 对方直接叫了他的姓氏,没有加少爷,也没有多余的称呼。 有点奇怪的感觉。 五条悟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嘴唇一张一合:“好奇怪的刘海。” 夏油杰手里的面包立刻被捏瘪,就连额角的青筋都突了一下。 “满头白发的人,有什么立场评价别人发型,京都小少爷。” “哈!?白头发是个性,是魅力点!你个没品的家伙!” “穿着土掉渣的和服的人,没资格说品味两个字!” 极快的“啧”了一声,五条悟不爽地抱着胳膊。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往夏油杰那边瞟了一眼。 黑色的宽松T恤,领口随意敞开到锁骨,肩膀线条被包得干净利落,下身的紫色七分裤上还带着彩色的几何纹。 ……确实,比自己身上这套死老头准备的和服要酷。 可恶,怎么不给他准备几件这种的! “所以,要不要吃?”夏油杰察觉到对面的人莫名鼓起的情绪,把手里已经攥成一团的面包往前递了递。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突然气呼呼的竖起眼睛,夏油杰想了想,想不通。 不会是被他戳到痛处了吧。 狭长的眼睛在那身和服上快速的走了一圈。 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品味。 空气里带着一丝甜味,可怜兮兮的菠萝包还是一如既往的散发出自身诱人的味道,按下了某个看不见的开关。 “吃!”五条悟回得气势十足。 面包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弧线后被稳稳接住。五条悟瞅了一眼,又发出了大声的抱怨。 “你就给我吃被你捏扁的面包?!” “先挑衅的人没资格抱怨。” 撅起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五条悟双手一撑撕开包装,噗的一声把面包再次压扁,之后捏着狠狠咬了一大口。表面的脆皮碎成一块块但还是很甜,面团柔软,混合着没尝过的香气,和家里那些精致得过火的食物完全不同。 挺好吃。 甜得有点奇怪,但就是好吃。 鼓着腮帮子嚼着嚼着,三两下就把整个面包吃完,可惜还是嘴硬:“好廉价的味道。” “哈哈哈,你嘴好硬,诚实的面对自己也不丢人,小少爷,庶民的食物味道也很好哦。”被逗笑的夏油杰毫不犹豫评价,转过身,示意往里面走:“走吧,夜蛾老师让我带你去宿舍。行李呢,需要我帮你拿吗?” 咽下最后一口,舌头把嘴角的残渣舔到嘴巴里,五条悟拍拍手,塑料袋被无下限压成一团朝后一扔,准确的掉到司机的脚边:“不用,会有人送进去。” 夏油杰侧目扫过还站在车边,僵得一动不动的司机。 哦,原来就是这个倒霉鬼。 “那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迈上台阶,夏油杰一边走,一边把之前带家入硝子时说过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五条悟有时慢半步,有时跟上肩并肩。 少年之间的距离感有点像弹簧,合一下,弹开,再合一下,又弹开,在这种来回里迅速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几名身穿和服的辅助人员抱着漆盘从拐角走来,步伐匆匆。眼角无意触到白发少年的时候,瞳孔明显一缩,随即立刻低下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两人身边绕开。 如往常的礼貌克制,却又透着疏离的空白气息,在走廊的空气里一闪即逝。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了,却只是抿了抿唇,没出声。余光往旁边瞟了几寸,身边的人仿佛没注意,依旧揣着袖子慢悠悠地跟在脚边,只是表情比起刚才淡了几分。 阳光透过窗落下来,影子被切割成一格一格的方块,他们的身影穿过其中,在一瞬间被重新拼合又被分隔开。 “你刚才对司机那样说话,会被人讨厌哦。” “啊?我被人讨厌,跟他们有关系吗。” “跟你有关系吧。” “我才不在意这种事情。” “多少在意一点比较好哦。” “你会在意吗?” “我?”夏油杰偏头:“一般来说大家都不喜欢被人讨厌吧。” “反正我不在意。” 明明表情又变回一开始那样了。 还说不在意。 夏油杰心里忍不住暗暗想,这家伙其实超级在意别人的视线吧?只是死活不肯承认罢了。 不,也许也是真的不在意,改变单纯是因为对应的态度不一样也说不定。 他能感觉到走在身侧的人散发着不属于常人的气场,那大概是咒术界内被称为神之子的原因。一直被他人过分地注视着,不在意才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无关紧要的人怎么看待神之子都与五条悟本人无关。 只是如果就连最亲近的人都这么看待他的话…… 那就太孤独了。 对于五条悟来说,他不在乎放在他身上的眼睛有多少,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有谁在看他。那道视线没有任何负担地落在身上,与以往的评判、恐惧、奉承都不一样,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从小到大见过的无数的眼睛里,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带着算计。可现在,这个怪刘海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 胸口像被轻轻搅了一下,痒痒的,带着股上蹿下跳的不安分。 新奇。 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却又……不讨厌。 视线在半空里撞到了一起。 夏油杰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不巧正好闯入五条悟那双好像新雪反射晨光一般好看的过分的眼睛。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两个人谁都没有移开。 ——看什么啊,我脸上有花吗? 五条悟挑了挑眉,心底却意外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喉结轻轻滑了一下,夏油杰怔了一下立刻别开目光。 ——可恶,他干嘛移开啊,又不是干坏事…… 耳尖发烫,夏油杰只好将手插在兜里,假装刚才的对视只是个意外。 不对,那确实是个意外。 五条悟看见夏油杰避开,唇角微微勾高。只不过下一秒,他的眼神也故作潇洒地偏开。 ——等等,他干嘛也移开啊……看起来真逊。 两人都在心底嫌弃自己刚才不自然的举动,却谁也没说破。步伐还是一前一后,那股轻微的尴尬像是被风吹乱的纸片,飘在两人之间。 上楼梯,转弯,直走到尽头,站定,夏油杰咳了一下,甩了甩手里的钥匙,转头对身旁的五条悟说:“这是你的房间,隔壁是我的房间。要是有什么不懂,直接来找我。夜蛾老师让我照顾你,我能做到的范围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会帮你。” 说完,把塑料袋换到另一只手,往前几步,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准备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看着夏油杰的动作,五条悟的眼睛突然闪了闪。 咔哒。 门刚开出一条缝,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推开。 “……喂。”夏油杰愣了愣,塑料袋哗啦一声晃动,肩膀被人撞歪,半边身子还卡在门口,始作俑者已经大摇大摆跨进屋子。 “你的房间在隔壁。” 五条悟回答得理直气壮:“我知道。” 知道还进来!? 夏油杰额角一跳,只能靠在门边,眼睁睁看着对方开始巡视领地。 第一站是书桌。 放在架子上的透明摆件被捏起,海水翻滚的一刻被亚克力切割永远定格,阳光下折射出一片蓝色的涟漪。五条悟用手指碰了碰,嗓子里冒出一声愉快的“哦——”,眼睛里像真的映入了一片海水。 “放下。”夏油杰叹气。 “不要。” “那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 “你——!”夏油杰的额角青筋跳了几下:“自来熟也有个限度,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呲着牙,五条悟爽朗的给了夏油杰一个完美笑容:“谢谢夸奖。” “没夸你!” 他全然不理夏油杰的瞪视,又转去另一边,戳了一下手绘的一对纯色红黑达摩。和家里摆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一样,色彩单调圆滚滚的,看起来很傻又很酷,是没见过的东西。 人偶被戳的摇头晃脑,五条悟的瞳孔跟着左右摇摆。 “这是什么?” “达摩,许愿用的。” “真的能实现吗?” “假的。” 五条悟“噗”地笑出来,手指不停地戳上去,胖墩墩一脸严肃的达摩开始摇摆。 没玩几下很快就无聊,下一秒,五条悟眼睛一动盯上了其他东西。夏油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来得及出口阻止,五条悟整个人迅速飞扑到床上。 床垫被压得一陷,皱痕一路铺开,身体化作一条就这么在上面滚了几圈,被子瞬间皱成一团。 “喂!不要不换衣服就躺别人的床上!”夏油杰炸了,咚咚咚几步快速的走过去就要把人拉起来。 “我很干净的,完全不用担心。”五条悟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睡的地方都没准备好。” “快下来,不换睡衣就躺上去本身就很脏!” “换了衣服就可以躺吗?” “不是这个问题,你快起来!” “不要。” ……这家伙,完全不讲理! 夏油杰呼吸一滞,揉了揉眉心,强制压下心里的火气:“你适可而止一点,即便是夜蛾老师让我照顾你,也是有限度的!” “生气了?谁让你想都没想就敢接下夜蛾的任务,连一丝风险都没考虑过,活该。”五条悟眼睛亮晶晶的撑起脑袋侧躺,经这么一折腾,和服的领口松了些,露出了锁骨:“我在家里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夜蛾没告诉你,是夜蛾的问题,你该去找那个大猩猩抱怨。” “现在,忍着。” 咬咬牙,五条悟说的根本无法反驳,夏油杰只好咽下这口气。 既然人躺上去了现在把他拉下来也于事无补,在心里不断的劝说自己,快速深呼吸几下,转身打算先把买的零食收进柜子。谁知刚敞开袋口,一只手飞快伸过来,直接捞走一包薯片。 “欸!?那是我最想吃的味道——!” “现在是我的了。”撕开包装,五条悟手一抓扔到张开的嘴里,故意咔嚓咔嚓嚼得极响,脸颊一鼓一鼓。 “啊啊啊——!!!”夏油杰瞪眼:“别擅自吃我的东西!还有,别坐在我床上吃零食!” “不~要~!” 真的是让人很火大的小鬼! “至少说声谢谢吧!” 五条悟咬着薯片,含糊不清:“谢——谢!” 可恶,这死小鬼,好让人火大!!! 忍住,要忍住! 五条悟嚼完薯片,眼睛在没有爆发的夏油杰身上扫了一圈,又跳起来走到衣柜前,唰的拉开柜门。 衣架整齐排列,挂着各式各样的T恤和外套,瞄准了几件感兴趣的样式,手直接就伸了进去。 “哟,你衣服挺多。”修长的手指来回扒拉:“黑的、白的、还有……这件紫的,和你今天的裤子是一套?” “是一套,还有,刚吃完薯片的手别动我衣服。” “真是麻烦的个性,你没听说吗,在无下限的保护下,我的身体永远干净。”五条悟一边说,一边把手直接怼到夏油杰面前。 那双手的确白净得过分,盐渍都没有留下半点。 皮肤上甚至就连太阳的痕迹也毫无踪迹,透着股异常的无暇。 给夏油杰看过后,五条悟顺手扯下一件外套,往肩上一搭:“喂,这样是不是很酷?” 和服外套着潮牌外套,画风离谱到极点。 夏油杰捂额:“把衣服放回去!” “这件穿着不好看吗?那这一件呢。” 没几分钟,衣柜就乱成一团,衣服一件接着一件被甩出来。 “快点挑你喜欢的,我借给你,等你衣服送过来了再还我。” 说完这句,夏油杰身体一倒又坐回了床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五条悟随心所欲的自我节奏。 他已经累了。 这家伙精力太旺盛了,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想一出是一出。 他揉着额头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切,臭老头挑的衣服我才不想穿,反正都是些土掉渣的和服。” 夏油杰因为五条悟的回答,微微坐直了身体。 很难相信,在21世纪的现在,竟然还有人一直穿和服? 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啊,换成他一秒钟都受不了。 “你没有其他衣服吗?” “没有。” 空气静了一秒。 “那明天要一起去买衣服吗?去东京,反正离开学还有几天。” 东京? 话音一落,原本还在摆弄衣架的五条悟猛地顿住,整个人像被上了发条一样,迅速转过头来。白发因为动作甩起,在空气里划出一个弧度。 “东京?真的?”他声音抬高了一点,尾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整张脸都亮起来。 夏油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对方整个人已经从衣柜前扑过来,几乎快撞到他肩膀。那双一直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终于正大光明地全部朝着夏油杰露出来,湛蓝的颜色闪烁着惊人的光点,像是刚被点亮的天空。 “哈哈——要去要去!”五条悟双手狠狠拍了两下夏油杰的肩膀,之后站直身体插着腰,又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一圈跳了几下。 “去东京!买衣服、看电影、去游戏中心!我要吃可丽饼!要去涩谷和新宿!” “要出去玩咯!” 终于把这些都修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砰砰砰—— 清晨,宿舍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带着几乎要把人从被窝里活生生拽出来的急切。 夏油杰把整张脸闷在枕头里,眉心挤着一条皱纹,耳边的声音却顽固地持续着。 “……啧。” 睡不着。 脑袋蠕动着从枕头里抬起来,无神的双眼写满了对早晨的厌恶。托某人的福,昨晚两点才睡着的夏油杰现在十分暴躁。 忍了三十秒,还是一把掀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噔噔几下走过去,一把扯开门。 门口,白发少年歪着脑袋,笑得一脸无辜。 “早啊——怪刘海同学!”五条悟双手背在身后,完全不像是刚干了坏事的样子,模样十分乖巧,眼睛在墨镜后闪闪发亮。 “你最好真有事。”夏油杰阴沉着脸警告。 “有啊。”五条悟笑得更灿烂:“事关重大——东京!娱乐!自由!怪刘海同学的笑容!” “……”夏油杰揉了揉太阳穴。 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昨天还是他自己提的。 抬眼盯着五条悟,对方一脸天真的眨眨眼,等待着他的回复。生气的情绪在回想起昨天时被冲淡几分了,但果然还是很不爽。夏油杰眼皮狠狠抖了一下,整个人深吸了口气,硬把想揍人的想法压下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又被按下去了。 “……我去洗漱,你给我乖乖在外面等着。” “收到——!”五条悟弯着腰比了个夸张的OK手势,嘴里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子靠在了走廊的窗户边。 门啪地关上。 夏油杰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自己没睡醒的脸,长长吐了一口气。 ——夜蛾老师拜托他照顾五条悟。 ——没办法。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生活,虽说是找到了同类,可是甚至身为闯入者的夏油杰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他和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正因如此,不想搞砸对他散发善意的夜蛾老师的请求, 而且,确实是他忘记了约定。 这件事,五条悟没有错,倒不如说来敲门叫醒他是正确的,不然事后回想起来,他会更加不舒服。 捧起的水漾起一圈圈波纹,闭起眼,之后冰凉的沁入皮肤里。 九点整,两人穿过一道道鸟居向着山下走去。 五条悟整个人神采飞扬,穿着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服——昨天从夏油杰房间里拿的涂鸦T恤和一条宽松牛仔裤,肩膀上还吊着一件随便搭的浅色外套。 穿着别人的衣服也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但不得不说,很帅。 夏油杰则是另一种气质。 黑色外套加军绿色工装裤的经典搭配,白色内搭的衣角若有若无地露出下摆,随性得过分,偏偏又好看到惹人心烦。初春的凉风吹过,他抬手扯了扯衣领。 被动作吸引的视线落在夏油杰身上,停顿了好几秒。五条悟嘴角撇了撇,哼了一声。 ——切,耍什么帅。 真是奇妙的家伙,身上散发着和咒术师完全不同的气息,排除潜藏在身后的那些庞大的涌动的黑暗,压制着那些家伙的人,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还没被咒术界同化的人。 有意思。 两人并肩走出高专,顺着蜿蜒的山道往下走。山风夹着草木气息,一路往下延伸,阳光照在两人的影子上,长长短短,忽而重叠,忽而拉开。 走到山脚下,公交站就在不远处。铁制的站牌斑驳,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的小广告被吹得翘起一角,怎么看怎么落魄。 夏油杰站定,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他半眯着眼,语气里带着点揶揄:“坐公交会吗?夜蛾老师说你没怎么出过门。就算真出门,你大概也是车接车送吧,毕竟是五条家的小少爷。” 五条悟眼珠转了转,本来想顶回去的什么话没说出口,转而咧开嘴,笑得甜腻,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恶俗的少女漫画,还故意扭着身子掐着嗓子:“嗯嗯!我家可豪华了!我都不用自己走路的!” …… 眼角一跳,夏油杰缓缓转过头,正对着五条悟的可爱满分攻击,满脸写着“你当我傻吗”。 读懂了对方的无语,五条悟摊开手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被看穿真无聊”的表情,耸了耸肩。 “总之,上车先刷卡,明白了吗?”夏油杰叹气,扶了扶额头。 “哦——!”五条悟声音拉得长长的,还特意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公交车伴着轰隆声停在站前。夏油杰站在五条悟身后,只见他动作利落,卡一刷,滴的一声干脆清晰。 ——比刚才装傻的样子靠谱太多。 夏油杰在车厢里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感。 昨天也是。 问东问西,好像什么都不懂,一会儿翻东西,一会儿抢零食,甚至连衣柜都不放过。但只要自己的反应变得冷淡下来,他就立刻换一个目标…… ——难道! 夏油杰的立即视线落到前方那团白色发顶上。心底浮出一个模糊的猜测,虽然还不太肯定。 可疑。 非常可疑。 凝视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的重量降落,五条悟正好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蓝色的眼睛弯起,带着点狡猾。 一路上很顺利。 五条悟没有在人前胡闹,也没有在电车上上演“好奇宝宝一百问”,安静得过分。按理说,这理应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偏偏,这幅截然相反的态度,反倒让夏油杰在心里更加肯定了那个猜测。 走出新宿车站,站前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忙碌,巨大的广告牌在晨光里亮得刺眼。夏油杰忽然停住脚步,冷不丁的停驻,周身的人流还在游动,他和一颗小石子一样突兀的割开了水流。 五条悟跟着停下,疑惑地偏过头。 “你故意的吧。” “嗯?”五条悟随意的发出音调,顶着一张慢半拍,还处在迷惑中的脸。 “昨天那些白痴事,是故意的吧。”夏油杰转过身,眼神直直看向五条悟,语气压得很低:“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持有好奇心,只是装出来想看我的反应?或者说——耍我玩吗?” 空气短暂地僵住,双方脸上的神情褪的十分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冷漠,一个藏着被戏耍的愤怒,一个是被戳破后的审视。 愣了半秒,随后五条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开始跟着发抖。 “发现了?嘛——反正也没想着能骗多久。我不知道夜蛾跟你说了什么,大概是‘这孩子没出过门’,还是说要你像对待珍惜动物一样,或者其他的什么,差不多的意思吧。”他夸张打开手臂将自己展示出来。 “所以我就顺势给你们回礼而已。” “我也不是什么笨蛋白痴。都21世纪了,还想把我当平安时代的老古董吗?你们这些先入为主的家伙,活该被我耍得团团转!蠢货!” “我可是六眼,世间万物都无法逃出我这双眼睛的,此世独一无二的六眼。” 手指扣着墨镜下压,嚣张的蓝色瞳孔在阳光下转出一圈又一圈吸人魂魄的碎光,嘴角挂着坏心眼的笑,最后还补刀似的抛下一句。 “昨天生气又拼命忍耐的表情很可爱哦,优等生——君!” 说完,五条悟笑声炸开,持续不断的泼洒在四周,捂着肚子肆意的挥霍,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听见答案和笑声,夏油杰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恶意。 他的手指在身侧握紧又松开,五条悟的话语在脑海里反复翻转,像风刮过水面,掀起一阵阵涟漪。脑中无数的思绪和情绪喷涌而出,最终化为松垮下去的肩膀。 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真是抱歉。”夏油杰的声音很轻,带着青涩的羞涩,态度却十分坚定。 笑声立马被按下暂停键,五条悟眉毛挑高,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一时之间十分意外的哈了一声。 “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是我的问题,抱歉。” “自顾自地以为你什么都不懂,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尽管是被拜托了照顾你,没想过你的自尊心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那样的态度……确实很失礼。” 一个部外者,确实还没有资格用咒术师的身份去对待出现的人,他的立场在最开始就搞错了。 最起码要能正式适应这个世界之后,才能用咒术师的眼睛做出判断。 过去的相处经验让他总是习惯性和人保持距离,习惯在“我”与“他人”之间划界,将自己隔开。只是当两个世界开始重叠变得暧昧难分,之前的规则不再适用,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也有些得意忘形了。 眼前的人明明和夏油杰是平等的,却被他下意识地当成了需要引导的存在。 人总是会先入为主,这是不好的习惯。 不该是那样的。 “接下来我会注意。”夏油杰看向五条悟:“希望今天我们能愉快相处。” 他的目光很认真,没有半点玩笑。 对夏油杰来说,这是难得的、珍贵的,与真实的他相连的存在。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容身之所,他不能再轻易失去,不能再被另一个世界排除在外。 所以,他主动伸出了手。 周围的嘈杂霎那间绕着五条悟跑开,耳边一下子空旷起来。车站广场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唯独他和他之间的空间,在凝固。 没料到会从夏油杰口中听见道歉。 他说这句话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责备。 “……” 墨镜下的眼睛呆住,光线一闪,映出他罕见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夏油杰的态度直率到像是要把心底某块不轻易示人的部分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曝晒。 六眼告诉他,眼前的人没有在说谎。 甚至是过分坦诚,带着灼伤人的温度。 下意识撇过头,嘴角勉强挂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却没能像刚才那样游刃有余。 ——奇怪啊。为什么胸口会有点发热? 那家伙明明是个死正经的优等生,明明昨天还摆出一副了不起宽容大度的模样,现在却直勾勾地道歉。 好狡猾的家伙! 五条悟抬起手,假装不在意地推了推墨镜。 “哼~真无聊的家伙,认真个什么劲啊。” 轻咳了一声,紧接着故作轻松的张张嘴:“那今天就看你表现咯,我还是很大度的,原谅你也不是不行。” 听到对方别扭的表态,夏油杰笑了一声,带着满足的轻松。 “那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请你喝饮料,喜欢喝什么?商场里应该有咖啡店。” “要甜的!小气!起码得是芭菲才能弥补我故意配合你表演的辛苦!” 五条悟一边说一边大张旗鼓地伸手,比划出一个堆满水果和奶油的高塔形状,用势在必得的语气,下一刻就要把它吃进肚子里的肯定。 “快走!” 下一秒,五条悟就哇哇乱叫着揪住夏油杰的袖子,不由分说往前拽:“走啦走啦,芭菲在等我呢!” “等、等一下——!”夏油杰被扯得踉跄了两步,整个人几乎被拖着进了Lumine。 明明身高差不算太夸张,被拉扯着的夏油杰竟然很难扯回自己的袖子。无奈地叹口气,眼神却忍不住落在那抹耀眼的背影上。 “啊——!有水果塔冰激淋!”五条悟发出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惊呼,整个人扑到玻璃柜前,呼出的气都能在透明的柜面上结出一层雾气。 “要那个!优等生君,快点同意!” 夏油杰站在后面稍微整理了一下被拽歪的衣服,看着同级生的眼睛和猫盯着玩具似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店也跑不了,五条同学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呢,和冰激淋很配哦。” 话音一落,五条悟“唰”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圆溜溜。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可是最强的男人,怎么能和小孩子的甜食划等号!” “刚才谁在喊着‘芭菲、冰激淋’的啊。” “况且你刚才贴在玻璃柜上那副模样,拍下来就好了,正好给家入同学看一下,同级生的纯真面容。” “你、你少胡说八道!”五条悟脸上飞快掠过一瞬的慌乱,立刻挺直脊背板起脸装酷,推了推墨镜,用着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 “看到喜欢吃的东西就开心,像我这么纯粹的人类在这个新社会可是不多见了!身为我的同学,你和家入应该感到自豪!” 夏油杰忍着笑意敷衍应声:“好的好的,正如五条少爷所说。” “这个说法我不喜欢,不过算了,原谅你。”五条悟鼻尖一挑,得意得好像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 只不过下一瞬,他又将脑袋凑近,眼瞳圈住了夏油杰的脸,湛蓝中流转着探知新事物的好奇:“不过啊,优等生君,没想到你性格也不怎么好嘛。” 这次,五条悟是真的对夏油杰这个人本身,产生了点兴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秋叶原的午后有种特有的躁动,阿宅文化的兴起几乎将这条街重新翻了个风格。 电子广告屏闪烁个不停,公告牌上最新的旋律不断的旋转,环绕在行人周围。街口有穿着西服的电玩店员工分发传单,咖啡店外的猫耳店员招手揽客。空气里是甜腻和塑料模型混合的味道。 还有的,就是漂浮在空气中,常人无法看见的,上下跃动的蝇头。 “你到底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已经从新宿走到秋叶原了哦。” 夏油杰咬着吸管,靠在椅背上,眼神懒洋洋地从菜单挪到对面人的身上,最后落在脚边放着的几个模型袋子上。 和衣服毫无相关。 五条悟趴在桌上研究刚才从便利店拿的《MEN’S NON-NO》,嘴里还叼着一根吸管。 “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吓一跳的。” “……” “就是要有气势!要那种‘这家伙是谁啊’的类似的感觉。” 夏油杰撑着下巴:“那还不如穿回你的和服,很独特哦,对现在的东京街头来说。” “那样就没意思了。”五条悟理直气壮:“要有冲击力!懂吗?” “你穿什么都挺有冲击力的。”眼神上下左右的确认了一遍,点了点头,夏油杰肯定地下了结论。 “这算夸奖吗?” “是夸奖哦,仅限于脸来说的话。” 五条悟期待落空,拉着长长的音调无聊的附和,顿了顿又把话题转开,眼睛也跟着飘到了一旁:“烂橘子最近绝对在商量怎么限制我行动,那群老怪物……趁现在有时间当然要多玩一会儿,买衣服只是顺便的事情。” “烂橘子?” “啊——” 意识到除了自己应该也没有人这么称呼那群老家伙,五条悟仰起身体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舒展开懒洋洋的,十分亲切的做出了解释:“就是高层那些大人物,和腐烂的蜜柑一样无聊透顶,从灵魂里面都发出一种甜腻腻的苦涩臭味。” 说完,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欸,是这样啊,我还没有见过,无法判断五条同学口中的事实。那之前提到的‘死老头’呢?” “家里唠叨的管家,从我学会走路就一直念叨到现在,那个老头子麻烦死了。礼仪、学习、衣服,就连吃什么都要管,明明家里有那么多小鬼头,就盯着我看。” “小鬼头?” “家里其他的孩子,叽叽喳喳吵得要死,不过见不了几次面。” 夏油杰一边听,一边轻轻搅动杯中的冰块。 ——听起来是被呵护着长大的类型呢。 短短几句话,就将对面坐着的人扒了个干净,说来也不算自夸,分析他人的言语算是夏油杰的长处。 “那你现在出来,家里不担心吗?京都距离东京也不算很近,咒术高专的话,听老师说京都也有吧,为什么要选择来东京呢?” “谁?那群废物担心我吗?”听到这个愚蠢的疑问,五条悟咧开嘴笑了起来:“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好不容易能离开京都,谁会一直待在那个地方,继续住下去,要被老人臭淹没啦。再说,最强战力可是我诶,该担心的是家里的那群家伙,之前做的缺德事别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被报复回去。” 随意的摆了摆手,五条悟嘴里说的担心和脸上的幸灾乐祸背道而驰,显然一副被报复了就看乐子的状态。 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借口还是在用开玩笑的话说出事实,这些基本的夏油杰还是能分得清的。 说不上怨恨的程度,可那份不自由也足够让对方和所谓的五条家拉开距离。没有多么深的羁绊牵扯在里面,能拉住的,也许只有血缘这一个条件。 「被困在高塔里的人。」 只是没想到,身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主之位,听起来被宠着长大的人,也会有被束缚的感觉。 竟然和他一样。 深感意外。 “咒术界都一样烂,只是最起码,东京这边要比京都要有意思一点。”拉长胳膊蹬着腿伸了个懒腰,墨镜下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碎玻璃纹路,提起京都的事情,五条悟的语气并不是太高涨。 不清楚五条悟说的到底是哪个部分,不过,关于东京这个论点,两个人都还是认同的。 “嘛,确实东京很热闹。”夏油杰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头不断的滚动,大楼上的广告牌是滨崎步,明明距离上一次过来也没有相隔太久,也不知道这期间是第几轮的明星登场。 不停被轮换的人气争夺着属于各自的狭小生存空间,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充斥着无尽的欲/望。 “太过热闹的地方,会诞生更多的咒灵。” 就和现在一样,一只肥胖的巨大咒灵像气球一样被吹起来,缓缓地上升,上升,里面填充的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情绪燃料。 顺着夏油杰的眼神看向外面,五条悟微微挑眉:“有什么关系,反正很弱,一击就解决了。” “说的也是。” 听出来夏油杰语气中飘远的一点情绪,五条悟突然笑了一声,整个人往前探了一下,胳膊撑在桌上,身体倾得极近。 眼睛闪着点点细碎的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想要看向对面的人更深处的地方。 “哈——要不要我来特别保护你啊?我可是很强的。” 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张扬的天真,像只刚学会展示獠牙的幼小的野兽,展现出属于他的令人怜爱的部分。 被特殊关照的夏油杰怔了下,他垂眼看着五条悟的姿态。少年人特有的桀骜和自信几乎要溢出来,心里忽然浮出一点难以形容的温度。 只不过,那点异样刚冒头,就被他止住了。 “……五条小少爷就不要说这些话了。”语气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家里大人会担心你的。” “哈?!”五条悟往后缩着脖子小声嘟囔:“果然你这家伙性格不好,在学校没朋友吧你!” “什么?” “没什么!”五条悟咬着勺子,别过脸去。 ——可恶,这家伙绝对在瞧不起我。 …… ——居然被这么一个怪刘海看不起?! 猛地一顿,五条悟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伸手去拽夏油杰的领子,可惜对方比他快一步。 夏油杰向外跨一步站起身,轻松地绕过攻击,一手提起地上的东西,两人错身时伸出手拎住五条悟的后衣领,动作干净利落地把人往前一拽。 “去涩谷了。” “停停停!快喘不过气了,脖子勒住了!”五条悟一边挣一边喊,两只胳膊超前乱挥:“喂——夏油你快放开——!” “好好走。”夏油杰脚步停了一下,装出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样子松了手中的力道。 “怪谁啊!” 踉跄几步后,五条悟手腕一翻,反手挥甩开脖子间的手,身体顺势转个半圈,搭上夏油杰的肩膀。 “也不过如此,轻轻松松就摆脱了。”顶着一张得意洋洋的脸凑过去,脑袋靠得很近:“拽的力气这么小,没吃饭吗?” “五条同学,对他人的亲切要保持感谢的态度才行。” “你算哪门子的亲切。” 话音刚落,五条悟闲不住的探出手去拽夏油杰的头发。 “喂——!”夏油杰察觉到对方的意图,立刻歪歪脑袋想躲过去,可是被抓住的皮筋已经被轻轻一扯,整缕黑发从指缝间滑过。 “换个发型也不错嘛。”始作俑者贼兮兮的眯着眼坏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夏油杰的神经上跳舞。 “还给我。” “不还。” “五条悟。” “怎么了?”五条悟将脑袋凑得更近,语气里带着几乎是挑衅的笑意:“优、等、生、君。” …… 下一刻,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扣住五条悟的腕骨,轻轻一扭。 “哎——哎哎哎!痛痛痛!松手!”五条悟立刻哇地叫出声。 夏油杰微微用力,面无表情地用行动回答。 “你是哥斯拉吗,手劲这么大——!” 周围客人的目光在游移中不断汇集,终于忍不住偷偷侧目凝视,店员在柜台后捂着嘴偷笑,隔了好一会儿轻咳一声才出声。 “请问要结账吗?” 店员出面打断了这场闹剧,夏油杰微笑着眯起眼率先松手。 “请帮我结账。” “是他请。”呲牙咧嘴的五条悟甩着手腕立即补了一句。 “是是是,我请客,所以把皮筋还给我。” “才不还给你!我手腕疼死了!” 确实是他冲动了,面对还不熟悉的同学,应该再礼貌一点才对。 夏油杰掏出钱包开始结账,无视耳边充斥着的喋喋不休的抱怨声。 “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风从街道处涌进来。 阳光在两人之间晃出一层淡金色的薄雾。 走出咖啡店,五条悟还在不停的发泄积攒的一点点不满:“喂,比体术的话我也不输给你,刚才是碰巧。” “这么说的话,有点期待了,希望下一次不会再出现碰巧。” “绝对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绝对不会让你再得手了!” “就当是你夸我了。” “才没有夸你。”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向着车站走去,空隙间抬手把越升越高的咒灵击碎,污秽在空气中消散,无人注意。 从秋叶原转战涩谷,街头还是一成不变的人多,明亮如白昼的玻璃橱窗和大屏不间断的闪烁着巨量信息,直通明治神宫的表参道因为靠近东京都内唯一一处净界,咒灵倒是相对来说少了很多。 “人好多啊。” “确实,人这么多会不会对你大脑负担很重?”夏油杰侧过头看向五条悟。 “六眼的事?” 五条悟揉了揉头发,脸皱成一堆:“这么说的话确实会很累,只不过几个小时的话还可以,是可以承受的范围。” 承受吗? 还真是严苛的用词。 夏油杰有点无奈地笑了。 关于六眼的知识,在五条悟来之前,夜蛾老师就给他和家入同学做过系统的补习。为了应对将来共同生活导致的麻烦,眼下来说,他对六眼的认知还很新鲜。 只是经过今天的聊天内容,夏油杰还是得出了一些基本的结论。 比如,六眼会自动获取周围的信息,对于无法自由自在控制的主人来说,比起便利的道具更像是一种负担。 人类大脑的开发是有限的,超出某种限度,大脑会被烧坏。 而六眼的所有者要随时应对处理纷涌而至的庞大信息,大脑就会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下,加足马力干活,比世间的社畜还要无人道。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不被允许擅自出门的理由之一。 最少,在五条家的人的概念里,五条悟之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任何情况,六眼更像是一种拖累。 所以施加了一系列保护性质的限制。 但是本人对此有什么评价,就看本人自己了。 确认五条悟只是轻微的不适,并没有出现更糟的情况,夏油杰收回视线。 尽快解决吧。 今天去的地方已经足够多了,应该快到极限了。 “有没有具体想买的衣服?” “要能代表‘最强’的衣服。”五条悟一本正经地回答,满脸写着认真。 “那你干脆在衣服上写‘世界最强’不就好了,那种大印字的T恤。” “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之前都没看到这样的衣服诶。” “也许竹下通会有,要去看看吗?” “去吧去吧,正好我想吃可丽饼了。说起来——你的衣服和我见过的术师都不太像,更加,更加怎么说呢……” 夏油杰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没什么问题才对:“更加什么?” “更加像一般人。” “不行吗……?” “不,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就是很奇怪,术师大家脑子都挺有问题的,这么正常有点不习惯。况且,太容易融进人群的话,有一天会被吞掉也说不定。” 被吞掉? 还真是怪异的说法。 想要跟上眼前这个家伙的脑回路还真不容易。 就在这时,夏油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下来电人的姓名,眉毛一挑,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夜蛾的声音:“杰,你现在在东京?” “是的夜蛾老师,在表参道这一带。” “正好。我临时被调到别的地方赶不回去,表参道一带那边出现了咒力波动,本来是想让悟去的,你还没有正式的出过任务,可是他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那个臭小子,在关键的时候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夜蛾老师,补习几天后就自然的开始叫他和家入的名字了,而和五条的关系,听起来也似乎是早就认识。 夏油杰看向身边的五条悟。 “他在我旁边。” “那你们俩一起去,只是个先期调查任务,就当做开学前的热身。辅助监督会在现场协助你们,悟有单独出任务的经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啧。 谁会问这个自大狂。 斜了五条悟一眼,夏油杰不爽的将手机拉远了一些。 “具体的信息我一会儿发邮件给你,那片区域的波动有点奇怪,别大意。” “明白。” 电话挂断。 “夜蛾老师?可以哦,不懂的来问我,我会很亲切的告诉你的~”五条悟推了推墨镜,嘴角咧出一个控制不住的自信的笑。 “这附近有个调查任务。” 跳过了自己不想听的部分,夏油杰开始说明。 “调查任务,听起来挺适合新手的。” “老师说你电话打不通。” “怕烂橘子烦我,静音了。” “哈——讨厌的人没拦到,却耽误了正事,五条同学的办法还真是明智之举。” “那有什么办法,反正夜蛾那个家伙的电话也无聊的要死,听不听有什么关系,咒术界少了我也会正常的运转的。” “只是——” 五条悟话音一转,脚步也跟着一转,一个大跨步靠近,刻意把声音压得很轻,几乎要贴到夏油杰的耳边才说。 “反正你是负责照顾我的嘛,优等生君,电话这种小事就不要喋喋不休的说啦。” 夏油杰面色如常的歪头躲开了吐在皮肤上的热气,手指快速的打开邮件,眼睛集中在发来邮件上的坐标。 “一想到今后和你一起做任务,连电话都得我代接,人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这种社会人必备的想法,怎么也克制不住,你要怎么补偿给我,五条同学。” “一瓶卡尔必思够不够?” “一周份。” “成交。” “走吧。” “去哪儿?” “和辅助监督汇合。” 落日在天空上染出火红的颜色,两个人并肩走进逐渐亮起霓虹的街道。 远处拉响刺耳的警笛声,空气里漂浮着不安的波动。 白昼的热度正在散去。 燃烧的太阳坠入昏沉的大地,夜色开始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