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病美人重生后》 第1章 重生 “裴大人身体并无大碍,至于为何昏迷几日还没醒,大约是摔下马车时,不甚伤了脑袋……” 耳边迟疑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一丝胆怯。 后半句话被噎在喉咙里,大气不敢出,生怕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能让眼前人要了他的小命。 四周寂静如深,但裴砚苏依旧觉得他们吵。 仿佛被大力撕扯一般,脑海里兵器破裂的声响,噼里啪啦遮盖了哀嚎撕裂的人声,震耳欲聋,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苟延残喘的留了条小命。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舒服到仿佛自己已经死了。 皱了皱眉头,裴砚苏睁开眼,意识逐渐清醒。 偌大的屋子里,周围人呼啦一下全部围上前,伴随着惊呼声,将他刚勉强适应的一缕阳光完全遮住。 映入眼帘的是周毓南那张极为熟悉的严肃脸,下巴紧绷,但嘴角却极力的扯出一抹笑。 是欣喜的。 见裴砚苏看他,周毓南刚刚还怒气冲天,揪着太医领子要杀人的动作立马放下,深浓的剑眉拧在一块,面上不禁溢出喜色。 “大人,您可算是醒了,卑职还以为……” 对上裴砚苏苍白如纸的脸,人高马大的小将军差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看见熟悉的人,裴砚苏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想摸一摸小将军的脑袋。忽然又想起这家伙现在长大了,不喜欢被人家摸脑袋,总是一副抗拒的样子。 他正要收回手,眼前人似乎察觉了他的动作,立马自己把脑袋凑上前,放在裴砚苏掌心。 武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小将军,整个人都是硬邦邦的,连头发丝都不软。 裴砚苏摸了一把,收了手,目光虚浮的看着他,面容青涩。 不是在做梦。 裴砚苏被扶着坐起身,太医震惊着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不用死了,他凑上前,恭恭敬敬的替裴砚苏把脉。 “丞相大人福大命大,如今清醒过来,那必定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之后只需安心静养……” 又是那一套用来忽悠人的场面话。 周毓南不耐烦的瞪了一眼,皇城右卫将军的气势立显,吓得太医赶紧闭嘴,卑微的收了药箱,拔腿就跑。 看得出来,在他昏迷的这几日里,太医没少被周毓南整治。 目送太医落荒而逃,屋子里的侍从们一瞬间也散个干净,裴砚苏趁势坐起身,环顾四周。 金雕玉琢,古雅精致,连桌案的摆砚宣纸用的都是皇家之物,可见他曾经的生活有多惹人眼目。 这里是他的房间不假,也是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因为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镇南关外,他最信任的新帝手里。 那一瞬间震惊和失望包裹着他,多年的呕心沥血付之一炬,死后孤魂漂泊,不肯归安。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扶持的新帝踏过他的尸身,振臂一呼,重新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裴砚苏愤恨的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忽然浮现一段话。 “建章六年,权倾朝野的丞相帝师裴砚苏死了,死在了镇南关外,跟他一起同归于尽的,还有曾经只手遮天,把控半壁江山的摄政王元徵。 两个各自把控半个朝堂的人死了,满朝上下天翻地覆,人人自危,新帝元子崇趁机收拢人心,掌控朝堂。 在成为傀儡皇帝,忍辱负重六年后,元子崇终于真正的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 那时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只是活在一本书里的炮灰,书中主角就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新帝元子崇。 而他不过是男主野心之下的垫脚石,一颗替他排除异己的棋子。 新帝是故意派他去送死的,也可以说是早就谋划好了,在摄政王彻底反叛之前,抛出他这颗已经没用了的棋子,以命相搏,跟反派同归于尽。 自入仕后,裴砚苏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风寒未愈,落下了咳疾。加之刚扶持新帝,呕心沥血,日夜不能寐,病情越发严重,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才落下了这终身的病根。 想他曾经就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为新帝精心谋划,铺平帝王之路,最后得来的却是新帝将他视为棋子,利用殆尽。 想到这儿,裴砚苏禁不住喉咙发痒,猛烈的咳嗽起来。 纯白的手帕捏在掌心,一手捂着胸口,乌发顺着肩膀滑落,还咳出几滴血来,映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看着有几分骇人。 进门送药的小丫鬟吓得尖叫起来,大概这时还没见过他吐血,被他羸弱的样子吓到,以为他要不行了,赶忙要跑出去叫人。 周毓南正巧进门,从丫鬟手中接过刚煮好的汤药,摆摆手示意她们都出去,仿佛早已习惯了,默默替裴砚苏搅动汤药。 他走上前,半蹲在裴砚苏床前,将凉好的汤药递过去,默不作声的收起沾了血的帕子。 “大人,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不然我再把太医叫回来……” 裴砚苏拦住了他返身要去抓太医的动作,又浅咳几声,嗓音低哑着问: “我这是怎么了?” 他此刻头脑有些混乱,属实记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为何明明已经死了,却又再次醒了过来,而且还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再看眼前的周毓南,一副青涩严肃的模样,仿佛还是刚随他扶持新帝的时候,他一眼选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做了新帝的近侍。 周毓南以为他真是摔伤了脑袋,忘记了那天的事,便侍候他喝完汤药,又从桌上的白玉蜜罐里夹了块槐蜜糖,眼看着裴砚苏皱紧眉头吃下,才沉着脸说: “几日前,大人从朝堂回来,路上不甚被人惊了马,从马车上摔下来,昏迷了好几日。” 脱口而出的话,谁也没提,但周毓南说的咬牙切齿,仿佛已经在牙根里把那些人给嚼碎了。 裴砚苏在嘴里化了糖,甜腻的味道盖住苦药。 他一贯喜欢甜的东西,但此刻他根本来不及品味,听见周毓南的话,猛然掀开眼皮。 摔马? 裴砚苏喉咙一痒,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 周毓南眼疾手快递了帕子上前,他紧紧捏着帕子一角的绣字,恍然反应过来,眼神里满是惊诧。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三年前的事。 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建章”,这名号还是他身为帝师,亲自为新帝选的,他绝不会忘记。 建章三年,也就是他一腔热血扶持新帝的时候。 彼时他刚因为一件官员调整的事在朝堂上跟摄政王一党对峙,因而得罪了人,被设计摔下马车,不仅摔伤了腿,还因此咳疾复发,差点没挺过去。 朝堂中明里暗里害人的事常有,他见得多了,自己手里也不算干净。但作为丞相帝师,这还是裴砚苏第一次被人背地里下手暗害,所以他记忆深刻。 他居然回到了三年前? 裴砚苏默然片刻,拧着眉头问:“摄政王……还在盛京吗?” “在。自大人昏迷这些时日,摄政王殿下的羽翼便已经笼盖了大半朝堂。” 闻言,裴砚苏长舒一口气。 是了,摄政王死在他眼前,是他亲手派人解决的,绝不可能有假。 如今摄政王还在,那便是证明他真的重生回来了。 周毓南想问些什么,顿了顿,有些迟疑:“大人为何突然问起摄政王?难不成大人此番落马,是跟摄政王有关?” 裴砚苏摇了摇头,没回答,他也不清楚,但总归跟摄政王脱不了干系。否则他前脚刚跟摄政王对峙完,后脚回府的路上就被人设计暗害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况且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除了摄政王一党,裴砚苏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对他下手。 至于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张,还是摄政王也参与其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惜前世裴砚苏一心为新帝奔波,根本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所以即便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那时想的还是在自己身体彻底垮掉之前,替新帝铺一条最好走的路。 这时细细想来,自己那般睚眦必报,竟不知那时是谁要不声不响的害他性命,实在是疏忽。 屋中的雕花圆桌上摆着一排御赐的补品,裴砚苏视线正好看过去,周毓南扶着他起身,一条腿踩在地上,疼得他险些直接跪下去。 周毓南皱紧眉头:“大人没事吧?” “无碍。” 裴砚苏软了腿,幸好一手撑着周毓南的手臂,不然一头栽下去可就不太好看了。 周毓南扶他到圆桌前坐下,顺手给他拿了件披风:“太医说了,您这条腿落马的时候摔伤了,还得修养一些时日,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免得伤口复发。” 所幸是马车失控时,皇城大道上行人众多,有人及时控制住了马车,才没让裴砚苏遭受更大的伤害。 不过也因此让他们许久都未能查出害人的凶手,毕竟来往行人太多,谁都可能下手。 裴砚苏一手撑着腿,余光瞥着桌上的东西:“陛下来过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毓南说:“大人昏迷的时候,陛下派人来看过了,还送了些补品,说是让大人好生歇息,一定要养好身子。” 周毓南本想说一说陛下的一番心意,裴砚苏听了肯定很高兴,不想面前人只是轻轻哼笑一声。 桌上摆了一排的礼盒,不过都是些他寻常用的东西,本就没什么稀罕。 前世他心中感动,是觉得新帝心里记挂着他,不枉他为新帝筹谋一场,是两人的情谊,所以越发想为新帝夺回该有的权利。 但如今清醒过来,想着他为新帝受了伤,那人却只是派人来送东西,自己却不敢出宫,生怕是跟他一样的下场,就觉得可笑。 也是,毕竟最后元子崇下旨让他去送死的时候,可是一点师生情分都没念。 他替自己觉得不值,白白耽误了前世那些时间,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他不想再那么累了。 这滔天的权柄谁爱拿去谁拿去,丞相的位置他也不想要了,此刻他只想安稳的活着。 至于这点打发人的小恩小惠—— “我昏迷这些时日,府上人都辛苦了,把这些东西都分发下去,让大家好好补补身体,感念陛下圣恩。” 开文啦开文啦,这本准备了好久,希望大家会喜欢[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相斗 裴砚苏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闱,所有人都在盯着那一扇朱红宽阔的大门,企图踏进去一探究竟。 一墙之隔,竖起多少耳目,他心里明镜似的。 但他并不在意,高墙大院的丞相府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地方。连新帝想要踏进这里,都得提前通报一声,不敢随意造次。 裴砚苏一条腿半废,行动不太方便,周毓南给他准备了一根拐杖,撑着勉强还能站起来。 撑着拐杖,站在铜镜前的人一身里衣苍白如纸,单薄的背脊被压垮了似的弓着身子。 未曾打理的墨发披散身后,额前落了几缕,将消瘦的侧脸遮了大半,只隐约能见一双狭长的眉眼,和消减的下颌。 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苍白。 裴砚苏以前身体就不好,大约是操劳过度,加上咳疾未愈,较之寻常人就瘦弱许多,但如此肩胛伶仃的模样,倒还是头一回。 昏迷几日滴水未进,一朝醒来,只觉腹中饥肠辘辘,像是被搅动翻滚的小溪流,一夜间抽干了溪水,空空如也。 周毓南赶忙让人准备些米粥,刚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两口,外面忽然一阵骚动的声音将裴砚苏的视线吸引过去。 从他接任丞相之位,搬进这座宅院起,就没听过这座院子里有如此吵闹的动静。 府上的侍从们都是他一手挑选,知他喜静,如非遇到什么大事,是绝不可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来。 放下筷子,轻轻抿了口茶水,周毓南收到目光示意,正要起身出去查看。 这时,一个身着灰色短衫的侍从从门外奔了进来,气喘吁吁,顾不得注意形象地朗声道: “大人,摄政王……摄政王殿下闯进来了!” 他用了“闯”这个字,说明摄政王此番来者不善。 裴砚苏拧了拧眉,握着汤匙的手顿住。 不过摄政王这时候来,裴砚苏是没想到的。 他依稀记得前世自己醒来后,摄政王是来过的,为了看他是不是真的醒了,还是传出去唬人的假话。 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裴砚苏迟疑的一瞬,周毓南已经一手覆上武器,眼神骤冷,做出蓄势待发的攻击状,准备随时冲出去打上一架了。 放下粥碗,裴砚苏撑起拐杖,招手让周毓南替他更衣。 穿着这一身里衣去见摄政王,恐怕有损他往日的形象,倒叫摄政王更加有话揶揄他。 哪知,还没等裴砚苏穿好衣服,门外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闯了进来,明目张胆的派人将门口围住。 “砰”得一声巨响,门窗震动,窗台上一盆半死不活的兰花随即受惊落了地,病恹恹的歪着脑袋,摔得支离破碎。 侍从没拦住他,反倒被一个眼神瞪回去,怔得不敢上前。仿佛只要他们敢再往前一步,等待他们的就是跟那盆不起眼的兰花一样的命运。 门外乌泱泱围了一圈人,个个目色严肃,手执长剑,恭恭敬敬站在黑袍男人身后,未敢踏进一步。 裴砚苏指尖揽着半合的里衣,听到响动,顾不得衣衫还未穿好,偏身回头。 男人一身深蓝色长袍,鹤氅加身,金丝刺绣,精雕玉琢的游龙发冠将墨发高高束起,彰显身份。 他负着手,长身玉立,如鹰一般的目光径直落在裴砚苏身上,定定地打量。看着裴砚苏穿了一半的衣服,领口宽敞,隐约可见消瘦的背脊,腰肢柔软,身量单薄。 房门大开,被元徵一脚踹过去,摇摇晃晃险些掉下来。 如今深冬的天气,一阵凉风吹进,冻得裴砚苏不由得背后一颤。 像是察觉了他轻微的抖动,元徵沉着眉梢,抬手示意旁人都出去,但目光却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周毓南挡在身前,隔着元徵的视线,等裴砚苏披上外袍。 裴砚苏整理好衣衫,回过身时,周毓南还在用冷眼瞪着元徵,像一只被栓了绳的小狼狗,随时都能冲出去咬人。 为免让他得罪元徵,裴砚苏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也一起出去,顺便给自己带上门。 待众人都散去,房门关上,裴砚苏才撑着拐杖走到圆桌前坐下,朝元徵微微示意: “不知摄政王殿下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莫怪。” 裴砚苏拢了把披散的长发,伸手替元徵倒茶。 视线抬起,穿过中间落了一半的水晶珠帘,只见立在门前的男人身高挺拔,华服玉冠,深浓的眉眼凝视着他,面容肃穆且疏离,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是在打量一件死物。 眼前之人,便是原书里只手遮天,把控半壁江山的反派摄政王元徵,也是跟他一同死在镇南关外的人。 “无妨,本王心知裴相身体不适,自然不会介怀。” 元徵立身原地,并未打算同他一起坐下,反倒是死死盯着他,目无波澜。 战场厮杀出来的人,连看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尸首,冷淡的让人害怕。 裴砚苏被他盯得久了,也不由得感觉后背一凉。 元徵是新帝皇叔,是朝堂上真正把控权利的摄政王。新帝登基时尚年幼,且自小就胆小懦弱,又不受宠,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全靠先帝临终前的遗诏和裴砚苏的扶持。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逃不过被当成傀儡的命运。 而元徵作为真正的掌权人,不仅战功赫赫,兵权在手,还深得朝臣的拥护,可以说他是新帝在位最大的威胁。 前世这个时候,正是裴砚苏跟他斗得你死我活,明枪暗箭的时候。 两人各执一派,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裴砚苏一心护着小皇帝,维护皇室尊荣,而元徵则片刻不离的打压小皇帝,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 裴砚苏深吸一口气,将冒着热气的茶水往前推了推:“不知殿下忽然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如此明目张胆的闯进来,说没有事谁都不信。 况且两人这时还是朝堂上最大的政敌,说直白点,就是如果裴砚苏今天死了,那整个大黎都会知道,他一定是死在元徵手里的。 中庭的雕花屏风里透出暖意,炉灶里火苗噼啪作响,隐隐照着裴砚苏苍白的侧脸,照得微微泛红。 房中仿佛春寒乍暖,四周都充斥着着浅淡的苦涩味,元徵一身奢华鹤氅,站在期间片刻,竟然觉得莫名的燥热。 他清了清嗓子,对上那双含笑的眼,面色依旧冷淡: “无事,只不过碰巧在宫中听太医说起裴相病愈,裴相是朝堂肱股,病卧床榻多日也没半点消息,本王实在忧心,便想着来看看。” 来看看他死没死才对。裴砚苏在心中腹诽。 裴砚苏自然知晓元徵来的目的,不过是来看他究竟是死是活。 昏迷这些时日,朝堂大半权势皆已入了摄政王的羽翼,连皇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要想知道点丞相府的消息,还不是挥挥手那么简单。 但他又不能轻举妄动,免得野心昭昭,被天下人诟病。所以,他只能趁着自己苏醒的消息传出,找机会来一探究竟。 若是死了,那便万事大吉,从此以后再无人能跟他在朝堂对峙,他便是真正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若是还活着,也没关系,区区废人一个,总归是活不了多久的。 而他这一番闯门也让站队裴砚苏的朝臣们看清楚,连小皇帝都不敢随便进的地方,他元徵不止能进,还能带兵进。 他若想要裴砚苏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有劳殿下记挂,微臣深感荣幸。”他微微颔首,长发落下肩头。 裴砚苏这话说的不算虚假,放眼整个大黎,包括小皇帝在内,还真没一个人能让他屁颠屁颠赶来看望的。 就连先皇驾崩,他都是最后一个到场,等着流程走完,然后转身离开,丝毫没当回事。 元徵勾起唇角笑,眼神却始终没有一丝波动:“盛京的治安乃皇城卫管辖范围,裴相在长街上被人惊了马,伤重至此,说来倒是本王失察,御下不严了。” 皇城卫统管盛京守卫,上到皇宫,下到盛京大道,名义上是保护皇帝的,实际上大半都成了摄政王自己的私卫。 否则,裴砚苏当初也不会把周毓南送到新帝身边。 “殿下言重了,长街惊马实属偶然,毕竟皇城大道上行人众多,谁也算计不到微臣会在那时经过,又怎会提前设下埋伏,故意伤了微臣呢。” 纤细的手指捏着茶盏,裴砚苏拂手晃了晃,升起腾腾热气,他垂眼抿了一口,遂又放下,朝元徵弯起眉眼笑。 “您说是吧,殿下?” 温和的笑意未达眼底,两人对视一眼,皆知对方话里的意思。 若说不是提前筹谋,设下埋伏,有周毓南在身边,谁又能轻易伤得了他? 炉灶里火苗烧得滚烫,裴砚苏放下杯盏,苍白的手指覆在唇边,急促的咳嗽了几声。 他低下头,眼睑微垂,墨发滑落一侧,瀑布似的遮着一半侧脸。猛烈咳嗽间,另一只手死死撑着桌沿,指骨被捏得泛白。 元徵目光紧盯,打量他的动作,想看他是否真的病伤未愈。 抬眼,便见对方因猛烈咳嗽而泛红的眼尾,整个人苍白的像是个快要破碎的瓷娃娃。 娇气。 元徵冷哼一声。 到底是文弱书生,不堪一击,这么点小伤就快要了他半条命。 又咳嗽两声,几乎要将心肝肺腑都咳出来,干涸已久的嗓音带了丝沙哑。 好不容易止住,裴砚苏长舒一口气,顺势理了理散落的碎发:“微臣咳疾未愈,如今又添新伤,病体难掩,唐突殿下了。” “既如此,本王就不过多打扰了,裴相好生歇息,裴相不在朝堂这些时日,陛下可是思念得紧呢。” 元徵识趣,知道他这是故意在赶人,便也顺势起身。 裴砚苏披上外袍,亲自送元徵出相府的大门。 两人方走到门口,侍卫替他们开门,裴砚苏抬眼就见元徵的马车停在门口,摇晃的金色流苏,绫罗绸缎,极其奢华,叫旁人一眼便知马车的主人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他心下有数,元徵这是故意张扬到他府上,只为让朝堂皆知。 裴砚苏垂了眼,余光瞥见朱红的大门一侧还拴着一匹白马,他正定睛看着,好奇为何拴在此处,身侧元徵低敛的声音响起:“裴相看着这匹马可眼熟吗?” “这便是摔伤裴相的那匹,本王亲自将它带来,让裴相处置。” “哦?” 眉梢微挑,裴砚苏抬眼看他,似乎是对他这话感到可笑。 拿一头畜生顶罪,还是在他相府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岂非是故意在羞辱他? 若是前世的裴砚苏,此时听到对方这番话,定然是要拼着剩余的半条命不要,也要同元徵争辩片刻。他可以不要脸面,但不能让元徵辱了新帝的脸面! 但他此刻拄着拐杖,强撑着送元徵到门口已然是耗尽心力了,再无更多精力与元徵周旋,更遑论同他置气。 裴砚苏只颔首道:“区区一匹马,殿下自行处置便可,无需让微臣过问。” “那本王就替裴相处置了。” 似乎就在等裴砚苏这句话,说罢,元徵拂开鹤氅,从身侧掏出一柄匕首,寒光乍现,闪了一下裴砚苏的眼,随即径直插进白马的脖颈中。 随着一声嘶吼,“噗呲”一声,鲜血喷洒而出,血迹溅到裴砚苏苍白的侧脸上。 苍白的病体衬得血色异常鲜艳。 匕首拔出,又是一阵血流。 眼前人平淡地收了匕首,交由身后的侍卫擦拭干净,鲜血流了一地,他却未曾沾染半分,干净的一如来时模样。 “不听话的畜生,就没必要留着了,你说是吧,裴相?” 在元徵含笑的眼眸中,白马轰然倒地,只呜咽了几声,就彻底没了动静。 这是给他的下马威。 裴砚苏一时没晃过神来,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开始想自己曾经到底是跟怎样的一个疯子在争夺皇位。 元徵凝着他的神情:“本王的处置方式,裴相可还满意?” 裴砚苏回过神,垂眼拱手道:“殿下英明。” 似乎是满意于他的表现,元徵笑了笑,撩开鹤氅,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 “裴相腿脚不好,就不必远送了,好好歇着吧,多休养几日。” 说着,元徵揽起长袍,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 “本王希望裴相能早日回归朝堂,为陛下分忧解劳。” 第3章 将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金色流苏摇晃的马车,前脚刚从裴砚苏府上离开,后脚就停在了离相府两条街外的府宅门口。 训练有素的皇城卫早早将这处围得密不透风,个个神情肃穆,手执佩剑,连一只鸟都别想从里面飞出来。 马车停下,姜卓逸伸手撩开帘子,扶元徵从马车上下来。 元徵在府宅门口站立,抬眼望着那有些破旧的牌匾,硕大的“张府”二字掉了层墨漆,看起来颇有股两袖清风的味道。 他抬手拂了拂鹤氅的皮毛,问:“都安排好了?” 姜卓逸俯首:“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徵遂微微一抬手,指尖微动,身旁严阵以待的侍卫们便如蜂涌般破门而入,将整个“张府”上下团团围住。 元徵进门前,小皇帝已经派太监先他一步来宣旨了。 眼见府宅被皇城卫包围,元徵从身后缓步而来,正在宣旨的小太监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强大的压迫震慑,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圣旨掉在地上。 姜卓逸眼疾手快的上前替他接下,递到元徵手里。 “殿下。” 元徵扬起眉梢,打量了一眼手里的圣旨,然后松手,将圣旨丢在地上,随即冲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说: “陛下还真是心急,本王不是说了,这事儿由本王亲自来办,怎的陛下还先本王一步派人来了?” 他揽起鹤氅,朝宣旨的小太监走近两步,挺拔的身高将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难不成,陛下是不信任本王?” 话音未落,小太监已经“扑通”一下跪倒,整个人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头也不敢抬,只能颤抖着身子回话。 “摄政王殿下明察,陛……陛下绝无此意。” 寒冬腊月的天,小太监抖得这样厉害,连话音都带着畏缩的腔调,倒叫人不知是天气太凉的缘故,还是眼前人太过骇人。 元徵垂眼,打量死人一般的眼神越过小太监:“既如此,烦请公公去回禀陛下,就说本王已经奉旨来处置中书令了,陛下无需操心。” 他偏了偏身,头顶笼罩的阳光落在小太监身上,仿佛将死之人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小太监立时朝他磕了个头,随即连滚带爬的起身,连落在地上的圣旨都来不及拾起,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眼见小太监出了门,周围又是一片死寂,元徵俯下身来,打量着跪在面前张闻远,以及他身后乌泱泱的家眷。 他弯了弯眉眼,从鹤氅下掏出匕首,挑着张闻远的侧脸:“张大人,现在……该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那柄匕首方才刚扎过马,血迹虽已擦干净,但仍留有血腥味,刺鼻的难闻。张闻远拧紧眉头,倔强得不抬眼看他,身形却跪得笔直。 “微臣入朝二十载,一生坦坦荡荡,不记得跟殿下有什么过节,也没什么账好算的。” 张闻远梗着脖子,将文人的硬气展示到底。 “微臣虽是文人,却也有一身傲骨,绝不与霍乱超纲的小人为伍。殿下若是不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需多言!” 文人入朝,自当是留有风骨。 这话是他曾对自己的评价,如今死到临头,还依旧照做。 听着这话,元徵却笑了:“张大人还真是文人气节,让人刮目相看。本王记得先祖在位时,张大人便已入朝,而后先皇继位,更是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新帝登基,张大人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 张闻远冷哼一声,似乎是对他的话感到不屑一顾。 元徵却不气,挺直了身板,负手而立:“本王那时虽年幼,却也记得张大人是如何殚精竭虑辅佐先皇上位的。将一个本没有资格的皇子扶上皇位,张大人真是好谋划,难怪能得先皇宠信,又成为新帝的左膀右臂。” 他闲情逸致地细数着张闻远的过往“功绩”,面色虽如常,可一双锐利的眼眸,似乎要将眼前人完整的剖开,再一刀一刀剜下皮肉。 被元徵的眼神震慑,张闻远禁不住后背一阵发凉。 他只能强撑着高傲的脖颈,问:“摄政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想偷偷留你的命,本王就偏不遂他的愿。” 元徵转过身去,墨色的鞋底踩着小太监落下的圣旨,鞋底不动声色地碾着那抹明黄。 “本王要让陛下知道,虽然皇位是他的,但这天下……是我的。” 听明白他的意思,张闻远猛地抬头,惊恐又愤怒地瞪圆眼睛: “元徵,你要造反!” 闻言,元徵却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只是在做张大人曾为先皇做过的事,如此……而已。” “呸。” 张闻远立时站起身来,唾了元徵一口,很快又被身后的皇城卫压下。 “元徵,你霍乱朝堂,杀害忠臣,你是大黎的罪人,乱臣贼子!他日下到九霄黄泉,我倒要看你如何面见先祖和先皇,又有何颜面面对大黎的列祖列宗!” 看往日淡泊明志的文人赤红双眼,恶狠狠地辱骂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元徵,没有丝毫的威慑。 他连流血千里,尸骨成山的战场都能来去自如,又怎会在乎几句不痛不痒的诅咒呢。 “中书令张闻远,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以下犯上,意图谋逆,本王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遂将张闻远及其家眷打入天牢,斩首示众!” 元徵闭了闭眼,抬手,身后蓄势待发的侍卫们便立时围上前去,将整个中书令府上的人全部拖出去。 惧怕的声音凄凛凛地叫唤着,此起彼伏,训练有素的皇城卫很快将人全部带走,唯恐污了元徵的耳朵。 张闻远被侍卫架起,双腿落地往外拖,还不忘扯着脖子大骂:“元徵,乱臣贼子,你一定不得好死!” “那就承张大人吉言了。” 元徵站在原地,凌冽的狂风卷起枯黄落叶,他拢了拢鹤氅,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府宅。 方才还热闹的中书令府,一瞬间又变为死寂,高挂的牌匾落了地,不知何人踩了一脚,直接拦腰折断,两袖清风瞬间变为一无所有。 …… 中书令张闻远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满朝上下顿时人人自危,尤其追随新帝一党,生怕下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就是自己。 裴砚苏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老臣们,第二天直接找到了裴砚苏的府上,将还在修养的他给闹了起来。 烧起火炉的前庭院落里温暖如春,裴砚苏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茶桌前,抬手从炉子上提下一壶煮好的茶水倒上,脚边点燃的炉子噼啪作响。 他又倒了两杯,递给坐在对面的二人,示意他们喝口茶,润润喉再骂。 “二位大人所言,裴某已经听说了。” 裴砚苏拢了拢袖子,似乎还觉得庭中有些凉。他招手,院外竹帘后的侍从应声进来,又替他添上了几块炭火。 眼见有人进来,刚刚还在骂人的姚顺立马噤了声,面色依旧掩不住怒意,将裴砚苏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年节前刚进贡来的新茶,叶片都是鲜萃的,裹了一层又一层,再小心翼翼地送进盛京城。 丞相府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此刻再好的茶水也浇不灭姚顺的怒气。 好不容易等侍从出去,姚顺又禁不住开口,说起裴砚苏不在朝堂这几日,摄政王极其党羽再朝中只手遮天,老臣们都被折腾的半死不活。 就连新帝都屡次在元徵手里割地赔款,还一连处理了好几个老臣,就差没把那个龙椅都让给他了。 “短短几天,就抄了三个老臣的府宅,昨儿连中书令都被满门下了天牢,张闻远大人被赐死,其余家眷一律流放。” “今天一早朝会上,几个老臣接连弹劾,谁知那摄政王居然说是陛下亲自下的处斩旨意,他不过是奉旨行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所谓的‘圣旨’,全都是他摄政王的一己私利。” “裴大人可知,前儿朝会上,摄政王因不满陛下对张闻远的责罚,居然当着陛下的面自己拟旨,简直就是不把皇权朝纲放在眼里!” 裴砚苏指尖摸索着杯盏的边缘:“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咱们的小陛下哪敢对堂堂摄政王殿下有二话啊。” 最让他生气的是,面对元徵的为难,小皇帝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枉他们辛辛苦苦筹谋,跟摄政王一党征土掠地的辩驳,可该说话的人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窝在皇位上作鹌鹑,任由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的除掉! 姚顺说着,气上心头拍了下桌子,雕花的金丝楠木方桌震了震,险些将户部尚书面前的茶水洒出来。 “姚参知莫急。” 面对姚顺的怒气,颜卿只好端起茶盏,往姚顺面前递了递,示意他喝口茶,消消气。 勉强安抚了姚顺的气,颜卿又面向裴砚苏,叹了口气:“裴大人有所不知,自那中书侍郎和御史中丞被处置之后,督查御史韩绪大人至今都还称病在家,不敢跟摄政王照面,生怕被对方抓到把柄,再把督察院给卸了。”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这中书令、中书侍郎和御史中丞皆是新帝这边的人,是从先皇那儿承袭下来的老臣。不说先皇器重,往日朝堂上都要给三分薄面,就是先皇不在,那些世家也是轻易不敢动的。 但谁曾想,这摄政王一来就把三人接连给抄了家,一点老臣的情面都没留。 督查御史韩绪素来与这三位交好,往日也是同他们一道弹劾元徵和世家的,如今那三家全部被处置,独独就剩一个督察院,可不是要叫他心惊胆战,连门都不敢出。 想来韩绪这些时日就巴望着不要见到元徵的面,人家想不起他这个人,就不会拿他的把柄把他也嘎巴了。 听见此话,姚顺又是一股子气:“是,韩绪是做了缩头乌龟,关门闭舍的保全自己,可是让我们这些办事的受了老大的憋屈。” 他喝了口茶,又冲裴砚苏嚷嚷起来。 “这几日韩绪不在,督察院里没了管事的,倒是让右副都御史赵睿称了霸王。仗着他爹赵严修是摄政王面前的红人,如今督察院上下都唯他的命令是从,无人敢行其右,也都生怕惹恼了赵家,自己没好果子吃。” 原本有韩绪在,赵家的手伸不到督察院里,他们这些老臣做事还松快些。可如今韩绪缩了脑袋,赵家趁势掌控了督察院,根本不给他们这些新帝一党的人办事的机会。 且不说上面吩咐下来的新任务,就是每日照例要提交的备案都卡着不让过,生怕错过了一点为难他们的机会。 姚顺敛了气,倾身向前,看着正喝茶的裴砚苏,一脸期待: “裴大人,你不在朝堂这些时日,老臣们可受了大委屈了。如今可好,你若重回朝堂,想来摄政王一党断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嚣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将杀 第4章 帝师 朝堂之上,追随新帝一党的老臣多数都是跟着先皇守了大半江山的,论资历和年岁都比裴砚苏要高上许多。 按理说,他们是不服裴砚苏一个初出茅庐的病秧子坐上丞相之位的。 起码在新帝刚登基之时,确实无人信服于他。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先皇重用裴砚苏,是因为他的老师齐濂,那位曾扶持先皇继位的前朝帝师,将满心筹谋算计全部倾覆于先皇的大统之位,也曾是先皇最为信任之人。 本该是一段佳话,可临了这二人却分道扬镳。 谁也不知是因何缘故,齐濂堂堂帝师,内阁首辅,居然愿意委身翰林院做一个区区小吏。 再之后就是裴砚苏科考夺魁入仕,金銮殿上,先皇听说裴砚苏是齐濂的得意门生,便大手一挥钦点了他去内阁做太子少师。 从太子少师到内阁首辅,他走的便是齐濂当年的路。 老臣们虽不信服他年岁轻,初出茅庐,真的能够将新帝扶持起来,但如今纵观朝堂,也只有裴砚苏一人手握先皇遗旨,能够与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一较高下了。 裴砚苏摆弄着面前的茶水,庭前精致的小炉子将紫砂壶里的水烧得滚烫,壶嘴时不时漫出一点沸腾的水渍来,腾腾的热气飘散在三人中间。 见两人骂得起劲,温文尔雅的文臣此时唾沫横飞,裴砚苏只一个劲的给他们添水,竖起一双耳朵听着,却不搭话。 颜卿也跟着姚顺应和:“是,这摄政王不过是仗着先祖嫡出的身份,就敢手握重兵藐视皇权,根本不把你我这些先皇留下的老臣放在眼里。” “可裴大人您不一样,您手中握着先皇遗旨,名正言顺的扶持新帝,文武百官对您一呼百应,摄政王若是不满,那便是要造反,是要遭到全天下百姓诟病的。” 姚顺连连点头:“可不,也就是仗着裴大人这些时日不在朝堂,摄政王才敢如此张扬,欺压先皇老臣不说,居然还敢当朝议旨抄家流放,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哪!万幸是裴大人无碍,若非如此,只怕今日朝后,摄政王的皇城卫就要到我俩的府门上了。” 他们谁都知道,这摄政王是铁了心要跟先皇的老臣们较劲。 朝堂上下,莫说他们这些臣子,就是新帝和太后加在一块,都不如裴砚苏一人争辩得多。 摄政王如今已然权倾天下,无人可指摘半句,若是没了裴砚苏同他争辩,这朝堂还不知道要被摄政王如何把控呢。 他们是愿意扶持小皇帝,为之倾注一切,可又不如裴砚苏肝脑涂地,舍身忘死。 听见二人奉承这话,裴砚苏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笑笑。 这是在给他戴高帽了。 前世便是这群老臣推他一人在朝堂上跟元徵斗,他们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直到裴砚苏和元徵一起死了,新帝重掌大权,这些人反倒成了新帝手握大权的肱骨,共享新朝锦绣。 若是以前,听他们如此奉承伏低,裴砚苏定会撑起这一身病骨,不顾自己的安危和腿伤,直接冲向皇宫,为那些被元徵抄家拿捏的老臣讨个公道。 可如今,裴砚苏只拢起袍子,抬头朝二人笑笑:“二位大人也瞧见了,我如今这身子骨,只怕是连金銮殿的那几十级台阶都上不去,又如何能稳在堂堂摄政王殿下面前,同他争辩这种生杀抄家的大事?” 说着,裴砚苏还不忘掩面低咳两声,以显示他如今柔弱的身子骨。 姚顺扶着茶桌的手紧了紧,对上裴砚苏的眼神,瞧不出半分推诿的意思来,可他听着裴砚苏这话,却半点不是滋味。 以往的裴砚苏,可不是这般的缩头乌龟。 他可是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朝堂上指着摄政王的鼻子,骂他狼子野心的当朝丞相! 姚顺道:“若无裴大人,纵观这满朝上下,又有何人能助新帝在摄政王面前坐稳皇位呢?” “姚参知说得是,裴大人,您若是不在,明日早朝又不知该谁倒霉了。” 颜卿顺势应和,已然是明摆着把话放在台面上了。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央求裴砚苏早日回朝,替他们在摄政王面前扳回一城。 裴砚苏却摇了摇头:“裴某如今重伤未愈,自是上不了朝堂,也无精力再与摄政王殿下辩驳,恐怕要让二位大人败兴了。” 他坦白说,帮不了这个忙。 眼前两位都不是刚入仕的新人,见惯了朝堂波云诡谲,自然也听得明白裴砚苏这话里的意思。 此番裴砚苏被人长街惊马,摔伤昏迷,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与摄政王一党脱不了干系。纵观朝野,除了摄政王以外,还有谁有滔天的胆子居然敢对一朝丞相下此毒手?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摄政王此番,不止是要威胁裴砚苏,更是要震慑裴砚苏身后的新帝一党,告诉他们,只要他摄政王想做,就算是裴相的命,他们也是想取就取,想留就留。 更别说是其他臣子,他摄政王动动手指,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宰,还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就连这次裴砚苏长街惊马一事,惊动朝野,却直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结果。 皇城卫第二天才抓了人,收了押,关进天牢里几日,却连个审问的风声都没传出来,更别说查案和定罪了。新帝不过在朝堂上问了一嘴,就被赵严修一党给堵了回去,堵得他再也不敢提。 他们就是吃准了,倘若此番裴砚苏醒不过来,这事儿就自然不会有人再提,无需有个结果,也不必再费劲去审。 他就是醒来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回到朝中,这事儿过些时日就会被忘记,到时就算裴砚苏再提起,他们也会说人已经处置了,让裴砚苏也无可奈何。 庭前的风还未止,吹得外间的竹帘唰唰作响,裴砚苏拢起袍子,长袖掩面,又猛然的咳了几声。 咳嗽声止住,再抬头,面容已然红了一片,眼眶泛红,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可见身子骨是实在撑不住了。 他又咳了两声:“抱歉,裴某该到喝药的时候了,就不多留二位大人。” 姚顺还想再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就被颜卿拉住,拽着他的袖子起身。 二人拱了手,颜卿连声道歉:“是我二人考虑不周,一时着急昏了头,多有叨扰,还请裴大人谅解。” 裴砚苏摆摆手,没起身,那二人又瞧了他一眼,这才赶忙拱手退去。 直到走出相府的大门,颜卿抓着姚顺的手才松开,姚顺拂了把袖子,责怪颜卿离开的太早。 “你说你,着什么急呢,咱们此番来的目的还没成,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颜卿拢起袖子,朝身后的朱红大门看了一眼,府上的侍从恰好出来关门,“轰隆”一声响,那扇沉重的大门关上,也彻底将二人隔绝在外。 对上姚顺探寻的眼神,颜卿只摇了摇头,没回答。 姚顺更是急了:“你搞什么高深莫测,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我二人又不是外人。” 这可是关乎他俩性命的大事,岂是能让颜卿在这儿故弄玄虚的,他们若是今天没个结果,只怕是明天就要被摄政王给结果了。 姚顺是个急性子,办事也风风火火,先皇宠信他,便是看重他做事有因有果,传下去的任务最迟不过第二日就一定会有结果。 可这事儿还真不是能着急的。 颜卿推着他往长街上走,二人皆着一身便衣长袍,揽着袖子,看不出个身份高低。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便是隐没其中。 颜卿压着嗓音问他:“我问你,咱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何?” “那自然是请裴相回朝,借着他的势力与摄政王斗上一斗。这些时日咱们和新帝已经在摄政王手里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裴相醒了,难道不该扳回一城?” 以前有裴砚苏在朝堂上跟摄政王斗,拿着先皇的遗旨寸土不让,他们倒不觉得摄政王是个难搞的。 可裴砚苏受伤这些日子,老臣们接连被抄家流放,砍头的砍头,游街的游街。再瞧瞧那坐在皇位上的新帝,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完全一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他们这群见惯了权术的老臣们才第一次感到害怕。 什么狗屁权谋都没有用,大权在握才是硬道理。 他摄政王也不是银样镴枪头,只会虚张声势,他是真的会杀人的,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名正言顺的杀人。 颜卿道:“是,扳回一城是迟早的,可你没瞧着裴相的身子骨已经弱成什么样了吗,他那条腿,连大门都难走,更别说是上朝堂了。” 别还没走到金銮殿上,人就已经不行了,还得再让人给抬回去,那就招笑了。 姚顺一脸不服:“那有何难?不过是区区几十级长阶,只要裴相愿意,我就是背着他上朝堂又有何妨?” “你说得倒简单,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颜卿叹了口气,“况且你没瞧出来吗,我觉得裴相这次是真的怕了。” “怕了,是何意?”姚顺不明白。 颜卿道:“你我都清楚,摄政王手握重兵,铁血手腕,不是好惹的。以往那些文官武将说起裴相跟摄政王相斗,都调侃裴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他年纪轻,入仕晚,不知道摄政王的厉害,才敢在朝堂上跟摄政王针锋相对的斗。可这一次落马车事件后,我瞧着裴相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再跟摄政王斗了。” 说不想,也可能是不敢。 裴砚苏心里定然清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何人,即便不是摄政王做的,也必然是他首肯,他若是想要裴砚苏的命,不过动动嘴而已,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裴砚苏虽然手握先帝遗旨,是扶持皇位正统的唯一人选,可要是按照摄政王的行事风格,有没有这个遗旨都不耽误他谋权篡位,留着裴砚苏,不过是留着一个名正言顺控制朝堂的名声罢了。 街边的叫卖声响起,姚顺忽得停下脚步,一脸郑重地看向颜卿,问:“那你说,裴相会倒戈吗?” 或许是觉得这么问太过直白,有损坏朝臣风评的嫌疑,姚顺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问。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裴相会因为惧怕摄政王的手段而对摄政王示好吗?” 颜卿的眼神看向周围,行人匆匆而过,并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见他摇了摇头,姚顺心里有些松气,下意识地念头觉得自己这样的猜忌实在不应该。 不说裴相受先帝看重,绝无可能背叛先帝,新帝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裴砚苏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新帝死活的。 可姚顺刚松开的气又在颜卿的话音里凝滞住了,他抬眼,就见颜卿依旧摇着头,说了句: “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