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赋》 第1章 楔子 熙宁十年 翎英殿外,已是耄耋之年的许怀安,只身着赭紫色官袍却无披风大氅御寒的身影,如枯木一般伫立在红墙绿瓦皑皑白雪中。 “陛下!老臣许怀安求见陛下!” 大太监郑元连忙撑了伞上前去。 “许太傅何至于此啊!您已连着来了三日,陛下都不曾宣召,这大雪天若是再给您冻个好歹又是何苦来哉。” “哼!”许怀安是出了名的执拗,开口更是答非所问“陛下若是还不见老臣,那便让这大雪收了老臣又如何!也免得老臣做了缩头乌龟,完了到下边无颜面对先帝!” 说罢,许怀安原本被雪压得佝偻的脊梁一瞬间又打得笔直。 郑元见状也只得将伞往风雪方向倾斜,虽无甚用,却也希望能够将似乎要吞人的满天风雪挡在伞外。 站了一会儿,见太傅仍旧无动于衷,他无声的朝着廊下使了个眼色,就有伶俐的小黄门上前接替过他的位置。 翎英殿内,温燥的暖意夹杂着浓郁的药味,原本正值壮年的帝王却歪坐在榻上,以往总是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的发丝此刻却泄在肩上。 得了消息的郑元进了殿门就卸下手里的大氅,在炭盆前仔细烘烤过确定身上不带一丝寒意才走进內殿。 还不待他开口,假寐的熙宁帝便率先开了口: “太傅还不肯离去吗?” “回陛下,许太傅不仅不愿意回去,甚至不愿到偏殿等候,一直站在殿外。老奴奉命送的大氅,太傅说什么也不愿意穿。让老奴又给送了回来。” 熙宁帝闻言沉默良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才下令道: “宣宸王来见,让太傅进来等吧。” 宸王府邸 “殿下,您可得抓点儿紧啊,这陛下还等着您老人家呢!” 亲自来宣旨的郑元,不知第几次从椅子上起身催促,皱巴巴的一张脸苦得不行。 奈何上座的那位还在慢悠悠的品茶。 “不急,这可是本王好不容易寻来的佳茗,只此二两,本王若是不能喝完岂不是暴殄天物?” 郑元看着宸王,这位是出了名的好皮囊,和当今皇帝一母同胞,原原本本的继承了太后时年名噪京城的美貌。 就连先帝都曾说: “阿洵这模样,便是朕所有公主加起来也比不上。” 良久,又补了一句 “可惜了……” 那时郑元还年幼,跟在皇后身旁伺候,当下心里还犯嘀咕: 太好看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没明白里头的意思,却见彼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已是煞白了一张脸。 约莫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宸王才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郑元眼见着心头刚要松了一口气,却听宸王开口又道:“少待片刻,本王这就去焚香沐浴更衣,以免冲撞龙颜。” “殿下还是赶紧随老奴进宫吧,陛下特意吩咐过,您见他不用着朝服蟒袍,更不用焚香沐浴。” “你这话就错了,陛下可以不在意这些,我这为人臣子的却不能忘了本分,这可是大不敬。你且再等等,本王去去就来。” 说罢宸王也不再理会郑元,不疾不徐的就出了门。 郑元见拦不住,气的又跌坐在椅子上,招来一个小黄门耳语叮嘱了几句,那小黄门就匆匆的往宫里去了。 另一个跟着一道来的小黄门,是郑元新收的徒弟连顺,见宸王走远他才敢上前跟郑元搭话: “师父,这宸王也太……”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郑元一个眼色给骇得吞回腹中,连忙跪地讨饶。 “起来吧,莫让宸王府邸的人看了笑话。” 连顺赶紧起身,又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句话不敢再多说。 熙宁帝刚挥退了郑元派来传话的小黄门,又重重的咳了起来,坐在外间的许太傅却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岿然不动。 …… “太傅,朕心意已决。” …… “太傅……” …… 如此僵持许久,不论熙宁帝说得口干舌燥,许怀安都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直到 “先生……” “学生疼……” 许怀安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良久,他抬头望向窗外,轻轻的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老臣且再由着你最后一次,先帝爷那儿,老臣下去了再请罪吧。” 熙宁帝瘦脱相的面颊,终于露出笑意。也只有此时还能依稀看出,时年鲜衣怒马少年郎的一二分风采来。 “我不疼了,先生。” 许怀安顿首,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新书刚开,希望大能够喜欢,多多支持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拨浪鼓(上) 熙宁帝咳得越来越厉害,是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架势,就连偏殿随侍的御医李叔同都听到了,急忙赶过来,却被看门的小黄门拦住。 李叔同也顾不得宫规不宫规、冒犯不冒犯的了,朝着门内大喊: “ 陛下!陛下!您都咳成这样了,就让臣进来为您看看吧。” 殿内除了急促的咳嗽声之外,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李叔同实在忍无可忍,他对着阻拦自己的小黄门怒吼道:“陛下如今咳得连话都说不成了,你们竟然还胆敢拦着我,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两个小黄门骇得连忙跪地匍匐,殿内的咳嗽声也终于告一段落,有了回音。 “给朕滚进来。” 李叔同大喜,连忙推门进去,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龙榻前,复又重重跪下,膝行到熙宁帝面前为他请脉。 “你说你这人,为难几个孩子做甚?” 熙宁帝瞥了一眼李叔同,并不让他碰自己的手腕。 李叔同曾是他少时带兵的军医,陪他出生入死,也曾好几次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大抵是拉不回来了。 李叔同见他仍旧是不愿意给自己诊脉,气的坐回小腿上: “陛下您这话说得,这不是您为难我在先?” 熙宁帝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笑意来,刚再想说话,一吸气就又控制不住猛的咳嗽起来。 这时殿门又被打开,郑元终于走了进来。 “陛下,宸王殿下到了。” 此刻,殿内三个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蟒袍加身的宸王从容的从门口大步走来,背后的宮墙雪景都被他比了下去。 宸王恭恭敬敬的行完大礼,抬起头时,笑容不加掩饰。 “陛下,您让臣弟好等啊。” 既叫了陛下,却又自称臣弟…… 臣弟、臣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熙宁帝想要起身,却只是一个动作,胸腔就剧烈起伏猛的咳嗽起来,李叔同连忙上前为他顺气,寻了靠枕扶他半靠在榻上。 “到皇兄这儿来,阿洵。” 他拍了拍床沿,意思是让宸王坐到这儿来。现在的情况,完整的说完一句话实在罕见,但是比这更让宸王震惊的,是他话里的内容。 阿洵…… 母后去世后,许久无人这般叫他了。 “陛下,君臣有别。” “你啊……” 紧接着又是剧烈的咳嗽声,李叔同连忙递了备好的汤水给他。 “陛下,不如让老臣替您代为传达。”接话的却是先前的许太傅——许怀安。 “我想亲口跟他说。” 出乎意料的,熙宁帝说完这句话,虽然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但是他竟然忍住没再咳嗽。 “阿洵,到皇兄这儿来。” 宸王再听到这句话,恨不得直接上前扼住他那如破风箱一般的脖颈。 亦恨不得让自己埋伏的人手都一拥而上,制住整个皇宫后,看看他是否还会如这般假装熟稔的叫自己名字。 可是现在他还不能,时机未到,这个骂名他不能轻易担。 他的手握成紧拳复又松开,再换上亲昵得体的笑容,走上前同他演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 “皇兄,何事唤臣弟?” 熙宁帝看了一眼一旁恭候多时的郑元,郑元立刻就指挥着两个小黄门抬着一只漆红的大木箱进来。 熙宁帝同时也挣扎着起身下床,然后一个腿软,屁股就砸在了脚踏上…… 还好李叔同眼疾手快的扯下被子垫在上面,否则他如今瘦成这样,定又吃痛。 而宸王下意识想去扶他,伸出手的瞬间又戛然而止,木头般的缩了回来。 熙宁帝却没看见,他指挥着小黄门将箱子放在自己跟前儿,又让他们退下,自己亲手将箱子打开。 宸王的目光一直跟随熙宁帝手中的动作,手不自觉抚上自己腰中的软剑。 一步之内,单凭熙宁帝如今的身手,他若是从箱中拿出利器,他也有把握将他一击毙命。 可是当熙宁帝将整个箱盖打开时,他却傻在了原地。 这是…… “阿洵,你可还记得这些?” 映入眼帘的全是他从小到大的玩物、书籍和器皿风,甫一看去有些甚至年代久远的他自己都拿不准了是否是自己的。 只见熙宁帝从箱子里取出最上面的小拨浪鼓。 ————————————————— 承平八年 那年冬天的夜晚来的格外的早。 才七岁的晏清趴在贵妃榻上,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宫人、听着母妃在里间时不时传来的呻吟惨叫声。 他知道母妃在生弟弟,他要安分一点,不能给母妃添乱。 接着,中间父皇来过一次,又匆匆的走了。 只有他从母妃喊疼开始,就一直在这儿。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从天晴到雪停。 “大殿下,饿不饿呀?要不要吃点东西?”说话的是他的乳母陈李氏,她恭敬的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这手怎的这般凉?”陈李氏低声惊呼,连忙双手握住晏清的手来回搓揉呵气。 晏清不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卧房的位置小小的眉头拧着。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报喜声,有机灵的丫鬟连忙跟守在外面的太监打招呼,让人去圣上跟前儿通传: 皇后平安诞下龙嗣! 陈李氏也是喜极,连忙抱着晏清到卧房去跟着贺喜。 晏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所有人都很高兴,他挣扎着从陈李氏身上跳下来,走到皇后塌前。 他先是看到襁褓里的小人儿,他此刻安静躺在母后身旁,小手不安的挥动。 宴清觉得十分新奇,他伸手碰一碰他的小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一根手指。 不同于嬷嬷的手掌宽厚。婴孩娇嫩的小手温热柔软,刚好能握住稚子微微出汗的尾指。 晏清本还有些气恼这个害母后哭疼的小不点,此刻经由这一握,心里的气恼与埋怨顿时烟消云散。 他愣在原地,心道:就是我的弟弟吗? 为着待会儿还要见皇帝,一个宫女正在给皇后整理仪容,此刻她额前头发全部湿透,苍白着脸,疲惫的睁不开眼睛。 “母后,您还疼吗?” 皇后睁开眼,看到他的手在襁褓里,突然厉声开口:“赶紧拉开他,谁带他进来的?” 皇后凤口一开,陈李氏立马上前将他抱走,手指被迫从小人儿手里抽出,他甚至都忘了挣扎,陷在母后此刻眼神如浓墨一般的厌恶里。 母后,讨厌自己 吗? “大殿下,皇后娘娘此时须得好好休息,您要不……” “陛下驾到!” 陈李氏把他抱到外间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呼声打断,又连忙带着晏清下跪行礼。 皇帝进门看到他跪在门口,高兴地一把捞起他,“走,父皇带你看弟弟去!” “陛下……”皇后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在看到皇帝怀里的他时,有一瞬间的崩裂。 后来他们再说了什么,晏清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父皇抱着他坐在床上,母后怀里抱着弟弟,他又伸手到弟弟的小拳头里,又被弟弟牢牢抓住。 母后想让他把手拿出来,却被父皇制止,父皇说:他们兄弟二人能亲近,是好事。 因为本书穿插多个时间线,用倒叙和插叙的方式为大家呈现,所以为了方便观看,在跳脱新的时间线是我会用横线“————”隔开,请大家注意区分,笔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拨浪鼓(上) 第3章 拨浪鼓(下) 从皇后寝殿回来后第二天,他就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陈李氏不知他在找什么,上前询问,他也不理,只一味的不停翻找,直到他将一个落地梅瓶打翻,才从瓶腹中取出一只精美华丽的拨浪鼓,两个小锤被精心打磨成小小的拳头,摇摆起来像撒欢的稚童。 这是父皇送他的,说像极了他。 他喜爱不已,爱不释手得就连太傅给授课时他也带着,太傅说他玩物丧志,会让父皇母后不喜。他害怕的回来就将拨浪鼓放进比自己还高的落地梅瓶里,觉得这样自己就拿不到,再想玩也拿不到。 孩童心性,只是时间一长,他自己也忘了。 如今,虽然自己不能玩了,但是他可以送给弟弟,弟弟还小定然能玩的。 他找来抹布,仔细擦干净又熏了香,只等明天请安时,就能送给弟弟了。 第二天,他满怀期待的去请安,却在殿外等了又等,都没等到母后的召见。 昨儿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虽然积雪已除,但实在寒冷。他小小一点,却笔直的站在中庭,站了近一个时辰。 一个小黄门看了不忍,上前劝他不如进殿内等,皇后娘娘若是通传也是很快的。 他看了小黄门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殿下,奴才郑元。” 他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却不再说话,又约莫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双腿冻得僵直,几乎失去了知觉,面前的门才终于打开。 门打开的一瞬间,还能隐约听到母后逗弄弟弟的笑声。 出来的是母后身边的探梅,她只身出来,连忙矮身将手里的暖炉塞进他的怀里,许是屋里边的银丝炭太旺,熏得她眼角泛红。 “大殿下,娘娘特意交代了,近来天寒地冻免了您的请安,往后等天气暖和再召你过来可好?” 探梅说这话时明明是笑着的,他却觉得比这中庭寒风更凉。 “探梅姐姐……” “怎么了大殿下?” “母后她……现在还疼不疼了?” 探梅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断了线似的掉,连忙伸手擦了又擦。 她方才在门内看得分明,大殿下一直在中庭站着等,通传的人禀了三次娘娘都不曾回复,既不让走也不让进。 直到她看到这小黄门劝他,他也不走,这才央了最得皇后青眼的柳嬷嬷去求,结果娘娘就给了现在这个回复。 她是看着大殿下长大的。 娘娘以前的态度,她们几个近前伺候的人也是有几分明白的,但是在七殿下出生前,娘娘还是愿意维持表面关系的。 可是现如今…… “殿下有心了,娘娘如今身体无碍,但还需静养,您可放宽心。这个时辰,太傅的课业快要开始了,您还是早些去吧,奴婢会照顾好娘娘的。” 晏清的视线越过探梅,深深的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然后深深的行了一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望母后凤体安康。” 随即又给探梅点头示意,道了谢后,转身离开。 夜里,陈李氏发现他睡着后便缩成一团,哪怕沐浴过热水整个人仍旧冰得不行,便将他的脚搂进怀里一整夜,直到天明。 接下来一连三个月,他都雷打不动的仍旧去请安,每次都在中庭站着等到开课前再离去。 中间不论是谁出来回话,都是一样的托词,不曾让他进去过。 直到三个月之后,冰雪消融,日头晒在身上也觉得有些热意。 他高兴极了,他觉得这便是母后说的天气转暖见他的时候了。 他照常候在中庭,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跟母后和弟弟说的话,还有这些天的功课,以防母后问起他的学业自己不能应答,觉得自己荒废了学业。 母后对他向来要求甚为严格,柳嬷嬷说是因为他是陛下长子,要以身作则,所以才如此。 他去问过太傅是不是长子都要如此,一向庄严的太傅却看着他失了神,末了才怅然的回答他说:然也。 其实他不知道“然也”究竟是“是”或“不是”,可是却不再追问,他小小年纪已经惯会察言观色,他看的出来太傅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所以只得更努力的用功学习,他想,如果他要是如嬷嬷所言,做好一个长子应有的表率,母后是不是也会夸他。 可是直到日头越来越高,他却越发觉得体内凉意深浓。 今天出来的是柳嬷嬷。 柳嬷嬷其实往日里不大出来的,今日出来必然有别的事情。 “大殿下,明日是四殿下的百日礼,皇后娘娘体恤您课业繁忙,特意交代您明日不必前往观礼。大殿下,您可得体谅娘娘一片爱子之心啊。” 果然…… 柳嬷嬷是最和煦的人了,这宫里从上到下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他自然也挑不出来,可是他心里就是堵的难受。 “柳嬷嬷……” “大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母后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柳嬷嬷愣怔了一会儿,旋即恢复过来,她蹲下身,爱怜的为他擦拭去额头的细密汗水。 “傻孩子,这世上,怎么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呢?” 柳嬷嬷是皇后乳母,说一声半母也差不多,是以她在皇后寝宫对大殿下说一声傻孩子,却没人觉得不妥,更无人敢置喙。 晏清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自己日日带在身边的拨浪鼓,递给柳嬷嬷。 “柳嬷嬷,这是我给弟弟的百日贺礼,柳嬷嬷帮我给弟弟吧。” 柳嬷嬷伸手接过,答应了下来。 晏清谢过转身离开。 柳嬷嬷看着他的背影,召来郑元,“天气暖和了,殿下该裁春衣了,你去找内务府着手去办吧。” 郑元得令离开,探梅就掀了帘子走出来,看见柳嬷嬷手上的拨浪鼓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嬷嬷,这鼓大殿下幼时从不离手,娘娘怕是不会留的。” 柳嬷嬷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并不回她,只是进了寝殿,炉子旁烤了烤待周身寒气退却后,走向正在逗弄幼子的皇后。 皇后眼睛里全是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根本无暇看她。 “人走了?” “刚走,娘娘吩咐的话,老奴也带到了。” 皇后闻言满意的笑得更深。 柳嬷嬷将拨浪鼓拿出,拨浪鼓摇啊摇,逗得摇篮里的七殿下咯咯地笑。 皇后这才被声音吸引侧过头,她顺势从柳嬷嬷手里接过拨浪鼓摇晃起来,对着襁褓里的幺儿,甜甜的嗓音有些腻人。 “我们家洵儿喜欢这个呀。” 逗得襁褓内又是一阵儿笑。 她复又端详了一下,然后又对柳嬷嬷说:“嬷嬷上哪儿得的小鼓,难得洵儿喜欢。” 柳嬷嬷毫不意外,对答如流:“内务府之前呈上来的,我瞧着好看便拿来了。” “倒是难得那群蠢货脑袋灵光了一次。” 第4章 小木剑(一) 翎英殿内,熙宁帝半举着一只拨浪鼓看向宸王。 “阿洵你可还记得这个?” “皇兄这是何意?这等三岁小儿的玩物,谁人不知,又有何特殊,更谈何记得与否。” 熙宁帝原本带笑的模样,突然有些凝滞,后又落寞的收回手,改从箱子里拿出一柄小木剑。 整个剑身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有些粗鄙,根本不像宫中的手艺。 只剑柄上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个“清”字,似在昭示自己主人的身份。 —————————————————— 承平九年 身为皇家长子的晏清,早早就明白了以身作则的道理,是以觉得更要文武双全,方能更好作则。 所以他自明白需要作则以来,当他别的兄弟都以各种理由偷懒时,他就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操练。 而教他们的乃是平西王的副将沈鞍。 按理说,一般皇子习武意在强健体魄,而不是主攻杀伐。所以教习找的多是京中的武将守备,或者宫中的禁军统领之流。 让一位多年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副将,入宫做教习的更可谓是少之又少。 沈鞍人如其名,生来就在马背上长大,很是豪迈粗犷,哪里是能安心好生教娃娃的人。 可是皇帝却指名要他教习,甚至亲自与平西王去信讨要。 不错,是讨要而不是下旨威逼。 据说去信的时候不巧恰逢沈鞍病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京中光是送药的就去了五拨人马,见还是不好,竟把告老还乡的前太医院院首给送了去。 一路颠簸还来不及休养,老院首就直接被抬到沈鞍榻前,一个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卧榻三月的沈副将竟一个鲤鱼打挺跳出三米开外,平西王惊得直呼老院首实乃华佗再世,不药而愈人疾,大呼这简直是医疗奇迹。 平西王为他饯行那日,在城墙上连唱三遍渡易水歌。 至此,沈鞍病愈,涕而赴京。 初到宫中,沈鞍看着那一排小萝卜头点儿大的娃娃,只觉手脚发麻。 这皇帝的娃娃,打不得骂不得,算了,随便教教吧。 第一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第二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 第二个月第一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看着面前的小娃娃只剩最大的一个时,沈鞍甚是满意,想来等最后这个也撑不住,皇帝定要勃然大怒然后把他遣回西南! 沈鞍看向面前的大皇子,不由得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危笑。 直到—— 第三个月就从马步开始吧! 为什么这个大萝卜头还在这儿!?!? 他看向他,伸手推了推他肩膀,却发现他的马步扎得极稳。 他不由得来回踱步重新审视这个大萝卜头,竟有故人之姿。 看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呜呼哀哉!! 罢了,既然基础已经打牢,他又如此诚心诚意地份上,那就教教孩子吧。 “师父,听宫里的人说您曾是父皇的伴读?”晏清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着学了半年有余,晏清也是摸清了这位师父的秉性。 他虽粗犷却心思缜密,之前有几次父皇来看自己,他都碰巧不在,不知这二人是谁在避着谁。 沈鞍拿着一根木棍用锉刀正在使力,听到大萝卜问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小娃娃一天天的别瞎打听,跟宫外的长舌男一般。” “可是我已经年满八岁了。” “八岁的就做长舌男了吗。” “……” “你这样长大后不好找媳妇儿的,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一个长舌男的。”沈鞍边说还边吹了一下木头上的木屑。 “那师父是长舌男吗?” “那断断不可能是!” “那师父有人喜欢吗?” …… “都跟你说了!长舌男很讨人厌的!尤其是八岁的长舌男!下课!” 晏清看着虎背熊腰的沈鞍,竟抱着木头和锉刀气鼓鼓的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果真是长舌男吗? “你师父原本是有人喜欢的。” “父皇?!”晏清听到背后的动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躬身行礼。 皇帝拉过他的手,二人相与步于湖心亭。 待二人坐定,皇帝便挥退了左右,独留父子二人坐在这湖心亭。 “父皇,您刚刚说师父原本有人喜欢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没有了吗?” 皇帝闻言,讳莫如深的看着他,直看得他身上发毛。 “父皇?” “我儿晏清果真有几分长舌男之姿。” 晏?长舌男?清:“……” “哈哈哈哈哈。” 皇帝看着晏清皱巴巴的脸,蓦地就笑出了声。 就连十步开外的随侍大太监都听到了,不由连连点头表示:“陛下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末了又突然正色问他: “好大儿,你可想听父皇给你讲个故事?” 父子这样相处哪怕是在往日,那也实在是屈指可数,晏清自然是甘之如饴。 一听到父皇要给自己讲故事,他不住的点头。终于一改之前“以身作则”的可靠模样,笑得终于像个八岁孩童应该有的样子。 ————————————— 从前有这么一家人,他们受祖荫庇佑,攒下万贯家财富甲一方。 而这家家主有两个儿子,大的冷静沉稳,一直是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而小的那个呢,由于无须继承家业,没了这些约束,则天生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爱自由。 兄弟二人虽性子完全不同,但是感情却格外要好。 不出意料的话,哪怕这家家主百年之后,兄弟二人也能守望相助,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不料事与愿违,一伙儿强盗土匪突然来犯,他们买通了管家里应外合,竟然直接打杀到了家宅门口。 好在这宅子虽大,防御却做的极好易守难攻,那伙子强盗一时半会也攻打不进。 老家主年迈,初闻噩耗就惊厥过去,家中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和不知是否忠心的下属。 就这么被围困了三日,强盗心狠手辣,心知自己也是兵出险招,突袭至此,若是对方一直闭门不出,待到他们的援兵到来自己也无法招架。 就下令将他们邻近村庄里与这家人有联系的一并绑了过来。 叫嚣着要是他们不开门,便每隔一炷香杀一人。 大哥隔门相望,窥见自己刚过门的妻子,也在其中。 说来讽刺,那日她和几个姐妹一同去庙中祈福,回来路上被抓。 他当下就恨不得提刀杀出,却被一干人等拦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家宅之中护卫不足,若是被撕开了口子,家宅的之中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不说,整个祖宗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只要等到在外的援兵赶到,形势就会两极反转。 就这样杀了三日又三日,家宅之外血流成河,那边的土匪头子也越发沉不住气。 他们哪还管什么时辰人数的,也不管是不是宅中亲旧,他们将周边的人都掠来跪成一排,比拼一炷香内看谁杀的更多、更快。 一时间哀鸿遍野,听闻那刀劈斧砍的都卷了刃。 大哥再也忍不了这般诛心之举,一天夜里大哥留了一封信给弟弟,便秘密带着亲卫从密道而出。 等弟弟发现时,密道已被炸毁,而兄长及其亲卫已尽数战死。 无一被生擒。 这次,换成了弟弟站在了门后,窥见了兄长最后一面。 兄长的头颅被长矛刺穿,挂在敌方旌旗之上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胜利,而身躯和四肢皆被当众分食。 弟弟如同当初的兄长一样,拼了命一般想要冲杀出去,被他的好友死死拦住。 “你看看门内诸人!我们谁人的挚爱亲朋没在外面?若是能以命抵命,我们又有谁会苟且偷生?可是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你和你的家人、为了这个家在咬牙忍耐。你兄长的下场你看到了,你父亲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他和这个家还能再失去你吗?!” 他拼命的气力终于被卸去,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环顾周围,每个人眼里都有热泪盈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愤怒和悲伤在焚烧着他们的意志和理智。 他再看向好友时,才想起那日和兄长刚过门妻子一起被掳的,还有好友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 沉默和等待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的切割在每个人的身上。 当天蒙蒙亮之时,西南方向摇旗呐喊冲杀之声响破天际,他知道援兵来了,他亲手打开门,率众冲杀出去。 最后不出意外的,除了几个土匪头子杀出重围,其余土匪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可是他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明明只需要多等一日啊。 四处都是残肢血海,早已分辨不出兄长的骨骸,他只能小心翼翼将兄长的头颅取下,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无法分辨姿容样貌的人,连滚带爬的匍匐到他脚下。 只见“他”哑着嗓子,颤巍巍的打开手,手里竟然是半截尾指。 原来这个人竟是兄长的妻子,她竟然还活着,却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群强盗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特意留了她一命百般折磨,甚至还将兄长的尾指扯下来强迫她吃下去,以此取乐。 她无法挣扎,这半截尾指便是剩下的那半截。 后来祸乱平定以后,弟弟当上了家主,却收到消息说兄长的妻子自杀未遂,被救了下来,大夫来看时却诊出了已有了的身孕。 他立马放下所有事,亲身前往,只为确定心中所想。 一路上他都极为忐忑与不安,疯狂祈求。 直到当他亲口从女子口中得出答案时,心中大石骤然落地。 他匍匐在她床边,崩溃大哭。 后来听说那个女子还是没有救过来,而他却娶了她族中的另一个姐妹。 第5章 小木剑(二) 故事讲到这里,晏清已经没有初时听故事的那般激动喜悦的劲儿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无尽的悲凉和无法言说的压抑,那时候的他还不懂为何父皇要给自己讲这样一个故事,可是当他抬头看向父皇时,他只看到他眼里如枯井一般的死寂和绝望。 他起身抱住父皇,试图将他从那口枯井之中拉拽出来,莫名的自己却哭出了声。 这一哭,父皇才回光返照般活过来,心疼的把他抱坐在腿上,一个劲儿的拍哄他,一如当初那个人对他一样。 “父……呜呜呜……皇……” 皇帝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干眼泪和鼻涕,问他怎么了。 八岁的晏清哭得跟半岁的晏洵一样,抽抽嗒嗒的说“我……呜呜呜……以后……嗝……以后……嗝……再也……呜呜呜……不当……嗝……长舌……长舌男了……呜呜呜……” “父皇……嗝……不要……嗝……再讲故事……吓我了……哇哇哇哇……” 承平终于被他的哭嗝逗笑,将他抱在怀里越抱越紧,好言相劝。 “那你还想知道,你师傅的有没有人喜欢的事吗?” “呜呜呜……不想了……” 承平帝久久没有回应,末了,声音低哑: “所以你师父说的没错,追着别人问的长舌男确实很讨人厌。” 说着说着,晏清就抽抽嗒嗒的没了动静,想是白日里就累着了,这会儿一哭累了就直接睡了过去。 承平帝抱着他,一路抱回他的寝殿,给他掖好被角这才离开。 等回到翎英殿,承平帝从博古架上最上面取下一个黑色的匣子,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信封上面写着柏弟亲启,信封的开封处已经磨损的快要撕裂开了,想来经常被人打开又合上。 抽出信纸,里面内容并不长,看得出来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写的,十分仓促。上面的墨迹好几处已经被晕开,但依稀可以通过上下文辨别是什么意思。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兄恐已深陷敌营,若不慎一息尚存,被以命相挟,请让沈鞍亲手射杀,他是我朝最善骑射之人,定能让孤体面赴死。 若为兄战死,也请柏弟切勿悲伤过重,定要保重身体。 孤乃太子,自幼便被教导应以天下重、以社稷重、以百姓为重!若我皇族面对这般挑衅与屠戮选择明哲保身一直闭门不出,今后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和满朝文武。 孤唯一对不住的只有父皇和柏弟你。 为子不孝,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兄不悌,答应让你此生逍遥,却将天下之重交托于你。 最后,若此去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枫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唯有再三顿首拜上。 烛火明灭之际,皇帝的肩头耸动,泣不成声。 翌日 晏清顶着昨日哭肿了的双眼,站在沈鞍面前,沈鞍不由觉得新奇。 这大萝卜头平日里很是能端着一副沉稳的样子,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哭成这样。 “殿下这是怎么了?” 晏清一脸无辜的看向他:“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做长舌男了。” 沈鞍愣了一会儿,然后捧腹大笑,这大萝卜头竟然因为自己说他长舌男而哭成这样嘛。 一想到他昨日定是躲在被子里,嘤嘤哭泣的样子,他竟意外觉得有些许遗憾,自己竟然没亲眼看到这张脸嚎啕大哭的模样。 他摇了摇头,学着少时读书时少傅的样子,一板一眼的道:“咳咳,既然你已知错,为师便不再说你是长舌男了。” 说着从腰后抽出一把小木剑,递给他。 “你如今年岁不适合用真刀真枪,接下来我要教你剑术,这柄小木剑你先凑活着用着吧。” 晏清欣喜若狂的手下这柄小木剑,剑身上还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个“清”字,虽丑陋但极为深刻。 他随意挥砍几下,只觉得顺手的紧。 “谢谢师父!徒弟定会好好跟师父学剑的!” 沈鞍:意满离。 “师父你去哪儿?不是还要练剑吗?” “哦哦哦,对对对,忘了正事了。” ———————————— 承平十四年 晏清十三岁,晏洵五岁。 北门关传来消息,因着北境大旱,草原上水草枯竭,鞑虏屡屡犯境。 朝中文武大臣的意见空前绝后的高度统一。 打!!! 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将鞑虏蛮夷打到灭族最好! 这些年朝廷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众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当年的“靖江之难”。 倒不是故意遗忘,而是不敢、不愿惊扰罹难的亲人和百姓。 当初贼首侥幸逃脱,山河破碎百废待兴。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等待着那个一击毙命的机会,方能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 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早朝时请战者比比皆是,都恨不得亲自上阵啖其肉饮其血,将所有国仇家恨都亲手了断。 下了朝后,承平帝留了几位军机大臣商量细则,沈鞍就在此时敲响了御书房的大门。 想当年靖难结束后,任凭皇帝如何挽留,沈鞍都执意随着入京支援的平西王一同去了西南。 承平帝帝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强求。 走了也好,留在京中也不过是月寒日暖共煎人寿罢了。 而今日,却是沈鞍进京以来,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沈鞍久违的行了一个大礼,山呼万岁。 “臣,平西王副将沈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承平帝转头挥退左右,并对其他人下了逐客令,连忙亲自上前要去扶他。 沈鞍却匍匐在地,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也是来请战?” “是。” 承平帝一改人前的姿态,扯了个软垫坐在地上。 “你起来,我不拦你。” 沈鞍惊诧抬头,他知道前朝许多人请战,各个骁勇善战,与鞑虏不共戴天,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老臣也都颤颤巍巍的表示自己也能一战。 这不闹吗?总不至于打个鞑虏,整个朝中都倾巢而出吧。 不过总之,竞争很激烈,而他这些年在西南,朝中早就没了根基,很难争过那群人。 他来之前下定决心,皇帝若是不允,他就一直长跪不起。 总之,哪怕是以小兵小卒的身份,他也一定要去。 “朕要你去,执天子剑,替朕杀敌。”承平帝起身,从案上取下一柄华贵宝剑递给沈鞍。 沈鞍又重重磕了个响头,久久不起,直到承平帝胳膊都酸涩起来了开口催促他,他才起身从皇帝手中接过剑。 “臣定不负陛下、不负我大祁百姓!” “不过,还有一事,你得答应朕。”承平帝将他扶起来,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又揉了揉酸涩的手臂,缓缓说道: “此去,你得带着大皇子晏清去。” “不行!” “不行也得行,这是圣旨~” 沈鞍从几欲从座位上站起来,都又被承平帝眼疾手快的按下去,却拦不住他那嘴,连珠炮似的,哪里像不善言辞的莽汉武夫。 “行军打仗绝非儿戏,刀剑无眼、敌军狡诈、蛮夷奸险,大皇子尚且年轻怎可轻易上战场,若有个万一伤及国祚,臣万死难辞其咎!” “沈鞍啊!你有你的仇要报,我也有,但我不能去,可是清儿他得去!” 承平帝看着他,眼里不容丝毫拒绝。 “就算是为了先盛德太子,他也得去!清儿此生绝不能只做一个久居庙堂之高的木雕泥塑,朕要他亲眼看着这个天下的太平是怎么来的,朕要他知道朕的承平是谁给的,承的是谁、平安顺遂的又是谁!” “陛下……” 一声惊呼,沈鞍眼里的震惊动容,比听到让晏清随军的消息时更加震撼。 当年先太子薨逝,追封圣德太子。朝局稳定后才得知此消息的先帝也没受住打击驾崩。 那段时间举国上下皆缟素加身,京城内办丧事的人家更是没停过。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国丧未过,承平帝就力排众议商定了和前太子妃同宗姐妹的婚事。 当时他闻听此消息时,就百思不得其解,以他对承平帝的了解深知承平帝绝不可能做出此事,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信。 而立后时,他早就随军到了西南,再后来,他断断续续收到消息竟是皇后早产诞下皇长子,他纵使再不信也不由得不信了。 叹只叹果然皇权弄人,人心易变。 先帝和先圣德太子尸骨未寒,他竟这般……这般……唉! 人不会一夜之间判若两人。所以之前的他所谓的醉心山水不在朝堂肯定是装的!对!一定是装的! 可恶! 至此,沈鞍便一口气堵在胸口,发誓再也不回京,若不是这次避无可避,他才不会回京城给他那些个儿子当师父。 是以,他进宫以来也处处躲着承平帝,他习武多年耳聪目明,每次他一靠近,他就找机会遁走。 承平帝也不傻,虽不明就里却尊重。这些年来二人早已默认了这样的“默契”。 今日若不是为了出征之事他定然也不会来。 可刚刚在听到承平帝那一番话,他似乎脑子里有个关窍通了,想到大萝卜头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陛下,您……” 沈鞍又是一声惊呼,却比前一声低了许多,带了更多的疑问在里面。 承平帝却不多言,坐回座上轻啜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汤。 “清儿得去,且朕要他以普通人的身份随军,你可明白?” 沈鞍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 “不明白。” 承平帝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欲说还休,无奈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算了,你不需要明白!” “臣明白!” “……” “去吧,你去跟他说。” 沈鞍张大嘴,指了指自己:“我!?” “算了,还是朕去吧。” 要是按照沈鞍过往的脾气,他高低得回怼两句,可是今天他却没有想起这个脾气。他有太多情绪和想法需要消化了。 “那微臣先告退了!” “去吧!战场上照顾好清儿,虽然朕会派两队人马暗中轮流保护他,可你也不能懈怠,战场这一课你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