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第1章 昆明 “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 这是汪曾祺笔下的翠湖，昆明之眼，市井喧嚣。 盛景行安安静静地在翠湖边坐了一个下午，直到远处暮色乍现，柔色的路灯在对岸恍惚亮起，他才缓缓起身，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 啧，坐久了腿有点麻。 盛景行一直在琢磨着假期前和他毕设导师见的最后一面。 那个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时髦小老头端着冰咖啡，一脸嫌弃地跟盛景行手里的全糖奶茶碰了下杯：“小盛啊，你的作品画得很好，但是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东西：人。你得知道，艺术，是人的艺术。得了，我晚上的航班飞冰岛，看极光去，先走了，下学期见！” 人的艺术。 盛景行一头雾水。他偏爱画那些浩大的江河湖海，山川大地，也喜欢设计一些恢宏的艺术装置，显然无论哪种，画面里缺了人的存在，都还是一个完整的作品。 这小老头当然没有看懂盛景行懵逼的表情，啪嗒啪嗒地踩着他的小皮鞋就走了，出办公室前不忘丢给盛景行一句：“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关上嗷！对了，云南冬天的风景不错，想采风的话可以去看看。” 在曾经听闻的故事里，云南的苍山洱海之下，是数不尽的风花雪月。 盛景行最爱游山玩水，当即买了张飞昆明的机票就出发了。 等他走出机场，真正踏上昆明土地的一刻，盛景行没来由地想起了汪曾祺的那句话，随心所欲是他一贯的作风，于是直接拖着行李箱来到了翠湖公园。 清朗的天色之下，是交织的春色和冬景。 翠湖不深，潋滟的水波把阳光细细地揉碎，打在模糊的倒影上。湖边，枝丫裸露的树下却盛放着一片桃色——那是成片的郁金香。 这在盛景行看来是很新奇的，眼前的景致在他的脑海之中被分割成了两片。一片万物凋零，一片春和景明。 盛景行找了个湖边的长椅坐下，看着湖边遛狗的老人、拍照的游客和牵手的情侣络绎不绝，又翻来覆去地思考导师的话。 可惜，他并没有从人潮之中找到所谓“人的艺术”。 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习惯性地将自己抽离出去，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生出了一种错觉：他好像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哎！小伙子！”正沿着步道清扫的阿姨响亮地朝他吆喝了一嗓子，打断了盛景行的沉思，将他拉回现实之中，“我看你在这儿坐一下午了，想啥呢？别胡思乱想，早点回家！晚上冷！” 盛景行冲阿姨遥遥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知道了阿姨！这就回去了。” 阿姨被他这一笑堵住了所有的说辞，满意道：“诶这才对，快回去吧！” 夜色渐凉，向来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盛景行只穿了一件牛仔外套，这会儿正有些冻得哆哆嗦嗦。他拖着行李箱掏出手机，准备随便找个民宿住下，然后再找个小酒馆坐坐，微醺也好，宿醉也行，他都乐意。 湖边的晚风带着寒意拂过盛景行，吹得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两下鼻子，正划拉着屏幕的手指却突然停住了。 他在这阵风里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火锅！ 盛景行猛然抬头，搜寻着香味的来源，果然看到了一家开在翠湖边的菌菇火锅店。 住宿的事情可以勉为其难地先放在一边，填饱肚子才是首当其冲的大事。 盛景行迫不及待地拖着行李箱，大步迈向热气腾腾的火锅店。 “帅哥，吃火锅吗？云南特色菌菇火锅哦！” “吃！”犹豫一秒都是盛景行对火锅的不尊重。 门门口迎客的小哥笑盈盈地接过盛景行的行李箱，领他进门：“帅哥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 “小桌可能需要稍等一下哦，暂时没有空位置，前面还有两桌，帅哥可以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小哥将盛景行带到等候区，便去一旁倒水了。 盛景行到达昆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中午的飞机餐难吃得令人发指，他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在翠湖公园的时候也根本没感觉到有多饿，这会儿在火锅店大堂里这么一坐，那鲜香滋味争先恐后地飘了过来，彻底激发了盛景行的食欲。 他扫了眼大厅里的桌子，幸运的话或许能找到另一个单独来吃的人拼个桌，这样就不用等位了。 盛景行瞄过大厅的某个角落，眼前一亮。 一个身着黑色毛衣的男人正低头划拉着手机，看上去很有气质，面前的餐桌上只放了一杯白水，看样子是刚落座不久。 正好刚刚带盛景行进来的小哥端着杯水过来了：“你好帅哥，喝点水暖暖，小心烫哦。” 盛景行端着水抿了一口，撇了撇嘴，白开水真难喝，一点甜味儿都没有。随即他叫住了小哥：“你好，请问我能跟别人拼桌吗？” “如果对方同意的话，当然可以。” 小哥话音刚落，眼前这个染着金发的帅哥就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某个角落，左耳上的锆石耳钉还猝不及防地闪了他一下。 “你好帅哥，请问你是一个人吗？介不介意拼个桌？”盛景行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男人桌旁，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男人循声抬头望来，跟盛景行的视线撞在一起，一时间，两人都微微有些愣神。 男人看上去并不像是汉族，眉眼深邃，修长的眼型微微上扬，漆黑的眸子有几分凌厉，却在眼底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好似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 “我今天下午刚落地，没有吃午饭，我怕待会儿会低血糖，所以想着试试看能不能找人拼个桌，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应该很快就排到我了。”盛景行歉意地笑了一下，举起手中的一次性杯子，在空中轻点了一下，算是致意。 男人静静地打量着他，片刻，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点点头，简短道：“坐吧，不介意。” 盛景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前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他还以为男人会婉拒，甚至直白地拒绝他 “谢谢，我叫盛景行。” 男人抬眼，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林晟。” 盛景行扫码加入了点餐，正巧看到林晟把原先的锅底换成了鸳鸯锅，他看向对面，林晟问他：“你吃什么锅底？可以一人一边，这样比较卫生。” 盛景行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了？你介意跟我一起吃火锅？”不等林晟回答，他紧接着说：“原汤就好。”仿佛刚刚只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 林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选定了锅底。 盛景行很快地选好了菜品，一盘牛肉、一盘羊肉外加一份甜品和一杯全糖奶茶。 他刚刚还特意偷偷看了一下林晟点的菜：牛肉羊肉、绿色蔬菜还有豆制品，简直不要太健康。 盛景行提交了订单，悄悄瞥了一眼林晟，发现对面的人正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啧啧，这手速，莫不是在跟对象报备？ 盛景行暗自揣测着，老实说，林晟的长相很符合他的审美，带有攻击性的帅气，盛景行最吃这一款了。 本想着借此机会跟对方认识一下，可惜啊，有对象的话，当然是算了。 这一顿饭两人几乎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林晟本来就长了一副没什么话的样子，盛景行本着不能挖别人墙角的原则，难得也吃得极为安静。 最后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林晟先行结了账，拒绝了盛景行转账的提议。 盛景行着实有些意外，虽然他本意是想顺便加个好友的，但他实在没料到林晟会直接请他这个陌生人，只能收回手机，唇角勾出一抹笑：“好吧，那有缘再见，我请你。” 林晟离开后，盛景行才后知后觉自己晚上还没地方住，于是随便找了一家评分很高的民宿，毫不心疼地定下了仅剩的最贵的套间，很快把这次算不上艳遇的艳遇扔在脑后。 毕竟，万万人中遇见已是奇迹，萍水相逢才是人生常态。 盛景行向来洒脱。 等盛景行拖着行李箱找到到民宿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杯刚买的姜奶，全糖的。 民宿的院子里正围坐了一圈年轻的少男少女，盛景行远远地站在门口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那群人脸上的亢奋和欢乐倒是一览无余。 唯有一个人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他的目光。 那人静静地在一旁坐着，听别人谈天说地，始终一副淡淡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这人盛景行半个小时前才刚见过——那是林晟。 盛景行着实没想到二人的下一次见面来得如此之快，调整了一下表情，正准备过去打个招呼，突然从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将盛景行定在了原地。 ——围坐的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突然倒地不起，意识不清。 众人瞬间乱作一团。 盛景行下意识地扔下手中的行李，冲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跟盛景行差不多大的年轻男生，双眼紧闭，对周围嘈杂的人群毫无反应。 盛景行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拨了120，等待接线员接起的同时，他抬头瞟见了一旁脸色苍白的林晟。 急救电话很快被接起，盛景行没工夫管林晟的状态，迅速给对面报了位置和情况，正准备询问该做哪些急救措施的时候，他诧异地看到林晟挤进了人群，脸上的不安已经褪去，仿佛那一刹那只是盛景行的错觉，强大沉稳的气场重新拢住了这个男人。 “都散开，给他留个空间。” 林晟的声音听着很冷静。 他上前单膝跪在那人的右侧，拍打着男生的双肩，尝试着唤他，然而男生毫无反应。 紧接着林晟熟练地找到颈动脉的位置，微微侧头观察男生的胸廓。 无颈动脉搏动，胸廓无起伏。 他冲着快吓哭了的老板喊：“有AED吗？拿过来！快打120！” 老板听了忙点头：“有！”，旋即脚下生风冲向后面那排矮房去取AED。 盛景行也在这时开了口：“我打了120了，十分钟。” 林晟只应了一句“好”，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下的动作，迅速解开男生的外衣，找到位置，双手叠放，掌根紧贴男生的皮肤，毫不犹豫地开始做胸外按压。 很快，老板将AED取到了林晟对侧，林晟手上动作未停，吩咐道：“拆开，给他贴电极片。” 老板配合地打开AED的盒子，却一脸茫然地看着装置里的一堆线和电极片，不知所措。 盛景行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到林晟对面，接过老板手里的AED装置，按照盒子上的指示，小心地绕过林晟正在按压的手臂，给男生贴上了电极片。 AED迅速发出“分析心率”的指令，林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盛景行道：“离远一点，不要接触他。” 盛景行乖乖地往后挪了几步，看向林晟，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AED发出电击指示，林晟抬头示意盛景行去按点击按钮，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甚至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终于，几次电击后，男生有了反应，胸廓开始起伏。 林晟确认男生恢复心跳后，有些脱力地跪坐在地上，院门外也传来由远及近疾驰靠近的救护车的声音。 还好，救回来了。 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林晟把男生送上救护车，交代完情况后，盛景行才转身去取被丢在一边的行李，他顺路买的姜奶倒在行李箱旁，好在包装得够严实，没有洒，只是微微有些凉了。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刚刚聚在一起的众人带着后怕，纷纷散去，院里只剩下林晟，随意地靠在墙上，摆摆手打发走了千恩万谢的老板，默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景行拖着行李箱走近，微微眯起了眼。林晟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看，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盛景行知道长时间的CPR是个体力活。他伸出手，把半凉的姜奶递到了林晟面前，嘴角勾起一个笑：“辛苦了，有点凉了别嫌弃，要帮忙吗？” 盛景行顿了顿，加重了一点语气，唤了他一声：“晟哥。” 第2章 约饭 林晟没有立刻接过那杯姜奶，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盛景行，片刻，终于抬手接了过来：“谢了。” 盛景行手里一空，手心残留着姜奶稍纵即逝的温度。他拉着行李箱，陪林晟站在了墙边，开口道：“你一个人吗？” “唔。” 林晟的睫毛很长，从盛景行的角度看过去，细细密密地搭在眼上，遮得那双深邃的眼眸愈发难以看透。 一个人嘛…… 盛景行改主意了，他有点不想就这么跟林晟擦肩而过。 既然相逢在了生命的窄船上，一起行一程也无妨。 今晚的月色很好，没有云影遮蔽，月光凉凉地洒下来，盛景行抬起头，那抹皎洁正好落进他的眼里。 他正想开口，就听身旁的林晟突然出了声：“回去吧，外面冷。” 盛景行扭头，有些狡黠地笑：“这是在关心我吗晟哥？” “……我进去了。”林晟忽略了他的问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抬腿就要进去。 盛景行伸手拦住了他，眨巴两下他的大眼：“等等，开个玩笑嘛，说好再见面我请你吃饭的，你什么时候方便？” 林晟定住脚，没有回头：“我后天就走了。” “那就明天！”盛景行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气呵成地掏出了手机，打开名片，从背后伸到了林晟的面前，“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今天好累，明天要多睡会儿，你要是想去吃饭了就叫我哦～” 林晟跟面前这只修长白皙的手对峙了两秒，掏出手机。 “滴。” 盛景行收到了好友申请，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晚安，晟哥。” 望着林晟离开的背影，盛景行轻笑出声。 这个男人，明明看着一副凛然沉稳的样子，却对他有意无意的撩拨毫无感觉，不回应，也不制止，看不出喜恶。 要么是他真的心如止水，毫无波澜，要么嘛，就是藏得太深，连盛景行都无从察觉。 实在有趣。 盛景行低头看看手里刚加上的好友，名字很简单，就叫Lin.，头像是只白如雪的小羊羔，正懵懂地看向镜头。 没想到林晟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 盛景行撇撇嘴，显然这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问题不大。 盛景行办理好入住，心情颇好地洗了个热水澡，独自躺在他那张两米二的豪华大床上，刷着手机。 他的社交软件实在是看得眼花缭乱。 虽然盛景行本人只会偶尔发一发状态，但他那群狐朋狗友倒是挺活跃。今个儿开游艇出海了，明儿又买了组直升机改装，三天两头聚会一波。盛景行人缘好，他从不组织或者主动参与这些东西，不过这些聚会基本上也都会邀请他。 他扫了眼未读消息，在一众废话之中，发现了许逸清的几十条消息。 许逸清是他的发小，也是盛景行自认为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盛氏集团和许家的明赫集团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两人从小就一起长大。 许逸清高中的第一封情书是盛景行帮忙送的，盛景行高考的时候，是许逸清带着几个保镖拉着横幅送考的。 总之，两人对对方的黑历史了如指掌，连几岁开始穿开裆裤都一清二楚。 眼下，能让许逸清连发这么多条消息的，盛景行只想到了两种情况：他分手了和他复合了。 许逸清前两天刚跟他学姐分了手，盛景行估摸着许大少爷应当是发挥功力，把人哄回来了。 盛景行点开聊天框，这回倒有些意外了。 许逸清在那头哭诉着学姐坚决不同意复合，还说他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翻来覆去把情况说了一遍，许逸清才幽幽地发问，景少，到底哪样才算真爱…… 盛景行知道许逸清那货也就这么随口一问，但却被他这句话问得有些愣神，良久，才打字回复。 今天要早睡：不知道 今天要早睡：没喜欢过人 许逸清的聊天框跟林晟挨在一起，退出来后，盛景行顺手点了进去，划拉了一圈，发现这人的朋友圈跟他本人一样，神秘莫测。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也没有。 没有个性签名，没有朋友圈，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盛景行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把自己拉黑了，但这个猜想直接被自己又给否定了。他直觉这人不会拉黑自己。 盛景行今天坐了半天飞机，又在翠湖边发了半天呆，这会儿困劲终于上来了，裹上被子，给自己蜷成一团，准备睡觉。 正闭眼酝酿睡意，盛景行又突然睁开眼睛，操起手机，迅速打了一行字，心满意足地合眼休息了。 那行字透过无形的电波，发送到了另一个手机上，轻轻震动了两下。 万籁俱寂之中，小小的一方屏幕在未眠之人的眼底亮起。 今天要早睡：明天记得喊我吃饭哦晟哥～ 第二天，盛景行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起床气，闭着眼开口道：“说。” 对方静默了一瞬，简单粗暴地扔下四个字：“起来吃饭。” 盛景行的大脑还没完全开机，努力处理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声音传达的消息。 盛景行的眼睛睁开了。 “唰”地一下蹬开被子，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北京时间十一点半。 “我靠！” 盛景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慌忙从行李箱里掏出两件衣服套上，匆匆洗漱收拾，用手胡乱扒拉了两下头发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盛景行又折返回来，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挑出了一颗很素的透明锆石，换下了耳朵上那颗肆意张扬的黑色耳钉。 等到了大厅，盛景行看到林晟正靠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对面一直在说话，林晟只是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嗯”。 见到盛景行下楼了，便直接打断了对方：“我还有事，先挂了。” 盛景行不知道对面什么心情，反正他现在好像……有点小得意？ “早上好，晟哥。” 林晟起身，不疾不徐走到盛景行身边，他比盛景行还要高上些许，盛景行和他对视时，不得不微微扬起脖颈。 “中午好。” 盛景行：。 怎么感觉是在讽刺他。 “哎呀，我昨天太累了嘛，真没想到真能一觉睡到现在！”盛景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中午吃什么？” 林晟微微挑眉，神色依旧淡漠：“不是你请客？你挑吧。” 盛景行作为一个老吃家，这点小事儿难不倒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家位于昆明老街的米线店。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错开了用餐高峰，很快便找到了位置入座，点了两份过桥米线。 一旁的小姐姐先给他们上了一壶普洱茶：“这是云南特色普洱，回甘解腻，二位可以试试。” “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 盛景行扬起唇，先一步端起茶壶，倒上半杯，递给林晟：“给，晟哥。” 林晟没有推拒，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他喝茶的姿势实在优雅，举手投足间流露着一种成熟稳重的气质，盛景行坐在对面，欣赏了全过程。 “好看吗？” 盛景行正回味着这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就听这个成熟男人似笑非笑地问他。 盛景行点头：“好看啊！晟哥当然好看。” 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 林晟被他这回答噎了一下，没有说话，喝完了手中剩下的茶水。 “来，我给你续上。” 盛景行热情地伸手，示意林晟把杯子给他。 林晟却忽然起身：“我出去买点东西。” “……哦。” 这个点出去买东西？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 盛景行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一边等上菜，一边张望着林晟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他快以为林晟终于忍耐不了他的随意撩拨，借机跑了放他鸽子的时候，林晟出现了，带着两杯奶茶一起回来了。 盛景行眼前一亮。 确实比吃饭还重要。 林晟把其中一杯放到盛景行面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盛景行迫不及待地插进吸管，喝了一口，有些意外，甜的，是他钟爱的全糖。 他还以为林晟会买三分糖甚至不另外加糖的甜度，谁让这人看着就是生活方式很健康的样子。 很快，两份米线被端了上来。 盛景行呆住了。 一个比盆还大的碗放在他面前，滚烫的蒸气被鲜亮金黄的鸡油封在汤底中，上头浮着几根小葱结。 一旁的木质托盘里的配料更是从这头横到了桌子那头，密密麻麻地放着火腿、乌鱼片、鸡胸肉片、猪里脊片、鹌鹑蛋、虾仁等等等等，豌豆尖、韭菜、豆腐皮和其他素菜一起，错落有致地放在小碟中。 而这样的架势，他们桌上摆了两份！ “我靠！” 盛景行不禁出了声，再抬头看对面那人，行吧，依旧淡定。 真的是，能不能给点反应。 林晟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吃吧。” 盛景行兴致勃勃地操起筷子，然后停住了。 这该先放哪一个啊？！ 盛景行往林晟瞟了瞟，发现这人根本还没动筷子，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等待着什么。 盛景行虽说至今没有摸清楚对面这人的态度，但耐不住还是想要逗他，顶着他的目光，张口就来：“晟哥，你帮我放呗。” 林晟没有立刻行动，盛景行这次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丝揶揄。 行，什么沉稳冷淡，敢情是假象。 “晟哥……”盛景行毫无心理负担地又叫了一声。 林晟这才伸手，接过盛景行的筷子，娴熟地按顺序放入鹌鹑蛋、生肉片、生鱼片，最后放入素菜和米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一份色香味俱全的过桥米线呈现在盛景行面前。 “这下吃吧。”林晟把筷子递还给盛景行，轻轻挑了挑眉。 第3章 老街 盛景行在这一刻有些许的失神。 他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餐桌上被人照顾了。 他的父母常年驻扎在国外，盛景行知道他们很忙，每每他们提出要回来陪陪盛景行或是带盛景行一道出国度假，盛景行都拒绝了。 这些年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那件事情之后，更是鲜少与人共事。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是光鲜亮丽的盛氏集团大少爷，周遭人声鼎沸，但是盛景行很清楚，他始终在自己周围横亘了一道界碑，无人逾越。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怔愣了这一瞬，随即就回过神来。 啧，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盛景行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一句，伸手接过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手腕一顿，缓缓把筷子放下了。 他看向对面正准备放配菜的林晟，目光灼灼。 林晟：？ “怎么？” “晟哥，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来帮你下配菜吧。放心，我学东西很快的。”盛景行伸出一只手，轻轻勾了勾指尖，示意林晟把筷子给他。 林晟右手正握着筷子，左手端着装鹌鹑蛋的碟子，闻言停滞了一下，随后干净利落地倒入碗里：“不用，你吃吧。” 紧接着一气呵成地把剩下的配菜全部放入，无视了盛景行殷切的目光。 盛景行一脸遗憾地收回手，拿起筷子安静下来开始吃饭。 他还以为这人今天忽然来了兴致，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金亮的鸡油锁住了骨汤的温度，盛景行挑起一筷子米线，蒸腾的热气很快弥散在空气之中，软糯的米线交织着醇厚咸鲜的味道，让他的味蕾瞬间得到了满足。 “好吃！”盛景行毫不吝啬对美食的评价。 “嗯。”林晟淡淡应道。 盛景行又呼噜了一筷子米线，满足地咽下：“晟哥，我很好奇，你话一直都这么少吗？” 林晟不置可否。 行吧，习惯就好。 盛景行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两人吃差不多了，盛景行掏出手机准备结账，就听林晟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林晟看到来电号码，似乎是下意识地往盛景行这边瞟了一眼。盛景行估摸着是什么重要的**来电，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去前台结账了。 盛景行结完账，回头发现林晟仍在接电话，看不出喜怒。 也许是察觉到了盛景行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盛景行指了指店门外，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出去等他。 午后的阳光带着三分慵懒铺洒在老街的石板路上，盛景行蹲在了门边，仰起脸，眯了眯眼，感受着一月里的暖意。 眼前是有些空荡的街景，有老人搬了摇椅坐在街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动着，阳光将空气里跳动的浮尘映得清晰。 这番景致就这样在盛景行眼里分割，再组合。 奇怪，这里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只有安静流逝的时间，却让盛景行有一种想要将其画下的冲动。 盛景行隐约间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某个答案，但稍纵即逝，干脆闭上眼，感受着冬日暖阳。 林晟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样一番景象。 这个从一开始见面就毫不矜持，肆意张扬的人，正乖乖蹲在角落，小小一只，用皮肤去追逐光的温度。 林晟对这人的态度实在复杂。 要是换一个人，他可能都不会多搭理一句，但是偏偏这个小男生是他家老头子的学生。他在家的时候，无意看过他们级的合照，当时老头子指着笑得十分洒脱的盛景行，说这是他最看好的学生，只是可惜总觉得他有些孤僻，画出来的作品都冷冰冰的。 林晟至今不明白这人哪儿孤僻了，而他爹，何骁，某知名艺术学院教授，得知林晟在昆明偶遇了盛景行之后，千叮万嘱让他多担待一些。林晟本想着请一顿饭也就罢了，反正昆明这么大，出了饭店也遇不上。 谁知转头就在民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有些狼狈的时候递来了一杯温热的姜奶。 虽然是全糖的，齁得慌。 只有林晟自己知道，那天晚上，他的手不是因为连续做了十分钟的CPR才发抖，而是源于他无法抑制的，深埋心底的恐惧和不安。 林晟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去。 盛景行感觉到脸上覆过一片阴影，缓缓睁开眼：“你来啦？” “嗯。” 盛景行已经对他惜字如金的回答免疫了：“我们去哪儿？” 林晟垂眼看着地上的人：“你不逛逛？” 盛景行不得不承认，林晟这样站在他眼前，不带一丝表情的时候，是有几分压迫感在的，让他莫名其妙联想起一些……血脉贲张的场景。 “咳咳。”盛景行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黑。 起太猛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胛和小臂。 “没事吧？” 盛景行缓了缓，视线清晰起来：“没事，起太猛了。” 见他没什么大碍，林晟松开了手。 盛景行本想照例贫嘴两句，一时间又想起刚刚脑子里那副画面，抿唇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随意地沿着石板路，在这条老街上晃悠。 兴许是还没到晚上，这里人不算太多。街两旁的小贩也只是斜斜地靠在小店的门框上，享受着下午不用吆喝抢生意的清闲时光。 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拉得很长。 盛景行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小店前。 昆明特色烤乳扇。 听着就很好吃。 盛景行对卖烤乳扇的阿嬷笑：“奶奶要两个烤乳扇！都要玫瑰糖的！” 坐在门口晒太阳的阿嬷闻言，笑呵呵地应了：“小帅哥稍等，这就给你们做。” 两个烤乳扇很快就做好了，盛景行一手拿一个，转身朝向在一旁等待的林晟，递出去一个：“喏，晟哥，给你。不用谢哦。这可是最经典的口味，别挑。” 林晟显然没想到盛景行是给自己也带了一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了：“谢谢。” 吃了甜食的盛景行心情好得不得了，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盛景行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着，活像个出来春游的小学生。蹦着蹦着就停下来，回头看看林晟是不是还在他身后。 等拐过一个转角，盛景行被纷繁的花束撞了个满怀。 兴许是美术生的身份使然，他对一切可以称之为“美”的事物都很感兴趣。人也是。 很快，盛景行就看上了一束香槟玫瑰，带有橘调的黄色柔和、淡然，跟某个寡言安静，今天穿了一身黑的人很是适配。 他捧起一小束，扭头问林晟：“怎么样？好看吗？” 林晟还没来得及回答，店里的老板就热情地迎了出来，边走边介绍：“哎！必须好看的！这个是香槟玫瑰，最适合送给对象了！” 林晟：…… 盛景行倒是“扑哧”一声笑了。 等老板手里还拿着把剪枝的钳子匆匆赶到店门口的时候，正看到这两个男生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漾着笑意，一时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那帅哥你们还要吗？” “不要。” “要！” 两人同时开口。 老板心下了然：吵架了。 立马放心推销：“这个香槟玫瑰卖得可好了，寓意也很好哦。” 盛景行扬了扬手中这束：“行，我要这个。” “好嘞，您扫我！我给您包起来！” “不用了，我们就这么拿着就好。”盛景行顽劣地咬重了“我们”两个字。 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林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脸色更冷了，在前面走得飞快，步伐带风，掀起纷飞的衣角。 盛景行在后面连走带跑：“晟哥，慢点儿，我真走不动了。” 盛景行的体力是真的不行，很快就有些岔气，放弃了紧跟林晟，慢慢跟在身后，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林晟个子很高，比例也很好，哪怕是被厚厚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盛景行也能感觉到他一定是有肌肉的，八块腹肌的那种。 盛景行从后面望过去，看这人大步流星地往前，却走得很稳健，急促中透露着淡定。他觉得林晟应当不止一次地这样走向某个地方，才让他把这样的步伐刻进了肌肉记忆。 察觉到了盛景行真的体力不支，林晟也慢下速度，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对月楼前。 一排窄窄的房子，在最狭窄的地方，开了两扇窗。 那是这座房子最能触碰到月亮的地方。 “晟哥！”盛景行在后面叫林晟，“帮我拍张照片吧。” 林晟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生朝自己飞奔而来。 “我听说这个可是标志性建筑！” “嗯，站过去吧。” 盛景行乖乖站到对月楼前，比了个张牙舞抓的“耶”。 林晟是拿自己手机拍的，他打开照片递过去：“你看看。” 盛景行根本没细看，他只是找个借口让林晟等等他而已。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递还回去的时候，通知栏跳出了一条行程通知：明日即将入住大理，请提前安排好行程。 盛景行把手机递给林晟，林晟的手握住手机的时候，他却没松手，顺势往林晟跟前贴了贴： “带我一起走吧，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