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树下的女人[恐怖]》 第1章 第1章 “我最近总是反复在做同样的梦。梦里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陌生女生,她一直在看着我,却从来不说话。说句实话,她的眼神太过哀鸣,导致我开始害怕睡觉这件事。你是医生,有药能让我睡个好觉吗?” 诊室里,百声靠在扶手椅椅背上,两手插在口袋里,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清举的声线徐徐问道。 宽大的办公桌后,中年医生戴着个银丝边眼镜,听见面前的青年的话后,他停止思忖的动作,抬起眼皮来扫视面前这个格外清美的病患。严肃并且认真道:“或许你该具体说说你的梦,我们一起找根源性的解决办法,而不是退而求其次,想凭借类似安眠药这样的助眠物来麻醉神经。” 这话没毛病。 百声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多重考量后,方才倦倦懒懒地开口:“可以,那我该从哪里开始说?” 医生:“从你第一次做这场梦的时候说起,可以多说说梦里的细节。” 百声嗯了声,疲惫地在乱麻般的脑子里罗列梦境的前后逻辑,陈述道:“大约从上周二晚开始,只要我一闭上眼入睡,她和那棵陌生又巨大的柚子树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梦里。在那里,她一直做着几乎跟复制粘贴无异的凝视与沉默。无论我怎么问她,她就是不开口说话。导致我无法弄清她是谁,也不知道那是哪里。” 医生听着,适当开口:“她外貌怎么样?穿什么样的衣服?” 百声觉得奇怪,却还是如实回答:“长得冷冷的,因为不说话,远远看着挺凶巴巴的。穿的衣服么,就一身黑,黑长发黑短袖黑色工装裤,戴着个黑色的鸭舌帽,两手插裤兜。” 医生默默在记录本上记着,追问:“身高呢?” 百声琢磨半晌,抬手给医生比了比,指尖按在自己的耳垂处:“大约到这。” 医生审视着他,点点头,说道:“你有女朋友吗?或者是对未来女朋友的外形有什么要求?” 百声顿了几秒,方才抬眼看向医生,好笑道:“你认为这梦是我因为渴望谈场恋爱,但因为内心迟迟得不到满足,所以开始无休止地做同样的梦?而梦里那个人的模样,就是我内心深处最喜欢的女朋友的模样?” 医生认真道:“我只是想多方面考虑,毕竟反复梦到一个不认识甚至可能不存在的人,她所有的样子,也许就是由你这个造物主按照个人喜好来全权描绘与构造出来的。” 百声眸里的光沉下来,蹙了蹙眉峰,直接道:“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更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医生定定地睨着他,最后选择相信:“好,先生,那我们换一个问题。您最近是否有什么过度劳累的行为,如学习压力如工作压力这些,任何让您感到心情沉重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 百声沉吟,低着的眼帘轻轻眨了眨,才轻慢道:“最近课题项目问题严重,缺乏实地考察,组里所有人能不能顺利通过期末考试,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大家正在讨论要不要一起下乡去走一段日子,只是这是一次不确定的外出,会发生什么事大家也说不清楚,便一起陷入了纠结里。” 医生终于笑了,无声地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柔声道:“先生,现在我们可以把你的梦跟你的现生压力结合起来一起讨论了。我们人类的大脑在某些极度疲劳、压力或创伤下,会采用一些非常独特的方式进行表达或自我保护。你刚才说你最近课题压力大,或许这场休无止境的重复梦境就是因为你压力太大,又还未获得成熟的解决,内心积压的情绪与担子达到一定的重度,导致神经紧绷,所以才造成了这场反反复复的离奇梦境。” 百声眼神深邃,眯起狭长的眼眸直勾勾注视着医生的肩头,嗓音恹恹道:“可能也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但是医生,你觉得会有其他未知的东西导致的重复梦境吗?比如鬼神?”他嗓音试探。 医生笑意很深,只觉得他压力看来真的很大,遂耐心给百声指了指他身后的墙。 百声顺着他的手转身瞧过去。 只见墙上写着一条明亮的口号:相信科学。 百声收回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医生用手在键盘上敏捷地敲字,没多久一旁的打印机就滋滋滋发出一串响动,一张热乎的打印纸从出纸口冒出来。中年医生撑着桌沿站起身,走过去拿起打印纸,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百声面前,把纸递给他之后又坐回了原位。 “你可以去13A楼窗口买点药吃吃。多西拉敏,按照医嘱每天服用,然后尽量多运动,多做些放松的事,你睡眠问题应该没多久就可以调整回来。” 百声握着手里的打印纸,视线聚焦在上面的黑字体药方上,静静瞥视了好一会儿,方才原地起身。 他视线从打印纸上移向一脸职业微笑的医生,对方正时不时反手去捶肩膀。百声沉默了一下,道:“不是说相信科学,那怎么没有14楼。” 医生放在肩膀上的手一顿,他扬起头望向百声,干笑道:“我们愿意相信,但不是每一个病人家属也愿意相信。我们这行就是些服务业,不只要治生理病,还要治心理病,既然能把服务做得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百声深深地凝视中年医生,眉梢微微锁起。良久后,眉头又舒展下去,嗓音平淡地:“嗯。”他转身离开。 诊室里,中年医生反反复复捶着肩膀,简直酸胀得难以承受,他啧了声,烦躁地把记录本啪地扔到一边,开始对着亮起的电脑屏幕看资料。 门口,百声正要从外面把诊室的门关上,耳边便听见了医生充满躁意的气音。他转头回看,就见医生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脑荧幕。 百声眨了眨眼睛,视线悄无声息移到中年医生的肩膀上,那里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正趴在他背后。女人面色白得像白桦树皮,眼圈乌青暗沉,两只手臂环着医生的脖颈,与他一起看着电脑。 不多时,似是察觉到百声的目光,女人的脑袋吱吱吱平扭向百声的方向,阴冷地看着百声的眼睛。那双眼洞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浓稠的眼白。阴森、可怖、诡异、森寒。 明明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百声却呼吸一滞,一阵寒凉从脚底攀上四肢百骸,钻得后背生凉,他瞬间嘭地关上了门。把诊室里的惊悚画面给彻底隔绝掉。 百声拿着药单迅速去了13A楼购药窗口买了盒多西拉敏,之后便坐公交回京海大学。 到宿舍时,三个室友还没回来,百声余悸未散,诊室里的场景历历在目,无比清晰,不断在脑子里重复播放。他紧拽着药盒,两只手掌撑在桌面上,大口喘息着,心绪十分不宁。 那是……幻觉吗? ——相信科学。 百声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后背那股凉意消下去,他才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8:45。 他抬手抓了抓头发,长吁一口气,直起腰去衣柜里翻睡衣,走进浴室洗澡。 一直到洗完澡出来,室友还没有一个人回来。百声喝了两片药,拿起手机,抬手抚了抚自己发凉的眉头,虚着步子踩上台阶上床躺下。 可能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没多久眼皮就重得不行,百声翻了两下便完全失了力气,枕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第2章 第2章 今天下雨了,高大宽敞的教学楼沉浸在一片湿漉漉、安静的灰色调里。 百声坐在阶梯教室靠窗的位置,单手支着脸侧,听见外面雨打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撇头睨了眼玻璃外的雨。 挺大的,像透明纱帐,导致所有视线含糊不清。又吵又沉郁。 百声没什么太大的心绪起伏,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瞧向黑板方向巨大的显示屏,专心听课。 这场雨持续了九十多分钟,一直到一节选修课上完都还没停。 百声没带伞,下课后留在了教室里玩手机,等雨消停。这时正值午间休息时间,零零散散来了几个自习的人,各自坐在教室角落里奋笔疾书、互不打扰。 论文小群里大家正讨论去乡下采风以及做数据调研的事,群主张平阳询问大家是否愿意一起结伴去西井村,其余两人都回了个“可以”。百声瞧着西井村几个字,犹豫许久,最终也回了个“可以”。 西井村,他记得那是一个很贫穷落后的村落,但因为历史悠久,古建筑保存完好,因此是京海周边一处有名的历史古迹景点。挺值得去看看。 不过,前几个月新闻上刚报道过,西井村在寒假期间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大学生分尸案。 具体新闻细节百声没看过,只依稀记得死了人。还是他们学院的同年级学生。 男的?还是女的来着? 心底泛起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某些后知后觉的求知欲像烈火般熊熊燃起,百声赶紧退出微信群聊天,点进了本地头条新闻,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关键字,刚点搜索,教室里的灯突然熄灭。 整间教室骤然暗下来,外加今天阴天,光线本就惨淡,现在灯熄了,视线格外阴暗。跟在地窖一样。 百声愣了愣,猛地抬头望向头顶的灯。灯芯冰冷、没有丝毫动静。 教室里的几个过来自习的同学也跟他一样,仰着脑袋左顾右盼。 视线在空气里与同一排的同学的视线撞上,对方貌似发呆地望着自己,百声淡淡地看着她,两秒后莫名地敛起目光,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没曾想手机的搜索页面显示网络丢失,搜索结果为空白。 百声:“……” 他看着手机屏幕右上端满格的网络信号,缩了缩眉梢。 一分钟后,百声又重新点了一次搜索,搜索进度一下子窜到底,还是同样的结果。 您的网络已丢失。 百声眉头蹙紧,不耐烦地啧了声,抓起桌子上的课本就要起身,谁料屁股刚离开椅子,腰部忽然被一只像手一样的东西抓住,啪地把他按回座位上。 百声瞳孔狠狠颤抖,蓦然睁圆双目,满眼不敢置信地被迫坐回了椅子上。 只是屁股底下坐着的东西又冷又硬,不像之前椅子的触感,倒是像坐在了冰块上,凉气钻入骨髓,冷得要命,百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甚的是,这股阴寒的气障还紧贴着他的整块肩背。像是……就像是被人抱在了怀里一样。 而他,正坐在某种看不见的生物的……腿上。 百声脸浮起一抹红,羞耻得不行,十指攥紧硬质的桌沿,拼尽全力要站起来,结果他越用力,那东西按着他腰部的力气也跟着加重,牢牢地把他箍在怀里。 百声咬牙切齿,谨慎地抬起眼睛扫向四周。 本来教室里其他人过来就是为了自习,现在没灯了,光线不好大家也就全退了。此时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个看不见的淫贼。 百声轻呼一口气,心里简单地放松了点。幸好没人,要是有人的话,他要怄死。 暗自窃喜时,耳垂下面的皮肤突然传来一阵湿漉冰凉的触感,一触即离,要是不仔细的话,只会觉得那是一阵风刮过而已,可百声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明显的揩油,除非他是个傻子,不然必须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从后面吻了他,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混蛋。 恶心死了。 死了都不老实,还要出来占人便宜。 百声使出全部力气,腾地从对方腿上站起来,随后忙不迭几步远离那个座位。一旁的椅子被他慌张的动作弄出了滋啦的悠长声响。 百声顾不上脚边被他挤得快要倒掉的椅子,而是警惕地把目光落到刚才他坐着的那个椅子上。 那里空荡荡,椅子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 百声喉咙滚了滚,淡着脸小心走过去,刷地拿起自己的课本,转身就要大步离开。 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顿在原处,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直到心脏沉得要滴血,他暗自咬牙,陡然一转身,泄气般地一脚踹在椅子上。 “给我死,混蛋。” 那一脚没踹到椅子上,似乎被空气里什么东西给截住了。因而他的一脚算是严实地踢在了某个看不见的畜生身上。 见状,百声冷冷地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与满足的笑,转身离开,走出教室,往楼下迅速离去。 身后,冒着逃生指示灯森然绿光的教室门口,一个黑色身影静默地立在那里。右脚小腿端的黑色裤料上,多了一道明显的灰尘痕迹。 她沉默地目送着哒哒哒踩着台阶远离的人,眸眼深如夜色,难以见底。 第3章 第3章 出发时间眨眼就到,百声拉着行李箱出寝室,到校门口跟其他组员汇合。 他们论文小组共有四个人,组长张平阳,组员吴三一、郑渝以及他一个。 校门口,张平阳、吴三一和郑渝已经集合完毕,看见他姗姗来迟时,纷纷朝他招手,示意他快点。 百声背着黑色书包,拖着个28寸行李箱走过去。 “人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打车出发吧。”眼见百声走近,张平阳向大伙说了句。 几人应了声嗯后,张平阳便开始拿出手机打车。 “这次我们去西井村的行程共七天,大家该带的东西应该都带完了吧,我看天气预报说后面会有三天左右下雨,外套算是件必需品。村里地势高,夜里可能会冷,没带的话我允许你们回去捎上。” 张平阳身为一组之长,老家来自边远乡下,自幼早当家的经历导致了她办事就跟家里的长辈一样体贴入微,考虑十分周到。 郑渝咬了口手里的牛肉堡,健康壮硕的手臂裸露在外,潇洒一笑:“像我这一身腱子肉,乡下那点气候还不至于折腾死我,组长,你别杞人忧天了,快打车出发吧。” 吴三一睨他一眼,道:“郑渝,既然你这么说,你带外套了吗?” 郑渝嘿嘿笑了两声,肩膀重重地朝一旁百声的肩头撞了一下,道:“没事,到时候真冷了,借百声的穿穿。是不是啊兄弟?” 百声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也学着嘿嘿假笑两声,冰冷拒绝:“我不跟别人穿一件衣服。”说完他就走到张平阳身边,看车子还有多远。 郑渝嘴角的笑容一瘪。 吴三一却笑得前仰后翻,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大声笑起,丝毫没忌讳郑渝这个当事人就在这里。 “郑渝,就算百声愿意借,你那么胖,穿得了百声的衣服吗?万一把他的衣服撑大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吴三一道。 郑渝哼哼两声,咬牙不爽地为自己辩解道:“怎么穿不进去,我俩身高都差不多。市场上,以我们这个平均身高来看,都是穿XXXL码的,百声应该也大差不差。” 吴三一好心点醒他:“衣服还要看宽度,不只长度一个考虑因素。” 郑渝闻言立马抬眼瞧了一眼站在张平阳身旁的那个清瘦颀长、宽肩窄腰的人,几秒后,他咽了咽口水,颇为尴尬地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没底气道:“……算了,不跟你争,反正只有真正的爷们知道能不能穿得上。” 吴三一哼笑,抱着手在等车,继续开最后一句玩笑:“天一冷,别说爷们了,就算是不带衣服的蜘蛛侠也会抖成缩头乌龟。” 郑渝:“…………” 听着身后的吵闹声,张平阳打好了俩灰色轿车,眼看还有七分钟时间才到达此处。她转头凝了眼吴三一和郑渝,道:“大家尽量要和气相处,这次去西井村我们就是一体的,千万别怄气,别独自行动,有什么事都要找大家一起商量。不然……出了意外就不好了。虽然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但有些该铭记的人身安全注意事项也要多加谨记,别不当回事。嗯?” 见张平阳这样说,吴三一跟郑渝也红着脸,是耻的。他俩不由心回了个嗯,便站在路边,彼此不再言语。 百声抬头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流,一个小时前才停雨的缘故,整个世界是潮湿的,柏油路面干净得反光,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浸润后的清凉气味,型号不一的轮胎接二连三碾过积水的路面,发出急促的刷刷声。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流动着,跟随时间行进着,万物井然有序。 百声心里挺复杂,不是对西井村有意见,只是那里刚死过人,凭借新闻上的消息看来,凶手还没伏法,依旧逍遥法外。连最权威的警察可能也不知道是当地人作案,还是外地人作案。 他们一群学生就这样单枪匹马说去就去。 为了期末成绩,为了不挂科。 然后要做实地数据调研。 他也找不到拒绝前去的理由。他们是一组的,课程作业也规定了必须四人一组,不能单人。他不去,到时候论文名单上不写他的名字吧,他也没别的论文作为备用了,写他的名字吧,他又没为这篇文章付出什么代价。 只能去。 “你知道年初西井村发生了命案吗?”百声扭头问张平阳。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张平阳愣住,她犹豫了几下,才转头回视百声,怅声无奈道:“知道,所以才说我们几个到时候尽量别单独行动,不然出了事谁都担不起。” 百声:“不能换其他地方?”其实他想说可以找处年代不那么长,但也挺久远的古迹建筑群,因为这就是一次期末考试,考完试卷子老师自己都不知道丢哪了。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作罢。 这里的几人学术严谨,说一不二,千年就必须千年。他也不好偷工减料,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其实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可能会去另一处调研,那里交通经济都要好一些,安保也不错。但跟团队的话,还是要顾及大家的经济水平,考虑整体平均费用。 所以他们去哪,他也只好跟着。 张平阳摇头道:“我国另一处千年建筑古迹在1900公里外的青阳村,来回飞机票、酒店住宿、吃喝加起来实在太贵了,只能选最经济也是最容易的方案。” 跟心里想的一样。百声嗯了声,道:“了解。” 不远处,他们打的车牌尾号H582的轿车正徐徐朝这里驶过来。睨着那辆车,百声心里沉得发紧,莫名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攀升上来,占据所有的神经系统。 车子最后稳稳停在了他们几个人的面前。 放好行李箱后,张平阳、郑渝和吴三一坐进了后座,百声打开车门踏上车,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只是—— 位置太硬了。 也太凉了。 像坐在了硬邦邦的尸体上一样,冷得要死。 奇怪的体验令百声登时瞪大双眸,微微张开嘴,满眼难以置信,竭力平复心跳感受着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静下来后屁股底下的坐垫越来越冷,他原本粉色的唇瓣无法控制地开始嗫喏,几乎是一秒丧失所有的血色,连同脸颊都变得极其难看,肤色惨白。 这…… 这触感压根不像汽车坐垫,他……到底坐在了什么上? 是什么呢? 下一秒,百声脑子一亮,想起来了。 这种感觉,分明是前天自习课教室里那个占他便宜的色鬼。 所以说,此刻他又坐到了祂腿上? 百声愤愤地攥紧拳头,即便屁股底下一片凉意,但他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混蛋。 “赶快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要出发了。”一旁,司机师傅见百声迟迟未关车门,面无表情提醒了句。 这道声音很冷硬,将百声凌乱的思维从九霄云外拉扯回来。他轻呼一口气,抬手抓在车门上,啪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随后又在落针可闻的车厢内,斯拉斯拉地拉起安全带,红着耳朵啪嗒把安全带系好。 做完一切,他坐立不安地挺直腰杆,无论如何也不想靠下去。 司机脚踩油门,瞥了眼举止怪异的百声,道:“你这样坐,待会车开太快或是急刹车磕到脑门了别找我要医药费。” 百声:“…………”他知道他现在很怪,但是真不想靠。活着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这该死的色鬼,怎么会跑这来? 好像自从他去看医生之后,这东西就缠上了他。 祂到底是谁? 那个柚子树下的女人?还是医院里医生背后的那个女人。还是别的妖魔鬼怪。 总之不管哪个情况,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百声胸腔处,他闭上眼,指尖悄悄攥紧裤腿侧的布料,指背泛起明显的青筋。 “怎么不听司机的话,靠上来吧。”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百声浑身冒起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连忙掉头左顾右盼,以一股势必要逮住她的气势。 听声音,这色鬼是个女的。 只可惜没看见色鬼的样子,倒是瞧见了几双好奇的目光,一齐聚集在自己身上。 百声顿住,紧抿着唇瓣回看他们。 “百声,要不你还是坐好,不然车厢动荡,容易磕到碰到。”张平阳不知道百声怎么忽然干起了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但仍然好意提醒道。 郑渝拿着包刚拆封的薯片,点点头:“对啊。” 吴三一也跟着:“是啊,百声,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奇奇怪怪的。” 百声内心羞恼,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眼光,呼了口气咬牙慢慢靠向冰冷的“椅背”。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正在被一只鬼性骚扰。忒丢脸了。 “你就好好坐着吧,除非跳车,不然你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他刚靠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还顺便用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把他用力按在没什么活人气息的硬冷怀里。 百声不爽,手放到她腿侧,使劲拧一下。用最大的力气,恨不得拧得她魂飞魄散。 结果冷死他了,还硬。 百声皱眉,嫌弃地放开了细白的手指。左思右想压根气不过,他当即又移了移脚底的位置,一起踩在了身后这混蛋的脚上。随后靠好,不再动弹。 身后:………… 第4章 第4章 西井村距离县城有20分钟的车程,途经大约有五六个村落,需要开着车不停沿着山路走,最内部那座古老神圣的山村便是西井村。 西井村目前已经通了马路,只是在手机地图上还不能获取准确的导航,外加村里不通公交车,要进村只能打车去。 所以百声一行人先在县城里订了个酒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打车去西井村。 县城。 酒店房间里,百声撩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眼,腰窝沿着腹部一路往上的地方,全被掐出了红色或是青色的痕迹。 他用指尖顺着那些痕迹按了按,轻微的疼痛随着他的动作立马从皮肤内细细密密传出来。 百声低着头,俊脸黑成煤炭。 在车上的经历不是幻觉,他真的撞邪了。 百声气郁,猛地放下衣服,几大步走到床上拉过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把平安福拿出来。 平安福呈现黄色三角状,小小的一个,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文,是妈妈去山上拜佛时跟大师求的,回家之后给了他。 他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灵不灵,就跟医生说的一样,相信科学,这个世界压根没有鬼,只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恍惚。 但, 百声一只膝盖压在平整的床单上,抓着平安符发呆。脑子越思考越灵光。 但是怎么可能是幻觉,难不成是他自己给自己弄出来的一身暧昧不清的痕迹?这可能么。 百声冷笑,给自己把平安符戴到脖子上,并把符身藏进衣领里。让人即便站在他面前也无法得知他戴了东西。 做完,他拿起手机,转身朝房间门口走去,他要出去买点辟邪除祟的家伙。 她要是再敢来,他非得让她魂飞魄散不可。 百声气势汹汹拉开房门,长腿一脚跨出去,速度太快太急,身边掀起一阵风。眼睛还没看清面前的状况,一块硬物突然迎面撞了上来。 下巴霎时一阵酸麻。 “啊。” “啊。” 百声下颔被一个硬邦邦的物体撞上,疼得他眼眶湿漉,一路疼到天灵盖。他赶紧捂紧下巴,瞪向面前的人,凶道。 “走廊这么宽,你干嘛非要沿着墙走路?” 天颂脑门也痛得厉害,她定在原地,拧紧眉头,抬手捂着脑门,听见耳边凶巴巴又极其委屈的声音,她顿了下,缓缓抬起眼。 青年清美秀丽的面庞像春日暖阳般赫然闯入眼帘,十分强势地致使心尖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天颂强行压下心里的怦然,眨了下眼皮,按在脑门上的手还没放下来,嘴先道歉:“抱歉,撞疼你了?” 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百声腹诽了一句,捂着下巴就要骂回去,结果视线刚聚焦到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上时,他喉咙突然一哽,像卡了根鱼刺,所有的话都被紧紧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百声唇瓣嗫喏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双漂亮明亮的眼睛使劲瞪得大大的,满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活生生的人。 她,竟然就是梦里的那个人。那个站在柚子树下的人,那个一直在看着他的人,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人。今天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太不可思议了。 她是一个现实世界里就真实存在的人!!! 本来脑门上就不是什么重伤,站了会疼痛就散了。天颂把手放下来,平静地瞧着面前像猫猫炸毛一样吃惊的人,她接上他的话,轻笑:“我?怎么了吗?” 面前的人带来的视觉与心理冲击性太强,百声忘了疼痛,立马放下手,冲动道:“我在梦里见过你。” 话音一落,空气刹那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耳边只剩下走廊尽头开了半个缝的窗泄露进来的刷刷刷风声,轻轻撩拨着走廊内温暖沉闷的空气。 许久后,周身空气依旧在无声流动着,面前的人保持沉默,就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对上她那双天然冷质的眼睛,百声也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当着她的脸把脸别扭地别向一边。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刚刚的意思是,我做梦的时候看见过你。” “不是,我是说你在我的梦里,哎呀,也不是。” “我现在脑子有点糊涂,但是没撒谎,我就是在我的梦里见过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撒谎,真的。哎呀。” 百声尝试解释一下,结果发现越解释越乱。他咬咬唇瓣,内心纠结不已,说一段话而已,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捋不清,越说,话里的性质似乎就越变得怪怪的。 ——我在梦里见过你。 这特别像男女搭讪时又老又土的话术。 可他不是故意要用这种含糊暧昧的语言来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真的一直梦见她,在柚子树下。 天颂静静睨着他,见他样子看起来挺为难的,有种“有苦说不出”的黄连样。她嘴角微微上扬,两只手插进裤兜里,闲适道:“好,我相信你。” 说着她瞥了眼他擦红的下巴,她抬抬眉,追问道:“你去哪,我看看我们顺不顺路,我给你买药擦擦你的下巴,都红了,看起来挺严重的。就当是为我刚才不走中间非要沿着墙走给你带来的麻烦道歉,嗯?” 撞一下就红成这样,看来在家里一直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怪不得刚才委屈成那样。 天颂立在原处,等着他说话。 见她把话岔开,百声也不想一直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再说下去他舌头就打结了,脸也要红成胭脂粉。他当即顺着台阶下去,嘟囔道:“没事,我自己出去药店看看吧,不用麻烦了。” 他嘭地反手关上门,拿着手机转身就离开。 天颂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沉静片刻,也抬脚跟上去。 ……………… 商店里,百声往购物车里塞了很多零食,连泡面都塞了四盒。 西井村地处偏远山地,不知道有没有小卖部,去了万一饿了没东西吃就惨了。他多买一点,到时候分给其他几个人,让他们也背一些,反正都是大家一起吃。 有准备总比空手好。 这样想着,他又忙忙碌碌地放了几包爱吃的辣条,俯身在购物车里翻找,查看还差什么没买。 “你不是要去药店买药吗?怎么跑商店来了?” 正数数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强势霸道、且幽幽然地钻进耳廓里。百声身躯一僵,奇怪地扭头过去。 她跟梦里一样,黑发黑短袖黑色工装裤,除了没戴帽子,其余的都一模一样。就笑吟吟地抱着手站在货架尽头,指尖拿了个装着药盒的透明塑料袋,正一脸兴致盎然地凝视他。 没想到在这又见到了她,加之那是梦里连续出现过的人,百声心里突突跳动,紧了紧眉梢,直起腰,正色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天颂放下手,移步上前,不疾不徐走到百声面前才停下。眼睛先是随意扫了眼购物车里的东西,随后又抬眼看向百声,笑着:“我给你买了药,算是过来给你道歉。” 她的眼神像一团将燃未燃的火星,克制、深邃、炙热、压抑、让人琢磨不透,就那样从容自若地聚焦在他下颔处的青紫痕迹上。 百声回视着她,总觉得如果情况允许,她很有可能就要亲自上手了。但不知道出于哪方面的考量,让她保持距离,没做进一步动作。 这想法很怪,可他不知道为何就这样想了。 对视之间,他的心脏唐突地乓乓跳动,一记又一记,嘭、嘭、嘭、嘭,无比清晰地在胸膛里上上下下。撞得他心尖颤抖,记忆微动。 百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呼吸困难且无比紧张,久久盯着面前的人,不自觉亦或是再也控制不住就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 说完,见她的瞳孔不明显地缩了缩,他咬唇,声线颤动,语无伦次补充道:“我是说,在过去,我们曾见过吗?不是在我的梦里,是真实的世界,我们有没有见过?我认识你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见过你,并且认识你。只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真的,关于你,我实在找不到半点有关联的记忆。” 青年的声线清冷又小心翼翼,带着征询、试探和祈求,整个人求知若渴,谜团重重,仿佛只要她回答,他就能看见迷雾后的阳光一样。 此刻她是雨水与阳光,而他,像贫瘠的土壤,等待着她施舍恩泽。 半分钟后,天颂镇静地移开视线,躲开那双通红的眼眸,平着声线回道:“没有,我们不认识,你想多了,我只是个做错了事,特地过来给你送药的努力负荆请罪的道歉犯。” 迎着百声愣愣的目光,她将药盒连同塑料袋一起放进他的购物车里,转身离开。一切都是那样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且问心无愧。 百声怔怔地目送她消失在货架间的背影,迷糊着眼望向她放在一堆零食上的药,他拿起来看了眼。 碰伤药。 百声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就撞了一下而已,有必要非要买药过来擦吗?他又不要她赔偿什么。”更何况他也撞到她了。 思忖着,他又抬眼望向空空荡荡的路口,心情复杂。 刚才那一刻,他真的有种他们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但是又说不清是在哪认识的。他脑子里搜索不到任何除了梦境之外有关于她的记忆。 既然她否认了,那就当他撞邪后胡言乱语吧。 第5章 第5章 次日一大早,酒店楼下的包子店刚开张,清甜的糖包香味顺着蒸笼缝隙袅袅吹来,香得人心神荡漾。 店门口,郑渝跟吴三一如两只嗷嗷待哺的幼兽,激动地睁开亮晶晶的四只大眼睛注视着忙碌的店长,恨不能自己亲自上手把香喷喷的糖包子从笼子里拿出来。 店长倒是心平气静,瞧着时候到了,麻利地拿起块干净的抹布,覆盖在蒸笼竹盖上,刷地一下迅速把盖子移开。晶莹松软的排排整齐包子瞬时在腾腾雾气里显山露水。 郑渝跟吴三一的眼珠子更没出息地多亮了一个度。 “老板,我要那个最大的。”郑渝指着其中一个包子说道。 店长顺着他的指令给他拿了个最大的,递过去给郑渝时,他眯着干枯的眼皮问道:“你们几个是城里人?” 犀利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路边埋头玩手机的人,跟个扫描仪一样,上下扫了一遍。 郑渝拿到包子就笑得合不拢嘴,边用手机扫码付钱边道:“我不是纯正的,我们几个就是结伴过来这边玩玩而已,其实老家的经济状况也跟这差不多。” 店长收回目光,转身又去给吴三一拿包子,他低淡地嗯了声,仍旧面无情绪地进行着手头的动作。 等包子时,吴三一瞟了眼吃相难看的郑渝,长长咦了声,嫌弃道:“郑渝,你吃相能不能好看点,搞得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包子刚出笼,里面的糖浆十分滚烫,牙齿才咬上,熔浆一样的糖水立马从皮馅缝里流出来,烫了一舌头。郑渝张着嘴嘶啦嘶啦地叫,烫得直拧眉,却舍不得吐出来。从吴三一的角度就见到他一嘴包子。 “……第一次见糖包嘛,京海没糖馅包,全是些高大上的肉包豆沙包鲜菇包,好不容易见着一次,我心情激动不行?”郑渝说话断断续续,舌头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吴三一接过自己的包子,回了声行,随后懒得理他。她掉头看向路边,百声正背对着她和郑渝,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两只手搭在拉杆上玩手机。少年腰细肩宽,皮肤白皙得像个瓷娃娃,光是个背影就漂亮得不可方物。 这么明显的高贵气质,怪不得刚才店主会问是不是城里人?论事实说话,百声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并且还是超一线大城市京海市的内环人,浑身上下完美具备城里人才有的特质。 肤白、贵气、傲然,甚至极为娇生惯养,简直就是金钱堆里躺着长大的,可能少爷唯一吃过的苦就是星巴克冰美式的苦味。即便他跟他们都能一起玩,也处处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走,但那仅是教养罢了。 百声跟他们的距离感体现在各种细枝末节里。如饮食习惯,肉质有一点不新鲜的地方他都能及时品出来,但其实那样的味道对于他们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美味佳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吃的,有灰尘、隔夜、喂的饲料或是蔬菜,他们无法通过舌头吃出来肉质有什么区别。百声能。 又如对金钱的概念,他可以花大钱住高档酒店,甚至大方到愿意出钱把所有人的住宿费一起包了。这种普通人认为是冤大头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举手之劳,甚至是牛身上掉根毛的事而已。百声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有高档酒店不住而去住些小旅馆。 此种种,无一不昭示着,他们有不一样的世界观。 他不理解他们,他们也不理解他。可共同的道德体系结构下,他们都不约而同因为礼节而愿意忍让。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点相似之处。 吴三一暗自叹气,朝百声喊道:“你要吃早餐吗?也买一份?” 百声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扭头过来看着她的方向。他视线轻缓审了下店面泛黄的装潢,沉默片刻,清声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只一句话,吴三一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强求,哦了声便继续与郑渝说话。 张平阳晕车,一般坐车之前都会保持空腹。担心会受不了,趁着郑渝和吴三一买早餐的间隙,跑去水果店买柠檬。现在他们几人就留在这等她。 百声无聊地玩着贪吃蛇,屏幕上一只糖葫芦巨蛇围着一只鲜花蛇转圈圈。他不想去攻击其他蛇,只想看这只第一名的蛇什么时候会撞上他,然后死去,他好吞噬它。但是它好像也故意把它自己围成一个圆形,脑袋不停地留在自己的身体上打转,让一切都陷入僵持中。 蛇身旁不停有各种小蛇撞上来,变成一串串糖果。他心不在焉,闷闷地盯着被包围在中央的那只咧嘴大笑的蛇,因为是鲜花皮肤,脑袋是朵花的形状。 从视觉上看,它在对着他笑,笑得像朵花。 分明就是在挑衅。 百声不爽,迅速移动自己的蛇继续朝它转圈圈。距离越来越近,圆圈也越来越小。 僵持了有一分钟左右,鲜花蛇不知怎么了,突然笑着朝他一头撞过来,哗啦地变成了一地五彩斑斓的花瓣。 百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撇撇嘴,从喉间哼了声,指尖划在屏幕上,让自己的蛇把它吃干净。体积一下子变大,他成了第一。 正欢快中,身旁一片阴影倏地朝他盖上来,伴着一道冷感的声线:“下巴好点了吗?” “…………” 百声指尖顿住,蛇死了,他抬头。 面前的人勾了勾嘴角,充满歉意地睨了眼他的手机屏幕,用着如昨晚放药盒时的平淡语气说道:“看来因为我的到来,你的蛇死了,抱歉啊。” 百声脑系统迅速回拢,他退出游戏,把手机屏幕摁灭,将屏幕压向自己胸前,略有些意外地盯着天颂:“你怎么会在这?” 天颂:“我今天要去西井村。你呢?怎么在这?” 她观察着他的下巴,昨晚因为撞击而留下的红通已经消了大半,不仔细看瞧不出来。挺好。 百声看她,讶然道:“你也要去西井村?” 天颂点点头:“听这话,你也是?” 百声:“对啊,现在就要出发了。” 刚说完张平阳就提着袋柠檬从隔壁水果店出来,见多了个陌生人,她不由自主蹙了蹙眉,走过去。 “你是?”张平阳问。她的一双眼睛在天颂和百声之间来回游移,怀疑他们认识。 天颂含笑:“我叫天颂,昨晚跟他起了点小冲突,后面也没机会问情况怎么样了。今天刚好在这碰见,想着过来问问。” 天颂。张平阳在口中琢磨着这个名字,完全的陌生人姓名,没听过。倒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也放下心来,礼貌道:“原来是这样啊,你是本地人?” 天颂:“不是,我是游客,要去西井村逛逛。” “哦哦,挺巧的。”张平阳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但面对天颂时神情依旧不露痕迹,“我们也是要去西井村,你一个人?” 这话问出口,百声忽然感觉热空气里有束目光投向了自己,他身躯僵了下,顺着那道奇怪的眼神抬起眼望去时,只看见了对方线条分明的侧脸。 “是啊。”天颂吐字清晰:“我一个人,你们愿意多一个队友吗?” 张平阳思考半晌。天颂年纪看着跟他们都差不多,对于多一个人结伴这种事,她个人挺乐意,只是其他人么…… 她扭头看向坐在行李箱上皮白貌美的人,询问:“百声,你觉得呢?” 百声抬眼瞥了一眼天颂,她冲他挑唇,他动了动嘴唇,收回眼,懒洋洋嘀咕:“我没什么意见,你做决定就行。” 张平阳转而瞧向一旁从头到尾没发表意见的两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郑渝和吴三一包子已经吃完了,垃圾早丢路边的垃圾桶里,刚才看见天颂走到百声身旁时他们就回来了。毕竟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出门在外,很有可能遇见坏人。她们得回来把风。 现在见组长张平阳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啥意见,纷纷点头:“都OK,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反正都顺路,大家就一起去,也没啥。” 张平阳点点头:“好。”她重新面朝天颂,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平阳。” 说着她指指百声:“他是百声。” 天颂听此,弯着眼朝百声笑,百声:“……” “她是吴三一,他是郑渝。”张平阳又指向吴三一跟郑渝,给天颂介绍道。 天颂朝他们俩微微颔首,算是个招呼。 人已集结完毕,此次过来本就是为了做实地考察,张平阳也不想耽搁太多时间,提着手里的一袋柠檬便开始拿起手机打车。 因为有五个人的缘故,总不好让其中一个自己坐一辆车。一是贵,二是不利于团队和谐。所以最后商量下来,百声跟天颂坐一辆车,张平阳、吴三一和郑渝坐一辆出租车。 张平阳打的车先到,临走前她还一直嘱咐天颂和百声,到约定位置见面。他们在那里等他俩。 天颂不像百声的娇气与不谙世事,天生气质沉稳,看着就靠谱,她对张平阳这种老母亲般操心的话表示赞同,并一一回了个好字。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她说好,张平阳心也自然而然放回胸腔里。她把脑袋缩回车内,没多久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天颂敛起视线,翻了翻手机屏幕上的终点位置信息。刚才她们临时加了个微信群,有事都可以在上面发布。 看了两眼她拇指一滑退出了群聊,点进打车软件看出租车进度,还剩五分钟到。她握着手机静心等待时,手边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忽然凑过来,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天颂眼神集中到他脑顶的小漩涡,浅浅道:“马上就到了。”声音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百声坐在行李箱上,仰着脑袋来看她,见她满眼轻柔,他抿抿嘴角,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又低下脑袋,不自在道:“……嗯。” 察觉到他情绪的不自然,天颂垂下眼,缄默不言,直到出租车过来,两人上了车情况才稍微好些。 司机是个中年人,性格开朗,嗓门洪亮,是个打交道能手。百声坐的座位靠右侧,上车刚坐好时,司机扭头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意味深长道:“你们是城里人啊?” 说着一双幽深探究的眼珠子紧紧地聚拢在百声脸上以及……身上。 这视线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百声觉得怪怪的,格外不舒服。他要关上车门的动作顿住,侧眸瞧向司机。蹙眉:“……我。” “不是,我们是大学放假了回家,本地人。” 话还没说出口,另一边,天颂把车门打开,长腿一跨坐了进来,嘭地把车门关上,替百声回答道。 司机目光还是直直地留在百声身上,有点怀疑地回道:“真的吗?我看他这么白,不像乡下人,倒像是城里人。” 天颂眼神幽冷,扯唇盯着他的侧脸,寒声道:“我们家基因都偏白,你误会了,他是我弟。” 百声:“…………” 天颂态度冷硬,话里话外都带着不容置疑,听着就不好惹,司机心里即便一万个不信,此刻也只得无趣地转回去开车。 车厢里霎时间安静下来,百声回神,动手把车门关上。 他坐好,车厢开始移动,不断加速。余光瞥见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青山绿水,他悄咪咪扭头看向一旁从跟司机说完话后就沉默寡言的人。她正抱臂合眼休憩。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肘,天颂缓缓睁开眼,转头看他。 “谢谢。”百声张嘴,默声地给她做了个谢谢的嘴型。 天颂轻笑,放下双臂,十分自然地把手心盖在了他那只手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但细腻又光滑。 “不用谢。”天颂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默声给他回了三个字。 手背上的温度太热,细密地传入自己的皮肤里,百声心里发烫,连忙红着脸坐正。 紧张得手都忘记收回来。 因此,那抹温暖持续了二十分钟,直到下车时才移开。 第6章 第6章 论文分工明确,百声负责调研西井村原著居民对本地商业化发展的意见和看法,所以他一跟张平阳几人汇合,便在原地进行好一番商议,随即兵分四路,挨家挨户地去敲门造访。 天颂本来就是来游玩的,他们商讨时她就离开了,只约定了傍晚七点半一起回原地集合。 ………… 时间越晚天越暗,一片乌云严实笼罩在整个西井村的上空,空气沉闷,视线昏淡。 百声一手推着他的行李箱,沿着石子路刷拉刷拉地前行,一手拿着本黑色笔记本和写字笔,边走边看两边的古老房屋。寻找合适的目标。 西井村每条路径都凹凸不平,掉满小沙石,土墙边脚开满各种五颜六色小野花以及杂草。清风一吹便整整齐齐地摇头晃脑,你撞撞我我挤挤你。 每一幢房屋都是用黄土围起来,实录本里有记载,说西井村这里的遗迹都是这种土墙松木屋的建筑类型。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院子内有私有水井,简单的田地,会种些蔬菜、葱花、蒜苗、香菜、西红柿、茄子或是其他的蔬菜类型。实现就近利用、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 百声又走了好一会儿,直到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停在一户贴着发白春联的农户门口。给自己加油打气。 内心一番较量后,百声抬手犹犹豫豫地要敲门,快要敲门前手又忽而停在距离门板一厘米的地方。他想了想,收回手,把书包抱到身前,从里面拿出一盒装满真知棒棒棒糖的透明盒子,抱在怀里,把拉链拉上,重新背回背上。 百声一鼓作气敲门。 嘭嘭。 “谁啊?” 院子里传来一声地道的西井村普通话,浑厚、质朴。 没多久,木门被一个穿着碎花短袖的中年妇女打开,发出陈旧的嘶啦声。 瞧见百声,妇女先是愣了一下,疑惑道:“你找谁啊?” 从百声的视角能看到她身后院子里的一片青红色辣椒田,生机勃勃的,真如书中所说的那样,这是这里常住居民的固有生存方式之一。 百声抱紧怀里的一桶棒棒糖,正欲开口,妇女腰侧突然钻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小孩子笑吟吟,咧开嘴时满嘴乳牙掉了一大半。 “漂亮锅锅。” 小孩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黏在百声手里的棒棒糖身上,笑容格外甜美纯真。口齿不清地喊了句话。 百声听得似懂非懂,他大概摸着点意思,漾开唇角,拧开瓶盖给小孩拿了根苹果味的棒棒糖。小孩抓着糖开心跑回屋里。 听着耳边孩童烂漫的嗓音回荡在院子里,妇女面容也逐渐变软,她问百声:“什么事?” 百声简单给她说了自己的课题任务,需要找她做点调研,并再三强调没有恶意。 最终,妇女还是放他进屋了。百声万分感谢地走进去,拿着笔记本记录答案。 第一天的调研持续了快一天,直到傍晚七点,百声才口干舌燥地从西北角一户住户家出来。他依旧拉着28寸的箱子,滚轮咕噜咕噜在沙石上滚动,发出一系列噪音。 与此同时,在不远的地方,同样的箱轮滚动的声音跟集结号令一样发出来,都在朝一个地儿移动。百声不用猜就知道是她们几个,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面包,边走边吃。今天真是又累又饿又渴,还好他早有准备。西井村真的没有商店。 到达集合地点时,大树底下已经有一个人坐在石块上埋头玩手机。百声是第二个到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那个只在梦里出现过的黑色鸭舌帽,此刻全身集全了黑色鸭舌帽、黑发、黑短袖、黑色工装裤,在大树底下。虽然这不是柚子树,但跟梦境几乎如出一辙的画面,还是令百声恍惚了一下,心尖莫名地拔凉,这股凉意一直从心脏散发到前胸后背,再到四肢。僵得他双腿动弹不得,失去了上前的动力。 太巧了。 百声心如鹿撞。 他最后连人带箱子一齐停在了距离天颂大约十多米的地方。就静静地望着她,嘴巴越抿越紧,脸色苍白。 余光瞧见不远处久久不上前的人,天颂脸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一双漆黑如夜的瞳眸径直望向百声的方向。刚对上她的视线,他立马就低下眼,匆忙躲开了她的视线。 天颂:“…………” 她原地站起身,轻锁着眉,正要过去问他怎么了,却忽然瞧见百声身后姗姗前来的三人。她刚要提起的脚又稳稳定在原地,没动半点。 “哎呀,累死我了,百声,你那边调研得怎么样了?”吴三一唉声叹气走到百声身旁,问道。 百声尽力平复着那股怪异的情绪,喉咙滚了滚,淡着嗓音回答吴三一:“已经走访了一半居民了,我想明天再跑一天,应该就能结束初访。” “诶,不错哎,我也一样。”吴三一眼睛瞬间发亮:“我也只差明天一天就结束初访。” 郑渝立马接话:“我也一样。” 张平阳见大家效果可观,心里高兴得不行,气喘吁吁道:“哈哈哈哈,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等这段日子忙完,回学校我们一起去搓一顿?我请客。” 听见吃的郑渝就忘我:“耶,当然可以,这是必须的好不好?这么努力学习的我们,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不然对不起自己啊不是。” 吴三一半曲着身子靠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哈着气道:“果然当组长的就是不一般,一说这话我浑身的劲又回来了。” 她这话一说完,集体都被逗笑了。 张平阳开玩笑道:“真的浑身的劲都回来了?要不我们再去走访,把明天的活提前干完。”说着她就要去拉吴三一。 吓得吴三一连连后退,叫道:“别别别,组长,我就是逞一时口头之快,你别冲动,别冲动啊。” 张平阳本来就是跟她开玩笑,听见她这话,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郑渝也跟着笑起,爽朗的笑声立马就充斥整片昏暗的区域,把一天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百声萦绕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嘴角也控制不住弯了弯。 心情平复了许多,他抬起眼,正要看向天颂。 轰隆隆—— 轰隆隆——嘶啦——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雷声伴着闪电袭来,天空上端那片乌云被劈开一条明亮骇人的裂缝,脚底在这惊天动地的响动下狠狠震动,颤得人头皮发麻。 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砸在头顶、脸上和身上。 “这么突然下雨了?” “搞什么鬼,这时候下雨,我们躲哪啊?” “先别说话了,赶紧拿伞出来撑撑,不然淋湿了的话,今晚很难受的,我们还没找到民宿呢。” 混乱中,几人开始埋头在书包里翻出雨伞。 百声也赶紧放下书包,从里面找伞,但翻遍整个书包,发现没带伞。百声:“…………” 正诧异伞被放到哪去了时,头顶密得没有半点空的雨水突然被隔断,眼前的世界也瞬间暗下来。百声翻伞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去。 头上有一把伞,他心跳一滞,顺着握着伞柄的手瞥过去。天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正平静地给他撑伞。虽然没有挨得太近,但两人还是一起挤在了方寸之间。 百声皮肤本来就白,被雨水浸湿过后更是白得透明、破碎,下颔处的那点红更明显了。天颂望着那双湿哒哒的眼眸,道:“找不到就别找了,正好我伞大,我们一起将就着撑吧。” 百声内心撼动,多重纠结下,最后只剩下低低的一声嗯。他把书包拉链拉上,背回了后背。 下雨跟拿伞就是一瞬间的事,大家忙乱得谁都没发现天颂伞下的暗流涌动。 张平阳刚拿出来伞撑上,就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躲在了自己伞下。虽然吧,不知道百声怎么跑进天颂伞下,但好在一切都有着落。她道:“我记得巷口尽头再转两个弯有家民宿,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宿,大家一起去看看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村里打不到出租车,也没公交车,我们走不了。” 嘶啦—— 话音刚落,一道震天撼地的雷声再次不要命地响起,恨不得把地面的一切夷为平地。 张平阳眨了眨眼睛,尽量忽略这糟糕透顶的天气,转身走在前面,并喊大家跟上。 此时张平阳就像领头羊,吴三一和郑渝紧随其后,百声和天颂跟在最后走着。 雷声接二连三响起,跟锤子敲击重物一样,又闷又沉。百声抓在拉杆上的手指渐渐攥紧成拳头,咬牙前行,唇瓣已经白得没了血色。 正暗自难受时,行李箱拉杆突然被人抢了去。百声稍愣,望向给他拉着行李箱的人,满眼惊讶。 “拉着我的手臂就不害怕了,放心,他们都走在前面,看不见的。”天颂把行李箱拉到左腿边,右手给自己和百声撑着伞,她十分轻柔地悄声道。 话落,百声没动。她笑笑,抬了抬手肘,又轻轻道:“拉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嗯?” 百声视线落到她的手肘处,咬着唇瓣,再三斟酌,在又一道雷声不客气地敲打时,还是吓了一跳,迟疑地抬手靠近天颂的手臂。 葱白的指尖先是试探地碰了下,然后又打住,稍后琢磨了好一会,才鼓着勇气把手彻底抓在她手臂上。 “我来打伞吧。”百声低低道。 清软的声线飘进耳朵里,天颂心底软成一滩水,缓缓道:“不用,我可以的。” 她扭头看他一眼:“还害怕吗?” 百声脸红耳朵红,抓着天颂的手臂,摇摇头:“……不害怕。” 天颂看破不说破,继续看路,跟着前边的几人一同前行:“嗯,害怕也没事,有我在呢。” 这话又温柔又有安全感,对于朋友来说有点怪,对于陌生人来说又有点越界的意味。百声搞不明白该怎么形容它。 他安静道:“……我感觉,你对我特别好。” 这是实话,她对他真的有点好,甚至好过头了。可他们前前后后才认识不到一天,相处的时间仔细算起来才一个小时。为什么。 天颂抓着行李杆的手默默握紧,她目视前方,屋檐下的灯光映在她深冷的瞳孔里,从容道:“是么,对你好很不可思议吗?” 百声没有犹豫:“是的,因为我们才认识一天,有点不符合常理。” 天颂忽而苦笑,怅声道:“那要认识多久,对你好才符合常理。” 百声简单思考一下,脱口而出:“至少……至少也要个七,不,是十年以上吧。”妈妈对他好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呢,而且他十九岁,跟妈妈认识的时间就有十九年,这样算来妈妈对他好才是正常的情况。 那她是为什么?他们才认识一天,不对,是一个小时。真的没天理。 天颂静听着一旁的人的话,品味半晌,忽而耐人寻味接上:“……要这么多年啊——” 百声点点头:“嗯。” 天颂弯眼:“那就没问题了。” 百声满脑子云里雾里:“……哈?”没听懂。 他正要追问,队伍前面的张平阳突然停在了一个紧闭的木门前。百声要说的话也赶紧收起。 张平阳回看后面一群人,见都在,心放下来。她再次面对木门,抬手砰砰砰地敲门。 一次,屋里没动静。倒是一阵雷鸣加紧从头顶上空敲过。雨也大了。 她神态严肃,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加大力度嘭嘭嘭敲门。 终于,屋内传来走动声,张平阳回头看着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 嘶啦。 经久未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太婆出现在木门后面,双目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们。 老太婆面部实在坍塌得惨不忍睹,眼睛陷进眶里,只剩一条缝,鼻子跟把钩子一样又大又尖,又钩子又像弯刀,薄薄的两瓣嘴唇轻轻嗫动,像只深夜吸食精血的幽灵,气质狰狞可怖。 门外的一组人呼吸皆是一滞,只有天颂镇静地审视着面前的老太,嘴角冷冷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