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仙枝》 第1章 第 1 章 当一匹匹的红绸送进魔宫的时候,谢无时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今个儿的天气很好,就连常年瘴气的魔界也难得出现了晴空,可能真的如他们所说,这是个适合成亲的好日子。 是了,适合成亲的好日子。 自己所守了多年,陪伴了多年,也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师弟该成亲了。 新娘子有五位,却没有一位是自己。 虽然谢无时知晓若真的有那么一日,自己也是不会同意与其他人分享江望,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不欢而散,但如今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难过得他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道长,别着凉伤了身子。”伺候的侍女为他捧来狐裘羽衣,厚重的大氅看起来就暖和极了,这还是江望送给自己的。 很久之前,久到他刚刚与江望被逐出师门的时候,自己与他深陷冰原,准确来说,是江望掉入了冰窟窿,自己下水将他救上来,由于被透支了灵力,从那时候,自己的身体就落下的畏寒的毛病,尤其是冬天,他已经无法用灵力给自己御寒了。 在成为魔尊之后,江望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这件大氅。 谢无时还记得江望关上门,神秘兮兮地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大氅,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披到了自己的身上,俊朗的少年眉眼里还没染上魔尊的威严,恍若还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师弟,眼睛里面像盛满了星子,一边给他系上系带,一遍问他,“喜欢吗,师兄?” 暖融融的温度瞬间将谢无时包裹起来,同时也心里的**不合时宜地异想天开起来,假如江望……也是喜欢自己的呢? 他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江望却以为他不喜欢,立刻耍赖皮地抱住了师兄,“不许说不好看,就算真的不喜欢也不能说出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耍赖。 但那时的江望已经长得很高大了,高大得能将他的师兄不废力地揽进怀中,遮得严严实实。 谢无时已经不记得自己收到这份礼物的那天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所有的情绪都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雾。 因为他是胆小鬼,不敢触碰……就连遐想也是怯懦的。 曾经,谢无时很喜欢这件大氅,却唯恐穿坏了而不肯多穿,毕竟他与江望之间所共同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 后来,彻底稳固了魔尊之位的江望给他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谢无时的心却越来越冷。 因为再也没有江望给自己系进带子的时候了。 天底下各种奇珍异宝一个接着一个被送来,而他的主人却再也没有露面,就好像只是一位王随手为他的功臣施舍一般。 江望盯着狐裘出了神,待到婢女唤第二声才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思绪。 这回,他选择披上了这件外衣。 躺在草稿箱很久的脑洞,但好像写不长,自割腿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侍女说,有人来找他,是个正道修士。 “来刺杀江望的吗?”谢无时此时正翻阅着书籍,苍白的手指搭在泛黄的书本上,透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死气。 “江望在魔宫的主殿,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这微雨小院了。 谢无时突然住了嘴,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语气怎么会那么像冷宫幽怨的妃子。 真是太难堪了。 他忽然一把摔了书,问侍女,“来的是谁?” “她自称宋昭昭,是魔尊的师妹。” 昭昭,是昭昭啊。 还在蓬莱的时候,谢无时是大弟子,江望是二师兄,而昭昭就是他们最可爱的小师妹。后来,江望人魔混血的身份暴露,被正道追杀,自己头脑一热,跟着他一起叛出了蓬莱宫,世人都说他们二人狼狈为奸,也只有昭昭相信自己的两个师兄是一片赤子之心,在过去一路暗中相助。 昭昭也曾想着跟他们一块走,但谢无时拒绝了她。 谢无时还记得自己对她说,“昭昭,师傅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徒弟了。” 如今将往已经坐稳了魔尊之位,谢无时没想到还有再能见到昭昭的一日,更没想到…… 昭昭会穿着火红的嫁衣来寻他。 昭昭倔强地抿着嘴,眼眶却红了,“大师兄,你让江望也娶我好不好。” “他娶那么多女人,前任魔尊的公主,妖族的圣女,大苏国的女皇……为什么不能多一个我呢?” “我也一直……心悦师兄啊。”最后一句,昭昭终是带上了哭腔。 谢无时将她抱进怀中,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背,“昭昭,你知道感情之事不可以勉强。” “就连师兄也不行吗?”哭腔之中,昭昭忽然道,“还是因为大师兄妒嫉我,不肯帮我?” 谢无时的身体一僵,他仿佛在眼前看见了万丈深渊。 昭昭红着鼻子,满脸泪痕,可说出来的字句却如世间最锋利的寒芒,“因为大师兄也喜欢望哥哥,对吗?” 牙齿在颤抖,似乎更加冷了一些,谢无时分不清是自己寒疾发作亦或者是什么原因,但此时的自己,在颤抖。 昭昭却不肯放过他,“大师兄,你真当你的情谊望哥不知道么,只不过他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忍与你闹得太难堪而已!” 好冷冷到了骨子里。谢无时下意识地运起灵力,想要驱散干净体内的寒意,可却连心法都运转得磕磕绊绊,最后喉间传来一片腥甜。 他想咽下,但最后却是不争气地蔓上了唇瓣,将干瘪苍白的唇色浸染得格外鲜艳。 “大师兄!”昭昭惊呼。 但谢无时已经看不见昭昭了,因为灵力出了岔子,他的眼疾也发作了。 这是在江望被各大门派截杀之时,自己为了救他不惜透支灵力,强行悟道提升境界留下的隐疾。日后,只要灵力再出了岔子,自己的视力就会消失。 没有人知道,包括江望。 可今天,这个秘密被昭昭发现了。 昭昭惊恐地扶住了大师兄的肩膀,却惊愕地发现师兄……怎么会如此消瘦。 宋昭昭忽然有些茫然,在他记忆中,如同父亲一般伟岸的大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大师兄,你的眼睛。”昭昭又哭了。 这回,是因为他发现了谢无时毫无聚焦的双目。 谢无时四处乱摸,终于找到了昭昭的一片裙摆,然后找到了昭昭的手,他温和地笑着,“嘘,昭昭,替师兄保守秘密。” 温润如玉的公子仿佛从未变过,一如往昔。 昭昭泪如雨下。 第3章 第 3 章 直到成婚那日,谢无时也没有见到江望。 他大概是沉浸在当新郎的喜悦中吧。 魔尊大婚,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抽调过去,就连自己的微雨小院里的人影也消失了大半。 很好,这样很好。 眺望过外墙,谢无时能看见满地红色的碎屑,不远处灯火通明各大门派前来祝贺,说笑声歌舞声丝竹声不绝如缕。 谢无时脱下了狐裘,摘下了纳戒,换上了自己刚出蓬莱时的灰扑扑的道袍,他想去摸剑,却发现自己的佩剑早就断了。 但剑修没有剑怎么可以呢。 于是谢无时去树上折了一截树枝,刚仰头,他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嗨,老兄,我是来拯救你的。” 二 树上的人自称小白,大名白瑄,但由于他年纪最小,资历最轻,办公室的前辈们都叫他小白。 哦,哪个办公室? 是‘三千小世界快穿系统总部’其中一个分支小部门,拯救男配部门。 小白告诉谢无时,这是一本某点龙傲天打脸逆袭爽文,你是男主唯一的挚友,但奈何死得早,即便日后男主无论如何发疯都没有办法救回自己唯一的好友,于是遭到读者们纷纷差评——“爽个der的文!”“诈骗,退钱!”“作者报上地址来,老子给你买水果” 由于这本爽文读者基数众多,‘谢无时’这个角色也得到了众多的粉丝,集齐了千万人的愿力——希望给男配一个好结局。 这个愿望被快穿总局接受到,按照归属分配给了他们部门,于是,接到任务的小白就屁颠屁颠来了。 三 小白很好骗,不过是寥寥几句,就将自己的底细抖了个干净。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可身为唯一的听众,谢无时只是表情淡淡。 谢无时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仿佛对于自己只是书中之人这一事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是小白,我要离开了。” “诶,为什么?你应该让你的好挚友给你找救命的法子啊,我告诉,那个办法可艰难了,得集齐十二位渡劫期大能的心头血炼制丹药,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离开他,你会死的!”小白信誓旦旦。 但谢无时依旧迈出了那一步,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豁达:“没关系的,我早该死了。” 就如同他早该离开江望一样 第4章 第 4 章 小白问谢无时,“你要走去哪里?” 谢无时说,他也不知道。 天下之大,除了蓬莱和魔宫,竟没有他的归处。 “就这样往前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小白蹦蹦跳跳地走到谢无时身侧,“那捎上我呗。 ” 两人一路往南走,因为谢无时说,想将自己葬在温暖的地方。 每提起这个的时候小白就会生气,说他哪有自己咒自己死的? 谢无时知道小白不爱听,此后也不说了,但他知道,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 尽管那一日还没来临。 小白偶尔也会消失几天,每次回来的时候抖一身伤痕,尽管他装得云淡风轻,可谢无时还是猜出,他是为自己找药去了。 他拒绝了小白九死一生带回来的荆果,“我没救了,小白。不必再做多余的事了。” “多余的事,你的事怎么能叫多余呢!” 头一回,谢无时见小白动了怒。 小白红着眼眶,揪住他胸前的衣领,“谢无时,你知道你的读者多喜欢你吗,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去死?怎么可以!” “那么,那个读者也包括你吗?” “当然。”小白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是小白,我寒气入体终年不散,哪怕到了化神期也无解。” “我知道。” “小白,我有眼疾。” “我知道。” “小白,我右手经脉已断,从此只能使左手剑。” “我……知道。”小白的声音嘶哑得带上了泣声,似乎祈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最重要的是,”谢无时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从容赴死的笑意:“我修无情道,如今道心破碎,从此往后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小白的声音都带上了颤抖:“……怎么会。” “因为我狼子野心,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弟。”守了多年的秘密,终于见了光,他的瞳孔里面倒映出小白如遭雷劈的表情。 小白眼眶还泛红着,脱口而出,“卧槽,男同竟然在我身边!” 谢无时听不懂小白说什么,可他会察言观色,他知道,小白是不赞同的。 就像看见了什么淤泥一样。 深埋于塘底的淤泥,是不能见光的。 谢无时没有怪小白,只是庆幸,自己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好到无论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都一无所知。 这样就很好了。 第5章 第 5 章 一 谢无时最后停在了江南的一处水乡,他并没有选择城镇,而是往深山里头走去,最后在一处村落停下了脚步。 青年剑眉星目,身子如同青竹一般挺拔,村里从未见过这般神仙人物,诚惶诚恐地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谢无时拱手问道,“不知村里缺不缺一位教书先生。” 他身无长物,余下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灵气全都用来弥补自己的五感,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凡人。 但好在,他见识不错,教人习字还算绰绰有余。 村里其实不需要教书先生,因为这里太过贫穷,穷得他们每时每刻都必须为下一顿的口粮奔波,可对上谢无时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之后,他们还是心软了。 村长让出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供他歇脚,“谢夫子,这间屋子在山脚下,蛇虫鼠蚁多了些,不知你愿不愿意住下?” 谢无时和小白就这样在村子里落了脚。 “还走吗?”小白不喜欢这间潮湿昏暗的茅草屋,。 “不走了。”谢无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此地虽贫苦,但山清水秀,若是能长眠于此,也是件幸事。 “那我也不走了。”小白走过来,抱着比自己还粗的木材,帮他一起修缮这间破屋子。 二 谢无时很快就成了村里面最受欢迎的人。 村民们惊讶地发现,谢无时不是城里头那头那些满口“知之者乎”的古板夫子,而是一位智者。这天底下似乎就没有谢无时不会的东西。 他教男人干木活,教女人补衣服绣花,教女孩儿识别草药,教男孩儿练武,夜间纳凉的时候还会为孩子讲道理。 全村的孩子们都喜欢谢无时。 他总爱带着孩子们到田边讲课,有时是将稻谷的种植,有时又是谈起些怪志,其中惊心动魄的冒险让孩子们欲罢不能。 有孩子大胆地揽住了谢无时的腰,将头靠在了好看的夫子的身上,羊角辫被压得瘪瘪的,奶声奶气:“夫子,我好喜欢你。” 谢无时蹲下将她抱起,温声细语:“夫子也喜欢你。” 女孩儿开心的笑了,露出却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三 临近清明的时候,谢无时给孩子们捏青团。 他拜托小白去镇上给自己买来白面,沙糖还有豆馅。这时候,他的腿脚已经不利索了。 小白回来的时候气鼓鼓的,连满头的雨丝也不在乎,他大骂镇上的人都是奸商,这么点儿东西收了他一小块银锭。 “快清明,这个价格还算公道。”谢无时安抚他,让他不要为这点无谓的事生气,“更何况他们冒雨出摊,也总归得要多赚一些。” “但你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小白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生气,“都怪我嘴笨,不会讲价。” 谢无时一愣,才知道问题出现在这里。 的确,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上山采药捕兽去换钱了。 “不必担心,”谢无时摸了摸小白的头,安慰他,“我还藏着一块银元宝。” “但那不够!”小白说,“按你这样败家的程度,远远不够。” 谢无时眼眸里含笑看着他,“足够了。” “哪里够了,你知道你今天花了多少吗,本大爷给你好好算算,今早的吃食你就花了五个铜板……”小白俨然化身管家婆,可忽然,他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谢无时的意思。 四 清明那天,谢无时将青团分给了每户人家。 小白推着轮椅,带着谢无时敲开每家每户的人,婶子看见是谢无时,顿时是一片心疼。 “谢夫子,你的脚?” “老毛病了。”相处的时间久了,村里人都知道谢无时的身体并不好,可每每问起,只有能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 婶子家的幺女扶着门框出来,跌跌撞撞的女孩儿走到谢无时跟前,“夫子,你已经走不动了吗?” 她的娘亲大吃一惊,连连捂住她的嘴,“别说这些晦气话。” “无妨,总归是事实。” 婶子这才松开了捂住女孩儿的嘴。 女孩儿才那么小一个,站直了堪堪与轮椅一样高,她朝谢无时盖着毯子的腿吹气,“夫子不痛,痛痛飞飞。” 谢无时将随身待在身上的饴糖送给了她,心里一片柔软。 其实自己早就习惯了。 那时他与江望都受了重伤,江望的伤势比自己更厉害一些,因为身体里魔族的血脉与仙门血脉不相容,陷入了昏厥。 自己就背着他,一步步地爬上山,他的膝盖就是那个时候落下了毛病。 而后,此痛从未有过停歇的一天。 第6章 第 6 章 一 谢无时在村里过了第一个年。 在谢无时的帮助下,村里的日子富裕不少,家家户户都有些许闲钱供孩子们玩乐,因此,外头的炮仗声一夜为停。 谢无时一大早就做好了年夜饭,菜和肉都是村民们送来的,谢无时推却不得,只好收下。 但担心放坏,就只好挽起长袖拿起了菜刀。 小白是个四肢不勤的员工,平常吃得最多的是外卖,见到谢无时会做饭十分惊讶,“你们修仙的不是不用吃饭的吗? ” 谢无时做饭的味道并不好,小白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双目无神,“如果这是我点的外卖,我会让他在方圆百里臭名远扬,再也接不到一个单子。” 谢无时尝了一口,确认自己的厨艺并没有退步,“江望从来没跟我提过。” 小白顿时心凉了半截,不知道谢无时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个名字。 谢无时其实也不是常常做饭,大多数都是在与江望一起逃亡那道路上。满打满算,第一回,是江望生辰,第二回,是他登上了魔尊之位。 但细细想来,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例如江望会将他的菜从自己面前撤走,都端到自己面前,吃得像饿死鬼投胎。在自己投去忧心的眼神的时候肆意一笑,“是师兄做得太好吃了,不如都便宜我了。” 会在自己第二次下厨的时候,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上的活儿,嬉笑道:“师兄的手是用来练剑的,可不是用来干这些琐事的。” 也会从背后圈住他的腰肢,手上在腰间丈量,“师兄总爱吃清淡的,所以才这般削瘦,还是让我来将师兄养上些肉。” 那时自己还未通自己的心意,略显不自在地推开了江望,一本正经:“修道之人不注重口腹之欲。” “但看着师兄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心生欢喜。”江望翻身坐在灶台上,双臂抱肘,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许是江望天生风流,让他以为他也是对自己有意的。 只是后来才知道,江望本性如此。 谢无时心想,自己大概已经能够忘记江望了,此时他居然已经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他的名字了。 二 用过晚膳后,屋子外头响起了爆竹声。 村里的孩子走街串巷,揪着泥巴也能够玩得咯咯笑。 谢无时让小白将自己带出去,怀中抱着一个木匣,每遇见一个孩子,就给他们一份压岁钱。 一圈下来,谢无时的钱箱子就变得空落落的了。 回去的路上,小白情绪不高。倒是谢无时心情是出奇地好,仿佛拨云见月,通透得很。 他让小白停下来,两人一同赏月。 他问小白:“我们还剩下多少银钱?” “一两银子和一些铜板,没有仔细数过。” “那好,应该足够了。” 小白哑然,从谢无时掏空自己的钱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天快来了。 两人在山脚下,自己的破茅草屋前,望着明月,第一次,谢无时问他,“小白,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小白顿了顿,不知从何讲起,他说,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主神设立了三千世界总部,从三千世界淘回来一些员工,每个员工都有一个系统。 小白说,“我的系统是拯救男配系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话了。” 谢无时知道这个‘男配’指的是自己,问他,“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因为自己不肯配合,所以导致小白的任务失败,气系统不肯和他说话。 小白倒是不在意,“反正它和我绑定了,还有三百年的合约期,它就是在闹脾气,过一阵子就好。” “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小白?”谢无时抬头望着月亮,清澈的月光却已经无法在他的眼中形成倒影。 第7章 第 7 章 谢无时的眼疾发作了。 夜晚的时候,他听见小白在跟谁说话 “不是有大还丹吗,你快点给我兑换,谢无时要翘辫子了你知道吗?!” “抱歉宿主,你的积分不够。”是一道十分奇怪的声音,冷冰冰的。 “这个时候还管那些,你就不能赊账给我吗!” “抱歉宿主,你还没转正,无法赊账。” 小白气急败坏,“你这个破系统,我回去就申请换搭档。” “宿主还是先考虑转正的事吧。” 谢无时敲了敲木板,弄出了声响,小白才如梦惊醒般回头,支支吾吾,“你,你都听见了。” “嗯。”谢无时点头,让他不要自责,“其实我何尝不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小白忽然红了眼眶,谢无时灰蒙的眼眸已经没有了焦点,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二 因为眼疾发作,谢无时已经不能再当夫子了。 但他好在他还有一把声音,将孩子们召集在自己身边,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悉数传授。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一天下来,每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刻字的手被磨出了茧子。 又过了一个月,谢无时终于是连清醒的日子都很少了。 他开始不见人了,除了小白,身边再无其他人。 后来,他让小白将他带到了山上。 村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他们十分贫穷的时候,家中的老人就会独自走进山里,再也不会回来。 三 系统也不是完全对小白那么狠心,起码给了他一身的蛮力,让他给自己和谢无时搭了一个草棚。 谢无时榨干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抱起自己在路上捡到的一块石料,将它削成方方正正的模样,一点点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小白就什么也不做,蹲在旁边看着他,将自己的思绪放空。 终于,谢无时的石碑终于刻好了,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字,“谢无时之墓”。 “小白,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谢无时再次问道。 他真的时日无多了。 系统忽然出声,“你给小白一个名分吧。” 小白一惊,想要捂住系统的嘴,但电子机械是没有嘴的,扬声器已经被它藏好了。 谢无时张了张嘴,觉得有些不妥。 “不需要你与他成亲,只需要得到你的承认。” 系统说,小白是个菜鸟宿主,已经被调了三个部门了,如果再在‘拯救男配’部过不了试用期的话,就会被丢到最苦最累的‘拯救黑化大佬’部了,凭小白的智商,肯定会被坑死的。 系统说,任务的目的帮助男配走上人生巅峰,事业算一个考核标准,爱情也是。 如果能得到谢无时的认可,主系统说不定会给个及格分。 “好。”谢无时莞尔一笑,如同春风拂面。 他抱起了第二块石料。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块石碑,谢无时花费的时间比第一块长多了。 从立春到雨水,从雨水到惊蛰。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谢无时咳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叫来小白,将石碑交给他,“这样应该能帮助你度过难关吧。” 小白看着握着石碑的手,此刻已经刀痕遍布,形同枯槁。 那是一双再也不适合握剑的手。 小白将谢无时推到山顶,问他,“你想葬在哪里?山顶可以晒太阳,春天的时候种子就会发芽,等到夏天你的坟上就会有鲜花了。” “花么?”谢无时想,自己内心如此阴暗的人,应当是不适合晒太阳的。 “山腰吧。”谢无时说,“不高不矮,不远不近,中庸之道。” “你会被蛇虫鼠蚁吃到的。”小白皱眉。 “人死如灯灭,化作春泥更护花。”谢无时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二 小白问谢无时,“你想见江望吗,我去将他带来。” “不必再见了。” 小白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会喜欢江望?” “约莫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世间万物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所以谢无时从来不怪江望没有回应自己的感情。 也许自己还给江望带去了困扰,所以才一直避着自己吧。 偶尔谢无时还会想起江望,但这时,心已经不会痛了,取而代之是淡淡的遗憾。 好像还没有和他好好道别呢。 谢无时忽然不合时宜地记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江望,若那天自己要离开了,一定要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来找自己,不死不休。 那是江望天魔的身份刚刚被发觉,叛出师门的时候,像一个浮萍,无可归依,而谢无时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江望死死抓着谢无时,直到将他抓出了血也浑然不知,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师兄,我只有你了。” “师兄,我只有你了。” “所以如果你那天要离开,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他会以为师兄被谁抓走了,一定一定会去找他,不死不休。 “既然那么喜欢,现在为什么不想见他了?”小白忽然问,“怕他担心吗?” 谢无时自己推着轮椅到雨棚边缘,淅淅沥沥的春雨溅在他的脸上,有点凉又有点密密麻麻的疼。 “因为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服了自己两百三十六年,八万六千一百四十五个日夜,终于在第两百三十七年,彻底说服了自己。 他终于将江望放下了。 三 第一声春雷响起,万物复苏。 蛇虫出洞,春笋破土,乃为惊蛰。 小白给谢无时填好最后一捧土,立好石碑,心想,这么大声的雷怎么没把你吵醒呢。 第9章 第 9 章 一 谢无时死在了惊蛰的那一天。 天空‘轰隆’一声,暴雨下得又快又急,宋昭昭跌跌撞撞地从往生殿里跑出来,一路骑着仙鹤来到了魔界。 魔族都知晓魔尊有个红颜知己的师妹,所以也未曾阻拦,就让宋昭昭那么顺利地闯入了大殿中,将所有在议事的魔族吓了一大跳。 “昭昭?你怎么来了。” 江望一袭黑金色的衣袍,披着的狐裘上用金丝绣着张开长吻的巨蟒,狰狞又狂傲。 男人左侧端坐的便是他的魔后,他此时侧着身子懒散地坐在尊位上,胸前的衣领凌乱,风流又肆意,眉宇之中是不羁的邪气。 “是蓬莱待你不好,你来投靠师兄我了?”江望像逗弄一只狸猫。 许是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就连魔后也娇笑道,“许是这位姑娘想当妾身的妹妹呢。” “江望!”宋昭昭大吼,猛地掷出了什么东西,在江望要被砸脑袋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东西打落。 江望毫不在意,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宋昭昭,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咕噜。 江望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毫不费力地将其踏碎。有些刺疼,而后他才终于肯低头施舍一眼。 是一座莲花形状的烛台,以青石雕刻。 只需一眼,江望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修士的魂灯。 后知后觉,江望终于发现了宋昭昭是淋着雨进来的。 黑色的发丝尾端滴滴答答地落着雨水,从青丝到衣裳,再到那双充满悲切的杏眼。 “江望,大师兄他……死了。”从此,昭昭再也没有大师兄了。 这时,江望才看出了魂灯底端残缺的三个字。 谢无时。 二 江望仓惶地来到了微雨小院,一把推开了门。 半尊莲台被他握在手心里,被刺痛了也恍若无觉。 微雨小院很干净,他给师兄安排的侍女侍卫们都各司其职,默默地将这座小院清扫得一尘不染。 常侍奉谢无时左右的婢女正在从树上采花,树下的石桌上还煮着热茶,已经烧开了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汽。 见到魔尊驾到,婢女恭敬地跪下行礼。 江望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松了一口气,凌乱的步伐逐渐回到了正轨,他得意地对宋昭昭说,“蓬莱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连魂灯也能出错,不知道魂灯乃是联系着修士的命脉吗。” 先是贬低了一番蓬莱,然后他的口气变得无比自豪,“我将师兄照顾得很好。” ……很好。 江望推开了谢无时的房门,里头空无一人。叠得整齐的被褥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得意的神情僵在了脸上,“师兄搬到其它屋子去住了?” 婢女没有回答他。 江望忽然升起了无限的惶恐,师兄的气息为何会那么淡,淡到……就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里一样。 江望急切地推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皆是一无所获。 花树下的红炉还在烧着水,咕噜噜地冒着泡。 终于,江望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掌将婢女打倒在了地上,“师兄呢?师兄出门了吗?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江望的瞳色越发鲜红,咬牙切齿:“如果他要出远门,为何不跟我说!” 明明知道,他会担心的。 等师兄这次回来,自己要好好罚他。 婢女还是没有回答。 江望盛怒,再次挥出道风刃,这回,宋昭昭拦下了。 她说,“大师兄已经死了,我说,大师兄已经死了!” “江!望!你听见了没有!”宋昭昭哭得撕心裂肺,“大师兄不会回来了。” “宋昭昭!”江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挥手之间将宋昭昭定在了原地。 一步步朝着婢女走去,“师兄去哪里了?” 强大的威压之下,婢女终于开了口,“道长离开了。” “砰!”婢女被无形的力量掀飞。 “什么时候的事?”江望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为什么不来通报!” “是尊上大婚的那一日。” 江望像被钉在了原地,似乎是记起了什么,有些委屈更多是愤怒:“我给师兄发了请柬,但他没来。” 没来也就算了,竟然还背着自己离开了。不可原谅,绝对不原谅! 江望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只是如今的始作俑者不在,他便把满腔的愤怒对准了婢女,“你为何不拦下他?” “因为……”婢女仰躺在地上,五脏六腑是被移位的剧痛,可她看见了漫天的花雨……以及那人离开时唇瓣边的浅笑。 “因为道长在这里,并不快乐。”那般光风霁月的道长,就该在云雾缭绕的仙台拂琴问道,而非这终年潮湿的小院。 她一直收拾着这里,期望道长还有一日会回来。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久到她寿元耗尽,白发苍苍,但她相信,那么温柔的道长一定还会认得她。 那便足够了。 婢女被猛地攥紧了头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耳畔是魔尊淬了毒的声音,“你在肖想他,你也配。” 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魔修,怎么敢染指他的师兄,江望觉得心口胀胀的,怒意在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 忽然,婢女的眼神变得怜悯,她笑了。 她颤抖着手想要抚上魔尊的侧脸,却被刀刃无情地斩断。 没事,她还有左手。 她终于还是捧住了魔尊的脸,将他拉下,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得意道,“那日,道长是跟着另外一位白衣公子离开的。” “我从未见过道长笑得如此轻快。” “他们很般配。” 江望的理智在一瞬间决堤。 第10章 第 10 章 一 宋昭昭本是来带走谢无时的尸骨的,“他是蓬莱的人,自然要回蓬莱。” 江望气得牙齿哆嗦,盛怒之下竟相对宋昭昭动手。 宋昭昭丝毫不惧,一双已经哭肿的眸子是隐隐的恨意,“没想到你将师兄弄丢了,早知道那时,我就该带师兄离开。” “你也肖想师兄!”江望终是压抑不住一点儿的怒火,统统发泄在出来,将附近的殿宇夷为平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边一个个都对师兄有着如此的狼子野心! “那你呢?” 宋昭昭一句,让江望愣住了,但随即就是警惕,看谁都是想抢走他师兄的人:“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昭昭近来才发现自己如此爱哭鼻子,她擦干净眼泪,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江望,你难道当真不知师兄对你的情意吗?” 江望一下子变得盛怒,“你怎么敢诋毁师兄的清誉!” 一掌带起罡风打到了她的身上,宋昭昭被打偏了身子,可却笑出了声。 笑自己,笑江望,原来只有大师兄是愿意直面自己内心阴暗念头的那一人。纵然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甘之如饴。 “我错了,我不该欺骗大师兄。”宋昭昭笑得古怪,“江望,你是个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原来你还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就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出了大师兄对你的情意,江望……”宋昭昭上前,跌跌撞撞地扑向江望,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得享受大师兄对你的好?” “江望,你无耻!” 二 江望并不相信宋昭昭所说的。 无论是师兄的身故……还是对他的情意。 没错,她们都在骗自己。 但师兄去哪里了呢? 江望再次来到了微雨小院,他想找些师兄用过的物品,通过上头残留的气息找到师兄。 等找到师兄,他就要告状,说昭昭欺负他,说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坏话,让师兄去整治他们。只是那时候师兄一定会心软……对,师兄一向心软,到最后,还是由自己动手吧。 江望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师兄的房间。 婢女将这里打理得很好,窗边的绿植有浇着水,时常修剪,师兄常用的砚台被磨好放在手侧,连柜子里头的衣裳也整理得一尘不染。 江望忽然来了莫名的火,一股脑地将整齐地衣服掀翻,全都丢在了床上,胸膛不断起伏,努力压抑着怒气,谁给她的资格? 到底是谁给她的资格来收拾师兄的贴身衣物? 她怎么敢,怎么敢! 江望的视线如同阴沉的毒蛇,盯上了床榻上的衣裳,要不都烧了吧,被外人染指过的衣裳,已经配不上师兄了。 只是可惜了这银丝月锦,是自己攻打妖族领地的时候废了好大力气才搜刮来的。月锦柔软贴肤,再适合师兄不过,他记得师兄的脊背有一道长之又长的刀疤,从光洁圆润的肩头一路蜿蜒至后腰,那是他为救自己留下的,狰狞又粗粝,只是惊鸿一瞥,自己就红了眼,像做错事的孩子喃喃地唤了一声,“师兄。” “师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叫唤,只知道这样师兄就会回过头来,将所有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师兄极快地披好亵衣,仿佛看出了他的自责,温笑道:“不是你的错,我是师兄,应当护着你。” 江望似乎还记得自己又问了一句,“你也是昭昭的师兄。” 谢无时的声音一贯清和,“我自然也会护着昭昭。” 一股酸涩的火在他的心里燃起来了,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问出那一句:“若我和昭昭同时需要你,你会去救谁?” 但他忍下了。 他努力不成为师兄眼中那个任性的师弟。 但他始终记得那条疤,那条盘踞在师兄如白瓷一样光洁脊背上的疤,成为了埋葬在他心底的一根刺,一想起,就激得他燥热嫉妒。 因此,他特意没有将天蚕妖族灭族,而是囚禁在苦寒之地,让他们日日夜夜纺织,就是为了给师兄凑出一件衣裳。 如此毁掉,倒也有些可惜。 他拿起了第二件以衣裳,一件厚重的大氅。这也是他送给师兄的。 是因为师兄寒邪入体,每到秋冬世界,手心就不受控制地发冷,往日都是他给师兄暖暖,可不知为何,某天师兄开始疏远自己。 每一靠近,师兄就是满身的不自在,背脊僵硬得笔直,他看出了师兄的抗拒,可也会依然故意作弄,伸手从师兄的尾椎骨一路抚上,再从背后抱住师兄,将他吓一跳。 每一样物品,江望都可以细数起一件往事来,不知不觉中,他蹙紧的眉头微微松了松。 忽然,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江望疯狂地翻找着衣裳,紧接着是大大小小的柜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琳琅满目的法器和丹药,他的心越来越凉,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送给师兄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被带走? 第11章 第 11 章 阴暗的地牢内,气若游丝的婢女被带了出来。 她的断掌没有得到任何的处理,只是因为魔族血脉的强悍,她也未死。 她感觉到自己被丢到了地上,好像有什么大人物站在自己面前。 婢女缩了缩脑袋,魔界的大人物,还能有谁呢? “师兄为什么没有带走哪些东西?” “奴婢怎么知道呢?”婢女蜷缩在地上上,将头抵在自己的膝盖间,“也许是不喜欢吧。” 一道强悍的力道将她掀翻,一时间胃部翻涌,吐出一大摊血来。 “怎么会不喜欢?本尊给他的东西,师兄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江望愤怒极了,他与师兄相依为命,在仙界的追捕下逃亡数百年,是对彼此最熟悉的人,怎么可能摸不清师兄的喜好? “道长走的那日……”婢女将脑袋靠在地上,声音轻轻的,在不知不觉间,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包括暴怒的魔尊。 “道长走的那日,换上了一件破旧的灰色道袍,在树上折了一段枝条,就离开了。” “树枝?那棵树有什么特别的……”江望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知道谢无时为何会折一截枝条了。 因为师兄,没有灵剑了。 师兄的灵剑在很早就断了,从此只剩下半截,但好在哪时,他已经驯服了体内的魔族血脉,实力大增。从此他就成了保护师兄那人。 可一个剑修,怎么能够没有灵剑呢? 江望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让自己忽略了。 师兄伤得太重了,若能够少用剑就好了,反正,自己会护着他的。 而且……他的师兄,自然要配上这世间最好的灵剑。 江望挑挑拣拣,总觉得不满意,直到他寻得了一门秘法,将自己的一截骨头炼化成灵剑。 江望欣喜若狂,这就是他给师兄准备的礼物,这才是配得上师兄的礼物。 但师兄如今还是不能够使剑,所以,他一直将那柄灵剑蕴养在脊梁骨内,待师兄伤好了,就能将它送出去了。 只是……直到谢无时离开的那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柄灵剑的存在。 而是折了一支新柳,带上了路途。 但伤得那么重的师兄,还能够去哪里呢?离开了自己的身边,一定会被欺负的。 江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又是担忧又是恼怒。 师兄真是太不懂事了,等回来,一定要好好罚他! 虽然自己还没想好该如何惩罚,但第一步,肯定是不给其再次从自己身边离开的机会。 就算将师兄锁起来,也不会再让师兄离开。 江望的心底滋生了一万个阴暗的心思,只是当务之急,是要将师兄找回。 没错,是找回来。他才不相信师兄会死掉,那么强大的师兄,护了他一路的师兄,怎么会死在外边呢? 二 江望点燃了谢无时的衣裳。 在秘法的加持下,灰烬里面燃起一缕缕的青烟,摇摇晃晃,似乎在指明方向。 只是烟雾连房门都没有飘出去,就散开了。 看见这一幕,江望握紧了拳,师兄在这些衣物上面留下的气息太淡了,以至于它们找不到主人。但没关系,他还有那么多衣物。 魔宫里的黑烟足足然烧了一阵天。 江望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手在颤抖。 在火舌即将卷上那件雪白的亵衣的时候,江望飞快地将它收了回来。 火舌已经吞没了足够多的衣物了,可燃气的通天青烟并没有如同江望记忆中的一样为他指明故人的方向,而是在天空盘旋了一会儿,便翩然散去。 江望不敢细想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定是因为师兄离开得太久了,气息都不准确了。”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江望艰难地维持自己的理智,他从自己的胸前扯出了一枚玉坠。 墨色的灵玉中央有着一点红。 那是谢无时的精血。 灵玉常年被贴身佩戴,如今拿起来还残留着几分江望胸膛的温热。 这是师兄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 嫣红的精血被完好地封印在灵玉中,起起伏伏,江望盯了许久,双目赤红。 终于,他发出了一声如同兽类一般痛苦的呜咽。 若将它用了,自己身边就真的再也没有属于师兄的东西了。 若将师兄找回还好,但若是……没有呢? 胆小和怯懦再次回到了这位年纪极轻的魔尊身上,他无法接受一丁点失败的后果。 以至于到后来他竟然对谢无时生起了怨恨,师兄,你到底去哪里了? 第12章 第 12 章 青烟足足在殿宇顶端绕缭了五日,而江望也五日未出过房门。 魔后终于是忍不住一脚踹开了江望的寝宫,背靠在柱子上抱臂嘲讽:“我的尊上,你到底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三日后就是我等攻下万青仙岛的时日,你不处理政务也就算了,总不可能连脸都不露吧?” 寝宫内静悄悄的,只有坐在黑色绒毛毯上宛如石像的魔尊。 魔后神色一沉,掀了掀眼皮,“你别告诉我你如今这番假惺惺的模样是为了你那位‘好师兄’?若真是那么在意他,怎么会人都跑了一年了还未发觉?” 石化的背影忽然动了一动,紧接着是嘶哑的声音,“我找不到师兄了。” 上天入地,肉身魂魄,无论是死是活……皆一无所获。 他呆滞地望着手心里碎裂的墨玉,里面已经没有谢无时的气息。 终于,他连师兄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儿东西都失去了。 魔后以为他还不肯接受事实,“青烟无主意味着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江望,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魔后忽然被一道巨力掀翻,整个人重重砸在大门上。 黑袍的魔尊缓缓起身,一只手虚空握成爪,将魔后死死地禁锢在了半空之中。 他的手在一点点地收紧。 人人都怕他,可魔后偏不怕,“江望,你敢同我动手?我幽都军士不会放过……” “咔嚓”。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被捏碎了颈骨,魔后并没有一命呜呼,眼眶微红,充满着不可置信:“江望,你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同我动手?就因为我说了你一句?” “小事?”江望森然道,“你的命那比得上我师兄一根毫毛,我们之间只是交易,各取所需,不要妄图将手伸过来。” 魔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的确……他们之间的亲事只是一场交易,江望需要幽都的势力,所以才和她们成亲,但她以为,起码江望是对她们有情的。 魔后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里话。 “有情?”江望疑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魔后抬起脸,眼尾挂着泪,可脸上却是倔强的神色。 一道寒芒闪过,魔后痛呼出声。 江望收回刀刃,“少用那种恶心的作态看本尊,若不是为了幽都的势力,你以为本座会和你成亲吗?” “恶心,”魔后一愣,随即狂笑,“可是再恶心,你也需要我……” “不是本尊需要你们。”江望抬起了剑,神色冷漠:“是师兄需要你们。” “师兄的伤不能再拖了,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夺取修界,才能让他少受一点苦。”区区修界,若不是师兄的伤势拖不得,拿下只是早晚的事。 他只是怕师兄等不得,对于谢无时的事,江望不敢去赌任何的变故。 魔后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变得癫狂起来,“谢无时?那个连筑基期都不如的修士?你就为了一个废物……” 她伸手想去抓住江望的衣角,脸上的恨色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想杀了江望,既然得不到这人的心,也得不到这人的身,那不如一同死去。 只是江望比她更快一步,不过眨眼睛,魔后的头颅就滚到了地上。 第13章 第 13 章 一 江望找了谢无时很多很多年。 修界的人说江望疯了,魔族也说江望疯了。 疯在几乎将修界都屠了一遍,疯在献祭十万魔修炼制招魂法器。只为能找到那人的一丁点儿线索。 可是,无论他招魂多少次,修习多少禁术秘法,纵使将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都不会再出现了。 宋昭昭第二次踏入魔宫。 现在的魔宫已经荒废许多了。 魔族们依旧称呼江望为尊主,以他为尊,可私底下,却是叫起了魔头。若无必要,绝不出现在他面前晃荡。 宋昭昭此时已经步入了大乘期,成了蓬莱其中一座仙岛的岛主,尊为长老一职。 她推开破败的魔宫,看见了王座上孤零零的那一人。 “江望,你还没有闹够吗?”江望这些年的行事太过荒唐,宋昭昭已经与他兵戎相见好几次,而不知何时起,她抛弃了‘师兄’这个称呼。 王位上的人仿佛一具行尸,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直到宋昭昭朝他手里的半尊莲台伸出了手。 一股暴戾的杀招朝她袭来。 宋昭昭退回到了安全距离。 江望也终于愿意抬头,看了故人一眼后,竟然有些委屈,“这是……最后留有师兄气息的东西了。” 师兄。 蓦然听到这个称呼,宋昭昭也难免鼻头一酸,但很快恢复了神色:“你这般,大师兄会失望的。大师兄不喜乱杀无辜。” “可他不在了。”江望的声色忽然变得扭曲起来,“若他当真在乎,他为何不出现见我,哪怕是入梦……”都不肯来。 宋昭昭望着江望疯疯癫癫,缓缓握紧了拳,“你不该对蓬莱下手的。” 江望忽然恢复了正常,仰躺在王座之上:“我只是觉得,师兄就算不肯见我,也许会乐意见你们呢?” 宋昭昭嗓音沙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莲台最后熄灭的时候,出现了一座山的投影。那是师兄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本不欲你去打扰他的安息……” 江望猛地抬头,周身爆发出骇人的气势,“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江望,如果当初你没有踩碎这尊莲台,你自然会知道。” 江望仿佛忽然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是了,是他活该。 二 一个人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另一个人呢? 答案是,无法。 谢无时抛却了一身的修为和灵力的同时,意味着也将再无人可以追查他的踪迹。 如他所料,他离开得很彻底。 只是这彻底的决绝,几乎要了江望半条命。 他飘荡在凡间数十年,用自己的双腿一步步去丈量谢无时可能出现过的地方。 纵然只留下了尸骨,那也只能是他的。 终于,在一年的惊蛰时分,江望找到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青山上,还有两座不高不矮的坟茔。 一座写着“谢无时之墓” 一座写着“谢无时之妻” 江望猛地捂住了胸口,然后一点点地攥紧,寒冷又深入骨髓的剧痛在头皮炸开,头一次,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恍然间,仿佛忆起多年前某个小魔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很般配。 如今,噩梦成真。 第14章 第 14 章 一 江望打上门来的时候,小白正在研究办公室新买的咖啡机,捣鼓半天也没给自己整杯拿铁出来。 他从茶水间探出头来,向前辈求助:“怎么摁了开始键没反应啊?我……” 小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办公室内,一名束着高发,身批黑色长袍,手持长剑的男子正站在他们组长面前,神色阴鸷。 细看之下,剑刃的末端还滴着血 小白忽然心跳得极快,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笼罩了他。 “你说谢无时?这个名字有点熟悉……”笑面虎组长假装思考,然后假装恍然大悟,然后笑眯眯地回头,准确地看向了茶水间的小白。 “我记得前几天小白说过要攒工资给某人赎身,这个某人好像……就叫谢无时来着?”组长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吧,小白?” 要死!小白脑子一嗡。 二 “你就是……白瑄。” 猛地听见自己的全名,连小白自己都恍惚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对面前这个意外来客的好奇:“你是?” “江望。” “有点耳熟。” 黑衣男人的气压更低了。 “师兄从没有跟你提到过我?” 一声师兄,唤醒了小白的记忆,“哦,是谢无时那个师弟,好像……魔尊来着?” 眼见江望的神色不善,小白赶紧滑轨道歉,“不好意思,干我们这一行任务结束后会被回收大部分的情绪,你也知道,一旦没了感情,记忆也容易忘。” 江望显然不在意这些,眸色沉沉,“刚才那个男人说,你有救师兄的方法。” “也不算有啦……”小白略显局促,“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系统什么都可以兑换给你,包括起死回生。” 小白比了个指尖宇宙的手势,但很显然,江望并不知道这个梗。 “代价有亿点点大,我来支付还好,就是我攒积分的速度有点慢,但若是由你来……” 江望猛地将佩剑放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小白一下子跳了一起来。 江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他还以为江望要削了自己。 “由我来支付。”江望不假思索,“即便是以命换命,只要师兄能够回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确定吗?”小白也正色起来,“我告诉你,系统可会看人下菜了。” 第15章 第 15 章 一 “师兄,我好冷。” 昏迷的少年发出一声呢喃,然后双臂宛如蝮蛇一样缠了上来,谢无时被拉得重心不稳,一下子跌落在床榻上。 “师兄……”热源靠近,江望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写谢无时却睁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房顶,似乎还没有搞清如今的状况。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于灵力衰竭,死于旧疾复发。 他不由地偏过头去看江望,想知道此时到底是幻觉,还是自己重生了。 是了,重生。 多亏了小白经常与自己念叨诸如‘任务’‘系统’‘快穿’一类的词,谢无时对这种情况接受还是良好。 而如今若要分清到底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还是重生,也是简单。 谢无时将自己的灵力朝着江望的经脉探去,在其身体里游走。 ——哪怕再高超的幻阵,也无法模拟出一个修士体内错综复杂的经脉。 “师兄?” 谢无时刚收回手,忽觉头顶一阵炙热,不知何时,江望已经睁开了眼,炙热的吐息打在自己的发旋上。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谢无时道歉,对于一个修士而言,自己的经脉乃是最危险的命门所在,绝不允许他人私自窥探。谢无时没有因为自己与江望关系要好而以为自己可以如此侵犯他的**。 “没必要道歉。”江望脸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师兄与我不必见外。” 谢无时起身,从纳戒中拿出一个暖炉代替了自己的位置。 江望从善如流地接过暖炉,抱得更紧了些,“好香。” “嗯?” 江望没个正形地躺在床上,懒洋洋道,“师兄的东西,很香。” 江望惯来嘴甜,会撒娇,尤爱对着谢无时撒娇,以至于谢无时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些许特别的,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确是特别的,但却不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位置。 如今再听来,只不过是自作多情了。 “明日万兰山庄有宴,你随我一起去求药以中和你体内作祟的天魔血。”谢无时道。 “万兰山庄……”江望眼神暗了暗,没抱多少希望,“那等地方还容得下我们二人吗?” 谢无时为他端来药,“我与万兰山庄有些许交情,也许他们愿意伸出援手。” 江望瞅了一眼汤药,孩子气般:“苦,不想喝。” “听话。” “除非师兄喂我。” 谢无时不知道江望是何时变得那么娇气的,当然,自己也不会时常纵容他。 谢无时欲将汤药放在一遍,可忽然,他就被擒住了手腕。 江望就这他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一点点地喝净。 “师兄真是好狠的心,生病了也不哄哄我,就这样要走。”江望嘟囔。 谢无时伸出食指,抵在江望的额心,“你已经不小了,不可再那么娇气了。” “我才不娇气。”江望翻身睡下,曲起手臂搭在额头上,“师兄才是娇气,轻轻一碰就浑身青紫,像瓷娃娃一样。” 谢无时皱眉,“少贫嘴。” 二 如同记忆中的一样,谢无时顺利地进入了万兰山庄,大小姐邀他独处。 江望立马警惕起来,生怕这是什么逐个击破的手段。 谢无时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解释:“万小姐是个好人,不必忧心。” 江望立刻眯起了眼,“师兄还真的信任她,我可很少见到师兄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 谢无时自然不能告诉他上一世就是如此。 无论江望多么心绪不宁,谢无时还是独自进了小院。 万达小姐就在院子里等着他。 谢无时先是和她道了一声谢,“谢某唐突了,只是我师弟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言重了。”万大小姐倒是阔达,“昔日道长以身犯险于妖物手中救下我来,我自然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不过是一颗观音玉兰,赠予道长又何妨。” “多谢。”谢无时拱手,却被万大小姐制止了。 “只是……”万大小姐坏心眼道,“你也知道万兰山庄这场赏花宴是为何而开,好巧不巧,这观音玉兰被作为我的陪嫁,若道长想要,可是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谢无时顿了顿,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但很快就一口回绝,“大小姐,谢某如今是带罪之身……” “你认为本小姐今日邀你一聚,是为什么?” 谢无时声音温和,却异常坚定:“多谢大小姐抬爱。” “你可是有心上人?”万大小姐有些挫败,本想挟恩相报,但奈何那么好看的道长,竟是让自己半分也舍不得为难。 谢无时忽然记起,其实上一世也有过这样的对话,那是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好像是‘未曾。’ 但这回,脱口而出“……并无。” “真的吗?”万大小姐怀疑。 “的确如此” “那我不可以吗?” 谢无时再次婉拒。 万大小姐深知事不过三的原则,都被拒绝了三次,再问下去也太丢脸了。 她让谢无时伸出手来,将什么东西放入了他的掌心。 “观音玉兰自然是不可能给你的,那可是本小姐的陪嫁,但种子倒是可以给你一颗。”万大小姐道,“以灵力浇灌百日,即可让它开花,但若道长急着入药,也不是没有法子。” 谢无时自然知道这速成的法子是什么。 以修士的精血浇灌,只需三日。 一切都如同上一世一般发展。 谢无时告别过万大小姐后去找江望,院子里的守卫却说他早就离开了。 谢无时回到客栈,江望果然早就回来了。 “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可是遇见了敌人?” “你怎么还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望先发制人,“我看师兄和万大小姐相谈甚欢,还以为要当上万兰山庄的乘龙快婿了,自然不会不识趣地留下碍眼。” 谢无时蹙眉,上一世江望有那么大反应吗? 他不喜别人误会,解释道,“你看见了什么?许是误会了。” “看见?师兄当然不喜欢我看见,”江望阴阳道,“自然是看见万大小姐将手搭在师兄掌心中,盈盈不足一握,勾人得……” “江望!”谢无时厉声喝止,“莫污了人家的名声。” 江望顿时黑了脸,可也知自己理亏在先,不敢反驳。背过身去独自生闷气。 只是余光总是不经意间落在谢无时垂着的手上。 其实他方才心里所想的,那盈盈不足一握的手……是师兄的。 第16章 第 16 章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谢无时这一世修炼顺畅了多。 起码不用将丹药藏着省着,生怕浪费了一丁点儿的药效。 他一口吞入三粒丹药,然后入神打坐。 他与江望这一路都是被追着撵着走,从未有停歇的时候,上一世,他得到观音玉兰的消息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那些人不敢得罪万兰山庄,便想来抢他手上的这一株。由于耗费了大量的精血来培育观音玉兰,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路狼狈躲藏,伤势难愈,从此便成了午夜梦回间的隐痛。 这回,谢无时不打算坐以待毙,他用了珍藏的丹药,打坐调息。 说起来,这颗丹药本是留给江望保命的,但许是他们运气好,遇到危机每每都有峰回路转之时,以至于这颗丹药在他这里放了许久,再之后,江望成功了魔尊之后,这颗丹药就更加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魔尊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又怎么会看上他一颗丹药呢? 不如让他物尽其用。 很快,谢无时的体表冒出阵阵雾气,这是体内灵力充裕,几乎突破的表现。 但现在还不是突破的时候。 谢无时忽然睁开了眼,客栈外面来了客人。 他推开窗棂,抱起自己的本命剑,足尖轻点,融入夜色之中。 前来围猎的几人以为谢无时要逃,悄然追上。但谢无时想的却是将他们引开,以免给城内百姓带来麻烦,在过来的路上,他就看见了一片足够寂静的小林子。 哪里就很好。 几人在夜色中不断穿梭,他们离人群也越来越远,不知何时,所有的人声消失,就连林子里的虫鸣也越来越微弱。 谢无时忽然停了下来,他猛地回头。 ——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微弱的血腥味被晚风带到了他的身边。 都死了。 谢无时头皮瞬间炸开,和上一世不一样! 他上前查看,确认他们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忽然,他察觉到了风声的不对。 循着气流异常的方向看去,一道人影站在林中深处,静静地看着他。 谢无时瞳孔骤缩,“你是何人?” 谢无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下一个呼吸间,那人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谢无时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栈,一推门,就见江望坐在他的床榻上,周身气压低沉。 “师兄,你去哪里了?”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谢无时没有回答江望的问题,只是质问地看着他。 最终,江望先服软了。 “师兄,你不见了,我好担心。”江望的语气委屈极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到如此冷淡的话,江望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师兄,你这几日……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谢无时道,“是你多想了。” “以前我们……不是只要一间房的吗?我们时常抵足而眠。”江望一双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谢无时,“因为我们的盘缠不多。” “近日情况特殊,你受了伤,我不好叨扰你。” “我们师兄弟何时如此见外了?”江望忽然生气起来,“难道不是我受伤了,师兄更加应该相伴左右照顾吗?” 头一回,谢无时没有由着他闹性子,只是不咸不淡出声,“江望,师兄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谢无时依旧没有从刚才在林中对黑衣人的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 那人身材高大,气势威严,脸上覆着鬼脸面具,看不清样貌,可莫名地……谢无时觉得他是江望。 那个已经成为了魔尊的……江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想知道江望到底是不是哪个魔尊江望,其实也简单得很。 因为谢无时知道,只要自己遇上了危险,江望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即便他对自己没有任何非分的情意。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时,他们几乎已经彻底斩断了对修仙界的联系,踏入了魔族的地界。 为了隐藏踪迹,他们二人没有选择客栈,而是停留在魔都附近不远处的深山之中,赶走了歇息的魔兽,霸占了它的洞穴。 洞穴中燃起了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着,将谢无时的背影照得亮澄澄的。 谢无时正在为接下来那场仗需要的东西。 忽然间,背后贴过来一股子的暖意,谢无时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可从后方环绕至自己颈脖见的小臂却收紧了力气。 即便身着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谢无时似乎都依然能够感受到小臂散发出热腾腾的气息和那股子不容拒绝的意味。 “师兄,”江望拖长着音调,“你最近怎么对我如此冷淡。” “冷淡到……都不像你了。” 谢无时尝试将江望的手拿下,可几番无果后也放弃了,仍由着他像树袋熊一样环绕着自己。 “没有的事。” “啧--”江望发出轻哼声,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委屈,“还说没有。” 谢无时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丹药符箓法器都分好类,装回纳戒之中,然后将它放在了江望的掌心,“你又想做什么妖?” 听见熟悉的语气,江望就知道师兄拿自己没办法了,他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将自己的胸贴贴在师兄的后背上,严丝合缝。 从远处看来,就像他将谢无时拥入了胸膛一般。 “师兄为何不问我一定要来魔界?” “我信你,信你有自己的打算。”这一点,谢无时没有说谎,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一贯相信江望的决定。 “我要为娘亲报仇。”江望将下巴抵在谢无时的头顶,像抱着一个人形木偶,但同时也禁锢着谢无时的动作,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神情。 自己狼狈的神情。 “我的娘亲是修界名门正派的女修,但奈何被魔尊玷污,出于某些考量,不得不生下了我,而后又将我遗弃在凡间。” “我不恨她,既然她不想我这个耻辱在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我便会一辈子守好这个秘密,不去叨扰。但我想,那个管不住自己孽根的男人该为此付出代价。” “我要杀了他。” 在最后一字落下后,山洞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谢无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江望,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自己似乎该伸手抱抱他? 但到最后,谢无时也没有动。 耳边的呼吸逐渐平稳,江望似乎就这样枕着他睡着了。 但谢无时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在上一世,江望并没有对自己解释这个决定的缘由。 截杀魔尊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即便江望为此早就布下天罗地网。 2 周遭一片混乱,五花八门的术法和出其不意的杀招来回较量。 谢无时和江望被逼的节节败退,不一会儿就被冲散,各自被牵扯。 其实上辈子,江望的计谋堪称完美。策反了魔尊的心腹下毒,联合魔修门派堵住了援兵,提前在魔尊的行宫布下了幻阵,使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是论单打独斗,中毒的魔尊不一定是江望的对手。 但奈何,棋差一招。 修界有叛徒,与魔族联手围剿江望。 他与江望被逼至悬崖,为求得一线生机,自己强行突破境界,越级而战,将敌方解决了十之**,最后带着江望坠崖,将最后的灵力用于保全二人。 当全身经脉的刺痛和虚脱之感传来的时候,谢无时就猜到,这大概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如此畅快地战斗了。 也是因为这一战,他的本命剑断裂,道心破碎,修为再无精进的可能。 思绪回到当下。 谢无时看着江望离开自己独身迎战,而自己被另一人纠缠住逐渐偏离主战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魔尊江望,回来了。 3 谢无时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剑。 对面的魔修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攻势收不住,在谢无时的肩头留下了一道伤痕。 魔修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 谢无时假装没有看见,而是将自己的本命剑收起来,语气平淡:“我输了,你可以俘虏我了。” 魔修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假装镇定,将谢无时带回魔尊的山中行宫。 此时大战已经结束了,遍地狼藉,血水在地上铺开浅浅一层,显然是已经渗透不下去了。 好重的血腥味。 谢无时抽了抽鼻子。 然后抬眼,对上了一身玄色衣袍,面覆鬼脸面具的男人。 男人正巧回头,与谢无时对视。 男人忽然发难,抬手之间就是一道强大的灵力朝谢无时袭来。 谢无时迅速抽剑,挡下。 剑尾发出悠长剑鸣,谢无时说:“不关他的事,不要因我而滥杀无辜。” 身后那名负责擒拿谢无时的魔修噗通一下跪倒。 谢无时一步步上前,竟无任何人阻拦,直至他停在了鬼脸人跟前。 鬼脸人比谢无时高了一个头,谢无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了手。牵扯到肩上伤口,渗出了点点血色。 不知道是不是谢无时的错觉,他觉得鬼脸人似乎微微低头,好让自己动作。 面具摘下,谢无时没有任何惊讶。 “果然是你……”他低叹,“参见魔尊。” 江望的神色瞬间僵硬。 第18章 第 18 章 江望不懂师兄何时与自己如此生分起来。 江望尝试去拉谢无时的手,谢无时并没有拒绝。 带着薄茧的手安分地被自己牵起,江望喜不自胜,勾起的唇角简直压不下。他的师兄终于回来了。 江望将谢无时带回了魔宫,还是那座微雨小院,只不过多了不少假山,蜿蜒开凿出来的溪流将院子环绕,颇有几分江南韵味。 谢无时愣了神,江望却趁机站在了他的身后,结实的手臂虚虚地绕着他的腰:“师兄,喜欢吗?” 谢无时听出了危险的意味,他偏头,一缕长发垂在了脸颊侧,看得江望心里直发痒。 “江望,你去过小屯庄。” 他记得,自己与江望从未去过江南,可他如今却复刻出了一些熟悉的场面,例如小屯庄。 那是他当年停留下来的村子。 两人之间的那帘遮羞布终于被扯下,江望咬着后槽牙,“师兄,你可让我好找,你明明答应过,不会擅自离开我的。” 谢无时不语。 江望的吐息打在耳侧,让谢无时微微偏了偏头,试图躲开,可江望却将他拥得更紧,“师兄,师兄……” 他断断续续地念着,念着念着,就透出了似乎要将谢无时嚼碎的恨意:“师兄,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几乎要被你逼疯了吗?” 这倒是谢无时不知道的,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心,宛如以前一样关怀他:“怎会如此?你的……妻子们没有陪伴着你吗?” 话音刚落,谢无时的腰间就传来一股怪力,他被江望死死地桎梏着,“师兄,你是在吃醋吗?” 江望其实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我与她们只是合作关系,我需要她们背后的势力来讨伐那些名门正派,而她们也需要魔尊妻子的名头来参与到魔族势力的划分之中……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师兄,我都是为了你,”江望亲昵至极地蹭了蹭谢无时的发旋,“师兄的伤不能再拖了。” 说罢,他松开了手,谢无时回头,就看见江望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夸奖……也在等待自己认错。 谢无时几乎是立刻读懂了江望的心思,他想要自己同他说声抱歉,抱歉自己对他成亲的误会,抱起自己的不辞而别。 几乎是立刻,谢无时就开口,“抱歉。” 江望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不该不辞而别的。” 江望的眼睛更亮了。 谢无时也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既然今生我身体无恙,你也得偿所愿……” 森森的寒意从江望的脊梁攀爬,他的眸子猛地阴沉下来,似乎预料到了那张淡色的唇会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来。 谢无时:“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谢无时假装看不见江望黑沉的脸色:“看到你大业已成,安康无忧,师兄就放心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要做的事?”江望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师兄是要去做什么要紧的事,比我还重要……是白瑄吗?” 猛地听见小白的大名,谢无时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这副愣神的模样落在江望眼中就是心虚,“他的墓碑由师兄你亲手雕刻,每一笔每一笔都留下师兄的味道……死同穴,呵。那师兄可有和他生同衾?” 他猛地攥紧了谢无时的腕子。 谢无时只是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江望,放开。” 冷淡的语气将江望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似乎有空洞洞的风呼啸而过。 他执拗地盯着谢无时,不肯松手。 “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江望。”谢无时觉得脑门有些发胀,似乎在大多数时候,自己拿江望都是没有办法的。但这一回,总归不能让他胡闹。 “小孩子脾气?”最终还是江望让步,他烦躁不堪,“师兄也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的人是师兄才对,若师兄想要那个位置,直说就是!” 一句话犹如惊雷,谢无时脑袋嗡嗡地,秀气的眉心紧皱,后退两步,训斥:“江望,你在胡说什么?” 江望步步逼近,骇人的气息将谢无时笼罩,“师兄想要,那为何不直说?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会给师兄,哪怕是我的命。师兄才是口是心非的那一个。” 谢无时不知道为何会闹到这一步,纯净的情意就这样被江望剖出,**裸地摊在了阳光下,摊在了二人之间,一时之间……谢无时竟然罕见地觉得了难堪。 最后,他只是无力道:“江望,你不要可怜我。” “师兄不信我吗?”江望的态度忽然软化下来,面对谢无时的质疑,仿佛要将整颗心剖开摊在谢无时面前。 “师兄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什么都会为师兄做。” 忽然,修长的手先一步抓住了江望的手腕,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谢无时快刀斩乱麻:“江望,我不再爱慕于你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只有兄弟情意。” 谢无时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江望觉得自己隔了一层雾,听得不真切,他勉强笑着去拉谢无时,“师兄,方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江望,我是你师兄,也只是你师兄。” 魔尊的眼眸中霎时充满了血色。 第19章 第 19 章 一 江望不可置信,说话的力道狠得很,想要将谢无时嚼碎一般。 他质问:“谢无时,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你想要就要,说反悔就反悔的东西的?” 谢无时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疑惑,“江望,你是在生气吗?” 江望直接被气死。 谢无时弯了弯唇,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江望,今生我很好,你不必担忧。我并非孩童,出门在外自然会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江望眼底的阴鸷并未散去,“你可知当年我赶到的时候,只能看见你的……坟茔时。” 说到此时,江望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 谢无时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死会对江望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江望没有答他,怎么可能能够抚平,上至黄泉下至碧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找到师兄。 江望去牵谢无时的手,把戾气用力压下,软着嗓音:“师兄,不要走了好不好。” “既然说开了,我更加要离开。” 谢无时弯了弯唇,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免得给彼此招惹不快。” 刚说完这句,自己的肩窝就传来一阵疼痛,江望的神色阴恻恻:“师兄当真要如此绝情。” 谢无时不懂,不懂江望这种失望到宛如被背叛的神色是从何而来。好在,他一贯很理智,即便方才才被揭穿了自己心里最见不得天日的秘密,他也想问清楚。 问清楚为何江望会这样伤心,然后一同解决。 可刚一张嘴,他就见一道黑色的魔气飞掠至眼前,随即就是一阵强烈的晕眩。 江望适时地托住了他,谢无时不甘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为什么……” “为什么?”江望古怪地回应了一声。 接着紧紧地将谢无时贴紧自己的胸膛,当然是为了将师兄永远留在身边啊。 二 谢无时在大床上醒来,熟悉的陈设让他一瞬间晃了神,但好在他很快感受到了体内绵长有力的灵力运行轨迹,让自己明白重生并不是他的一场梦。 谢无时正欲下床,才发现自己鞋袜都消失了,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脚上,光无一物的双足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他忽然觉得有些……羞耻。 谢无时忍着羞耻下床,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熟悉的花树,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宫人在院外洒扫,似乎听到了动静,有个宫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出的院外,不多时,江望就出现在了眼前。 许是那双赤足太过显眼,江望的眼神暗了暗,面上却镇定无比:“师兄怎么光着脚就出门了,小心着凉。” 谢无时深吸一口气,他还没有计较江望为何突然将自己迷晕的事,他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岔开话题。 “到了我这般修为怎么可能会受风寒。” “那我也舍不得师兄受苦。” 江望笑着,就要打横将谢无时抱起。 谢无时只觉得他在发癫,饶是他对这个师弟再大的包容,也受不了他一再无视自己的意愿拒绝沟通的模样。 “江望,别闹了。” “师兄还觉得我在闹?” 这不是在闹是什么?谢无时不懂怎么重来一回,江望就对自己如此执着了。 心里这般想着,谢无时也就问出来了。 “因为发现了,师兄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 谢无时“啊”了一声,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微微仰头对上江望执拗不肯松手的目光,温声细语:“我没有怀疑过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你一直很在乎我这个师兄。” “谢无时对于江望来说是最重要的,我从未有过怀疑。但我也再清楚不过,谢无时是最重要的人,是亦兄亦父亦友,却不会是江望的妻,永远不会。” 谢无时从来没有质疑过他们之间的情分,若江望真是头小白眼狼,自己也不会甘之如饴陪他一条路走到黑。 他也从来没有质疑过会有另一个人取代自己成为江望心中“第一”的那个位置,若那天自己和魔后一同陷入险境,需要江望二选一,那江望选的一定会是自己。 谢无时是最重要的,但谢无时绝不是妻子。 若是哪天江望妥协了,那也是看在他们二人多年的情分上不忍自己伤神,而非真的对自己生出了什么旖旎的念头。 谢无时并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 所以,他选择痛快放手。 第20章 第 20 章 此时江望已经笑得有些勉强了。 谢无时看得皱了皱眉,下意识道:“不想笑,那就别笑了。” 从幼时,他就教导江望无需在自己面前勉强自己,蓬莱那么大,若是连一处可以露出真性情的地方也没有那也太可怜了。 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江望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很快,便剩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无端让人生出了寒意。 “师兄,我们吃饭吧。” 江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倒让谢无时摸不着头脑了。 “江望,我也从未教过你逃避。”谢无时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辟谷很久了。”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江望是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呢。 此时的江望背对着他,似乎微微垂下了眼,目光落在紫木制成的地板上,声音带着几分虚幻。 “师兄,你记错了,我们一直是用膳的。”江望,“早膳师兄胃口小,通常只要一个馒头,午膳师兄常点一荤一素,若是吃腻味了,晚膳则是一碗清淡的小面。” “……师兄,我们从未辟谷过。”甚至是大多数时候,这些羹汤都出自江望之手。 仿佛一道雷击,谢无时的神情怔了怔,许久才发出一声呼声。 “是我记岔……是我上辈子,已经很久不用膳了。” 很久,很久。 自从江望成为魔尊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如同往常一样泡在厨房里给自己弄吃食,但他也记得让宫人做好膳食送来,师兄弟二人则一同围坐在桌前,吃吃喝喝,谈天说地。 就像他们二人还在逃亡时那般。 可不知从何时起,江望就越来越忙,出现在饭桌前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终有一天,谢无时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觉得腻味了。 他不想再用纸鹤传音给江望,问他今晚用不用膳,也不想对送饭的侍女问,为何今天只有一人的份量,更加不用每天一睁眼,猜测今天的江望会不会来他的小院一聚。 他并不怨江望,魔尊忙碌是无比正常的事,他们二人只是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而已。 这一点,他想通很久了。 所以他再次对江望说,“我们该分开了。” 江望要做他的魔尊,而自己也要去找自己的‘大道’。 江望一直觉得,谢无时的眼睛很漂亮,比蓬莱山的雪还要干净,也比山谷里的春溪还要欢快,简直是他在这人世间见过最漂亮的东西。 如今,这双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睛正温和地看着他,跟他说,“我们该分开了”。 他读懂了谢无时的未尽之语。 相逢即是有缘,他们二人因缘分而一同走了一段路,而如今……他们的缘分尽了。 江望的内心生出了无尽的惶恐,为什么师兄看自己的眼神……竟然与看宋昭昭他们别无两样了呢? 就好像,自己只是他的师弟。 ——连最宠爱的哪一个也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师弟。 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下,江望想不到任何手段留下他的师兄。 他闹过,装可怜过,甚至强硬的手段也用过,但很显然,师兄他软硬不吃。 于是,他做了上下两辈子最出格的事。 ——只要能留下师兄。 他想头失去了依靠的小狼,凶猛咬住了自己盯上很久的猎物,蛮狠地撕咬着。 “啪。”清脆的一声响。 谢无时擦过唇瓣,点点的红梅在宽袖上晕染开来。眉心蹙紧,呼吸紊乱。 是被气的。 可偏偏罪魁祸首无所谓地用指腹捻了唇边的伤口,笑道:“师兄生气了?” “真好看。” 血液里仿佛冒着一股热气,江望兴奋地颤抖起来,就是这样,师兄气红了脸也那么好看。 他终于让那双始终平和的漂亮眼睛里有了其它的情绪。 因自己而产生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他诡异地兴奋起来。 可还不等他抱着这些龌龊的心思沾沾自喜多久,谢无时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地狱。 “江望,我修的无情道成了。” 第21章 第 21 章 也许就连江望也忘记了,自己是修无情道的。 许是谢无时太过温柔,如清风,如朗月,让人怎么也想不到谢无时修的居然会是无情道。 直到此刻被谢无时望着他的眼睛提醒,江望才忽然惊觉这个事实。 “怎么会。”江望喃喃道。其实这句话倒是有什么含义,到底是为了问何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师兄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拒绝他。 谢无时身姿如青柏,莞尔一笑便是人间绝色。 他道:“江望,我要走了。” 已经多久没有拿剑了? 谢无时已经记不清了,自从在魔尊的那场围猎中,自己强行透支修为酣战之后,自己的无情道心便破碎了。 其实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自己经脉受损,还是在认清了自己对江望见不得人的心思才导致的。 就如同这一世一样,他依旧分不清自己的无情道大成,是因为他终于放下了江望还是因为他没有受伤。 但这都不重要了。 他的修为无损,他可以继续修炼,继续去看那山长水阔,然后……回到蓬莱请罪。 谢无时还记得自己当日同江望一起叛出师门时的下跪,他答应了师傅,他会看着江望不要让他成为真正的魔头。 也同样答应了师傅,等到事情尘埃落地,自己便回来请罪。 如今,就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 江望没有外人所说的如此十恶不赦,那么剩下的,就该是自己回去负荆请罪了。 谢无时不是没有看见了江望受伤的眼神。心里还是泛起了些许的涟漪,从前他只觉得心疼,而如今却感到了一丝的麻烦。 江望,还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师弟。还是分开一段时间要好了。 谢无时沉默地抓紧了自己的佩剑,与江望擦身而过。可就在两人衣角相接的时候,江望忽然伸手,一股巨力将谢无时扯得踉跄。 “若我不同意呢?” 江望将谢无时强行桎梏在怀中,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人的体温,“若我说不呢,师兄。” 谢无时从未防备过江望,许是他的心底深处一直都觉得江望从不会真的伤害自己,但当口齿被撬开,陌生龙涎香侵染了所有的神智,谢无时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他的大脑阵阵的发晕,也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这宛如要被剥皮吃净的架势……仿佛连里里外外都受到了侵犯。 “师兄……”江望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不要离开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自己。” 趁着说话的机会,谢无时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很快,他脸上的神色瞬间僵硬。 他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脸上生起了泛着红晕愠怒,大声呵斥:“江望,你……” 谢无时气急攻心,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词来抨击江望这大不敬的表现. 是无耻,还是色魔? 这种神情让意识到方才自己□□了什么的谢无时脸色变得异常难堪。 江望将谢无时薄怒的神色看在了眼底,忍不住地用舌尖顶住了虎牙……师兄,可真好看啊。 谢无时已经不想再跟江望纠缠了,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 “呵。”江望低叹一声,随即,四周的大门砰然合上,“师兄,还真是不乖呀。” 谢无时的欲离开的动作一僵,江望抬手,勾了勾手指,似有若无的黑气宛如绳索一般萦绕在他的指尖。而绳索之外的另一端,就是他敬爱的师兄。 他一点点地收紧绳索,将他的师兄带入怀中,宛如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眼中全然是势在必得。 谢无时心底最后的侥幸消散,他的目光清明,仿佛带着怜悯,“江望,你会后悔的。” “后悔?”这两个字仿佛被江望嚼了又嚼,随后他轻笑出声,胸膛起伏带起不易被察觉的轻颤,随即低头,再次剥夺了谢无时的呼吸。 一阵晕眩间,谢无时被带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江望一点点地挤了进来。 “师兄,师兄……”他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呼唤着。 第22章 第 22 章 谢无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他挣扎着支棱起半副身子,想用灵力写下只言片语,只是当他本能地想要调动灵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空空如也。 思维只是凝滞了几秒,他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为笔。 修士的身体素质要优于凡人,但不知为何,一觉醒来,他就感染了风寒。 “咳咳。”谢无时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气血上涌,本来苍白的唇瓣泛起了一抹艳色。 “醒了?” 回过神来,谢无时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就发觉身边的床榻一沉,江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寝宫之中。 “师兄。”江望无比自然地伸手环抱,将谢无时揽入自己的怀中。 谢无时挣扎了两下,无果,也不再多费无用的力气。 “师兄,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谢无时闭眼,他并不知道江望在发什么疯,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会他。 谢无时不说话,江望就自顾自地玩了起来,他从师兄的发旋一点点地吻了下去,又在脖颈间细啄,最后牵起了谢无时的手,将那一道伤口含在口中。 被唾沫浸润的刺痛让谢无时一激灵,但他并未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望咬自己了? 等好好品尝完师兄,江望的眼中蕴含着如墨水一般浓稠的欲色,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布帛,刺眼的红色扭曲地写下了二字。 ——白,弟。 江望的声音阴恻恻的,“师兄就那么忘不了他吗?除了我,还有别的师弟吗?” ……白? 小白? 昨夜的梦境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谢无时想起了自己挣扎着写下的信息。 对了,自己忘记的事情,就是这个。他伸手欲取下,却被江望反客为主,一把擒住了手腕。 “师兄,你真的伤透了我的心。” 说着,一团黑火乍现,谢无时脸色骤变,他意识到了江望意欲何为。 “不行!” “没有不行。” 火焰凶猛又贪婪地吞噬了那片血衣,江望伸手抵住谢无时的后背,同样贪婪地吞噬了他爱戴的师兄。 师兄,师兄,真的好喜欢你。 第23章 第 23 章 谢无时的病来得迅疾,走得却慢。 直到慢慢悠悠地过完了一个冬天,又到了夏天,谢无时才算好起来。 江望将谢无时抱在怀中,掂了两下,“师兄瘦了,骨头都硌人了。” 谢无时叹了一口气,让江望放开的话落到了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罢了,说了他也不听。 “江望,如今是哪一年了?” 闻言,江望立马变得警觉起来,手里的力道遏制不住地紧了紧,“师兄想干嘛?” “你不说 ,我也知道。”谢无时披着外袍走到了小院外,郁郁青青的古木上结了一朵不起眼的杏色小花。 谢无时笑了一下,抬手用灵力招来一道春风,为枝头扫去余雪。 “还记得我们当年入住魔宫之际,正好是花开的第一年。”谢无时回头,眼神清润透彻,仿佛这些日子的折辱不曾在他心里留下半分的涟漪。 是啊,他怎么会责怪他的师弟?即便有缘无分,他也始终……是他想要保护的师弟。 他陪着江望离开宗门的哪一年,无关情爱,只是他觉得那是对的,便就去那么做了。 “江望,无妄海的妖魔作祟,你该去应付他们了。” “师兄!”江望忽然欺身上前,双目在一瞬间变得赤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可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 上一世的江望,找回了自己当今魔尊之子的身份,入住魔宫,而恰逢无妄海的妖魔意图篡夺魔尊之位,为了得到那个“父亲” 信任,江望接下了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抗击无妄妖君。 而这一世,他那名义上的父亲早早就被他杀了干净,但他可不像他父亲一样多情,有好几个儿子可以用,因而这一世他必须得自己出手了。 江望死死盯着谢无时,声音忽然一软,“师兄,你发誓。” “发誓会在这里等我回来。” 谢无时轻轻摇头,“江望,我等了你太久了。” 江望肝胆俱裂。 第24章 第 24 章 谢无时费了不少力气才从魔宫里面逃出来。 其中最难搞的莫过于江望给自己下的禁制。 也不知道他学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术法,拖延了他好一阵子,也幸好有无妄海的妖魔牵制了他一段时间,这才让谢无时找到了机会。 其实……这也不算逃避吧。 凡间的小路上,谢无时带着枯黄色的斗笠,身着青衣背负长剑,俨然一个剑客的模样。 这里是离蓬莱最近的一座凡人城池。在很多年以前,谢无时还时不时会下山修行,也许是他生得俊美的缘故,不少百姓都认得他。 只是如今沧海桑田,他离开蓬莱几乎过了百年,那些识得他的人早就离开人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竟然觉得陌生起来了。 谢无时路过一家客栈,觉得万分熟悉,抬头看见熟悉的“云来客栈”四字,会心一笑,居然还留存着,本来要离去的脚步一顿,走了进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谢无时取出一块下品灵石,“先住上两天。” 见谢无时如此大方,掌柜一下子笑眯了眼睛,“公子万福,保准给你最上等的厢房。” “不必,就二楼最左边的哪一间。”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竟然先理智一步脱口而出。 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习性,一直在一旁打着算盘的老者忽然抬起眼来,但似乎是年纪太大了,眼神已经不好使了,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谢无时面前。 “诶,爹,你小心点。”掌柜见状,连忙去搀扶他。 “是谢仙人吗?” 谢无时一愣,没想到还有人会问出自己。 老者从谢无时的神情之中明白了一切,笑到,“短短数十年在仙人这儿不过是弹指一瞬,忘了也是很正常。” “当年仙人曾从妖兽口下救我性命,还给了灵药为我疗伤,许是那次得了仙人的福,老朽我活得还算长久。”老者说起往事的时候,满脸的缅怀,“当年仙人最爱住的便是二楼最左边的厢房,因为哪儿有一颗桃树,你那师弟最爱摘去。” “对了,仙人的师弟呢?你们不是一贯形影不离吗?” 谢无时没有想到这良丘城还有记得他之人,更加没有想到同样还会记得江望,被乍一提醒,谢无时心中酝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感情。 自己与江望叛出宗门一事在仙门百家之中并不是秘密,但这些对于凡人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在他们短暂的生命之中,江望与他,都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股苦涩从谢无时的舌尖蔓延开来,这约莫就是……物是人非吧。 第25章 第 25 章 阔别多年,谢无时再次踏入了这间屋子。 略显破败的屋子让他愣了一下,随机苦笑一下,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谢无时掐了一个除尘决,将屋子里头的霉味除去。还顺手将窗子打开了,桃树茂盛的枝丫朝着窗口的方向伸进,就如同当年一样。 还是不长记性啊。谢无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但随机就是愣了愣,但是……不长记性的,何止他一个? 他翻身坐上了窗台边缘,从储物空间里面拿出了一支长笛。不一会儿,悠扬的笛声透过窗棂,沉入夜色。 他略通音律,偶尔心情不妙的时候会以此解闷。 忽而,谢无时的笛声戛然而止,只见面前的树梢枝头微微颤抖,似有清风拂过。 “道友何不现身相见?”谢无时的修为已经很强了,这种隐身的术法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树梢又是一阵轻微的动静,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从夜色中现身,面容娇俏,可眉头紧锁,不是宋昭昭还能是谁?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看清了来人,宋昭昭无比欣喜,“那二师兄……” “嗯,我和江望分开了。” “分开?”宋昭昭脑袋一懵,好像听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一样。 谢无时耐心解释:“师弟已经很强了,不再需要我替他保驾护航,所以就别过了。” 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但宋昭昭却是直接呆愣在了原地。下一刻却是直接朝谢无时扑了过来,“什么意思?是你抛弃江望了吗?” 谢无时任由宋昭昭揪住自己的领子,语调不疾不徐,“不是抛弃,是他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那是他抛弃了你?” 谢无时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但幸好宋昭昭一心扑在了江望身上,并没有察觉。 “昭昭,你先放手。” “不嘛,大师兄,望哥现在在哪里,我能去找他吗?”宋昭昭的眼睛眨巴眨巴,企图唤醒谢无时的师兄妹情谊。 谢无时一把捏住宋昭昭的下巴,将她无情地推开。 “暂时不行,他在忙。” 宋昭昭一憋嘴,有些气闷,“大师兄你不会嫉妒我和望哥的关系,故意不想告诉我吧?” 经历了上一世,谢无时如何能不知道宋昭昭怀着什么小心思。但也如同上一世一般,谢无时总是宠着她的。 “你可以试着给江望修书一封。” 宋昭昭的眼珠子转了转,威胁,“那大师兄替我……” “想得美。”谢无时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宋昭昭吃痛地捂住了额头。 “你来海沙城为了何事?现在你已经过了可以随意玩闹的年龄了吧?” 他与江望离开的时候,宋昭昭就已经有了筑基期大圆满的修为,如今也是顺利进入了金丹期,而且昭昭还是师傅的独女,自己与江望离开之后,她就得顶上那份责任。 宋昭昭有些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长老们他们好不容易出远门一趟,我才出山溜溜,如果我不偷跑出来,今天就看不见大师兄你了。” “你啊,还是那么孩子心气——” 谢无时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瞬间正色起来,“长老们是因为什么离开蓬莱。” 即便谢无时已经叛出宗门已久,但在宋昭昭心里,他依旧是那个大师兄,因此并没有隐瞒,“上灵山有个远古秘境,各宗各派都派人去了。” 上灵山,远古秘境。 那个几乎覆灭了大半个修真界的秘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1 谢无时抵达秘境的时候,秘境赫然已经开启了。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片山脉,而半空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扭曲的空间纹路,如同湖中布满涟漪的倒影,骇人的威压自秘境溢散开,即便在百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堪比金丹期的修为。 谢无时皱紧眉头,在前一世,他和江望并没有掺和到这个秘境中,而等秘境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此秘境是无主之物,能者得之,而谢无时达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金丹期的修士在他的眼前进入了秘境。而观其统一的衣着,其师门的长老还留在秘境之外,虎视眈眈地环视着周围,一是存着护法之一,二来也是生了独吞这个秘境的心思。若是惹不起的宗门,那也便放进去了,但若是散修……呵呵,那只能请他们过上两招了。 谢无时也成功在人群中找到了蓬莱岛的人。谢无时心里天然地生出亲近之感,但很快就想到自己宗门弃徒的身份,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但无论对面是不是自己熟悉的人,谢无时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虽然自己如今只有化神期大圆满的修为,在此之上还有合体、洞虚、大乘,之后才是渡劫飞升,自己这点修为……着实不太够看。 依稀记得在上一世,探清了这个秘境其实是一位大乘期大能陨落之后的洞府,各大宗门的弟子在里面得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最受人注目的就是一件名为遮天印的法宝,据说拥有遮蔽天机的能力,待飞升之际可用以蒙蔽天机。 谢无时努力回忆了一下,在上一世,将这件至宝带出秘境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好像是什么拂月宗的。而根据他的说辞,这遮天印是大乘期修士的法器没错,但同时也是镇压血魔的阵眼,那些争抢法器的修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血魔释放。 为了弥补错误,同时他们也心知决不能让血魔现世,拼尽全力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血魔彻底斩灭于秘境之中。幸好,他们做到了,但同时参与那场恶斗的修士都落得一个道死身消的下场。众人唏嘘,但同时心里生出一种“幸好”的感觉,幸好那个血魔被彻底消灭了,幸好,幸好。 谢无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和江望还在魔族领地自身难保,对于修仙界发生的事即便心里记挂着,也无力插手。 他自认为并非什么圣人,而来着一趟只是想着挽救师门弟子,毕竟……若真是让他来评判,该让修真界胆颤的该是江望。 2 虽然有各大宗门的长老在镇守,但谢无时混进去还是没有费什么功夫。 他望着手中蓬莱的手信苦笑一声,就算自己已经叛出师门,但师父也未曾将自己的印记抹去,自己终究还是亏欠师门太多了。谢无时暗自下了决心,这场秘境一定要尽可能地挽救悲剧。 谢无时并不想参与秘境中的寻宝,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大多数都是看着他们历练,直到六日,形势突变。 丛林之中,无数巨大的白面灵山猿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每一只都相当于化神初期的修为。众人与其缠斗了一会儿,便发现不是对手,不是打不过,而是要彻底消灭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们还打算多在秘境里面待上些时日。但这些白面灵山猿却不肯轻易地放过这些修士,穷追不舍。 在追逐间,眼见其中一人落在了最后,那猿猴张开血盆大口几乎要将她的头颅咬下之际,谢无时指尖微动,灵剑犹如闪电出鞘,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将白面灵山猿首斩落,炙热的血雨瞬间炸开,淋遍那名女修满头。巨大的感官冲击让那名女修怔愣在了原地,而其它猿猴仿佛被这片血气刺激了一般,顿时躁动起来。 要命。 谢无时心里暗骂一声,“得罪了。”接着不等那女修拒绝,就打横将她抱起踩上自己的飞剑一路疾驰。期间躲过了不知多少致命的伤害。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后面那些妖兽……似乎在有意将他们往一个方向驱赶。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生根发芽,忽然,谢无时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