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姐夫继室六年后，我重回大婚夜》 第1章 重生 余芷秋死了。 被推进水里活活淹死了。 …… “呼呼……” 余芷秋猛地睁开眼睛，鼻孔咽喉处还残留着浓浓的水腥味，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大红鸳鸯的帐顶，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她真的是死了，还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少夫人，该喝避子汤了。” 突然，大红帐帘被一把掀开。 余芷秋循声看去，正好对上了周嬷嬷那赤裸裸的打量目光。 余芷秋眉头轻皱，这才发现自己正赤身躺在床上，身上仅仅盖了一张薄被子。 “不好意思，老奴不知少夫人还没更衣。” 周嬷嬷慢吞吞地躬身道歉，重新把帐帘放下，然后朝着门外喊道：“丹桂，快点过来服侍少夫人梳洗更衣，别等药汤凉了。” 余芷秋沉默地躺着床上，任由丹桂给自己梳洗更衣。 很快，待周嬷嬷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再次走到余芷秋面前，闻着那恶心的药味，余芷秋才有了重生的实感。 原来那不是梦。 她真的嫁给了宋简，夫妻六年，那个仅在大婚之夜碰过她一次的男人啊。 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一晚了。 “少夫人，汤药已经热过一遍了，再去加热药效可就不好了。” 周嬷嬷见余芷秋一动不动，以为她不想喝，便催促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情。” 余芷秋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此刻，是她怀上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的唯一机会了…… 余芷秋仿佛有点明白了她重生的意义了。 “二小姐！你莫不是忘了，你可是答应过宋家五年内不怀子嗣的。” 见余芷秋竟摸上了肚子，周嬷嬷眉头一跳，立刻小声警告道：“大小姐死前托孤要二小姐你好好照顾小小姐和小少爷的，难道你要背叛大小姐吗？” 余芷秋默不作声。 周嬷嬷见余芷秋没有反应，厉声道：“若不是二小姐你答应了这两个条件，你以为你能嫁给武安侯府世子当续弦吗？” “别忘了，这碗避子汤就是宋世子刚刚遣人送过来的！” 余芷秋身体一颤，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升腾。 既然如此，那为何让她重生一遍呢？ 长姐病逝，为了照顾长姐留下来的一对六岁龙凤胎，她被迫嫁给姐夫宋简当续弦。 为了更好的照顾外甥和外甥女，五年内宋家不允许她怀孕。 她含辛茹苦的教育两个孩子，但他们始终对她抱有敌意，只肯叫她一声夫人。 好不容易五年之期过去，她终于能够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但是，宋简却不愿和她亲近。 直至她被宋简的爱慕者推入湖中溺死之前，她嫁入宋家整整六年，宋简就只有在大婚之夜碰过她。 这样的日子，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让她再来第二次呢？ 余芷秋觉得她不该重生的。 见余芷秋毫无动作，一旁的周嬷嬷眼中狠意闪现，突然伸手向余芷秋抓去。 “二小姐，老奴得罪了。” 右手胳膊被周嬷嬷用力钳制，余芷秋惊呼一声，下一刻，那碗难闻的避子汤朝着余芷秋嘴上灌来。 余芷秋下意识抬手就挣扎起来。 “二小姐，你这样做对得起故去的大小姐……” 周嬷嬷一边劝说，手上钳制的力度加大的几分。 可惜，周嬷嬷这话还没说完，余芷秋挣扎中碰到了药碗，‘哐当’一声响，药碗四分五裂，避子汤洒落在地。 “周嬷嬷你怎敢……” 回过神来，一股后怕慢慢爬上余芷秋心头。 余芷秋知道周嬷嬷是长姐的奶嬷嬷，但是，余芷秋从没那么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世子安。” 突然，外间传来丹桂的声音，下一刻，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穿着常服，带着一身洗漱后的湿气缓步而入。 墨发宽肩，薄唇寒眸，清俊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不拘言笑的冷漠。 正是宋简。 余芷秋睫毛一颤，眼中万般思绪几番明灭，最终沉寂为深刻的麻木。 因为余家老太爷曾救了侯府老太爷一命，在余芷秋小时候，两府就订下了娃娃亲。 余芷秋自小也是和宋简青梅竹马长大的，曾经以宋简的样子想象过未来夫君的模样。 然而，冰冷的现实残酷地戳破了闺中的幻梦。 “发生了何事？” 宋简清冷的声音传来。 “世子安。” 周嬷嬷屈膝向宋简行礼，道：“少夫人打翻了避子汤。” 此话一落，余芷秋立刻就感觉到宋简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余芷秋垂眸，避开了宋简的视线。 无声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好一会儿，余芷秋的耳边再次传来宋简的声音。 “再盛一碗来。” 一刻钟后，一碗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避子汤再次递到了余芷秋跟前。 “少夫人，快趁热喝吧。” 周嬷嬷催促道。 被褥下，余芷秋手指蜷缩，又复松开，往复几番，终究还是松开。 没用的。 就算她保下这个可能的子嗣也没用。 后宅里怀上生不下来的子嗣多得去了…… 余芷秋迷茫的神色出现一丝凄然。 这个，不是她重生的出路。 余芷秋抬手接过周嬷嬷手中的避子汤，在宋简的注视下，把碗里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翌日 余芷秋一夜无眠，梳妆镜里的人影脸色憔悴，身后梳妆的丹桂脸带担忧。 “二小姐，你没事吧？” 余芷秋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宽慰一下丹桂，只是几番尝试下，看着镜中人笑的如同哭了一般，余芷秋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事。” 余芷秋伸手拍了拍丹桂，道：“给我多上点胭脂就好了。” 一番梳妆打扮后，余芷秋和等在回廊处的宋简相遇。 “世子安。” 余芷秋向宋简行礼问安。 “走吧。” 宋简一如既然的寡言，目光在余芷秋身上淡淡一瞥，径直转身往前走去。 余芷秋穿着簇新的湖蓝色襦裙，落后一步距离跟在宋简身后。 宋简喜着湖蓝色的衣裳。 余芷秋并没有刻意打听，不过是宋简作为前姐夫以及从小长大的竹马，余芷秋无意中得知的。 余芷秋从没有想着以此讨好宋简，这些新衣裙都是备嫁时家中所准备的。 无一不带着湖蓝的色泽。 余芷秋没得选择。 第2章 认亲 寿安堂 余芷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在侯夫人张氏跟前的蒲团跪下，把茶盏高举过头，低头。 “母亲，请喝茶。” 侯夫人张氏长着一张圆脸，不笑时唇角也自带三分笑意，是个初见就给人亲切可人感觉的慈祥人儿。 太师椅上，张氏八风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余芷秋的话一般，并没有伸手接过那盏改口茶。 今天一早，张氏就从身边伺候的人口中听到了昨晚新房那边送了两次避子汤的事，张氏垂眸看向跪在她脚下的余芷秋，眸中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张氏一直都不喜余家人。 要不是那劳什子的救命之恩，一个区区五品官之女，连当她儿妾室都不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先是把她钟灵毓秀的简儿害成了鳏夫，而后简儿又因为顾及新娶的继室会苛待余氏女留下的两个孩子，又被迫娶上另一个余氏女。 真是该死啊。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余芷秋高抬的双手因为力歇而逐渐出现了微弱的颤抖。 上一辈子也有这一遭。 余芷秋记得十分清楚，初嫁为人妇，刚见面就被婆母刁难，难免会对前一晚还跟自己缠绵床榻的夫君有些不知所谓的期盼和委屈。 只是，直到余芷秋跪得脸色发白身体发颤，宋简也不过是和围坐一旁的宋家亲眷一般静静的看着，仿若看戏。 因为跪姿的痛苦，牵连着余芷秋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也久违的感到了一丝刺疼。 余芷秋突然不想再当这戏里的乐子了。 这倏忽冒出来的大胆想法吓了余芷秋一跳，来不及深思，下一刻，余芷秋轻轻松开的手上的茶盏，‘哐当’一声炸响，那缠枝莲青花茶盏带着澄澈的碧螺春茶水在地上四分五裂。 飞溅出来的茶水打湿了余芷秋的衫裙，以及侯夫人张氏的裙角。 “你……” 张氏又惊又怒，那张一向和善的圆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愠色。 张氏看得分明，余芷秋远远没到力竭的程度，她是故意的。 “请母亲恕罪。” 余芷秋第一时间俯身认错，姿态恭谦。 本来张氏意欲蹉跎人的心思就不能宣之于口，余芷秋这番作态，令张氏越发的感到心下憋屈。 只是张氏毕竟持家多年，很快就收敛了神色，但语中带着一丝僵硬，道：“无事，你去更衣罢。” 余芷秋点头应是，跟在张氏身边伺候的白嬷嬷身后，往内室走去。 “少夫人在此更衣罢，奴婢在外候着。” 将余芷秋主仆三人带到一内室，白嬷嬷转身离开，并把房门细心的关上了。 “二小姐，你这做法可是相当的不明智。” 见室内无其他人在，身后的周嬷嬷突然开口，语带训斥的意味。 “得罪了侯夫人，在后宅……” 余芷秋无心听周嬷嬷的话，满心只有刚刚松手的那一刻悸动，缠枝莲青花茶盏砸落在地清脆的破碎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余芷秋拢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发颤。 见余芷秋又是一副愣神的样子，周嬷嬷抬高声音，不满的道：“……二小姐，你有在听我的话吗？” 余芷秋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抬眸看向周嬷嬷。 “汝需自称奴。” 周嬷嬷一愣，待反应过来余芷秋在说什么，一张老脸瞬间闪过难堪之色。 规矩是这般，但周嬷嬷自持余大小姐奶嬷嬷身份，对待余芷秋一直都是这般高人一等的姿态，猝不及防突然被余芷秋点明，周嬷嬷心下不由得涌起几分愠怒。 “少夫人既然心中已有主意，老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周嬷嬷躬身后退，退至房间的外间。 “……小姐。” 一旁的丹桂脸带担忧。 余芷秋双唇一抿，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个淡淡的笑，道：“丹桂，帮我更衣。” …… 重新回到寿安厅，这一次，余芷秋顺利的完成了敬茶，在白嬷嬷的指引下熟悉宋家亲眷，并把准备好的见面礼一一送出。 “……这是宝睿小少爷和宝慧小小姐。” 视线转到眼前这对六岁大的双胞胎兄妹身上，余芷秋眼波轻颤，但转瞬就消泯无踪。 正是余芷秋故去长姐留下的一对孩儿。 余芷秋从丹桂手中接过从前精心准备的见面礼，递给了宋宝睿和宋宝慧。 “睿哥儿，慧姐儿，这是我从天宝寺求来的平安符，在佛庙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望你们往后无病无灾，平安如意。” 子肖父，余芷秋不该强求两个孩子的真心的，只愿往后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宋宝睿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符年龄的沉稳，身上已有几分宋简的影子，伸手接过了余芷秋的见面礼。 “多谢夫人。” 一侧的宋宝慧神色却带着几分愤懑，突然伸手打落了余芷秋手上的平安府，尖声质问道：“娘亲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取代掉我娘亲的位置？” “胡闹。” 宋宝睿出声喝止，只是语气敷衍，分明言不由衷。 为什么？ 余芷秋静静的看向眼前一脸敌视的宋宝慧，也想像宋宝慧一般直言，质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偏偏是她？ “因为你们年幼，因为我是你们的亲姨母，因为家族决断。” 余芷秋把当初余家劝服她作为宋简填房嫁过去的理由，一一说出来。 宋宝慧和宋宝睿一愣，没想到余芷秋竟会这样的回答。 明明余芷秋是来取代他们亲娘的坏人，怎么这话听上去却并非如此？ “你胡说！” 宋宝慧才不愿意余芷秋成为她的继母，关她什么事情。 余芷秋：“我……” “好了。” 宋简突然出声打断了余芷秋的话。 余芷秋一愣，随之便对上了宋简眼含警告的注视。 余芷秋只得沉默下来。 上一辈子她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那时候宋简没有出声？ 余芷秋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原来那时候她并没有回答。 只一脸不知所措的尴尬无措，下意识扭头寻求宋简的帮助，却只得来无情的沉默相对。 第3章 受伤 认完亲戚后，大家便起身前往膳厅用早膳。 余芷安走在宋简身侧，迎上来的宋宝慧和宋宝睿两人径直挤到了余芷安和宋简中间。 宋宝慧扯上了宋简衣袖，道：“爹爹，你昨天说要带我和哥哥出去玩的……” 六岁的宋宝慧个头已经到了余芷秋腰腹处，突然朝着余芷秋撞了过来，余芷秋不曾防备，直直被这股大力推到一旁，脚下一崴，险些没摔倒。 “二小姐！” 丹桂低呼一声，不少还没走远的宋家亲眷听此异响，不由得驻足回头。 一旁的宋宝睿皱眉，抢白道：“这丫鬟怎么咋咋呼呼的，一点都不懂规矩。” 宋宝慧被这意外吓了一小跳，见兄长帮腔，回过神来，对着宋简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爹爹，我没有推她。” 钻心的疼从脚踝处传来，余芷秋身子一颤，忍不住皱起眉来。 对上余芷秋那隐忍的神情，宋简眉头轻皱。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简看得一清二楚。 宝慧不过是挨了余芷秋一下，小孩子力道那么小，怎么可能推得动一个成年人。 余芷秋反应太大了。 当初听闻余家第二女本性纯良温婉，又是两个孩子的亲姨母，想必能够好好照顾两个孩子日常起居，宋简才点头答应续娶的。 没想到，却是个娇气的。 宋简心下对余芷秋有了些淡淡的不耐。 “爹爹知道。” 面对两个孩子，宋简一向冷清的脸庞上多了一抹暖意，轻轻拍了拍宋宝慧的脑袋。 “不过丫鬟大惊小怪罢了，宝慧无需多想。” 说罢，宋简牵着宋宝慧两人的手往前走去。 只留下余芷秋主仆在原地。 “二小姐，你没事吧？” 余芷秋明显感觉到了脚踝处已经肿起来了，只是其他人已渐渐走远，余芷秋只好摇摇头。 “丹桂，扶着我跟上去。” 膳厅 果不其然，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宋家人几乎已纷纷入座，余芷秋是最后一个到的。 “大嫂，就等你了。” 主桌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笑着朝余芷秋招呼一声。 余芷秋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张清丽的脸庞。 是王诗彤。 宋简的干妹妹。 作为小辈，余芷秋本就应该早早入席，王诗彤这一招呼，其他人纷纷朝着余芷秋望去。 余芷秋只得歉意的点头示意，顶着众人的目光，在唯一留下的空座位坐好。 侯夫人张氏不满的瞥了余芷秋一眼，才向身边的白嬷嬷示意开席。 八宝葫芦鸭、鸡丝汤、水晶蹄膀……一道道菜肴如流水般摆上了桌。 余芷秋的位置按理应该安排在宋简身侧，然而宋简左侧是侯爷宋建华，右侧则坐着宋宝慧，余芷秋便被挤下一位。 坐在了王诗彤和宋宝慧的中间。 宋宝慧才不愿意坐到余芷秋身旁，心下厌烦时，一道清蒸鲈鱼被摆上了桌，宋宝慧眼神微亮。 “小桃，帮我夹一块那个。” 听到宋宝慧的吩咐，丫鬟小桃伸手拿起公筷，夹了一鲈鱼块到碗里。 “小姐，小桃先帮你挑刺吧。” 宋宝慧没有应声，却叹了一口气，道：“以往娘亲总会帮我挑鱼刺的。” 余芷秋拿着筷子的手微顿。 坐在另一侧的宋简听到宋宝慧的话，脸上神色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缅怀，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余芷秋的位置，待看到一张只得爱妻余芷晴两分相似的脸庞，宋简目光重新冷了下来。 感觉到宋简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落在身上，余芷秋轻轻放下筷子，开口道：“妾身从没挑过鱼刺，恐怕会有所遗漏。” 从前的余芷秋确实是从没挑过鱼刺的。 而现在的余芷秋却是不愿再挑这鱼刺了。 余芷秋婉拒了。 “宝慧，我来帮你挑刺吧。” 一旁的王诗彤出言解围。 宝慧没有想到余芷秋竟拒绝了，心下气恼，勉强一笑道：“谢谢你诗彤姑姑，我让小桃来就好了。” 宋简深深的看了余芷秋一眼。 余芷秋垂眸，只当没注意，重新拿起筷子默默用膳。 …… 书房 宋简坐在书案前翻阅书牍，余芷秋则远远的站在一侧。 两人默不作声，除了那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无声的沉默在屋子里蔓延。 用过早膳后，宋简将两个孩子送回屋里休憩，随即开口示意余芷秋随他来书房。 只是，宋简一进书房，便把余芷秋冷落一旁，旁若无人的开始在书案后忙碌起来。 余芷秋静静的站在一旁，见宋简确实不欲和她说话，心里便明白过来。 宋简又在惩罚她了。 上一辈子，每每余芷秋做出什么违背宋简意愿的事情，便是如此。 遣人将余芷秋叫到书房内，却是不理不睬，任凭余芷秋从一开始的疑惑，然后惴惴不安，直至诚惶诚恐，几乎快压不住内心的恐慌要哭出来了，宋简才肯开口道—— ‘坐下吧。’ 这厢，余芷秋不过站了一小会，脚踝处便传来了钻心的刺疼。 余芷秋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只得抬起脚来，慢慢往书案两侧摆放的圈椅走去。 宋简翻看书牍的动作一顿，抬眸朝余芷秋看去，却见人已经在圈椅上坐下了。 武安侯府宋家世代皆是武将，宋简亦是自少习武，如今已随宋侯爷宋建华出征数次，杀敌无数。 此时宋简微微动怒，余芷秋立刻就感到有一股骇人的冷意袭来，身子一僵，心下一颤，下意识的便想站起来。 只是，余芷秋刚一动弹，脚踝上传来的刺疼立马让她清醒了过来。 余芷秋强压下内心的惧意，伸手掀起了裙摆，脱下珍珠绣鞋和罗袜，余芷秋那受伤的右脚便显露了出来。 白皙的皮肤上，一个红肿的包高高凸起，已显出几分青紫色的瘀痕。 宋简眼神微凝。 余芷秋轻轻开口道：“妾身脚踝受伤，请恕妾身失礼。” 第4章 外出 宋简没想到余芷秋真的受伤了。 白玉生瑕，显得那处伤痕十分可怖。 确实是娇气。 宋简沉默了一会，道：“等两个孩子午歇好了，傍晚一道去醉霄楼用膳。” 余芷秋一愣。 余芷秋是知道宋简父子三人傍晚要外出用膳的。 只是，余芷秋没想到宋简会告知她此事。 而且还让她一块去。 上一辈子，余芷秋用过早膳后便早早回房歇息了，待醒来后，便从丫鬟口中得知了这事。 嫁入宋府第二天，就被新婚丈夫冷落一旁，曾经，余芷秋是委屈的。 如今听到这话，余芷秋心下却是复杂的。 余芷秋知道宋简带她外出，不过是一份补偿。 继母进门第二天就被继女所伤，这话说出去难免会对宋宝慧名声造成伤害。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宋简便拿出这个甜枣来堵余芷秋的嘴。 余芷秋不能拒绝。 …… 余芷秋回如意阁小憩了一会，等到了和宋简约定的时辰，余芷秋便带上丹桂来到了前院。 “……凭什么要带上她？这人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没办法宝慧，她毕竟是你的继母……” 余芷秋一来到前院，便听到了前头隐隐绰绰传来的声音。 前厅，王诗彤正安慰着宋宝慧，余光中注意到一抹湖蓝色的身影靠近，心下一动，抬头一看，却是余芷秋来了。 王诗彤口中安慰宋宝慧的话突然便没了声息。 宋宝慧正难受着，一听王诗彤不说话了，扭头一看，正正好对上了余芷秋的视线。 宋宝慧对着余芷秋怒目而视。 宋简公事忙碌，平日并没时间陪伴孩子，此次还是因为大婚才得以批下九天婚假。 宋宝慧都计划好了，想着先和爹爹兄长去醉霄楼用晚膳，之后便一起去护城河那边看花灯，肯定很好玩。 谁知道这突然多出了一个余芷秋，真是膈应死了。 一旁的宋宝睿见妹妹宋宝慧不说话，垂下了眸，亦当看不见余芷秋一般。 三个主子这般态度，身边的服侍的小厮丫鬟也不敢作声，待余芷秋进门时，竟无一人理会。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余芷秋因为脚伤，只得一脚深一脚浅的脚步声。 搀扶着余芷秋的丹桂眼圈微红，不由得替余芷秋委屈。 余芷秋轻轻拍了拍丹桂的手，以示宽慰。 前世六年，这般被冷待无视的场面余芷秋经历多了，从一开始的难堪委屈，到之后的自我麻痹，而后麻木自洽。 余芷秋早就习惯了。 丹桂扶着余芷秋寻了一个空位，在宋宝慧三人对面一侧坐下。 等宋简来到的时候，便是看到余芷秋和宋宝慧三人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宋简眉头微微皱了皱。 “世子安。” 余芷秋扶着丹桂的手起身见礼。 王诗彤：“大哥。” 宋宝睿道：“爹。” “爹爹，我要带上诗彤姑姑一起去。” 宋宝慧从圈椅上起身，小跑到宋简跟前，小脸鼓鼓的。 宋宝慧赌气想，爹爹既然要带上余芷秋，那她就和诗彤姐姐一起去看花灯，不跟爹爹玩了。 宋简伸手摸了摸宋宝慧的脑袋，道：“好。” 带余芷秋外出已是补偿，其他的宋简不想再勉强两个孩子了。 宋宝慧见宋简好说话，心里开心了些，继续道：“那我要诗彤姑姑和我们三都坐一辆马车。” 一辆马车只能坐四个人，屋子里却有五人。 得有一个人剩下来独自坐一辆。 宋宝慧这么一说，剩下来的就只能是余芷秋。 宋简抬眸向余芷秋望去。 夫妻六年，余芷秋一下子就读懂了宋简眼中的意思。 “妾身一人坐挺好的。” 余芷秋轻声道。 醉霄楼 马车落地，掀开车帘子，迎来送往的喧闹扑面而来，余芷秋扶着丹桂的手下了马车。 “几位贵客，有预定吗？” 宋简随伺的小厮走上前去，和楼里的店小二说了几句，宋简一行人便在店小二的带路下来到了一包厢。 “几位贵客请稍等，预定的菜肴马上就上来。” 店小二退出包厢，并把包厢的门给带上了。 “诗彤姑姑，我们坐一起。” 宋宝慧拉着王诗彤的手坐到了宋简左侧，宋宝睿在宋简右侧落座，余芷秋又被挤下了一位，只得坐在王诗彤和宋宝睿中间。 很快，一道道菜肴如流水般送入包厢。 “各位贵客，这是醉霄楼的招牌菜，鱼脍宴。” 说着，店小二拿起公筷向大家演示如何食用。 宋宝慧等人眼神一亮。 听闻这醉霄楼的鱼脍宴每天定额供应，千两一宴，一宴难求，预定的人都排到一个月后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吃上这新鲜玩意，实在是太好了。 鱼脍？ 余芷秋一愣，下意识看了身侧的宋宝睿一眼。 余芷秋记起来了，上辈子宋简三人外出归家后，夜半时分宋宝睿突然肚疼，腹泻不止，全身上下的皮肤更是生了密密麻麻的红斑，形状可怖。 待太医来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鱼脍的原因。 宋宝睿竟是对鱼脍过敏。 余芷秋虽然对宋宝睿两兄妹已心灰意冷，但想起那时宋宝睿痛苦的情状，余芷秋终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受罪。 待店小二介绍完退下后，余芷秋忍不住开口了。 “世子，妾身听闻有些人体质特殊，会对鱼脍过敏。” 宋简略一惊异，很快就沉吟下来，看向余芷秋道：“你是从哪里听闻的？” “小时候的事情，妾身记不清了。” 坐在一旁的宋宝慧神色不快，感觉余芷秋就是来膈应人来的。 “听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宋宝慧回了一句。 宋简对身边的小厮阿兴吩咐道：“去把刚刚的店小二叫过来。” 不一会，刚才上菜的店小二跟在阿兴身后进了包厢。 店小二已从阿兴口中知道把他叫来的缘由，包厢门一合上，店小二就开口了。 “醉霄楼自推出鱼脍宴以来，品尝过的贵客无一不交口称赞，从没听闻过有客人因为吃了鱼脍而发生过敏的意外。” 宋简听到想要的回答，便示意店小二退下。 “大嫂，道听途说不可靠。” 坐在余芷秋身侧的王诗彤轻声劝说了一句。 “真是扫兴。” 宋宝慧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是周遭安静，这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余芷秋沉默不语。 鱼脍本就是金贵的吃食，尝过的人不多，而其中对鱼脍过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宋简他们不相信是正常的。 余芷秋只求心安。 第5章 过敏 尽管刚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宋宝慧几人吃着吃着便顾不上了。 鱼脍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端是鲜美无比。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鱼脍被一扫而光，一时间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的。 “一起去看花灯吧。” 吃饱喝足，宋宝慧便出声提议去看花灯。 王诗彤应声道：“好啊。” 宋简和宋宝睿点了点头。 余芷秋还没表态，宋宝慧便抢白道：“夫人，你脚踝受伤行走不便，就先回家好好歇息吧。” 担心余芷秋死皮赖脸的想要缠上他们，宋宝慧更是伸手扯了扯宋简的衣袖道：“爹爹，你说是吧？” 宋简摸了摸宋宝慧的脑袋，看都没看余芷秋一眼，开口便替她做了决定。 “宝慧说的是。” 待宋简四人离开，包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余芷秋和丹桂主仆两人。 包厢中有一扇半人高的窗户，夜幕低垂，月儿高挂，薄薄的冷光洒在余芷秋身上，使余芷秋柔和的五官平白添了几分冷清。 一旁的丹桂拿着斗篷走到余芷秋身边。 “二小姐，夜冷风大，奴婢帮你把斗篷披上吧。” 余芷秋点头。 丹桂笨拙的安慰道：“二小姐，你笑的时候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余芷秋一愣，心里的一角像是倏忽被温水泡了一下一般。 “谢谢你丹桂。” …… 待了约一刻钟的功夫，余芷秋在丹桂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包厢。 上了马车，马车夫一鞭子下去，高大的马匹便带着马车缓缓前行。 余芷秋把马车两侧放下来的帘子卷起了一半，街道喧闹的声音一下子就飘了进来。 “二小姐，世子他们在那边。” 余芷秋顺着丹桂手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就在一小摊前看到宋简单一行五人。 小摊上花灯绚烂，亮光洒在宋简一行四人的身上，将他们脸上的笑意照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卖花灯的小摊前，王诗彤突然身子一歪，直直的往后倒去，宋宝慧惊呼一声，可惜身量不够，够不着人。 一旁的宋简迅速伸手去扶，王诗彤整个人便倒在了宋简怀里。 余芷秋不意看到这一慕，神色一愣。 刚刚…… “小姐、她好像是……故意摔倒的？” 丹桂语带惊愕。 余芷秋也看到了。 刚刚王诗歌彤摔倒前先是往宋简的方向靠近了些，才倒下来的。 王诗彤是故意往宋简怀里摔的…… 莫名的，余芷秋想起了上一辈子王诗彤一直迟迟未嫁…… 余芷秋睫毛轻颤，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王诗彤喜欢宋简？ 难怪王诗彤一直对她隐有敌意，原来竟是因为宋简。 那，宋简知道吗…… 余芷秋心下苦笑一声。 肯定是知道的吧，像宋简那般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从马车上的小窗看去，王诗彤被扶起来后，双颊嫣红，薄唇轻启似在道谢，而宋简静静站在一旁，那看向王诗彤的目光在一旁花灯的映照下，似是带上了一抹温度。 “丹桂，把卷帘放下吧。” 余芷秋轻声道。 …… 如意阁 从外头回来后，余芷秋洗漱好后便早早歇息了。 外间有婆子值夜，朦胧的烛光透过屏风，隐隐绰绰地落到黄花梨雕花架子床上。 “少夫人，宝睿少爷出事了！” 突然，周嬷嬷惊慌的声音随着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没等余芷秋出声，架子床上放下的帘帐被一把掀开。 周嬷嬷捧着烛台，帘帐内如墨的黑色瞬间被驱散，刺眼的亮光一下子把余芷秋从半睡半醒中惊醒。 “少夫人你快起来，侯夫人唤你速速过去。” 余芷秋一惊，在周嬷嬷的催促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匆匆前往宋宝睿居住的院落。 “……宝睿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唬祖母啊。” “太医怎么还没到快使人去催催！” “少夫人来了！” 余芷秋进入内室，发现宋简和侯夫人张氏已经到了。 宋宝睿贴身服侍的小厮丫鬟纷纷跪成一排。 床榻上，宋宝睿表情痛苦，额上冷汗直冒，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余芷秋走到宋简和侯夫人张氏跟前，道：“妾身……” “废话就不要说了，你快去看看宝睿。” 侯夫人急声打断了余芷秋的话。 余芷秋走到床榻前，果不其然，还是如同上一辈子一般过敏了。 宋宝睿察觉到床边站了个人，勉力睁开眼睛，发现是余芷秋，突然便生出了几分力气，那嗓音带着孩童的尖锐：“你、你知道我会过敏……” 宋宝睿隐约回想起来了，那鱼脍上桌的时候，余芷秋莫名朝他看了一眼。 这话一落，侯夫人张氏锐利的视线瞬间落到了余芷秋身上。 宋简看向的余芷秋的目光更是带上审视。 余芷秋心头微微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轻声解释道：“妾身担心两个孩子体质特殊会过敏，在席上看了他们一眼，可能宝睿因此误会了。” 就在这时，宋宝慧披散着头发，迈着小腿匆匆跑了进来。 待宋宝慧看见宋宝睿的惨状，泪水止不住的稀里哗啦落下。 “既然你知道兄长会过敏，为什么不拦着？” 宋宝慧倏忽转身朝着余芷秋尖声质问。 “你明明可以阻止的，你是故意的，你把兄长害得好惨啊！” 余芷秋默默的看着宋宝慧，没有作声。 张氏把宋宝慧搂进怀里。 尽管知道这件事和余芷秋无关，但张氏看着亲孙子遭罪，忍不住就迁怒起余芷秋。 “别像个哑巴一样，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妾身……” 余芷秋刚一开口，外间传来通报声。 “侯爷来了！” “院使大人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和侯爷宋建华一同快步来到了内间。 不等老太医向张氏和宋简见礼，张氏已经迫不及待的道：“严院使，我孙子是不是吃鱼脍过敏了？” 严院使把脉的手一顿，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严院使从身边药箱里拿出一排针，几针下去，被折磨了许久的宋宝睿终于沉沉睡去。 张氏等人见宋宝睿情况好转了些许，松了一口气。 严院使才对张氏和侯爷拱手道：“小少爷确实是过敏的表现，以后小少爷不可再食用鱼脍了。“ 第6章 撞破 宋宝睿睡了半个时辰后，被灌下熬好的汤药后，再次沉沉睡去。 正值夜深时分，加上宋宝睿情况稳定下来了，张氏、侯爷和宋宝慧便先行离开。 余芷秋和宋简两人守在床榻边。 “世子，你先去休息吧，少夫人和老奴看着小少爷就够了。” 站在一侧的周嬷嬷突然开口道。 余芷秋抬眸看了周嬷嬷一眼。 宋简没作声，好一会儿才转身对余芷秋说：“今晚辛苦你了。” 余芷秋道：“世子言重了，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宋简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床榻边，余芷秋静静的守着，被窝里的宋宝睿小小的一团，显得可怜又乖巧。 余芷秋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上一辈子，宋宝睿过敏，余芷秋便是这样彻夜守在床前细心照料。 只是，临天亮之际，余芷秋因太过疲惫不小心睡了过去，正好错过了宋宝睿醒来的时候。 待余芷秋醒来的时候，本来在外间歇着的周嬷嬷已在照料宋宝睿。 没想到的是，宋宝睿竟把此事告诉了侯夫人张氏。 张氏原本就对余芷秋不满，事后更是狠狠责罚了余芷秋一顿。 余芷秋不想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待宋简走远后，余芷秋慢慢从圆凳上站起来，吩咐道：“丹桂，把外间的美人榻铺一下。” 丹桂应声离开了。 “少夫人，你该不会要歇息吧？” 一旁的周嬷嬷一愣，开口质问道。 余芷秋道：“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得擅自说话。” 周嬷嬷辩道：“少夫人，刚刚奴婢那么说都是为了你好……” “那你留下来守着。” 余芷秋转身径直往外间走去。 见余芷秋不听劝，周嬷嬷伸手一把拉住余芷秋。 “二小姐，你不能丢下小少爷不管，你得亲自守着才行……” 余芷秋不妨周嬷嬷突然伸手，脚下顿时一个踉跄，扯到了脚踝处，余芷秋疼的小脸煞白。 正好丹桂进门，瞧见这一幕，立马就上前扶住余芷秋。 “二小姐，你没事吧？” 周嬷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神色悻悻，道：“这不关我的事。” 丹桂瞪了周嬷嬷一眼，扶着余芷秋来到外间。 小心掀开裙摆，脱下珍珠绣鞋和罗袜，一个红肿的包高高凸起。 “二小姐，周嬷嬷太坏了。” 丹桂看着脚踝处的红肿明显加深，不由得替余芷秋气忿。 余芷秋拍了拍丹桂的肩膀，说话的声音因为疼痛带上一丝颤音。 “丹桂，帮我再抹点药酒吧。” 余芷秋在美人榻上和衣躺下，丹桂在手心上倒了些药酒，轻轻的在余芷秋的红肿处揉搓。 慢慢的，困意袭来，余芷秋闭上了眼睛。 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丹桂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二小姐，宝睿少爷醒了。” 余芷秋不过是浅睡，很快就醒了过来。 扶着丹桂的手，余芷秋从美人榻上起来，慢慢往内室走去。 夜深人寂，有影影绰绰的声音从内室飘出。 “………如果你亲娘还在，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孩子遭罪？” “老奴可怜的小少爷啊……” 待听清楚周嬷嬷说的话，余芷秋主仆两人脚下一顿。 余芷秋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周嬷嬷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丹桂扶着余芷秋走进内室，对着周嬷嬷咬牙切齿警告了一声。 周嬷嬷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才发现余芷秋主仆两人来了。 “少夫人你怎么不好好歇着呢？这里老奴一个人守着就好了。” 周嬷嬷眼神闪过一抹心虚，脸上却装傻，朝着余芷秋屈膝行礼。 余芷秋目光复杂的在宋宝睿和周嬷嬷身上打量，她从来没想过周嬷嬷竟会在孩子面前诋毁她。 那上一辈子，她和两个孩子离心，是不是就是因为周嬷嬷的缘故？ 床榻上，宋宝睿见余芷秋一直不开口让周嬷嬷起身，突然插嘴道：“周嬷嬷，帮我倒杯水来。” 余芷秋眼神一暗，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驳回宋宝睿的话。 “宝睿，你好点了吗？” 余芷秋走上前来，关心的询问道。 不久前，宋宝睿一醒来便只看到周嬷嬷的身影，本来对没有亲自守着的余芷秋就心生不满，如今对上余芷秋，宋宝睿心里的不满全都到脸上去了。 “不劳夫人关心，夫人歇息去吧。” 身后的丹桂见宋宝睿这般态度，知道他肯定是把周嬷嬷的话听进去了，忍不住开口替余芷秋辩解。 “小少爷，少夫人脚踝有伤，守了许久才去歇……” 宋宝睿不等丹桂说完，出声打断：“出去，我累了。” 说着，宋宝睿便扭头阖上了眼睛。 丹桂双唇嗫嚅几许，还想说点什么，余芷秋轻轻朝着丹桂摇了摇头。 翌日 严院使留宿侯府内，一早便过来给宋宝睿复诊了。 “小少爷已经好多了，再吃两天药就好了。” 细细把过脉后，严院使如此说道。 一旁的侯夫人张氏听罢终于放下心来，笑道：“多谢严院使了，白嬷嬷你亲自替我送严院使离府。” 严院使朝张氏拱手，便随着白嬷嬷离开。 “宝睿，你真是吓死祖母了。” 张氏摸了摸宝睿略显消瘦的脸颊，眼带心疼之色。 龙凤胎乃是祥瑞，更别说宋宝睿是张氏膝下唯一的孙子，张氏虽不喜余氏女，但是对宋宝睿两兄妹可是十分疼爱的。 “祖母，孙儿害您担心了。” 宋宝睿乖巧道。 身后，余芷秋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神色有些憔悴，此时见宋宝睿没事了，便跟身侧的宋简开口道。 “世子，既然宝睿没事，妾身想去梳洗一番。” 宋简淡淡的点了点头。 余芷秋行礼告退，才刚走出内室，却被侯夫人出声唤住。 “听闻你昨夜到外间歇息去了，只留一仆从守着宝睿？” 余芷秋脚下一顿，转身回到内室，便对上了宋宝睿的目光。 余芷秋心中一涩，垂眸道：“是的。” 一旁的宋简不意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宋简冷声质问：“为何？” 面对宋简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余芷秋遮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的颤了颤。 “妾身脚伤难忍，想着周嬷嬷乃姐姐留下来的人，照顾宝睿更有经验，便把人留下了。” 宋简神色一顿，这才注意到余芷秋眼下那淡淡青影。 宋宝慧一大早便来探望宋宝睿，此时听着余芷秋一再拿着脚伤说事，忍不住尖声道：“明明是你没有照顾好哥哥，关我什么事？我根本就没推你！” 第7章 回门 宋宝慧气坏了。 昨夜余芷秋便以脚伤为由死缠烂打跟着外出，现在又拿脚伤做筏子推脱责任。 “是不是要我把脚撞坏了赔给你，你才肯罢休啊！” 说着，宋宝慧猛地抬起脚来，作势就要去撞柱子去。 “宝慧！” 张氏吓得声音都变抖了。 余芷秋一惊，下意识便想冲上前去。 宋简反应更快，几个跨步，一把拽住宋宝慧，厉声道：“胡闹！” 宋宝慧被宋简的疾言厉色吓住了，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 张氏赶紧伸手把宋宝慧搂在怀里。 许久之后，宋宝慧的哭声才变小了一些。 好好的闹出这一出，张氏看向余芷秋的目光越发的不善，训诫道。 “宝慧说的虽然不中听，但是并没有错，既已为人妻为人母，就要恪守本分好好照顾子女，又不是未嫁的闺阁女子，哪有那么矫情的……你听到没有？” 余芷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宋宝慧就对她如此厌恶，竟到了不惜伤害自己的份上。 此时听到张氏的话，余芷秋才垂眸应是。 “等下你过来……” 就在这时，张氏身后的白嬷嬷上前一步，低声在张氏耳边道：“夫人，今日是少夫人的三朝回门日。” 张氏眉头一皱，才想起这事来。 趴在张氏怀里的宋宝慧也听到了白嬷嬷的话，伸手扯了扯张氏的衣袖，抽噎着道：“祖母，我不要去余府。” “不想去就不去。” 张氏摸了摸宋宝慧的脑袋，转头对余芷秋道：“等下你和简儿拜访完余府，尽早回来，宝睿还需人照料。” 余芷秋低声应是，张氏摆手示意余芷秋告退。 余芷秋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内室里，影影绰绰传来宋宝慧带着呜咽的声音。 “爹爹你能不能不去，只留哥哥一个人在家多可怜啊……” 丹桂听到了宋宝慧的声音了，担忧的看向余芷秋。 余芷秋微微摇了摇头。 余府也是长姐的娘家。 …… 马车四个轮子碾过青石地板，轱辘轱辘作响。 车内，余芷秋和宋简沉默的相对而坐。 除了洞房花烛那一夜两人曾同枕而眠，之后余芷秋和宋简便一直分房别居。 记忆中，两人单独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的时候几乎屈指可数。 余芷秋有点不自在的侧过了身子。 “你和两个孩子相处得太差了。” 宋简突然开口，余芷秋神色一僵。 “像今天这般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宋简语气冷清，语含警告。 余芷秋心头微缩，垂眸道：“妾身知道了。” 余家 “父亲、母亲。” 刚下马车，余芷秋便看到母亲冯氏和父亲余靖带着一家子迎在府门前。 冯氏笑着应了一声，双眼微敛时牵动两侧肌肤，拉出几道细细的皱纹。 与正当盛年的余靖站在一起，冯氏明明年岁稍轻，却更显老态。 “姑爷来了。” 看到宋简，冯氏笑容更盛了。 只是待看到马车上再无第三个人下来，冯氏嘴角的笑意一滞。 余靖疑惑道：“宋睿宝慧呢？怎么不见两个孩子？” “宝睿过敏，宝慧要陪着，所以并没有来。” 宋简简单解释一番。 “怎么会这样子？太医怎么说？” 冯氏带着一丝急切。 宋简道：“吃过药后，已经无甚大碍了。” 见冯氏还想说点什么，余靖开口道：“先进府再说的。” 宋简和余靖走在前头，冯氏落后半步，余芷秋跟在冯氏身后，正好和同胞弟弟余承光走在一起。 明明已是束发之年（十五岁），余承光却十分瘦弱，身量甚至比余芷秋还要矮上半分。 “二姐，你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耳畔传来的声音低哑，明显的中气不足。 余芷秋扭头看去，对上了余承光一张无甚血色的脸。 “一切都好。” 余芷秋和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关系一向亲厚，余芷秋不欲余承光担心。 余承光笑道：“果然，侯府的日子是极好的。” 余芷秋心头微窒，却脸上不显，反倒附和了一声。 “嗯。” 来到正厅，众人按次序一一落座，而后数个丫鬟手持托盘给众人奉上茶水点心。 伸手拿起丫鬟端上来的茶盏，余芷秋刚一掀开茶盖，清幽的茶香便飘出，沁人心脾。 余芷秋眼神微亮，张口轻酌。 茶水初入喉显苦，很快涩味减弱，而后便生出明显回甘，甜润醇厚。 是万寿龙团。 此茶乃贡茶，除了素得圣上看重的天子近臣得以赏赐一二之外，便专供皇室中人享用。 余芷秋记得长姐为侯府诞下龙凤胎那年，侯府来人给余府传信道喜时，曾送过五两万寿龙团过来。 余靖好茶，对此异常珍惜，平日束之高阁，每逢贵客上门才肯拿出来冲泡一壶。 只是，这在余府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对于世袭罔替的武安侯府宋家来说，只是寻常珍品。 宋简之父仍手握实权的镇西大将军，素得圣上倚重，赏赐无数，其中万寿龙团便得了许多。 上一辈子，余芷秋记得宋简常常冲泡此茶，余芷秋每每去书房向宋简禀事，便能喝上一杯。 余芷秋品茶的这一功夫，原本在身后侍奉的周嬷嬷趁无人注意，从人后绕到冯氏身侧，俯身在冯氏耳边低语。 听着周嬷嬷的话，冯氏掠过余芷秋的视线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姑爷，随我去书房聊聊吧。” 余靖朝宋简笑道，率先起身，继续道：“承光，你也来。” 余承光应是，起身走到余靖身后。 宋简点头，朝冯氏拱手道：“岳母，宝睿需要照顾离不开芷秋，等下府中不用准备我们两人的午膳了。” 余芷秋倏忽抬眸看向宋简。 冯氏原本一直挂着笑的脸僵了一瞬，马上开口挽留道：“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厨房一直炖着汤，等用过膳再走吧。” 一旁的余承光也劝道：“对啊姐夫，也不差这一小会了。” 宋简依旧拒绝：“不用了。” 一时间，正厅里的气氛都有点僵住了。 在女方三朝回门日，一般男方为表对女方的满意和尊重，都会在女方家中用过膳才归家的。 当初在长姐余芷晴的三朝回门日，宋简两人在余府中待了半天，直至用过晚膳后才离府的。 而此时，别说晚膳了，离用午膳不过差一个时辰而已。 宋简是故意的。 故意以此表示对余芷秋的不满。 余芷秋脸色有点难堪。 第8章 罚跪 待宋简三人离开后，余母突然把茶盏摔在地上，‘啪啦’一声，茶水伴着碎瓷片四溅。 “跪下。” 余芷秋沉默的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 “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想毁约生子，不成后便视宝慧宝睿两个孩儿于无物，不过进侯府三日却屡屡惹出事端惹得姑爷不喜。” “余芷秋，你是不是想要再害死你弟弟一次？” 堂上冯氏脸沉如水。 “母亲息怒，孩儿不敢。” 余芷秋低垂着脑袋。 “承光的病每过半年便需严院使施针稳固，而只有侯府的拜帖才能把人请过来。” 冯氏冷声道：“余芷秋，收起你心里所有的小心思，现在距离下一次施针时间就只剩一个月了，你最好心里有数，这是你欠你弟弟的。” 余芷秋沉默着，脸庞遮掩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到祠堂里跪着。” 一旁的丹桂忍不住开口求情。 “余夫人，二小姐她昨夜没有歇息好，脚踝上还有伤，再跪下去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冯氏冷漠道：“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给我掌嘴……” “母亲。” 余芷秋抬起头来，打断了冯氏的话。 “我会按照你说的话去坐的，请你饶过丹桂吧。” 冯氏冷冷的看了余芷秋好一会，才道：“退下。” 待余芷秋主仆两人离开，冯氏突然看向身边的周嬷嬷。 “我记得你大女儿今年及笄了？” 周嬷嬷恭敬道：“是的。” “叫什么名？” 周嬷嬷隐约猜到冯氏的打算，带着一丝激动，道：“小女叫绘春。” 冯氏点点头，道：“好名字，那就放到二小姐身边做个二等丫鬟吧。” 周嬷嬷心下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谢夫人恩典。” 冯氏摆摆手，从太师椅上起来，冯氏贴身伺候的嬷嬷上前来，扶住冯氏的手一同离开。 “夫人，周嬷嬷那女儿可不是个安分的主，你怎么……” 回到房间，冯氏贴身伺候的嬷嬷霞姑忍不住开口问道。 冯氏哼了一声，道：“余芷秋那死丫头明显的对姑爷动了心，心大了就妄想些有的没的，还得往姑爷身边送个自己人看着了。” 霞姑道：“可是姑爷不好女色，之前和大小姐成婚多年身边都没添过人……” “绘春那丫鬟和芷晴眉目间有点相像。” 提到过世的长女，冯氏语气柔和了些许。“姑爷会喜欢的。” …… 祠堂 一个个牌位立在香炉前，檀香阵阵，熏得人迷糊。 丹桂抿了抿唇，弯腰拿来了两个蒲团，给余芷秋铺好在地上。 “二小姐，你脚踝上有伤，这样会舒服点。” 一旁冯氏派来的人把丹桂带走，走出祠堂前道：“二小姐，奴婢就在门口守着，时间到了奴婢会喊你的。” ‘嘎吱’一声，祠堂的门被关上，屋子顿时显得几分幽暗。 余芷秋跪在蒲团上，阴影打在身上，显得格外瘦弱。 “……” “………娘你没事吧？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小小的余芷秋站在一房门前，梳着两个双丫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哭得稀里哇啦的。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阵阵痛呼声，不多时，房门突然被撞开，冯氏的贴身嬷嬷霞姑神色慌张，惊呼：“大夫请来了没有，夫人大出血了！” 霞姑连声支使下人，一盘盘血水被丫鬟从房中端出。 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着的间隙，余芷秋溜进了屋子里。 一进屋子，便看到床榻上冯氏鬓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又一缕，脸色惨白，身下的被褥却被染成了鲜红。 余芷秋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愣。 “娘……” 余芷秋小心翼翼的说话。 却不料冯氏猛地转过头来，双瞳带着血丝，神色狼狈却凶狠—— “滚！” 余芷秋被吓了身子一抖，这时候才有人发现余芷秋竟进来产房了，连忙把人给赶出去。 “二小姐，产房污浊，小孩子不能进来……大小姐，麻烦看一下二小姐的。” 被赶出来的余芷秋一脸无措和害怕，看向长姐余芷晴，哭道：“长姐，芷秋不是故意把娘推倒的，那地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枚珍珠……” 余芷晴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听到余芷晴的话，眼中一闪，口中却叹了一口气。 “芷秋，我已经去找过了，那里并没有什么珍珠，不管如何终归还是你害得娘摔倒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在娘面前提起了。” 余芷秋年岁小，听了长姐的话，听话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看诊的大夫从房中出来，走到刚刚匆匆赶来的余靖跟前，道：“余大人，夫人血止住了，母子皆安。” 来之前，余靖已经从下人口中听到冯氏早产的原因，此时听到这话，提起来的心微微一松。 “只是，余夫人经此一遭，今后恐子嗣艰难了。” 大夫小心翼翼道：“且小公子在母体待了不足七月，体弱异常，日后需精心喂养，但天生不足之症会致使小公子不可如常人一般进行剧烈运动，不可有较大的情绪波动，每到季节交替之际还会生病……” 一旁的余芷秋虽然不太能听懂大夫的话，但本能的感觉到不好，忍不住就抽噎起来。 余靖本来才好转的脸色一下子就有点不好了，此时注意到一旁的余芷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喜。 “来人，把二小姐带去祠堂罚跪一晚。” 余芷秋一惊，挣扎起来。 “不要啊爹爹，我错了呜呜呜呜呜……” 第9章 挑刺 “岳母，别送了。” 余府门前，宋简朝着冯氏拱手告别。 冯氏笑道：“等宝睿好了，下次来的时候把两个孩子也带回来吧。” “好。” 宋简点头应下，转身上了马车。 余芷秋在丹桂的搀扶下，也准备上马车。 “下个月记得准时把帖子送回府。” 冯氏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驾——” 车夫一扬鞭，马车开始嘚嘚嘚的往前驶去。 马车一颠一颠的，余芷秋脚上伤势又因为罚跪加重，忍不住便皱起了眉头。 “那药酒对膝盖上的伤也有用处。” 宋简突然说了一句。 余芷秋下意识把腿缩了缩，待听清宋简的话，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余芷秋双唇嗫嚅几许，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只听到她轻声道。 “妾身知道了。” 两刻钟后，余芷秋两人回到了侯府。 刚落马车，余芷秋便被侯夫人张氏的人叫住了。 “少夫人，侯夫人有请。” 余芷秋只得强忍着脚上的不适，跟着张氏的人离开。 寿安堂 “母亲安。” 余芷秋向张氏行礼问安。 太师椅上，张氏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去吧，午膳之前挑好。” 余芷秋一瘸一瘸的往桌子的方向走去，好不容易在圆凳上坐下，才发现跟前摆放的竟是一道清蒸鲈鱼。 “少夫人，这是挑刺的镊子，这是用作盛放挑好了的鱼肉的盘子……” 随伺一侧的丫鬟上前一一给余芷秋说明，并上手给余芷秋示范了一遍。 余芷秋面无表情的看着。 遮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忍不住握紧，余芷秋修整圆润的指甲在手掌里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好了，少夫人你可以开始了。” 余芷秋接过丫鬟递来的镊子。 前世六年，余芷秋挑了无数的鱼刺。 余芷秋闭着眼都能把鱼刺一一挑出来。 随伺的丫鬟看着余芷秋从一开始略显生涩，到之后越来越快，挑刺的动作越发熟练，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惊讶。 两刻钟过去，桌子用作盛放的净鱼肉的盘子越来越满，很快，那一整条的鲈鱼被余芷秋挑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宋宝慧活泼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祖母，宝慧过来陪你用膳了。” 刚踏进屋子里，宋宝慧不意看到余芷秋，脸上那扬起的嘴角顿时耷拉下去。 “宝慧。” 余芷秋唤了一声。 宋宝慧神色不满，只是顾及张氏，只得开口回道：“夫人安。” “宝慧过来。” 张氏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宝慧坐到她身边来。 张氏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陪着哥哥吗？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哥哥用完药后睡着了。” 宋宝慧贴着张氏坐下，回道：“正好到午膳时间，孙女便过来找祖母了。” 张氏欣慰的摸摸宝慧的脑袋，正想开口吩咐下人摆膳，才发现余芷秋不知何时已经把鱼刺都挑完了。 张氏眉头微微蹙起，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余芷秋的推脱。 “拿过来给我看看” 丫鬟把盛放净鱼肉的盆子送到张氏跟前，张氏看了一眼。 鱼肉完整，少有损坏。 “你明明会挑刺，你昨天居然撒谎！” 一旁的宋宝慧也看到了盘子里的鱼肉，出声质问道。 “这确实是妾身第一次挑的鱼刺。” 余芷秋轻声道。 冯氏拍了拍宋宝慧的脑袋，淡淡道：“宝慧喜吃鱼，你既身为母亲，以后便帮宝慧好好挑刺吧。” 宋宝慧眼睛一亮，朝着余芷秋语带得意的哼了一声。 余芷秋低声应是。 “摆膳吧。” 冯氏吩咐一声。 捧着净鱼肉的丫鬟应了一声，道：“夫人，那这道清蒸鲈鱼需要摆上桌吗？” 冯氏看向宋宝慧。 宋宝慧摇头，道：“挑得那么慢，这鱼肉都凉了，我才不要吃。” 冯氏：“熟能生巧，那就等你母亲多练练再说吧。” 余芷秋垂眸沉默。 待用过午膳后，余芷秋便回去如意阁。 “丹桂，拿药酒来。” 余芷秋躺在美人榻上，丹桂轻轻的掀开余芷秋的衫裙，露出了一双如玉般白皙的双腿，只是可惜膝盖和脚踝处的伤大大破坏了这份美感。 “二小姐，脚踝处的伤有点发黑了。” 丹桂眼带担忧。 “先抹药……” 余芷秋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通传声。 “少夫人安。” 周嬷嬷带着一个丫鬟装扮的姑娘上前请安。 余芷秋没有理会，眼神示意丹桂继续上药。 余芷秋不发话，周嬷嬷两人只得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动作不能动。 然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不等余芷秋发话，周嬷嬷两人便起身了。 “大胆！” 丹桂呵斥道。 “少夫人，奴婢是奉余夫人的吩咐来的。” 周嬷嬷有所依仗，没有理会丹桂的话，径直道：“余夫人说，要把这丫头放在少夫人身边做个二等丫鬟。” 说着，周嬷嬷朝身后的姑娘喊了一声。 “还不过来拜见主子。” 姑娘应声上前，朝这余芷秋行礼。 “绘春给主子请安。” 绘春？ 余芷秋一愣，道：“抬起头来。” 绘春把脑袋抬起，记忆中的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出现在余芷秋眼前。 柳眉杏眼，颜色清丽，最重要的是那眉目间和长姐足有五分的相似之处。 余芷秋心下突然感到阵阵发冷。 余芷秋一直都知道冯氏不喜她。 余芷秋也知道这是她的罪有应得。 只是，这一辈子她才新嫁入侯府仅仅三天…… 余芷秋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吞吐间，心里的那股寒意缓缓的消散，许久，余芷秋才复平静下来。 上一辈子，约定的五年之期过去，宋简却始终不肯近余芷秋的身，余芷秋暗自憔悴之时，周嬷嬷便把她的大女儿绘春带了上来。 “少夫人，奴婢奉余夫人的吩咐把人带过来的。绘春可人又听话，若绘春真有那等服侍世子的造化，必不会忘记少夫人的大恩大德的。” 彼时的余芷秋虽然难受，但却忍不住心动了。 孤枕多年，天知道余芷秋多么盼望能拥有一个真正视她为母亲的子嗣。 只是，当余芷秋借口让绘春给宋简送汤之时，余芷秋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难言的滋味。 余芷秋反悔了。 此时，看着眼前神情带着几分雀跃的绘春，余芷秋轻声开口道。 “那就留下吧。” 第10章 恶心 余芷秋在如意阁刚午歇了一会，侯夫人张氏那边突然来人。 “少夫人，宝睿少爷已经醒过来了，侯夫人让你前去照看。” 余芷秋只得起床，梳洗一番后，准备带上丹桂前去宋宝睿居住的院落。 “少夫人，让绘春和奴婢也跟着一块去吧。” 一旁的周嬷嬷突然带着绘春走上前来。 绘春向丹桂走去，想要拿走丹桂手里拿着的礼盒。 “丹桂姐姐，这种粗活就让绘春干吧。” 丹桂不妨绘春突然伸手，手里拿着的盒子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丹桂皱着眉头：“你……” 余芷秋知道昨晚丹桂没歇息好，周嬷嬷两人上赶着伺候，能让丹桂歇一歇，余芷秋并无异议。 不过……余芷秋看向绘春两人：“以下犯上，道歉。” 周嬷嬷两人的卖身契在冯氏手里，平日余芷秋拿捏不了她们。 余芷秋也不在乎周嬷嬷两人的态度， 但是，余芷秋不想让丹桂收到欺负。 周嬷嬷眉头一拧。 正想开口辩解，但周嬷嬷却很快想到了，如今绘春想要攀上高枝，还得要余芷秋的配合。 周嬷嬷咬了咬牙，不得不向丹桂低头。 “是奴婢鲁莽了。” 绘春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只是见自家老娘都低下了头，只得收起心里的小心思，低声道。 “对不起。” 余芷秋挥手让丹桂留下，带上绘春和周嬷嬷两人离开。 …… “宝睿，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余芷秋进入内室，看到宝睿坐在床榻上看书，出声关心一句。 宋宝睿不意余芷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好些了，夫人。” 余芷秋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朝绘春摆了摆手，绘春便捧着一手掌大的盒子走上前去。 “今天你生病没上余府，这是你外祖母和外祖父托我给你带回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绘春低垂着脑袋，把盒子递到宋宝睿跟前。 宋宝睿对余靖冯氏还是很亲近的，此时听到两人给送的礼物，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可惜，一想到是从余芷秋手中接过了这份礼物，宋宝睿心中的喜悦顿时都打了折扣。 宋宝睿伸手打开一看，一个和田玉小章静静躺在盒子中央。 果真是他盼了许久的和田玉印章。 “替我谢谢……” 宋宝睿一边说话一边把印章拿起，眼角视线中，不觉看了绘春一眼，下半截要说的话顿时便断在了嘴里。 “抬起头来。” 宋宝睿突然冷声朝着绘春喝道。 绘春应声抬起脑袋，清晰的五官映入宋宝睿的眼里。 宋宝睿一愣，下一瞬，脸色变得难看，怒声道—— “滚！” 说着，宋宝睿猛地扬起手来，狠狠的把绘春手上的盒子打翻在地，那难得一见的羊脂白和田玉小章顿时摔在地上，碎裂成了两瓣。 绘春吓得跪伏在地上。 余芷秋一惊，隐约猜到了宋宝睿突然发火的原因，正想开口宽慰，却不料宋宝睿猛地把目光转向余芷秋，冷声道。 “东施效颦，惹人恶心。” 余芷秋被这目光刺得心间一悸，无端想起前世六年对着宋宝睿两兄妹无微不至的照料。 余芷秋是真真正正的把两个孩子放在心尖尖上照看着的。 此时，对上宋宝睿眼中那浓烈厌恶，余芷秋久已麻木的心骤然一疼。 是不是，前世她对宋宝睿种种自以为关心的行径，在他们两兄妹眼里，不过都是东施效颦，徒惹人恶心罢了？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通传声。 “世子安，宝慧小姐安。” 宋简牵着宋宝慧的手走进了内室。 “哥哥，你好些……” 宋宝慧一进来，脸上刚扬起笑，立马就察觉出屋子里气氛不对，下意识就把目光投向余芷秋。 “夫人，你为什么在这里？” 宋宝慧皱着眉头问道。 余芷秋起身朝宋简行过一礼，才轻声回道：“是侯夫人叫我来的。” 宋简注意到地上碎裂的和田玉小章，很快就认出来这是从余府给宋宝睿带回来的礼物。 宋简：“发生了何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周嬷嬷根本没想到宋宝睿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大，此时见宋简发话，才回过神来，赶紧走上前来。 “绘春这丫鬟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小心惹怒了小少爷，是奴婢教导无方，请世子和小少爷看在奴婢的份上宽恕则个。” 说着，周嬷嬷朝着宋简跪了下去。 宋宝睿没想到竟是周嬷嬷出言请罪，皱着眉头，道：“周嬷嬷，绘春是……” “绘春是奴婢的大女儿。” 周嬷嬷回道：“小少爷小的时候，绘春曾带过小少爷戏耍。” 周嬷嬷这么一说，宋宝睿似乎从模糊的记忆里隐约想起来了。 宋宝睿神色顿时好转了许多。 “绘春，你起来吧。” 绘春应了一声，低垂的脑袋抬起，起身准备退到了一旁。 “哎你！” 宋宝慧看着绘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宋简循声望去，正好对上了绘春那张似曾相似的面孔，宋简眼神露出有几分惊讶和恍惚。 “芷晴……” 宋简不觉轻声喃喃。 余芷秋距离宋简近，一下子就听到了宋简的声音，睫毛一颤，掩饰般的转开了视线。 “你和娘亲长得有点像啊。” 宋宝慧没有留意到宋简的异样，看向绘春笑道。 宋宝慧本就对周嬷嬷亲近，此时见绘春更是心生欢喜。 “和先少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是奴婢的福分。” 绘春回道。 周嬷嬷见绘春无事，松了一口气，默默把地上碎裂的和田玉小章捡了起来，放回到盒子里。 宋宝睿注意到周嬷嬷的动作，眼中不免露出一抹痛惜。 虽然宋宝睿知道印章被摔不关余芷秋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迁怒。 “夫人，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宋宝睿冷声道，对余芷秋下了逐客令。 余芷秋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默默朝着宋简行过一礼，转身告退。 周嬷嬷一愣，只得把手上的盒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随着余芷秋离开。 身后，绘春才见着宋简，刚想开口表现一番，却见余芷秋已迈步离开。 “奴婢绘春告退。” 绘春咬了咬唇，带着几分不甘缓缓告退。 第11章 用膳 “等一下。” 宋简突然出声，道：“傍晚我去如意阁用晚膳。” 余芷秋脚步一顿。 上辈子宋简几乎不来如意阁用膳，余芷秋知道这是为绘春而来的。 到底是曾经放在心上的人，第一次亲手把宋简推到别的女人怀里，余芷秋心下难以自控的产生一股闷疼。 余芷秋轻声回道：“妾身知道了。” 回到如意阁，余芷秋疲惫的在美人榻上躺下，丹桂上前伺候。 “丹桂，晚上世子过来用膳，你去膳房吩咐一声。” 丹桂不意听到这话，脸上一喜。 “二小姐，太好了。” 要知道除了新婚一夜，宋简和余芷秋便分房睡，在这深宅后院，没有夫君的爱重，日子可就难过了。 丹桂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奴婢等下就去找周嬷嬷，好打听打听世子喜欢吃的什么。” 丹桂一心只想着余芷秋好，便也不计较和周嬷嬷之间的龃龉了。 看着丹桂欣喜的表情，余芷秋双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 算了，难得这丫头高兴。 “…………世子不喜油腻，那些大鱼大肉的不要，换些爽口开胃的来，比如凉拌菜……” 周嬷嬷向丹桂讲述宋简的饮食习惯，丹桂站在跟前用心的记着。 “……好了，就这些，现在你去膳房盯着点，别出现纰漏了。” 说完，周嬷嬷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丹桂没想到周嬷嬷如此用心，比她在膳房打听到的还要详细些，感激的对周嬷嬷行了一礼，转身告退了。 一旁看了许久的绘春看着丹桂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这莫不是个傻的吧？世子这几天都没来用膳，今晚突然来如意阁，不用想肯定就是来看我的啊。” 周嬷嬷说的口干舌燥，等把茶盏里的茶水喝光，道：“这是一举两得的实惠事。” “真是便宜她了……” 周嬷嬷突然伸手往绘春后背拍了一掌，打断了绘春的话。 “隔墙有耳，管好你这张嘴。” 周嬷嬷皱着眉头，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少说话，别糟蹋了你这张脸，记住没有？” 绘春不敢造次，怯怯的低下脑袋，应声道：“知道了娘。” 酉时 夕阳西下，如熔金一般洒满天际，宋简披着一身橙色的余晖走进了如意阁。 余芷秋上前给宋简请安。 宋简点头，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投向余芷秋。 余芷秋知道宋简在找什么。 “绘春去传膳了，等下就来。” 话音刚落，绘春就带着身后数个捧着膳盒的丫鬟进来了。 “世子你来了？” 绘春神色一喜，然后才像反应过来一般，带着几分慌乱向宋简请安。 宋简唇角微微上挑，道：“不必多礼。” 绘春应声而起，带着几分欣喜走到宋简身侧，为其指路。 “世子，膳堂在这边。” 宋简抬步往前走去，余芷秋默默跟随其后。 膳厅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子乃是一张四边方桌，宋简随意落座。 余芷秋知道宋简是为绘春而来，不欲掺合，抬脚想往宋简落座后的对侧走去。 谁料这时，跟在余芷秋身后的丹桂突然上前一步，把紧挨着宋简两侧的一张圆凳拉开。 “少夫人，请入座。” 余芷秋脚下一顿，带着几分无奈看了丹桂一眼。 丹桂此时已经有点反应过来了，知道宋简过来用膳并不是冲着余芷秋来的，心下暗暗呸了一口绘春，带着几分委屈看向余芷秋。 余芷秋只得在丹桂拉开的圆凳上坐下。 “世子，这是凉拌茄子、蚂蚁上树……” 待宋简两位主子落座，绘春挥手让人把菜肴从膳盒中拿出，并一一向余芷秋两人介绍。 四菜一汤全部摆放好后，绘春往宋简方向凑近了一步，离宋简不过半臂的距离。 正好隔在余芷秋和宋简之间。 绘春道：“世子，夫人，需要绘春为你们布菜吗？” 宋简：“好。” 余芷秋拒绝：“你服侍世子就行了。” 听到余芷秋的话，宋简淡淡看了一眼。 绘春应了一声，拿起公筷给宋简一边布菜，一边说着逗趣的话。 宋简时而回应一声，两人之间的气氛透着几分轻松和暧昧。 站在一旁的丹桂看得牙痒痒。 两刻钟后，宋简放下手中的象牙镶银筷子，余芷秋随即停下用膳，同样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余芷秋看向宋简，感觉到宋简心情不错，轻轻的抿了抿唇，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两天心里头盘算的事情说出来。 “世子，妾身有事要禀。” 宋简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淡淡的看向余芷秋。 “妾身想把姐姐留下来的嫁妆整理一下，做两份账簿，一份留在妾身这里，一份妾身想交给世子保管。” 余芷秋轻声道：“毕竟以后姐姐的嫁妆都要交给宝睿和宝慧的，妾身恐看管不善出现错漏，打算以后将姐姐名下嫁妆铺子的收益每个月整理一遍，然后妾身每月一次把账簿交给世子，不知这样处理可以吗？” 上一辈子，余芷秋如常管理长姐余芷晴的嫁妆，却不防统管铺子的大管事郑伯因为染上赌瘾，挪用款项以填赌债，以致于铺子日益亏空。 余芷秋查账的时候，郑伯便拿出假账簿来糊弄她。 余芷秋一时不察，待事发后，长姐名下嫁妆已赔出去了十分之一，而作为看管者的余芷秋更是被大大的责罚了一番。 宋简无异议，道：“可以。” “那妾身这几天需要外出，不知可否？” 宋简问：“需要几天时间？” 余芷秋早就默默盘算过好多次了，立马就回答道：“五天。” 宋简没有出声。 余芷秋心下顿时起了几分忐忑。 她知道这时间有点长，但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动笔了，余芷秋需要时间练习…… “可以。” 终于，宋简沉吟了一会便答应了。 余芷秋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一分真切的笑。 “多谢世子。” 第12章 请安 用完晚膳后，宋简把绘春带走了。 “我呸！” 待宋简两人远远走开，丹桂忍不住大大的呸了一声，转身看向余芷秋带上了难过之色。 “二小姐，她怎么能这么做啊……” 余芷秋知道丹桂口中的她不仅仅指的是绘春。 “没事的。” 余芷秋伸手拍了拍丹桂的肩膀，安慰道。 虽然余芷秋心中亦有几分难过，但因为达成心中所想，有所宽慰。 “明明二小姐你才是最难受的，我说这些干嘛……奴婢去给小姐备水梳洗的。” 丹桂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收起脸上的神色，向余芷秋行过一礼，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丹桂回来搀扶着余芷秋去浴室。 一个时辰后，梳洗完毕的余芷秋便早早上床歇息了。 翌日 “……二小姐，到时辰起床了。” 丹桂轻声在床榻边叫唤。 余芷秋缓缓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丹桂那带着笑意的双眸。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余芷秋扶着丹桂的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二小姐，昨晚你歇下不久绘春就回来如意阁了。” 丹桂一边伺候余芷秋穿鞋，一边回道：“看来世子心里还是惦记着小姐的。” 余芷秋没有作声。 余芷秋知道宋简没有将绘春留宿的原因不是因为她。 娶妻一年后方可纳妾。 在大奉朝，稍有些底蕴的家族都默认遵守这一准则。 宋简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咦，二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余芷秋稍带无奈的看了丹桂一眼。 “丹桂，我才嫁入宋府四天。” 宋简不是昏庸好色之人，这一年之内，宋简都不会做出纳妾之举的。 “哎，奴婢怎么忘了呢？” 丹桂有点懊恼。 余芷秋从床榻上起来，往梳妆台走去。 “好了，过来给我梳妆。” 寿安堂 “母亲安。” 余芷秋迈进堂内，微微屈膝向侯夫人张氏行礼请安。 “坐下吧。” 张氏微微点头。 余芷秋来得早，是第一个来的，便随便在张氏下首处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祖母！” 余芷秋才落座不久，屋外传来宋宝慧的声音。 “宝慧和兄长姑姑来给你请安啦。” 宋宝慧小跑着走进寿安堂，一把扑进了张氏的怀里，笑的十分活泼。 张氏笑着把宝慧搂进怀里，抬眸看向沉稳走来的宝睿，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宝睿，身体好些了吗？” 宋宝睿向张氏拱手请安后，回道：“回祖母，孙儿身体已经大好了。” 回答完张氏的话，宋宝睿又礼数周全的向坐在一旁的余芷秋问好。 宋宝慧这时才看到余芷秋，脸上的笑意顿时落下去一些，带着几分敷衍向余芷秋问好。 落在最后的王诗彤走到宋宝睿身边站好，向张氏和余芷秋行礼问好。 余芷秋一一出声以作回应。 “祖母，怎么不见爹爹呢？” 宋宝慧和张氏说了一会话，看以往该宋简出现的时辰人却迟迟没来，便出声问道。 张氏回道：“你爹爹临时有点公务处理。” “啊？” 宋宝慧道：“可爹爹不是有九天的婚假吗？我还想着今天和爹爹去划船呢。” 张氏摸了摸宋宝慧的脑袋，道：“不碍事，你爹爹派人过来跟祖母说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忙完，想必现在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 “太好了。” 宋宝慧搂着张氏胳膊，道：“那等下我要和兄长姑姑一起找爹爹玩去，祖母，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宋宝慧毫不掩饰对余芷秋的不喜，直接把人无视掉。 余芷秋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到宋宝慧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祖母一身老骨头可不能折腾。” 张氏带着几分宠溺道：“你们四个就好好去玩吧，让你母亲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宋宝慧笑道：“祖母你太好了。” 余芷秋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绝，宋宝慧四人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等下的游玩。 他们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那热闹完完全全把余芷秋隔绝开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间突然传来通传声。 宋简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袍缓步走了进来，身上一如既往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清。 “爹爹！” 宋宝慧笑着喊道：“等下我们去游湖好不好啊？” 看到宋宝慧两个孩子，宋简身上的冷意融化了些许。 宋简：“好。”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宋宝慧从圈椅上起身，一手拉上宋宝睿，一手拉上王诗彤，催促道。 “快走快走。” 宋宝睿无奈的看了宋宝慧一眼，只得起身朝张氏告辞。 “去吧，你们这群泼猴闹的我脑袋疼。” 张氏摆了摆手，作驱赶状。 “干娘，诗彤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王诗彤笑着说道。 张氏点了点头：“有心了。” 宋简朝张氏告退，带上宋宝慧三人离开。 独留余芷秋一人在寿安堂。 “你也走吧，午膳时过来伺候就好了。” 待宋简几人离开，张氏淡淡的朝余芷秋道。 “母亲。” 余芷秋开口道：“恕儿媳不能陪你用膳了。” 然后，余芷秋便把对宋简说的那番说辞给张氏说一遍。 “……这件事情世子允了。” 张氏没有作声，带着几分锐意的目光落在余芷秋身上。 余芷秋低垂着脑袋，姿态恭谦。 堂上气氛有些凝滞。 许久，张氏才缓缓开口道：“去吧。” 余芷秋起身朝张氏行过一礼，道：“谢谢母亲。” 带上丹桂向张氏告退，余芷秋两人离开了寿安堂。 “二小姐，这样子会不会得罪侯夫人……” 走去外院的路上，丹桂忍不住担忧道。 余芷秋沉默了一会，才道：“会。” “那、那该怎么办……” 丹桂神色染上几分焦虑。 在深宅后院，没有夫君的爱重，又得罪了当家主母，那日子可真的就难过了。 “二小姐，我们还要出去吗……” 丹桂有些退缩。 余芷秋知道丹桂担忧她以后日子难熬，曾经，余芷秋也是如此这般。 只是，重来一世之后，余芷秋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讨厌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顺从而喜欢上你的。 他们只会越发的厌恶于你。 “没事的丹桂。” 余芷秋轻声安慰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第13章 斗鸡 醉霄楼 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余芷秋和丹桂两人来到一包厢前。 丹桂上前把拉门推开，包厢内，一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闻声看了过来。 “世子夫人安。” 正是负责统管长姐余芷晴嫁妆铺子的大管事，郑伯。 “不必多礼。” 余芷秋在郑伯对面落座。 “不知道世子夫人叫小人来，是有何事吩咐呢？” 郑伯面相憨厚，态度恭敬，神色间更是带上几分忐忑。 初见之时，郑伯便能轻易给人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余芷秋没有说话。 这是郑伯前世携款逃跑后，余芷秋和郑伯的再次相见。 那一次，余芷秋被宋简罚跪在宋府祠堂一天一夜。 事后，余芷秋还得从她的嫁妆中拿出财物，用以填补长姐嫁妆的亏损。 余芷秋想过把郑伯直接解雇的。 只是，余芷秋刚嫁给宋简作为继室，便把先夫人的管事辞退，很容易就落下把柄。 而郑伯一家老少的生活，全赖郑伯的俸禄支撑。 上一辈子，郑伯携款潜逃，被其抛下的家眷为了还款，只得卖身为奴，听闻下场凄惨。 “我已和世子禀明，以后长姐嫁妆铺子的收益整理完毕之后，一式两份交往府中，一份我负责保管，一份交由世子。” 余芷秋道：“接下来的这五天内，你把长姐生病后那几年无力看管的账簿整理好，我要查账。” 郑伯不意听到这个消息，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但并没有慌乱。 想来此时郑伯还没染上赌瘾。 郑伯恭敬道：“小人明白了，这五天内会尽快把账簿整理好的。” 余芷秋点点头：“整理好的账簿送往墨香斋，最近五天的下午我都在那。” 墨香斋是余芷秋的嫁妆铺子。 “那小人每日午膳后，把当天整理好的一部分账簿先送过去给你过目，不知道可否？” 余芷秋道：“可以。” 事情说好后，郑伯告退，余芷秋一人坐在包厢内静静品茶。 一盏茶的功夫后，门外传来叩门声。 “进来。” 丹桂推门而进，身后店小二领着两个硕大的鸡笼子。 “我们家少夫人喜欢用膳时看斗鸡，你把笼子放在那边。” 丹桂指挥店小二把买来的斗鸡放出来，摆放在余芷秋的正对面。 不少来用膳的客人都有些怪癖，醉霄楼信奉贵客至上，店小二早已见怪不怪。 店小二帮忙用竹杆子围出一块地，然后把两只斗鸡都从笼子放出来。 “咯咯咯——” 两只斗鸡一放出，立马向对方扑过去。 鸡毛伴着激烈的打斗乱飞，那尖锐的叫声吓得一旁站着的丹桂往后退了好一大步。 余芷秋也是第一次见斗鸡，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这位夫人，小的先告退了。” 店小二见余芷秋主仆两人一时被斗鸡吸引住注意力，无暇顾及他，只得出声告退。 “嗯。” 余芷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待店小二走后，丹桂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小姐，你要这两只斗鸡干嘛啊？” “观摩。” 余芷秋目光随着两只斗鸡移动，轻声道。 丹桂没想到会听到这词，一时惊住了。 “二小姐，难道、你要作画吗？” 丹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嗯。” 余芷秋点头。 丹桂的注意力一下子从两只斗鸡身上移开，看着余芷秋欲言又止。 “没事。” 余芷秋知道丹桂担心什么，宽慰道：“母亲不会知道的。” 丹桂突然愣住了。 自从嫁入侯府后，丹桂就隐约察觉到余芷秋有所变化。 而直到这一刻，丹桂才确定余芷秋确确实实是改变了。 变得更加的……令人信服。 “二小姐。” 丹桂暗暗给自个鼓劲，道：“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奴婢都会支持你的。” 余芷秋略带意外的看了丹桂一眼，唇角轻轻上翘，笑了。 “好。” …… 大奉朝有一女学，名为红缨女学。 红缨女学乃本朝开国太祖的原配妻子，孝慈高皇后唐氏所创，旨在鼓励天下女子向学，至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红缨女学规定，凡本朝女子年满六岁，便可参加两年一次的入学考核。 考核内容包括‘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以及‘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雅。 只要通过六艺八雅某一道的考核，便可入学红缨女学。 这是天下女子皆所向往之地。 时下大奉朝女子若得以入读红缨学院，到及笄之年待嫁之时，求娶者便会络绎不绝。 侯夫人张氏年轻时也曾入读红缨学院。 长姐余芷晴也是。 今年满六岁的宋宝慧早已在侯府安排下，学习了两年的画技。 余芷秋知道，现任红缨学院院长已近花甲之年，快要致仕了。 而来接任的新院长，在这几天内会携女来京城。 新院长本姓黄，好画擅书，尤喜斗鸡图。 只是斗鸡毕竟是三教九流之物，所以知道的人甚少。 余芷秋便是打算趁着这次外出的机会，画上一副斗鸡图，投其所好，从而与之结识。 第14章 陋相 申时末 天色还透亮，只是太阳已慢慢西斜，余芷秋赶在晚膳前回到了侯府。 先在如意阁重新换洗一番，才带上丹桂前往寿安堂给侯夫人张氏请安。 只是，余芷秋刚迈步进来，才发现宋简四人早已游船回来，正在堂内和张氏说话。 “母亲安，世子安。” 余芷秋一一向两人行礼。 “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晚？” 张氏端坐在太师椅上，淡声问道。 “妾身早上约见统管长姐嫁妆的管事郑伯谈话，下午郑伯便送来了一批账簿，妾身一直都在忙着整理，才耽搁至此，望母亲见谅。” 说着，余芷秋用眼神示意丹桂，站在身后的丹桂便捧着一大沓账簿走上前来，送到张氏跟前。 “母亲，这些就是妾身已经整理好的账簿，请你过目。” 张氏轻轻的撇了一眼，这一眼过去，便能看到这账簿厚度足足有一指。 要整理好如此多的账簿，确实要忙活好长的一段时间了。 张氏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坐下吧。”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余芷秋应了一声，随意寻了一圈椅落座。 上一辈子，余芷秋已经整理过一遍这些账簿，再次整理，余芷秋可谓驾轻就熟。 因此，所花费的时间比张氏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大嫂。” 余芷秋刚一落座，坐在对面的王诗彤突然开口。 “你瞧这个物件好看吗？” 余芷秋循声望去，却见王诗彤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鱼篓子。 只是那样式比寻常的鱼篓子小得多，只有巴掌大小。 但却精巧多了，上头还编上了红绳。 说是鱼篓子，更像是一个摆件。 余芷秋不知王诗彤何意，但是她看到了王诗彤眼中隐晦的带着几分炫耀之色。 余芷秋淡声道：“颇有几分野趣。” 王诗彤笑了笑，道：“大嫂喜欢就好，这是诗彤和宝慧宝睿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说着，王诗彤示意身边的丫鬟把鱼篓子给余芷秋送去。 丹桂伸手接了过来。 余芷秋一愣，没想到这王诗彤三人外出一趟，竟还给她带回来了礼物。 上一辈子，余芷秋并没收到过什么礼物。 “谢谢诗彤、宝慧、宝睿，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余芷秋轻声道谢。 “不用谢。” 王诗彤柔声道：“就是不知道大嫂外出一趟，给宝睿宝慧带回来了什么礼物了呢？” 余芷秋不意王诗彤说出这话，心下一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娘亲还在的时候，不管去哪都会给我们带礼物回来的。” 就在这时，宋宝慧突然开口。 余芷秋抬眸看去，正正对上了宋宝慧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 宋宝慧继续道：“夫人，你不是说过来给我们当母亲的吗？为什么不给我们带礼物？” 这话一落，余芷秋马上就感觉到宋简那如实质般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带着冰冷的不悦。 余芷秋心下一沉。 “是母亲的错，我忙着整理账簿把这事给忘了，以后母亲外出保证给你们带礼物回来。” 余芷秋好不容易得以让宋简应承，外出一事绝不能被搅和掉了。 她不得不开口认错。 “宝慧，你不是喜欢吃鱼吗？今天的晚膳就让母亲给你把刺儿都挑出来，这一次就原谅母亲好吗？” “宝睿，母亲知道你喜欢和田玉印章，这几天母亲给你买个好的回来。” “诗彤，谢谢你的鱼篓子，嫂子知道你喜欢吃烤蜜薯，明日嫂子给你买一膳盒子回来。” 余芷秋反应很快，宋宝睿等人听之皆是一愣。 只有王诗彤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大嫂，你在胡说些什么？” 王诗彤咬牙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蜜薯。” 余芷秋静静的看向王诗彤。 蜜薯又名地瓜，吃之易粘牙，吃多易出虚恭，多是贫苦百姓用之果腹。 稍有些底蕴的富贵人家是从来不会把蜜薯摆上餐桌的，他们视之为不雅之物。 宋宝慧还是第一次听到‘蜜薯’这词，注意力顿时被转移，脸带好奇道：“姑姑，什么是蜜薯？” 王诗彤眼神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神色带着几分狼狈。 堂上的张氏看着这一幕，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王诗彤的父亲是侯爷宋建华手下一将领，因护主而死，留下了王诗彤这一遗孤。 侯府怜惜王诗彤孤苦无依，又感念王父的恩义，便将王诗彤收为义女，接入侯府教养。 只是王家根基到底浅薄，尽管王诗彤被侯府教养了数年，还是比不上真正的贵女。 宋宝慧听到‘蜜薯’一词，第一反应是疑问。 而王诗彤却是否认。 余芷秋不过一句话，就把王诗彤逼出了陋相。 “是吗？” 余芷秋轻声道：“那不知诗彤喜欢什么，嫂子好买来以作回礼。” 王诗彤已经反应过来了，知道余芷秋是故意的。 “不必了。” 王诗彤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回道：“嫂子有心就好了。” 宋宝慧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莫名觉得余芷秋欺负了王诗彤，便想着为王诗彤出气。 “夫人，正好今晚宝慧想要吃鱼。” 余芷秋点头，起身向张氏和宋简行礼告辞，带上丹桂膳厅走去。 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宋简轻轻的看了一眼余芷秋离开的背影，心下微动。 宋简从不知余芷秋竟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 倒是新鲜。 …… 墨香斋 余芷秋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专注，右手拿着画笔不停的在宣纸上作画。 经过这几天的观摩，余芷秋已深深的记住了斗鸡的每一个形态细节。 废纸篓里更是堆满里这几天的练习画作。 如今，余芷秋闭着眼睛都能把斗鸡那种鲜活的模样复刻在纸上。 一个时辰后。 随着斗鸡双目处两颗墨点的落下，纸上的斗鸡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一般，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仿佛真的有两只斗鸡正在激烈厮杀。 “二小姐，这两只斗鸡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一旁的丹桂忍不住赞叹道。 “今年宝慧小姐满六岁，正好可以参加红缨学院的入学考核，二小姐你这幅画肯定能帮上大忙。” 虽然丹桂之前说过会支持余芷秋的一切决定的，但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自日前从余芷秋口中得知她的打算后，那暗暗提起来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 就在前日，红缨学院的黄院长新到任，听闻她好画擅书，不少人投其所好，送了不少字画。 虽然丹桂没有看过那些字画，但是她自小跟随余芷秋，就从没见过比自家二小姐画得更好的画了。 丹桂想，这副斗鸡图只要送出去，必定能艳惊全场。 余芷秋只笑了笑，再细细把画看了一遍，发现再也无从添补，便拿起桌上的印章，在左下角以及右上角盖下了‘云游客’三个字。 然后拿起一旁的剪子，利落的把斗鸡图一分为二。 “啊小姐……” 丹桂瞪大眼睛，不知这是为何。 余芷秋把上半截的斗鸡图卷起来，放入准备好的盒子里，盖上盖子，递给丹桂。 “送到黄院长府上。” 丹桂愣愣的接过盒子，问了一句：“是以侯府的名义吗？” “侯府已经送过一副字了。” 余芷秋看向丹桂，眼中闪烁着丹桂看不懂的光。 “这画是以云游客的名义送去。” 第15章 同画 在寿安堂用过晚膳后，余芷秋回到了如意阁。 “少夫人，今日已是世子婚假的最后一天了。” 余芷秋刚在圆凳上坐下，周嬷嬷便走上前来，提醒道。 “明日世子要出发前往京郊的驻兵大营，少夫人你今晚需要给世子整理行囊。” 余芷秋这几天一直忙着作画之事，差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大奉朝于京郊设了三大驻兵大营。 宋简乃其中五军营的坐营官，属从五品。 虽然宋简每日都能下衙归家，但是很多时候有突发任务，只能宿在兵营。 余芷秋点头，在周嬷嬷的指点下，为宋简收拾换洗的衣物等物品。 不到半个时辰，余芷秋便把行囊准备好。 余芷秋叫上两个胖大腰粗的婆子，让人把行囊拿好，转身前往书房给宋简送去。 “阿兴，麻烦通禀一声。” 很快，余芷秋来到书房外，朝守门的小厮说了一声。 阿兴朝余芷秋行过一礼，转身走进书房向宋简通传。 不一会儿，阿兴走了出来，低头道：“少夫人，世子让你进去。” 余芷秋抬脚迈进书房，身后的婆子待在原地等候。 “世子安……” 余芷秋进入内间，刚出声问安，余光中却看到书桌后不止站着一个人。 余芷秋话音一顿，抬眸看去，却不意看到绘春竟被宋简从身后圈入怀中。 余芷秋有些慌乱的将视线挪开。 “坐下。” 宋简淡声道。 余芷秋轻声应是，随意寻了一圈椅坐下。 好一会儿，余芷秋才重新抬眸看去。 书桌后，绘春两颊通红的站在前头，宋简站在绘春身后，两人右手交叠在一起，手中握着一画笔，正在书案上描画。 原来，宋简竟是在教绘春作画。 余芷秋低头垂眸，轻轻抿了抿唇，压下心下莫名上涌的情绪。 只是，屋内无人发声，反倒将两人绘画时那交缠的呼吸，衣物相贴时的摩挲，以及画笔涂抹宣纸的沙沙声，越发的凸显出来。 余芷秋有些坐立难安。 许久，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余芷秋只听到‘啪’一声轻响，宋简终于把画笔搁下。 绘春已是满脸臊红，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把画交给阿兴。” 宋简却是唇角带笑，看上去心情颇好。 “是。” 绘春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画卷。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绘春才注意到余芷秋，神色一愣，下一刻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少夫人安。” 直到此时，绘春才给余芷秋行礼。 “嗯” 余芷秋应了一声。 “何事？” 宋简重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看向余芷秋问道。 “世子明日便要出发去驻兵大营，妾身帮忙收拾了一下行囊，给世子送来。” 宋简道：“辛苦你了。” “这是妾身份内之事。” 余芷秋轻轻的回了一句。 事情说完后，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 虽然余芷秋和宋简两人名义上是夫妻，已是做过了最亲密之事，但是平日相处起来却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余芷秋双唇微张，正想出声告退，绘春又从外头回来了。 “世子，绘春已把画交给了阿兴。” 绘春走到宋简跟前道。 宋简微微点头。 “对了，绘春刚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少夫人的话，想到了世子你最近可能因为频频外出，现在穿的靴子有些许磨损。” 绘春柔声道：“不知道需不需要再多准备一双呢？” 余芷秋眉头微微皱了皱。 余芷秋看向宋简，道：“妾身在行囊里已备了两双靴子。” “嗯。” 宋简淡声道。 见宋简无话再说，余芷秋便道：“如果世子没有什么吩咐，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退下吧。” 余芷秋起身朝宋简行过一礼，径直转身离开。 一旁的绘春低头垂眸，屈膝恭送余芷秋离开。 阴影遮挡下，绘春忍不住咬了咬唇。 …… 翌日 用过早膳后，宋简便要离府了。 侯夫人带着一行人将宋简送到了外院。 “好了，都回去吧。” 宋简阻止了众人的相送。 “爹爹，宝慧好舍不得你啊。” 宋宝慧扯着宋简的袖口不放，一脸闷闷不乐。 宋简忙得很，就算下衙归家，还有一堆公务处理，根本无空陪宋宝慧两兄妹玩耍。 宋简摸了摸宝慧的脑袋，道：“五天后的休沐日，爹爹再带你去游湖。” 坐营官每五日可休沐一日。 宋宝慧惊喜的抬起头来，道：“真的吗？那爹爹我们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宋简一向冷清的脸庞上多了一抹笑意。 余芷秋站在一旁，见宋简抬眸看来，余芷秋开口说道：“世子一路顺……” “照看好两个孩子。” 宋简直接打断掉余芷秋的话。 余芷秋顿了一下，垂眸道：“妾身知道了。” “好了，快让你们爹爹去上衙去吧。” 侯夫人张氏发话了，宋宝慧只好依依不舍放开了宋简的袖子。 “母亲，孩儿告辞。” 宋简朝张氏拱手行过一礼，转身离开，身影在游廊上几个转弯，便消失不见。 张氏带着众人往内院走去。 “宝慧宝睿，这些日子你们也玩得够多了，也该开始学习了。” 张氏一边走一边道。 “别忘了，两个月后红缨学院便要开始入学考核了。” “宝慧，你的画技练习得如何了？” 一提到学习，宋宝慧满脑子的离愁别绪顿时消散。 宋宝慧求救的看了宋宝睿一眼。 宋宝睿眼中闪过无奈，正想开口，却被张氏的下一句堵住了嘴。 “宝慧，你来说。” 宋宝慧只得开口道：“练习得、还行吧。” “和你亲娘当初入学考核所作的‘游蝶图’相比，如何？” 宋宝慧吃惊，道：“那怎么可能比得过娘亲？” “娘亲当初的‘游蝶图’可是力压一众考生，毫无疑问的魁首，宝慧能习得娘亲一两分已是十分的幸运……” 张氏瞥了宋宝慧一眼，宋宝慧嘴里的还没说出来的话顿时便噎在了嗓子里。 气氛骤然沉凝了下来。 见无人说话，一旁的余芷秋只得出声替宋宝慧解围：“母亲，无论是‘游蝶图’其中的光影变幻，还是色彩构图，都极其复杂，宝慧能习得一两分确实是不易了。” 话音一落，众人看向余芷秋的目光顿变得十分古怪。 在场谁人不知，余芷秋可是连红缨学院的入学考核都不曾通过的。 “大嫂知道的真多。” 王诗彤轻声道。 宋宝睿皱眉。 宋宝慧看向余芷秋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小丑。 余芷秋垂眸沉默。 身后，丹桂眼中却闪过一抹惊色。 第16章 韦涛 “二小姐，你在众人面前点评‘游蝶图’的话是何意？” 余芷秋一回到如意阁，已从其他丫鬟口中听闻此事的周嬷嬷迎了上来，一脸肃容。 余芷秋在圆凳上落座，并不作声。 身后的丹桂看不过周嬷嬷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开口辩解道：“那不过是二小姐一时失言罢了。” 周嬷嬷没有理会丹桂，只皱着眉头看向余芷秋。 “二小姐，这是你为了弥补亏欠所答应好的，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有下次，不然老奴只得回去禀告余夫人了。” 说着，周嬷嬷见余芷秋如同木头一般依旧没有反应，把声量提高，厉声道。 “二小姐，你听到了没……” “退下。” 余芷秋抬眸，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周嬷嬷的话。 周嬷嬷心下一跳，下一瞬眼中却闪过一抹嘲讽。 “既然二小姐听不进去老奴的话，那老奴只能把这事告知余夫人了。” 周嬷嬷屈膝行过一礼，转身退下了。 一旁丹桂看向余芷秋欲言又止。 “丹桂，过来帮我脱簪。” 余芷秋道：“我要歇息一下。” “二小姐……” 丹桂心下焦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万一余夫人真的知道了怎么办？” 想到冯氏，余芷秋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虽然丹桂已隐隐有所察觉，但还是被余芷秋这话吓得小脸一白。 “那、那副斗鸡图？” 余芷秋轻声道：“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样。” 丹桂身子忍不住一颤。 余芷秋看向窗外，院子里的种着许多桂花树，每到秋日，清幽的桂花香气便会充溢整个如意阁。 上一辈子，余芷秋便是在桂花盛开之时溺毙的。 余芷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临死前的一幕。 浑浊、幽暗、无声无息…… 余芷秋睫毛一颤。 她没做错。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 在寿安堂用过午膳，侯夫人张氏突然出声。 “芷秋、诗彤，你们留下来。” 宋宝慧早上上课好累，本就不想走，一听张氏发话，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开口道：“祖母，宝慧也想留下……” “早上先生布置的作业完成得如何了？。” 张氏一句话就堵住了宋宝慧的嘴，道：“晚膳前祖母要检查。” 宋宝慧顿时怂了，和宋宝睿一同乖乖的离开了寿安堂。 “干娘，有什么事？” 王诗彤坐到张氏身侧，带着几分亲昵道。 张氏笑了笑，对身边的白嬷嬷道：“把那些画像拿过来给诗彤看看。” “是。” 白嬷嬷应了一声，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叠画像，递给了王诗彤。 王诗彤还有点不明所以，只是待目光落到眼前的画像后，脑子里仿佛突然轰了一声，神色慌乱，双颊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 余芷秋坐得离王诗彤距离近，也看到了那些画像。 是男子的肖像图。 “诗彤你已经及笄了，是时候相看了。” 张氏笑道：“这些都是干娘细心选出来的人家，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王诗彤有点结巴：“这、这也太突然了……” “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这几年，不抓紧点时间，好的儿郎都被挑走了。” 张氏知道王诗彤自幼丧母，不懂这些，便略微详细道：“女子从相看到下订而后成婚，其中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你不用忧心，并不是让你马上就嫁出去。” 王诗彤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 “看到中意的告诉干娘，到时候会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王诗彤轻声应是，把目光投到手中的画像上。 余芷秋看了一眼王诗彤状似认真的侧颜，又把视线移到画像上去。 画像一张张翻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画像全都被翻阅了一遍。 “有相中的吗？” 张氏笑道。 王诗彤害羞的点了点头，从中抽出了一张。 余芷秋心下微动。 还是他…… 白嬷嬷接过画像，把画像送到张氏跟前。 画像上男子面如冠玉，微微一笑如沐春风，是一众画像中相貌最为出众者。 张氏点了点头，道：“此人乃是本届的探花郎，名叫韦涛，虽出身寒门，但已入翰林院，目前担任正七品编修。” “父母高堂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无甚拖累，是个不错的人选。” 王诗彤唇角笑意微微一僵，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张氏道：“芷秋，明日的相看，你就陪诗彤走一趟吧。” 余芷秋轻声应是。 张氏继续和王诗彤说起关于韦涛此人。 余芷秋静静的坐在一旁，却微微有些出神。 韦涛…… 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 黄府 游廊上，一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画卷，一手拎着裙摆，飞快的向前跑去。 身后，两个丫鬟在在后面紧追其后，喊道：“小姐慢点！” 小姑娘看上去年约八岁，却跑得极快，很快就把身后的丫鬟甩开了。 “小姐安……” 小姑娘一口气冲到了书房，守门的丫鬟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小姑娘就已经伸手把门推开，径直跑了进去。 “娘亲，你快来看看……” 谁料一进去，却见书房里坐着两个人，小姑娘嘴里要说的话顿时没了声响。 书房内，黄怡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儿就有点头疼，无奈的朝好友道：“这是我的女儿，黄皎皎。” “皎皎，还不快过来拜见明娘子？” 黄皎皎上前福身见礼。 明娘子笑着应了一声，问道：“皎皎，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 “是一副画。” 黄皎皎回道：“画得可好了。” 说着，黄皎皎抬手把画卷打开，一副生动的斗鸡图顿时跃然纸上。 明娘子和黄怡先是一愣，继而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而画作右上角有一个小章，上面正写着‘云游客’三个字。 第17章 相似 “确实是惟妙惟肖啊……” 黄怡赞叹道。 明娘子点头，道：“无论是光影的处理，还是色彩构图，处理得都很好，确是一幅上乘之作……” 明娘子说着说着，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眉间轻轻蹙起。 “怎么了？” 黄怡极喜斗鸡图，虽是发问，但目光仍舍不得从画作上移开。 “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明娘子道：“这幅斗鸡图的笔触处理方法，和我之前见过的一幅画十分相似。” “是吗？” 不意听到有关于作画者云游客的信息，黄怡忍不住分出一丝心神来。 明娘子擅画，她能说出相似的话，就说明明娘子怀疑这幅画是出自同一人的手中。 黄怡问道：“你说的那幅画以前是在哪看过？如今作者何在？” “在十多年前的一次红缨学院入学考核里，是一名姓余的小姑娘所作的游蝶图。” 虽然时日悠长，但明娘子印象不浅。 “只可惜天妒英才，其人于一年前便已病逝去了。” “……什么？” 黄怡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皱了皱眉，把目光从画作上移开，看向明娘子。 “可是，这斗鸡图的墨迹颜色看上去分明是新近之作。” 明娘子也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眉头紧蹙。 “不止如此，那姓余的姑娘入学不久，便出了意外。听闻是上山游玩时不慎从山坡上跌落，双手骨折，好不容易康复之后，那双手一拿起画笔却无故发颤，笔下画锋难以成型，再也画不了画了。” 黄怡神色慎重了些。 依明娘子的话，那位余娘子既然已在十多年前无法作画，那正常来说，这副斗鸡图就不可能出自那位余娘子手中。 但是，黄怡知道明娘子不会无的放矢…… “那副游蝶图如今在哪？” 明娘子无奈一笑。 明娘子知道黄怡意欲何为，把两幅画放在一起比较是最好的办法。 “那副游蝶图如今在武安侯府宋家手里。” 她们无法比较。 这厢，明娘子话音刚落，一旁的黄皎皎突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声。 “怎么了皎皎？” 黄怡问道。 “娘亲、明娘子，你们快看这里。” 说着，黄皎皎用手指指着斗鸡图最下方边缘处。 “这里有被剪切的痕迹。” 黄怡和明娘子凝神看去，果真如黄皎皎所说，这斗鸡图缺了一部分。 明娘子凑近点看，道：“切面平整，应该是被特意剪掉了。” “这幅画到底怎么回事啊？” 黄皎皎没想到这区区一幅斗鸡图背后竟有那么多谜团， 十分的好奇。 没人出声作答。 过了好一会儿，黄怡突然笑了出声来。 “娘亲，你是想到了吗？” 黄皎皎惊喜道。 黄怡道：“两个月后便是红缨学院的入学考核了。” 送画者大概率是冲着这来的。 她们不用多想，两个月之后自有分晓。 明娘子恍然，突然间想起些事情来。 “说起来，那余娘子嫁人后也生了一个女儿。” 明娘子看向黄皎皎，道：“好似就和皎皎差不多大吧。” 黄皎皎自是听明白黄怡两人的话，不由得瞪大眼睛。 “不会吧……” 黄怡点头道：“余娘子云游仙逝，独留其女孤身于人间作客……云游客，此名确实贴切。” 明娘子继续道：“当年余娘子不过十一岁便作出了游蝶图，其女儿青出于蓝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黄皎皎本也打算参加红缨学院两个月后的考核，闻言骤觉压力巨大。 黄皎皎看得出来，她目前的作画水平连这斗鸡图的一半都不及。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黄怡看向黄皎皎，安慰道：“不必过分忧虑，尽力即可。” 黄皎皎点头。 “娘亲，女儿知道了。” 黄怡转头望去明娘子，道：“对了，此次考核我要亲自监考，你安排一下” 明娘子一愣，有点好笑的看了黄皎皎一眼，点头道：“我会安排好的。” 一旁的黄皎皎：“……” …… 申时，夕阳西下，宋简下衙归府。 在寿安堂用过晚膳，宋简和余芷秋并肩往外走去。 尽管去往如意阁和书房同路，但是宋简却很少和余芷秋同行。 余芷秋不知宋简今日此举为何。 余芷秋视线轻轻落在宋简身上。 此时余晖未尽，金色的光线洒落在宋简身上，在其如琢的五官上镀上一层光泽，使得平日身上冷清的气质似乎多了一分暖意。 余芷秋有些恍神。 “世子，今日上衙诸事顺利吗？” 不知不觉，余芷秋把心间盘旋的关切之语说了出口。 宋简淡淡的看了余芷秋一眼。 “内宅妇人不可预闻国政。” 余芷秋小脸霎时一白。 “是妾身多言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有几分紧张。 宋简和余芷秋两人同行了一小会，待来到一分岔道口，宋简突然停下了脚步。 “明日，诗彤的相看，你多加留心。” 余芷秋一愣。 虽然宋简一如既往的神色冷淡，但话语中的关切之意余芷秋听得分明。 余芷秋没想到宋简原来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一时间心下五味杂陈。 “妾身知道了。” 余芷秋轻声道。 宋简提及这一句后，便径直转身离开。 余芷秋站在道口，目送宋简的背影越走越远。 直至宋简再无回头，身影消失，余芷秋迈步继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18章 相看 翌日 马车嘚嘚嘚向前行进，马车里，王诗彤和余芷秋相对而坐。 王诗彤穿着一身浅紫色轻纱罗裙，腰束素色缎带，鬓发上戴着一支点翠攒珠花簪，未施过多的粉黛。 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异常。 但又有些过分质朴。 余芷秋轻轻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很快，不知不觉间，马车驶到了桃花园。 桃花园顾名思义，自是满园满栽桃花。 只是桃花盛开于春日，现已是秋季，院里桃林萧瑟，不见花开。 但是园子中有一鲤鱼湖，又以人工挖出数条沟渠，引湖水环绕整个桃花园。 都言春鲢秋鲤，此时鲤鱼吃尽凋落的桃花，养得最为肥美。 清澈见底的水中，一条条艳红金黄的鲤鱼在其中追逐游嬉，是园中的一大景致。 余芷秋在丹桂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眸，便看见候在桃花园前的一男子。 日光从身侧浸入，在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画上明艳的色彩。 只是，画像上男子笑意盈盈，温润如玉，如今一见，此人眉间却是拢上一抹轻愁，冷清的很。 感受到余芷秋的目光，男子把视线转过来，两人相对，无言伫立。 “韦涛？” 王诗彤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注意到桃林下的一俊朗男子，一时间，眼中不觉闪过惊艳之色。 余芷秋回过神来，轻抿双唇，移开了视线。 韦涛也看到了余芷秋身后的王诗彤，牵着妹妹朝两人走了过来。 “是世子夫人和王小姐吗？” 韦涛在余芷秋两人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拱手行礼。 “是的，韦大人。” 余芷秋轻声回道。 王诗彤站在余芷秋身侧，朝韦涛福身行礼。 “这是我妹妹，韦敏。” 韦涛介绍了一句身侧的女孩。 女孩两颊有婴儿肥，年岁颇小，大约只有七岁的模样。 “世子夫人，王小姐，敏儿这厢有礼了。” 韦敏怯怯道。 余芷秋朝韦敏礼貌一笑。 两厢打过招呼后，韦涛道：“鲤鱼湖旁有一凉亭，我们可以去那里赏景乘凉。” “好。” 余芷秋点头。 王诗彤虽然嫌弃韦涛寒门出身，但其人皮相极佳，王诗彤看得脸泛红霞，神色间有几分不知所措，沉默的跟随在余芷秋身侧。 一行四人往鲤鱼湖的方向走去。 韦涛和余芷秋并肩同行，日光从侧面打来，韦涛的影子落在余芷秋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余芷秋莫名有几分的不自在。 四人各有心思，一路沉默。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四人终于来到了鲤鱼湖旁的凉亭。 凉亭内砌有一圆形石桌，石桌旁放置数个圆凳，四人随意落座。 只是坐定后，四人目光相对，却无人出声，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相看本就是一件紧张之事，按理说，应是男方的亲眷先开口活跃一下气氛。 只是韦敏性情有些胆小，只得余芷秋来先行开口。 “敏儿，你今年几岁了？” 余芷秋问道。 “七岁了。” 韦敏小声回道。 “那今年红缨学院的入学考核，敏儿要参加吗？” 韦敏点点头，轻声道：“要的。” 余芷秋看着眼前这个异常乖巧的女孩，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我女儿宝慧今年六岁，习的是画道，如果你们能一起考上了，就可以做个伴了。” 韦敏小小的笑了笑，应承道：“好。” 余芷秋努力的说话，亭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许。 一旁，王诗彤安静的坐着。 王诗彤的斜对面，韦涛垂眸不语，眉眼间有几分心神不属。 王诗彤轻轻皱了皱眉头。 王诗彤无意于韦涛，不过是无法推辞侯夫人张氏的好意，迫不得已出来相看。 但是，王诗彤没想到，她的相亲对象韦涛，似乎也无意于她。 一时间，王诗彤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气恼。 本来王诗彤还对等下的计划怀有几分愧疚，现下顿时消弥无踪。 “韦大人。” 王诗彤趁着余芷秋说话的间隙，突然出声。 “能否陪我一起去湖边走走呢？” 韦涛抬眸，淡淡的看了王诗彤一眼。 相看的男女子要求单独相处，这要求无可厚非。 韦涛薄唇微张，正要应承下来。 就在这时，韦涛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向他看来。 视线移动，正正对上余芷秋的目光。 四目相对，却见余芷秋微不可见的朝他摇了摇头。 韦涛心下一悸，下一刻，那个已到嘴角边的‘好’字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王小姐，舍妹胆小，离不开人。” 余芷秋移开了视线，轻轻松了一口气。 余芷秋知道王诗彤无心今日的相看。 “…………诗彤落水之时，你身在何处？” 仿佛间，宋简那冰冷的责问再次在余芷秋耳畔响起。 上一辈子，韦涛答应了王诗彤的提议，两人单独去湖边散步。 而后不知发生了何事，王诗彤竟跌落湖中。 女子一向身弱，王诗彤这一落水着凉，待回到侯府中便发起了高烧来。 宋简下衙归家得知此事后，丝毫不顾余芷秋颜面，在众仆从面前，直接诘问。 那眼中的冰冷之色，让余芷秋忍不住身子一颤。 “诗彤提议要和韦大人去湖边散步，妾身便和韦大人的妹妹在凉亭候着……” 余芷秋辩解道。 只是，不等余芷秋把话说完，宋简直接出声打断了余芷秋的话。 “你失责了。” 余芷秋双唇嗫嚅几许，只是对上宋简那不耐的眼神，余芷秋只得垂眸道。 “是妾身的错…………” 而这厢，王诗彤喝上汤药后清醒过来，直接对众人哭诉。 “是韦涛他、他想对我动手动脚……我吓坏了，避开的时候不小心跌落湖中呜呜呜……” 王诗彤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一旁的余芷秋不意听到这番说辞，大吃一惊。 只是下一瞬，余芷秋脑海里就浮现出三个字，不可能。 韦涛绝对不可能是那种孟浪的人。 王诗彤在撒谎。 只是，王诗彤哭得厉害，当时又并无其他人在场，韦涛就这样被生生的扣上了轻薄女子的罪名。 之后宋简为王诗彤出头，一番操作，韦涛便被压在七品编修这一官职上数年不得出头。 其他人得知韦涛得罪了侯府，便与韦涛疏远开来。 之后，更无人敢与韦涛结亲。 直至余芷秋溺毙那年，韦涛还是孤身一人，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而王诗彤因为落水一时名声有损，侯夫人便暂且没有给王诗彤安排相看。 只是现在看来，余芷秋想，王诗彤确确实实就是在撒谎。 故意污蔑韦涛，目的就是自污，使得自身名声有瑕，却又因为处于受害者的身份，让人怜惜。 于是得以推掉相看，得以在侯府多留几年。 得以满足私心，留在宋简身边。 第19章 拜访 王诗彤神情一僵。 王诗彤没想到韦涛竟敢拒绝她。 这不明着说看不上她吗？ 一个区区芝麻小官，他怎么敢？ 王诗彤已经没空想什么计划了，整个人恼羞成怒。 王诗彤猛地从圆凳上站起，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转身离开。 余芷秋只得起身。 “失礼了，我们先行告退一步。” 一旁的韦涛见余芷秋离座，终于忍不住道。 “你在侯府过得好吗？” 余芷秋脚下一顿，下意识看了韦敏一眼。 韦敏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向余芷秋。 “没事的。” 韦涛摸了摸韦敏的脑袋。 余芷秋轻轻抿了抿唇，淡声道：“你不该过问的。” 说罢，余芷秋再次迈步向外走去。 身后，丹桂瞪了韦涛一眼。 武安侯府 寿安堂 王诗彤哭哭啼啼的向侯夫人张氏泣诉道。 “……那个韦涛可恶的很，他、他竟然拒绝了我的邀约，他怎么能够这样呜呜呜………” 王诗彤眼泪簌簌落下，鼻尖眼圈发红，看上去异常可怜。 “姑姑你别太伤心了。” 宋宝慧得知王诗彤相亲归来，好奇过来想要询问一下情况，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连忙劝慰道。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那就嫁过去，谅他也不敢得罪侯府。” 王诗彤哭声一顿。 “不、我不喜欢他。” 王诗彤道：“宝慧，我讨厌极他了。” 韦涛害她丢了那么大的面子，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哦那也好办。” 宋宝慧道：“到时候我让爹爹找些人教训他……” “好了。” 张氏出声打断了宋宝慧的话。 “既然那个韦涛不识抬举，那就算了。” 张氏没想到好好的相亲竟是这样的结果，看向王诗彤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等改日干娘再替你安排个好的。” 王诗彤咬了咬唇。 王诗彤之所以哭得那么伤心，一方面确是因为被韦涛下了面子，但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惹得张氏可怜，从而把相看推掉。 “干娘……” 王诗彤带着哭声道：“能不能让诗彤缓一段时间，诗彤不想相看了呜呜……” 看王诗彤实在是伤心，张氏只好点头。 “还有大嫂……” 王诗彤暗恨，没想到竟然她竟然在余芷秋面前丢了脸。 “谢谢你的陪伴，下次就不必麻烦了。” 宋宝慧闻言顿时看向余芷秋。 “肯定是夫人笨嘴笨舌的连累了姑姑，使得对方对姑姑印象不佳，要不然那个韦涛怎么可能会拒绝姑姑呢？” 王诗彤摇头，道：“大嫂很努力说话了，只可惜诗彤不争气。” 余芷秋没有解释，因为确实是因为她，韦涛才会拒绝王诗彤。 “姑姑，你人太好了。” 宋宝慧道：“下次让宝慧陪你去吧。” 张氏看了宋宝慧一眼，道：“胡闹……” …… 从寿安堂回来，余芷秋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丹桂帮忙脱簪。 丹桂心下有些担忧。 韦涛此人丹桂是知道的。 本以为小姐都嫁人了，韦大人也开始相看了，那些过往就都过去了。 可是没想到，韦大人居然还惦记着自家小姐。 丹桂隐隐有个想法。 莫不是韦大人答应和王小姐的相看，也是冲着二小姐来的？ 丹桂看着铜镜里闭目养神的余芷秋，欲言又止。 “丹桂。” 余芷秋突然开口，一下子打断了丹桂的胡思乱想。 “怎么了小姐？” “那下半截的斗鸡图，在墨香阁里挂上了吗？” 丹桂点头，回道：“已经挂上了。” “嗯。” 日子不过才过去了两天，余芷秋知道她不该心急的。 只是毕竟余芷秋已经许多年没有拿画笔了，她有些忧心笔下的画入不了黄院长的眼。 余芷秋把斗鸡图一分为二，目的就是为了让黄院长凭着上半截的图纸来寻到墨香阁。 希望一切能够如她所想般顺利。 这时，周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 “少夫人安。” 周嬷嬷向余芷秋福身行过一礼。 余芷秋道：“有什么事？” “少夫人，明早承光少爷会来侯府拜访。” 余芷秋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起了之前周嬷嬷告状一事。 自从那件事后，余芷秋便把周嬷嬷调至了外间。 “知道了。” 余芷秋淡声道，径直挥手让周嬷嬷退下。 待周嬷嬷离开，身后的丹桂松了一口气。 “小姐太好了，必定是承光少爷把余夫人劝住了。” 余芷秋没有言语，但眉目却也软和了些。 …… 一清早，余芷秋便早早起来梳妆，然后前往寿安堂和众人一起用膳。 昨日余芷秋已经告知侯夫人张氏，今日余承光回来拜访侯府。 所以，众人用过早膳后，除了宋简去上衙，其他人都留在了寿安堂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大声通传。 “余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余承光便迈步踏进了寿安堂。 余承光身着一身素色绣竹长袍，乌发用玉簪别在脑后，眉目清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侯夫人安。” 余承光对张氏拱手行礼。 张氏淡淡的应了一声。 一旁，等待已久的宋宝慧起身小跑到余承光跟前。 “舅舅，宝慧好想你啊。” 宋宝慧兄妹两人本就对余承光亲近，今日因为余承光到来，早课都取消了，宋宝慧对余承光笑的更加的开心了。 “宝慧，先让舅舅落座吧。” 宋宝睿对余承光见礼，出声道。 “哦舅舅你快坐。” 余承光顺着宋宝慧小手的力道在圈椅上坐下，笑道：“之前二姐回门的时候不见你们兄妹两人，你们外祖母可担心了，前些日子听宝睿已经大好了，便迫不及待的让舅舅来看看你们俩。” 余承光解释了一番来侯府拜访的缘由。 “让外祖母挂心了。” 宋宝睿道。 “余公子。” 一旁坐的王诗彤向余承光打了声招呼。 余芷秋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朝余承光点了点头。 余承光一一回应。 “侯夫人，这是晚辈前些日子从番邦商人那里得来的一琉璃寿桃摆件，颇有几分新奇意味，晚辈便大胆献上了。” 余承光说着，身后的小厮把手上拿着的礼盒递过去给张氏身侧的白嬷嬷。 白嬷嬷把礼盒轻轻打开，一个流光溢彩的琉璃摆件现于人前。 整个摆件皆是透亮无暇，只是表面并不是光滑的，而是打磨出无数的菱面，从窗柩处透过来的阳光洒落其上，便被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斑，十分亮眼。 张氏见过珍品无数，深知这摆件价值不菲，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有心了。” 张氏看向余承光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舅舅，这摆件好好看啊，宝慧也想要。” 宋宝慧扯着余承光的手的撒娇道。 余承光笑道：“舅舅也给你们带来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舅舅你真好。” 宋宝慧笑道，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了礼盒。 “王小姐，二姐，承光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说罢，余承光身后的小厮一一把礼盒送到每个人手中。 “哇。” 宋宝慧一打开盒子，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舅舅，这琉璃蝴蝶摆件好好看啊。” 余承光摸了摸宋宝慧脑袋，道：“喜欢就好。” 余芷秋打开手中的盒子，却见盒子里头铺了一层软布，其上摆放了一裂开了口子的琉璃石榴。 余芷秋一愣。 石榴多子，寓意多子多福…… 余芷秋心下酸涩。 同时，亦生出了一丝感动。 余芷秋看了一眼后，便把盒子盖上了。 琉璃价贵，众人看着手中的琉璃物件，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一时间，堂中笑谈之声不断，气氛融洽。 第20章 原谅 余承光和侯府众人寒暄一番，而后再一同用过午膳后，便随余芷秋往如意阁走去。 “承光，怎么送那么贵的物件呢？” 路上，余芷秋关心道。 “前段日子结识了一番邦商人，相谈甚好，便在其商队里投了点钱。” 余承光道：“这些琉璃摆件是其中赚回来的一部分，并不算贵。” 余芷秋知道余承光打小就聪明，对于他的这番解释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无异议。 只是可惜余承光身子太弱，走不了科举应试的路。 余芷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愧疚。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如意阁外。 “当初大姐还在的时候，院子也是叫这个名字。” 余承光抬眸看了一眼牌匾，笑道。 余芷秋脚步微微一顿，才继续往里头走去。 走进屋子里，两人随意落座。 丹桂给两人奉上刚沏好的两盏清茶。 余承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在屋子里轻轻扫了一圈。 “屋子里的陈设也没怎么变过。” 余芷秋没有作声，默默品茶。 只是，余承光的话不自觉勾起了余芷秋的回忆。 前世，曾有一次，余芷秋发簪上镶嵌的珍珠不小心掉落在地。 珍珠圆润，在地上滚动间落入了衣柜底下的缝隙间。 为了捡回这颗珍珠，余芷秋便使人搬动衣柜，却不想被宋简撞见。 “你在干什么？” 宋简冷声道。 余芷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宋简为何突然神色冷峻。 “妾身发簪上……” 余芷秋如实把珍珠掉落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余芷秋解释，宋简眉眼间的冷意稍稍缓和了些。 只是…… “这屋内的摆设不许乱动。” 宋简语带警告。 “是。” 余芷秋心下有些委屈，点头应承了下来。 许久之后，无意间余芷秋听到负责伺候宋简的两个小厮的对话，才得知缘由。 “世子真是念旧，那么多年来书房的陈设摆件从不曾改变。” “听闻如意阁也是先世子夫人和世子一起起的名字，里头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两人一同商议着摆放的。” “难怪如意阁那么多年还是那样子。” “真是羡慕啊……” “……” 余芷秋不想听这些，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问道：“承光，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 余承光回道：“以往秋初转季的时候，总会生几场大病。不过自从院使大人施针后，除了感到身子有些发沉外，倒没有其他的了。” 余芷秋心下宽慰，道：“那就好。” 此话毕，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余承光才开口道。 “那天周嬷嬷回府，娘生了好大的气。” 余芷秋不作声。 “二姐，你受委屈了。” 余芷秋睫毛一颤，神色带着些惊异，抬眸看向余承光。 正正对上余承光那温柔的目光。 余芷秋心头一悸，积压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圈一下子变红。 余芷秋慌忙低头，拿起手绢擦拭眼角，掩饰般解释道。 “眼里怎么进沙子了……” 余承光顺着余芷秋意思，没有再提之前的话题。 好一会儿，待余芷秋重新平静下来，余承光问道：“怎么不见周嬷嬷？” “我让她到外间伺候了。” 余芷秋道。 “二姐，你让人把周嬷嬷喊进来。” 余芷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吩咐丹桂把人带了进来。 “少夫人，承光少爷。” 周嬷嬷一进来，朝着余芷秋两人福身行礼。 余芷秋没有出声让其起身。 余承光也一言不发。 两个主子不发话，周嬷嬷只得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周嬷嬷身子微不可见的发颤，眉头紧皱，似是痛苦难忍。 即使如此，周嬷嬷亦不敢如往常面对余芷秋那般，肆意起身。 周嬷嬷的卖身契一直拿捏在余夫人手里，而余承光作为余夫人膝下唯一的嫡子，自然对周嬷嬷有生死打杀的权利。 没有得到余承光发话前，周嬷嬷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很快，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周嬷嬷额上出现了明显的薄汗，脸色发白，身子出现了大幅度的颤抖，甚至呼吸声都有几分急促。 周嬷嬷快要撑不下去了。 圈椅上，余芷秋静静的看着周嬷嬷的窘态，心下隐隐生出几分快意。 终于，随着‘嘭’一声闷响，周嬷嬷整个人重重的跌倒在地。 “奴、奴婢失礼，请两位主子原谅。” 周嬷嬷俯跪在地上，赶紧出声请罪。 余承光看向余芷秋，道：“二姐，你要原谅周嬷嬷吗？” 第21章 忘记 余芷秋一愣，不意余承光竟会问她这话。 但下意识的，余芷秋摇了摇头。 “不原谅。” 余承光眸中一闪，看向周嬷嬷道：“既然二姐不原谅你，那你就去领罚五杖吧。” 周嬷嬷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惧意。 惩责犯错奴仆的棍杖长一米，宽约成人一掌，三十杖便能把一成年男子杖毙。 周嬷嬷年岁大，又是女子，这五杖下去，能要周嬷嬷小半条命。 “饶命啊世子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嬷嬷跪爬到余芷秋跟前，出声求饶。 余芷秋俯视脚下的周嬷嬷，低垂的眼眸中各种情绪翻涌。 余芷秋没有作声。 周嬷嬷哭诉不断，略带凄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 许久，余芷秋双唇微张，开口道。 “丹桂，把人带下去。” 丹桂应了一声，招呼来两个膀大腰粗的粗使婆子，把周嬷嬷拖了下去。 “饶命啊世子夫人饶命啊……” 周嬷嬷求饶的声音渐远，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但很快，屋子外，那棍杖拍打到肉体上声响传来。 “啪、啪……” 那沉闷的杖打声伴随着周嬷嬷的哭嚎，随风影影绰绰的飘了进来。 余承光目光晦暗的看了余芷秋一眼。 “……二姐。” 余承光轻声道：“都怪我这个病连累了你。” 余芷秋有点出神，听到余承光的声音，才回过头来。 余芷秋轻声道：“不怪你。” 余芷秋知道当初害她摔倒的珍珠是长姐掉在那里的。 但长姐说的对，终归是她把娘推倒在地，致使余承光早产的。 不一会儿，丹桂走进屋子里，道：“少夫人，已经行刑完毕了。” 余芷秋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用过一盏茶后，余承光提出告退。 “时日不早了，二姐，下次我再来看你。” 余芷秋心下涌起一丝不舍，笑了笑道：“好，我送你出去。” …… 寿安堂 余芷秋和众人一同用晚膳。 临近尾声，侯夫人张氏开口道：“还有半个月就到中秋了。” 余芷秋一愣，才想起了这件事。 每年中秋佳节，侯府都会在花灯街承包下一个摊位，而后挂上名下花灯铺子制作出来的各式花灯，意在与民同乐。 只要来人猜中花灯的谜题，就可以免费得到对应的花灯。 “宝慧，今年那盏挂在最高处的花灯，就由你来作画吧。” 宋宝慧闻言一喜。 “谢谢祖母。” 有士子在科举前向达官贵人投呈诗作，此行为被称为“投卷”，目的是博取赏识以获得推荐。 而宋宝慧很快就要参加红缨学院的入学考试，如果在花灯上的作画能够得到吸引多人来竞猜花灯，同样能在考前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 张氏笑了笑，看向余芷秋。 “芷秋，今年府中的中秋晚宴你来操办吧。” 余芷秋出声应承了下来。 虽说让余芷秋来操办，但侯府有旧例。 一向是在中秋团圆夜，众人在府中用过晚膳，然后在花灯街最好的酒楼订一包厢，前往赏月赏花灯。 余芷秋想，今年的包厢得看到侯府的花灯铺子才好。 张氏继续说：“让诗彤跟在你身边，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处理家中的庶务。” “儿媳知道了。” 余芷秋应了一声。 王诗彤有几分心不在焉，闻言愣了愣，才道：“干娘，诗彤会好好学的。” 用过晚膳后，众人离席，丫鬟来收拾碗筷。 余芷秋如往常一般，向张氏告退，起身往寿安堂外走去。 “……爹爹，娘亲的那副游蝶图能不能借给宝慧一用？” “宝慧想要借鉴一番，画一蝶月同辉图。” 余芷秋刚走到堂前的院子里，便听到从另一边影影绰绰传来宋宝慧的声音。 余芷秋脚下一顿。 游蝶图？ 宋简清冷的声音传来，道：“可以，你到书房来作画。” 宋宝慧的声音一滞。 “爹爹，我不要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画，我要把游蝶图拿回我房间去。” “不可。” 宋简拒绝了。 “为什么啊？” 宋宝慧语带不解。 “这是你娘留下来的唯一一幅画。” 宋简解释道，一向冷清的嗓音里带上一丝柔情。 “爹舍不得。” 余芷秋猛地停下了脚步。 “小姐？” 身后的丹桂不解的唤了一声。 余芷秋轻声道：“……丹桂，你听到了吗？” 丹桂神情疑惑的看向余芷秋。 “小姐你在说什么？” 余芷秋抿了抿唇。 刚刚宋简嘴里吐出的话，仿若凭空传来一道惊雷，惊得余芷秋心神俱震。 余芷秋从不知那副游蝶图竟一直被宋简藏在书房里。 也从不知宋简竟如此珍视那副游蝶图。 余芷秋只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那好吧，既然爹爹那么喜欢娘亲的画。” 宋宝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那宝慧只好辛苦一点了……” “……” “没什么。” 余芷秋轻声道，再次迈步往外走去。 心湖里，那刚刚因宋简所泛起的涟漪，很快便缓缓平息了下来。 那一瞬间，余芷秋竟是忘记了。 游蝶图上的署名不是她。 是长姐余芷晴。 第22章 花灯 如意阁 余芷秋梳洗完毕后，靠坐在美人榻上。 塌边，放置着一银丝炭烘烤的火盆，余芷秋长发垂下，丹桂坐在一旁忙烘干头发。 热气升腾，烘得人昏昏欲睡。 就在余芷秋想要上床安置之时，在屋外侍候的一个二等丫鬟走了进来。 “少夫人，奴婢有事要禀。” 小丫鬟向余芷秋福身行礼。 “说吧。” 余芷秋道。 “刚刚下房有人来向奴婢告知，说周嬷嬷发热了，现在人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 “嗯。” 余芷秋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丹桂，道：“丹桂，请府医过去看看吧。” “是。” 丹桂放下手中擦拭头发的手巾，随着小丫鬟一同离开了。 只是，没过一小会，屋外传来了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怎么了？” 余芷秋疑惑的看向重新进屋的丹桂。 “小姐。” 丹桂急声道：“奴婢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府医已经被人请过去了。” “是世子的人。” 丹桂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 “是绘春把周嬷嬷发热的事情捅到了世子前面去了。” “小姐，你说世子会不会……” 余芷秋知道丹桂的未尽之语。 周嬷嬷是长姐的奶嬷嬷，又从小照顾宋宝睿两兄妹长大，爱屋及乌，难保宋简不会因为周嬷嬷受罚的事迁怒于余芷秋。 “绘春那个贱蹄子，竟越过了小姐私自报到了世子那边去，真是该死。” 丹桂忍不住骂了两句。 余芷秋没有作声，好一会了才开口道：“没事的，绘春和周嬷嬷的卖身契在余家。” 余家教训一下自家奴婢理所应当。 就算宋简知道了又如何？ 外人无权置喙。 丹桂一愣。 丹桂当然听明白余芷秋的意思。 只是，怎么小姐都不担心世子的想法了？ 万一世子误解了小姐怎么办？ “安置吧。” 余芷秋从美人榻上起身，往黄花梨雕花架子床走去。 见余芷秋不欲多说，丹桂默默的闭上了嘴。 桌上烛火被吹灭，一下子，屋子便陷入了昏暗中。 …… 翌日清晨 余芷秋和王诗彤坐上马车，一同前往侯府名下的花灯铺子。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嘚嘚嘚的前进声中，马车很快便载着余芷秋两人来到了灯花铺子。 “小的拜见的世子夫人，王小姐。” 花灯铺子的掌柜一早就收到了信，带着铺子里的手艺人一同候在门口多时。 “不必多礼。” 余芷秋扶着丹桂的手下了马车，朝众人道。 “两位请到里头歇息一下吧，铺子里已备好了热茶。” 余芷秋点头，与王诗彤随着掌柜往里走去。 呈上两盏热茶后，掌柜便开始向余芷秋两人介绍今年的花灯安排。 “……今年的安排大致与往年一般，只那盏挂在最高处的花灯，另有说法。” 说着，掌柜朝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一小子捧着一盏纱灯走了过来。 纱灯不过是寻常样式，糊制的薄纱上绘有一圆月。 掌柜从衣袖中掏出一火折子，点燃了放置在纱灯正中的蜡烛。 下一瞬，薄纱上那平平无奇的圆月仿似活了过来一般。 如同那真正的月儿，高悬天空，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这是怎么回事？” 王诗彤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突然见到此景，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讶。 掌柜闻言抬手把纱灯一角卸下，露出了里头一机关。 余芷秋抬眸望去，却见里头一层一层的，是以往从没见过的样子。 “这是今年铺子里制出的新样式，利用这个小机关，通过光影置换将灯纱上的静物变幻成活物。” 掌柜笑道：“只可惜此机关极费人力，还需配合灯纱上的图画变换形态，到中秋节那天，大概只能做出一盏花灯。” 余芷秋望着纱灯上活灵活现的圆月，想起了一些上一辈子的事情。 在今年的中秋圆月夜，宋宝慧成功扬名了。 那幅蝶月同辉图在此机关的辅助下，黑夜之下，仿若另生起一轮圆月。 蝶舞翩翩，绕月而蹈，真真正正的实现了蝶月同辉。 此画吸引许多人来竞猜花灯，宋宝慧借此在考前达到了先声夺人的目的。 即使，这幅蝶月同辉图在花灯没亮起来的时候，是那么的平平无奇。 “做的不错。” 余芷秋赞了一声，道：“今年侯夫人发话，那盏挂在最高处的花灯上的图画由宝慧小姐绘制，你派人来好好配合，如果能锦上添花，那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侯府重重有赏。” 掌柜神色惊喜，连忙出声应了下来。 “小的一定好好配合。” 余芷秋再询问一下掌柜的其他问题，待确认全部无误后，便起身离开了。 “世子夫人，王小姐慢走。” 花灯铺子前，掌柜和其他人恭送余芷秋两人离开。 不知不觉间在花灯铺子里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待余芷秋两人重新坐上马车，已经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诗彤，你想回府去还是在外头用膳？” 余芷秋望向坐在对侧的王诗彤。 今天的王诗彤话少得异常，明显的心神不属。 王诗彤一愣，待反应过来余芷秋在说什么，下意识咬了咬唇。 “……去外头。” 好一会，王诗彤才道：“听闻东城有一食店，名叫李氏酒馆，味道挺不错的，我们也去尝尝吧。“ 余芷秋无异议，示意丹桂问一下马车夫会不会走。 很快，丹桂重新回到了车厢。 “少夫人，王小姐，车夫说那李氏酒馆离此地有些距离，需走个两刻钟。” 从此处回府才不到一刻钟，那确实是有点远了。 余芷秋看向王诗彤，正想说点什么，王诗彤先一步开口了。 “也不算远。” 王诗彤神色有些扭捏，却作镇定状，道：“去吧大嫂。” 余芷秋轻轻的皱了皱眉，心下不觉有些异样。 只是余芷秋见王诗彤执意要去，也不好反对。 “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