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戏》 第1章 雨夜戏台 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沉甸甸地压在破旧戏班后台的每一个角落。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挤进来的、带着土腥气的风撩拨得不安分地摇曳,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投下幢幢鬼影,忽长忽短,像是无数默然舞动的幽魂。 远处闷雷滚过天际,声音钝重,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云鸢,或者说,此刻该叫“云小鸢”,正埋首在一堆色彩斑斓却难掩陈旧的靠旗里。 她身形修长,作少年打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打,头发用同色布条利落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却并不显柔弱的脖颈。 她手指灵巧地穿梭于武生背后繁复的靠旗绳结之间,动作娴熟精准,确保每一面旗子在激烈的翻打中既能飞扬起来,又不会松散脱落。 她的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内里过于剔透的光。 然而,那偶尔抬起、飞快扫视四周的眼神,却锐利得像刚在磨刀石上开了刃的薄刃小刀,悄无声息地剖开着后台的浮世绘。 台柱玉簟秋独占着唯一一面水银有些剥落的菱花镜,对镜自怜,指尖轻抚着腮边早已涂抹均匀的胭脂,眉头微蹙,似乎在担忧这闷湿的天气会花了她的妆。 班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此刻正缩在堆砌戏箱的阴影角落里,与一个穿着绸衫、腰间却鼓鼓囊囊别着短棍的汉子低声交谈。 那汉子是地头蛇赵爷的心腹,人称“黑皮”。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面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油滑而警惕的神情。 班主偶尔抬眼扫视全场,目光掠过忙碌的云小鸢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翳。 云鸢的母亲,苏娘子,正默默整理着今晚要用的头面。 她曾是班里的台柱,如今上了年岁,便退居幕后,负责调教新人和管理行头。 她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女儿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忧虑。 当云鸢因整理好靠旗,得了武生一句随口夸赞而微微挺直脊背时,苏娘子的眉头便几不可查地蹙紧了一分。 “小鸢,手脚麻利点!开场锣就要响了!” 班主扬声招呼,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对得力小伙计的赞许,只是那赞许浮在表面,未曾渗入眼底。 云鸢低低应了一声“是”,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清朗,介于少年变声期的沙哑与清脆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她抱起一旁沉重的仿制石锁道具,这是等会儿“武松打虎”一出里要用到的,步履稳健地朝着通向前台的帘幕走去。 经过观众席侧面的通道时,她的脚步略微放缓,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无声无息地梳理着台下景象。 第一排那条显得有些年头的长条板凳下,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反光倏地刺入了她的眼帘——是鱼线。 极其细韧的鱼线,被巧妙地在凳腿间绕了几道,形成一个隐蔽的绊索。 再看那绊索前方的地面,虽经人刻意掩饰,仍能看出颜色略深,带着不正常的润泽感,是泼了油。 云鸢的心沉了一下。 赵爷的人,这是要在最热闹的武戏开场时制造混乱,届时人仰马翻,摔伤几个,讹诈戏班一笔“汤药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班主近来手头紧,若再被敲上一笔,班里这几十口人的嚼用恐怕都难以为继。 她面上不动声色,抱着石锁的手臂却微微调整了角度,计算着步伐和时机。 行至那绊索前,她脚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绊,一个趔趄,惊呼声压在喉咙里,抱着石锁的手“恰好”一松——那沉重的仿制石锁带着风声,“哐当”一声砸落,不偏不倚,正砸在那根鱼线之上。 细微的崩裂声被淹没在逐渐嘈杂的观众喧闹和后台的器乐调试声中。 鱼线应声而断。 云鸢就着趔趄向前的姿势,顺势单膝跪地,左手飞快地探入怀中,摸出那条洗得发硬、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的旧汗巾,借着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以及拍打身上灰尘的动作,在那片油渍上用力抹过几下。 汗巾吸饱了油,被她迅速团起,塞回袖袋。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等她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重新抱起石锁时,脸上只余下恰到好处的、因“失手”而带来的窘迫和庆幸。 台下已有零星观众注意到这小插曲,发出几声善意的哄笑,只当是毛手毛脚的小伙计差点闯祸。 后台众人也大多瞥了一眼,见无事发生,便又各自忙碌。 班主踱步过来,看了看地上的石锁,又看看云鸢,脸上堆起惯常的笑:“毛躁!幸亏没砸着人!下次小心点!” 他伸手拍了拍云鸢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云鸢垂下头,讷讷称是。 班主转身走向账房的方向,与跟上来的黑皮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了方才的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权衡。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账房门口,那低语声便隔着薄薄的门板,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断断续续,却又字句惊心: “……此子……眼太利……留久了是祸患……等这阵风雨过去……得想个法子……打发走……” 云鸢抱着石僵立原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夜风一吹,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那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耳膜生疼。 她早知班主忌惮自己看得太明白,却不想这杀心已起得如此分明。 还未等她将这寒意消化,手臂上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苏娘子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她的上臂,五指如同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云鸢吃痛,却不敢出声,只能抬起眼,对上母亲那双盛满惊怒与恐惧的眸子。 苏娘子将她猛地扯到堆放戏服的角落阴影里,这里充斥着陈旧的脂粉味、汗味和布料发霉的气息。 她凑到云鸢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绝望的厉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记住,你是云小鸢!是男孩!莫要强出头!莫要让人注意到你!你这双眼……给我收着点!嫌命长吗?!” 那目光如冰冷的河水,兜头浇下,让云鸢从里到外都寒透了。 她看着母亲因极度紧张而微微扭曲的面容,那眼底深藏的,是比她手臂上疼痛更甚的恐惧。 班主的杀心,母亲的警告,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外面的雨,终于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戏棚顶子上,噼啪作响,像是为这岌岌可危的戏班,也为她云鸢未卜的前路,敲响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鼓。 油灯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湿风里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将整个后台彻底抛入无边的黑暗。 第2章 头面下的暗语 雨下了一夜,天明时分才渐渐歇住,只屋檐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水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潮湿的脆响。 整个戏班驻地像是被水泡过一遍,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和霉味。 昨夜的惊险与那两句锥心的低语,仿佛也随着这场雨渗入了地底,暂时被掩盖起来,只在知情人心头留下湿漉漉的沉重。 云鸢照常起身,收拾停当,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她依旧是那个手脚勤快、寡言少语的“云小鸢”,只是眼底深处,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审慎,又沉淀了几分。 上午的活计多是些杂务,打扫被雨水溅湿的院落,晾晒受潮的普通行头。 班主见了她,依旧是那副看似和蔼的模样,甚至还关切地问了句昨夜是否受凉。 云鸢垂着眼,恭敬地回答,滴水不漏。 苏娘子则更加沉默,只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投来一瞥混合着担忧与警示的目光,那目光比言语更让她感到窒息。 午后,玉簟秋身边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是玉大家请小鸢过去一趟,帮着整理头面。 玉簟秋是班里的台柱,性子有些孤高,有自己的独立妆间,等闲人不让进。 她指名要云鸢,倒也不稀奇。 云鸢手巧心细,打理这些精细贵重的头面,比那些粗手笨脚的男子乃至一些毛躁的丫头都更得玉簟秋的青眼。 云鸢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小丫头穿过依旧潮湿的庭院,走向那间位于院落一隅、相对雅致的妆间。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脂粉、头油和淡淡薰香的暖融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间的潮湿清冷截然不同。 玉簟秋已卸了昨夜的浓妆,只穿着素净的常衣,坐在菱花镜前,对着一桌琳琅满目的首饰出神。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带着些许疏离和忧愁的美,此刻未施粉黛,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憔悴。 “小鸢来了。” 她声音也是柔柔的,带着些慵懒,“这些头面,昨夜沾了湿气,你帮我细细打理一遍,特别是那套点翠的,仔细些,莫要伤了羽毛。” “是,玉大家。” 云鸢低声应道,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一套繁复华丽的点翠头面上。 翠鸟的羽毛闪烁着幽蓝碧绿的光泽,镶嵌在银鎏金的底托上,工艺精湛,是玉簟秋最珍爱的行头之一,等闲不肯轻易动用。 她净了手,用软布蘸了特制的养护油,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和细腻的羽毛,感受着它们细微的纹理。 玉簟秋起初还在旁边看着,后来便有些心神不属,起身在妆间里踱了几步,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云鸢心无旁骛,将点翠头面一一擦拭保养完毕,又将其它金银首饰分门别类整理好。 当她拿起一个紫檀木底的首饰盒,准备将几支寻常银簪放入最底层的格子时,指尖触到了一块与丝绸内衬质感迥异的垫布。 那垫布似乎比别处的更厚实些。 她不动声色,用指尖细细摩挲,在垫布的边缘,触到了一个硬物。 形状细长,隐在垫布之下。 这不是戏班行头里该有的东西。 云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平稳地将那几支银簪放入格中,然后,借着整理旁边丝线的机会,指尖巧妙地探入垫布边缘,轻轻一勾。 一枚银簪落入了她的掌心。 这银簪样式古朴,与戏班那些花哨耀眼的首饰截然不同。 簪身素净,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只在簪尾处,刻着奇异而精致的蔓草花纹,那纹路盘旋缠绕,带着某种异域的风情,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感。 云鸢可以肯定,这绝非戏班之物,也非玉簟秋平日会用的款式。 她正凝神细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 “你手里拿的什么?” 玉簟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已瞬间到了近前。 云鸢尚未回头,手中的银簪已被一把夺了过去。 玉簟秋的动作快得惊人,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仿佛云鸢拿着的不是一枚银簪,而是一条毒蛇。 “谁让你动这个的!” 她的声音尖利了些,带着质问,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 她将银簪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迅速塞入了自己的袖袋深处,仿佛要将它彻底隐藏起来。 妆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玉簟秋胸口微微起伏,盯着云鸢,那目光复杂至极,有惊恐,有哀求,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狼狈。 半晌,她像是耗尽了力气,颓然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不由分说地塞到云鸢手里,指尖冰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哀戚,几乎是在恳求:“小鸢……好孩子,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这东西,这东西会死人的……求你,忘了它,对谁都不要提起……” 会死人的。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云鸢的心里。 她想起昨夜班主与黑皮的密谈,想起班主那句“打发走”,想起母亲那恐惧的警告。 这枚看似普通的银簪,究竟关联着怎样的秘密,能让台柱玉簟秋惧怕至此? 云鸢低下头,将那块碎银握紧,掌心传来硬物的硌痛感。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茫然和无措,低声道:“玉大家,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是整理盒子,不小心……” 玉簟秋见她如此,神色稍缓,但眼底的惊惧并未散去。 她无力地挥挥手:“好了,你出去吧。 今日之事……” “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过什么。” 云鸢飞快地接话,语气带着属于“云小鸢”的恭顺与胆小。 玉簟秋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眼,不再看她。 云鸢躬身退出了妆间,轻轻带上门。 站在廊下,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水汽的空气,心却沉甸甸的。 那块碎银在她掌心仿佛一块烧红的炭。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整理廊下摆放的几盆半蔫的花草,眼角余光却警醒地扫视着四周。 玉簟秋的反应太不寻常,这枚银簪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大的麻烦。 而这麻烦,很可能与班主和赵爷的勾连有关。 就在她俯身拨弄一片枯叶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了玉簟秋妆间的那扇支摘窗。 窗户为了透气,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 而就在那缝隙之后,妆间内那面水银斑驳的菱花镜,恰好将一个模糊的影子,反射到了云鸢的眼中。 那是一个人影!紧贴着窗外,似乎正在窥探屋内!身影模糊,看不清面容,但绝非戏班里熟悉的任何一个身形。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镜中一闪,便倏地消失了,快得几乎让云鸢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云鸢知道不是。 她的心猛地一缩,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有人在外面监视玉簟秋!是为了那枚银簪吗? 她维持着拨弄花草的动作,手指却微微发凉。 戏班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班主的杀心,母亲的警告,玉簟秋的秘密,窗外的窥视……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收紧。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懵懂的模样,缓步朝着杂役们聚居的后院走去。 只是那低垂的眼眸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同阴霾天空中偶尔撕裂乌云的闪电。 这枚银簪,和窗外那个鬼魅般的人影,究竟会将她,将这个风雨飘摇的戏班,引向何方?她攥紧了袖中那枚带着体温的碎银,它既是封口费,也像是一道催命符。 第3章 班主的戒心 戏班里的日子,仿佛一锅被文火慢熬的杂烩汤,表面咕嘟着热闹的泡,底下却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料。 玉簟秋妆间里的那场风波,如同投入锅里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底,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几分。 云鸢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云小鸢”,只是去玉簟秋那里走动得愈发少了,即便去了,也多是低眉顺眼,做完事便走,绝不多停留一刻。 那枚银簪和窗外的魅影,被她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碰,更不敢显露分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晌午刚过,日头被薄云遮着,透下些有气无力的光。 戏班众人刚歇了午觉,正准备着晚间的行头,一阵嚣张的吵嚷声便从前院炸开,如同冷水滴进了滚油锅。 “姓王的呢?给老子滚出来!真当赵爷我的钱是好拿的?!” 来人身形魁梧,穿着一身簇新却难掩俗气的绸缎袍子,腰间挎着一把带鞘短刀,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正是地头蛇赵爷本人。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其中就有那日的黑皮,一个个抱臂而立,面带狞笑,将戏班几个想上前拦阻的年轻弟子推搡得东倒西歪。 班主王班主闻声,连滚带爬地从账房里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而又惶恐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哎呦!赵爷!赵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里面坐,里面坐!小的不知赵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赵爷冷哼一声,三角眼睥睨着王班主,也不挪步,只伸出粗短的手指,几乎戳到班主的鼻尖上:“少他妈跟老子来这套虚的!王胖子,前几日老子手下兄弟来‘商量’事儿,被你糊弄过去,真当爷是泥捏的?今儿个爷把话撂这儿,保护费,三百两!少一个子儿,老子就拆了你这破戏班子,把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统统发卖了出去抵债!” 三百两!这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王班主眼前发黑,也让躲在人群后偷听的戏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明抢!戏班一年辛苦到头,刨去各项开销,能盈余几十两已是老天开眼,三百两无异于天文数字。 “赵爷……赵爷您高抬贵手啊!” 王班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这小本经营,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啊……前几日,前几日不是已经……” “前几日是前几日!” 赵爷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班主脸上,“爷现在改主意了!就三百两!给你三天时间,凑不齐,后果自负!” 他目光阴狠地扫过噤若寒蝉的戏班众人,嘴角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 戏班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 苏娘子紧紧攥着衣角,脸色煞白,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女儿的身影,看到她好好地缩在角落里,才略微松了口气,但那担忧却更浓了。 就在这时,王班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回头,冲着人群喝道:“都傻站着干什么?没看见赵爷来了吗?还不快去沏茶!小鸢!对,小鸢,你去!把我那罐珍藏的雨前龙井沏来!” 云鸢被点了名,心头一紧。 她知道这是班主惯用的伎俩,借故支使下人,缓和气氛,也显得他这班主颇有“待客之道”。 她低低应了一声“是”,从人群后挤出来,垂着头,快步走向厨房。 沏茶的过程,她心念电转。 赵爷今日亲自上门,态度如此强硬,绝不仅仅是勒索钱财那么简单。 他腰间那块新挂上的羊脂玉佩,在她低眉顺眼走过时,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那玉质温润如凝脂,水头极足,莹莹透着宝光,绝非赵爷这等街头混混财力所能及。 还有他靴子上沾着的几点干涸泥渍,颜色暗红,质地细腻粘硬,与戏班周围常见的松软黄土截然不同,倒像是……像是城南那片专供达官贵人修建别院的“琉璃厂”附近,特有的一种红粘土。 城南……琉璃厂……那里住的非富即贵。 赵爷一个城西的地头蛇,怎么会沾上那里的泥?还得了如此贵重的玉佩?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端着滚烫的茶盘,小心翼翼地走回前院,依旧是那副怯懦惶恐的模样。 将茶盘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她先给赵爷奉上一杯,手指微微颤抖,显得十分害怕。 赵爷瞥了她一眼,见她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也没在意,粗鲁地接过茶杯,吹了吹气,啜饮一口,随即皱眉骂道:“什么破茶!也敢拿来糊弄爷!” 王班主在一旁连连赔罪。 云鸢趁着给班主递茶的间隙,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怯意的声音飞快说道:“班主……赵爷腰上的玉佩,水头真好,怕是值不少钱……他鞋底沾的,好像是城南琉璃厂那边的红泥……” 王班主端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泼出来。 他霍然抬头,死死盯了云鸢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一丝被点破关窍的震动。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转向赵爷,语气带着试探: “赵爷……您这玉佩,真是稀罕物……莫非是近来发了大财?或是……结识了城南的贵人?比如……谢老爷府上的?” “谢老爷”三个字一出口,赵爷脸上的嚣张气焰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僵住,随即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凶狠,但那瞬间的变色却没有逃过王班主和云鸢的眼睛。 “放你娘的屁!” 赵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瓷片四溅,“少他妈打听爷的事!三百两!三天!记住了!”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狠狠瞪了王班主一眼,又扫过垂首立在旁边的云鸢,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随即大手一挥:“我们走!” 一群恶仆簇拥着他,浩浩荡荡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戏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王班主看着赵爷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垂着头,仿佛被吓坏了的云鸢身上。 院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向云鸢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感激,若非她“提醒”,班主未必能那么快试探出赵爷的底细,将其暂时逼退。 然而,王班主脸上却没有半分感激之色。 他踱步到云鸢面前,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然,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云鸢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云鸢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小鸢啊……”班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今天,多亏了你眼尖……心思也活络。”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有些事,看得太明白,说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赵爷是什么人?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背后的人,更是咱们惹不起的!你今天点破了他和城南的牵扯,是替戏班解了围,可也给自己招了祸!他那最后一眼,你看不明白吗?” 云鸢心头冰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班主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继续道:“你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爱出头!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这地界上,想活得长久,就得学会装糊涂,懂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为了你好,也为了戏班好……去后院吧,把那些积压的、带着汗臭的戏服,全都给我洗干净!不洗完,不准吃饭,不准睡觉!” 这惩罚来得突兀而严厉。 那些积压的戏服,堆得像座小山,沾染着经年的汗渍、油彩和灰尘,气味难闻,清洗起来极其费力费时。 这分明不是奖赏,而是敲打,是惩戒,惩戒她的“眼太利”,惩戒她的“强出头”。 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有些同情,却无人敢出声。 云鸢猛地抬起头,看向班主。 班主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满满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今日的“机灵”,非但无功,反而坐实了班主心中“此子眼太利,留久了是祸患”的判断。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重新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是,班主。 我这就去。” 她转身,默默走向后院那堆积如山的脏污戏服,背影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单薄而倔强。 苏娘子站在人群里,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襟里。 班主站在原地,看着云鸢消失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后,眼神阴鸷。 他挥手驱散了众人,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院中。 赵爷的威胁暂时退了,可戏班的危机并未解除,而内部,一颗他视为隐患的钉子,似乎也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权衡:“城南的谢府……赵爷怎么会攀上他们?这枚银簪……到底牵扯了什么?” 风穿过空荡的庭院,带着未散尽的紧张和更深的谜团,吹得人心里发毛。 云鸢在后院里,将手浸入冰冷的、泛着皂角泡沫的污水之中,那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第4章 红妆幽魂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躁动一并吞噬。 最后一场夜戏的锣鼓声早已散尽,看客们满足或麻木的喧哗也消失在通往不同方向的街巷深处。 戏班驻地仿佛一只耗尽了力气的巨兽,瘫卧在沉沉的黑暗里,只剩下零星的几盏气死风灯,在角落里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小片浓郁的黑暗。 空气里还残留着脂粉、汗水和劣质灯油混合的浑浊气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曲终人散的清冷与空寂。 劳累了一天的戏班众人,早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各自简陋的铺位,鼾声、梦呓声、偶尔的咳嗽声从不同的屋子里传出来,交织成一片属于底层营生的、粗糙的睡眠交响。 云鸢是最后一个离开后台的。 班主罚她清洗所有积压的戏服,这惩罚既重且刁难。 她独自一人在后院那口深井旁,就着惨淡的月光和一盏摇曳的油灯,搓洗、捶打、漂涤,直到双手被冰冷的井水和粗糙的皂角泡得发白起皱,指尖麻木,腰背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 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陈年汗臭与油彩味的布料,仿佛永远也洗不完。 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件湿漉漉的戏服拧干,搭在早已密密麻麻的晾衣绳上时,夜已深得连虫鸣都稀疏了。 她直起僵硬的腰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端起那盏光线愈发微弱的油灯,准备回通铺歇息。 前院后台一片狼藉,散落的道具、未及时归位的戏服、卸妆后残留的脂粉痕迹,在晃动的灯影下显得光怪陆离。 她习惯性地检查着门窗,这是她每日最后的活计。 行至玉簟秋那间独立妆间附近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门缝底下,竟隐隐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 这么晚了,玉大家还没歇息?云鸢有些疑惑。 玉簟秋向来注重保养,极少熬夜。 或许是忘了吹熄烛火?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板,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玉大家?您还没睡吗?” 她低声唤道。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线烛光,固执地从门缝里透出来,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如同细小的冰蛇,悄然爬上云鸢的脊背。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门,声音在空旷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玉大家?我是小鸢,您没事吧?” 依旧没有回应。 那寂静,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 云鸢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试探着伸手推了推门,门扉应手而开,竟没有从里面闩上!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脂粉、头油和某种特殊甜香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呼吸一窒。 她端着油灯,迈步跨过门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妆台上那盏燃到一半的粗大红烛,火苗稳定地跳动着,将不大的妆间照得还算亮堂。 然而,当她的目光转向菱花镜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镜前,端坐着一个身影。 是玉簟秋。 她身上穿的,并非平日寝居的常服,而是一套极其华丽、色彩浓烈的大红嫁衣戏服!金线绣成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烛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泽,宽大的袖摆和曳地的裙裾铺陈开来,如同盛放到极致、即将凋零的曼陀罗花。 她显然没有卸完妆。 脸上敷着浓白的铅粉,使得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瓷器般的僵白。 双颊扫着过于鲜艳的胭脂,红得诡异。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唇——那朱红的胭脂,并非点染在原本的唇形上,而是被人,或者被她自己,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刻意勾勒出一丝上扬的、非人所能做出的、极其诡异而标准的弧度。 她在笑。 一种凝固的、毫无温度的、仿佛烙印在脸上的笑容。 配合着她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起伏的胸膛,构成了一幅极度冲击视觉的画面——安详如沉睡,却又诡异如鬼魅。 云鸢手中的油灯猛地一晃,灯油险些泼洒出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叫出声。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冰凉。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视整个妆间。 门窗皆从内闩得死死的,窗棂上的插销完好无损。 这俨然是一间密室! 玉簟秋怎么会穿着全套嫁衣戏服,面敷浓妆,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在了门窗紧闭的妆间里?是自杀?可那笑容……那笑容太过刻意,太过非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了那面菱花镜上。 镜面因为水银斑驳,映出的人影有些扭曲模糊。 但在那扭曲的影像旁,靠近镜框的边缘,似乎有什么痕迹。 云鸢屏住呼吸,凑近前去。 镜面上,有人用那朱红的胭脂,模糊地画了一个符号。 那符号线条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乍看之下,与那枚银簪末端刻着的奇异蔓草花纹,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又是蔓草花纹! 银簪……玉簟秋的恐惧……窗外的魅影……还有眼前这诡异的死亡现场和镜面上的符号…… 云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涡正在将她,将整个戏班,无情地卷入其中。 玉簟秋的死,绝非简单的自杀或意外,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似乎与那枚不属于戏班的、刻着蔓草花纹的银簪,息息相关。 她站在原地,烛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惊疑不定的眼眸。 妆间里,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那穿着大红嫁衣的、面带诡异微笑的玉簟秋,在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谜题。 窗外,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半张脸,清冷的光辉透过窗纸洒进来,与室内的烛光交织,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惨白而诡异的纱。 第5章 灰烬与泥渍 天色将明未明,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戏班驻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玉簟秋妆间里那惊悚的发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最初的死寂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是每日清晨固定去给玉簟秋送热水的小丫头。 她手中端着的铜盆“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热水四溅,整个人瘫软在妆间门口,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内,面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惊叫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闻讯赶来者倒吸冷气的声音,将原本沉寂的院落搅成了一锅沸粥。 人们挤在妆间门口,探头探脑,又被那室内诡异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脸上交织着恐惧、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玉大家……玉大家她……” “怎么会这样?昨晚还好好的!” “那衣服……那妆……是中了邪吗?” “是冤魂索命啊!红戏衣索命来了!” 各种猜测和恐慌的言论在人群中迅速发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不安。 苏娘子闻讯赶来,挤进人群,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软,全靠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她的目光急急扫视,直到在人群外围看到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尚算镇定的云鸢,才略微定了定神,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忧虑——这突如其来的横祸,会将戏班推向何方?又会将她的女儿卷入何种境地? 班主王班主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连外衣都未曾穿好,趿拉着鞋便跑了过来。 当他看清妆间内的情形时,那张精明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眼中除了惊骇,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预见到灭顶之灾的恐惧。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散了!都散了!” 他强自镇定,嘶哑着嗓子驱散人群,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命令两个胆大的老伙计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再进去。 然而,这短暂的秩序并未能维持多久。 日头刚爬上屋檐,将金色的、却毫无暖意的光芒洒向院落,一阵更加嚣张、更加沉重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鲁的喝骂声,打破了戏班内部脆弱的平衡。 赵爷去而复返,而且带来了比昨日更多的手下,一个个手持棍棒,面色不善,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王胖子!给老子滚出来!” 赵爷人未到,声先至,吼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他大步流星地闯进院子,三角眼一扫,立刻注意到了玉簟秋妆间外的异常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气氛。 “哟嗬?这是怎么了?死人了?”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一把推开试图上前解释的王班主,径直朝着妆间走去。 守在门口的老伙计还想阻拦,被他身后的打手粗暴地推搡开。 赵爷站在妆间门口,朝里面瞥了一眼。 当看到那身刺目的红嫁衣和玉簟秋脸上诡异的妆容时,他眉头猛地一拧,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并非纯粹的惊讶,倒像是……某种印证了的阴沉。 随即,他脸上迅速堆起更加蛮横的神色。 “好啊!王胖子!” 他猛地转身,手指几乎戳到瘫软在地的王班主鼻尖上,“你们这破戏班,果然是个丧门星!唱戏就唱戏,还搞出人命来了!还是这种邪门的死法!晦气!真他妈晦气!冲撞了老子和这片地头的风水,你说怎么办吧!” 他根本不给王班主任何辩解的机会,唾沫横飞地吼道:“废话少说!出了这等凶事,你们戏班也别想开了!要么,立刻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抚恤和压惊的费用,要么,老子现在就报官,把你们全都锁进大牢!再把这晦气地方一把火烧个干净!” 五百两!比昨日的三百两还要贪婪!而且,报官?云鸢心头一紧。 戏班地位低下,卷入人命官司,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玉簟秋的死状如此诡异,一旦官府介入,严刑拷打之下,不知会牵连出多少是非,整个戏班都可能万劫不复。 王班主面如死灰,只知道磕头作揖,语无伦次地哀求。 赵爷带来的手下们开始趁机起哄,有人已经动手推搡戏班的人,有人则开始肆无忌惮地翻捡后台值钱的行头和道具,场面一片混乱,哭喊声、斥骂声、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云鸢被混乱的人群挤到了角落,她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这颤抖半是真,半是伪装。 她低下头,用散乱的头发遮住半边脸,目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借着身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扫视着被破坏前的妆间入口附近,以及那些被赵爷手下踢翻、践踏过的杂物。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勘查,只能用这种近乎卑微和惊恐的姿态,匍匐在混乱的边缘,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门边那个被打翻的紫铜小香炉上。 香灰泼洒了一地,混入了泥土和脚印。 但在那灰黑色的余烬中,几点未曾燃尽的、颜色深褐、质地似乎与寻常戏班所用线香不同的香料块,引起了她的注意。 戏班常用的多是廉价的檀香或芸香,气味单一,而这几块残骸,颜色更深,似乎还夹杂着某些细微的、说不清的杂质,散发着一股极淡的、与妆间内残留的甜香略有相似,却又更加沉郁怪异的气味。 这不是戏班的东西。 她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借着一次被推搡的趔趄,身体不着痕迹地靠近那片狼藉,手指飞快地在地上一抹,将一小撮混有特殊香块的灰烬藏入袖中。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移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棂是木质的,因为年久,有些缝隙。 赵爷的一个手下正粗暴地用棍棒敲打着窗框,似乎想检查是否有什么暗格。 就在那棍棒敲击的瞬间,云鸢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在内侧窗棂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里,嵌着几点干涸的、硬质的粘土渍。 那粘土色泽暗红,质地与她昨日在赵爷靴底看到的极为相似,绝非戏班周围常见的松软黄土。 城南琉璃厂的红泥……竟然出现在了玉簟秋妆间的窗棂内侧! 一个清晰的结论,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瞬间劈中了云鸢的心神—— 玉簟秋绝非自杀,也非意外!这是精心策划的他杀!凶手来自外部,利用了某种她尚不知晓的、可能与那特殊香料有关的手段,进入了这个看似密闭的房间,制造了这起诡异的“红戏衣索命”现场!而那枚银簪,那窗外的魅影,城南的谢府,赵爷的适时发难……这一切,都像是一条条隐形的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凶手是谁?目的何在?这特殊的香料和红泥,又会将线索引向何方? 云鸢蜷缩在角落,将头埋得更低,袖中藏着香灰的手指紧紧攥起。 周遭的混乱与喧嚣仿佛离她远去,只剩下内心深处那冰冷而清晰的判断,以及一股寒意彻骨的危机感。 戏班的命运,她自身的安危,似乎都系于这些微不足道的灰烬与泥渍之上,指向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未知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