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杀》 第59章 头油香气异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蒙挚的眉头更是深深蹙起,目光也有些不悦地落在阿绾脸上。 樊云用力吸了吸鼻子,瓮声答道:“还能有什么味道?不就是尸身开始腐坏的腥臭气么?”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更是瞬间凝滞。 虽说在场众人都清楚此处停放着两具死去一日夜的尸身,但如此直白地说破,终究令人心生忌讳。 辛衡与两名验尸官虽未出声,却都默默点头,显然认同樊云的判断。 蒙挚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本欲抬袖掩鼻,可见阿绾始终站在原地,毫无遮掩之意,终究只是攥紧了拳,沉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请诸位仔细回想一下……”阿绾环视众人,一点都没有害怕蒙挚的脸色,很是认真地说道:“方才从冰天雪地的屋外进来时,第一时间可曾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外面空气清冽干净,屋内虽有尸身,但因天寒地冻,腐败气味并不浓重。进来的一瞬间,更能够分辨出屋里的味道,所以还有些什么……也就是说,除了尸臭,可还有别的?” 樊云又用力嗅了嗅,辛衡也跟着深吸一口气,迟疑道:“似乎……确实有些石灰粉的气味?” “不错,”阿绾眼睛晶亮,“还有呢?”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终究纷纷摇头,再辨不出其他。 阿绾转身走近蒙挚,仰起脸轻声问道:“将军,您可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极淡雅的桂花香气悄然飘入蒙挚鼻息——那是从她发丝与衣袂间散出的清芬。这几日相处,他早已熟悉她身上这抹若有若无的甜香,只当作是女儿家天生的体香。 此刻被她这般当面问起,难道要他直言还闻到了她身上的桂花香么? 这句话在喉间辗转,终究难以说出口。 阿绾看着蒙挚的眼眸竟然有了一丝异动,莞尔说道:“将军是不是想起了桂花香?其实,凡经阿绾之手梳整的发髻,都会留下这个味道。” 听闻此言,蒙挚竟然还略微松了一口,点了点头,“确实有此香气。但今日我的发髻并非由你……” 没等蒙挚说完,阿绾已经转身指向了阿黄的尸身说道:“昨日,众位宾客已经在前厅宴饮,我便给阿黄梳了发髻,也是我义父的三股反拧的方式,因我看到他的发梢枯黄分叉,所以就多抹了一些桂花油。如今,即便是他落入过水中,但依然还是能够闻的出来的。这也是义父和楚阿爷特别制作的一款金桂花香的头油……” 她抬眼望向蒙挚,声音轻柔了几分:“若是为各位大人梳发,阿绾自会斟酌用量。但阿黄……实在可怜,昨日恰有些用剩的头油,便都给他用上了。” 蒙挚看着她那般认真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都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人家小女子正在认真分析味道,而自己却想到了什么? 樊云和辛衡已经快了一步,走到了阿黄的尸身旁,不管不顾地闻了闻,樊云说道:“果然是这个味道。” “嗯。”阿绾摸了摸今日自己给自己梳的简单的丸子髻,又解释道:“我今日只是在发根的位置抹了一点点,所以味道并不明显,如果不靠近,也闻不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蒙挚又别扭起来。所以,他一直能够闻到阿绾身上的金桂花香,是因为距离她太近了么? “可是,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头油的味道。”阿绾可没注意到蒙挚的手指又攥了攥,只是指着夷光的尸身说道,“如果说,金桂花香入水之后味道也没有消散,那么夷光公子的发髻是阿绾亲手,并且很是仔细地编起来的,更不会轻易散乱,或者是散乱成这个样子,这明显是有人将他的头发解开,散乱,并且又抹上了另外一种味道的头油。” 樊云又凑过去闻了闻,甚至还撩起了夷光的头发放在了鼻子下方吸了吸,若有所思,“似乎是有一股味道,和金桂花香不太一样,要甜一些,但似乎又有一点点苦和腥臭。” 两名验尸官也立刻走上前去闻,很是认真。其中一人说道:“腥臭是尸身散发的,夷光公子的头部有几处浅伤,应该是落水后在水中挣扎,被巨大的浮冰和河道中的石头或者是什么划伤的,所以才会有腥臭腐败的味道。但这个甜……的确是什么花。” “是芍药花的头油。”阿绾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说了出来。“芍药花香清淡,自有一股香甜,但因为苦花芯很难剔除干净,所以有了花芯混在头油之中,就会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对对对,是芍药花。但这种头油很是昂贵,一般人也是买不起的。夷光公子的身家……咳咳咳,买不起,用不起。”樊云立刻回应。 “也不一定。”阿绾抿了抿嘴角,才说道:“明樾台就有,如果留宿的人,大概是会用这一款发油的。” 这种话从阿绾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有些别扭。就算是说者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这几个男人还是觉得很是尴尬。 所以,众人都没有说话,辛衡甚至还略略轻咳了两声。 “你为何知道……”蒙挚这句话一说出口,忽然又觉得自己蠢的要死,阿绾就是明樾台出来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他立刻又说道:“你如何知道明樾台用这个?难道别处就不用么?” “阿母说,有一本很厉害的书中写过: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这个芍药,芍的别名为江蓠,其谐音是将离……寻常人家谁愿以离别之兆放在发髻之中?只有明樾台这般地方的露水姻缘、终须一别的宿命——纵有千金散尽,也不过是一场醒来即离散的命运,也才暗合了这花的寓意——相逢即别、聚散如烟。此油是阿母选的,她说……这世间情缘,本就如芍药一般,甜中带苦,华而不久。”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章 貂裘旖旎色 辛衡很是诧异,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你阿母竟读过《诗经》?她……她还识字?” “明樾台的姐姐们,多少都识得几个字。”阿绾不禁莞尔,“阿母常说,这世间的男子,特别是那些贵族或者商贾男子最擅以文字设局。若女子不识字,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别人手里。她宁可让姐姐们暂缓修习歌舞,也要先教会她们认字读书。” “这……你阿母……当真不凡。”樊云憋了半晌,终是叹出这么一句。 众人相视无言,心中对那位明樾台妖艳的台主姜嬿有了新的认识——她绝非只是个寻常风月场中的生意人,而是真正懂得让这些女子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明白人。 也正因如此,明樾台才能在咸阳城中独树一帜——女子们谈吐不俗、处事通透而声名愈盛。如今店面已扩建至整条街巷,往来宾客中不乏各地官员。据说有些大臣抵达咸阳后,不及进宫面圣,倒要先来明樾台饮一盏清酒,与知书达理的姑娘们说上几句体己话,拉拉小手,有钱的更可以进行一番深入交流,留宿一夜。那明樾台自然又是赚的盆满钵满,更是有不少内幕消息…… “所以,”蒙挚也走到夷光的尸身旁,凝视着他那散乱不堪的发髻,“夷光曾去过明樾台?” “不止是去过,恐怕还曾留宿一夜——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阿绾略作思索,“若有人留宿,阿母那里必有记录,此事一问便知。不过……”她话音微顿,唇角轻抿,“这也不能说明夷光公子之死就与明樾台有关。” 她补上这一句时,眼前已浮现出阿母姜嬿被禁军询问时哭天抢地的模样。若让阿母知道是她从这发油中看出了端倪,怕是要气得拧她的耳朵。 “留宿明樾台本非大事,”蒙挚思路清晰,话锋一转,“可阿黄为何要将夷光推入水中?” “或许……还可以去红莲绣坊问问那里的姐姐们。”阿绾轻声提议,又迅速补了一句,“可千万莫说是我的主意。” 她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蒙挚。他低头看她,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你与红莲绣坊的绣娘们,又闹出什么过节了?” “不过是前些年去学女红时,不小心燎坏了一块上好的皮子。”阿绾嘟囔着,不自觉地撅起了嘴。“那些姐姐们小气,非要我赔钱。可我哪里有钱,她们就去找了阿母……结果,阿母将她们骂了出来……那我自然就不好再去学了……” 蒙挚看着她那般委屈的模样,心头竟然蓦地一软,甚至觉得她这般情态,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阿绾,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如先告诉我们呗。”樊云凑近了些,“否则蒙将军贸然前去,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那些绣坊的娘子们糊弄过去可就不妙了。” “红莲绣坊的姐姐们从不说谎,只是性子急了些。”阿绾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若是蒙将军亲自去问……她们的脾气应当会温和许多。” “这又是为何?”辛衡也凑上前,顺手将一块干净麻布递给阿绾,示意她擦手。 阿绾接过麻布,却转手递向蒙挚,示意他先擦拭。 蒙挚面上不动声色,眉峰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绣坊里有些姐姐年岁稍长,有未嫁的,有寡居的,也有夫君远行的……她们见了年轻俊朗的郎君,总会格外宽和些。” “咳咳咳……”话音未落,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个个面色古怪。 樊云悄悄拽了拽阿绾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再言。 蒙挚却并未动怒,只平静注视着她:“你且说说你的猜测。” 阿绾自知失言,立刻垂首敛目,恭声道:“红莲绣坊乃咸阳城中数一数二的绣坊,专为贵族皇亲、富商巨贾裁制华服,所用皆是绫罗绸缎,工艺繁复精致。昨日阿黄捧着一件貂裘大衣候在厅外,那件貂裘正是出自红莲绣坊。我猜他今早出现在绣坊外,许是因昨日大雪,公子高冒雪行走时貂裘被雪水浸湿,又或是被厅内炉火溅出的火星燎出了破洞……阿黄回去后发现破损,这才急着赶早去绣坊修补。如此,便能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了。” “此事我会去查证。”蒙挚微微颔首。 昨日公子高所披的貂裘确为始皇御赐,而非平日所穿的那件,这个推测合乎情理。 “至于夷光公子……”阿绾忽然又犹豫了一些,顿了顿才说道,“这个事情,或许就只能去明樾台问问了。” “这个事情,我自然也会去查证的。”不过,蒙挚还是有些疑惑,“夷光虽然也是花天酒地之人,但据我所知,他可并不喜欢去明樾台这样的地方,更在明樾台没有相好的女子。” “这等私密事,他怎会轻易与人说道?再说了,这个相好的女子未必是明樾台的人呢?”阿绾抬眼看他,眸中透着几分了然,“还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去明樾台这样的地方?那场《云台》之舞,旖旎春色,有多少男子如醉如痴,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还有哦,我可是听说有舞姬以长袖轻拂席间郎君…………咳咳咳……” 她看见蒙挚面色已经沉了下来,眼中还有一丝寒意,当即便住了口。想来是那夜舞姬长袖翩飞、媚眼如丝的场面,触动了将军某根不悦的心弦。 一旁的樊云与辛衡却顿时来了精神,不约而同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那日内厅盛宴,他们这等品阶的人连在窗边窥看的资格都没有,此刻听得阿绾提及,只觉得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虽未亲见,但明樾台舞姬的曼妙姿容早已在咸阳城的口耳相传中化作种种绮丽遐想——水袖如云,眼波似醉,每一个细节都在众人的添枝加叶间愈发香艳撩人。 而阿绾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八卦,至今心里都在暗暗思忖这事情。那日众人散场之后,蒙家大管家蒙安来水房小憩,让两个婆子帮忙弄些热茶水和吃食,整个生辰宴他忙前忙后,几乎是跑断了腿,总算将所有宾客全都送走了,他才有机会坐下来。 当时他一边揉着酸痛的腿脚,一边问阿绾和两个婆子:“九公主过来时,可曾为难你们?那时我正在将军身边清点贺礼,实在抽不开身。”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章 言万千揣测 “还好,九公主只是过来看了看,没为难我们。”一个手脚麻利的婆子早已为蒙安备好了热汤饭食,又将拧得半干的热麻布递到他手中。 几人都是相熟了几十年的蒙家老奴仆,蒙安自然也不会客气,接过麻布擦了把脸,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不过就是饼子和热粥,但蒙安吃起来很是舒心。 那些宴席上的佳肴的确美味又好看,但又如何呢?吃在某些人的口中,怕也都是如同嚼蜡吧。 他边嚼着饭食,边含糊不清地抱怨:“九公主竟混在舞姬堆里,大将军知晓后很是不悦。那些舞姬也是胆大包天,数九寒天穿着如此单薄的鲛绡纱衣,玉臂半露,纤腰尽显,实在有伤风化。” 阿绾垂首静立,不敢接话,心里却觉得这新制的舞服比往日的款式更添几分艳色。 那水粉长袖以楚地云锦织就,袖口缀着细密的珍珠,在烛火下流转如游龙,漾出粼粼波光。 她想着若是自己能穿上这般华美的衣裳,在编钟磬声中翩然起舞,该是何等风光。 可当初她明明也是很嫌弃去做舞姬的……人果然是矛盾的。 阿绾悄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听闻这些舞姬献舞是赵高赵大人送来的生辰贺礼?”婆子一边问着,又为他续了些热水。 “正是。”蒙安咽下口中的黍饼,摇头叹道,“那些女子从安车下来时,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明樾台那个姜嬿当真胆大,竟让这些女子——连九公主也在其中——穿着如此单薄的纱衣。这数九寒天,朔风凛冽,真是有违礼制。” 另一个婆子闻言笑道:“你操这个心作甚?莫非还想怜香惜玉不成?” “我哪有这个胆子?”蒙安压低了声音,“只是担心九公主若因此染了风寒,陛下怪罪下来,岂不是要牵连我们将军?特别是小蒙将军啊……”听他话中有话,阿绾忍不住凑上前去添水,竟让陶碗中的热水溢了出来。 蒙安急忙松手,陶碗落在厚厚的稻草堆上,幸而未碎。 阿绾连声道歉,正要俯身去捡,却被蒙安轻轻拉住衣袖:“你这双手还要梳发编髻的,可不能烫着了。无妨,我也喝不下了。” “那……再用些饼子吧?”阿绾讪讪笑道。 “实在吃不下了。”蒙安撑着膝盖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还得去各处巡查,把门户都落锁。今日这场宴席,真是忙得人仰马翻。” “那个……”阿绾生怕他就此离去,急忙问道:“九公主和小蒙将军……可是有什么旧事?” “你是不知……”蒙安又坐回凳上,眼中泛起笑意,“那年小蒙将军初入宫禁,恰遇九公主在御苑游玩。公主年长他两岁,非要他上树摘松果。可我们将军一身戎装,直言''武将当忠君守土,岂可攀树嬉戏''?谁知九公主竟自己爬了上去,结果从桐木上摔下来,伤了手臂。陛下得知后虽未责罚小蒙将军,却让九公主面壁思过一月,小蒙将军也被调往北疆戍守三载。但自那以后,九公主反倒对咱们将军青眼有加,时常差人送来些绣着玄鸟纹的锦帕、装着香草的绣囊……搞得我每次让人去边疆送物资的时候,都还要特别嘱咐一句仔细九公主的那些赏赐。” 他轻咳两声,压低嗓音:“要我说,九公主虽性子娇纵了些,终究是金枝玉叶。可惜咱们将军始终不解风情,从不肯收那些物什。如今九公主即将下嫁内史腾之子,可惜了啊……今日她混在舞姬中献艺,怕是别有深意。我亲眼见她水袖翩然拂向小蒙将军案前,却被他侧身避开。那长袖最后只得落在夷光公子席上,惹得公子进退两难,碍于身份又不能离席,只好往后挪了又挪……” 蒙安说得绘声绘色,连说带比划。 阿绾何等聪慧,立时明白九公主对蒙挚早已倾心,今日这番举动,分明是出嫁前最后的试探。这般大胆又无奈的情意,令她不禁为九公主又开始叹息。 但自从夷光和阿黄出事之后,甚至九公主那名婢女竟然会出现在大殿的帷幔之后,这都让阿绾心头豁然一亮——既然九公主对蒙将军情根深种,又曾在宴席间借舞传情,那会不会本是想邀蒙将军往明樾台一叙?谁知蒙将军不解风情,径自离席,最终前去赴约的,反成了与九公主座位相邻的夷光公子。 更何况,夷光离席甚是突然,连与他形影不离的吉良都未能拦住。若依此推测,许多蹊跷之处便说得通了。 想来夷光应是在明樾台留宿了一夜,今晨方归。 归途之中,偏巧与匆匆赶往红莲绣坊的阿黄在咸阳街巷狭路相逢。 至于二人为何起了争执,阿黄竟然动手推了夷光一把,乃至酿成命案,恐怕还需寻得目击之人,方能问个分明。 阿绾自然不敢将这些猜测尽数说与蒙挚听,只得偷眼瞧着他刚毅俊朗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若是将军觉得妥当……或可往九公主处探问一二……或许……也能够知道那名被将军刺死的婢女……” 结果,话未说完便被蒙挚截断。 他眉宇间凝起深重的阴郁,声音又变得沉冷:“事关皇室清誉,岂容我等肆意查探?纵使你心中有万千揣测,也该到此为止。”蒙挚还真是有杀气,只要严肃地板起脸,就连樊云和辛衡,以及那两位验尸官都禁不住悄悄往后退了退,竟然将阿绾凸显了出来。 蒙挚扫了一眼这几个人,才又对阿绾说道,“从此刻起,你便待在此处。若无陛下诏令或我的准许,不得擅离半步,可听明白了?记住,谁喊你出去,都不能去!” 阿绾被他骤然凌厉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身子,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其实,蒙挚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深意? 只是这潭水太过幽深,牵扯到皇室秘闻、质子之死,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他暗自握紧腰间长剑剑柄——有些真相,终究要循着正途徐徐图之,在这咸阳宫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章 酒意炭火生 阿绾在咸阳宫西侧营房里捱过了漫长的一日。 因在皇宫之中,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就连如厕都有樊云与辛衡一前一后跟着,生怕出问题。 两具尸身既已勘验完毕,三人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能在此处等着蒙挚回来。可蒙挚竟然真的走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音信。 所以,他们三个既不敢在宫禁中行走,又不愿待在停放尸首的营房,处境着实尴尬。 所幸阿绾发现西侧营房尽头有间堆放杂物的耳房,三人便躲了进去。 只是这杂物房四壁透风,又无炉火,寒意能够渗入骨缝之中。 正当他们冻得瑟瑟发抖时,公子高竟然来了,满身都透着浓烈的疲惫感以及……酒气。 他眼睑浮肿,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原本那日由阿绾精心编结的发髻已松散开来,几缕墨发垂落在额前,却仍能看出是结实的三股反拧的结式。 御赐的玄色貂裘只是随意裹在身上,领口歪斜,金线绣制的蟠螭纹在昏暗光线下失了往日的威仪。 公子高推门进屋,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醉酒的沙哑:“你们……我是来看看……总得给阿黄烧些纸钱......那痴儿在黄泉路上,莫要连买路钱都拿不出。“ 见阿绾几人冻得唇色发青,他又吩咐随侍宦官抬来一只青铜饕餮纹炭盆。 盆中上好的银炭烧得正旺,跃动的火苗总算驱散了满室寒意。 阿绾默默跪坐在公子高身侧,将一叠叠裁剪整齐的冥钱投入到另外一只铜盆的火中。 一时间,倒是满室暖意。 可公子高的随侍宦官们已经悄步退至门外,樊云与辛衡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与公子高素无往来,更与阿黄素不相识,在此处看着贵人烧纸终究不妥,便也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在寒风中静静守候。 幸而,因天色晚了,院子里也为将士们生起了取暖的篝火,总不至于特别寒冷。 在室内,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在冥钱燃烧的黑色灰烬中,阿绾忽然问公子高:“殿下那日赴宴所穿的貂裘,如今在何处?” “哪一件?”公子高微微一怔。 “就是蒙将军生辰宴上穿的那件。”阿绾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对这般天潢贵胄而言,貂裘大衣又何止一件?第一次见到阿黄时,他捧着的,想必是另一件贵重衣袍。 想到这些贵人连自己有多少华服都记不真切,而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东拼西凑的破袄,阿绾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楚。 从前在明樾台时,阿母待她虽不算亲厚,却也未曾短过吃穿。 可如今……她思绪纷乱如麻,只觉这段时日想得愈发多了,再没有义父在世时那般纯粹快活。 或许正是义父将她护得太好,从不要她操心世事,只让她专心学那编发梳头的手艺,盼她将来能凭此安身立命…… 想起义父,心口又是一阵揪痛。 而今就在这咸阳宫中,害死义父的禁军上将军严闾近在咫尺。 她该寻个时机,为义父讨还血债。 “你说的可是那件黑貂裘?”公子高原本凑近炭盆取暖,又恐火星溅到衣袍,遂后退半步,只将手伸向暖意。酒气弥散在杂物房中,味道并不好闻。 但他那双手十分好看,十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在火光映照下却无半分血色。 “应该是的。”阿绾的眼眸从他的手指挪开,直直地看着公子高,“那件黑貂裘可是脏了?” “许是吧。”公子高微微恍惚,眸中泛起痛色,“那夜我确与吉良在风雪中同行,貂裘想是被雪水浸透了……”他语声渐低,带着难掩的悲戚,“所以那傻子……是一早要去绣坊清洗貂裘?” “嗯。”阿绾轻轻颔首,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公子为何这般伤怀?阿黄不过是个痴傻的奴仆罢了。” “这是何话?”公子高蹙眉,眼底涌起薄怒,“阿黄虽痴,却是与我一同长大。这些年来,每逢父皇动怒,总是他跪在我身前代为受罚……”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如今他就这般去了,教我如何不痛?” “宫中自有新的奴仆可供差遣。”阿绾的语调竟十分冷淡。 这话刺痛了公子高,他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便是一条自幼豢养的犬死了,人尚要难过数日。何况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心里只装着你的傻子。我难道不该为他落泪么?” 阿绾并没有惧怕,甚至不再迂回,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径直抛了出来:“若说阿黄是因日久生情,公子觉得心里难过。那我呢?那日在曲台,公子为何要出手相救?您可是……知晓了什么?”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连她自己都感到指尖在微微发颤。 那日曲台,两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密谈之际,危险悄然逼近,却是这位素无交集的公子高突然现身,将她护在身后。 他莫非早就在曲台暗处听到了那番对话? 若是如此,他是否也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 “曲台?”公子高明显一怔,眸中掠过一丝迷惘,但随即明了,“因你在查魏华之死——而我,心仪她已久。” 他声音低沉下去,指节在炭火映照下微微收紧:“见她惨死,我心难安。” “仅此而已?”阿绾直起身子,跪坐在他的身前,“此案未破,真凶未获。魏家女郎并非失足——公子可知?” “知道又如何?”公子高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苦意和自嘲,“她若肯嫁我,何至如此?偏要选胡亥……那个蠢物,除了仰仗父皇恩宠,还懂什么?当然,她也不会选我的,这么多年,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么?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有兵权没有背景,跟着我,实现不了她的野心。” 阿绾默然垂首。 这是天家秘辛,她不该再问,可眼中疑云未散,魏华之死,恐怕还有什么蹊跷吧。 “阿绾,你确实聪慧。”公子高忽然倾身,炭火在他瞳中跳动,“可你可知,在大秦,越是聪明的人,越活不长久?”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似笑非笑,“父皇不喜聪慧的人,他要的是江山永固,帝业长青——所以他日日寻求长生之术,妄图永掌权柄……呵,荒唐,何其荒唐。”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章 谜题接谜题 阿绾在咸阳宫西侧营房的杂物间里,跪坐在公子高的脚边。 炭盆中的火焰跃动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鬼魅般摇曳。 “所以呢?”阿绾对公子高那些关于始皇的吐槽不感兴趣,“公子究竟知道些什么?那日在曲台,可看清了那二人的相貌?” “所以什么?”公子高醉眼朦胧,低头看着阿绾,浓重的酒气混杂着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绾下意识地想要后仰,却被他猛地扣住肩头,一把拽到眼前。 “魏华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五指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单薄的肩骨。 “我不知道。”阿绾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声音却依然保持着令人惊讶的镇定。 她能感觉到公子高指尖的颤抖,那不是全然的愤怒,还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那你来说,凶手是谁?”公子高的手指愈发用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日,”阿绾疼得蹙紧眉头,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却仍坚持问道,“公子可认得那两名密谈的男子?” “这个……”公子高怔住了,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略作思索,面露难色:“我只瞧清一人的面容,很是面生,之后也再未在宫中见过。另一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见我现身,便迅速隐入暗处,只依稀记得身量瘦高,背脊微驼……这般形貌的人,宫中我应当也没有见过的。” “所以,他们究竟会是谁?”阿绾疼得眼角泛泪,却仍执拗地追问。她能感觉到公子高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趁机继续问道:“是严闾的人?赵高的手下?还是……别的什么什么人?” “严闾那蠢货唯赵高马首是瞻,”公子高呼吸粗重,酒气混着低语喷在她耳畔,“但魏华之死对他们毫无益处。你可知道,魏华能嫁与胡亥,本就是赵高一手促成。至于李斯……”他冷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他与魏华从无往来,更无动机。”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甲胄碰撞之声铿锵有力,随即传来众人齐声的问候:“蒙将军。” 是蒙挚回来了。 “何人在室内焚烧纸钱?”蒙挚的声音裹挟着冬夜的寒意,“大秦律令明禁,室内焚纸,若致走水,立杖毙!” “将军息怒,”樊云刚开口解释,屋内便传来公子高带着醉意的反驳:“蒙将军好大的官威!本公子在此处烤个火盆,也要被杖毙不成?” 蒙挚闻言脸色骤沉,玄色铁甲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再顾不得君臣礼数,一把推门而入,带进的寒风让炭盆中的火苗剧烈晃动。 目光所及,正见阿绾跪坐在公子高脚边,泪光盈盈的模样令他心头一跳。 “公子高何故在此?” 此时的公子高竟然还挺高兴的,仰头看着蒙挚说道:“不过是阿黄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借你的阿绾说几句话罢了。” “公子饮酒了?”蒙挚一眼看穿他满身酒气,眉头紧锁,“军营重地,严禁酗酒。公子身为皇子,更当以身作则。” “蒙挚,你管得未免太宽!”公子高忽然又怒了,猛地抓起一大把冥钱掷入火盆,骤然腾起的烈焰带着纸灰飞扬,险些燎着阿绾的破袄。 蒙挚动作极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阿绾拽到身侧。 阿绾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踉跄,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跌倒。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在地时,蒙挚坚实的手臂已经揽住她的腰,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般危险,都不知道躲开?”蒙挚低沉的嗓音里压着怒意。 “啊!”阿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弱的惊呼,那声音却让蒙挚心头又是一颤,下意识将她的腰身揽得更紧,却也愈发恼怒:“谁让你在这里的?” “欸?”阿绾被迫紧贴在他身侧,玄铁盔甲的冰冷透过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被他这般质问,她更是茫然无措:“不是将军命我在此等候,不得擅离的么?无论何人来……都不许走的。” 蒙挚一时气结语塞,垂眸正对上阿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长睫沾湿,泪光泫然欲坠,竟令他心神微恍。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与营房中弥漫的炭火味、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蒙挚。”公子高在旁冷笑一声,醉意里带着讥诮,“听闻将军今日奔波劳碌,可查出了什么眉目?” 蒙挚已扶稳阿绾的身子,转头看向公子高时,眼底掠过一丝极危险的暗芒。那双常年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发出细微的响声。 阿绾观察他多时,深知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往往预示着肃杀之意。 果然,下一刻蒙挚已经喝令:“奉陛下口谕——缉拿公子高!” “什么?”阿绾与公子高同时脱口而出,皆是满脸惊愕。 “公子高之仆阿黄谋害齐国质子夷光,罪当万死。公子高身为主上,罪加一等!”蒙挚声若寒铁,字字透着肃杀之气。话音未落,门外禁军甲士已应声涌入,玄色铁甲在火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火光摇曳间,阿绾清清楚楚地看见——严闾正率领着黑衣禁军列阵门外,所有人右手按在剑柄上,肃然听候蒙挚调遣。 严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扫过阿绾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 公子高纵然醉意未消,此刻也已全然清醒。 他望向蒙挚的眼神虽充满不解,却未作任何反抗,甚至缓缓举起双手,以示顺从。 门外,他带来的仆役与宦官早已被黑衣禁军制住,齐刷刷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浑身战栗。 这些禁军甲士身着玄色铁甲,头戴武弁,腰佩青铜长剑,在火光映照下森然肃立,如同暗夜中悄然无声的铜墙铁壁。 公子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停尸的营房——若阿黄尚在,此刻定会不顾一切冲上前来,拼死护主。那个总是傻笑着的奴仆,虽然痴傻,却比任何人都要忠诚。 只可惜,那个痴儿再也回不来了。 “走吧。”公子高将貂裘拢紧,昂首踏出门外。 阿绾下意识要跟上,却被蒙挚伸手拦住。 “将军,我……”阿绾急急低语。 蒙挚俯身在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只容她一人听见:“陛下并未召见你,你仍需留在此处。不过……”他稍作停顿,目光深邃如潭,“你先前所料,差不多。” 阿绾怔在原地,看着蒙挚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些禁军押送着公子高等人消失在西侧军营的阴暗中……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4章 帝王最无情 始皇端坐于寝殿深处的漆案之后,青铜连枝灯上的烛火跃动,将他的身影投映在绘有山海经图的墙壁上,明暗交错。 事情虽与阿绾的推测大体吻合,但其中牵扯的隐秘,绝非外人所能窥见。 为此,他特命蒙挚将公子高押至寝宫,又令严闾率禁军随行,布下万全之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公子高竟未作任何反抗,这般顺从反倒令始皇心生烦躁。 按自己的脾气,他认为至少自己的子嗣遇到这等事,总该有所抗争。 就像胡亥那小子定会抱着他的腿哭闹,直至他心软赦免。 大儿子扶苏最令他气闷,皆因他太过顺从,让出征便出征,让监军便监军,从无半句质疑。哪怕能如寻常父子般争执几句,让他看清长子的心思也好。 此刻,他本想借阿黄之事试探六子的性情,谁知公子高既不辩解也不求饶,只是安静地跪在殿中,反复叩首:“儿臣管教无方,罪该万死。” “你——”始皇猛地将案上竹简扫落在地,简牍撞击青砖的声响在殿宇内久久回荡。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在烛火下微微颤动,映照着他难以平息的怒意,是恨其不争,还是恼怒他的顺从,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就不问问,你那痴奴为何与夷光争执?“始皇强压心绪,沉声问道。 “父皇明察秋毫,儿臣......管教无方,甘领其罪。“公子高依旧俯身在地,纹丝不动。 “既如此......”始皇攥紧拳头,转向侍立一旁的严闾:“将公子高送回寝宫,禁足百日。” “喏。”严闾立即躬身领命。 令人意外的是,公子高竟恭敬行了大礼:“谢父皇恩典。”这才缓缓起身,仔细拢好貂裘,随着严闾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始皇竟气极反笑,对赵高道:“朕的儿子,倒是个个都循规蹈矩。“ 赵高忙堆起谄媚笑容:“殿下们谨守本分,实乃大秦之福。“ 始皇冷哼一声,指尖轻叩案几:“阴蔓呢?为何迟迟不来?这都多久了?难不成现在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九公主......”赵高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今日与胡亥公子在雪中嬉戏,不慎染了风寒,正发着高热,怕是......不宜面圣。” “她倒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始皇眸中寒光乍现,赵高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封了她的寝宫。“始皇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声响,片刻之后,竟然忽然说道:“给她送碗鸡汤去。” “陛下!”赵高惊得扑跪在地,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怎么?”始皇眯起眼眸,唇边有了一丝笑意,“一碗鸡汤,总好过像夷光和那个痴奴般冻死在冰河里。朕往日太过纵容,倒让她忘了身份。“他缓缓起身,玄衣纁裳上的纹饰在烛光下流转,“如此,也好让那些聒噪的朝臣们闭嘴。” “......喏。”赵高喉头滚动良久,终是挤出这个字。 “此事你亲自去办。”始皇睨了他一眼,“这些不成器的儿女,没一个让朕省心。即日起,所有皇子公主的俸禄减半,无一例外。对了,还有那些姬妾,用度全都减半。如果有人来找朕哭诉,直接打出去,莫要留情面。” 赵高匍匐在地,也只能是连连称“喏”,根本不敢再多说什么。 “还有,”始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轻笑起来,“明樾台近来事多,封一个月,罚银五千两。那个姜嬿若敢闹,就往死里打。” “喏。“ “绣坊里那几个多嘴的,杀了。”始皇神色忽然又严厉起来,“还有,严闾治下不严,咸阳城内竟有人落水而亡,当值甲士杖责一百。严闾降为校尉,以儆效尤。” “......喏。”赵高额头紧贴冰冷地砖,冷汗已浸透内衫。 “行了,去传蒙挚、蒙恬。”始皇指尖再次敲响案几,“方才交代的事,你现在就去办,动作要快。” 赵高颤巍巍爬起身,倒退着挪出寝殿。 殿外寒风扑面,他却觉得浑身燥热,心头狂跳。 纵然侍奉这位一统六国的帝王多年,此刻他仍为那碗“鸡汤”心惊。 九公主阴蔓得宠十余载,虽然此事过于狂浪,但竟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出乎意料。 帝王心术,果然最是无情。 此时已近深夜,风雪早已经停了。 因殿外有炉火,所以即便是蒙恬与蒙挚早已静候多时,也没有感觉特别寒冷。 如今见赵高出来宣召,二人立即整肃衣冠,快速进入寝殿。 殿内烛火通明,青铜仙鹤灯树投下交错光影。 始皇已换上玄色素衣,端坐于玄漆云纹案几之后,少了几分帝王霸气,多了几分闲适。 见二人跪下行礼,他只是端起酒樽轻抿一口。 “大将军过了生辰,可有什么打算?“始皇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敲在蒙恬蒙挚心上。 蒙恬刚直起身子,闻言立即躬身:“南疆未平,若陛下允准,老臣愿率军出征,为陛下分忧。” “呵呵,爱卿果然深知朕意。“始皇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 “为陛下分忧,是老臣的本分。“蒙恬始终保持恭谨姿态,“蒙家十万将士,皆愿为陛下效死。” “蒙家军军纪严明,确是一支劲旅。“始皇指尖轻叩案几,“待李斯这几日回朝,你二人商议粮草军需。南疆气候湿热,不必携带冬装。此战务求速决,不可拖延。” “臣领旨!“蒙恬当即跪地叩首,甚至还将自己的佩剑高举过头顶,表示誓死忠心。。 蒙挚紧随祖父跪下,心中暗惊。 他耳力极佳,方才在殿外已听闻九公主、公子高乃至严闾的惩处。 夷光之死虽与蒙家无直接关联,但毕竟发生在蒙府宴席之上。 祖父此刻主动请战,正是恰到好处的表态,怕是刚刚在殿外,他就已经打算好了。可这一战绝不容易,南疆之事久而未决,祖父这般仓促出兵,能否顺利呢? 就在蒙挚低头思忖间,始皇忽然转向他:“蒙挚,你一日之内便勘破夷光命案,以你的能力,怕是难以如此神速。说吧,是何人在背后为你参详?” “陛下明鉴!“蒙挚心头一紧,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是阿绾。”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忠心献帝王 半个月后,咸阳城外骤然扬起了巨大的尘烟。 是蒙家军开拔南下。 寅时三刻,大将军蒙恬都未来得及与家眷作别,便率驻扎在戏亭的二十万将士出发了。 玄色旌旗在凛风中翻卷,戈矛与犀甲相击的铮鸣惊散了渭水边的晨雾。 更令朝野震动的是,公子扶苏竟奉诏监军。 据说,扶苏从北方督察粮仓存储情况回宫后,却仅停留片刻,与始皇对谈都不足一炷香时辰,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奔赴军营。 丞相李斯本还想给他塞些竹简方便他在路上看,但紧赶慢赶,竟然也没有追上那辆皇子级别的驷马安车。 在尘土飞扬散尽后,这支大军已经消失在通往函谷关的方向。 此次突然率军南下,皆因百越一带异动频繁,人心不稳。虽然大秦的疆域已经东至大海、南抵白向户,在岭南地区有了实际控制权,但终究天高皇帝远,如若有任何人煽动,也都是对始皇政权的威胁。 大将军蒙恬岂能不知道始皇心里所忧,也便趁此时机提出“戴罪立功”之意,协助郡尉屠睢的五十万大军,重新扫荡一遍百越疆土,将那些反抗的残余势力统统消灭。 如此一来,这倒也是为公子扶苏背书战功的绝佳机会。 未至晌午,消息终于传回了咸阳城,一时间暗流涌动,议论纷纷。 虽说始皇正值春秋鼎盛时期,但立储之事早就在朝堂之上以及奏牍之间悄然议论,甚至还有不少人悄悄试探着始皇的心意。 扶苏身为长子,素以仁德着称于朝,此时匆匆离去,连始皇生辰以及冬深初春祭天这些盛事都未能参与,实在有违周礼旧制。 可始皇却似乎浑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极为欣慰。 寿辰当日,他独自坐在兰池宫饮了三樽桂花酿,听着赵高诵读各郡守呈报的祥瑞以及那些生辰贺礼。 依照旧例,始皇生辰应当设宴麒麟殿,命诸公子献觞,九公主则要领其他公主献舞。可九公主就在半月前因感风寒而亡,始皇也不想看见其他子女,就干脆一切从简,安静度过。 青铜连枝灯的烛火灼灼燃烧,他的身影丝毫未动,唯有听闻“蒙家军已破百越三寨,无一人伤亡”的消息时,指节在案几之上轻叩了两声。 等几百封贺表诵毕,始皇这才宽衣上了床榻,并很快睡着了,呼吸极为平稳。 赵高轻手剪灭半殿灯烛,又为兽纹铜炉添了无烟的香茅炭火,这才躬身退出殿外。 咸阳宫阙在一片大雪之中显得极为寂静,灯烛火把也渐渐熄灭,就像是普通的夜晚一般。但市井闾巷间的私语可半分没有少,从魏华之死,到如今蒙恬征战,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但似乎又有着什么。 不过,那些猜测也都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齐国旧臣终于不在咸阳皇宫外面聚集哭泣讨要说法,而是全都回家去了。 夷光公子溺亡之事,经内史腾以及将军蒙挚详查之后,确认其的确是因与公子高仆役阿黄发生争执,又因其醉酒状态,才会失足跌落渭河之中。 公子高平素豪饮,并无节制,出事也是迟早的事情。如今,阿黄也死了,所谓的“凶手”也算是了结性命,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另外就是始皇特诏以诸侯礼遇,并允许齐地遗老扶夷光的灵柩归葬临淄。更遣方士徐福携童男童女随行,既示抚慰,亦续寻仙之途。 所以,当齐国旧臣们匍匐在覆满白雪的丹墀前行三跪九叩大礼时,雪屑沾湿了他们花白的鬓发,眼中早已经没有泪光和怨恨,全都是对始皇的无限赞美。 三日后,夷光的灵柩也在晨雾中启程。 玄漆棺椁覆着诸侯规制的青罗帷幔,由三十六名齐地遗老扶柩而行,二百甲士护卫两侧,幡旗蔽空,钟鼓哀鸣,确然给足了这位质子的最后体面。 待送葬队伍的最后一面旌旗消失在官道尽头,蒙挚立即扬起令旗。 咸阳十二座城门在沉重的绞索声中次第关闭,青铜门栓落锁的巨响惊飞了城楼上的寒鸦——全城换防正式开始。 这场调动正是源自夷光之死。 咸阳城内的禁军将领严闾虽然官至上将军,但咸阳皇宫以及咸阳城内接连发生的变故均暴露了其治军之疏。 诏书下达当日,严闾便被夺去禁军金印,贬为校尉,率一部分自己的亲信旧部转赴骊山监造陵寝。 原戍守城外的蒙挚以及他的十万人马调入皇城内外进行换防守卫,骊山大营百奚将军的那些刑徒戍卒则移防至城外大营。 这场涉及三地的换防持续了整整七日。 每日可见玄甲军队如铁流般穿梭于驰道,兵符与虎节在各级将领间急速传递。 至第七日暮鼓响起时,新任城门校尉将十二把铜钥匙呈报蒙挚,咸阳城终于在血色晚霞中完成了一次新的筋骨更迭。 蒙挚伫立在咸阳宫阶前,簇新的玄甲在夕阳残光中流转着暗沉的光泽。 这套全新打造的将军铠,前胸缀着错金虎纹,犀皮鞶带上悬着鎏金青铜兵符,每片甲叶相击时都发出沉浑的铿鸣。 校尉吕英与白辰分侍左右,二人戎服上的赤缘在寒风中猎猎翻卷,恰似宫墙上飘动的玄鸟旌旗。 指尖拂过甲衣上冰冷的纹路,蒙挚心底澄明如镜——这场煊赫的换防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又一步棋。 自祖父率二十万锐士南征,蒙氏一族的命运便与这场战事紧紧相系。 那日祖父蒙恬解下佩剑奉于丹墀的铿然之声犹在耳畔,如今这身铠甲便是皇室对忠心的回响。 他抬眼望向皇城钟楼的方向,檐角铜铃正随风清响。 在这扫平六合后的咸阳宫里,金戈铁马已化作不见硝烟的暗涌。 祖父临行前的某个深夜与他说的那句“外患既平,内争方炽”的叹息竟如预言般应验。 而今扶苏监军南下,九旒冕冠的投影已落在岭南烟瘴之地。 或许正如祖父所言,蒙氏既已将虎符与家族命运系于长公子,便该在这盘棋局里守住自己的位置。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长街绣坊前 咸阳城中风云变幻,大将军府内却是一派异样的宁静。 阿绾暂居府中,随袁婆、陈婆料理些洒扫炊爨的杂事。 那日蒙挚将她从宫中西侧大营直接带回府邸时,她便知晓,这看似寻常的安排背后定有深意。 樊云和辛衡已经随着白辰回转去了城外的大营,甚至都没来得及吃饭。而阿绾跟着蒙挚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正值庖厨升火备膳的时辰。 她正跟着众人忙碌的时候,大管家蒙安采买归来,面色凝重地吩咐立刻紧闭府门,并且将里里外外那些因蒙恬生辰布置的彩色饰物全都要收起来。 仆役们踩着梯子将檐下绛纱灯悉数取下,连门楣上象征军功的赤帛也尽数撤去。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显赫威严的将军府邸,竟透出几分清冷的肃穆感。 蒙挚净手入席时看见这番动静,只默然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阿绾小心翼翼地将热腾腾的羊羹与芝麻胡饼摆上黑漆食案,陶碟里的酱菜堆成小小的山峦,看起来极为可口美味。 “你也用些吧。”蒙挚忽然开口。 阿绾怔了怔,指尖不自觉地绞住衣带:“小人等将军用完……” “不必拘礼。“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温和之意,许是卸了甲胄的缘故,连眉宇间的锋棱都柔软了几分,“这几日辛苦你了。” 袁婆正好提着铜壶来添热水,闻言笑道:“阿绾快坐下吃些,瞧这瘦伶伶的模样。咱们府里不讲究那些虚礼,填饱肚子最要紧。” 阿绾望着食案上蒸腾的热气,终于抿嘴露出笑意。 袁婆又笑着解释道:“你先前在府里住过些时日,该知道蒙家的规矩——差事办妥帖了,那些虚文缛节大可放宽些。”她说着朝蒙挚的方向努努嘴,“将军既发话了,还不快坐下?” 蒙挚将盛着胡饼的漆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坐下吧,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同席而食么? 阿绾可不敢。 她只小心地取了一张胡饼,在距离食案一尺远的席位上敛襟跪坐,既不算违逆将军的命令,也守住了该有的分寸。 蒙挚抬眼看了看她这般谨慎的模样,倒也没再勉强,自顾自埋头用起膳来。整日里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他这个少年将军做的似乎也挺累的。 那日,他按照阿绾提供的思路,亲自带人将红莲绣坊的绣娘们重新提审。 在那些绣着繁复纹样的织锦之间,他用了军中审讯细作的法子,以戍边苦役相胁,甚至还直接让甲士踹折了几个女子的腿骨,终是撬开了几个目击者的嘴。 寒风卷着碎雪在咸阳西市的青石板路横扫,天才蒙蒙亮,阿黄已抱着那件沾满泥渍的貂裘,抡起拳头重重捶打红莲绣坊的大门。 “开开门!洗裘衣!”痴儿嘶哑的喊声在空荡的街巷回荡。 门吱呀开了条缝,绣娘梅英探出半个身子,发髻松散,明显带着被惊扰清梦的恼意。 她瞥了眼阿黄怀里黑貂裘下摆的污痕,嗤笑道:“我当是谁?公子高跟前那傻奴——这般时辰嚎什么丧?” 阿黄急得跺脚,粗短的手指指着裘衣腋下开裂的金线:“脱线!脏了!要洗!” 梅英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锦袄,皱着眉说道:“彩衣坊就在对街,找她们去。” “这是你们做的。”阿黄想要闯进绣坊,力气极大。 但梅英就更加不耐烦,一脚踹到了阿黄的膝窝处,令他腿骨一软,差点摔倒。与此同时,梅英又忽然发力将他推了个趔趄,“嘭”地合上门时,还飘出一句,“彩衣坊便宜!我们这里,你们用不起。” 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另外三个绣娘裹着锦袄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英将自己的衣带系好,撇了撇嘴角,讥诮道:“公子高的那个痴奴,非要赶在这个时辰浆洗貂裘。你瞧瞧这天气——“她伸指敲了敲窗棂上结的冰凌,“水缸里冻着三指厚的冰,化冰都要等到日上三竿。再说……“她压低声音,眼尾扫过门缝外那个模糊的人影,“上月清洗曲裾的费用还欠着三百钱呢。“ 圆脸绣娘吃吃笑起来:“可不是么?我怎么听说,他还偷偷地将陛下赏赐的玄狐裘当给了西市......说是要换酒喝呢。“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阿黄声音:“公子啊!“ 绣娘们顿时变了脸色。 梅英慌忙将衣带又紧了紧,圆脸绣娘急急捋了捋鬓角,另一个手快的竟然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胭脂纸在唇上轻抿……随后,五六双眼睛争先恐后地挤在门板缝隙间,连呼吸都放轻了——若真是公子高亲至,方才那些闲话传出去,怕是整个绣坊都要吃罪不起了。 长街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蹒跚而来。 那人发髻松散,几缕墨发被寒风刮得纷乱,玄色深衣的领口大敞,露出冻得发青的胸膛。 他步履踉跄,满脸宿醉未醒的郁悒之色——正是齐国质子夷光。 门缝后的绣娘们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般形貌她们再熟悉不过,从明樾台彻夜纵饮归来的贵公子们,每日破晓时分都会有几个像这般衣衫不整地经过绣坊门前。 梅英轻蔑地撇嘴:“瞧这模样,定是在哪个姑娘榻上滚了一夜...” “公子!”阿黄却像见了救星般扑过去,痴儿哪懂得察言观色,只知这位身形高大的公子素来待他和气,并且也很会吵架。 他拽住夷光的衣袖,指着绣坊紧闭的大门咿呀比划。 夷光恍若未闻,醉眼迷离地抬手整理散乱的发髻。 有清晨的寒雾凝结在他浓密的眉睫上,领口隐约可见胭脂痕迹,整个人都散发着酒肉与香脂混杂的颓靡气息。 圆脸绣娘轻嗤:“竟然有钱去明樾台?这临淄送了银钱么?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 这话引得众人会心低笑。 在咸阳城里,失了国家的公子与落毛凤凰无异,就连绣娘这般的女子都敢随意嘲笑。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胭脂纱帐半 “公子?”阿黄终于察觉出夷光的异样,也顾不得诉说自己在绣坊门前受的委屈,担忧地凑近他问道,“你这是饮了多少酒?可是身子不适?可是要回家去?” 夷光被他拉拽得踉跄止步,随即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阿黄忙用身子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另一只空着的手笨拙地拍打他的背脊。 不过,夷光只吐出些酸苦的黄汤子。 他醉眼朦胧地瞥见阿黄臂弯里那件墨色貂裘,竟一把抓过衣摆就往嘴角擦去。 “使不得!”阿黄惊叫着将貂裘抢回怀里,“这是我们家公子的!金线绣的蟠螭纹,弄脏了阿黄可是要被骂的!” “金线?蟠螭?”夷光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在清早空荡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凄厉。冰屑从他抖动的肩头簌簌落下,笑到最后竟成了哽咽:“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又如何呢?难不成要了我的命么?” 此刻,阿黄才发现,夷光的眼中赤红,甚至有了恨意。 他很是害怕,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小了些,但依然坚持说道:“公子若是回家,小人护送您。但可万万不能弄脏我家公子的貂裘,真的千金难买,只有皇子贵胄才有的,我们家公子说过的,外人都不可以触碰的……” 阿黄絮絮叨叨地说着,但也又后退了半步,因为他看到夷光的脸色愈加差了,并且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怎么着?碰都碰不得么?”夷光站直了身子,竟然比阿黄还要高大许多,他的气势极足,气场极大,甚至吼了出来,“我就是碰了,睡了,要不就杀了我!要不然就跟我走!我怎么都可以!” 这句话听得阿黄莫名其妙,但看到夷光那个样子,觉得很是不对劲。平素里夷光与自家公子交好,也对他很不错。如今,必然是酒醉了。 阿黄心思单纯也没有想太多,还是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夷光的胳膊。谁知道,夷光却忽然打开了他的手,甚至还要抓住他的胳膊。 阿黄虽心智不全,多年随行却练就了护卫的本能。他下意识沉肩卸力,一个巧劲挣脱钳制,顺手就又推了出去。 两人地处在灞桥河边,其实距离河道还有些距离。但因为地面结冰打滑,夷光又是酒醉状态,推搡间,忽然脚滑就摔了出去。河道边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他竟然就这么掉进了冰河之中。 阿黄看到之后很是着急,不管不顾也跳了下去。 那件貂裘大衣就落在了岸边,但在后来众人的救援中,不知道这件貂裘大衣被什么人悄悄拿走了。 因有了这句“我就是碰了,睡了,要不就杀了我!要不然就跟我走!我怎么都可以!”,蒙挚又立刻带人去了明樾台,询问姜嬿关于夷光的事情。 一开始,姜嬿还百般抵赖,“将军这是何意?明樾台开门迎客,夷光公子前夜确在此饮宴,可这咸阳城里谁不知他素爱流连醉乡?” 但蒙挚已经完全不相信了,他让甲士们将明樾台团团围住,并且要求逐一检查所有房间。此时,姜嬿也闹了,喊叫着说蒙挚欺辱她。 但蒙挚那张冷脸可一点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多看了姜嬿那间房的旁边房间。这是明樾台的最贵的房间之一,睡一晚至少一百金。 但也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起阿绾曾说她小时候就睡在姜嬿的房中,后来大了一些后,才让她睡在了隔壁房间,难道是这一间么? 蒙挚略微蹙眉。 没等姜嬿再叫喊,蒙挚挥手,白辰已经带着甲士们冲上了楼,直接踹开了房间的门。 锦被凌乱堆叠在象牙簟上,胭脂纱帐半垂,分明留有缠绵痕迹。白辰眼尖,在犀角屏风后翻出件玄狐貂裘——正是九公主常穿的那件!妆台上散落着赤金缠丝臂钏,床底还歪着双珍珠缀饰的丝履。 姜嬿张口欲辩,却见吕英已将从蒙府宴席归来的另外十一名舞姬全数捆缚于院中。 那些精心养护的纤纤玉指被麻绳勒出红痕,有个年纪小的舞姬正在低声啜泣。 姜嬿在脑海里快速地计算着,培养一名优秀的舞姬至少十年,现在这些舞姬都她明樾台的招牌,若是损失一个,就是损失了一千金。 九公主不过是来学舞,而这间房也只是她临时住的地方,尽管那晚发生了不少事情…… “说实话。”蒙挚喝了她一声。 “是是是,是九公主住的。她来学跳舞嘛,那累了,就要找个地方躺一躺,我自然是要将最好的房间给她的。”姜嬿立刻老实回答。 “然后!”蒙挚又喝了一声。 姜嬿浑身一颤,抬起苍白的脸,唇瓣翕动数次,终是压低嗓音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眼角瞥向廊下被缚的舞姬们,有些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血红色勒痕,若真是破了,留了疤痕,这人也算是废了,自己的一千金就真的没有了……想到此,细密的汗珠已顺着鬓角滑落。 蒙挚剑眉微挑,玄铁靴踏前一步,甲胄发出铿锵之声。 “哼。”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袍袖翻飞间已转身踏入姜嬿的厢房。 白辰立即带了两名校尉紧随其后,三具玄甲如铁塔般镇守门前,青铜剑柄泛着幽光。 姜嬿回到自己的屋中,本已执起温酒的铜壶,可见蒙挚面沉如水的神色,只得默默将酒具放回原处,提起裙摆重新跪伏在地。 “将军明鉴,”她的声音极低,“此事关乎九公主清誉,小人……实在不好说啊。” “不好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么?”蒙挚冷笑一声,反手按着剑柄在一个绣墩上坐下。 这是他头回踏足姜嬿的私室,目光扫过四壁——素绢屏风上只绘着墨兰,陶罐中插着几枝枯梅,连妆奁都是半旧的檀木所制,与明樾台外的锦绣堆砌判若两地。 阿绾曾经在这里住过? 玄甲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铮鸣,蒙挚的手指敲了敲桌案:“说出你知道的全部,若有遗漏,你知道下场!”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一发动万千 姜嬿幽幽一叹,眼波流转间望向眼前这位英挺的年轻将军,声音带着女人的无比娇柔婉转:“既如此,小人便实话实说……只求将军先恕我无罪。只因这事,其实也牵连到将军……” 她曾是明樾台最耀眼的头牌之一,如今虽已年长,那份浸到骨子里的风情却更显醇厚。 此刻她刻意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轻颤,连跪坐的姿态都透着精心算计过的柔弱——这般情态,年轻时不知让多少王孙公子为她痴狂,如今也有不少人吃她这一套呢。 可这一次,她算错了。 蒙挚只是漠然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见半分涟漪。 玄甲在室内泛起幽光,连他按在剑柄上的指节都未曾松动分毫,甚至还有肃杀之气。 姜嬿是何等人精,早已经阅人无数,知道这种作态对蒙挚无用,就在移动身子的过程中,又悄然更换了更为真诚的表情,甚至还抬眼直视蒙挚,极为诚恳地继续说道:“九公主心仪将军已久,将军可知?” 蒙挚神色未变,只以目光示意她继续。 “自得知明樾台将往贵府献舞,九公主便执意加入舞阵。”姜嬿抿了抿嘴角,那胭脂色有些黯淡,却又表现出极为真挚之意,“她原想借此机会……邀将军来此一叙。谁知那夜将军提前离席,殿下恼怒至极……转而邀了夷光公子前来。其实,小人那夜也是提醒过将军的,但将军当时在水房中呕吐得不像样子,可能也是没了解九公主的苦心……” 稍稍挪动跪得发麻的双腿,姜嬿的声音又小了些:“夷光公子对九公主痴心已久,奈何质子身份……那夜……咳咳咳……二人事毕,九公主却忽然直言来年开春便要下嫁内史腾之子,说他不过是个消遣。夷光公子一时激愤,二人争执起来……待我闻声赶来时,只见公子已经摔门而去。” “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蒙挚追问,他还真是挺执着的要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姜嬿略微窘迫,但轻轻颔首,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夷光离去前可曾饮酒?”不过,他也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转换了话题。 “饮了不少。”姜嬿指了指案几上的酒壶,“四五壶总是有的。将军也应当喝过明樾台的烈酒,常人不过一壶酒醉,夷光公子是海量,但这……也是要醉的。” “他的发髻……”蒙挚忽然想到阿绾说的话,又继续问道,“是在此处散开的?将你这里的头油取来,尤其是九公主房中所用。” 此刻的姜嬿终于流露出诧异的表情,直接问道:“是阿绾说的?”不过,话一出口,她知道自己失言了。 蒙挚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本将军在查案,你倒打听起来了?” 姜嬿紧紧抿唇,猜到这必是阿绾识破了头油,察觉到夷光在明樾台过夜的关窍。但也不知为何,她心情竟然没有那么紧张,反而还有一些愉悦。 不过,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从雕花木柜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陶土罐。 罐中盛着淡黄色的膏体,她用指甲挑起少许,伸手欲让蒙挚闻嗅。 不料蒙挚直接拿过陶罐,垂眸轻嗅——确有一股甜中带苦的异香。 虽不能立时分辨其中成分,但见姜嬿闪烁的眼神,他心下已然明了:阿绾的推测分毫不差。 “为何在此处……”话至一半,蒙挚倏然顿住。 是了,夷光既在此留宿,自然要沐浴梳洗。而后必有人为他重整发髻,用了明樾台的头油也不足为奇。 姜嬿窥见他神色变化,却不点破,只轻声道:“明樾台侍客向来周全,这些梳洗用物皆取芍药香气。将军可知此花寓意?” “嗯。”蒙挚颔首,随即扬声道:“白辰,将此间查封。隔壁房中物事悉数装箱带走。” “将军!”姜嬿没想到蒙挚会有这样的命令,有些着急的说道,“九公主的物件您尽可取走,但明樾台的器物都是小人真金白银置办……” “一应物品皆作证物查封。”蒙挚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三日内不得开门迎客,约束好你的人,不得随意出入。” “将军,我们总要谋生计啊!”姜嬿明知争辩无用,仍忍不住哀声恳求。 蒙挚却已转身离去,他可不想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 此刻绣坊与明樾台俱已查毕,唯剩九公主处尚需探查,特别死了的那名婢女……当时,她站在大殿的帷幔之后,肯定是要偷听关于此事。若不是被阿绾发现,被自己一剑刺死,或许阿绾也不会怀疑到九公主的头上。 当然,九公主恃宠而骄,胆子也确实太大了,竟然敢让婢女躲在那里……这可是始皇的地盘。 不过,此事可不是他有资格去查探的。 转身出了明樾台,策马直奔宫城——此事须即刻面奏始皇。 蒙挚将前因后果向始皇陛下详尽禀报后,殿内陷入死寂。 烛火摇曳间,只见御座上的身影先是震惊,继而涌起雷霆之怒。 九公主之事既由始皇亲自发落,蒙挚便静候在寝殿外听候差遣。 夜风穿过廊庑,他不由想起阿绾抽丝剥茧的一点点猜测汇聚成最终的答案,唇角无意识地勾起清浅弧度。 直至深夜,殿内传来始皇对赵高的吩咐——给九公主送一碗鸡汤。 蒙挚心头剧震,旋即了然:若此事传扬出去,损及皇家颜面,更将激起齐地旧臣愤懑。倒不如将一切推给痴奴阿黄的意外之举,再以重金抚慰齐国旧臣,用黄白之物堵住悠悠众口。 当然,暗处的清算从未停歇。 赐死、封口、灭迹……看似只是一个质子的殒命,却牵动着咸阳城乃至南疆的暗涌。 又再次跪殿中时,他听见祖父蒙恬铿锵的誓言,说蒙家军誓死效忠陛下。 那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但当始皇问起幕后献策之人时,“阿绾”二字仍脱口而出。 或许在心底深处,他始终惦记着为那个白净的小姑娘挣一份应有的荣光。 若陛下能赏赐些金银珠玉,她是否会展露笑颜呢?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钱袋已交出 始皇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未起半分波澜,只是微微颔首,便挥手让蒙挚退下了。 蒙挚悄然抬眼看了看,寝殿内那十二连枝灯跃动的烛火将始皇的玄衣上的日月章纹照得忽明忽暗,连带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隐在光影交错间,教人看不真切。 祖父蒙恬已起身侍立在侧,与始皇一同俯身端详铺展在案几上的南疆舆图,二人指尖划过五岭关隘,商讨军务的低语在殿内间隐隐回荡。 蒙挚依礼退出大殿,停留片刻,便看到李信大将军已被急诏而来。 他立刻侧身行礼,但李信只是朝他摆了摆手,就立刻进入寝殿之内。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将军和谋士进了始皇寝殿,看来这也注定是大秦的又一个难眠之夜。 又略微等候了一会儿,蒙挚确认的确不会召见他了,这才回到西侧军营。 整个营区沉睡在寒冬夜色里,唯巡夜甲士的脚步声与铜戟轻叩声规律相和。 见他归来,士卒们立即按戟行礼。 蒙挚在昏暗中抬手虚扶,以手势示意莫要惊扰将士安眠。 本来想着找个地方随便睡一会儿就好,但心念转动之间,他竟然走到了杂物间外。透过破损的窗棂,望见阿绾正蜷在稻草堆里安睡。 白日里,公子高遣人送来的青铜火盆依然燃烧着炭火,将狭小的空间烘得暖意融融。那些烧给阿黄的冥钱灰烬早已收拾妥当,连半分烟火气都未残留。 盆中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阿绾的小脸上,平日里灵动的眉眼此刻轻蹙,睡梦中仍带着不安。 蒙挚不禁想起明樾台九公主那间客房——鲛绡帐里铺着蜀锦衾,青玉案上摆着犀角梳,连地毯都是用孔雀羽织就……奢华到令人无法相信。而眼前这女子,分明曾在锦绣堆中长大,如今却甘愿栖身草莽。 她这般能屈能伸,倒让他心生许多疑惑。 明明生得娇柔婉转,骨子里却倔强得要替义父报仇;本该凭着容貌才智在明樾台安享富贵,偏要只身踏入这腥风血雨之中。 跃动的火光里,蒙挚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这个看似简单的柔弱小女子。 晨光熹微时,北风卷着细雪掠过演武场。 蒙挚已经起身进行晨练,青铜长剑在他掌中化作游龙,剑风激得地上霜屑如碎玉纷飞。 忽闻营地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赵高裹着玄色深衣踏雪而来,身后也跟了不少宦官。看着这般架势,定然是来传旨的。 蒙挚剑势未收,只在旋身时令剑锋险险偏开寸许。 赵高被迫止步,面上却无愠色,扬声宣诏时字字清晰:“蒙将军,接旨。“ 剑尖垂落三寸,在雪地划出凛冽寒光。 接过绢帛时,蒙挚心底明镜似的——这定是祖父与始皇彻夜筹谋的棋局——三军换防。 从戍守城外的中郎将跃为天子近卫,虽同佩将军印,然执戟丹墀与驻防郊野,其间轻重何啻云泥之别? 骊山大营的百奚接掌城外防务自是称意,倒是严闾此番折损的不仅是兵权,更是赵高经营多年的根基。或许,这就是始皇对于赵高疏于规束九公主和胡亥的惩罚吧。 目光掠过赵高左颊三道新鲜血痕,蒙挚不禁哑然——必是昨夜强灌九公主“鸡汤”时留下的痕迹。 从今往后,他便是执掌宫禁的卫尉,连中车府令也要对他敛衽三分。 “小蒙将军年少有为,可喜可贺。“赵高扯出个僵硬的笑,伤痕牵动时嘴角微微抽搐。他倒也不掩饰脸上的伤痕,还很是坦然地摸了摸才又说道:“昨夜天黑,撞了树。” 蒙挚按剑还礼,终是未发一语。 七日的换防之期实在紧迫,蒙挚思忖着若让阿绾先回城外大营,再随尚发司众人辗转入城,未免太过周折。所以,他还是决定让阿绾跟着他先回蒙家再议。 阿绾很是乖顺,极为听话。她跟在蒙挚和吕英白辰等士卒的身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大将军府。路上几次差点滑倒,白辰只好留在最后,帮她拎了工具箱,又扯住了她的袖子,也勉强跟上了前面的蒙挚。 将军府大门开启时,早有仆役相迎。 大管家蒙安看到队伍的最尾竟然是阿绾,略微诧异,蒙挚简单几句讲明情况,就让他去安排了。 不过,这已是阿绾第三次进大将军府,连廊下撒食的侍女都熟稔地递来一捧温热的栗子,她自己更没有任何不自在。 蒙家行伍之家,男人们进进出出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蒙家的女眷们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开始准备起了吃食,想着总是有用处的。 阿绾跟在婆子们的身后,正要去清洗锅具的时候,蒙挚却又忽然来了庖厨所在,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塞给她。 钱袋还带着他的体温,铜钱相撞发出沉闷的轻响。 “添置些冬衣,“他声音压得极低,“或是胭脂水粉……尽数花了也无妨。“见阿绾怔忡,又补了句,“若不够,便去寻婶娘支取。“ “将军?”阿绾捧着沉甸甸的钱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的虎头纹路,声音里带着些许慌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蒙挚轻咳一声,目光游移着不敢与她对视:“早前答应给你置办新袄,如今军务缠身实在抽不开空……不如你自己去挑件合心意的,买两件换着穿也好。” 话到末尾竟有些磕巴,他慌忙低头整理腰间的佩剑,青铜剑鞘撞上玉带钩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绾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洋溢着笑意:“可如今全城戒严,百姓不得随意出行呀。”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拂过蒙挚的手背,惹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倒是忘了这茬。”蒙挚耳根微热,故作镇定地转身望向院中枯枝,“那就等七日后……可去西市逛逛。” 这话脱口而出后,他的手指又有些微微颤抖。 “嗯。”阿绾倒是眉开眼笑掩饰不住地愉悦,“西市有好吃的烤羊肉呢!” “明樾台封禁一月,你……不必担心撞见姜嬿。”蒙挚企图板起脸,但似乎也费力。 “知道啦。”阿绾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府里人都认得你,有事就找蒙安。”蒙挚更没有看她。 “好。”阿绾又应了一声。 “那个……”蒙挚喉结滚动,自己都诧异怎会如此这般絮叨,“照顾好自己。” “放心。”阿绾将钱袋仔细揣进怀中,衣襟前顿时鼓起个圆滚滚的弧度,蒙挚又立刻移开了眼眸,心里却忽然跳得更加厉害。 他忽然觉得这丫头似乎哪里不同了,但似乎还是那般模样。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西市买梳子 三军换防的纷乱,终于在第七日深夜尘埃落定。 第八日清晨,咸阳城在一片金色的冬阳中苏醒。 十二座城门的铜栓次第拉起,夯土城墙上的玄色旌旗在北风中舒展开。 尽管是寒冬时节,但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暖。 东西两市早已经人声鼎沸,憋闷七日的百姓全都涌上了街头,采买需要的各样物品。 积雪早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陶器铺子的伙计正将新烧制的釜甑垒成高塔;布庄门前悬挂的新花色的麻布被几个伙计展开;几个农妇蹲在道旁,守着竹筐里新采的蕨菜与冬葵,粗布头巾上结着霜花;酒肆里飘出黍米酒的醇香,伴着庖厨剁肉的咚咚声,与街角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交织成市井中最奇妙的乐曲…… “让让!新到的黍米!”满载货物的牛车艰难穿行,车辕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众人又是满面喜色,纷纷围住了牛车打算买些新粮。 孩童们举着糖人从人群缝隙钻过,险些撞翻那些售卖铁锅的摊子……一时间,摊主在叫,孩子们在笑,更加热闹。 在这片喧嚣中,几个身着深衣的男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还面露紧张的神色。 不过,那个为首的中年人裹着件看似朴素的青绢棉袍,腰间却系着罕见的和田玉带钩。他倒是驻足在售卖简牍的摊前,指尖抚过削磨光滑的竹简,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往来百姓的笑脸上。 “退远些。”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身后几名精壮汉子闻言又退开数步,隐隐消失在人群中。但很明显,他们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囊囊的轮廓,分明藏着短兵。 中年人只是自己一个人信步走在街市上,见到一个卖陶俑的摊子便停下来看看,还俯身拾起个兵俑细细看着。 那陶俑手握长戟,甲胄刻画得一丝不苟,正是大秦锐士的模样。 商贩见他感兴趣,忙凑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照着蒙家军烧制的……” 他含笑放下陶俑,又去看了隔壁摊子的牛角梳子。 看到其中一支牛角梳子纹理细腻,隐约竟流露出温润如玉的光芒。 就在他伸手要触碰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一只白皙的小手比他动作快,拿起了梳子声音清脆地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呀?” 中年人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将笄之年的小女子正笑意盈盈地与摊位老板说话。 身量也只到他的心口位置,有些纤瘦但不羸弱,清秀灵动的大眼睛令人看着就很喜欢。就是这一身破袄有些拉垮,幸而很是干净,没有任何污渍。 中年人的手抽了回来,只是看着她。 “这个呀,可贵了,要一锭银呢。”摊主也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手艺人,很是懂行,还絮絮叨叨地介绍起来:“这个牛角梳子可是选自宾阳的犀牛角做的,色泽莹亮,质地坚实,光是凿出这一百二十八根梳齿,就废了三块料子。这梳子梳头的时候也不会打结,甚至还有养发的功效,小女郎本来长得就俊俏好看,这再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要多少小郎君追呀。” “哎,说什么呢?”阿绾已经笑了起来,她倒是丝毫没有扭捏之意,“便宜些吧,我又不是自己要用,要给将士们梳头的。” “哦哦哦。”摊主又多看了阿绾几眼,“那何必用这么好的呢?我这里有几件便宜的,也可以的。”说着,他就挑拣了几样色泽一般的展现给阿绾看。 但阿绾立刻摇头,“要用呢,就用最好的。工具要趁手,编发的时候才能形神不散嘛。” “那这个真的不能便宜了。”摊主苦笑道,“小女郎不知,我这支梳子真是做了大半年才完成的,至今我这手指上还有好几道伤痕没有好呢。这犀牛梳子可不比其他的水牛或是牦牛,牛角坚硬,很是不好弄的。” “那……”阿绾看着那摊主的手指上全是大大小小瘢痕和茧子,心里也有些心疼,犹豫起来。 “那你再送她两支梳子可好?”中年人拿起了另外一支牛角梳,“这个就成。” “这个也贵啊。”摊主摇头,“这是水牛角的,看起来质地坚硬,但若是小女郎是给将士们梳头发用的,用这个也合适,时间久了,会断裂。” “那就再便宜一些的,总是要有些赠品,否则这么贵的东西,人家小女郎也很是心疼的。”中年人笑着也在挑拣,看起来很是熟悉这些梳子一般,甚至还拿起了一个半圆形的木梳,摸了摸那些棱齿,闻了闻味道。 “这个可以送的,这个是酸木枝,平日里小女郎可以别在发髻上的。”摊主连忙推销起来,“这小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其实很难做的,酸木需在立冬后采伐,经三蒸三晒才能定型。您看这梳背雕的兰草,每片叶子都要用刻刀修上百次......酸木枝也有养头发的功效,我可以送两支。” “好呀。”阿绾立刻眉开眼笑,伸手就去掏怀中的钱袋。 中年人注意到她这钱袋竟然鼓鼓囊囊的,好像是一个男子用的,不禁又问道:“小女郎,你这般……可是不太安全的。” “没事,咸阳城里里外外都很安全的。有陛下坐镇,最是安稳不过。”阿绾从钱袋里拿出了一小个银锭子交给摊主,然后才将钱袋子又揣回到自己的怀中。 摊主自然也很利落地将犀牛角梳子和两支酸木枝的梳子递给了阿绾,买卖双方都很开心。 此时,阿绾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位阿叔,刚刚是不是也看上了这只犀牛角梳?” “哦,只是看看而已。”中年人看着阿绾的笑眼,心情愈发好了。“小女郎喜欢,当然让给需要它的人才是最好的,物尽其用嘛。” “哦。”阿绾抬起头,逆着光仔细看着他,忽然问道:“阿叔看起来好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旧袄换新袄 “哦?”中年人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小女郎何时见过我?” 因是逆着光,阿绾眯起了眼睛,眼前的这个男子仿佛是镀了一层光辉般有了金边。她只好歪着头躲了躲光线,又仔细端详一番,眉头轻轻蹙起:“说不好……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细想又记不真切。” 正说着,街市上忽然一阵骚动。 几辆运货的牛车挤过人群,有个扛麻包的力夫险些撞到阿绾。 中年人眼疾手快将她往身边一带—— “刺啦”一声,阿绾肘部的旧袄竟然应声裂开一道口子,破烂的棉絮就这样钻了出来。 中年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拈着片飘落的棉絮。 阿绾低头看了看破洞,反倒先笑了:“不妨事的,这袄子早就该补了。” 她说着利落地将棉絮塞回衣内。 “实在对……对不住。”中年人声音里透着几分局促,目光仍停留在她肘间的破洞处。 阿绾却浑不在意地整理衣袖,眉眼弯成月牙:“该我谢您才是。方才若不是您及时相扶,怕是要在街市上摔个狗吃屎了。” 见对方仍注视着自己的旧袄与新买的梳子,她又笑道:“本就是要去添置新衣的,路上被这犀角梳迷住了眼。您瞧——”她指向不远处悬着青布幌子的铺子,“正要去前头祥云成衣店选料子。” “不如……”中年人略作沉吟,“我赔件新袄与小女郎可好?” “使不得!”阿绾连连摆手,又拍了拍心口处那个鼓囊囊的钱袋,“我家将军特意给了银锭,嘱咐我定要买件体面袄子。”说起“将军”二字时,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中年人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声道:“那我送小女郎走过去如何?” 此时市集愈发热闹,推着独轮车的货郎与挑担的农妇摩肩接踵。阿绾看了眼涌动的人潮,眉眼弯弯地点头:“有劳阿叔了。” 她转身时青丝随风轻扬,那支新买的酸木梳插在了发髻之间,显得很是俏丽。 中年人缓步随在她身侧,玄色深衣的广袖不经意间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更有几个壮年男子在人群之中护卫,几步路走得倒也不困难。不过,右手边倒是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眉头紧锁,头上的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真正的容貌。但他一直盯着阿绾的一举一动,还悄悄走近了许多。 此时此刻,成衣店里早已挤满了挑选衣饰的女子。 禁足七日,倒让这祥云成衣店的生意格外红火。 四壁悬挂的成衣琳琅满目,从厚实的麻布夹袄到织锦镶边的曲裾襦裙一应俱全。 老板娘正忙得团团转,将一件件叠好的衣裳从檀木箱中取出,嘴里还不住念叨:“这七日赶工做的二十件新袄,转眼就剩三件了......“ 阿绾领着那中年人踏进店门时,满屋子的女子都怔住,随即尖叫起来。 这专售女子衣饰的铺子向来是男子的禁地,更何况大秦的男子甚少陪着女子来挑选衣服。 几位正在试衣的姑娘慌忙用未系好的衣带掩住前襟,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惊得躲到了绢帛架子后。 “对不住!对不住!”阿绾顿时醒悟,拉着中年人的衣袖匆匆退到店外青石阶上,满脸通红,低语道:“我忘了这地方男子不便入内,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中年人望着店内那些结伴挑选衣饰的女子惊慌且有些愤怒地看着阿绾,都不禁笑了起来,也学着阿绾低语道,“这事情也是我疏忽了。不过啊,你看她们都有姐妹帮忙参详。要不然,你在店内挑选,试穿时出来让我瞧瞧可好?“见阿绾仍在犹豫,他又道,“你这年纪比我家女儿还小些......往日我也常陪她选衣裙的。“ 他说到“女儿“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但随即又化作慈和的笑意。 阿绾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不好耽误旁人的事情。但此时她也看到成衣铺子里的女子们的确是结伴而来,也正在互相参详着衣裙款式。她抿了抿嘴角才说道:“那就有劳阿叔了,我选两件就好。” “嗯,去吧。”中年男子的眼中有了笑意,还朝她摆摆手示意快进去挑选。 阿绾深吸一口气,重新踏进成衣铺子。 门外有人等着,反倒让她添了几分底气。 那些挑选衣服的女子见到只是她自己进来,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又自顾自地挑选着。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也是热闹的,很快这里又是叽叽嚓嚓笑语连连。 阿绾也在货架前细细挑选,指尖最先落在一件灰蓝色的夹袄上。 这件袄子用的是一般的粗麻,棉花絮得薄,袖口还留着去年时兴但现在已过时的竹叶纹。 老板娘靠在柜台边,臊眉耷眼地说道:“那边的便宜,五十钱一件。贵的那几件可别碰,料子金贵着呢。“ 阿绾的手微微一缩。 她可是明樾台台主姜嬿亲手教出来的,岂会分不出好坏? 那贵一些的夹袄用的是细棉,领口还缀着兔毛边,针脚密实整齐。 可摸了摸怀中蒙挚给的钱袋,终究还是先拿起那件灰蓝的,转身朝门外比了比。 中年人立即摇头,眉头微蹙。 她又取了一件藕荷色的,这件虽仍是粗麻,但至少颜色鲜亮些。 可刚举起来,门外那人又摇了摇头,这次还轻轻叹了口气。 老板娘这时才仔细打量起门外的男子。 见他虽衣着朴素,但腰间玉带钩质地莹润,站在人群里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再看眼前这穿着破旧的小女郎,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店里的客人多,她顾不上许多,又忙着给另外几个人结账去了。反正今天生意好,心情也好。 这边的阿绾咬了咬牙,伸手去够那排贵十钱的袄子。 其中一件姜黄色的细棉袄,襟前还用银线绣着缠枝莲,在满店衣裳里格外亮眼。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忐忑地望向门外—— 这次中年人不仅摇头,更是皱紧了眉,抬手朝那最贵的一排深衣方向轻轻指了指。 阿绾可不敢再伸手了,因为那边一排的袄子都是需要两锭银子一件的,这都够了她一年的工钱了。就算是钱袋子是蒙挚给的,也允许她花钱,但若真是这么大手大脚的,恐怕蒙挚会生气的。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咸阳烟火气 其实,阿绾踏进成衣铺时的第一眼,就被挂在最里面的那件绯红色锦袄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那是用蜀地进贡的云锦裁成的,衣襟上用金线绣着莲纹,每片莲瓣都细细铺了彩线,在光线不是很好的铺子里仍流转着华彩。 这般鲜艳的绯红色,只有及笄礼上的贵女才压得住。 她的指尖在前排的粗麻衣料上轻轻划过,终是没有朝那抹绯红伸手。 虽说尚发司匠人的身份穿这袄子不算逾制,可想到明日可能就要回军营尚发司为那些将士们编发,这般耀眼的颜色未免太过招摇。 就算是那金线绣的莲纹早已经深深地陷入她的心底,但终究只是望了片刻。 铺子里试衣的女子越来越多,老板娘索性将木门掩上半扇。 阿绾隔着门缝望见那中年男子仍静立在街边,心下歉然,便匆匆拿了那件藕荷色的夹袄。 这袄子用的是寻常细麻,只在领口缀着两圈素色滚边,付过六十钱后,她当即换上。 新袄虽合身却略微单薄,寒风甚至能够轻易穿透衣料。所以,她将破得露出棉絮的旧袄仔细叠好抱在怀里,想着稍后回去也可以找块碎布补一下继续穿的。 但推门而出时,却对上中年人不悦的目光。 “为何不选那件绯红的?”他指着店内隐约可见的霞光锦色,“既带了银钱,何须委屈自己?” 阿绾低头抚平新袄的衣襟,藕荷色在冬阳下也能够泛着柔光:“那件太过明艳了……我每日要在军营往来,这般招摇的颜色,实在不合宜。”她将旧袄往怀里拢了拢,轻声道,“不是银钱的事,是……分寸和规矩。” 中年人目光掠过阿绾发间时忽然怔住了,他这才注意到——那乌黑的云髻间,竟只别着一根半旧的红漆竹箸。许是用了些时日,箸身已褪色不少,尾端还带着些许裂痕。 他恍惚想起宫中那些满头金银的女子,连最低等的宫女都要在鬓边簪两朵艳丽绢花,何曾见过这般素净的打扮。 阿绾见他神色有异,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发髻,赧然笑道:“让阿叔见笑了。我那支木簪借了旁人应急,一时半会也没有再遇到,就没归还。其实也无妨事,我不经常外出,也没人看到我的。” “嗯。”中年人收回目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个……新袄已经买好了,就不耽误阿叔正事了。”阿绾将旧袄往臂弯里拢了拢,藕荷色的新衣在冬日街市上显得格外清素,不过,或许还是因为少女那张清丽的面容衬托下,这件本来不值钱的袄子,竟然也显得很是好看起来。 “今日天气好,也就是出来走走,没有什么正事要做。”中年人负手望向熙攘人群,眼眸之中有了些晶亮,“倒想看看这咸阳城里的烟火气,毕竟啊,这里是咸阳啊!有人,有吃食,有……” 正当他想感叹一下心情的时候,阿绾却已经指着不远处那个挑担的食摊:“阿叔啊,我请您喝碗羊汤可好?”她拍了拍胸前鼓囊囊的钱袋,发出沉甸甸的闷响,“将军给的银钱还多着呢!” 中年人被她这句差点噎住,但也随即在眼底浮起笑意:“羊汤?倒是许久未尝了。”他顺着阿绾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那食摊上蒸腾的热气,又问道,“不过街边的汤肆,可还留着老秦人往汤里撒茱萸的习惯?” 阿绾闻言睁大了眼睛,很是惊异地问道:“茱萸?那又涩又苦的果子,只有荒年没饭吃的人家才拿来充饥的。”她望向中年人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惜,“阿叔定是早年受过苦的……听老人家说,那东西吃多了伤脾胃,还有毒,可不能再用了。” 她边说边引着中年人往汤摊走了过去,新换的藕荷色袄子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倒不是袄子有多好看,而是穿袄的人的确好看。 中年男人又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声。 阿绾倒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着:“这家的羊汤,最妙之处是加了沙葱——就是那种长在黄土坡上的野葱。经了霜反而更清甜,切碎了往汤里一撒,热汽一烘,香得人能多吃两个饼子呢。” 中年人的眼中已经亮起了光,还悄悄咽了咽口水,“竟有这等吃法?” “尝尝呗!”因街市上人又多了起来,阿绾也就扯着他的衣袖往前走,在人群中倒也不容易走散。 两人走到了摊位前,恰好还余了一个矮桌两个空位,阿绾招呼着他坐下:“这边坐,咱们的运气真的很好呢!我听说阿爷这边常常要要排队呢!” 她朝正在切羊肉的老者招手:“两碗羊汤,多撒些沙葱!“转头又对中年人眨眨眼,“阿叔待会小心烫,这汤要沿着碗边小口喝才最香。“ 摊主麻利地舀起乳白色的骨汤,陶碗里顿时腾起香气四溢的白雾。 羊汤的香气袅袅升起,阿绾再也顾不得矜持。 她馋这一口实在很久了——从前明樾台的姐姐们常偷偷带她来解馋,那混着沙葱清香的滋味,在记忆里萦绕不去。 她捧起陶碗小心地吹了吹,沿着碗边啜了一小口。 热汤入喉的刹那,眉眼不自觉地弯成了月牙,连握着碗沿的指尖都透出满足。 中年人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尝了一口。 乳白的汤汁裹着沙葱的辛香在舌尖绽开,他眼底掠过惊喜,正要再饮,却被翻腾的热气呛得连声咳嗽。 周遭隐约响起衣料摩挲声,几个身影似要靠近。 他立即抬手制止,却刚好接过了阿绾递来的一块洗得发白的粗麻布帕子:“慢些喝呀,要是喜欢,咱们再要两碗!“她拍拍鼓囊的钱袋,“三钱一碗,管够呢!“ 这话惹得他忍俊不禁,结果又呛得一阵急咳,连眼眶都泛了红。 阿绾忙用帕子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阿叔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又没人同你抢。“ 很多年都没有敢在他的后背轻拍了吧? 即便是有人这样做过,如今也都死了。 是被他杀死的。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若非幻境苦 “我……”阿绾仍是怕怕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着,沉甸甸的钱袋又硌得掌心生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将军啊,若是您用了这个大王花却无事发生,或是根本都没入幻境,那可怨不得我……这话咱们得先说在前头。” 蒙挚没料到她此刻竟还惦记着这个,一口气闷在胸口,重重哼了一声。 “那个……我是觉着、是觉着……”阿绾见他脸色不豫,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大王花定不能直接用。方士们肯定是将它制成细粉,必是经过多道工序。他们向来爱把事情弄得繁复玄虚,以显高深……万一其中还掺了别的东西呢?不如用这个——”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那日她从合元发髻中取下的赤红色粉末。 “你竟将此物贴身携带?”蒙挚立刻松开她的手,后退半步,面露嫌恶,“就不怕再次中毒?” “这么要紧的证物,总得妥善收着呀。”阿绾趁机将钱袋塞进腰间裤带中,小声辩解,“我平日连个稳妥的存放钱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压在枕下或扔进工具箱里吧,那就只好暂且揣在怀里了。” “罢了。”蒙挚虽皱眉,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还有,您先别急,我得备些清水……”阿绾环顾山洞,瞥见角落几只陶罐,“那日我中毒后,你们给我灌了清水便解了毒性,后来我又喝了很多很多水,这才没事了。所以得先预备周全才好。” “可。”蒙挚微微颔首。 “还有还有……”阿绾急急补充,“一会儿您若入了幻境,万一情形不对,我定会立时打断。那日我与樊云、辛衡议论过,此毒最是损人心智,否则合元也不会死得那般凄惨……所以我得守在您身边,若有异状,我便立刻泼水唤醒您。届时您可千万别动怒,莫要罚我。” 她一股脑儿将顾虑全数道出,生怕稍后稍有差池,自己担不起这干系。 蒙挚看着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终是忍俊不禁,唇角微扬:“好。” 正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勉强驱散了山间的寒意。阿绾与蒙挚各捧了一只陶罐,来到山洞不远处的一条溪涧旁。 溪水尚未封冻,却已是刺骨冰凉。 阿绾蹲在溪边,仔细地将陶罐浸入水中,先用指尖抠去内壁干涸的泥垢,又摘了几片冬青叶子,就着清流反复擦洗。水珠溅湿了她的袖口,寒意渗入肌肤,令她忍不住轻轻吸气。 蒙挚立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专注的侧影。 见她手指冻得发红,便俯身接过一只陶罐,学着她的样子清洗起来。 他手掌宽厚,动作虽不如阿绾细致,却沉稳有力,粗糙的指节擦过陶罐边缘,发出沙沙的轻响。 “要洗净些,”阿绾轻声叮嘱,“万一残留旧渍,污了清水可就不好了。虽然吧,反正吧,也不是我喝……” 蒙挚挑了挑眉,但没有作声,却将陶罐又往水里浸深了几分。阳光照在荡漾的水面上,映出他低垂的眉眼。 两人就这般并肩蹲在溪边,直到两只陶罐里外都透出陶土本来的颜色,方才盛满清冽的溪水,一前一后返回山洞。 “一会儿您就坐在地上吧。”阿绾一边安置陶罐,一边又开始叮嘱,“石凳太硬,万一……万一您失了平衡,摔着就不好了。” 蒙挚依言席地而坐,背靠石壁,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阿绾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将那个小布包在膝头。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格外郑重:“将军,最后说一次——若觉任何不妥,心里定要想着阿绾还在这儿等您。您要是醒不来……”她声音微颤,却强自镇定,“阿绾可真就拿着银钱往南边去了。” 蒙挚看着她明明害怕却偏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心底那点紧张竟散了大半,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好。” 麻布上那抹赤红色的粉末并不多,但因不知确切用量,阿绾丝毫不敢大意。 她先仔细系好自己的蒙面布巾,将口鼻遮掩严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展开。 “我那日只是梳发时吸入少许,且应当不多,因为……”话音未落,蒙挚竟已伸手拈起麻布,径直凑近鼻端深深一吸! “不可!”阿绾失声惊叫,扑上前夺下布包,却为时已晚。 蒙挚望向她,眼底竟漾开一丝浅淡笑意。 恍惚间阿绾竟然还觉得他带着某种决绝的温柔:“阿绾,等着我。” “好,好!”阿绾连声应着,指尖发颤地将布包重新叠好揣回怀中,随即用双手紧紧握住他温热的大手,“将军啊,阿绾在这儿守着您,有什么不妥,你就喊我啊!” “嗯。”蒙挚颊边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剑眉骤然拧紧。 看来,药效发作得极快。 想来那日无论是合元还是阿绾,也都是瞬间中毒的。 蒙挚猛地闭上双眼,整个脊背重重撞上石壁,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肌肉绷紧,额角青筋暴起,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正与无形的力量搏斗。 阿绾慌忙想扶住他,可他身躯魁梧如山,她只得跪坐在地,用尽力气握住他不断痉挛的双手。 指尖触到他的手掌竟然变得滚烫,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蒙挚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仿佛正目睹极其可怖的景象。 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滚落,在下颌汇成细流。 忽然间,他喉间发出模糊的呓语,像是被困在噩梦深处挣扎的困兽。 阿绾不敢松懈,目光紧紧锁住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因为不知道蒙挚如今正看到了什么,若是如此痛苦,那么当初面对的时候,岂不是更恐惧? 就像是自己当年与姜雪争执后,看到她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红的血……所以,阿母姜嬿是故意要弄死姜雪么?那姜雪曾经是贵女,因为父兄被流放后,她被丢进了明樾台做歌姬,那她曾经做了什么,才让阿母姜嬿这么恨她?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山间小路行 根据《山海经·南山经》所载,大王花生于南海孤岛,花开时硕大艳丽,若取其花粉曝晒研磨,可令人癫狂致死。 但因为这个霸气的名字,阿绾一直以为这朵花必然会是巨大,但没想到是如此娇小的一朵,以至于她努力看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要不是蒙挚眼神好,怕就是要错过找寻不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放了那朵红色的小花的粗布重新包好,又朝万人坑底望了一眼,忽然问道:“将军方才下去时,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比如什么?”蒙挚顺着她的视线回望深坑。 “我也说不太清楚……或许是人为栽种的迹象,或是刻意布置的痕迹。”阿绾想了想才说道,“将军,此事我不瞒您。我怀疑是有人特意在此种植大王花,目的……极可能仍是为了炼制那长生不老药。” 她顿了顿,又整理了一下思路,但依然有些混乱:“您可还记得那些缺失天灵盖的尸首?即便我们后来停止追查,但对方显然仍欠缺某些关键药引,否则这三个月来,为何再无半点动静?他们一定是在等待什么……” 阿绾说得有些急切,但蒙挚听懂了。 数月前,他们追查骊山大墓中天灵盖缺失的尸身时,便已推测此事与炼制长生丹药有关。后来虽寻得所谓的“阴阳命定人”,却因不符要求而作罢。 蒙挚明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始终留意着蛛丝马迹。 如今三个月过去,风平浪静,恰恰说明对方尚未集齐所需药材,仍在等待时机。 而这大王花,会不会就是其中一味关键药引? “所以你怀疑是那些方士?”蒙挚压低了声音,拉着阿绾的衣袖快步离开万人坑,向来路返回。 阿绾被他带着紧走几步,也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阴森之地。 她边走边道:“这两个月在骊山大墓军营,我听多了关于方士的传闻。来梳头的校尉们说,这些方士常来此地做法事,而后便消失多日,不见踪影。虽说将士们对方士的行踪并不上心,但他们都注意到,这些人时常持着罗盘在墓区东走西逛,朝令夕改。” 因为一时间走得急,脸上又有面巾,她有些气喘,但还是继续说道:“这些方士极为讨厌,常常是今日指使苦役挖掘此处,明日又断言方位不对,命人改挖他处。如此反复折腾,那些民夫、苦役本就是戴罪之身,性情暴烈,长此以往,怎能不心生怨愤、激起暴乱?” 蒙挚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住,颀长的身影倏然回转。 阿绾正微喘着低头赶路,全然未曾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整个人收势不及,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慌乱间为求站稳,她下意识伸手环抱,待反应过来时,双臂竟已牢牢圈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掌心下是轻薄衣料包裹的温热肌理,隔着织物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今日未着铠甲,只一袭玄色常服,这猝不及防的贴近便愈发显得亲密无间。 她整张脸几乎埋入他胸膛,清冽的皂角气息混着方才在万人坑沾染的淡淡尘土味,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蒙挚身形明显一僵,垂眸便见少女乌黑的发顶,那支木簪斜斜擦过他前襟。 她环在他腰际的手臂微微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腰侧的衣料,揉出细碎褶皱。 山风掠过,只闻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个略显急促,一个深沉压抑。 阿绾意识到极为不妥,慌忙松手后退,耳尖染上绯红。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蒙挚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无妨。“他低头看着她,“这两个月,你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也就是这些了。“阿绾抿了抿唇,“我能听到的有限,都是校尉们闲聊时说的。“ “他们可曾对陛下......有所非议?“蒙挚问的略微不自然,但他的确也想知道目前在军队里这些人对朝政的风评。 “那倒没有。“阿绾摇头,“他们都夸陛下英明,说扶苏公子儒雅,胡亥公子吝啬......“她忽然笑起来,“其实他们不知道,胡亥公子在明樾台设宴时可大方了,赏赐从不手软。“ 蒙挚微怔,随即想起她确实该知道这些。“胡亥花的终究是陛下的钱财,自然大方。“ “对了,他们还说今年冬天怕是要大雪封山,若是能停工就好了。“ “绝无可能。“蒙挚这一次倒是斩钉截铁,还冷哼了一声,才说道:“大墓外部工程已近尾声,现在主要是在墓室内施工。山中并不寒冷,就像方才那个万人坑下,甚至还有些潮湿闷热......“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眸中闪过精光,想起了什么:“果然。据说余方士三年前曾到过南海,一直怂恿陛下造大船前往南海寻仙。而徐方士则坚称自己在东海蓬莱见过仙人,力主东渡。二人为此争执不休......“ “原来如此。“阿绾恍然,“难怪余方士见到徐方士总没好脸色。不过徐方士为人随和得多,那日我替他编发,他还很客气地给了我些饼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荆阿绾!“蒙挚忽然沉声喝了她。 阿绾吓得一颤,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蒙挚眉头微蹙:“你已不是孩童,岂能随便接受外人给的食物?若有人下毒该如何?“ “可......徐方士自己也吃了同样的饼子......“ “日后不许再乱吃外人给的东西。“蒙挚板起脸来,那严肃的神情竟像极了为儿女操碎心的老父亲。 阿绾扁了扁嘴,低头闷闷应了声“知道了”。 见她这般模样,蒙挚也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这一回,他的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甚至刻意调整了步伐,让阿绾得以与他并肩而行。 山风拂过,将她耳畔的发丝吹得轻轻拂动。 “这两个月在骊山大墓,可还习惯?”蒙挚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温和了些许。 阿绾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起这些琐事,便将平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说到百奚将军时,她想起尚发司两位婆婆的闲谈,忍不住抿嘴笑道:“婆婆们说,百奚将军小时候曾在蒙恬大将军府上住过,与您一同习武呢。只是......”她悄悄抬眼打量蒙挚的神色,“据说他总打不过您,常被您追得满院子跑。” 让她意外的是,蒙挚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微微上扬,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得的光彩,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阿绾见状,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着那些听来的趣事。 二人并肩走在山间小路上,方才在万人坑边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间已消散了许多。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章 抢先发制人 就在阿绾偷偷抬眼的瞬间,她甚至能够感觉始皇那道严厉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极快地扫过。 不过是一瞬间,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骇得她心脏骤缩,慌忙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地砖。 她跪在蒙挚高大身影的侧后方,或许只是错觉,帝王之目未必真注意到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然而,这惊鸿一瞥,却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男人,竟如此威武雄壮,气势迫人,连她认为已是极为俊朗英挺的小蒙将军,在此刻的始皇面前,似乎也显得青涩了几分。 或许,待到蒙挚将军到了始皇这个年纪,历经风霜沉淀,也会拥有这般睥睨天下的霸气吧? 她竟在这生死攸关、紧张万分的时刻,走了个神。 待她拉回思绪,始皇嬴政已携着雷霆之威,走到了面色发白的严闾面前。 玄黑龙纹深衣在夕阳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你,为何还在此地?”始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严闾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自镇定,躬身答道:“回陛下,卑职……卑职只是奉命维护现场,以防闲杂人等惊扰了魏家女郎的……尸身,破坏痕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位帝国主宰面前,任何小心思都显得苍白无力。 “哼!”始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显然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朕已命蒙恬全权查案。你,若有需要,从旁辅助即可,何须摆出这般阵仗?” 严闾只得低下了头,“喏”了一声。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时,跪在地上的蒙挚竟突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应当追责!卫将军护卫不利之罪!” 这一声,不仅让严闾愣住,连蒙恬都微微侧目,心中捏了一把汗。这孩子,怎如此莽撞? 始皇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蒙挚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悦:“蒙挚,你是在教朕做事?”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危险气息,让周遭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蒙挚立刻以头触地,姿态恭谨:“卑职万万不敢!只是……依我大秦律法,皇宫禁苑之内发生命案,首要之事便是追责!卫将军严闾,职司宫禁护卫,在其管辖之地,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致使国尉孙女惨死,此乃严重失职!按律当先行惩处,以儆效尤,亦可视作对悲痛欲绝的魏家些许交代,彰显陛下执法如山、不徇私情之圣明!” 他顿了顿,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继续道:“再者,卑职麾下尚发司匠人,奉上将军之命前来查验尸身,以求真相。然严卫将军却带兵阻挠,不许近前。若连查验之人皆无法靠近现场,此案……又要如何查起?莫非真要如严卫将军所言,将此定为意外,草草了事么?若真如此,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更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蒙挚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抬出了秦律,又扣住了“公正”与“安抚”的大义,甚至暗指严闾有意阻挠查案,其心可诛。 阿绾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明明是她自己胆小不敢上前,怎么到了蒙挚嘴里,全成了严闾的过错? 可细细一想,在这种局面下,这样的说辞,竟成了打破僵局最有力的武器。 始皇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悲愤的魏缭、黑压压跪倒的众人、对峙的双方甲士、以及那片刺目的血泊。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的气压却更低了些。 “严闾!”始皇的声音陡然转厉,“皇宫重地,护卫不利,致有今日之祸,你难辞其咎!即刻起,自行领十军棍!你麾下在场甲士,各领十军棍!滚出此地,听候发落!” 帝令如山,不容置疑。 严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有半分违逆。 他恶狠狠地瞪了蒙挚一眼,眼神充满了怨毒。 最终,他只得咬牙躬身:“末将……领旨!”随即,带着那群同样面如土色的黑衣禁军,灰溜溜地迅速退去,执行那屈辱的惩罚。 阻碍既除,蒙恬的甲士立刻上前,重新控制了现场。 魏华的母亲见状,悲呼一声,又要扑向女儿的尸身。 阿绾知道,时机到了。 若再迟疑,不仅辜负了蒙挚的苦心,更可能让刚刚争取到的机会付诸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从蒙挚身后跪爬而出,声音虽带着微颤,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小……小人奉将军之命,需即刻查验尸身状况,以求线索。恳请各位……节哀,保护现场完整,至关重要!” 她分不清那些哭泣女眷的具体身份,也没留意到一位须发皆白、悲痛欲绝的老者在宫人搀扶下从始皇身后走来——那正是魏缭,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完成蒙挚和蒙恬将军交付的任务。 她不再犹豫,加快自己的爬行速度,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宫殿前显得格外渺小,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蒙恬的甲士们默契地让开一条缝隙。 阿绾爬到魏华冰冷的尸身旁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和心底的恐惧,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她先是探了探魏华的鼻息——毫无声息。又小心翼翼地触摸她颈侧的脉搏——一片死寂。 接着,她抬起魏华已经有些僵直的胳膊,查看尸僵的程度,感受那冰凉的体温。 这些动作,是她平日观察医士辛衡和仵作樊云验尸时偷偷记下的,此刻竟派上了用场,虽然生涩,却也有模有样。 魏华的脸色灰败,双唇失色,生命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 那枚精致的金簪,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深深嵌入耳后的要害。 阿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查看那致命的伤口和金簪插入的角度、深度。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魏华散乱的发髻,试图寻找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做完初步检查,她转过身,望向蒙挚,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请求:“将军,小人……需要将查验所见详细记录,可否请一位书记官前来协助?” 她竟然在始皇面前,如此镇定(至少表面如此)地要求记录勘验结果! 这一幕,落在了始皇嬴政的眼中。 他不由得认真地打量起这个跪在血泊旁、衣衫朴素、发髻微乱的小女子。 年纪如此之轻,身处如此骇人的场景,面对帝王威压,竟能有这般胆识,还主动要求记录……蒙恬特意将她召来,莫非此女真有些非常之能? 始皇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小人物,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审视。 喜欢髻杀请大家收藏:()髻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