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咸鱼王爷摆烂的日常》
1.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墓地安静祥和,黑夜里整齐划一排排矮小的墓碑像人蜷缩在那,哒哒的高跟鞋声在空气中回荡。
陈北落此时身穿风衣,右手握着束花儿,左手拎着电脑包,她刚加完班,驱车七公里来到郊外这片墓地。
从前她向来不愿露出自己的怯懦,快要退休的年龄头上却还是乌黑一片。
可自从她的女儿——沈珂去世后,一年来她虽依旧体面,可白发渐生。
陈北落默默地站在墓碑前,将手上的花轻放在台子上。
陈北落也不是不会向前看的人,只是她实在无法释怀女儿离去的那天,她还在向女儿催婚,两人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
可没想到第二天沈珂工作单位传来消息,说她于凌晨猝死在自己的出租屋中。
从此天人两隔。
—
说来可笑,陈北落自己的婚姻都并不幸福。她在自己两个孩子尚且年幼时,忍受不了婆婆和没种的丈夫叫她的工作为家庭让步,毅然决然离婚。
此后单亲抚养一女一儿长大。
即使如此,陈北落依旧固执地想让沈珂有自己的家庭。
陈北落静静地站了会,回头向外走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人没法轻易释怀。陈北落倒车出库,脚踩油门飞在郊外的路上,车窗半开风从中撞出,吹散了陈北落束得整齐的头发。
就在她低头整理间。
面前十字路口1交叉处突然拐出辆红色货车,探照灯照花了陈北落的眼,叫她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踩刹车。
荒凉的郊区,“轰”得声车碰撞的巨响传开。
随后像经过暴风雨的海面,再次恢复平静。
—
沈珂抽离体外的意识浮浮沉沉好像飘在海平面,不知过了多久,沈珂只觉得周身被拉扯吸入了黑洞般,头里放了炮仗似得巨痛无比。
更糟的是耳边炸开嘈杂的人声,只听临近身边几道尖锐的女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吵得那叫个热闹。
沈珂四肢百骸被压路机碾过般的钝痛着催她头脑清醒过来,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四肢乏力,只能干躺着听周围的人吵。
“死八婆胡说什么,三娘子打二月里就病了,床都下不来,哪来的功夫给大娘子下药!”
“呸!快滚开!主君下令要查,你还敢拦主君的令不成?”
“四娘子还睡着你们不许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你们不就是趁着梅姨娘不在……啊!”
清脆的耳光声一出,伴随着人倒地的闷响,屋里瞬间息声。
但也没静多久,就听刚刚吵得最凶的那个婆子操着粗哑的嗓音喊:“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拖出来啊!”
沈珂被她们跳踢踏舞似的脚步闹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不安着。
果不其然,下一秒,两只粗壮的手臂毫不怜惜地钳住了她的胳膊,像拖拽破麻布似将她从床上扯下。
“唔。” 疼痛让她闷哼出声,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整个人被粗暴地拖行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
不知被拖了多远,沈珂被人往前一丢摔在了冰凉的地砖上,突然耳边传来水声,紧接着——
“哗啦——”
水兜头泼下,沈珂不慎呛水,边打颤边咳嗽着撑起上半身,此刻她浑身湿透却觉得喉咙好似被火烧过干得发疼。
还没等她缓过气,有双手铁钳般掐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狼狈不堪的脸,她顺势睁眼仰视着前方高座上的两个人。
她本能地想挣脱,却不想越是挣扎那双手掐得越紧。
在窒息中,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古色古香的正厅,肃立着两排低眉顺眼的仆从。主位上左右各坐男人,右边的是个留山羊胡、身着绯色官袍的老头儿,正诚惶诚恐地弯腰对着左边的小白脸说话。那小白脸身着华贵的锦袍,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贵气,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都是臣治家无方,才让孽畜惹出这等祸事,竟还劳烦殿下处理此事,臣实在是……”山羊胡老头边说边从袖口拿出白帕子拭去额角的冷汗。
被称为“殿下”的小白脸和颜悦色地抬手阻止他冗长的告罪:“沈老大人客气,您是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国丈,这自然就是家事。父皇听说您家出了此等大事立即令我来问了。”
沈老大人沈仲善原就坐立难安,听此话更是连连点头嘴里道:“六殿下抬举老臣了,臣也是事发后立即紧锁了家门,本想自行解决这孽畜——”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哪个狗东西透露了风声,竟丢脸丢到大内去了。”
“老大人。”六皇子懒得和他夹枪带棒地打嘴仗,指尖轻敲扶手随意撇了下嘴,朝面前湿透了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快问吧。谋害嫡母可是大罪,还只盼今日是白跑这趟。”
得了令的沈仲善变脸速度极快,问自己女儿话时竖眉瞪眼,底气十足:“逆子,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还不快认罪!”
招?招什么招。那也得她知道才能招。沈珂头还是疼的,自己刚刚还在家中接电话,眼前抹黑倒地,完事她两眼一睁就到这个鬼地方。
这是哪她是谁,都还不清楚,就被扣上这口大锅。
沈珂猛地挣开掐在她下巴上的手,原地跪坐起来,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痛挺直腰板,清了清火烧般痛的嗓子道:“你说我有罪,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罪,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叫我招认了。”
此话一出,沈仲善满脸不可置信,而旁边的六皇子表情则更耐人寻味——他压下眼底的惊讶,眉毛高高挑起像是困惑。
沈仲善没察觉到自己女儿身体里换了个人,只自顾自沉浸在自己被驳的恼怒里,手抖着指她道:“你下毒谋害嫡母,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说自己不知何罪!”
“那你还是先拿出证据来,好叫我心服口服。”
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罪名安在自己这没用的四女儿身上快快了事,她从前就总半死不活地窝在自己院子里,沈仲善料想自己说她有罪她便不敢否认。
可他计划落了空,还没来得及处置六皇子先奉命赶来了,现下他不好潦草处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六皇子:“殿下您看……”
六皇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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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沈珂眼神里的疑惑几乎要化作实质,没注意到沈仲善的话,还是身旁小厮俯身提醒才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地挥手敷衍,道:“那就,传证。”
沈仲善见他面色不明,一时也揣摩不出他几个意思,只能先高声道:“传人证!”
不多时,约莫十五六岁、瘦小的侍女低头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拘谨地朝五皇子和沈仲善各磕了个头,头埋得极低道:“见过殿下,见过主君。”
“你且大胆说来,不用怕。”六皇子眼神轻轻扫过那名侍女,还是停在沈珂身上,“你所见何事,为何指认四娘子。”
沈珂不傻,感受到那小白脸直勾勾瞪自己还带着些敌意,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穿得跟个孔雀似,一直看自己干嘛,原主和他有仇?
没来得及等她想明白,旁边侍女就回起话来。
侍女不安地视线来回晃,声若蚊蚋回道:“回殿下,奴…奴婢曾见到四娘子院里的丫头秋叶,鬼鬼祟祟跟后门小厮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像还塞给那个小厮什么东西……后来竟偷溜出府去了,之后没过两天,夫人就病倒了。”
“就凭这些?”六皇子挑眉,勾起嘴角转头朝沈仲善说,“沈老大人,小王依稀记得早年间您是做县令的,怎么凭四娘子身边的婢女偷出过门,就定了她的罪?”
“老臣不敢胡言,自然也是有物证的——在这孽子院里搜出的毒粉。”沈仲善面上笑得勉强,挥手召人来,“来人端上来。”
沈珂扭头看小厮端着木盘子经过她身边时,下意识想起身查看,被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重重摁回地上。
盘子被端到六皇子面前,六皇子敷衍地瞟了眼就道:“可惜我不通药理,既然说是四娘子院里的,就拿给四娘子认认吧。”
被点名的沈珂抬头,恰好撞上六皇子轻佻的眼神。一人端坐在上,一人狼狈跪坐在地上,两人目光碰撞间,皆带着疑惑。
当小厮把木盘放到沈珂面前的地上时,六皇子先收回了带着探究的目光,了然般轻叹口气。
这人什么毛病?
沈珂移开了视线,放到盘子里红褐色的粉末上,食指沾了点放到鼻下嗅了嗅。
像陈旧中药材上的土腥味,微苦。
其实沈珂根本不认识药材,她装作很懂似地又是碾又是闻,拍干净手后又假模假样地朝沈仲善道:“我不认识这药粉。”
“你说这药粉是从我院子里搜出来的,可如果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把药留在自己院子里,或扔或烧或栽赃给别人,都比藏在自己身边要强。同理,如果凶手想自然有一百种办法把药粉塞到我院子里。这怎么能代表这事是我干的。”沈珂心下了然,因此答得更有底气些。
沈仲善脸色难看:“那如何不知你是监守自盗——”
“好了。”六皇子毫无征兆地打断沈仲善的话道,“此案既然尚存疑点,恐怕还要请四娘子到刑部一趟了。”
说罢不等沈仲善反应,也不叫地上坐着的四娘子再分辨几句,六皇子一改方才跟人虚与委蛇的模样,对着身边小厮鹤飞吩咐道:“请人来把四娘子带回去。”
2. 被看穿身份
“鹤飞,请两个侍女来把四娘子带回去。”
“是。”鹤飞领命后利落地去外头找了人来把地上还傻眼的沈珂架出门去。
见人被带走后,六皇子含蓄地笑道:“沈大人,贵妃娘娘有喜小王方才还未曾恭贺。”
“殿下这是客气,老臣……”
“失礼了。”
未等他絮叨完,六皇子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不打算再在此处浪费时间,“呵呵”两声翩然离去。
沈仲善傻眼,咬牙切齿地跟到大门口,毕恭毕敬地送了人出去。
待那人马车走远沈仲善便又回堂中,原形毕露抬手砸了就近的杯盏,心底暗骂这六皇子。
平日里这人仗着圣上荣宠,尚未入主东宫就被赐协理刑部事务,却是吊儿郎当光,上朝三天两头要告假,这会儿这得罪人的差事倒积极。
骂完又不禁回想自己是否惹过这祖宗,这祖宗是同辈皇子中最早封王的,平日里又睚眦必报,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的。越想越急,沈仲善在屋中来回打转。
“靠女人施恩的老匹夫,糊弄起我来了。”六皇子刚坐上马车喃喃自语,方才还算和煦的面容骤变,眉宇微蹙带着些戾气。
“殿下……还没离人家府门口呢……”鹤飞跟在马车旁提醒着。
六皇子满不在乎地轻哼声,手里把玩着触手生温的和田玉如意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撩车帘问鹤飞道:“我的那个手炉在哪?”
“小的收着呢,这就拿来。”
“不必,沈家四娘坐的车是不是在后头跟着?”六皇子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把手炉给她送去,还有,再送些别的东西去。”
虽感疑惑,但鹤飞还是将头伏在车帘旁静听主子的吩咐。
刑部大牢比想象中的干净,但阴冷潮湿得厉害,也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四面插铁杆。
反而是除了铁门和铁窗外石墙密不透风地围着。沈珂坐在角落的稻草上环顾观察四周,好奇地摸着不知什么石头垒砌成的墙。
她与其说是被架到这里,倒不如说是被请到这。
方才路上在马车上跟着两名侍女不说还给她身衣服要她换,且又是毛毯又是手炉又是茶水糕点,一路上折腾出满身热汗,身体倒是没那么痛了。
正在沈珂仰头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时,铁门被推开了,缓缓走进来六名侍从模样的人站在门两边,蹲下身将手中卷成卷的红席子往前一推铺开来,紧接着有两人抬进来太师椅摆在正中间,开始布置。
沈珂站起来睁大眼睛看这阵仗——椅子上摆了软垫又铺了两层毛毯,椅子腿两边各放了个香炉,炉烟袅袅,不一会儿原本散发土腥味的牢房里弥漫开清甜的熏香味。
同样换了身青衣六皇子款步走进来坐在椅子上,身后跟着鹤飞。
六皇子端着笑问道:“衣裳可还合身?”
“……合身。”沈珂答道。
“没事,你也不必怕我。”六皇子倚在靠背上看她徐徐道来,“沈家四女沈镂玉,年十八,沈仲善从老家抬回来的良妾梅溪所生,自小与梅娘子同住偏院,备受冷落。至于为何被冷落——据说是纳妾文书下来后,那姓沈的才知道梅娘子先前已有婚配,身怀有孕。天可怜见儿的,梅娘子竟是被父母逼得改嫁。”
怪不得,沈珂不动声色地想。
六皇子踏出红席子观察她低头沉思的模样,突然道:“我名迟怜,字清晚。”
“嗯?”沈珂懵圈地抬头看他,不太懂他为何突然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称呼?”迟清晚扯着嘴角假笑。
骤然间,沈珂如坠冰窟,不详的预感席卷她全身,令她汗毛直立。
他发现我不是沈镂玉?
原身和他认识?
不可能,他之前也说沈镂玉被亲父厌恶,哪里有机会见到皇子。
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沈珂镇定下来,佯装没察觉他的话外之意:“你刚刚也说了,我是沈镂玉。”
有瞬间迟清晚嘴角的笑僵下来,在他这张好看艳丽的脸显得格外扭曲割裂,他头也不回抬手命令那两排侍从退出去,并要鹤飞守着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随着人陆续退出来,昏暗的牢房里就剩迟清晚和自己大眼瞪小眼,沈珂朝敞开的门外望能看到鹤飞背对门内露出的衣角。
迟清晚的眼始终没离开沈珂的脸,沈珂被他盯得心烦,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疑问说直接点更好。”
“哦。”迟清晚缓缓答道,“我的疑问就是,你是谁。”
“我是……”
迟清晚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你不是。”
“……”
沈珂被看透,只觉得浑身上下瘆得慌,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于是道:“沈珂。”
迟清晚伸出自己的手掌,看样子是想让沈珂在上面比划:“怎么写?”
沈珂斟酌再三觉得对方不可能知道现代的简体字,于是道:“不会。”
迟清晚:“不识字?”
经历九年义务教育,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沈珂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么问,于是有些无力道:“…算是吧。”
迟清晚不甚在意微微一笑道:“那这不急,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现如今你对你的处境有什么想法?”
眼前人分明比自己更清楚,却还要问自己,沈珂无语答道:“你以为呢。”
迟清晚踱步走到她身后,答非所问:“你是不是认为你父亲蠢,为了除掉你竟连家族的利益都不顾了。”
“……对。”沈珂是觉得沈仲善蠢得挂相,做伪证也不知道做好点,从说毒粉是从她院里搜出来那刻沈珂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原主做的——她信原主比她爹聪明。
“因为你家那位在宫里的大姐姐怀胎已有六月,我父皇为了爱妃和我那个未出世的弟弟特地叫我来私了,不管犯人是谁,这事最终都是大事化了。”迟清晚绕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圣上无所谓真相,你父亲不在乎犯人为谁。沈仲善做的证据虽蠢但他铁了心弄死你也是轻而易举,现下你可谓是进退两难,不过我……”
“如果我能找到凶手呢。”沈珂不动声色往旁退了一步,躲开了他冰凉的手。
手拍了个空的迟清晚愣了一瞬,收回手颇有兴味地注视沈珂:“你找?”
沈珂转过身和迟清晚对视,坦坦荡荡道:“我知道如果你想,沈仲善不敢驳你的面子。但我现如今不想欠人情,我也欠不起,所以我能帮你了了这桩你其实也不在乎的案子。”
迟清晚身材颀长,比沈珂现在因从小营养不良而略显瘦矮的身子高出半头,此刻他垂眸看着她,挡住角落的火光,形成阴影笼罩着沈珂。
埋在阴影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沈珂始终注视着他的眼。
迟清晚生得白净好看,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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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乖巧可人又讨喜的脸,看着就是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一双下垂眼眼睛睫毛长长,浅琥珀色的瞳孔于暗处依旧透彻。
这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做出阴鸷的表情时更是违和到有些诡异,沈珂忍不住有些跑神,好想把他那么长的睫毛剪下来。
“我给你两日。”迟清晚开口,拉回了沈珂的思绪,他道:“两日后,你会明白的。”
沈珂不明所以地点头,她方才说的话也是赌迟清晚的心,如果迟清晚真的想强行“帮”她,她拒绝不了。
她一无所有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只能先摸索着向前进。
就是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想到此事,沈珂不由有些低落。
迟怜唤外头的人拿了东西进来给供沈珂查看:“这是太医诊断陈夫人的病案,还有我和你家老头扯皮时让人搜的可用证据。”
“你家老头。”沈珂随口怼道,拿起订成册的书翻开来看,果不其然,一个字也看不懂。黑字密密麻麻布满糙纸,她也是有生之年体会了文盲的感受。
迟清晚没听懂她接那句话的意思,不甚在意道:“待会鹤飞会亲自为你安排住处。”
“我不用住大牢?”
迟清晚难掩嫌弃地环顾四周:“这破地方,人能住?”
这间牢房除阴冷不朝阳外也挺干净,刚沈珂已经做好在这睡的心理建设了,但既然对方都这么安排了,沈珂也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轻轻笑了声只点头说谢谢。
决定了去留迟清晚先行一步要走,对她说:“缺什么叫人告诉鹤飞就是。”
“谢谢。”沈珂翻着病案犹豫再三,装作不经意道:“对了,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沈镂玉。”
了解到能认出自己不是沈镂玉,如果只是提前调查怎么可能认得出——恨了沈镂玉那么多年的沈仲善都没认出来。
沈珂低着头,能感受到迟清晚的目光又黏上她的脸。
迟清晚道:“我以为你很谨慎不会问的。”
“个人好奇,不能说?”沈珂“啪”得声合上病案本,也抬起头看他。
“嗯,不想。不过你要实在好奇,告诉你也无妨。”迟怜笑盈盈地歪头看着她,“等你查完,到时你若还想知道我就说。”
沈珂道:“好啊,一言为定。”
马车上,迟清晚靠在铺了几层狐皮毛毯的凭几上放空,手虚拂在香炉上方,看徐徐青烟被他手掌阻断,从他指缝间飘出。
同样的牢狱,同样的两人。
迟清晚同样站在席子之外,不过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谋害嫡母的罪名一旦坐实,轻则斩首重则凌迟,为何不怕?”
沈镂玉衣服上水迹未干,被牢里刺骨的冷气冻得发抖,但语气依旧坚定:“此事非我所为,没什么好怕。”
迟清晚:“世上冤狱何其多,若你命不好凑巧碰上了,该如何?”
沈镂玉轻笑,满不在乎道:“老天玩弄我,我无可奈何,但我宁愿触墙而死,这条命也要握在我自己手中。”
香炉里的香料恰恰燃尽,青烟消散化作稀薄的青绸融进四周,归入虚无。
迟清晚收回手喊道:“鹤飞。”
“殿下。”鹤飞原坐在马夫身旁,听了呼唤撩开门帘探头回道,“您吩咐。”
“蓝玉识字,叫她去伺候沈四娘子。”迟清晚顿了顿,“你再去沈家帮我办点事。”
“是。”
3. 我要你与我成亲
夕阳西下,伫立在半山腰的寺庙里,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庙中,激得豁了口的房顶上梳理羽毛的鸟雀飞向四处。
灵峰寺是京城除护国寺外香火最旺盛之处,香客多为布衣白丁,因此远远比不上护国寺恢弘大气,僧人各个干瘦。
庙里深处供香客居住的简陋厢房里头,一素灰僧袍的女子正端跪在蒲团上,手上打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仔细看她能瞧见,她脸侧从颧骨起有道长而狰狞的疤,斜在脸上直到下巴。
一滴清泪顺着这道疤边沿滑下脸颊。
旁边摇晃欲散的木椅上坐着个穿黑袍的人,浑身包裹得严实,辨不出男女,那人喝了口茶嘴里又涩又酸,于是欲加不耐烦,打翻了茶杯一掌拍在桌上,瘸腿的桌子晃了三晃到底没倒。
“咱前头可是说好的,如今我替你拔了心头刺你怎的就舍不得死了?”那人声线低沉嘶哑,像是刻意消去了本音。
梅溪缓缓睁眼翻了页面前的佛经,温和地开口道:“急什么,没我你们也照样除掉他,我不过就是个方便替你们顶罪的人。沈仲善如今死讯尚未确定,我只有亲耳听到,才肯上路。”
“我说了沈府封锁了消息,姓沈的早死了,陛下还派了怀王迟清晚主理此事。你想想若不是真的出事,何至于叫怀王去呢。”黑袍人绕到梅溪背后,边说边从袖中抽出白绫来,缓缓逼近。
“什么!”梅溪骤然起身转过头。
黑袍人匆匆将白绫收入袖中。
由于过于心急,梅溪没注意到那人的异样,只蹙眉道:“你说陛下派人来查?万一他们误将你做的假证错认到我女儿头上……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去还有什么用?”黑袍人忍无可忍紧攥她的手腕,“当初你若早死,便也不会连陛下都惊动,现如今不都是你的错,害得我这几日陪你住在这破地方,不如我帮你一把,早登极乐。”
说着那人攥着梅溪的手上使了个巧劲,将梅溪的手别到身后死死压住,又单手甩出白绫预备缠在她的脖子上。
梅溪曾是做惯了农活的,也时常陪人上山采药,于是快速反应过来后使劲往后蹬后腿,踹在那人膝盖上。
待那人吃痛松了劲,梅溪又是一脚上去将人踹到一边后往厢房门跑。
可在她手触碰到门沿那一刻,背后被人痛击,欲倒地之时白绫缠上了她的脖子。
“啊———”
一声惊叫划开了凌晨尚未退去夜幕的天空,沈珂浑身冷汗,心惊肉跳地坐起来。
她做了个真到差点以为醒不来的梦,梦到自己浑身剧痛踉踉跄跄背着妈妈走了好远的山路,背后还有骑兵追赶。
沈珂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向周围,却见眼前突然冒出个黑影来!
“!!”沈珂正欲叫着打出一拳来,就见那黑影细声细气地开口了。
“娘子,是我,秋叶。”
秋叶?谁?
沈珂疑惑地回想自己身边什么时候有这号人时,黑影从床旁端了个烛台过来,坐在沈珂身边。
微弱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侧脸,沈珂对面那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总角,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
沈珂瞧小的孩子脸上还有未消肿的巴掌印,不由皱了眉,手指轻轻抚上去,心里也清楚了几分:“你怎么来的这?”
前一日在院子里跟婆子对骂的小孩子当即红了眼,眼眶里泛着泪花:“昨夜里刑部的人说要我当人证把我接过来了,我来时就把我送到这院子来——这是哪呀,我害怕……”
“没事,我在这不怕。”沈珂用手背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接过她手里的烛台将她搂在怀里安抚,“他们没跟你说清楚,我如今帮人做事,他们不会把咱们怎么样噢。”
沈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烛台放回床头旁矮几上,又为她抹了抹泪:“你昨夜睡在哪?”
“睡在旁边的耳房里,听到娘子叫,怕出什么事就过来了。”秋叶一五一十地答了。
鹤飞为自己安排了个地方隐蔽的院子,藏在巷尾,估计是自己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太宣扬。沈珂又和秋叶说了会话,就叫她好好回去睡着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不算孤身一人,或者说沈镂玉并非无依无靠,这半大的小丫头估计也是被人排挤安排到了梅溪院里,竟也没有怨言敢为沈镂玉出言顶撞别人。怕是心里早就憷得厉害,硬撑着罢了。
沈珂在现代有个差六岁的表妹,打小儿就爱缠着沈珂姐姐长姐姐短的喊,因而她对这个妹妹也喜欢得厉害,对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很有好感。
如今她再看秋叶这样小的年纪本来该在上学,却要经历这样的事,心里不由地不是滋味。
又回想起刚刚那个梦,更是忍不住叹气,躺下来吹了蜡烛辗转反侧,到底没再睡着。
卯时,天亮得差不多,院子里传来阵忙碌的脚步声。沈珂穿衣下床,推开屋子的窗户往外看,果不其然是蓝玉——迟清晚为她选的侍女。
昨天和沈珂说了会话,她何止是迟清晚说的识字,简直饱读诗书,留在迟清晚身边当个普通侍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沈珂看她在扫院子,就喊她进屋来,让她教自己看后来鹤飞又送来的案件详情。
虽说是在古代,但整理的资料却是不输现代的详细和严谨,蓝玉声如贯珠,听得人十分舒服。
可这么听下去,沈珂却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她发觉除沈仲善做的假证外其余证据也都汇聚到沈镂玉身上,或者说指向了另个明明更具有嫌疑却被沈仲善有意洗白的人身上——梅溪。
梅溪在正妻陈夫人遇害前几日,以祈福斋戒的名义去了郊外的灵峰寺这事人尽皆知,明明她也有嫌疑沈府里却无人敢提,估计也是沈仲善所为。
这毒药若不是被陈夫人不慎喝下,沈仲善必是难逃此劫。
梅溪有毒害沈仲善的理由,她该是恨沈仲善的。
但不知为何沈珂总觉得此事还有隐情。
“娘子,外头好似来人了。”蓝玉在沈珂沉思时朝门外望去,她耳力极好,沈珂还未反应过来便站起身来:“娘子稍安,蓝玉去瞧。”
“你小心点。”沈珂看蓝玉款款而去,脚步轻盈,想起昨日鹤飞送东西来时嘴巴碎,告诉自己蓝玉也善武艺,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蓝玉并未将门大打开,只留条缝出来,两人小声交谈半晌。沈珂刚有些坐不住想去看看,就见蓝玉合上门脚步匆匆来了。
她面上平静,却是边观察沈珂的神情边缓缓道来:“娘子,王爷那边来人,说今早灵峰寺来和尚禀报,您生母自缢于庙里,还留了信承认谋害沈大人与陈夫人的罪行。”
沈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说梅溪……自缢?”
“是,王爷吩咐来人接娘子过去,如今马车就在外头。”蓝玉扶着沈珂颤颤站起身往外走。
蓝玉将还没缓过神的沈珂送上马车,待吩咐马夫走时却被沈珂反抓了把手,沈珂眼神有些凝重,语气认真地嘱咐:“麻烦你看着点秋叶——就是从沈府接过来的那个小丫头,等她醒后先别带她过来。”
“娘子放心。”
得了蓝玉的承诺,沈珂才放心坐回马车,心里却渐渐冷下来。
待到了地方,沈珂下车来往庙门看去,周边早已被侍卫围上,平日里络绎不绝的香客如今也不见几个,香火味淡淡消散在初春的冷风里。
迟清晚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鹤飞依旧站在身后朝沈珂行礼。
沈珂拾阶而上与他对视眼后随着他一同进去,经过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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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厢房之前。
厢房四周也早已围上人,侍卫长见迟清晚来了便上来行礼:“王爷,仵作和早上发现尸体的小沙弥已经在里头了。”
“嗯。”迟清晚应了声叫鹤飞守在门外,接着在准备推开门进去前回头看了看沈珂的脸色:“还好吗?”
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沈珂有些惊讶地抬眼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就听老旧的木门“吱呀”声被推开。
屋里仵作跪坐在铺了白布的人旁,小沙弥颤颤巍巍地站在不碍事的角落,看到迟清晚进来双双迎了上来行礼。
沈珂瞧见仵作扯下面纱后有意无意地瞟自己,好似想和迟清晚说话,但又忌惮自己的样子,于是便跟迟清晚说:“不方便的话我先出去?”
“不用。”迟清晚轻描淡写地看了眼仵作说,“有话直说。”
虽说如此,仵作还是谨慎地靠近迟清晚,低声与他耳语,沈珂依稀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
什么吩咐,命令,什么的。
沈珂对案件调查过程中走后门这件事异常厌恶,可以说得上有心理阴影,于是她皱眉看向迟清晚的侧脸。
见他听完神情依旧,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沈珂心底沉了沉。
迟清晚没注意到沈珂的异样,照例询问那被吓破胆的小沙弥话。
“小僧今日来送饭,远远地依稀听见有女人凄惨地在喊……‘春山’,好似是谁的名字,就想过去瞧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沙弥敬畏之余流露出难掩的怜悯之情,“来时便只看到这位娘子……”
迟清晚轻扫了他眼,道:“只看到她吗?”
小沙弥连忙跪下双手合十道:“确实只有她,没有别人。”
沈珂趁着迟清晚问话时在屋子里巡视。
因为在她靠近被白布盖着的人时,眼睛就不受控地酸涩,所以沈珂只远远看了眼,就抹了把眼去看屋子里的痕迹。
屋里那封据说是梅溪的亲笔信被人收走了,应该是迟清晚收走看过了。
这间厢房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角落上的灰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就是个脚印。沈珂看到对门的窗户大开,外头是断崖,入目是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
又在转过头来时看到桌上被打翻的茶杯,她心中顿时有了数。
沈珂察看差不多了,就朝迟清晚那边看去,碰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错,沈珂疑惑地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迟清晚浅浅地笑着朝外面看了眼,示意去外面聊。
“我知道你发现了凶手另有其人。”
两人出去后,来到庙里人迹罕至的荒院子,鹤飞站在不远处,迟清晚站在离沈珂三尺开外的地方,开门见山道。
沈珂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惊讶过后自嘲道:“对,不过恐怕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梅溪她脖子上的红痕远远看眼都能看出,她不是上吊是被人勒……”她说不出“勒死”这样的话,停顿了下继续道,“且现场有那么明显的第二人的痕迹。你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昨天你才会答应我!”
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对。”迟清晚倒是坦荡地承认,“沈珂,本王昨日所作誓言依旧有效。我帮你洗清生母的罪名,保她身后清白。只要你肯答应我件事。”
梅溪写下告罪书时沈珂就已经排除嫌疑了,她不用非得答应。
可梅溪生前那么苦,沈珂实在不忍心再叫她死后遭人非议白眼,且不知是否是原主的影响,每当想起梅溪,她就止不住地心痛。
她抬起头看着迟清晚浅色的眼,不再犹豫道:“好,你且说什么事。”
迟清晚像是终于如释重负般笑了,轻轻道:“我要你与我成亲。”
4. 从不轻信无凭无据的话
回程路上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晃得沈珂难受地靠着车窗,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迟怜说出“成亲”二字时,沈珂顾不上别的,不可置信地问了他两遍,得到了准确无误的答案——就是要叩高堂拜天地的那个成亲,就是那个结婚的成亲。
“我得罪你了嘛?”沈珂一时之间忘了生气。
“怎会。”迟清晚笑道,“沈仲善是个什么德行,到时他为你议亲,你便能知道我与你是多么好的一桩姻缘。”
“结婚又不是挑菜,哪有拿烂菜捧高自己的。”沈珂难掩嫌恶地皱眉,皱眉之余不由考量起来。
迟清晚也不气恼,哈哈两声:“你是不是在想如今梅溪已死,沈府没有能留住你的人所以要跑。”
被说中的沈珂抬头看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家不会放我走,就算他们真的放任,我在这个世界人生地疏,沈镂玉的身子又弱,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做乞丐去。”
可她话头一转,又道:“但是比起稀里糊涂地结婚,我倒宁愿去做活得清楚的乞丐。”
迟怜了然,缓缓收起笑,难得一本正经道:“本王许你,成亲两年你我只有夫妻之名绝不可能有夫妻之实,两年后你若想走,我不仅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还保你后半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沈珂认真地看他的眼,心里不禁感慨他生得这副容貌简直是迷惑人心的利器。
现在他的脸上不过只是少了轻佻的笑意,就能给人种他甚至可以挖出自己心来证明自己的错觉。
他这饼画得大又圆,就像他这个人虚伪又无情。
于是介于刚才的经历,沈珂问道:“我还可以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这句话沈珂没答,只是扫了眼他,又看向满是枯枝残叶的树丛道:“我从不信无凭无据的话。”
-
此事僵持不下,便先作罢。
现如今,沈家没了为难沈珂的理由,迟清晚便先派人将她原路送回沈府。
迟清晚办事利落,不出几日就有了结果。
梅溪那封不知真假的“告罪书”没泄漏出半点风声,她的死也被一阵关于沈仲善强娶民女的流言蜚语盖了过去。因此沈仲善还被御史弹劾。
皇帝没表露对此事的态度,虽只是口头责问而已,但也吓得沈仲善三天两夜合不上眼。
还是陈夫人病愈醒来后听了此事做主,如无其事地收敛了梅溪的尸骨,出了银子为她风光大葬,才打消了些旁人对沈家的闲言碎语。
头几日沈珂刚回府时,秋叶听说了梅溪的事,出人意料地哭起来,分明她到这院子里来伺候的时日不比沈珂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多,却是泪如雨下,又怕惹沈珂难过,就抽抽嗒嗒地边喊“娘子”边哭。
气氛都烘托到了,沈珂本要也掉下来的泪在听到秋叶喊自己娘子时硬生生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每次被人喊“娘子”,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想接“啊哈”,但她又不好当着正伤心的秋叶笑,只能忍着告诉秋叶以后叫自己姐姐就好。
而傻丫头秋叶当时正是脆弱的时候,看着主子憋得红起来的眼,只当她跟自己交心,连连点头答应,掉着泪喊了好几声姐姐。
小又破的偏院里,只剩两个女孩相拥而泣,看起来颇有几分凄惨又相依为命的模样。
之后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估计是沈仲善被吓得神经衰弱的缘故,都没空管自己。沈珂想,自从自己回府以来吃喝也不缺,想要什么物件倒也给,能不能倒是另说。
霉味的墨,馊味的桌,臭味的糙纸。
嘿。
东西送到手上的时候都给沈珂气笑了,不过想到这是沈镂玉从前习以为常的日子,沈珂叹着气边念叨着“真是个小苦瓜”边把东西放到正屋里去。
又过了两日,风头稍平息下去后宫内传来了旨意,说是贵妃娘娘孕中多思,每每念及家人夜里时常泪流满面,难以入眠。
为安贵妃的心,圣上特宣贵妃家人进宫相见,又因陈夫人身子尚且不适,不宜入宫,便只叫了一母同胞的沈家五女儿沈空玉入觐。
华清宫院墙内,明明还是三月初春,却因通了地暖,海棠玉兰山茶竞相盛开,映得朱红的宫墙都要暗淡上许多。
殿内难得的清净,不见其他人只剩沈家二女,心腹的侍女守在殿门口去,此时的贵妃褪去满头珠翠华服,靠在凭几上,面容略显憔悴。
沈空玉轻轻地为姐姐捏腿,小声道:“姐姐,那日家中事,你怎得还叫皇上知道了。”
“也是不巧,那日进来传话的小太监是个没眼色的,看道皇上在这还直愣愣地进来说了。皇上要管这事,我劝了两三次都没劝住,哪有什么法子。”沈璧玉无奈地叹气。
二女容貌相近,皆是弯月眉丹凤眼,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远远瞧着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
“四妹没事吧…”沈璧玉犹豫问道,“我听说她还进刑部大牢了?”
沈空玉道:“是怀王带她进的刑部,不过那日父亲在家中惶惶不安,我便派去打听的人说四姐没受什么苦,想来也不是要命的事,父亲才安下心。”
沈璧玉叹口气,她一向不满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无奈于自己身在深宫,家中许多事都顾不上。
她道:“这事是父亲做得不对了,以你我眼力也能清楚四妹是何等品行,且她也是族谱上有名的,父亲把罪名往她身上不是打自己家的脸,更是不在乎母亲。虽说我如今能帮衬家中,可总有我顾不到事,若我哪日闭了眼……”
说着竟隐隐要落下泪来。
“姐姐休要乱说这种话。”沈空玉打断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角,“此事过去了。到底母亲醒了,圣上也没怪罪,家中也一切安好。”
沈璧玉牵住她的手,有些发愁道:“也是,不过你与四妹尚还在议亲,此事一出,怕又要往后拖了。”
她劝慰道:“你也不必非的得像姐姐这样,定要嫁的多么好、多么高,门当户对才是紧要的。”
沈空玉回避地垂下眼,靠上了姐姐的膝盖上轻轻道:“这事不急。”
另一头宫内长街上,消瘦挺拔身着玄衣,长相周正的男人大步向前走着,身后两三个拎盒的侍从脚步匆匆地才能跟上。
男人远远望见从圣上所居住的兴庆殿方向走来个人,他瞧是迟清晚便停下了脚步,但走近才发现迟清晚额角处肿起,隐隐流血,因着他皮肤白,伤口更加显眼可怖。
“哎三哥,你去哪呀?”迟清晚却若无其事地朝三皇子迟子瑜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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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望太后。”迟子瑜紧紧皱起眉,“清晚,你这怎么弄的?”
他眼里透露着疑惑,见迟清晚满不在乎甚至隐隐有些高兴的模样,猜测道:“莫不是你又惹了父皇?”
“还是三哥明白我。”迟清晚不敢笑怕弄痛伤口,可又难掩愉悦。
“可…父皇为何?”迟子瑜不解道。
“我跟他说我要成亲,说了两句急了。”迟清晚忍不住笑,却扯到伤口又疼得皱起脸,“嘶——不过父皇还是允了,受这两下也值,就是伤在脸上不好看。”
能在父皇暴怒之下还嬉皮笑脸的也就只有迟清晚了,迟子瑜轻轻摇头:“你求娶哪家娘子,从未听你说过。”
“三哥应当知道,是那位沈家四娘。”
沈家近日里在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出尽了风头,就连迟子瑜这种从不关心闲谈八卦的人对此也略有耳闻,可他背过手,讲得却是关于沈家的另一件事:“你可是知道了‘沈家凤命之女’的事。”
前日里,司天监连着两日守在观星台不吃不喝两日,几近疯癫才得出卦象,在台上高喊 “沈家之女可当天下之母” 后便晕厥了过去,
皇帝下令封锁了消息,可此事依旧不胫而走——至少尚未婚配的皇子是个个清楚得不得了。
“什么凤命女?”迟清晚摆明了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模样,“三哥,沈家可是有三个未出阁的女儿,你觉得谁是‘凤命之女’。”
迟子瑜不语,突然伸手摁了下迟清晚的额头,激得他赶忙后退一步。
迟子瑜看他疼得没法继续装模作样才悠悠道:“怎能随意议论未出阁的女眷。”
迟清晚想揉揉头,但又怕疼到,语气有些怨道:“那也不能胡乱信鬼神,那个司天监打我记事儿起他就疯疯癫癫,我上回进宫他还朝我吐口水,说有东西上了我的身要给我驱鬼。”
想起这事迟清晚就觉得又气又好笑。
迟子瑜摇摇头正色道:“去岁父皇为你说与梁国公家女儿的亲,你不愿。如今沈家只是四品官,你还赶着风口浪尖与他家人掺合,父皇自然要恼你不争气。”
“那梁国公早就属意四哥,我要是同意,那不是上赶着得罪人。”迟清晚道,“再说父皇何时指望我争气,这不是还有三哥你吗。”
“父皇哪里正眼瞧过我。”迟子瑜自嘲道。
“三哥万不可轻视自己。”迟清晚半开玩笑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迟清晚要回府筹备,就先一步离去。
迟子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下沉,望着皇帝居所的方向,寂然凝虑。
这时,沈空玉出宫的时辰到了,正随着内监往宫外走,碰巧遇见了正沉思的迟子瑜。
“见过三皇子。”沈空玉不认人,只能先跟着内监朝男人行了一礼。
“免礼。”迟子瑜这才回过神,抿起嘴角朝她点点头,便带着身旁的侍从走了。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沈空玉才收回目光。
谁知就扭头对上了原本领着自己的小内监,他眯起眼睛佯装说悄悄话的模样,掐着嗓子问:“娘子觉着三皇子如何?”
沈空玉立即勾起得体的笑,回道:“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敢议论皇子。”
5. 承诺书
又过了半月,偏院里的桂花老树开始冒嫩芽,地上的野花野草也散在砖缝里,倒比冬日里看着热闹些。
这天沈珂挽起长发靠在窗边榻上,张张糙纸铺在榻几上,她借着日头翻了页手里握着破烂的《千字文》,艰难地用炸毛的毛笔练写。
所幸这个不知名朝代的字和现代繁体差别不大,她学起来也快。
沈珂正低头用手掐毛笔尖,就听院门那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对面人带起来的风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不过眨眼的功夫秋叶就跑到眼前。
满头大汗的秋叶看也不看,随手就拿过桌上的茶杯仰头闷了下去,又拿茶壶往里倒水。
“哎别喝那水是昨天…算了你喝吧应该药不死。”沈珂无奈地抽出手帕来边为她擦汗边问道:“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姐姐!外头有…有人来提亲了!”秋叶忍不住激动蹦了两下。
“提亲?向谁?”
不会是沈仲善这软饭没吃够的四旬老头要二嫁吧。沈珂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拿起茶杯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
“当然是姐姐了!”
“噗——”
虽然水没喝到嘴里,但沈珂还是喷了,她觉得自己快喷血了。
“我?你没听错?”沈珂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觉得还不如沈仲善被提亲。
秋叶用力点点头,用手比划:“主君主母在外头迎客了,来了好多人送了好多礼。”
几乎是瞬间,沈珂就想到了是谁。
唯一的可能就是迟清晚了,不可能还有别人。
沈珂重重将茶杯放回原处。
可能在这里人看来,能和皇子结亲是莫大的荣幸,更别提是迟清晚这样受宠的皇子。
自己就是不乐意,牙咬碎往肚子里咽也要装出开心的样子。
她心里涌上阵无力感,自己举目无亲,沈家当家人哪个会为自己拒绝这样的机会。
竟是半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自己,要不是秋叶跑来告诉自己,自己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你不高兴吗?”秋叶小声道,手拉上她的袖子。
秋叶原本是高兴的,她看到来提亲的使者带来琳琅满的采礼,觉得如果娘子能有个好去处,比在这要啥没啥的破院子呆着强。
看秋叶耷拉下来的眉,沈珂勉强勾起笑,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高兴,有什么不高兴的。他们是不是还带了大雁来,你悄悄去看着玩吧。”
看着秋叶离去,沈珂脸上的笑立即垮了下来,坐回榻上手撑着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书,心烦意乱地将书推开。
没过多久。
等秋叶再次跑回来时,沈珂为了解压正在拔院子里的草,见她手里捧个巴掌大的布包裹就问:“厨房的翠儿又送你糕点了?”
“不是不是,奴婢今天还没去过厨房。”提起糕点秋叶就有些嘴馋地咽了咽口水,“这是一个叫鹤飞的送的,说是六皇子叮嘱他一定要给姐姐的。”
“迟清晚?”沈珂手上全是土,一时间对着那包裹无处下手,就到水缸前用舀水瓢冲干净手上的土,又用手帕擦净手后才接过布包。
打开来看里面是个信封,和个月饼大小的玉佩。
信封面上写着「娘子亲启」。
沈珂掏出里面的信展开,上面短短两行字:
若娘子允为姻亲,两年期满,定还卿以逍遥,护卿以温饱。
特赠以亡母遗物为信,天地为证,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
|端宝十一年|
|清晚书|
信的最后落款处之上还落了个红印章。
沈珂面无表情地看完后将信折好塞进去,将那枚玉佩拎起来看。
青白色玉佩上面雕刻着两条首尾相连的鱼,连接有两朵金镂莲花,没什么磨损的痕迹,能看得出原主人对它十分爱护。
翻过来看,两条鱼鱼鳍处各刻了字,沈珂眯起眼来看,左上稍大的鱼上刻的是“朝阳”,右下边略小的鱼是“寒节”。
沈珂将玉佩握在手中问道:“鹤飞给你送完东西就走了?”
“没呢,主君主母还在招待。”秋叶答道。
沈珂点点头进屋提笔在纸上草草写了什么,吹干后折起来包在布里,塞给秋叶:“乖,帮我再给鹤飞送去好吗?”
“好!”秋叶高兴地领了命,捧着布包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入夜后,主院来人告知了声提亲的事,让沈珂第二日去主院那边听主母的吩咐,看她知道后,侍女也不愿在这院子里多呆直接走了。
等打了初更,沈珂觉得没人关注自己倒是件幸事,至少吃喝拉撒没人盯着,现在也能让她钻了空子偷跑出去。
养树千日用树一时,她身着灰窄袖袍子站在那颗老树下说了两声“对不住”后,利落地扒着枝干踩了上去,站在最高最粗壮的枝桠上,手勉强扒住了墙沿。
沈珂手撑上去使劲的同时跳起来,整个身子翻到了墙头。
“姐姐,小心点啊,”秋叶担忧地看着她,看她坐稳后将手上的帷帽丢上去。
沈珂扶着墙接住帷帽,利落地戴在头上,她朝秋叶一笑:“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说罢她翻身跳下墙头,落在墙外放着不知道谁家铺满稻草的车上。
沈珂扶着墙下了车,揉着有些酸痛的胳膊,张望四周,心想真是该好好锻炼了。
她找了一圈,才在街对面小巷里找到辆小而低调的马车,坐在前头驾马的正是换了身布衣的鹤飞,见到沈珂还远远地和她打招呼。
沈珂同他问好后上了车,一撩车帘就先闻到扑面而来的沉香味,再探头看迟清晚在里头坐着,穿着低调的月白色纱袍。
“你换身衣服还换个香味。”沈珂没忍住调侃他。
迟怜笑道:“你还记得我身上的味道?”
想不记得都难,沈珂想起之前刑部大牢里迟清晚那奢靡的阵仗,笑笑不再和他拌嘴。
她面对着迟清晚坐下后摘掉帷帽放在腿上,迟清晚敲了敲窗子,外头鹤飞听见后甩起缰绳,马车缓缓晃动起来。
车轮子“咕噜咕噜”声和马蹄声交错着,车内一时间静默无言,两人低垂着头。
沈珂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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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双鱼玉佩,伸到迟清晚面前:“你向沈家提亲,我没法拒绝,没必要再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迟清晚垂下眉看了眼玉佩,又将目光放在沈珂脸上:“既然说是信物,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上面的金莲花不只是装饰,是为了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的。”沈珂道,“这不止是你母亲的物件吧。”
迟怜愣了下,坦然道:“对,是母亲留给我与姐姐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珂摇摇头坚持递给他道:“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姐姐她随着母亲去了。”迟怜依旧不肯接过手,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独处,迟怜便露出有些自弃的神情道:“这玉佩原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护身符,现在只留我独活,想来是没什么用。”
“……”沈珂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先把玉佩收回怀里纠结再三,憋出句:“你妈和姐姐看你现在把自己照顾的这么好会欣慰的。”
这话倒是不假,迟清晚咋看都不像会亏待自己的人。
他听后果然笑了起来,不过笑得很假,他道:“你说的对。”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珂撩开窗帘向外望,马车刚好拐了个弯路过热闹的酒楼,附近张灯结彩,三三两两没银子去楼里吃饭的人聚在路边摊,喝酒调酒,摆摊家的孩子帮忙端饭菜和酒上桌。
沈珂自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出门好好看过,如今见识了一番觉得真是既不真实又热闹。
迟清晚望着她看向远处,被暖色灯火映照的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淡淡的难过和怀念,她在怀念什么不得而知。
“你不骂我。”迟清晚道。
沈珂:“我为什么要骂你。”
迟清晚:“你上次并未应允成亲的事。”
沈珂好笑地放下帘子:“你也知道啊,我当你要装糊涂装到底,我看你当时就想着我不答应你就像今天这样直接提亲上门,你也知道沈家不会也不敢拒绝。”
迟清晚无可辩驳,只道:“将来我会解释。”
解不解释不重要。沈珂心想,但嘴上还是应了声。
等马车回到原地,刚巧听见更夫远远地吆喝着“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沈珂重新戴上帷帽向迟清晚告别:“婚期定了吗?”
“司天监会选个日子,不过还早着,有的折腾。”迟怜道。
沈珂深深叹了口气,边小声说“结婚真麻烦”边下车。
待马车驶远,沈珂来到墙边再次踩着稻草爬上了墙,翻了过去踩着树下去。
她见自己那屋还亮着灯,以为秋叶还没睡,便摘下帷帽拎在手里边走进去边说:“秋叶啊,我不是让你早点睡不用等我了吗?”
“是我在等你。”
听到完全陌生的女声,沈珂怵然抬头,见到灯下桌旁坐着个女子,身着珍珠纱衣,梳着元宝髻装饰金钗玉步摇,与这朴素到有些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
女子身后站着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秋叶,她没办法说话,只能担忧地看向沈珂。
沈珂迟疑地蹲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喊道:“陈夫人。”
6. 妈你咋也在这
偏院灯台上大拇指高的蜡烛晃了几下,仅能照亮周围不到两米的距离,陈夫人背对着烛火。沈珂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清楚怎么白天没人搭理她,反倒深更半夜来人了。
陈夫人很快解了她的疑惑,她道:“夜里同你父亲商议完为你搬院子的事,原想明日再挪,先派人来同你说,侍女却说你不见了人。”
她目光看向秋叶:“这小丫头也说不清所以然。”
沈珂估计秋叶也努力圆谎了,也看向秋叶眼神示意她安心。
沈珂轻轻道:“我没有告诉秋叶我去了哪。”
突然,蜡烛无故爆了声响,本就摇摇欲灭的火彻底灭了,唯一的亮光消失,视野陷入黑暗。
寂静里只听众人被突如其来漆黑惊得粗重的呼吸声,和秋叶因害怕而发出两声呜咽。
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外头微弱的月光起了点作用,勉强能看清人在哪。陈夫人就让其中位嬷嬷将他们带来手提灯里的蜡烛拿出来,重新用火折子点上。
“今夜四娘子去咱们院里,你们带着这丫头先回去,等会再带个灯来。”陈夫人吩咐道。
“是。”两个嬷嬷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左一右架起秋叶的胳膊拖了出去,秋叶没她们劲大,在路过沈珂身边时努力伸出脖子小声喊她。
沈珂扭过头笑着朝她摆摆手,叫她安心地走。
回过头,陈夫人端坐着看向门外,待那三人走远后才收回目光。
她眼神带着试探看向沈珂道:“我会叫知道此事的人闭嘴,在这里未出阁的女孩夜里翻墙偷跑是会被责骂的,况且陛下赐婚你与六皇子的事才刚传出来。”
这话说得不似作假,也不像阴阳怪气。
沈珂感到诧异,一种被迟清晚认出时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否认脑海中出现的想法。
怎么会这么巧这种怪事都让她碰上了。
可就是这么巧,陈夫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你也不必装,我来这已两年有余,镂玉原本是什么样我清楚。”
“……”要了命了,怎么都是一套说辞。
“你本名叫什么?”陈夫人问道,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
沈珂此感到有些郁闷,但还是道:“沈珂——王字旁加个可乐的可。”
介于可能是同时代人,沈珂顺道解释了下名字,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嘴馋想喝可乐了。
“嗵”的声,陈夫人站了起来,身体颤抖着上前两步,看样子是想抓住沈珂的肩膀,但她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坐了回去。
“你——您怎么称呼?”沈珂看她奇怪的样子试探问道。
沈珂比沈镂玉大了整整十岁,所以她不确定“陈夫人”是多大。
“啊。”陈夫人回过神道,“说来也巧我本名和这身体原先的名字一模一样,陈北落。”
震惊的人换成了沈珂,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陈北落干笑两声,试探道:“你刚才真是吓到我了,你和我女儿居然同名。”
陈夫人的本名和自己妈妈重名,这事沈珂知道,但她一直以为是巧合,或者是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沈珂不可置信的同时恐惧也涌上来,她有点害怕知道答案,不敢将疑问问出口。
一声“妈”到嘴边囫囵了圈又咽了回去,沈珂想到她说自己在这个世界呆了两年多,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这下陈北落想看不出她的端倪也难了,上半身微微靠拢她,试探喊道:“沈珂?”
“妈。”沈珂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陈北落看出她自责的神情,为安她的心立马道:“你那天出意外,我到你家发现时候已经晚了。我是半年后给你扫墓,回家的时候碰到车祸,就来到这了。”
—
两年前,陈北落出事睁眼来到这个世界,茫然无措,家中人都以为她疯了,将她关了起来。
在放有菩萨像的小屋里,她背古诗,背政治,背小品,背她能想起来的一切关于现代的事。
一日三餐按时送进来,她也不亏待自己该吃吃,但身体依旧日渐消瘦。
到最后她唯一精神支柱就是跪在菩萨像前祈祷自己女儿不要像自己一样死后来到这里。
没过几天她又反悔道如果她女儿来到这样的世界,可不可以快一点出现。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离我近一点最好,就可以保护她。
没过多久,沈府的陈夫人病愈了,她依旧是当初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统管全家的当家主母,甚至手段比起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
沈珂没想到不过于自己而言不过生死离别的半个月,对陈北落来说却是漫长的两年。
这头沈珂正神伤着,那头陈北落却不甚在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当初我如何催你你也不愿结婚,如今多好,来这不过半月就能与怀王有婚约,多好的事。”
“妈。”沈珂手覆上陈北落的手背,心中莫名被刺痛,她道,“妈你真觉得我和迟清晚结婚是好事?我和他才认识多久。”
“有什么不好,多好的事啊!”
“他是同辈里最早封王的,生母又是已逝的卫贵妃,母舅家有爵位在身,亲舅舅是做大都督的。现在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何等尊贵啊。”陈北落苦口婆心道,“妈妈知道你觉得突然,可你看就是在现代,妈妈以前那辈人也是这么相亲结的婚,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
陈北落顿了顿继续道:“但你看我和你爸,那时候我自由恋爱,非要和你爸结婚,结果不还是那样。”
这样的话沈珂听过无数次了,她神情复杂地将陈北落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皱眉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
陈北落沉默了下,接着说:“你也不用担心受欺负,妈妈如今靠着贵妃和沈家二儿子挣了诰命,圣上面前也是脸熟的人。”
“我不只是因为害怕受气才不想嫁的。”沈珂欲言又止,看着陈北落说让自己不用担心受欺负时认真的神情,怎么也说不出口。
妈妈……
沈珂不再说话,紧抿嘴巴看向陈北落。
陈北落也像是意识到她的不情愿,不想刚重逢就闹得太僵,于是又抹了把她的脸,对她说:“你先到我那住着吧,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
到了主院,陈北落将沈珂暂且安置在自己屋旁的暖阁里,沈珂进去后就看见秋叶那小丫头爬在屋里榻上呼呼大睡。
沈珂也没叫醒她,悄摸地上了床合衣躺下。
陈北落还是喜欢暖香暖香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整个屋里都飘散着温和而敦厚的气味,这的床榻也比偏院的要软上许多。
人躺在这样舒适放松的环境下本该很容易疲惫的,但沈珂却想着刚刚的事,后槽牙无意识紧咬着发酸,无论如何也没法闭上眼。
她只能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出神,像以前的事。
曾经有同学来沈珂家里的时候说,她家的香味就像她以前想象中老师身上会有的味道。
陈北落身上从沈珂有记忆起就带着那股暖暖的香气,好像是天生的。
那迟清晚身上的呢。沈珂无故延伸幻想到。
沈珂想到他那么香肯定是因为每天梳洗打扮,七八个炉子围着熏香给熏入味,或者泡点花瓣浴把自己泡成卤肉才算完事。
又想到他人是莫名其妙了点,神经了点,像孔雀了点,但好歹长得好看。
沈珂现在也只能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心中思绪万千,转眼间窗外已渐渐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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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外头侍女仆役开始洒扫的声响和脚步声,沈珂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不在偏院了。
—
陈北落居住在梧桐院,院里除她和她亲生还未出门、与沈镂玉同样十八岁的五女儿沈空玉住外。
沈家另一位白桃白姨娘所出的三儿子和六女儿沈怜玉在此住着。
这家中的孩子都是在陈北落手底下养着教导的——就除了沈镂玉。
从前沈仲善厌恶沈镂玉,所以不许她来主院这边请安走动,现在不过两日,陈北落就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逼得沈仲善同意沈镂玉也住在这边。
反正还是没给自己好脸色看。
通常沈珂在这院里碰上了沈仲善。不等沈珂说话,他面色一黑,自己就先转身走了。
虽然蠢但通人性,会自动躲避自己,挺好的。倒省得什么时候得罪了他给自己少数什么祸端。
沈珂也多不在意他,倒是自己日子过得比在偏院要好,这才是要紧的事。
比如梳洗时终于能在清晰的铜镜里看清自己的脸——镜中自己眉如弯月却是色浅,眼眸深邃,不笑时像与这个世界有仇。
沈珂摸着这张脸感慨如果生在现代那真是搞哥特风的一张好脸。
—
来这里住了半月,沈珂倒是莫名和沈怜玉熟络了起来。
沈怜玉人长得如名字般我见犹怜,说话细声细语,办事也小心谨慎,不轻易与人交谈。
还是那日沈珂出院想逛逛,因着秋叶没跟在身边,她自己又不太熟悉外头怎么走,因而迷了路。
见到沈怜玉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倚着石柱子看书便轻手轻脚想向她问路。
沈珂原以为她是看些诗书戏文什么的,结果凑近才发现她在看着本算数书。
不禁“咦”了声,惊得沈怜玉连忙回头的同时将书藏到身后,看清是沈珂后低着眼喊了声“四姐姐”。
“没事,你不必怕,我在院里逛得头晕,想向你问路来的。”沈珂连忙安抚道,“我从前竟没听说过你喜欢看这类书。”
“白姨娘说读这些不如多读诗书来的有用。”沈怜玉年纪小,想起自己生母对自己的斥责眼底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了。
“人各有志嘛。”沈珂倒是觉得挺新奇,“我也还没看过这类书,你愿意带我一起看吗?”
“四姐姐若是喜欢。”沈怜玉有些惊喜,“那妹妹自然是愿意的。”
就经此事,两人倒时常聚在一块探讨,沈怜玉每每谈起这方面的事时,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沈珂也努力回想起学生时期学的知识,和她共同探讨。
转眼间来到了夏日,怀王府送来聘礼后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五,陈北落兴致极高,不顾旁人眼光对沈珂的婚事亲力亲为,夜里还给沈珂讲了她准备的嫁妆单子。
看她笑的模样,原本这没什么可喜的喜事倒因着母亲的高兴让沈珂感到欣慰。
待陈北落嘱咐完她注意事项后就回去休息了,沈珂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见秋叶还睡着便也没吵醒她,独自起身去到沈府中的园子里。
在这里待的这些时日可算是摸清了不会再迷路。
如今正值夏夜,每日都被打理得规矩的花圃间萦绕着点点微弱的黄光,是萤火虫。
沈珂缓步游走在之间,低头看着在萤光映衬下各色花卉,只觉得心情好些。
正走着,有声音自背后传来:“姐姐。”
沈珂回头,正是沈空玉。
这深更半夜的,沈珂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故意来找自己,还是同自己一样来这里散心的。
“姐姐,可否去那边坐坐。”沈空玉上前来语气温和地邀请沈珂去那边的长椅上坐。
沈珂不明所以地看她,迟疑地答道:“好。”
7. 婚前可以见面吗
初夏白日里开始闷热,夜里倒是凉风习习,两人并肩坐在石头长椅上,看向同片花圃。
一时间两人间静下来,只听草丛里蛐蛐鸣叫,和远处不知名鸟发出悠扬的呼喊。
在梧桐院这些时日,沈珂与周边人相处的都算不错,从平日里不轻易与人交谈的沈怜玉都愿意多和她说两句话就能看出。
但唯独与沈空玉,除了晨昏定省去陈北落那里请安外,她几乎是避着沈空玉走的。
因为沈珂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看沈空玉与陈北落相似的眉眼,甚至神态。
她恨自己体会到在上世她和妈妈明明长得不像,却依旧能有人看出她们是母女的那种感受。
这次沈珂依旧看向闪闪的萤火虫,她想这么安静下来也好。
沈空玉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突然开口轻轻道:“姐姐马上就要出阁,妹妹先在这里恭喜了。”
“谢谢。”沈珂干巴巴地答道。
两人间又沉寂下来。
“我其实想问,为何姐姐自从来了梧桐院,似乎不太喜欢我。”沈空玉看向沈珂,“如果有哪点得罪了,先在这里向姐姐道歉了。”
“没有。”沈珂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你的问题。”
“那就好。”沈空玉看着眼前团团转的闪光,双手缓缓凑上去后——猛得合十!
她嫣然一笑,把手凑到沈珂面前。
两个人头微微凑近到一起后,沈空玉慢慢打开手,里面的萤火虫见状试探着爬了出来,虫屁股上的亮光断断续续地又亮了起来,缓缓展开翅膀重新飞向天空。
望着离去的萤火虫,沈空玉突然对沈珂道:“你不想嫁给怀王吗?”
“……”沈珂点头,“很明显?”
“母亲看起来比你开心。”沈空玉嘴角上扬,眼神却和月光似得冷。
她知道陈北落和自己的事,沈珂直觉感到,但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心照不宣地沉默。
“妹妹实在是羡慕姐姐能有此姻缘。”沈空玉坦言道来,她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伸出手,似乎是想像抓住萤火般抓住月亮。
沈珂没明白,但她依旧道:“那真是天意弄人。”
两人本也不是能聊到一起的性子,想说的话说尽了,两人默默站起身朝着各自反方向离去。
—
待秋风尽染层林,灵峰山庙前落叶被小沙弥扫起来一堆堆小山似得,堆在各院门旁。
秋叶在外头等得无聊,就撺掇着干活的小和尚头跟自己一块玩。
小和尚嘴里念着“不成不成”眼睛却忍不住伸过去看她在做什么,探头看发现秋叶拿秋叶在地上歪歪扭扭摆了“秋叶”两个字。
她回头发现小和尚头在偷看,就捂嘴偷笑。
还没来得及打趣,就听远处有人高声唤她:“秋叶,该走了!”
“哎!来哩。”秋叶跳起来,双手合十朝小沙弥鞠了躬道别后欢脱地跑走了。
跑到庙内主殿之外,沈珂手里拎着篮子早在等她,身后还跟着两三个陈北落分给她的侍女,刚刚去喊秋叶的就是其中之一。
秋叶跳到沈珂身边接过了她手上的篮子,跟在她身后,沈珂朝她道:“哪玩儿去了?”
“在那边和个小和尚玩呢。”去喊秋叶的那名侍女抢先答道。
“是吗?”沈珂揉揉秋叶的脑袋笑道,“咱们秋叶是个自来熟。”
秋叶没听懂沈珂嘴里的“自来熟”是个什么意思,只当是在夸自己,于是仰头朝沈珂笑。
临近婚期,家中便更忙起来,陈北落每次见了沈珂就是嘱咐她关于成亲要注意的事,一句话翻来覆去能换着花样说个十八百遍。
能看出来陈北落女士是真的了解她女儿有一出是一出,热血上头什么话都说得出的个性,生怕结亲当天她做点什么事得罪了皇室直接被拖出去了斩了。
沈珂实在是听得耳朵起茧了,就想着带秋叶出来玩一玩,别的地方也不许去,就来了灵峰寺,想替梅溪祈祷往生极乐。
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沈珂就当用沈镂玉的身份送梅溪最后一程。
祈福完走时,一行人刚出庙门刚准备下台阶,就有个低着头的莽撞男子慌慌张张直冲过来,向沈珂肩膀上撞去。
沈珂险些摔下去,还是秋叶扶住在身后扶住了她。
那男子一溜烟跑没影了,秋叶本想追回去,被沈珂压住了手:“先走吧。”
“哦……”秋叶不太乐意地撅着嘴,正要撇手又被沈珂紧紧握了握。
感觉到手心有个硬硬的纸,秋叶又见沈珂单眨眨眼,向身后三个年轻的侍女偏了偏头。
秋叶瞬间了然。
等到走到台阶下,沈珂背手拉了拉秋叶的衣摆。
毫无征兆的,秋叶顺着劲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后头随着的侍女被惊得连忙上去围住她。
沈珂也装模作样地蹲下来:“没事吧秋叶,你没事吧!你们快点先搬着她去马车上吧。”
“哎,好。”匆忙之下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三个侍女抬脚的抬脚,架胳膊的架胳膊,慌慌张张地抬着人走了。
她们估计是年纪小没啥经验,一支就支走了。沈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几天陈北落不放心她,去哪都得有人看着,头回能松快松快。
她回头看向台阶边轻倚在树边,等待已久的迟清晚,还有他身后方才撞自己的鹤飞。
迟清晚慢悠悠地往下走,沈珂越过他朝鹤飞半开玩笑道:“下次轻一点吧,撞人撞得这么实在。”
鹤飞刚想开口,被迟清晚撇了眼,连忙又闭上了嘴。
沈珂打抱不平:“哪有不让人说话的?”
迟清晚不甚在意道:“他说话不中听,才不让他在外面乱说话。”
这么说来,之前确实除了听迟清晚的吩咐外没再听鹤飞说过什么话,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沈珂想着秋叶那不会撒谎的小丫头也拖不了多久,就对着迟清晚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迟清晚像是真的突发奇想才来见沈珂,“九月初五那天,我会去沈府迎你的。”
沈珂:“你说的都是废话。”
两人相视,迟清晚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像专门来找骂一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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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微弯,因为笑着微眯起的眼睛,午后暖绒绒日光衬得他浅色的瞳孔更明亮。
……
沈珂多看了两眼:“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话落下后后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果断离去的背影,迟清晚拉起自己的袖口看,朝身后抿着嘴的鹤飞问道::“好看?”
鹤飞用力点点头。
迟清晚:“说话。”
“国色天香!”鹤飞比了个大拇指。
迟清晚:“闭嘴吧。”
“哦。”
—
等到了马车边,沈珂远远看见秋叶已经醒了,坐在马车边上“哎哎呦呦”地说这疼那疼,三个侍女围着她问她这怎么样了那怎么样了。
沈珂立马走上前皱着眉“关切”道:“没事吧秋叶,来来来,把她抬进马车里赶紧回去吧,回去找个郎中瞧瞧。”
三个侍女一通点头把人架进了马车里。
等走时,另外三个坐在马夫旁边,就只剩沈珂和秋叶留在车里。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忍住笑出来,又害怕外面的人听见就互相捂对方的嘴。
—
九月初五当日,万人空巷,半个京城的人聚到了沈府门口和怀王府周边,翘首以盼地等着热闹。
沈府门口张灯结彩,下人门腰系红布,年纪小点的头上戴着朵大红花在府中利落地干着活,有赏的事大家做的都十分勤快。
沈珂就坐在妆镜前,两个府中善梳发髻的嬷嬷,从托盘里小心翼翼地从托盘里捧出礼官送来有头大的华丽发冠,放到沈珂的头上后又在前后簪了珠钗金钗。
沈珂顿时觉得她们是在自己头上放了栋楼,脖子根本不敢动,额间点缀红花钿,被头上违章建筑压得垮着脸,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待一切准备妥当,两个嬷嬷扶着沈珂缓缓站起,沈珂只觉得身上衣服也有千斤重。
门外沈怜玉沈空玉一左一右地站在那穿着庄重,面带笑意地扶上沈珂的手带着她往大厅去,作为陪嫁丫鬟的秋叶也跟在后头。
迟清晚已在大厅候着,他身着红锦绣喜服,头戴金冠,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宛若谪仙。
他拜过沈仲善与陈北落后,听到了新娘子来了地吆喝声后抬眸朝那边看去。
沈珂原本板着的脸在看到迟怜后隐约有些笑意,她身着华服霞帔,丹唇皓齿,眉目如画。
迟清晚朝她伸手,沈空玉领着沈珂往前走了两步后默默退了下去。
沈珂看着那只手,犹豫半天放了上去。
陈北落坐在主位上看着这对般配的男女,只觉得多年心事终于了了,想落下泪,但如今她的身份怎么允许她为不是亲生的女儿痛哭,于是她手隔着手帕掐自己的手背,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两位新人向主位上的父母敬茶后,陈北落压着颤抖的声线朝沈珂嘱咐着,眼睛却红了一圈。
沈珂看出来了,心中也像被拉扯着般纠结的难受。
在嬷嬷们将盖头盖在新娘子头上时,沈珂将最后一眼落在了陈北落似高兴又似哭泣的陌生的脸上。
8. 这一世我绝对要远离工作!
—
出了沈府正门,周边的人喧闹声此起彼伏,鞭炮齐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
沈珂想低头,因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又不敢低头,怕发冠压着自己脖子断掉
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迟清晚走,迟清晚也慢下脚步,等沈珂跟上自己。在下台阶时他拎着沈珂过长的裙摆,每往下走一步都回头看她一眼。
待将人小心扶上轿辇后,迟清晚道:“该走了。”
谁也看不见被遮着脸的沈珂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只是轻轻“嗯”了声。
待迟清晚上马,迎亲最前面的人吆喝了声,鼓钹齐鸣,仪队人从街头到巷尾,一眼望不到头来。
沈珂坐在轿子中只听外面嘈杂声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来,只觉得耳鸣阵阵。
直到王府里,在众来宾见证下拜过了天地,又进了正房里,在嬷嬷女官的指引下坐帐撒帐,喝交卺酒,结发后,迟清晚将放着结发的锦囊塞到沈珂手里后,就去应酬外头的宾客了。
临走前想着怕沈珂觉得不自在,叫屋里除沈珂陪嫁丫鬟外其余人都出去了。
待周围热闹的氛围远去,只听前院里隐隐听见宾客宴饮的喧嚷声,倒衬得房里愈加冷清。
秋叶与另个陈北落安排来的侍女灵川,站在喜帐两侧。
“来。”隔着盖头沈珂嗓子有些哑,朝她们两个挥手。
两人连忙上前,同时俯下身准备听她吩咐。
沈珂却突然将盖头掀下来,露出张疲惫的脸,和她们二人面面相觑。
半刻后。
“姐啊!你怎的把盖头掀了啊啊啊!”
“……”灵川呆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娘子,盖头得由王爷来揭。”
沈珂如今头不动光眼动,宛如死了般无力地竖起手指贴在嘴上嘘道:“安静点,我知道,现在这没别人,你们两个帮我个忙。”
—
待到三更半夜起了风,宾客们酒足饭饱,尽欢而散。
迟清晚喝得不算多,但原本白皙的脸颊浮出淡粉色,眼神清明却含着光,鹤飞要扶他,他摆手说自己没醉让他离自己远点。
他脑袋晕乎乎地一路走过长廊穿过院子来到正屋前,推门而入后见到背对着门的两个侍女被吓得往地上丟了什么东西,后转身看到是迟清晚后连忙行李,从他身旁走过,出去关门时嘴里还鼓鼓囊囊嚼着些什么。
那些迟清晚没太注意,他站定在盖着盖头规矩坐那的沈珂面前,眯了眯眼,有些疑惑地拿手比划了下沈珂头顶。
啊自己真是醉了。
他朝旁边退了两步,结果踩到了堆又脆又碎的什么玩意上,迟清晚收回脚低头看过去,是堆果壳。
“这什么……”迟清晚下意识开口问道。
“桂圆壳。”沈珂见他发现装也不装了,紧握着枣的手掀起盖头一角,抬起疲惫的眼神看向他,嘴里无力地咀嚼着:“我饿了,看这东西能吃,就和她们一块洗洗分着吃了。”
她天没亮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饿得两眼冒金星,这屋里也没准备个糕点,就想着撒帐的这些寓意都是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她和迟清晚又不是真的两情相悦,且二人夫妻缘分最多最多两年,吃就吃了。
迟清晚也并不做评价,出去吩咐还在门外守着的鹤飞:“端来盘芙蓉饼来。”
“是。”鹤飞领命脚步匆匆地去了。
等糕点端上来的时候,沈珂坐在桌前咬了口后深深叹了口气,好吃啊!
坐在她旁边的迟清晚看盖头掀起角挂在她头上,底下的流苏晃来晃去有时候会甩到她脸上,于是干脆把盖头整个拿了下来折好放在盘中。
“哎?”迟清晚看着沈珂只剩发髻的头顶,她的额头还有半圈发冠压出的红痕,不由纳闷,接着反应过来没忍住哄笑了两声。
见他看自己头顶笑,沈珂空出手摸上还肿着的脑门无奈道:“那个大头饰压得我头疼,我就给摘了,放那边了。”
“无妨,你怎的舒服怎的来。”迟清晚笑道,“你既做了王妃,这王府内便是你做主。”
“我做这王府的主干什么,你别忘了我嫁你的原因。”沈珂推拒道,管这儿跟变相上班有什么区别,她上辈子就是猝死来的,可别了。
迟清晚给沈珂倒了杯茶水让她顺顺,自己也倒了杯茶思量着该从何处说起。
“我……好似死而复生了——不,是…”
“重生了?”沈珂听了个话头就懂了,接了下去,“上一世你不慎遭奸人陷害,如今重活一世你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说的对不对。”
这种话术,上网速度慢如沈珂也记得,绿色通讯软件上的广告天天放。
“……”迟清晚堵在心头的话被这么轻易地概括出来,一时之间竟有些空虚,他沉默半晌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我也并非想夺回一切,不如说并未失去,上世我死于非命,如今也只想搞清楚来龙去脉。到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你倒是想得开。”沈珂和他想法差不多,不太在乎为何重生抑或是穿越,只想搞清楚真相后好好活着。
迟清晚垂着眼,边解开发冠边道:“思虑过多只会徒损心神。”
他一头墨发散下,又带出股淡淡的茶香,盖住了酒气,沈珂默不作声地偏头喝了口茶,道:“你上世是如何死的。”
“此事倒说来话长。”
前世同年同月同日,迟清晚奉命接管了沈家的毒害嫡母案,那时沈镂玉尚且是本人没有被沈珂魂穿。
在第二日梅溪以死谢罪的消息传出后她便被无罪释放,圣上也同今世般令仵作告知迟清晚此案无疑点快些结束,那时迟清晚虽有怀疑但只当这是件麻烦差事,没多问就匆匆结案。
之后迟清晚便以为他与沈镂玉再无交集,谁知后来中秋夜宴圣上毫无前兆地赐婚二人。
当日“沈家凤命之女”预言正是众人瞩目的时候,加之迟清晚向来极受陛下宠爱,一时不免议论纷纷。
打小与迟清晚极其不对付的兄长四皇子迟子瑜更是将迟清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结亲后,二人倒是相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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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沈镂玉提出要重查生母的案子,两人一边忙着对付迟子瑜,一边顺着被销毁差不多的线索探查害死梅溪的凶手。
婚后二年,沈镂玉因病逝世。
迟清晚依旧坚持查案,但在顺藤摸瓜查到户姓尤的商户上时,线索中断,他还没来得及去探访那户人家,便不慎被人暗算而死。
至于究竟因何而死,迟清晚死拗不肯开口,只说那时自己死相不堪入目,怕说出来脏了耳朵。
沈珂对他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形象的行为不理解但尊重,转而问起她更关心的另件事道:“所以当日仵作是奉圣上的话。”
迟清晚:“是,我说你查不出,也是怕你接着查下去打草惊蛇,上辈子我刚摸清整件事的线索,就意外被人害死。”
查了两年竟才查出这点线索,沈珂心里寻思这桩明明破绽百出但线索难寻的案子,嘴上随口道:“你非得娶我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迟清晚:“这自然有我的私心在。且即使你不同意,父皇也要将你指给我。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主动求娶,这样将来预言传开,也能借口说我是对你一往情深才要娶你。”
沈珂:“你的私心便是再娶一次沈镂玉?”
她顿了顿;“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占了沈镂玉的身,我来自和你们——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我原本的世界死后眼睛一睁就来到这了。”
“此事倒不是完全不曾有过,我也有所耳闻。”迟清晚对此倒是不紧不慢,他语气淡淡道,“这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事。
“我并非定要娶沈镂玉。不过是如若占据她身体的人非善类,就了结那人,总好过那些人用她的面容做抹黑她的事。”
一通极端言论下来,沈珂没被吓到反而笑起来,她并不想成为别人,也不想别人因她而离开。
穿越这事到底是为何,原本不该此时离世的沈镂玉被魂穿又是为何这事暂且按下不提。
沈珂淡淡打趣他:“你对沈娘子用情至深。”
“她与我相互扶持。”迟清晚摇摇头,“并非男女之情。”
沈珂笑笑,正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齐齐回头朝门口看去,见鹤飞面色苍白凝重的模样,匆匆向座上二人行了礼后深吸口气,道:“王爷王妃,外头出事了,尤家当家的吊死在官府门口。”
“尤家?”迟清晚像被他传染,也皱起眉站起身厉声问道。
鹤飞一张嘴解释,便滔滔不绝起来:“是,皇商尤家,方才他夫人携七旬老母与两孩子已在那边闹开了,又哭又骂叫人给个说法,陛下已知晓派人去平息此事。可官府前已聚了群人,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对着官府的陈大人指指点点,陈大人直接气晕了过去。方才又听说已议论到您和王……”
“闭嘴。”迟清晚单手朝他面中指了下。
原本还欲再说的鹤飞立马噤声,紧紧抿起嘴低下头。
沈珂心里觉得这是个借口调查的好时机,嘴上却玩笑道:“此事你上世也遇到过?”
“……不曾。”迟怜皱眉道。
9. 娃丢了啊!
次日,又是清晨,按照规矩要进宫谢恩。
昨夜沈珂累得倒头就睡,今日早上又顶秋叶和灵川编了半个时辰的复杂发髻去宫里徒步走了老远,向迟怜养母皇后跪拜行礼时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废话程度堪比领导开会,听得沈珂差点跪在那睡了过去。
不过,她成亲前道听途说迟清晚向他爹求娶自己时大怒,砖头厚的镇尺砸得他当场晕了过去。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他刻意放出来的消息,但沈珂今天心里还是警醒着,生怕今天宫里的人看自己哪不满意一生气把自己拖出去斩了。
因此硬拧着自己大腿肉,硬生生挺过来了。
等再回到府,沈珂困得有些站不稳,打着哈切解了头发,坐在床边解外袍就要躺下睡,被迟清晚又拉起来,叫秋叶灵川给端脸盆来给她洗了脸,才叫她睡下。
这一洗给沈珂困劲洗掉了,她翻来覆去闭上眼再也没了睡意。
她坐了起来,重新穿好衣服去找迟清晚商议尤家富商吊死的事。
在皇亲贵胄成亲的大日子,招摇地死在了官府门口,明摆了有鬼。
昨夜迟清晚也就在听到消息时情绪失控地站起身,但在走了两步后瞬间平静下来坐下,面色如常地和沈珂讲此事今夜必不能立马有定论,暂且不必理会。
之后还有闲心和沈珂讲八卦,这翻脸速度看得沈珂叹为观止,随后他讲的“宫廷趣事”更是听得沈珂成功入迷一时间忘了这件事。
来到正厅,沈珂一眼就看到迟清晚坐在主位上,鹤飞正在一旁低头为迟清晚泡茶,而旁边站另个形似鹤飞的男人神情严肃手握厚蓝皮本子向迟清晚讲些什么。
迟清晚听时注意到沈珂来了,就伸出手打断正在说话的男子,等沈珂落座在迟清晚身旁。
迟清晚向她介绍那位男子:“雀云,府里管家,鹤飞孪生的哥哥,他们都是我乳母的儿子。”
“你好。”沈珂点头向他示意。
雀云规规矩矩地朝沈珂行了礼,还欲行大礼被沈珂赶紧拦下了。
她还是接受不了别人这样,总觉得自己会折寿。
雀云低头恭顺地说:“昨夜未能向王妃拜见,今日合该……”
话还没说完,那头鹤飞传来声没憋住的笑。
三人目光齐齐看向他,鹤飞慌张地手一抖白瓷茶壶盖子抖落到桌上,他胡扯道:“这个茶比较好笑,那个…”
迟清晚好笑地朝雀云点点头示意他带鹤飞退下。
得了令,雀云放下手中的厚本子,走过去揪着鹤飞的耳朵往外走,走前还朝主位上的二人鞠了躬。
待走到门外,能听见鹤飞远远地嚷嚷道:“你装得正儿八经的样儿太好笑了,怎么怪我!”
“兄弟俩感情真好。”沈珂感慨,不免想到沈家的姐妹。想到上辈子和自己同父同母,但除了给他钱外跟陌生人没区别的弟弟。
“你来了雀云有些紧张,私底下比鹤飞还爱乱讲。”迟清晚摇摇头哑然失笑,他自小与这对哥弟一同长大,乳母去世后三人更是情同手足。
调侃完后,迟清晚拐回正事:“我瞧你困,本想你醒后再与你说。昨日皇商尤家那事压下去了,那尤家当家人因何而死没透露出半点,我叫人去打听。”
“说是那人吊死时嘴里叼着张陈情血书,袖子里还藏了东西,放在官府。”
沈珂还记得之前帮自己念过书信的蓝玉,便略吃惊道:“蓝玉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是江湖人士,与我母亲姐姐有些渊源,说是报恩便留在我身边。”迟清晚继续讲道,“不过那日蓝玉来回得匆忙,我想今夜你我出去游玩时,叫蓝玉再去探。”
“此事我总觉得与梅溪的事有关联……等等游玩?”沈珂原还在仔细想事,听他话题拐到玩上疑惑道,“你我去游玩会不会太显眼。”
“有什么显眼,你还没在京城好好玩过,出来玩一趟罢了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迟清晚理所当然道。
“不去。”沈珂果断拒绝,“如今多事之秋,有什么好去,况且尤家夫人如今还在官府门口躺着睡吧,你去被人缠上了就是麻烦,苦主的家人通常都会病急乱投医。”
“这有什么可怕,再说了——”迟清晚像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你不去,你想过秋叶那小丫头想去吗?”
“她想去自会告诉我了,怎么看都不会越过我和你说吧。”沈珂听他提到秋叶感到莫名其妙,觉得这人为了拉自己出来真是什么人都能拉出来当借口。
“我自然是知道,若不信你亲去问她是不是。”
于是沈珂见迟清晚没别的话要讲就拍桌子站起来离开了。
过了中午头儿,在迟清晚另找的书房里,沈珂正拿纸笔练字,对面秋叶撒娇向年长自己四岁的灵川讨教绣花的针法。
犹豫之下,本着打脸迟清晚的意思沈珂问道:“你们想上街逛逛吗?”
“好呀好呀。”秋叶毫不犹豫立马激动地答道,“姐姐你要带我们出去玩了吗!”
“额…啊,差不多吧。”沈珂有些尴尬地低头继续写字,可下笔刚写两画总觉得心中郁闷,撂下笔道:“秋叶,你真的特别特别想去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说话间还加重了“特别”二字的语气。
可惜秋叶半点没听懂,傻乎乎地答道:“对呀对呀,其实今天早上去宫里回来的路上,鹤飞跟我讲了我才知道晚上京城街上可热闹了,从前没去过也没听过呢。”
鹤飞。沈珂听了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暗地里恨恨地咬牙。
于是夜里迟清晚叫鹤飞过来禀告马车已经套好时,沈珂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幽幽转过头道:“鹤飞,我问你,今早迟清晚是不是吩咐你叫你和我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啊?”
“哈哈哈哈…”鹤飞心虚地挠头尬笑道,“您在说什么呀,殿下在等您了,我先走了!”
说罢一溜烟就跑得没影,看来是被迟清晚指使着缺德事干多了,落跑起来轻车熟路的。
“姐姐,咱们真的要去街上玩了吗!”外头刚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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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进来的秋叶依稀听见套马车的事,激动地没等沈珂回答就原地转了圈。
事到如今,说不去那不是叫她失望吗?
况且沈珂想起秋叶跟自己说过,自己是乡下爹娘活不起了把她卖给人牙子,又给转卖到沈家。
没多大年纪尽吃苦,直到跟随沈珂去到主院才勉强算是过上好日子。
沈珂拍桌站起身:“当然去。走,王爷在外头等着呢。”
马车刚绕过官府大门便被人群堵住走不动,远处依稀能听见老人奄奄一息地哀啼,小孩沙哑的哭喊,以及女人已经哭不出眼泪的干嚎。
何等凄惨,令闻者不忍再看。
今日马车是曾经二人会面时套过的,又窄又小的那辆,因此也没人注意。
车厢内沈珂挑起帘子向哭声处忘去,只能瞧见人头攒动,她有些疑惑地想:今日中午迟清晚提到这事,她也顺道去问了蓝玉。
蓝玉说,早上她趁那边人都把精力放到劝说尤家夫人上时偷偷进去的,是眼看着尤夫人被劝走,没了时机才没找到尤当家的陈情血书和袖子里的东西。
怎么好不容易劝走的人又回来了。沈珂用眼睫毛想都能想到是谁干的——她将目光挪到正看册子的迟清晚身上。
迟清晚好似没察觉,含笑将册子伸过来问:“这是醉仙楼送来的,你瞧瞧有什么爱吃的。”
“……”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珂接过烫金菜谱,看两眼又头疼起来——她是能看懂这字了,就是这名字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浓情画意”“娇莺戏蝶”“月光白”……
“你自己吃去。”沈珂真情实意道地将册子交还到迟清晚手上。
意料之中的反应,迟清晚笑着将册子上要点的菜圈好递出去给鹤飞,叫他先跑过去给醉仙楼的人让他们先备上。
他吩咐马夫等会把马车驾去醉仙楼附近等着,并拉着沈珂下马车。
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的沈珂看四周人来人往,皱眉不禁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干嘛?”
“别紧张,说是出来玩,那今夜就是去玩,别想太多。”迟怜朝她眨了眨眼,手牵着她的袖口在人群里穿梭。
沈珂拗不过他,只能赶紧回头叫还在看热闹的秋叶跟上,害怕她在人挤人的地方丢了。
要出门时沈珂原本说也要带灵川出来的,但和秋叶的激动完全相反,灵川反应平平,淡淡地回说自己不喜热闹的地方就回拒了。
沈珂也不强迫,本来她也是被强迫的,所以就只说让她早点休息。
因而现在鹤飞去办事,自己和迟怜下了马车,到这人挤人的地方十分容易走散,秋叶又对着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丢她一个人怕是要流落街头。
所以沈珂跟着迟怜时一步三回头去看人在哪。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几步沈珂还能看见秋叶在人群里若隐若现的小辫,放心地跟着迟怜走。
结果刚出了人堆,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秋叶出来和他们汇合。
10. 故人
—
不远处人群吵闹围得那边水泄不通,秋叶顶着头被挤乱的发蹲在墙根四处张望。
她刚刚从人群里艰难钻出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出来时就不见人,旁边只站着个十六七的男子趁此乱象摆馄炖摊,根本不怕被卷进去,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这次出门本就是吃饭的,秋叶肚里没多少东西,又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肚子饿得发疼“咕咕”叫了起来。
那边正就着木水桶刷碗的男子听见这边的动静,若有所思地甩了把手上的毛巾。
半刻钟后,馄炖鲜汤味越来越近,扑到了秋叶面前,秋叶抬起头见男子手里捧着碗馄炖从她面前走过递给了刚坐在摊上的老头儿。
她咽了咽口水,心中天人交战,身体却诚实地挪到了摊上。
谁知刚坐下,面前就“?”得声放了碗快溢出来的食物。
“我还没说我要吃什么。”秋叶仰起头与男子对峙。
男子在对面坐下,道:“摊上只有这个。”
秋叶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块碎银,就大快朵颐起来。
刚刚那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一点随口说的。她好养活,饿极了吃什么都行,沈珂都这样说过她。
“我是仇春,你是哪家娘子,从未见过你。”仇春胳膊放在桌上手撑头。
秋叶被滚烫的馄炖烧到舌头,正轻轻吹着汤,心里却想起沈珂说出门在外遇到不认识的人时,不可轻易交底。
于是她道:“我也是头次出门,姐姐方才有事就叫我在这里等她。”
睁眼说瞎话,仇春明眼瞧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的,身边哪里有什么姐姐,但他也不说,安静地看她吃。
待秋叶囫囵吃完整碗有些撑地向后仰,仇春将银子推还到她面前。
秋叶不理解,秋叶皱眉,秋叶又把银子推了回去。
仇春解释道:“算我请的,我常在西街出摊,你有空可再来,我还请。”
不大懂他是何目的,秋叶摸了摸自己肚子思考自己刚刚吃的那碗饭是不是有问题,想着想着又释然,有问题就有问题好歹出事前自己饱餐了一顿。
见她随便又无所谓的模样,仇春笑了下。
比起这边的岁月静好,沈珂那边不可谓不乱。
方才她在人群外围没等会儿就等急了,要冲进去找人,被迟清晚扯了下袖子。
沈珂半无语半无奈道:“你不想再挤人堆,我自己去就好了。”
“先去醉仙楼,派人来找比你自己去要快得多。”迟清晚听懂她这是说自己矫情的意思,不悦地蹙起眉尖。
敏锐察觉他的情绪,沈珂心里难免冒出愧疚与心虚,但说到底不怪她,是迟清晚事精的印象太过深刻。
不过沈珂自己对这里也不熟悉,确实极有可能找到人前自己先丢。
“我没误解你的意思。”沈珂不大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就只能干巴巴地道。
迟清晚别过头拿手指整理发丝,回过头时又是张温和的笑脸:“本王哪里会因为句无心之言,就小心眼记仇的人了。”
分明就是,沈珂在迟清晚背对她时叹气摇了摇头。
迟清晚年二十,沈珂实际年龄比他大了整整八岁。因而作为混迹职场多年的沈珂,有时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加掩饰的虚情假意和伪装,下意识会把他划到“还是个学生”的范畴里。
但更多时候,例如现在,看到他煽风点火造成的乱象,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这个时代权力斗争最中心的那批人。
醉仙楼门楼前,鹤飞远远迎了上来带二人上楼,去已经按照迟清晚的习惯拾掇好的厢房。
临进去时,迟清晚跟鹤飞吩咐叫他找人去找秋叶,鹤飞还心大地笑了两声,说就这几步她咋还能丢。
在沈珂不悦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前,迟清晚命令先到:“去。”
意识到说错话鹤飞抿紧嘴连忙逃了。
一推开门,梨花清香淡淡飘出萦绕在身边,比起往常热烈的香气,这次更加温婉,二人绕过屏风,桌几旁蓝玉专注地泡桂花茶,动作谨慎认真。
直到落座,蓝玉才似刚看到他们般站起身抱拳行礼:“王爷,王妃。”
“嗯。”迟清晚抿了口她倒的桂花热茶,“这次查的如何?”
“这次时间充裕,我将血书抄录了一份。”蓝玉从袖中掏出个精致小拇指粗细的铁筒,从中取出信纸双手交予迟清晚,“尤当家袖子中的东西已经被销毁了,不过据信中而言能看出是个账本,且与叶重楼有关。”
“他?”迟清晚展开信封嗤笑声,“莫不是他做过什么烂心肝的事儿暴露了吧。”
“叶重楼?”沈珂疑惑地喝了口桂花茶,只觉得回甘后满嘴香甜,浑身都舒展开了。
“嗯。”蓝玉解释道,“叶大人曾是圣上做皇子时的伴读,如今也是三位皇子的教书师傅。”
“叶重楼当初辅佐父皇上位,丧尽天良的事没少干,可我父皇上位也只给他太傅虚职。”迟清晚读完那封抄录的血书在手中抖了抖,“报应这就来了。”
“写的什么?”沈珂问道。
迟清晚将信递给她:“说尤家历代服侍皇家,鞠躬尽瘁,不想却因本旧账遭奸人暗杀,如今为保家人安危以命相告,希望能抓出罪魁祸首。”
拿过信沈珂也是一目十行:“尤家拿的账本是他父亲那辈做生意留下的,怎么说和现在都要隔了十年往上,怎么现在才事发。”
满不在乎的迟清晚随意地耸耸肩,站起身就去另一边厢房用饭。
这一遭还有许多事要想也就没什么胃口,沈珂就留在这边,粗略看过信又细看了遍。
她抬头看见蓝玉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地饮茶,便问道:“吃过饭了吗?这么晚要你去忙,辛苦了。”
跟贼一样潜进官府偷东西,心理压力怎么想都不会小,
“吃过了。”蓝玉面色淡淡,习以为常的微微点头,随后她顿了顿有些不熟练地关心道:“王妃怎么不去吃?”
沈珂:“吃多了容易犯懒,还有这事在,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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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敢放松下来。”
此事据迟清晚说上辈子此时的尤家平安无事,为何这辈子就突然陈述冤情后吊死。
不过不管这人是他杀还是自缢,都是居心叵测,专门挑着皇子成婚的日子死,叫某些人想瞒都瞒不下去,平白叫两位新人遭了不少闲言碎语。
两人一时无话,蓝玉静静地为沈珂煮新茶。
半晌,蓝玉看沈珂专注梳理思路的模样犹豫道:“王妃,其实王爷也并非完全不清楚凶手为何人。”
“嗯?为什么?”沈珂一头雾水。
蓝玉欲言又止,眼神望向隔壁迟清晚的方向,垂眼喝了口茶。
看出她的迟疑,虽不知是为何但沈珂贴心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觉得他不上心,原来是已经有了成算——对了,我早些时候就想问你既然文武双全,怎么会来做人的手下?”
见她主动转移话题,蓝玉面色稍松,恢复从容的模样道:“当年我爹在江湖上得罪了人,连累刚生下我的娘亲四处奔波逃亡。”
“我娘抱着我逃到山上,恰逢卫贵妃娘娘与朝阳公主在那座山上礼佛,二位贵人救下我与娘亲,于我家有再造之恩。”
“当年我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无法护得贵妃公主,如今只能为王爷解忧罢了。”
“我的身手是爹娘教的,文采是公主传授的,这份恩情蓝玉此生没齿难忘。”
意料之外的往事,沈珂掏出怀中贴身放着的双鱼玉佩,用手指仔细摩挲鱼鳍上头的雕刻的两个词,小声自问自答道:“原来朝阳是迟清晚姐姐的封号,那寒节是什么意思。”
“寒食节是王爷的生辰,贵妃娘娘曾为王爷取的小名。”蓝玉难掩惊讶地挑起眉,“这玉佩原来在王妃这。”
沈珂举起玉佩:“这东西有什么渊源吗?迟清晚求亲时送来的。”
提及此物,蓝玉语气变得僵硬:“啊,这双鱼玉佩原是大小两枚,贵妃娘娘祈福斋戒期间亲手为公主王爷做的,后来公主逝世,王爷就将两枚鱼玉佩拼到了一起。”
原本沈珂还怀疑这物的真实性,经此求证,她握这玉佩的力道都轻柔了许多,小心地将玉佩放回怀中,沈珂问道:“你说贵妃公主因朝廷勾心斗角而逝世,是怎么回事?”
蓝玉低头慎重考虑片刻,道:“这事王妃还是叫王爷亲自告诉您比较好。”
这样的私事不好随意传,沈珂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她低头手拂上怀里放玉佩的地方,隔着衣裳传来轻微温热的暖意。
两人面对面又闲聊了没几句,清脆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鹤飞先敲敲门报自己的名,接着高声在门外道:“王妃,秋叶找到了。”
“好,我现在过去。”沈珂扶着桌沿站起来。
“对了,外头还找到个人……”鹤飞的身影在门外转了圈欲言又止道,“王爷说叫您去见一见。”
闻言,沈珂疑惑地皱眉,迟清晚能让自己见谁,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有说是谁吗?”
“说是……梅溪娘子的故人。”
11. 春山与梅溪
沈珂跟在鹤飞身后来到门口。
刚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灰头土脸的秋叶见到沈珂,如乳燕投林般飞到沈珂怀里贴住她。
沈珂怜惜地捧着她被夜风吹凉的脸:“鹤飞在哪找到你的啊?”
“嗯——”秋叶抿起嘴犹豫地扭起头,恨不得把身体拧成麻花从沈珂怀里逃出来道,“就是不小心被人挤走了,鹤飞这不是很快就找到我了吗?”
担忧盖过敏锐的直觉,沈珂没察觉到她话里的隐瞒,边点头边伸手理了理黏在她额前的碎发,就将她交给身后跟着出来的蓝玉。
“你说迟清晚叫我见的人在……”沈珂正欲开口询问,见到不远处从同辆马车上走下来佝偻着的身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男人花白发辫里中零星混着几根半黑的发丝,左腿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然而在见到沈珂——或者说沈珂现在这张脸时,男人的腿像突然痊愈般抡起来,趔趄跳着到沈珂面前。
“你……”外貌酷似老头的男人发出四五十岁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不可置信地企图伸手去触摸沈珂的脸。
沈珂下意识后退了步,但在退完看见老人眼中深沉的痛意时,又难以避免地有些内疚,她上前走了一步。
两人相视却看不明白彼此眼底的情绪,直到沈珂身后传来轻佻的嗓音,打破了僵局:“玉大夫,久仰。”
迟清晚从人身边擦过,沈珂能闻见方才在厢房里的梨花香,这人吃了趟饭身上没染饭味,反而香味愈浓。
活像块浸入味的腊肉。沈珂再次不合时宜地想到。
“王爷客气。”老人竭力站直身子行礼。
迟清晚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朝沈珂道:“这位是玉春山,玉大夫医者仁心,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王爷说神医是抬举草民。”玉春山低着头。
“春山……?”沈珂在心里默念几遍这个名字,骤然抬头看向迟清晚。
迟清晚淡然地勾起唇角点点头。
当时发现梅溪尸身的小和尚说,他是在外头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呐喊才过去查看的,而喊的正是“春山”二字。
迟清晚也在牢里说沈镂玉并不是沈仲善亲女,梅溪被纳进沈府时已身怀有孕。
那玉春山是……
再回头,沈珂望向玉春山爬满皱纹的脸时心中百感交集。
玉春山今年按岁数才不惑之年,看起来却能有六七十的模样。
“玉大夫是,梅娘子故人吗?”沈珂犹豫地问。
说到梅溪她不由自主得鼻头发酸,语气也软轻了许多。
“唔。”
提及梅溪,玉春山低下头浑浊的眼睛瞬间落下泥水般的眼泪,泪流尽再次抬头时,他望向沈珂的眼神清明起来。
他说:“不是故人。”
“不是故人。”玉春山重复道,“她是我的妻子。”
—
摇晃的马车上,玉春山粗糙的手悬在沈珂脸旁,想上手真切地摸,又怕自己的手弄脏沈珂白净的脸。
沈珂心中苦涩面上扯出笑,轻轻侧脸贴上玉春山的手心,那只手碰上时蜷缩了下。
眼瞧着玉春山眼里泪又要滴下,他局促地收回手拿帕子拭去眼泪。
方才叙旧结束,迟清晚说自己先带人回府,留侍卫跟随他们去埋葬梅溪的地方,当初陈北落为阻流言主动收了梅溪的尸骨好生下葬,并告知了梅溪远在千里外的娘家。
可梅家老母早几年就因病逝世了,梅大哥举家迁去了外乡,是玉春山去他家老宅收拾打扫时碰到了传信的小厮,才得知此事。
大悲之下,变卖了家产连日上京,也花了数日。
玉春山只字不提自己为何从前不来京城与梅溪相会,也不言沈镂玉和自己真正的关系。
虽然明眼人都能从他眼神里看出对沈珂的怜爱和怀念。
沈珂上辈子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心中动容但也感到不安与局促。
到了郊外片竹林里,马车进不去就停在外头,侍卫跟随二人向深处去寻。
沈仲善原本的意思是要和梅溪合葬,竟是死也不愿意放过梅溪。
不过陈北落知晓内情后,下葬梅溪时她不顾与沈仲善争吵,在外命人开辟了块新地做墓,而不是听沈仲善的下葬进祖坟。
沈珂无比庆幸陈北落这样的决定,不然此时玉春山就要在沈家祖坟外吐血晕倒了。
这地方僻静又阴凉,周围飞舞着黄色萤光,倒是和沈府偏院的氛围有些像。
侍卫留在外头,沈珂吩咐他们在外等着。
石头砌起的小墓简朴干净,上头只落了几片枯萎的竹叶,石头缝里没青苔没长草,像是被人定期打理的模样。
沈珂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么大的人去后就留着小小一个墓。
她站在入口的小路旁,旁观玉春山脚步沉重地跪在碑前,手指抚摸上冰冷的刻字,像弥补自己未曾摸过她生命逝去后冰凉的身子。
“梅氏·梅溪”四个字是陈北落斟酌再三敲定下的碑文。
碑前玉春山不吭不响,不喊不哭,只是静静地看。
一刻钟过去,沈珂反应过来不对劲,她原以为玉春山只是没缓过来,但这么久还没动静。
沈珂疑惑地皱着眉,小心走上前几步:“玉……”
“砰!”
裹着皮肉的头骨与石头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响亮,顿时血流如注。
“来人啊!”沈珂反应迅速,箭步冲上前,险险地接住玉春山倒下的身体,并朝外喊。
眼泪顺着脸淌下掉进手指溢出的血里,意外发生得如此之快,沈珂搂着玉春山轻得只有骨头重的身躯,不敢随便移动他。
守在外面的侍卫听见动静马上跑了进来,从沈珂手上接过玉春山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抬起来送到外面。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眯起眼的玉春山突然挣扎起来,侍卫不敢拗他的力气怕扯到他的伤口,就又原地放下了他。
身体刚碰到土地,玉春山痛苦地喘着粗气,翻个身趴在地上手揪住地面上的野草,慢慢往坟方向爬。
“把…把他抬起来,来。”沈珂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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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干净眼泪,可手上的血又糊满脸。
她看出玉春山的意图,和侍卫一同将他又抬回那方小土堆旁。
身体刚落回墓碑旁,玉春山手就死死抱住那块石碑,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打湿了土地。
哭嚎声吵得四周鸟儿扑棱着翅膀乱飞。
直到声音慢慢又低下来,被风吹竹林带来的哗哗声盖了过去。
被惊飞的鸟儿重新飞了回来,沈珂沉默地摸上自己脸上干掉的血块,冷静地颤抖着腿,扶膝盖站起来扒开梅溪墓上覆的石板,用手指挖土。
一旁的侍卫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踌躇半天,直到看到沈珂扒出的新土里混杂血,才跑着上前帮她挖土。
—
沈珂将玉春山和梅溪葬在了一起。
来时是两个人一起,走时马车里只剩她一人。
外头路上乱糟糟的,人声鸟声狗吠声,沈珂靠在马车窗边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指头僵硬了,上头的土和伤口凝固在一起。
直到回到怀王府前时她还没缓过神。
马车停下后,沈珂慢慢地掀开帘子,走下车。
守在门口等她回来满脸笑意的秋叶蹦蹦跳跳地迎上来,但在看到沈珂脸上糊血的狼狈模样时,吓得呆站在原地,回头去看同样等人的迟清晚。
原本听到秋叶说要来门口等人,迟清晚还颇有兴致地跟着过来站在灯笼下,陪着她傻傻地等,心里也觉得新奇。
在远远看到马车归来时,迟清晚的心也和秋叶一起兴奋地跳了几下。
但现在看沈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他的心莫名又冷了下来。
迟清晚走下台阶,看到月光下沈珂脸上的土和血盖住了泪痕,疲惫大于悲伤,悲伤大于气恼。
迟清晚看到她这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先反身叫秋叶先进去准备热水。
待秋叶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迟清晚才轻轻道:““伤到哪?”
“没……”沈珂嗓子意外地沙哑,她从刚才起一直没说话。
迟清晚捧起她垂在两旁,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手,拿出手帕擦掉她受伤的血泥:“真没事?”
沈珂沉默抬头看他毫不意外的神情,和依旧从容的动作,积压的情绪莫名开始冒头:“有事啊!”
“你把玉春山带过来见我,是想让他见见自己女儿,可你知道我不是他女儿,我也不是沈镂玉。”
沈珂猛地抽回手道:“上辈子梅溪死的冤枉,死讯根本没能传到玉春山耳朵里,沈镂玉直到病死都没见过她的亲生父亲。你觉得惋惜,所以特地这辈子接来玉春山,一了遗憾。”
“我心疼梅溪,感恩沈镂玉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可我不是沈镂玉,你这是自我安慰。”沈珂说得嗓子又干又疼,但咬字清晰,“况且今天就算沈镂玉本人在这也不一定想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一定不想看见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沈珂说完转身就走,擦过迟清晚的身边,没留给他半分好脸色。
—
又一阵风吹过,迟清晚垂首站在阴处,看不清神情。
12. 玉梅[番外]
—
顺势更新沈镂玉父母故事,风格不一样又狗血就设置成番外了,不看不影响主线,不喜欢回忆杀可以直接跳过。
—
作为远近闻名的医馆,玉满堂的主人家玉家三代单传,世代钻研医术。
而现如今的店主玉春山更是年纪轻轻就独自坐诊,人是何等的能干又丰神俊朗,性子谦和恭顺。
前些日子刚行了冠礼,这两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合亲事。
玉春山双亲自他能独当一面后便常年在外行医,两三个月一封信问平安,其余事无论自己儿子说什么都只回:自行定夺。
便算完事。
长辈不靠谱,少年时又痴迷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玉春山对这类事向来没辙。
每次那个嘴边点颗黑豆大痣的媒婆挥着手绢朝他走来时,他都要臊红脸绕道走。
日子长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玉大夫是个经不住逗的小伙儿,时常有人去医馆就为刻意惹玉大夫个大红脸。
这年,秋风吹得人多病,两季交替之时正是乡里下地忙碌的时候,也是玉满堂最为繁忙的时候。
玉春山和店里的学徒伙计忙得团团转,看诊包药,复诊又包不同的药。
那个不死心的张媒婆趁四周人多混进了看诊的人堆里,一屁股坐到号脉的木桌前撸起袖子放到脉枕上,扭着身子等玉春山写完上个病人的药方后,低头给自己诊脉。
过了半刻钟,玉春山猛得抬起头,他还没认出张媒婆来脸就先涨红了起来,结巴道:“张…张婶子,今日医馆里头忙,别来捣乱了!”
“哎呦——”
“哈哈哈……”
张媒婆七拐八弯的腔调刚放出口,就被阵闷笑声打断。
玉春山如蒙大赦地呼气,抬头去看是谁救了自己,不看不打紧,这一看玉大夫的脸更是熟透了般红——梅家娘子梅溪手里拎着刚包好的药,半侧脸看向他们这边眯起眼低声窃笑,松散编起的额前发垂下几缕,光在上头镀了层金。
“张婶,你别逼他啦。”梅溪被看得不好意思,帮玉春山说起话,“把他吓到了,往后更不敢去相看人家了。”
不太乐意说话被打断的张媒婆撇个嘴,眼睛转了个圈,话头又一转上下打量起梅溪:“你也老大不小,我瞧不如就玉大夫来配你,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婶子别乱说!”
“张婶真该好好看看,别真是哪里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听得张媒婆都傻眼了,她原也是说玩笑话,现下看这两人的反应倒真好奇起来。她伸过脑袋左右看两眼问道:“怪了,你二人年岁相仿,又是在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为何不成?”
四周人声嘈杂,却没人答她,梅溪低头抿嘴朝张婶笑了下,岔开话头道:“我药拿好了,先走了。”
听见她要走,玉春山低下头嘱咐道:“好,路上慢走。”
“玉大夫。”梅溪抬眼瞧他,“后日我再来。”
“哎,哎,好。”玉春山连忙点头,目送她离去。
人走远了,玉春山的眼还是收不回来。
后头等着看诊的乡亲对着他啧啧称奇,就那张媒婆满头雾水地揪住后头的老头儿问:“恁都晓得,我怎么不晓得他俩个有什么事结不得亲?”
被抓住的老头猛咳了声,吓得媒婆撒开了手,他蓄满胡子的下巴朝玉春山那点了点,低声道:“哪里是他俩有事,是梅溪和沈家那小子早年定了亲,你不也知道。”
“沈仲善那小子不是中了后在京城娶了高官儿家的女儿,”媒婆小声嚷嚷,“梅溪还想去给人家做小?”
“张婶,你没病就先起来叫后头的人先看,王伯都站不稳了。”玉春山板起脸严肃地说。
王伯听后又装模作样地捂胸口大声咳了几下,张媒婆见状站起来跺脚,但也自知没理,“哼”了声扭头甩着胯走了。
医馆直到深夜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那人脚刚踏出门,伙计就倒在桌上累得起不来了。
玉春山拉伸了下胳膊腿就又坐下拿算盘对账本,对伙计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守在这。”
“哎!少东家您也早点休息。”伙计如获新生般跳起来,一溜烟儿跑得影都没了。
四下寂静,外头野猫踩过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远处不知谁家在打狗,传来凄惨的嚎叫。
玉春山装模作样地提笔写了两个字,心思却飘到记忆里那位娘子的背影上,毛笔尖停在纸上晕开墨团。
她为何笑呢?
想起她脸上的笑,玉春山禁不住也笑了,他手卷医书在窗前踱步,抬头望那轮皎洁的明月,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天明也未能想通。
度日如年,玉春山熬到了梅溪平时来取药的日子。
外头天阴沉得分不清黑天白夜,没完没了地下着小雨。
素日人来人往的街上冷清了许多,馆里也没什么人来,玉春山面色如常地站在柜前看药材,余光却忍不住频频往外头瞧。
直到夜又降临,人还没来。
自从梅家老母年前病得下不来床,梅溪就对看病的事十分上心,就是银钱不够先借着也是要让母亲吃上药的。
外头雨还没停,别是出什么意外了。
玉春山终于坐不住了,他包起梅母的药捂在怀里又收好摊子,到了外头撑起竹伞歪头用下巴夹住伞把手,匆忙给门上了锁。
等小跑到梅家院门口,玉春山布靴湿透,白衣下摆被脏水溅上点点泥巴,整个人形容狼狈。
玉春山整好衣领袖口,咬咬牙抬手握拳刚放到木门上,就被里头“轰隆”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巨响惊到。
“你可怜的哥啊,往后的好日子都被你个妮子毁了!”里头传来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盖过了雨声。
男人的咒骂紧随其后,两道尖锐刺耳的叫声像催命阎王,听得人头皮发紧几经欲呕。
在这听人家家事似乎不大好,玉春山抬步正待离开,就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压住了哭声。
玉春山一耳便听出这是梅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愤怒,平日里她从未如此失态,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于是他也顾不上许多将耳朵贴在湿漉漉的门上。
待哭声低下去,梅溪喊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穿过雨幕:“你够了没!从小爹教哥读书从来没让我听过,娘亲你叫我下地干活却从没让哥摸过一下锄头杆儿,如今他科举不成你又要把我卖了充钱,买个官给他当。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老娘又不是梅山那个蠢出世的狗王八!”
梅山正是大梅溪两岁的哥。
玉春山还来不及反应话里头的意思,就又听传出“嗙?”刀砍木板的响动,听得令人心惊。
“梅山,我话放这,你要是敢和那畜生串通一气卖了我,咱们全家都别活了。”
里面人像是被震住,老人也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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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不骂了,就听又是门被踹开的轰声,脚步声没了门的阻碍变得清脆,踩着水朝大门走来。
下一秒门就被粗鲁地推开,已然被淋湿的梅溪神色还没缓过来,怒目看向远处呆站着的玉春山。
“啊……”玉春山连忙上前将伞倾斜向梅溪头顶,“这个…这个…”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成捆的药,递了过去。
接过被捂得温热的药包,梅溪想起方才烦心事听到的烦心话怒气攻心高高地举起,但抬眼看见玉春山露在伞外渐渐被打湿的肩膀又轻轻放下。
这下药提在手里扔也不是拿也不是,梅溪尴尬地还给玉春山:“多谢,不过不用了。”
“那行…你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淋了雨又气火攻心,容易染风寒。”玉春山紧张地手哆嗦,耳朵红得像烂熟的果子。
“玉大夫为何对我如此好。”梅溪捋了把眉间的湿发,好奇道。
玉春山偏过头不敢去看梅溪染了雨湿气的眼,他道:“你说我是大夫。”
梅溪:“大夫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关心吗?”
春山:“这…当然。”
梅溪:“关心到深夜里淋雨也要来送药?”
她手指点点春山怀里抱着的药,睁眼瞧着赤色慢慢爬上他的脸,突然觉得今天也没这么糟糕。
—
最终梅溪还是跟这玉春山回到了玉满堂医馆。
孤男寡女,玉春山不好带梅溪直接回住处,就收拾出医馆后院平时他躺着小憩的竹床给梅溪躺,把自己留在这的干净衣袍给她让她换下湿衣服。自己则合衣趴在外头的桌子上睡。
外头雨噼里啪啦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竹床硌人背,梅溪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被雨声吵得头疼,睁开眼偏过头一眼就能看见黑夜里还穿着脏衣服趴在书桌上睡得沉的男人。
其实如果不是玉春山突然出现,梅溪都已经做好去破土地庙里淋雨睡一宿的准备了。
玉春山与梅山幼时在同处书塾习书,梅溪只能干等在院子外眼巴巴地望着院里面,梅山常说爹不叫她学,就要赶她走。
玉春山打小心善,看她被哥哥又拽又踹,心软了就领她上街买糖吃。
吃她娘从来不给她吃的糖。
所以梅溪从那时起就知道,玉春山谦谦君子,与她不会是一路人。
沈家的亲事是哥哥为自己定下的,沈仲善当初一眼就相中了梅溪,两家一拍即合。
她心中依旧期盼着什么,而沈仲善背离婚约另娶妻的事一出,给了梅溪如愿以偿的机会。
可就在今早,她拾掇屋里时,翻出了梅山与沈仲善的通信,梅溪虽从未上过书塾,但偷看她哥哥温书加上耳濡目染,也能懂几个字。
信上写着沈仲善欲纳梅溪进门做侧室。
梅溪当即撕了信,提起刀逼问梅山。
这一闹,愣是一天过去了,直到玉春山来,撞破了梅溪的窘迫,就像小时候数次撞破她被哥哥拉扯捶打时那样。
可玉春山一如往日般,从未轻视她的苦。
大怒过去,梅溪望着玉春山的背影心中涌起凄凉与悲伤。
低低地啜泣声在夜里散开。
梅溪捂着眼肩膀抽动,半晌小心的脚步声传来,梅溪身上一沉,浑身暖和起来。
是玉春山盖了条毯子过来。
又怕梅溪做噩梦不安心,他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梅溪的背。
13. 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
三月前沈贵妃诞下七皇子,宫中久未有孩子降世,圣上大喜,大赦天下。
六皇子娶亲后不过半月又是七皇子百岁宴,京城里平民百姓也跟着瞎庆祝,大街上人山人海,吹曲的说书的,杂耍的吆喝摆摊的。
人扛起游龙花灯四处跑,四周还跟着几个小孩举着“龙珠”灯凑热闹,照得街上犹如白昼。烟花从城门处射向夜空,炸起片片如春花般绚丽的焰火。
宴席结束,回府马车上,沈珂与迟清晚面对面而坐,相对无言,秋叶缩头坐在沈珂身边为她十指重新涂药缠布。
因那天的意外,沈珂没来得及问迟清晚关于皇商尤家血书的事,两人的关系先僵了下来,连成亲后的回门都一推再推。
今日是宫里下帖子要两人去百日宴。
七皇子是迟清晚的弟弟,沈贵妃沈璧玉是沈家长女沈珂名义上的亲姐。
不去不成。
怀王府里两人分居两院,平时见不上面。现在即使见了也没说上几句话,形同陌路。
席上迟子瑜看出不对劲来,去问迟清晚这是什么情况,前些日子成亲前谈起沈家四女还止不住地笑,怎么今日愁容满面。
迟清晚往日与他无话不谈,但在此事上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摇头。
—
回了府中沈珂也是看也不看迟清晚半眼,拉着秋叶回到自己院子里。
正欲下马车的迟清晚抬头只能看见沈珂的背影。她发上流苏甩起,迟清晚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自小到大他因身份尊贵容貌出众,从未被人冷待过,多少人就算心里看不上他面上也得对他笑脸相迎,装得体体面面。
这还是头次有人当面跟他恼。
素日巧舌如簧,瞎话张口就来的怀王爷竟半句带歉意的话也说不出。
他低垂眉眼往府里没走几步,看到身后跟着的鹤飞,心思一动指着他道:“你,去王妃院里。”
—
“这就是你赖在这不走的理由?”沈珂拆下手指上的布条,十指上头结的痂微微发痒发热,是快要好的征兆。
“是,殿下叫小的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好好陪王妃,说王妃高兴了才叫小的回去。”鹤飞来两天嘴没怎么停过,嗓子都干哑了。
正在煮汤茶的秋叶听他滑稽嘶哑的嗓音压不住嘴角的笑:“王爷听你说话烦才打发你来我们院儿里的吧。”
一旁的灵川漠然递上盛满温水的瓷碗。
看着鹤飞捧着水碗一饮而尽的可怜模样,沈珂无奈又无力地靠在凭几上道:“你看我门前这树上原本有窝雀儿,叽叽喳喳连着几天吵得我心烦,这几天你来了倒闹得雀儿飞没影了。”
鹤飞有些拘谨地挠挠头。
沈珂:“我还当你也爱来我这玩。”
自从分院别居,王府里年轻点的侍女们发觉王妃是个好脾气,平日里就都爱往她这边跑,忙里偷闲聚在这边玩牌看闲书。
现在就有三四个丫头窝在秋叶身后案几边上,全都缩在小小的书后偷笑鹤飞。
沈珂叹气道,“之前见你不吭不响跟在迟清晚身边还当你不爱说话。”
鹤飞老实回道:“王爷吩咐我不让我说话,怕您烦。”
“那他现在都不怕我心烦了?”沈珂被气笑了,“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折腾旁人算什么,你回去吧,就说我非要赶你走。”
—
“所以——”迟清晚提笔为案几上的山水画收尾,“王妃这么说?”
鹤飞低头拱手:“是。”
“你没添油加醋?”
“小的立誓,绝对没有,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我家祖坟冒烟。”
室内静下来,迟清晚挽袖放下笔坐回椅子上沉吟片刻道:“那雀云你去……”
“殿下,奴以为王妃的意思是让您亲自去。”雀云诚恳劝告道。
闻言迟清晚沉默着端起茶抿了两口,只觉得没滋没味的,便又放下推到一旁。他不自觉地皱起眉,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杈。
—
又过了三四天,迟清晚没来反倒是蓝玉来了。
她左脚刚踏进院门就迎面飞来只毽子,她侧身躲过的同时接住接住毽子,心里正奇怪就听里面传来女孩打闹的声音。
往里头看几个面熟的侍女推搡着彼此来到蓝玉面前,七嘴八舌地行礼:“玉娘子安。”
其中个胆大的侍女探头道:“玉娘子,这毽子是奴婢的,能还给我吗?”
“嗯,小心点。”蓝玉心下了然将毽子还回去,看那群小侍女们举起毛毽子蹦蹦跳跳地又去旁边玩去了。
远处沈珂散发素衣膝上盖着毛毯,随性地坐在廊下同灵川看书,脚旁还放着个黑色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的团状物,蓝玉走近了才看出那团东西是个发髻。
“这是何物?”蓝玉觉得稀奇端起来那物看。
“哦这个。”沈珂说前自己先笑了两声,“我找东西做的假发髻,往头上一扣就不用梳头了,也轻巧。”
蓝玉掂了两下那团发包左右看了眼,没看见另个经常围绕在沈珂身边热热闹闹的那个小丫头,就问:“秋叶呢?”
“她说出门玩,就让她跟采买的丫头出门了。怎么了?”沈珂跟着她左右看。
秋叶上次出过门后时常往外跑,但她觉得也正常,毕竟才半大的孩子精力正是旺盛的时候,总不能把她一直关在这院里。
“前段日子尤家那事刚压下。”蓝玉冲她轻轻摇头,示意现在怀王府还算不上安全。
想起这层,沈珂合上书沉思道:“成,我晓得了。对了,那事怎么办的。”
“安抚尤家,说尤当家是他杀陷害官府,找个替罪羊关起来。”蓝玉简洁道,“尤家没了主心骨不得不接受官府给的银子,不然一家老小还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不过现在倒是没人再敢动他们。”
以后谁再害尤家,就相当于昭告天下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王爷没与您说吗?”看沈珂确实是一无所知的神情蓝玉好奇问道。
“他啊……”沈珂快速眨了几下眼,看向灵川。
“娘子眼里进东西了吗?”灵川迟钝地看沈珂朝自己使眼色,接着自以为开悟了向蓝玉解释道,“娘子生王爷的气……”
“你先看书吧。”沈珂听个开头就觉出不对连忙打断她。
她不敢去看蓝玉的眼神先朝周围张望,一眼就瞧见了前几日几个侍女为了玩搭起来的箭靶子,僵硬地转移话题道:“之前听说你身手好,会射箭吗?”
“会。”蓝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院门口边上的靶子,也不再提前事道,“不如我教王妃?”
“我还是先看着吧。”沈珂十分有自知之地举起双手,指头上的黑痂有的褪下一半,露出粉嫩的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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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几天偷懒,想着给手指头透透气就没再缠布,蓝玉看这有些惨烈的伤口点点头道:“那就等下次吧。”
“哈哈,好。”
“咻——”
一箭射出,干脆利落地命中红心。
“厉害!”
沈珂惊呼鼓起掌来。
本来看射箭只是个转移话题的借口,现下她是真的被蓝玉的箭术折服了,且乐得为她打下手递箭。
“您不用这样……”蓝玉听不含糊的鼓掌声都有些害臊,接过箭搭在弓上拉满,话锋突然一转道:“其实您和王爷的事我也听说了,雀云跟我讲王爷是问了侍卫才知道玉大夫的事。”
蓝玉顿了顿:“王爷如果知道玉大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不会放您独自去面对的。”
这事聊起来在所难免,沈珂勾起的唇角僵了下,垂下眼道:“我并非气他这事,我也不是孩子了,遇到这事最多不过忍不住多思多虑少睡些觉。且玉大夫他来京城也是心存死志,不是迟清晚能控制的,我只是……”
只是气他自作主张,嘴上说能分清自己与沈镂玉,可做事分不清轻重。
沈珂默然垂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这王府除了迟清晚外没人知道她不是沈镂玉的事。
见她沉默地攥紧手,蓝玉也不想再提起她的伤心事,垂下头松手放出箭。
“啊。”
箭与墙的碰撞声与惊呼声同时响起,两人抬头朝院门看去。
打眼一瞧,蓝玉惊讶地过去拔掉插进墙缝里的箭并行礼道:“王爷。”
正是迟清晚。
所幸只是射偏了几寸,再多往右挪点就要正中他脑门了。
但迟清晚面色如常,耷拉着眼朝紧张地察看他身上有无受伤的蓝玉道:“无碍。”
紧接着眼睛便向沈珂那边直直看去,长而密的睫毛垂下,令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但沈珂鬼使神差地从他绷起的脸上看出几分困窘与紧张。
“来了。”沈珂看着他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她心说: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沈珂仰头看着平日里常轻浮地笑的脸如今抬起纤细眉头,垂眼抿唇,竟显得有些委屈。
她新奇地上下打量,果断下结论道:像狗。
“你会射箭吗?”沈珂将手里的箭递给他,“你射中那靶子,你我便不再提此事。”
她双手举起木箭,迟清晚目光在上头流转一圈心中便有了成算。
迟清晚乖乖点头拿过箭,又从蓝玉手中接过弓,将箭搭在上头轻松地拉开后,他食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紧接着松开手。
弓弦带起阵强劲的风,吹起他额角的碎发,同时被带起还有从手指渗出的血珠。
没人去看箭是否真的射中靶子。
迟清晚手松力弓箭“啪嗒”声掉在地上,血染透他手指摸过的弦,他抬起被割开往外流血的右手指,越过着急看自己伤口的蓝玉,将目光落在站在那凝望他的沈珂。
事情并不如迟清晚所愿。
沈珂并未看他,反而静静地捡起弓搭箭。
她的手搭在血迹处拉起,她弦还未拉满,手上的痂就被刮掉,两人的血浸染在同一处,融到一起。
“咻——”
箭险险打在靶上,没两秒又掉落在地。
沈珂将弓箭丢到迟清晚面前,无奈道:“迟清晚,你有病治治吧。”
14. 生死不离[番外]
—
那夜过去,次日天亮,雨也停了,玉春山开了医馆的门,边整理药案边担忧梅溪的去处,谁知梅溪醒来后豁达地挥手叫他放心后,果断扬长而去。
玉春山似乎多虑了。
两日后,梅溪好好地出现在玉满堂医馆取药,一如往常地笑,那天的事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除了在临走时,梅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玉大夫挑个日子来我家提亲吧。”
玉春山惊得呆在原地半个时辰都没缓过来。
他在“我听错了?”和“难道是要我向梅山提亲”之间摇摆不定,直到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提着两笼大雁两大箱聘礼站在了梅家院门前。
张媒婆跟自己亲儿成了婚般乐得笑出鸡鸣,打趣玉春山时一双胖手时不时拍在他身上,发出闷响。
此事太过突然,玉春山进梅家家门时光顾傻盯着梅溪乐,都没瞧见梅母和梅山的脸色有多么阴沉,更没留心到梅家崭新的木桌。
—
婚期在二位新人的促成下很快进行。
其实对于梅家而言,除去沈家那门亲事外,玉家可以说已经是上上选。
玉家虽不算什么大门户,但家境勉强算得上富裕,在乡里根基深厚,颇有声望,玉春山又是家中独子。
因而梅母也就新婚那几日刁难过玉春山几回,之后觉察出好处来便随梅溪去了,倒还时不时反过来劝梅山别打梅溪的主意。
至于玉春山那边——他直到成亲后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围着梅溪转,渴不渴饿不饿地问,是恨不得把人捧起来当医馆里的菩萨供着,根本没留意到岳母的刁难和舅哥甩的脸子。
还是后来梅溪看见他这痴傻的样子就头疼,骂了他一顿,说他再这副鬼样子日子就别过了,把人生生给骂醒了。
但后来许多事梅溪总觉得他还是伤到脑筋。
譬如成亲后结伴爬山去采药。
半路上两人停在阴凉处歇息片刻,梅溪拿出取水壶问他渴不渴。
玉春山不吭不响埋头翻了圈,灰头土脸地捧着几骨朵垂头丧气的黄花儿递到梅溪面前,答非所问道:“娘子。”
梅溪疑惑但看他这样还是扯起笑脸问道:“给我忍冬花做什么?”
“娘子像这个。”玉春山又从身后药竹筐里掏出一大把到梅溪面前。
“哈哈哈哈哈!”反应过来的梅溪抱着那捧花笑得前仰后合,揽起他的脖子道,“玉春山你真是……”
“啊?”玉春山不解这有什么好笑,他是认真的,但还是乖乖地被她压下头取笑。
—
两人都是聪慧又能干的人,白日里忙医馆的生意,夜里结伴踏着夜色回家,梅溪就向玉春山讨教学问。
除看医书学管账外,她终于可以去学书。
日子久了,梅溪再面对梅家她原本怨极的血亲时竟发觉自己竟学得放下,懒得再与他们纠缠了。
这样刚开头两三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的日子,本该持续一生。
却生生断送在了沈仲善手上。
—
哪怕投胎转世,梅溪也能记得那个明朗的夏日里,玉春山被人拉走出诊。她正低头看脉案学着为自己把脉,正惊奇为自己把出个喜脉,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收拾起桌子道:“玉大夫出去了,先在这……”
“梅溪。”
一道熟悉又低沉的男声响起,梅溪抬起头看去。
果不其然,是穿得人模狗样的沈仲善。与往日穷书生的模样不同,摇身一变竟穿锦袍戴玉饰,似天家人。
照从前梅溪的性子,此时应该已经抄起手边随便什么物件扔过去了。
现今她只觉得晦气,将手中医书重重摔在桌上,阴沉着脸开口:“你来做什么?”
“本官升迁,路过家乡来瞧瞧。”沈仲善高高挑起眉感慨道,“转眼间你嫁人我娶亲,当真岁月匆匆,物是人非啊。”
梅溪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到里屋端出盆水,绕过柜台来到他面前。
梅溪:“滚不滚。”
沈仲善举起双手后退一步站在门槛边上:“你我许久未见,何必闹得——啊!”
他话刚起了个头,梅溪就猛得一脚踹到他肚子上,踹得他破音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扑了满身灰。
缓过神来沈仲善正要爬起来时,盆水兜头“哗”得声泼下来,浇了他个透心凉。
路边的大黄狗闻着味儿小跑过来凑热闹,被恼羞成怒的沈仲善一拳挥开,吓得它夹着尾巴往外跑。
“沈仲善。”梅溪手挎着滴水的木盆冲他道,“你先毁了婚约,从此你我就是陌路,少来恶心人。”
甩干盆上的水,梅溪转身进店将门关上。
店门被狠狠甩上,沈仲善狼狈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掉身上的灰,局促地四处张望。肯定没人看到他后。
沈仲善眼神阴狠地瞪向紧闭的木门,恨不得瞪穿门掐到那个女人身上。
—
赶走晦气,梅溪本以为此事就算了结,可直到等到深夜里她要锁门回家时都没见玉春山回来。
她心里奇怪,平日玉春山即使去为人看诊时辰稍久点,都要人捎信来报平安。
今天他去一整日,半点消息也没有。
莫不是人家病得急,他顾不上?
梅溪提起店里的灯笼匆匆去了今早喊走玉春山的那户人家。
那家人早熄了灯,本来半夜被吵醒的伯伯烦躁地要骂,但起来见梅溪后人也懵了,说是玉大夫晌午就走了。
“往哪走了,说清楚。”梅溪紧张地抓住老伯的肩膀,语气藏不住的焦急。
晕了头的伯伯被她抓疼了,连忙叫道:“当然是回家了呀,我真不知道!”
回想起今早沈仲善来过的事,梅溪心道不好,将灯笼塞给老伯后连忙往家里方向跑去。
“哎,我要你灯笼干啥!”老伯望着梅溪匆匆离去的背影喊道。
可惜已然跑远的梅溪并没听见。
—
夜路难行,梅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不敢懈怠,她急出的满头汗又被夜风吹干在额头上,火辣辣的。
跑到快力竭时,终于能远远地望见家院里隐约的烛火光,梅溪心中思绪翻涌,祈祷玉春山今日最好是犯浑才不管自己回家。
缓缓靠近院门,梅溪站定呼出浊气又闭上眼深呼吸,再次睁眼时伸手徐徐推开门。
门内四五个壮汉渐显出身形,他们手中举着火把,烟气冲天,站在正中间的人正是沈仲善与梅山。
不安的预感实现,梅溪脑袋空白了瞬间,想也没想冲上去:“沈仲善!”
几个壮汉要挡在沈仲善面前,梅山也向前一步要抓住她,沈仲善却轻抬手示意他们站着别动。
下一秒带风的巴掌就落到沈仲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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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得他控制不住身体向旁倒,脸迅速肿胀起来耳鸣阵阵,鼻血喷涌而出。
“咳咳。”沈仲善吐出口血水哈哈笑了两声,“你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梅溪先是睨了眼自己那蠢蛋哥哥,她凶狠的目光让梅山回忆起几年前在家中持刀险些要砍自己的经历,忍不住胆寒向后退了一小步。
“玉春山呢?”梅溪面无表情地质问。
“别急,你先看这是什么?”沈仲善从怀中掏出张写满字的纸展开递给梅溪,“我听人说你这几年也认字了。”
懒得理他的废话,梅溪一把夺过纸放在火光下细细看——竟是封休书,上头署的正是玉春山的名,还有个模糊的血指印。
无稽之谈。梅溪果断地撕了那张纸团成团朝沈仲善脸上扔去。
意料之中的事。
散成雪花的纸片打得脸疼,沈仲善微微偏过头,也忍了,他牵起肿裂的嘴角怀着浓浓的恶意开口道:“你不是要见玉春山,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
乡里的牢狱只是个泥土垒起的一排漏风房,粗木棍插起就当牢门,不远处的茅房传来的气味引来虫鼠,躲在暗处发出有力而尖锐的叫声。
几个乞丐藏在角落,他们惯爱抢牢饭,狱卒也只是看到了就装模作样地驱赶。
来时梅溪逼问梅山,梅山哆哆嗦嗦地交代了。
今日正午沈仲善以医死人为由,将玉春山关进大牢。
梅溪暂时没空管梅山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半路把他踹下了马车。沈仲善不仅默许了,还幸灾乐祸地看梅山捂着貌似断了的腿笑。
“你哥害断了玉春山一条腿,你还他一条,不亏。”沈仲善领梅溪站在牢门前,“我给你半柱香。”
—
看着土牢里的景象,梅溪手握木棍缓慢地跪坐在地上,心里只恨自己现在没法去打断沈仲善的四肢,让他只能用嘴啃地走。
血气冲天,梅溪泪瞬间落了下来,温热的水滴在蔓延出牢的血迹上,溅起阵灰尘。
已然无法动弹的人听见熟悉的哭声,断腿抽搐了下,用力睁开被血块糊住的眼,伸出原本白皙但如今连指甲都没了的手:“别哭……”
正午玉春山刚从大伯家出来,就有个尖嘴猴腮的师爷迎上来缠住了他。
他看这人面生,还以为也是身体不适的外乡人,远道而来求医,便问他怎么了。
谁知那师爷开口闭口劝他休妻之事,见他没反应就又讲起梅溪的坏话。
听懂这人说的什么鬼话后。
儒雅如玉春山沉思片刻对他骂出此生头句粗话:“滚你个忘八端!”
并一脚踹走了对方后,捂着药箱跑了。
这个得了癔病的疯子。玉春山心中暗道,并已经想要等会该怎么和梅溪念叨此事。
就在他走在回玉满堂的路上,考虑该买米的事时,脑后突然炸开了般痛。
—
“他们逼我写休书……”玉春山眼缝里渗出带血的泪,“娘子……”
“哎。”梅溪应他,满脸泪水被风吹得脸冰凉:“那玉春山,你愿和离吗?只要你肯和离就能出去。你出去后你我仍是朋友,我绝不怨你。”
听了这话,玉春山原本微弱的呼吸急促起来,摇头道:“生死不离。”
“……”
梅溪垂下头握紧他的手,用力地点头低声:“好,生死不离。”
15. 又犯病了
幼时母妃姐姐骤然因病去世,年岁尚小的迟清晚被送进皇后宫里,和三皇子养在一处,过了个冷清寂寞的六岁生辰。
除身边的乳母外,再没人陪他。
那日合宫夜宴,迟清晚也忘了是在庆祝何事,当值的侍女太监都聚在主子们身边,其余人歇的歇,偷懒的偷懒。
深夜里,乳母自以为将迟清晚哄睡后,边打哈切边捶腰回到偏殿里歇下。
窝在被子里露出半只眼睛的迟清晚,听到乳母离去殿门吱呀开合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不熟练地穿上鞋袜,身上只着里衣,溜墙根儿偷跑出去。
走在好似无尽头的长街上,迟清晚短小细嫩的手指抵上红墙,边走边划过上头细碎的裂纹。
路过不识名冷清的宫殿,迟清晚脚步停下,碎砖块割伤了他的手。
伤口开始流红色的泪,迟清晚抬起头环顾左右见没人,只有夜鸮站在墙头歪脑袋凝视他。
他浑身打个寒颤,满不在乎地把伤口往领口上蹭几下后继续往前走。
皇城的路对不过桌子高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长,长到迟清晚分不清东南西北迷失了方向。
寒风吹透薄寝衣,冷如尖刺入骨,迟清晚再也忍不住环抱住自己上下牙打哆嗦,边发抖边往前走。
眼前的路逐渐模糊,在失去神智前他听见远处隐约有人在喊他的小名。
“寒节……你怎么在这…穿得这么薄……”
那道熟悉模糊的童声由远及近。
迟清晚想回应他,但在温暖的人气儿环上来时他脑袋瞬间昏沉,脚不受控制地发软往前倾,倒进了那人柔软的怀里。
—
迟清晚晕倒了,加上手伤口肿烂流脓还发起了烧。是同样在外散心的三皇子迟子瑜将他背回寝殿叫了太医,才避免他夭折的命运。
这场病虽几乎折磨掉迟清晚半条命,但也让皇帝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次日,圣上大怒,责问了他寝殿上下奴仆侍婢,并在看到迟清晚与卫贵妃有七分像的脸被病痛折磨得皱巴巴时,一时冲动下令封他为王爷,封号怀。
迟清晚成为本朝唯一未行冠礼就被册封为王的皇子,也成为年纪最小的王爷。
可迟清晚醒来时,最先传到他耳中的是乳母被杖毙的消息。
明明是殿前侍卫的疏忽,贴身侍女的大意,或是更多人的冷待忽视才让迟清晚得以出逃。
但被处死的是陪他到深夜直到熬不住才去休息、如亲人般的乳母。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因为乳母是卫贵妃从潜邸带过来的,是卫家人。
皇后不放心她,皇帝想除掉她。
她作为卫贵妃亲信,知道太多在这宫里本就活不长,这事不过是借口罢了。
可迟清晚不晓得其中缘由,以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最后最亲的人,从此噩梦缠身,再无一日能安眠。
直到病愈迟清晚也再没出过自己的寝殿半步。
为逗日渐消瘦的迟清晚一笑,贤德的皇后招乳母两个儿子进宫并带到他面前。
迟清晚坐在殿上雕花椅上,两个跟他差不多大,瘦瘦小小的孩子不敢抬头并排跪在他面前。
问起他们名字。
大的那个说他们爹不识字,又没见过娘,街坊邻居都叫他们大娃小娃。
没名字不行,迟清晚望向面前屏风上的山水画,底下香炉青烟弥漫萦绕,仿若画中云雾飘了出来。
于是,迟清晚指着大娃说:“你叫雀云。”
他又指着小娃说:“你叫鹤飞。”
可能是两个孩子在进宫前被人好一顿恐吓,对迟清晚的事无比上心又小心翼翼。
迟清晚这时陷入两难的境地——他发现只有受伤生病父皇才会来看他,但自己受伤生病,鹤飞雀云会因照顾他不得力而被罚。
小小的迟清晚在不知“挣扎”二字如何写时就已经受尽了它的折磨。
迟清晚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那种痛苦。
但在看到沈珂滴血的手和望向自己无奈又不耐烦的眼神时,熟悉的痛苦又涌了上来。
他朝沈珂的方向走了几步,依旧垂头眼神看向鞋尖。
看他还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沈珂面色淡淡道:“迟清晚,自伤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这话说得不错,从前陈北落也是这么对沈珂说的,但当沈珂看到迟清晚抬起的脸时哽住了,他的睫毛被泪珠打湿成簇,如玉的面上眼角那点绯红格外显眼。
这有什么好哭的。沈珂惊讶中有些嫌弃地想。
随后她背过身反思,刚刚我的语气太差了?
可他到底哭什么,难道是因为伤口太疼了?
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头脑风暴下来,沈珂自以为自己想对了,毕竟迟清晚本来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蓝玉,我屋里还有药,你跟灵川去拿些给王爷用吧。”沈珂转过身对焦急跟上来的蓝玉道。
“哎好……”蓝玉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迟清晚绷着脸抬手要整理衣袖,又想起手上还有未干的血又尴尬放下。
他背手道:“不必费心了,我那里自有良药可用。”
说罢扬长而去,留沈珂与蓝玉二人大眼瞪小眼。
沈珂只觉得他十分有一百分的莫名其妙,疑问地看向蓝玉,企图从更熟悉他的蓝玉那得到答案。
“嗯,可能是……”蓝玉也不明所以,她背后不好说主子坏话,只伸出指头点点太阳穴。
沈珂明了,长叹口气:“又犯病了这是。”
“还是我先为娘子包扎一下伤口吧。”蓝玉道。
沈珂伤上加伤的那两根指头已经痛麻了,伤口四周又肿又紫,她无所谓地甩甩手道:“这不碍事。对了蓝玉,前段时间我娘家来信,我母亲问我与王爷何时回门,看这样子也没法我亲自跟王爷说了。一会儿你拿着我娘家的信交给王爷吧。”
她有些难堪地扯扯嘴角,毕竟自己刚把人惹哭:“麻烦你了。”
“王妃客气。”蓝玉点点头。
—
回门是件头疼事,至少对沈珂来说是这样。
婚后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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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北落,回门本就是回去一趟,做做面子上功夫,可沈珂宁愿背地里遭人揣测也要拖延回去的时间。
七皇子百岁宴那天,沈珂已经做好做心理建设预备见沈家人,谁知陈北落再次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压根没去。
她私底下问沈空玉母亲怎么了。
沈空玉皮笑肉不笑地说母亲没怎么,只是不喜人多的地方。
沈珂内心惊于她的神情,毕竟自己出嫁前还曾与她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怎么过了小几个月就成这副模样。
沈空玉见沈珂呆着脸久久不答,僵硬地转过话头儿说她们新生的侄儿。
聊起别的事,沈空玉面色又明朗起来。
难道又是我想多了。沈珂边应和沈空玉的话边暗自想道。
话又说回来。
那头蓝玉告知了迟清晚后,迟清晚倒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因闹脾气就撂什么狠话,直接叫雀云来亲自准备回娘家的礼。
过了半日,效率极高的雀云就把各项事宜列在册子上递到了沈珂面前。
沈珂院儿里的侍女见迟清晚来过后府内总管又来,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偷懒,似鸟雀地散开,各干各的活儿去了。
沈珂留在身边的下人不多,丫头们走了没人吵没人闹,一时间显得院里格外冷清。
主屋里沈珂同灵川坐在一处讨论女红,临近陈北落的生日,她想学习绣出幅画出来送陈北落做礼物。
现代沈珂工作忙,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应酬,近几年的礼物甚至都是外卖送到妈妈那儿的。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她还是觉得亲手做礼物更好。
“王爷说那日有要事,恐怕没法与王妃同去。”雀云站在两尺外念完礼单后递到沈珂面前,补充道,“如果王妃想要王爷陪同,估计要往后等两日。”
本来也没指望他去,沈珂毫不意外地放下小绣棚,接过册子看顶上令人眼花缭乱又看不懂的名字,随口问道:“不碍事,我独去也成。对了,他手上的伤还好吗?”
“咦,王妃怎知王爷手伤之事?”雀云皱起眉,眼里疑惑不似作假地问。
沈珂坐直身子讶异地看向他,反问:“我如何不知?”
雀云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小人以为王爷与王妃还在……是小人唐突了。”
见他会错意,沈珂连连摆手叫他起身:“不不不你没唐突,迟清晚说自己的手是怎么伤到,你可否说与我听?”
虽不懂但雀云一板一眼地答道:“王爷说是今早与三皇子殿下论剑时不慎刮伤。”
“他还会耍剑?”沈珂道,“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一句话惊了沈珂两次,迟清晚和人论剑带给她的惊讶大于他说谎。
这种小事还要撒谎。沈珂不明所以,但既然对方替自己遮掩,也没必要反驳。
“王爷武艺出众,陛下也时时称赞。”雀云答道。
母不嫌子丑,父不嫌子庸,溺爱儿子的亲爹夸的话能有几分含金量?
沈珂转念想这些话在这可是大逆不道,嘴上笑道:“原来如此。”
16. 苦衷[番外]
—
半柱香刚过,外头的壮汉奉沈仲善的命来带梅溪走,梅溪几乎是被人拖拽走的。
她胳膊被架起来,两人交合的手生生被拽开,好似分开如扯断筋肉般痛,但再痛也依旧只能悬在半空中绝望抓握空气。
“玉春山!”梅溪被架走前奋力朝牢狱方向喊出声,她望向已经虚脱到晕过去的人,一直藏在心中的不安渗透天灵盖。
她有种预感隐隐冒头,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玉春山了。
人的预感向来是没错的,梅溪被拉扯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对旁观的沈仲善说些什么,背后出现个黑影紧接着她感到一阵窒息。
背后的壮汉架住她的两条胳膊,另一人伸手用下了药的布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窒息使她头脑忍不住阵阵发昏,明知道布上有药,还是不受控制大口大口地吸气,妄图从缝隙中汲取空气。
临闭昏倒前,她挣扎看见了沈仲善势在必得的笑。
—
再次睁眼是在马车上,梅溪试图翻身却发现全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手被绑在腰后,动弹不能。
随着马车摇晃飘起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晚霞的光,梅溪身上药劲还没过浑身酸痛无力,她不可置信地翻身跌跌撞撞爬起来向外望。
此刻马车正行走在半山腰上,要往山下去,俯瞰山谷里墨黑色的茂密林子,血红的夕阳揉进半点朱色。
远处能望见京城的围墙。
这是……梅溪努力回想晕倒前的景象,她笃定以及确定自己被沈仲善那个狗东西给绑了。
早知道他的为人,当初就该在他上门的时候打残他。
梅溪现在来不及悔,外头马车被人叫停,上车来。
正是沈仲善,他端庄地坐在边上勾起狡黠的笑,俯下身子欣赏梅溪狼狈的模样。
谁知梅溪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叫喊,不吭不响地用身子撑墙起来,落坐在了沈仲善对面。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沈仲善面露可惜,好似在为梅溪狼狈的模样感到惋惜。
梅溪没法开口,她怕自己说话张嘴时忍不住吐出来,她上下扫视沈仲善这伪善的脸,突然觉得可笑又荒唐。
当初沈仲善另娶亲,梅山那个狗东西却和他私下通信,以五百两银子为聘要把梅溪卖给他做妾。
五百两。
梅溪苦笑。
梅家春耕秋种年二两银,玉满堂看诊一年收二百五十两。
自己的命竟这样值钱,她老娘再吃百来年药都不在话下。
—
马车悄悄进到城里时天已然黑透,前后两辆马车停在小巷子里的偏门外。
随行的仆人悄没声息地上前弯腰,轻声叩门。
梅溪倚靠在窗旁从帘子缝中斜眼往外瞧,她淡淡开口:“你不会是没和夫人商量擅自把我带回来的吧?”
沈仲善嗤笑:“呵。”
这声“呵”倒是意味深长。
梅溪冷冷睨了他眼。
—
为防给梅溪解开脚上麻绳后,她一脚一个把人踹爬后逃跑,沈仲善将绳系到她膝盖上两寸的地方,让人一左一右身后跟着她进府,押送到一处院子的主屋里。
这处想是偏院,梅溪坐在木长椅上就着桌上的蜡烛四处打量,屋里器具虽简陋但也能看出是新置办的。
从外头进来时隐约能瞧见地上从砖缝墙洞里生出来的野草,似乎还有棵矮树,院墙也不高。
梅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坐了不多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与交谈声,守在梅溪身后那两名仆役匆忙将她身上的麻绳解开,木门敞开,能看见是沈仲善领大夫来了。
“陈大夫。”沈仲善向拎着药箱白发苍苍的老头道,“这位是从老家来看望我的表妹,身子一向孱弱多病,恐此次来京城不适水土,特请老先生来瞧。”
陈大夫眼皮耷拉下来,露出狭小的眼缝中眼珠子精明地转了圈便瞧出不对劲来。
可在天子脚下过活,侍候的官老爷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谁家没点龌龊事。
陈大夫早也成了人精,拱手回了一礼装瞎充愣道:“沈大人客气,呵呵。”
随即他坐下后从随身药箱中拿出诊木,梅溪身后的人便嵌住她的手腕强行压在上头,让陈大夫诊脉。
梅溪挣了两下没挣脱,便随他去了。
看,能看出个什么来。梅溪也看过医书,自己身体什么样她自己清楚得很。
陈大夫看得仔细,手搭在她腕上半刻钟后又左右观察她的脸色,翻来覆去又搭手摸了次脉。
“嘶——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老大夫看完后面色凝重,站起身隐晦地冲沈仲善使眼色。
“这……”沈仲善颇感意外。
他原本只是为以防万一才想找大夫来,根本没想过梅溪这样的体格真会生病。
这老头瞧着奸诈,但岁数资历在那儿摆着。
梅溪在陈大夫跟着沈仲善出门前,先一步死死拉住他的长袖拽他个趔趄,险些给人老头拉倒。
她语气强硬道:“大夫这话可笑,为何我生病我不能听。”
“哎呦你…”陈大夫想拽回袖子却敌不过这女子的力气,想恼但沈仲善还在又不能恼。
沈仲善深知梅溪是认定就不罢休的性子,便说:“那陈大夫就在此处讲吧,不碍事。”
听他开口,梅溪这才松开袖子,不再和老头拉扯,却害得陈大夫揪自己的袖子没收住力,身子向后差点倒地。
沈仲善站的地方本能扶住他,却暗自向后退了步,满脸戏谑的表情看笑话的模样。
“娘子的性子真是……独具一格啊。”陈大夫满头大汗地站稳,双手指了指梅溪的面中。
“客气。”梅溪淡然回道。
陈大夫嘴角抽搐地甩了两下袖子,转而露出马脚幸灾乐祸的神情道:“呵呵…娘子身子并无不妥,只是已有三月身孕。沈大人可知?”
“什么?”沈仲善原本祥和的面皮在听到“身孕”二字后裂开来,神情狰狞地逼近陈大夫。
一旁梅溪也懵了,她原本的计谋或打算在听到那两个字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头脑空了瞬间,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孩子?”梅溪喃喃自语。
她确实给自己把出过喜脉,可她也给玉春山把出来过,给店伙计也把出来过。玉春山说她初学这种情形很正常,他当初还给自己把出过绝症,给年纪尚小的他吓得半死。
怎么可能真的有呢。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有的呢?
自己……在这种情形里,如何能养个活生生的孩子呢?
—
梅溪回神时,那个什么大夫已经离去,昏暗又不通风的屋子里,沈仲善坐在对面,桌中央散发微弱黄光的蜡烛旁,药碗冒出的热气徐徐消失在火光旁。
沈仲善看她缓过神,站起身捧起那碗药缓缓走到她面前,言辞恳切道:“喝了吧。”
梅溪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
“官府文书下了,你不喝,对你我名声都没好处。”沈仲善见她不反抗,将碗沿递到她唇沿。
这是碗堕胎药。
珠玉似的泪掉下来砸在瓷碗沿,梅溪咬紧牙关。
官府纳妾文书是沈仲善早早就备下的,梅溪早该料到的,自己要逃也无用。
可是……梅溪眼角滑下泪的同时,她抬起手挥向药碗!
“啪——”
沈仲善毫无防备之下药碗脱手摔到地上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铺撒在地上,苦涩药味冲鼻。
梅溪蹲身捡起一片还烫手的碎瓷片紧紧握在手中向后连退两步,她厉声喊道:“别动!”
锋利的碎片边沿刺穿了梅溪掌心,可她好似无知觉依旧攥紧拳头。
沈仲善下意识地慌张想向后退,在看到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时回过神露出嘲笑的目光,他自以为是地说:“你不怕死,可你有没有问过那个小的怕不怕死?”
心中已有成算的梅溪面露痛色,但很明显并不是因为沈仲善说的那句话。
她是回想起初成亲,自己盖头被掀开后瞧见桌上红蜡烛烧红那个傻子的脸。
他说话结结巴巴,小心又珍重地紧握梅溪的双手说道:“娘子以后…不用再生气了。”
梅溪笑了老半天,盖头都给笑掉了,才指着他问道:“人有喜怒哀乐,哪有不恼的时候,你说的都是胡话。”
这样的人,那样的他,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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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了。
—
梅溪咬咬牙,她抬起手时沈仲善连连后退遮住自己的脸,生怕她是来真的要和自己拼命。
他维持动作半天没听见那头有什么动静,于是小心抬起手从胳膊间的缝隙中往外瞥。
只见梅溪蜷缩伏下身子和头,左手撑在木椅上右手捂住脸,她缓缓抬头。
脸上那道可怖的伤口斜在脸上长到手遮不住,从颧骨直到下巴汩汩往外冒血,像悲痛欲绝者将泪痕刻在脸上,下手之狠戾令看者心惊肉跳。
沈仲善一时之间被吓住,嘴唇哆嗦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梅溪字字泣血,对着沈仲善一字一顿道:“要么咱们三个都活,要么都去死。”
她是说到就做到的人,沈仲善明白。
他背过手与梅溪目光对撞。
他想怒,怒不过她,只能气恼地拂袖离去。
去时重重地砸上了门。
“轰隆——”
“轰隆隆——”
次年农历四月二十夜亥时,伴随天雷,梅溪在沈府偏院在身边仅有位接生婆的情形下诞下一女童,取名沈镂玉。
同年四月底,因重伤卧床在家中修养的玉春山,从不慎说漏嘴的母亲那得知了被隐瞒的真相。
“梅溪她是被绑走的,你们竟瞒我?”玉春山拖着留下终身残疾的瘸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冲座上二老喊道,“她竟不是自愿,她该过得多苦!”
他捶地痛哭,发髻尽散,全然不顾父母不顾礼义廉耻,语无伦次地喊:“我这样蠢,就相信了你们口中的话!”
年前,在外的玉家夫妻得知自己儿子出事后,连夜赶回家照看昏迷不醒的玉春山。
在乡亲们添油加醋的话中,二人勉强理清了来龙去脉。
夫妻二人守在儿子床前彻夜难眠,商议之下一致认定这桩婚事简直是造孽,倒不如瞒下事实,反正京城天高路远,如今的处境二人断了念想想必会过的更好。
因而自玉春山醒来,耳中一直听说的是梅溪架不住沈仲善多日劝说才离去。
“你就是现在去,也只会给梅溪带来麻烦!”玉母一拍桌言辞铿锵地打断他的哭喊。
可看见地上不成人形的玉春山,她又心痛万分软下声恳切劝说道,“我的儿啊,你也想想,他沈家哪里是咱们惹得起的?你就是现在上京去也只是破坏人家的好日子,给她徒添烦恼。”
玉春山跪伏在她膝头道:“母亲,我与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天下从没将夫妻强分开的道理,那是要遭天谴的!况梅娘子她若不是心甘情愿,何来‘好日子’一说……”
在旁沉默抚胡须的玉父实在不忍看自己儿子这副模样,一咬牙狠心闭眼说道:“你不必再想什么她愿不愿,我与你娘早知你会是这副模样,你醒前就托人去京城打听了,梅娘子已经有孕,想必生产也就是近几月的事。”
“有孕?”玉春山面上的泪滞在脸上,要掉不掉。
玉母疼惜地拂上儿子刚长出新指甲的指头,惋惜道:“是啊,我与你父亲原想你与那位娘子情意深重,若她真的深陷苦海,我们也是愿意搭救的。可……可她都有孩子了,你看这……”
玉春山抽回自己双手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退。
他低头,再抬头时面上带着疯颠之意道:“孩子又有何不可,古今那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也有孩子。”
“你疯了!”玉父对他的固执忍无可忍,听到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语更是气得眼前发黑。
玉母也痛心道:“我的儿啊!你何至于此——”
“轰——”
外头闪电劈过,雷紧随其后好似要劈开远处的山,外头的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玉春山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望向窗外。
又是道闪电劈亮了他的面目,照出他原本如玉般的脸上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疤痕。
“那夜,也是这样的雨——”玉春山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远方。
雷声接踵而至,他轰然倒地。
坊间传闻,玉大夫那夜被雷劈了,才会一夜华发丛生。
也是那夜起,玉春山周遭再也无人敢提起梅溪。
一朝分别十数年,不闻故人事,竟黄泉路再相逢。
17. 回门
前几日尤家富商的事搞得人心惶惶,如今就算被压下这事也没那么轻易真的结束,毕竟据迟清晚所说上辈子他就是准备调查尤家前夕被人暗害。
虽说迟清晚平时多行不义,暴毙也是迟早的事。
前些天蓝玉向沈珂隐晦地提了回,多留意也没坏事,沈珂在拿到礼册后见秋叶迟迟没回来,就打算派人去将她找回来。
“她出去这么久吗?”沈珂换了身低调点的衣裳打算和灵川一起去。
灵川低头稍加思索,随后肯定道:“有。”
“是吗……”沈珂边整理衣领边发出感叹,“不过也确实,近两天好像都没怎么听到她闹我。”
沈珂仔细地回想之前秋叶的行踪——她在做什么前至少会和沈珂说一声。
好像是从去醉仙楼玩那次她跑丢过后,才总爱往外跑。沈珂抖齐袖子边想边对灵川说:“走吧。”
等她拾掇好半只脚刚踏出门槛,还未放下,就远远听见院门儿那由远及近传来欢脱又悦耳的喊声。
“姐姐你们走去哪呀?”秋叶疾步走来挡在两人面前。
她早晨梳得一丝不苟的两只发髻松散开变得毛躁,一向精力充沛的人儿面露疲惫,显然是在外头玩儿疯了才回来。
待她走近,沈珂站在门廊边上弯腰掐住她脸打趣她道:“我们正要去找你啊,你哪去了。”
意料之外,向来伶牙俐齿的秋叶竟张口欲言欲言又止起来,她拧过身子毫无自觉地笑,像想起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我,我就跟着去外头采买。”秋叶又正过身子心口不一道。
呦呵。沈珂原以为她就是在外头交朋友了,可看这样子更像是有情人了。
秋叶才多大。沈珂忍不住皱眉头伸手摸上她的头。转念一想,自己小学那时候隔壁班还有两三对情侣呢,这有什么。
“行,你高兴就好。”沈珂叹气道,“不过最近外头不大太平,你少出去为妙,明日你和灵川跟我一块回沈府。”
“哦!我能去看看准备的东西吗?”秋叶早知有此事,抬头跃跃欲试地问沈珂道。
见她好像并没有因不能出门的事遗憾,连问为什么不太平都没,沈珂心里一时又有些拿不准,朝她挥挥手道:“可以,跟灵川一块去吧。”
“好!”秋叶连忙应了,拉着还没回过神的灵川就往库房跑。
瞧着秋叶跟灵川远远跑走的身影,沈珂无奈地摇摇头。
_
转天沈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怀王府出发往沈府去。
沈珂原想从简出行,身边跟随成堆的人伺候她一个人光看着都嫌累得慌,但雀云出行前说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的意思。
行。沈珂磨磨后槽牙明白过来此人这几天隐忍不发就是在今天等自己。
沈珂敢这样笃定,是因为两人成亲当夜合衣躺在缠满红绸花里胡哨的榻上,双双仰头看天,睡也睡不着就闲聊。
沈珂说她不喜欢像今天这样被人前拥后簇往前赶,又挤又透不过来气。
且沈珂打小生活的环境,令她在面对真的伺候她给她穿衣端茶倒水的下人时又刺挠又难受。
迟清晚这个从小身边仆从少说几十多则上百的人虽不解她这种心态,但还是在收拾新院子的时候只给她拨了两三个个手脚利索的。
他不可谓不是故意的,这个死孩子……沈珂上马车时心累地看向仪仗尾少说二十个侍卫,身着黑软甲乌压压站了一片。
可她没法对雀云发火,他就是个传话的,罪魁祸首却面也不露,此人简直居心叵测。
不过沈珂倒也不至于生气,就是膈应,尤其明白迟清晚故意后更是膈应死了。
“怎么了姐姐?”秋叶新奇地左顾右看,她是生怕人少,人越多越热闹她越高兴。
一旁灵川则又是神游去了,完全当别人不存在。
沈珂更觉无力,甩过身子提裙上了马车头也不回道:“没事,走吧!”
_
“啊丘——”迟清晚攥紧手帕压住声儿打个了喷嚏。
一旁头戴华冠面容姣好,瞧着有五十余岁却依旧目光如炬的女人微微偏过身子垂眼关切地问道:“怎得了?”
迟清晚放下帕子,面上牵起好似刻在脸上得体的笑回禀道:“近日夜里贪凉酒,有些受冻,让母后忧心了。”
皇后淡淡地点头向后靠回背后的软垫上道:“嗯,过阵子就到元宵,随后便是踏春围猎,陛下向来看好你,别出岔子。”
“父皇不过看在儿臣年幼丧母,多些溺爱了。”迟清晚少见地摆出谦卑的模样。
皇后却对他这番话兴致缺缺,慵懒地拂上拇指上那枚玉扳指,道:“年后狩猎听说陛下叫你来主持,不是修儿?”
迟形修,皇后之亲子,皇子中排老四。
“是,听说是叶大人举荐。”迟清晚如实回答。
“叶重楼。”皇后轻轻瞥向迟清晚,“碰巧今日他也在宫中,你去见见吧。”
“是。”迟清晚也不多推脱,缓缓站起身行礼向后退出了大殿。
人刚踏出大殿门,候在门口被风吹得脸红鼻子凉的鹤飞忙拥上来将披风披在自家主子身上,他在外头被下了死命令不许胡说八道,变成哑巴后手上活儿倒更利索。
迟清晚垂眸瞧他忙前忙后的样子,自觉终于松开口气,他轻轻耸动僵硬膀子,不经意问道:“王妃呢?”
“一早便往沈家去了。”鹤飞道。
迟清晚动作一顿,问:“临走前没说什么?”
鹤飞不明所以答道:“并未听王妃有何吩咐啊。”
迟:“真没?”
鹤:“真没。”
迟清晚不动声色地悄悄撇撇嘴,只觉得今天真是见鬼。
雀云说他往宫里来有事不是他胡说,是真的有事——那个向来对他不冷不淡的皇后突然召他进宫伺候。
进了宫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要主持狩猎的事,这桩差事从前都是她亲儿子迟形修。
迟清晚倒是对狩猎的事不大在意,此事又不是什么美差,麻烦且他从前从未经手过这类事,若出半点差错便会落人口实。
以迟清晚从前的名声,他若办不好,圣上体谅他的错处,便会有人说是维护他;就算办好了,也会有人说圣上借机叫他历练,好为以后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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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跟挂名刑部似的,说起来好听,不过是有名无实,平白让人树大招风罢了。
鬼知道迟形修那个蠢货为什么年年往上凑,迟清晚紧了紧斗篷沿抬脚向前走,头也不回对鹤飞道:“走,面见圣上。”
_
这头迟清晚与人虚与委蛇,那头沈珂正和陈北落聊的开心。
刚到沈府正大门口时,候在门前的陈北落和黑着脸的沈仲善被半街长的队伍惊到了,差点以为是进错门。
直到沈珂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他们才敢相认。
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儿,陈北落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也没关心自己那王爷女婿为何没来,匆匆走了个过场就让身边的嬷嬷把那些个随从侍女侍卫打发到后院伺候,自己则拉着沈珂往梧桐院儿去。
沈珂被匆匆拉走时叫秋叶同灵川不用跟着。
“空玉和怜玉呢?”
来到梧桐院刚坐进屋里沈珂环顾四周,才发觉有些冷清。
从前沈空玉与陈北落是很亲厚的,虽说是彼此心知肚明陈北落不再是原先的陈夫人,但她们还是亲母女。
至少在外人看来,陈北落理所对沈空玉应当比对沈珂更好。
陈北落目光跟着她四下看看,才道:“她们在别院看账本呢。”
“怜玉也跟着看?”沈珂倒是听说在陈北落病间家中事务是沈空玉在打理,她倒是对沈怜玉也在学看帐感到有些惊讶,但细想想倒是意料中的事。
“她学的挺快的。”陈北落回想起沈怜玉认可地点头,转念又问沈珂,“你们王府——”
“有人管事儿。”沈珂举手投降,她心知道陈北落会问,“你也知道我管不来那些事。”
此事陈北落毫不意外地拍拍沈珂的手,自己女儿什么样她自己心里最有数,她话头一转问道:“怀王爷怎得没陪你来?”
“他——”沈珂噎住片刻,借了雀云跟自己说的话,“他宫中有事,今日不便陪我。”
“哦——不会是你们关系不和吧……”
“没有,怎么会!”
见话题越扯越偏,沈珂病急乱投医之下想起之前宴席上不见陈北落的事,便赶忙按住她的继续八卦下去的心,匆匆问道:“对了妈,你这边怎么样?七皇子百岁宴,听说你病了?”
听她提起此事,陈北落嘴角的笑掉了下来,两人之间原本还算得上热闹的氛围一时僵住。
陈北落有些尴尬道:“也不是,就是不太方便……”
心思敏捷如沈珂立即察觉到陈北落的反常,心下一沉,只觉得自己平白无故问这些有的没的真是给自己找事。
陈北落犹豫着道:“我来这地方时沈壁玉已进宫半年,我与她见面只怕不好。”
“也是。”沈珂陪着笑得勉强,她忍不住去回想之前自己与沈空玉夜谈。
有些话不敢说不能说,可堵在心中积年累月便如骨癌般扩散全身,总令人疼痛难忍。
_
沈珂不想让陈北落担忧的思绪压过自己心中如海啸般将涌出口的质问。
不过低头片刻,她便又恢复原本平静的面容,接着和陈北落聊下去。
18. 感情
陈北落能看出沈珂垂头沉默,眉眼没在阴影中带有疏远的意味,但很快她就抬起头掩饰住那份冷漠。
读懂她眼里的欲言又止,陈北落想问她怎么了,但转念一想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若为了旁事生出多余的争吵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再次扯开话头,身子微微偏向她小声道:“不知是不是我错觉,刚才起总瞧你跟以前越长越像了。”
以前指的应该是沈珂上辈子的脸。
方才进主屋时,陈北落为了和她聊得更自在把下人包括贴身伺候她的嬷嬷打发出去了。
此时这处只有她们二人,可提起“从前”的事陈北落还是小心翼翼。
沈珂顺坡下驴接话道:“是吗?”
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顺着鼻子摸上嘴巴。沈珂倒从没在意过这些事,也可能是她天天看自己的脸有什么细微变化也辨别不出来的缘故。
沈镂玉长得跟梅溪有四分像,更多的是神似——陈北落是这样说的。
她作为当家主母少不了和人接触,平日缩在偏院轻易不愿出来见人的梅溪母女她也相处过。
“对了妈。”说起梅溪,沈珂又想起了尤家的案子,“最近你出行小心些,尤家的案子你估计也听说了,王府那边说此事还没完。”
陈北落听后竟有些惊讶:“咦,你竟也这么说?”
沈珂诧异道:“谁还和你说过?”
谁还知道内情?沈珂想不通,总不能是沈仲善吧。
“陈家——现在姑且算我娘家那边,”陈北落回想道,“前些日子他们召我回去,到那就说叫我平日里少出门,又劝我要和离的事,吓了我一跳。”
人人都知道沈仲善从新科进士做到如今的户部侍郎全靠老丈人提携。
而陈家乃当朝权贵,上辈人同太祖皇帝有过命的交情,子孙又个个争气,如今当家的陈老大人年轻时更是战功赫赫,就算如今手上交了半数兵权,在圣上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陈家看不上沈仲善,但耐不住独女当初对他一见钟情,陈老大人是捏着鼻子硬认下这女婿。
如今都过去十几年了,若要提和离,何必现在才提。
陈北落正是因此事而困惑不已。
莫不是沈家要出什么事了?沈珂不动声色地想,她接着问:“那你怎么回的。”
“我随意敷衍了过去。”陈北落如实答道,“毕竟我在这家也许多年,平时沈仲善与我井水不犯河水过得挺安稳的,若和离又要有许多麻烦事。”
此事还没定论不好让陈北落多心,沈珂暂且按下心中那不好的猜想,道:“陈大人位高权重,说不定是听见什么风声,妈,不管怎样要做好准备。”
“好。”陈北落认真回道。
两人随后又说了会儿闲话,没留神外头天色将晚,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是陈北落身边的那位嬷嬷,“该用晚饭了,王府的人说要听王妃吩咐。”
“啊。”陈北落讶异地望向窗外的夕阳,这才发现屋里已然暗了下去,再回过头来时不舍盖过眼底的失落。
她紧了紧拉住沈珂的手,道:“知道了,这就来。”
嬷嬷应声后脚步渐行渐远,二人才站起身,执手相望。
“走吧。”陈北落手依旧紧拉着沈珂,“等年后你还要再来呢,到时候可以和王爷一同来。”
话她都说尽了,沈珂能做的只有点头,当初来时她心里胆怯怕见到陈北落,如今真到走时她又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妈,你好好的。”沈珂压住自己想抱住陈北落的冲动——那样太不像她了。
出了这门,她们站在别人的目光下,就不能是母女了,至少不能纯粹的是。
沈珂先松开手快步走到门边,又停下回过头,门外温和的红撒在她身侧。
沈珂道:“我先走了。”
“嗯,路上平安。”陈北落轻轻点头。
沈珂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可再怎么拖延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等她走完门口那段路合上门,那点夕阳被门阻隔,陈北落重新陷入沉重的黑暗中。
—
等沈珂回到怀王府大门前,神情有些恍惚,今日出去这趟好像做梦似的,还是秋叶摇摇她的胳膊把她摇醒了。
雀云早早在门口守住迎人,见沈珂下车后拱手行礼道:“王妃,王爷在正厅用晚膳,王爷问您可要去?”
“嗯?”沈珂还没回过神。
秋叶心直口快道:“我们在沈家吃过了。”
雀云不动声色地看沈珂的脸色道:“那小人去向殿下回禀。”
“等等。”沈珂思酌片刻喊住雀云,“我跟你去吧,刚好有事找他。”
—
自从分院沈珂没再来过迟清晚这边,今天倒是头回,入了夜园子小石子路上也挑起灯笼,朦胧光照在拥簇在路边盛开的梅花上,模糊了形状。
花影投到路上和真花瓣交错叠在一起,静谧又惬意。
沈珂那院子也同这处没分别,前段日子是菊花这些日子是梅花。
这样看迟清晚对装饰这方面一视同仁地关心。
四人行至屋前,沈珂叫秋叶灵川二人先回去休息,雀云也守在外头打开门请沈珂进去。
沈珂原以为迟清晚饭桌上少说要有十百盘菜样出来,进去后却只看见桌上只摆一粥一菜,有些意外。
迟清晚正好喝尽手头那碗粥,叫人把碗撤走后边用帕子擦嘴边看向沈珂,看出她惊讶心中疑惑。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迟清晚撇下帕子问。
沈珂摇摇头,应该说是对他有偏见才对。
但现在想问事情好奇心越过和迟清晚那些“恩怨”,故她也压下损他的话。
“我是有事要问。”沈珂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沈家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迟清晚反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沈珂与迟清晚坦白过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可并没和他讲过陈北落的事,他自然也不知陈北落与自己的关系。
沈珂沉默了,她坐到迟清晚对面的椅子上与他面对面。
当初,沈家人宁愿认为陈北落中邪、发癔症,也不愿听她仔细讲话。
如果不是迟清晚提前发现沈镂玉壳子里换人,那她估计也会是同样的待遇。
可这事真的有必要同他讲吗?
沈珂在心底摇摇头。
不行,何必多此一举。
—
于是沈珂避重就轻道:“我在沈家听到些风声,想着你今日入宫多少也该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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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晚没有立即答,先以茶杯漱口后才道:“本王今日入宫并未听谁提起沈家的事。”
“当真?”沈珂手扶到桌上,上半身倾向他。
迟清晚垂眼道:“骗你做甚。”
也是。可沈珂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顺嘴继续问道:“那日蓝玉说你明白尤氏那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前些日子你我……我没来得及问。”
她问到一半问不下去,只能僵住脸摆出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答就算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提起这个迟清晚想起什么,面无表情的表情又变得轻佻起来。
像在挑衅沈珂,又像在诱引她求自己回答。
忍,沈珂攥起拳头张嘴欲言又止,又张嘴还是说不出口。
“砰!”
沈珂拳头轻锤在桌上,连带她整个人站起来低头看迟清晚,迟清晚淡淡回看她。
忍无可忍。
“你我既是名义上的夫妻,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既不愿说,那算了。”沈珂说罢转身推门离去。
要死不死。沈珂出门后和雀云打过招呼后就往自己院里去。
—
她又踏上那条花道,从原本疾步换成缓慢地走,穿梭在花影中,清凉的风吹得沈珂原本恼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说到底沈家就算真的出事,陈家想救陈北落是轻而易举。她为何要因此事与迟清晚那个弱智一般计较呢,且上辈子迟清晚都惨死了。
他都死过一次了,呵呵。
再说了,自己和他过两年就要分开,他娶自己是权宜之计,自己嫁他是无可奈何,到时间桥归桥路归路。
何必为他付出太多感情,又何必为他的顽劣生气。
可驻足抬头望向天上那轮冰凉的月,沈珂突然鼻头一酸,推翻了前面安慰自己的话。
若沈家真的出事,沈家姐妹该怎么办,沈家上下几十口仆役又该怎么办。
那自己呢,自己又怎么可能对日日相处人不生出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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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沈珂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秋叶或者灵川来寻自己,于是低头抹了把脸深呼吸。
在转过头后看到来人是雀云后沈珂吃了一惊,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迟清晚是不是喝茶呛死自己了。沈珂心里猜想道。
“王爷命我将此信交给王妃。”雀云将信举过头顶,递到沈珂面前。
沈珂接过信,回想起往常都是鹤飞帮忙来送东西,于是她当即拆开信随口问道:“鹤飞呢,怎么没见他在?”
“啊。”没想到沈珂会这么问,雀云愣了愣答道,“今日陪王爷进宫着了凉,怕过王爷病气就去府外看病了。”
“原来如此。”反应过来就着夜色根本看不清字,沈珂收起那封信道,“你也小心点吧,最近天凉了。”
雀云从善如流道:“是,小人会小心伺候王爷……”
“不是。”沈珂听他提起迟清晚只觉得晦气,皱眉轻笑道,“我是说你,好了我先走了。”
“啊。”雀云没反应过来正欲行礼,被沈珂拦下了。
“以后不用这样,怪麻烦的。”
沈珂朝他摆摆手后转身离去,独留雀云站在原地,迷茫地站在月光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19.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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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干冷得厉害,往年立冬时就该降雪了,秋叶蹲在门廊前眼巴巴地盼望着那点白雪花儿,终于在冬至这天盼到了。
雪积压了多日,来势汹汹地撒满整片天空,裹挟着雪的寒风像带了刀片刮过行人的脸。
外头露天的小贩都不敢再出来,大街上空无一人,静得室内能听见外头穿过窗棱带来响亮的“呼呼”声。
沈珂平日不畏寒,原本她对冬天没什么感受,直到这几天冻得地龙都烧起来,沈珂才意识到冬天真的到了。
屋内暖炉里炭火堆时不时传来“噼啪”脆响声,灵川在炉子上架起小锅煲了鸡汤快出锅了,浓香四溢。秋叶蹲在锅边看着金灿灿的汤上头还撒上几粒枸杞,馋得口水都快要滴到里面了。
沈珂正在教她院里那两名侍女学读书,偶然抬头望见秋叶那可怜的模样忍不住乐出声。
低头苦思冥想默不出诗词的那两个小侍女听到点动静就忍不住回头,还没看明白是怎么个事就跟着一块笑。
等汤终于煲好后五个人围到榻边一人捧着碗汤,喝汤的刺溜声和暖汤下胃的叹息此起彼伏。
“雪下了好几天了,明儿个要是停了咱们就能出去玩雪了。”沈珂捧着汤只觉得日子这么过下去不出什么幺蛾子是最舒服的。
几个小的嘴里啃炖烂的肉,口吃不清地应声。
汤过半碗,外头传来小小的敲门声,一开始几个人还以为是风吹的没理会,但门口敲门声不停。
沈珂和身边的灵川面面相觑心中疑惑,这天气谁还会来找事。
这么想着沈珂放下碗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条门缝,外头的风雪趁虚而入冻得人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沈珂探头出来,正想问是谁时才看清外头的人正是雀云。
她意外地赶紧把人请进来。
雀云估计是从迟清晚那院来的,短短几步路寒风却吹得他周身裹满寒气,往屋里走上两步抖下来的雪落到地上化成了水。
雀云僵硬地朝沈珂行了一礼:“王妃。”
“你…算了你随便吧。”沈珂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雪正大,你怎么来了,迟清晚找我有事?”
灵川从榻边拿了毯子披到雀云肩上,雀云点头致谢后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道:“之前王妃让小人帮忙办的事妥了,那边人把纸契送来了。”
接过那温热的信,沈珂等了多日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忍不住拆开信抽出里面的纸来看。
她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嗯——姐姐这是什么呀?”秋叶嘴里叼着勺子钻到沈珂身旁好奇地问道。
沈珂手指点上她的额头把她推到一边,先对雀云笑道:“辛苦你冒雪跑一趟了,这事既然办成了也不差这半天,你晚些来送也是一样的。”
雀云垂眼道:“还是希望王妃早日安心。”
“我们这边煮了汤你要喝点不?”沈珂指指那边的炉子。
那边坐着的两个侍女见到总管来局促地站起来举起手上的汤碗。
雀云向来严肃的神情好似被屋里暖化了些,他扯了扯嘴角行礼道:“不了,王爷那边还有事,小人先走了。”
说完,他眼微不可查地抬起望了眼沈珂。
沈珂看看门外呼呼的风雪,又看看刚进来还没暖和会儿的雀云有些犹豫。
最后雀云坚持要走,沈珂无奈之下塞给他个暖炉送他离开。
前脚雀云刚走,秋叶就凑了上来好奇撤住沈珂的胳膊问道:“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铺子。”沈珂把东西塞回信封,忍不住地笑。
灵川也凑上来看,沈珂把她们拉到一边:“没事没事,你们接着吃去。”
沈珂不太懂田契地契交易,就前些日子拜托王府的总管雀云帮忙盘下这几间外地的铺子,钱从她的嫁妆里拿。
手里晃着这轻飘飘的几张纸,沈珂心里踏实了不少,接下来就看迟清晚的反应了。
—
这阵暴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雪停了,外头甚至云开见日,只亮不暖的光下院子里铺得那层雪像上好的绸缎。
沈珂就领着秋叶和那两个小侍女扫掉院子里的梅树上的雪,防止厚雪压断开得正盛的梅花。
几人这事干着干着就变了味道,秋叶率先抓起树上团散雪偷偷绕其中个侍女背后,猛得扔过去偷袭成功后转身就跑。
那小侍女脖后一凉,倒吸口凉气,毫不犹豫地跟另个同伴合伙抬起一块雪追着秋叶跑过去。
沈珂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原地看她们你追我赶地跑。
灵川对这事没什么兴趣,独自拿扫把将院门前的雪扫开,她听见那边吵闹的动静,忍不住驻足望去嘴边勾起笑。
“这是做什么?”
背后传来清悦的男声,灵川回过头发现正是迟清晚,他身披锦裘,玉似得面上眼底飞出点绯红,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穿裹严实的鹤飞。
男人缓缓地眨眼看向站在那面带淡淡笑意的沈珂,好想雪地都因她的笑变得温暖起来。
他垂下眼犹豫一瞬,抬步走了过去。
灵川俯首行礼道:“王爷。”
迟清晚轻点头后朝沈珂走过去,他如果不瞎就能看到沈珂在看到他人的瞬间,笑容掉了下去然后迅速背过身去向秋叶走去。
_
沈珂这边正乐呵,依稀听见灵川跟人说话的声音,就往那边看去,结果是迟清晚。
突然见他,沈珂大脑空了下,没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变化下意识转过身向秋叶走去。
直到秋叶带雪的手拍到她的肩上,她才回过神。
“姐姐怎么了?”秋叶拍干净手上的雪凑上去问。
沈珂无言地摇摇头,深呼吸后准备好才转过身看迟清晚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近。
“什么事?”沈珂问道。
迟清晚没说话,先垂眼看了她一阵,看得沈珂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她凑近了才闻到对面人身上传来清冽的梅花香,刚才还以为是树上梅花的味道。
他又怎么了。沈珂心想。来向自己炫耀新熏香?自己真是嫁了个盲盒。
正在沈珂胡乱发散思维的时候,迟清晚开口看向旁边,用眼神示意道:“进屋聊。”
-
这回迟清晚倒没再拐弯抹角,刚进了屋直接了当问道:“雀云帮你在外头盘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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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珂坐到桌旁往未关的门外望,看秋叶如法炮制从背后偷袭穿着臃肿的鹤飞,她回头仰看迟清晚道:“对,你有意见?”
迟清晚双手握成拳扶桌面问道:“为何?”
“因我不想在未知的事到来时感到无能为力。”沈珂坦然看着他,“因我不想将来沈家真的出事时我只能袖手旁观。”
迟清晚不是没想到这个理由,他张开口正欲说,可原本想好的说辞在看到沈珂淡然的表情时全部推翻。
他这个时候应该说你知道的越多将来只会陷的越深。
应该说你做得越多越容易被人盯上。
他本该这样说,可他沉默了。
沈珂嘴角扯开笑,轻飘飘的问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就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真有事,你会帮我吗?”
“沈家没什么好的。”迟清晚道,“我为什么不会帮你?”
沈珂:“你说的对,沈家如何说到底没什么好,也与我无关,沈家没了,与我如今地位有何影响?”
迟:“没有,王府在一日,你就是还是你。”
沈:“可若王府也没了呢?”
迟:“……”
迟清晚久久沉默不语,半晌他才道:“那你也会平安。”
“不对,迟清晚,你与我结亲那天起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笼里的鸡。”沈珂站起身看着他的眼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质问我?还是收回我手里的地契?”
她言语间步步紧逼,迟清晚却不进不退地站在原地,双手垂下袖子遮住他握成拳的手。
“我是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我可以帮你,沈珂。”迟清晚几乎可以是咬牙切齿,这是他头次喊她的名字。
他垂下眼扫过她的脸,只觉得多日未见她变了许多。原本淡色的眉毛变得深些,眉眼间柔和了许多,年轻的面孔上竟能看出慈祥二字。
在听到迟清晚说出那句话后,沈珂眼中的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意。
她甚至都想伸手掐掐他的脸,原本看到就烦的脸此时看到竟也可爱了不少。
她重新坐下,冲迟清晚指了指他腿旁的椅子道:“那你说吧。”
迟清晚站在原地,对她突然的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反应过来无奈地笑着,但还是坐下斟酌讲道:“尤家那事,牵扯颇多。”
“我还是那天拿到那封血书后,才想明白的。”
迟清晚提及此眼中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因为谁,他接着到:“信中之人叶重楼我曾说他做过丧尽天良之事并非虚言。”
“前朝曾有秘药,能使人成瘾,飘飘乎欲仙。此药出于南疆,曾千金难求,成瘾者一旦食用便不能断,不然必将浑身疼痛难忍。无数人因此物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沈珂听到这下意识地眉头紧皱,这描述怎么听起来这么像……
迟清晚看出她的异样,问道:“你也知道此药?”
“嗯,算是知道些。”沈珂含糊道,“你接着说。”
迟清晚不做他想,道:“而叶重楼曾在我父皇手下与人交易此药。”
20. 有罪之人
—
三十一年前夏末。
深夜更夫途径明王府门,一阵阴冷的风从他的脖颈处穿过吹起阵鸡皮疙瘩,他从业三年来回回路过这阴冷又高大的王府大门都忍不住打哆嗦。
更夫正打算加紧脚步往前走,身后贴着他脖子的地方忽得变凉,像有人用蘸了凉水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道,更夫猛得回头恍惚看见有个黑影跃过王府围墙。
“咕咕——”
夜鸮站在枝头扭了圈头瞪着双雪亮的双眼,凝视连滚带爬跑走的更夫。
又是阵风吹过,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动,那鸟不见了踪影。
府内厢房,桌侧坐着名青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他抿尽杯里最后一口茶后将杯子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身后站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局促地发出粗喘气声。
房门吱呀作响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身着墨色夜行衣行色匆忙,怀里鼓鼓囊囊的还时不时在扭动。
来者正是叶重楼。
“重楼。”青年站起身朝他走去,疑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怀中。
叶重楼“哦”了声,从怀里掏出那物放在地上——那是只还不太会走路的奶猫,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
青年一时无言,他压低眉毛不悦地抬眼看向叶重楼,压低声音道:“今日事关储君之位,你岂能再像往日那般儿戏。”
“路过王爷府院门时偶然碰到此猫落水,顺手而为。”叶重楼不甚在意地对明王爷道,“王爷既有治世之才,为何容不下此猫。”
明王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抱又重新抱起猫把玩,在叶重楼低头玩猫时,明王偏头看向那边头快低到地底的男人道:“这位是尤家如今当家人,祖上三代都是做皇商的。”
尤氏诚惶诚恐地朝叶重楼问好,叶重楼却心不在焉地冲他点了点后对着王爷道:“他知道咱们做的是什么断子绝孙的买卖吗?也敢跟。”
“叶重楼。”王爷警告地看向他。
两人对视之间凝重的气氛蔓延开,尤氏夹在中间小心地擦去额上汗珠,结巴地开口道:“能为王爷做事,断子绝孙算什么……”
那两人目光同时转向他。
叶重楼上下扫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不再说话,王爷则是抬步走到他身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道:“他那是唬你,此事若成,莫说你自己富贵享不尽,你的子孙后代说不定也能——哈哈,这当然是后话。”
明王爷摊开手,笑得愉悦,尤氏则赶忙凑上去陪笑。
“咪咪…”叶重楼怀里的小猫被笑声吵得叫起来,叶重楼扭过身背对着他们。
这屋内放书柜的地方被蒙上层布,叶重楼伸手抓住布的边缘扯了下来。
厚重的布落下,眼前该放书的地方整齐地叠放着金条,叶重楼望着那一排排被烛光照出得猩红的金条,嘴角勾起诡异又扭曲笑,他轻轻地摸上猫儿的脊背。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当年曾有臣子因食秘药失礼于先皇,先皇一怒之下烧毁此药,私藏此药者杀无赦。尤氏那封血书上却写叶重楼与其父勾结私下贩卖秘药长达五年之久。”迟清晚道,“叶重楼是我父皇的谋士。”
迟清晚曾说上辈子他在查到尤氏前被人暗害惨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辈子谋害你的人是你父亲。”沈珂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史书上杀子弑父的皇帝何其多,当时看到时最多评价手段狠辣果断,可真遇上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自己面前的这位是杀子弑父里的子。
可他当时看到真相时神色泰然自若,与平常无异,还吃饭去了。
迟清晚沉默了,他垂头说:“我母妃与皇姐当年病逝后,身边跟随的人除蓝玉这个江湖人外尽数被除,包括我的乳母。我并非猜不到是何人,只是苦于没有怀疑的理由。”
还是这里太宽容了,如果是之前这个人高低得被枪毙。
“你爸真畜生啊。”沈珂真心实意骂道,“他卖药做什么?”
迟清晚侧目不动声色地看她,随后见她眨着眼真的不晓得的模样才想起来,道:“他是在为篡位招兵买马做准备。”
“真畜生啊。”沈珂再次感慨道,“真畜生。”
沈珂有些无言,她甚至对迟清晚肃然起敬,他居然忍了那么多年没一时激动进宫刺死他爸。
“你怎么不弄死他?”沈珂想到就问。
迟清晚被她的问题逗笑了,他轻松的神情像没把这事当事,轻轻道:“他老了,人老总要有三灾六病。”
沈珂还想再说什么,被外头阵响动打断了。
门外嗓子哑了的鹤飞追着秋叶跑,不慎踩进坑里脚下一滑跌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嘶哑的痛呼,穿透力极强地传进屋里。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灵川和秋叶一个蹲一个站围在鹤飞身旁,低头戳他的肩膀。
“怎么了?”沈珂和迟清晚往外走到那边问。
见鹤飞头埋在胳膊里迟迟不起,秋叶也有点心虚怕是把他摔坏了,仰头小声对沈珂说:“刚才我俩追着玩……”
沈珂俯下身摸摸她冰凉的发顶,顺手搀住鹤飞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
谁知沈珂刚碰到鹤飞的衣服边沿,他就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惊得沈珂往后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鹤飞几乎是飞了起来闪到了迟清晚背后,原本他趴的雪地里留下个他的脸形状的坑,属于鼻子的那个凹坑里的雪染成了红色。
往鹤飞那边看,果不其然他正捂着鼻子站在迟清晚身边,悻悻地冲迟清晚笑。
沈珂好笑道:“我还挺厉害,一碰你你就好起来了。”
“嘿嘿,小人没事,不过就是摔了跤。”鹤飞左手捂鼻子右手作行礼状,显得狼狈又不伦不类。
现在沈珂一看到他就头大,想起之前迟清晚派他过来没日没夜地给自己讲相声的事就想笑。
沈珂哭笑不得地问他:“你们在追什么?”
“我跟秋叶说雪停了马上就要灯会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心上人了——”鹤飞伸出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
平日里听到这话本该马上爆起的秋叶不怒反脸红,试探地看向沈珂。
“那你们打什么?”沈珂好奇地扭头问秋叶。
秋叶把手背到身后,把脚下的雪踢进鹤飞形状的坑里,扭扭捏捏地说:“那个…姐姐前段时间不是说不方便出去吗?咱们灯会———”
沈珂这才想起还有这事,她想,这小姑娘在这跟鹤飞合起伙来试探我呢。
她两手一拍道:“去,当然去。”
“什么心上人?”迟清晚不明所以,
沈珂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回头我再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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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随后沈珂就说要和两个侍女一块带着鹤飞进屋去擦擦鼻血洗洗脸,灵川和秋叶则留在外面接着扫雪玩。
被架起来的鹤飞犹豫地看向迟清晚——他毕竟是王爷手底下的人。
谁知迟清晚没吭声,默默地跟在后面进屋,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刚刚被沈珂拍过的肩膀上,半晌没回过神。
—
到了梳洗就寝的时候,沈珂站在脸盆架边儿上洗脸,正用布擦去脸上的水渍时瞥见秋叶站在梳妆台边偷偷打开妆匣看。
沈珂悄悄踮脚走过去,绕在她身后本着逗她玩的心思突然开口道:“看什么呢?”
“呀!”秋叶果真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到是沈珂后又扭回头道,“没什么,就是收拾收拾……”
“什么收拾收拾。”沈珂想了一圈明白过来——人家是到了打扮收拾自己的年龄了。
于是她就近将秋叶按到椅子上道:“刚好我这有不老少首饰用不上,咱们今晚来试试。”
两人平时都不是爱打扮的性子,沈珂是觉得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就好,再搞太多花里胡哨在身上就太累赘了。
秋叶则是平时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了从没在意过自己长什么样。
平日里沈珂梳发打扮穿着都是灵川上手,看着给建议的。
解开秋叶发上两个小啾啾,沈珂拿着梳子左一下右一下地,边回想灵川的手法边为秋叶梳头。
半个时辰下来,铜镜里看着倒还像模像样,但从沈珂这背后看就显得无比“惨烈”。
沈珂无措半天,最终取了个嵌了玉石的华胜簪上去堵在后面遮住蚯蚓一样盘起的头发。
换下总角梳起少女发髻的秋叶有些入迷地看着烛火照映下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发上佩戴金饰,同普通富家娘子没什么分别。
沈珂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从妆匣里拿出刚刚秋叶一直在盯着的那盒粉红唇脂,放到她手中。
秋叶小心地接过来打开盒子,取了点蘸在自己唇上,转身问沈珂:“好看吗姐姐?”
沈珂爱惜地捧着她的脸说:“好看呀。”
秋叶开心地捧着唇脂扭回头摸了摸发上带凉意的金步摇,又捏捏自己脖子上那只温润的玉锁。
沈珂想起过了今年秋叶就将及笄礼,于是道:“过了今年你就要满十五了,那时候咱们给你好好过。”
秋叶刚要答好,随即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失落道:“可我身在奴籍,怕是过不了。”
见她难过,沈珂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说:“我们可以关起门悄悄过,好吗?”
“嗯!”秋叶用力地点点头,发上的流苏甩动起来,险些打到她的脸上。
她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咯咯地笑起来取下头上的步摇道:“这劳什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戴着太麻烦了。”
沈珂看天色也不晚了笑着点点头,对她说:“那你取下来吧,我先去铺床你等会洗好脸就来睡哦。”
前些日子雪太大,半夜总有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传来,秋叶睡得不踏实这几天就先跟着沈珂来睡。
秋叶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沈珂离去后,目光重新落到了铜镜里的自己上。
她的手搭在发簪上,迟迟下不去手拔掉。
—
啪嗒。
窗外细小的树枝被雪得支撑不住,断落到地上。
21. 灯会
—
年前近半月起就忙了起来,府里雀云最忙,几天下来话说得多,嗓子都哑了。
本该忙的王爷和本该跟王爷一块忙的王妃因迟清晚一时犯懒,把能推的事都推净了,两人因此清闲得厉害。
沈珂问起来,迟清晚就说反正那群位高权重资历深的老东西看不上自己,另群刚入朝为官想巴结自己的人又都是群废物,倒不如一起推了,免得谁回头又说自己私下结交官员给自己扣帽子。
一番诡辩,总之就是他有理。
虽不用应酬,可该回得礼还是要回,鹤飞这时候又因前几天那一摔病得起不来床,休养在王爷早年为他们在府外置办的小宅子里,雀云这几日脚不沾地两头跑。
刚开始雀云还时不时来沈珂院里送过东西,这几天忙到连个影都不见。
迟清晚近几日倒时常往沈珂这边来,几乎是住在这儿。
沈珂懒得理他在屋里继续和灵川一块儿研究给陈北落的生辰礼,迟清晚也想参与进去,沈珂嫌他碍事把他发配到屋外。
他就独自一人披着白狐裘在廊下垫上软垫坐在那投壶玩。
木筷投进壶里的碰撞声在院里游荡,远远看去迟清晚的背影融进残雪里,身边倒显得格外寂寞冷清。
真把人赶走了,沈珂又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布上描画图案,时不时望眼迟清晚的背影。
她心思一动,见坐在身旁理线的秋叶眼睛四处乱瞟,蠢蠢欲动的模样,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声说了句话。
一听不用坐在这,秋叶眼睛都亮了手里东西一抛跳起来朝门口跑去。
秋叶同鹤飞都是一个顶三个人儿热闹的性子,跑到那边没一会儿两人就比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投壶声像提前过年了似得。
沈珂看向那边笑了笑,放下心跟着灵川继续绣花去了。
-
等到了除夕前天夜里,沈珂同秋叶迟清晚终于盼来了灯会,一齐坐马车上街游玩。
三人乘着成亲前迟清晚夜里找沈珂时坐的那辆又小又挫的马车上街,刚出了巷口车就遇上一路游行队,动不了了。
秋叶头探出窗子,惊奇地看向百人行队共举起一条威武的龙灯,街上一时间恍如白昼。
她缓过劲来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急哄哄地上下跳动指着那边催沈珂和迟清晚下来。
出门前沈珂跟迟清晚一块儿把秋叶打扮得干净又利落,迟清晚梳头的手艺可比沈珂好多了,三两下换了个发髻,数下来竟换了三四个让秋叶选。
此时秋叶身穿红斗篷银发饰,发间还缠了粉头绳,跳动间像冬日里的扇动翅膀的蝴蝶,活泼又亮眼。
沈珂实在没她那么多精力,只能边无奈地笑边从马车上跟着迟清晚一块下来。
但她脚刚落地回头看过去时,秋叶已经跑得没影了。
迟清晚撩起耳边发丝,抬头看见沈珂四处张望有些焦急的模样随口道:“她是找心上人去了吧。”
虽然他并不知秋叶的心上人是谁。
经他这一提醒,沈珂这才回想起来前几日秋叶费劲心思还通过鹤飞套自己的话,不就是想出门找那个人。
“好了。”迟清晚小心地站在她身旁低声道,“她也出过几回门总也不会丢,今日出来玩放松点。”
上回出来玩想放松也没放松成,沈珂心底想他此话说得不错,于是回过头打算和他商量下等会儿要去哪,毕竟自己几乎没出过门。
不曾想一回头,两人险些撞到鼻子,沈珂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没聚焦,迟清晚的五官模糊白花花的一片,两人呼吸交错。
“你搞什么。”沈珂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说罢没等看清他的脸,沈珂面上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往街上人多的地方走去,不敢回头看迟清晚的脸。
直到巷口转角才停住,她压下嘴角绷紧脸,看向面前热闹的景象,妄图转移注意。
她没回头,也没去问迟清晚是否是故意,自作主张地将其归为他不小心站得离自己太近。
迟清晚虽看着不正经离经叛道,在外负有奢靡不务正业的“盛名”,但私下里却遵守对沈珂的承诺,克己复礼,从不越界。
刚才却是明显的试探。
他要干嘛,沈珂摸上自己的脸,跟自己演阿珍爱上了阿强?
什么鬼。
什么鬼啊……
远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衬得巷子里安静得不像话。
迟清晚静静地藏身进沈珂背后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如炬看她红起的耳根。
—
年纪小的另一边倒是其乐融融。
喜庆的大日子,仇春将摊子挪到了略冷清点的地方,生意也还不错。
三三两两的人凑完街上的热闹归家,大人低声交头接耳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腿上还抱着个大的。
仇春话不多,干活利落勤快,做了千百回的动作那样熟练得像从娘胎里起就会。
他两手一回能端三碗,三下五除二地送走一桌人后从肩上抽下抹桌布擦桌,从掉漆的桌上点数客人留下的铜板。
突然仇春左肩被人轻轻点点,他习以为常地往左看,右肩被点点,他又往右看。
“呀!”秋叶张开双手从他左边跳起,她跑得两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显得像个年画娃娃。
仇春不意外地把手往衣服上仔细擦了擦,抬手想像往常那样摸上她的脸。
但他向后退了两步,看清楚她面上似乎是上了淡妆,今天穿着得精致漂亮,仇春看向自己粗糙带腥味丑陋的手,又不敢摸下去。
秋叶睁着眼看他半晌手没落下,等待的表情变得疑惑,干脆抓上他双手摸上自己的脸。
“怎么了很累吗?”秋叶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动。
仇春垂眸看着她,半晌摇摇头道:“没有,你把手松开。”
“哦。”秋叶把手撒开,想看他做什么。
只见仇春从怀里掏出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裹着什么东西,拿出来还带着热气飘在空中。
秋叶歪着头迫不及待地等他拆开包装道:“这是什么?”
系包裹的绳子被抽开,仇春缓缓掀开纸,里面香味瞬间四散而开,露出软糯的红叶状点心。
“这是宝斋的点心啊。”秋叶坐到就近的椅子上,将油纸放在自己膝盖上拿起一块。
仇春也与她并排坐着,顺手将肩上的抹桌布扔到身后的桌子上,凑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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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起和她今日穿着一样鲜红的糕点。
“你替我试试。”秋叶手捏着糕点伸到半路一转递到仇春面前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仇春也不扭捏,眼睛瞧着秋叶,伸过头咬了口糕点嘴里含糊不清道:“刚刚。”
“你知道我今天要来?”秋叶又想起之前自己每回来仇春都会准备不同样式不同地方的点心,“宝斋今日闭店吧我记得。”
“他家有伙计是摊子常客。”仇春道,“提前给我备下的。”
秋叶不满地拿胳膊攮他:“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晓得我今日要来?”
仇春扭过头故作没听见的模样,惹得秋叶一阵摇他。
可若是仇春不想说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绝不会说出一个字。
问了半天还是没问到,秋叶也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自己闹了半天自己又腻了,别过身子装作不在意道: “不说算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吃着点心,另一个人看着。
今晚秋叶是吃了晚饭来了,原本就不是很饿,吃干净点心后更是有些撑得慌,她小小地打了个饱嗝,自然地倒在仇春的肩上道:“你每回见我都喂我吃的,我都胖了。”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仇春是眨眼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小声道:“你也没来几回。”
秋叶闻言,脸上挂起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傻笑,她道:“那我再多见你几回,变壮了可怎么办?”
“壮了?”仇春认真地对秋叶道,“我和你一起吃,吃得比你更壮,就不会显得你壮了。”
秋叶一听人都傻了,小声道:“这什么……”
-
“咳咳。”
秋叶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惊得她直起身子来。
春秋两人同时往那边看去,竟是沈珂与迟清晚寻了过来,二人一前一后站着。
沈珂朝后看了迟清晚,再次清了下嗓子道:“咳,迟清晚我变壮了怎么办?”
迟清晚先是不解,随后看向木长椅上并排坐着两人恍然大悟,随后跟着道:“那我就吃得比娘子更壮,就不会显得娘子壮了。”
明白过来刚刚自己和仇春讲话被听见的秋叶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站起来。
她原本被风吹红的只是脸颊,这下彻底红透了。
仇春也跟着站起来,沉默地看着秋叶羞臊的脸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好了好了。”沈珂看他两人如同罚站般直直的竖在那好笑道,“我开个玩笑,就是偶然路过这边,迟清晚说听见好像有秋叶的声音,我们就想着过来看看。”
就算她这么说,秋叶也不好意思再站在仇春身边了,挪到沈珂面前,说不出话。
“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沈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今日城中人多也杂,我们怕你出事。你在这安全我们便也放心了。”
秋叶见她真的不大在意,心里松了口气,嘿嘿笑着把她往小巷门口推去:“晓得了,我没事的姐姐你快和王爷一块去玩吧。”
“好好好好。”沈珂哭笑不得地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边走还边在心中想这个小没良心的,真是有了情人忘了姐。
22. 礼物
除夕宫中夜宴过后,回府的马车上,沈珂掀开车帘子看外头灯火阑珊,连平日里拦车乞讨的人都躲了起来,与前几日灯会的景象截然不同。
各家各户关起门来,外头人看不见里头有多热闹。
沈珂看够外头寂寥的雪景放下帘子坐正了身子,马车内比外头暖和不少,正对面的迟清晚正在闭目养神,沈珂看着他白净的脸被斗篷的绒毛围着,倒能看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和不谙世事。
也许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早熟,沈珂连忙打断自己心中这个恶心到有些可怕的想法,不过倒也不怪沈珂这么想。
毕竟沈珂二十刚冒头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整天除了毕业论文就是吃喝睡找工作,哪像迟清晚这小小年纪就风里来雨里去,过着今天活明天不一定活的刺激日子。
发呆正想着,沈珂没头没脑地小声道:“怎么没见鹤飞……”
“他们昨夜就走了。”迟清晚突然发声随后睁开眼,眼底清明没半分倦意。
沈珂被他惊了下,随后道:“你没睡啊原来……他们不留在府中过元旦吗?”
看到她被惊到迟清晚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他们在外头的家里过。从前他们得回去陪他们爹,他们爹前些年去了,不过我们分开过惯了。”
沈珂晓得府中不少人都告假回家了,也有父母都在府里所以没走的。
蓝玉半月前就回去陪爹娘了,她院里的侍女除去秋叶父母离世多年家中无人外都来请示沈珂能不能回家,包括灵川也说想回去陪弟弟妹妹。
但没想到就连雀云鹤飞都走了。沈珂颇感意外。
沈珂望着他一时无言,半晌开口道:“宴会上没吃饱,待会来我院里吧给你煮点汤团吃。”
—
元宵没过没多久踏春过去就是春猎,年前迟清晚从皇后那听来自己那个昏了头的皇帝爹要让自己主持狩猎事宜后就找过去,谁知皇帝当他面儿说会好好考虑一番,他一走就降下旨意搞得京城人尽皆知。
于此事,迟清晚并非藏拙,他真是头次接触这方面事宜,因此这几天日日往三皇子府里跑,与迟子瑜商议。
原本早朝三天两头都要告假的他倒开始天天早起,按时按点地进宫。
沈珂都调侃他个闲人终于也是忙起来了,偶尔得空到沈珂处喝茶的迟清晚无奈地摇摇头,他道:“上辈子这一年的春猎该还是我四哥迟形修来主持。”
“你莫不是被人整了。”沈珂想迟清晚这从不顾别人死活的性子得罪人和呼吸一样简单,"迟形修故意将此事推给你想让你出糗?"
迟清晚想不想轻哼声道:“他没这脑子,听说他得知我要顶替他的位子后气得在府中摔杯砸碗。”
沈珂低头还待再想,迟清晚就道:“是叶重楼举荐的。”
沈珂道:“那他要整你不就是你父皇要整你。”
古来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是篡位来的人,更会疑心自己手下人是否会和当初的自己那样夺位。
圣上登基后头等事便是彻底捣毁天下秘药藏匿点,当初忠心为他做事的陆陆续续失去音讯或病死。
而叶重楼作为曾经圣上手下的谋士,知晓他不少秘事还能活到如今,不说他和圣上一定是一条心,只能说他定是很能揣测人心。
迟清晚说不准,他沉默地抿尽了最后一口热茶后站起身道:“我进宫去。”
“做什么?”沈珂也跟着站起来想送送他。
想起沈珂之前问自己怎么不弄死他,迟清晚笑了两声弯起眼看她道:“去捅人。”
“得了。”沈珂伸手挥挥装作驱赶他的模样道,“害死人别连累我。”
“连累不了。”迟清晚都走到门前了像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慢慢靠近沈珂,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
沈珂将那长条锦盒接过手,边打开边问道:“这又是什么?”
那是根通体透亮的簪子,上头做出枝牡丹花染了淡淡的鹅黄色,可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并不是染上去黄,那花瓣竟是镂空的里面注了黄色的水,看不出什么材质做的只觉得精致闻起来也香。
“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沈珂直觉这玩意价值不菲,放回盒子里问道。
近几日来也不知道迟清晚犯什么神经,天天送来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头回迟清晚问了她的属相,她说自己属鸡。
次日她就见院子里大门口放着只栩栩如生精细到羽管的金鸡,给早上扫地的侍女吓得以为厨房买的鸡挣脱跑出来了,根本不敢靠近。
给她整得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无语,当即扛着那鸡到迟清晚院里拿鸡冠指着他,让他拿这玩意哪来回哪去。
当时迟清晚不吭不响地笑眯眯收下了,下回该送还送还都是悄悄送,等沈珂自己发现。这还是头回当面给她。
迟清晚道:“就是看着稀奇好看。”
“没你好看。”沈珂笑笑将那锦盒放到自己梳妆台里头,从铜镜里看跟上来站在远处屏风边的迟清晚笑了两声道,“下回别送了,放我这也是积灰,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不可惜。”迟清晚同样遥遥望着镜子里沈珂模糊的影子,想伸出手有,半路又放下,他心里道:不可惜。
—
那日迟清晚临走说临近春猎,他接下来估计会在外头住着。果不其然之后几日迟清晚都没再上门,只是会偶尔遣派鹤飞来问安。
自从沈珂见过仇春后,秋叶出来越发大胆了,不过她还记得沈珂说最近外头不太安宁的事,干脆下午都是仇春到府门口接应秋叶去玩。
沈珂对秋叶瞎编的借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自己不知情放任她过去。
期间还被雀云撞到过一次,雀云来找沈珂时不动声色地提及此事,问需不需要让他帮忙查查仇春的来历。
“不太好吧。”沈珂坐在绣棚边上低头皱眉,但想到秋叶那马虎又天真的模样,又不禁有些忧心。
她看向雀云道:“麻烦你了。”
雀云回道:“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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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云不知怎么办的,昨日晌午说要调查的事,次日早上那男人的生平就写在薄薄的册子上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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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珂边惊叹于雀云的效率边翻看那册子。
这上头说仇春上年刚过了十八岁生辰,父母早年去世,他从外乡独自来京城过活,多年街坊们对他褒贬不一,不过倒对他的手艺一致认可。
合上册子,沈珂将其放在桌上想着,如今秋叶还小,以后不一定是和这个仇春在一起。
于是她对雀云道:“多谢你啊,只是此事你先别告诉旁人。”
雀云自然应了下来,沈珂也放心他,
—
这册子沈珂当时随手放在床下的柜子里,平日里基本没人会动这边。
她根本没想到过此事竟会节外生枝。
-
那天秋叶从外头回来,洗完脸把自己拾掇干净后进屋见沈珂和灵川不在,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擦擦地。
平日里沈珂没强求她们做过什么,还会和她们一同洒扫屋子,活都是谁看见顺手就做了。
秋叶刚好擦到床边那时挪开了脚踏,顺便就想把床底下空柜子擦擦,免得积灰。
可当她抽出来看时,却发现里头竟有本蓝皮册子,上头大大地写着“仇春”二字。
捧起干净崭新的册子秋叶一头雾水。
她不大识字,一直以来沈珂都想教她读书,可她就坐不住回回都跑,她认些简单的字,复杂点的就只识得亲近人的名字而已。
为什么这里会有写仇春名字的册子。
秋叶心底下意识不安起来,她左右看看四周没人,将其偷偷塞进怀里又把柜子塞回去恢复原样后,收拾好水桶和布,秋叶捂着怀里的东西趁没人瞧见自己回来又从侧门溜了出去。
秋叶知道仇春识字,但并不敢把这个册子给他看,于是她就找上了前些日子刚探亲回来的蓝玉。
“蓝玉姐,这上面写了些什么呀?”秋叶小声又急切地探头妄图从她的神情上窥探到什么。
谁知蓝玉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哦,里面就是讲这个叫仇春的父母是何人,老家在何处,如今做什么活计住在哪——秋叶,你从哪来的这个“
“就是——”秋叶脑袋空了,“抄的话本子上的人。”
“哪家话本子写这么无聊的人。”蓝玉没起疑,只觉得稀奇对秋叶笑道,“你何时爱看话本,从前不是只爱看画册吗?”
秋叶从她手里拿回册子,她不会撒谎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话,也不敢去看蓝玉的眼,只能低下头顶着桌沿,又抬起来认真道:“因为很喜欢这个人。”
“哎,秋叶也大了,晓得何为喜欢了?”蓝玉摸摸她额头上被压出的红印子只以为她是在说喜欢那个画本子里的人,“也有心事了。”
秋叶又拿出那个册子来看,问到:“蓝玉姐,如果是你,你会因何事将什么样的人写在册子上,就像这上面一样。”
蓝玉抬头想来想,随后淡淡道:“一般王爷想了解谁,查谁,我大概会写成这样递上去。”
这话听得秋叶一阵茫然,待蓝玉再想问她时,她慌张找借口跑了。
徒留蓝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困惑。
23. 叶重楼
—
狩猎之地选在京城就近的远山苑,此次春猎是以祈求这年风调雨顺为主,底下人也能趁此结交,更有家中有未曾婚配子女的,更是盼着能借此觅得良缘,因此无论小辈们对此次春猎有兴致与否大多都来了。
开春回暖,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候。
头回出京城,要在那边小住半月,沈珂去前夜里到迟清晚处看他。
也是毫不意外的,沈珂半脚刚踏进门里面前就掀起一阵风来,放眼望去院里十一二个侍女小厮在下头脚不沾地抬炉子搬木箱。
雀云绷着张脸严肃地站在台阶上左手提张长到拖地的卷轴,右手握毛笔杆边点数收拾好的货物边在上头勾画。
他再次抬头才瞥见已经走到他面前的沈珂新奇道:“我昨夜就听见你们这边吆喝着收拾东西,还没结束?”
“是。”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的雀云甩了甩方才手滑被毛笔戳出个洞来的纸,刚想行礼就被沈珂熟练地拦下。
抬起头来雀云垂眸正紧张该接什么话听起来自然点,就听沈珂问道:“我来找迟清晚,你们家王爷在里面吧。”
“……是。”雀云微微弓身低头道。
低头听见门关合的声音,他才敢抬起头看窗纸后的背影出神,直到身旁有侍女来问他东西该放在哪时他才恍然回神,举起手中的卷轴接着指挥下头的人。
——
进了屋打开门,沈珂迎面撞进迟清晚的眼里,他绷直嘴角直勾勾地盯着沈珂,但又像在看沈珂的身后,沈珂顺着他的目光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能看见雀云的背影。
她以为迟清晚又在犯病,于是道:“人给你干活呢看人家干什么。”
迟清晚避而不答,微微侧头微笑将目光放轻落在了她身上道:“没事,明早出发,娘子可备好随行行装?”
沈珂朝他摆摆手道:“谁像你这跟蚂蚁搬家一样,早准备好了。”
“嗯。”迟清晚轻轻点头道,“简装出行最好,轻巧,那也不怕缺什么。”
沈珂看向院中奇怪道:“那你这是?”
“本王自小娇生惯养。”迟清晚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用不惯府外之物。”
此人真是熏香把自己的脸皮熏厚了吧。沈珂无奈地笑了笑。
“秋叶呢?”迟清晚意有所指地转头看向她道。
他这话问得突然,沈珂反应过来后道:“啊,雀云和你说了。秋叶她没什么。”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出府去的次数多了,且她得知此次要去狩猎时兴致不似往日那般高,沈珂虽告诉自己可能是秋叶长大了变稳重了,但心中依旧隐隐不安着。
今日秋叶又出去了,灵川妹妹病了她要回去照看,沈珂自己待在屋里绣生辰礼,越想越郁闷得不行,甚至都开始理解为什么自己青春期的时候妈妈对自己行为那么敏感。
回过神来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起身马上想到来迟清晚这边聊聊天。
迟清晚笑收回几分,他冷冷道:“府中事宜有时不需雀云说我也是能知道得。”
“是我叫他做这种事,你也不用在这阴阳怪气我。”沈珂想起自己调查了仇春的事也十分后悔,更不想因为这种事连累旁人。
谁知迟清晚道:“我并非怪你,只是此事之后娘子当先告知我不是?毕竟你我也是夫妻。”
沈珂下意识想反驳他们不过是假夫妻,但转念一想假夫妻也是有夫妻之名,自己前些日子还说自己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呢,于是“哦”了声也没反驳。
——
待晌午,沈珂聊得尽兴而归,路过院子时见到雀云还打了个招呼。
看到沈珂向自己招手时雀云微微勾起嘴角向她微微点头,但在转头看向王爷所在的房门时皱起了眉头。
待他进到屋中站在迟清晚面前,迟清晚不着急说话也并不看他,淡淡地抿了口热茶。
空气仿佛凝结了,香炉里的青烟仿佛滞留在炉顶,雀云不动声色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看人。
雀鹤兄弟自小与王爷一同长大,除在别人面前做样子外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迟清晚这才正眼低头看他,半晌轻声道:“我不必说,你心中自有数。这几日我将鹤飞调出府做事,你做完手头事也跟着去,此次狩猎你们不必跟着。”
容不得雀云拒绝,他只能沉默地磕了个头应是。
——
京城郊外近河畔人家,草屋虽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竹栅栏围起的院子里少年利落得三下五除二扫净了院子里多余的灰土。
仇春归置好手头的东西,直起身子向坐在远处河边石上的背影。
早春日头好,秋叶被河面蜿蜒的光照得眯起眼,她出神地望向河对岸边跑过的野兔。
“在想什么?”
背后传来仇春的声音,秋叶回头看了眼他又转回身子继续看那只野兔。
仇春跟着她看,不解风情地开玩笑道:“饿了吃兔肉吗?”
秋叶没心思和他聊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本写着仇春大名的册子,她年幼时颠沛流离在人贩子手上几经被卖,除了饥饱外没心思管别的事。
后落在沈家,因身材干瘦弱小又没钱没人脉被收受贿赂的总管分到了偏院。
自从来到沈珂身边她被养得面色红润甚至长出点婴儿肥来,每日无忧无虑,什么阴谋诡计沈珂也从不叫她掺和。
如今叫她动用那平日里只用想着吃喝玩乐的脑子,去想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那是万万想不通的。
想到今日也没能想通,家中碰到沈珂她不会撒谎心里又直发虚,只能出来找仇春。
秋叶掐根杂草扔到仇春身上叹气道:“发愁。”
仇春也不问她垂丧着眉坐在这愁什么,就安静地陪她静静地坐着。
直到秋叶忍不住开口向他问道:“要是我亲人不喜欢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怎样?”
问完她又觉得不妥,换了个问法道:“如果是你的亲人不喜我,你会怎么做。”
“是你我有情,将来也是你我成亲,与亲人何干?”仇春淡然道。
这话一听就不对,秋叶顺手地锤他泄气道:“你懂个屁。”
仇春此人打小亲人缘浅,实在不懂她在纠结什么,想破了头也只能想到秋叶是在为奴籍发愁,于是他道:“我这些年攒下积蓄不少,你若不安心过几日我便去王府……”
“你这样不是伤我姐姐的心吗。”秋叶摸上发间簪子道,“我只是想不通姐姐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得走了,过几日姐姐带我去远山苑少说也要小半月,你好好的。”
尚未与秋叶相识时,仇春独自一人活得好好的,如今倒离不开人了。
仇春应了声,轻轻勾住秋叶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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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该先说哪一句。
两人执手相看,河水潺潺哗哗声淌过两人心间,仇春还得收拾晚上出摊要用的送不了秋叶,秋叶只能独自踏上回城的羊肠小道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
——
沿着路进城后秋叶低头溜着边走在阴凉处,路过门庭若市的醉仙楼,秋叶绕过门口勾肩搭背来凑热闹的人群和穿梭在来客间的乞丐,走到对面她被不知从哪来的光晃了下眼。
秋叶抬起头朝二楼看去,那碰巧有个抱着猫的男子倚在栏边,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直勾勾地凝视着秋叶。
秋叶与他对视,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瞪得秋叶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阵阵发毛,她赶紧回过头想离开这地方。
可就在她快步往前走时,就近的小巷子里突然气势汹汹地走出两个高大的女人站到秋叶面前,两人比秋叶高出两个脑袋,压下来的阴影笼罩住秋叶。
“小娘子我家主子想与你说几句话。”其中一名女子开口沉声道。
“……你家主子是何人,你们是谁!”秋叶警惕地仰视那两个巨人,向后退了两步。
二女不再多言长臂一伸架住秋叶胳膊使她双脚离地悬在空中,将她拖进人群里。
“我是怀王府的人你们要做什么?”秋叶像个泥鳅似得扭动身体企图挣脱她们的手。
那铁铸造似的两人只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只是怕她惊扰到旁人,于是其中一女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使她只能发出窒息地呜呜声。
秋叶一路被人拖至酒馆二楼天字四号房前,俩铁女将她直直丢进门里后退守至门口,秋叶慌张地站起身,来不及拍自己满身的灰尘扑到门上,可门纹丝不动。
是从外头上锁了。
一声尖锐的猫嚎叫声响起。
觉察到背后如方才在街头那种阴冷到刺骨的目光,秋叶想起沈珂玩笑时给她添油加醋讲得各种案子,心中突突发慌手止不住地冒汗发抖,但又止不住地好奇究竟是谁找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转过身,看到屏风后个坐在那抱着猫的黑影。
秋叶壮起胆子问:“你是何人?”
“秋叶。”沉稳的男声传来,听起来能有三四十岁的模样,“怀王妃沈镂玉的陪嫁侍女。”
不明所以的秋叶双手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别紧张。”男人轻轻道,“我知道你近日在为何事烦心,我可以与你做一桩交易。”
秋叶愣在原地,不知道一无所有的自己有什么好交换的,于是她决定听下去。
—
门外人声喧闹,醉仙楼内人来人往,但他们路过二楼天字四号房时不由自主地静下来,侧目快速走过那两个身高怪异的女人,走远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压不住地传回来。
那两女人却依旧目不斜视望向虚空中的一点。
门内供奉菩萨龛前香火燃烧,掉下香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空中高悬的明日被阴云遮挡,室内暗了下去。
面前屏风后的男人好似轻笑道:“此事于你我是双赢局面不是吗?你也不损失什么,你这也相当于是帮了怀王妃。”
“……”秋叶面色沉重,她道,“我再想想——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男人从容地弯腰放下手中的猫任它跑走,又站起身轻轻道:“我名叶重楼。”
—
24. 错位的心
-
清晨,一行人驾车踏着晨露从怀王府出发,昨夜人间淋了场细雨,刚上车迟清晚就道这天潮得他的发梢干不透。
“拿暖炉熏发丝会干燥且易断。”不学无术的怀王殿下向沈珂传授自己的经验。
偷偷剪短过头发并没这方面困扰的沈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迟清晚絮叨,偷偷掀开帘子看跟在马车后头的秋叶。
“娘子……沈珂,珂姐姐?”迟清晚见她心不在焉地往外看也不听他讲话,心中有些吃味,又对自己没被重视这事感到稀奇。
沈珂被他那声“姐姐”喊回了神,她一言难尽地皱着眉嫌弃问道:“你又做什么?”
说来奇妙,迟清晚比沈镂玉大,沈珂又比迟清晚大,他这声“姐姐”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不伦不类,沈珂更是意识到了这点。
她道:“你刚喊我什么?”
“姐姐。”迟清晚理所应到毫无负担地将头偏向沈珂,眼睫下垂显出些可怜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姐姐刚刚在看什么,怎的不听人说话。”
沈珂浑身跟爬了蚂蚁似得,不自在地往旁边挪挪闭上眼,她单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道:“别瞎喊,我在听。”
“娘子也曾说过我小你几岁,于情于理这声姐姐娘子也是担得起。”从刚刚沈珂嫌弃地看向迟清晚时,迟清晚原本想让沈珂看向自己的目的就变了。
“你于哪门子情哪门子理?”沈珂一巴掌拍红了他的脑门。
“哈哈。”迟清晚看她这么大反应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笑意,原本装得就假的可怜再也维持不下去,他轻蹭眼角挤出的眼泪,顺着沈珂的手劲朝旁边坐去。
这人发春了?沈珂如释重负地裹紧斗篷往旁边坐了坐,心里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想秋叶的事了。
——
临近晌午头终于待到了地方,迟清晚和沈珂便商议着先分开收拾各自的东西。这回迟清晚挑的帐篷有别人两个大,从里头隔开分成两间。
出府时沈珂问起来会不会太显眼,迟清晚只说自己和自己父皇说好了,不必管别人,反正他们看不顺眼自己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这回就灵川和秋叶陪沈珂过来,她们三个干活利索带来的东西又不多,不过半个时辰就拾掇好了她们那间帐篷,铺好了三人各自的床。
沈珂坐在带来的矮桌旁看闲书,她对周围人生地不熟还等常来这的迟清晚领路。
她正奇怪,隔壁原本该雀云鹤飞带人收拾,现在却是蓝玉不熟练地攥着清单,满头大汗地指挥人放东西。于她而言自己动手干这活都比让她致使别人干来得轻松。
“不说雀云得留在府中管事来不了,怎么连鹤飞都没跟来?”沈珂奇怪道。
她倒没指望那两个小丫头真回答自己,毕竟她们三人都是“两耳不闻院外事,一心只干自己活”的人,谁知灵川听后面无表情道:“王爷叫他们去郊外庄子看账了。”
“咦?”沈珂奇道,“你怎么知道?”
若是秋叶知道就罢了,从不与外人讲话的灵川整日只院子家里两头跑怎么会知道?
此话一出,灵川平日只呆呆看人的脸变得有些紧张,她抿起嘴看向秋叶,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沈珂跟着她一块瞧向秋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道:“你?”
你怎么不同我讲?
此话问出显得太过小心眼,可不问心中又莫名堵得慌。沈珂心中思绪万千。
她自工作后整日和同事打交道,阴阳怪气夹枪带棒指桑骂槐那在单位都是常见的事,每天光是和他们见面打交道维持最基本的体面,都已经耗尽了沈珂全部的精力,更别说交朋友了这种遥远学生时代的事。
被职场腌入味的沈珂早忘了和秋叶差不多大的自己是怎么和朋友交往了。
可在看到同样紧张跟做错了事一样心虚的秋叶时,沈珂又不忍心生气,想不至于,不就是少说个八卦,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何必把小孩吓成这样。
沈珂深呼吸努力舒缓眉眼,轻声道:“原来如此。蓝玉干这活不太熟练,咱们闲得没事去帮帮她吧。”
“哎。”见沈珂没有怪罪的意思,灵川和秋叶同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到那边找蓝玉去了。
——
刚到的这天,远山苑里少说有近千号人忙里忙外地收拾,直到深夜皇室及大小官家的子女们才聚到一起,在远山苑春秋提早搭起的台子上开宴会。
初春夜里的风还带着寒气,沈珂照例同迟清晚坐在皇帝座底下,其余的皇子公主按年岁排坐。皇子之中与迟清晚最为亲厚的三皇子迟子瑜同沈珂他们对立而坐,见到他们还朝他们点头问好。
吹着又湿又冷的风带着奔波一天的疲倦,四周黑漆漆而燃起几丛篝火,沈珂觉这这群人真是吃饱了撑得慌这种天在露天台子设宴。
又是阵凉意袭来,沈珂见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就叫站在她身后的灵川秋叶坐到她背后挡挡风。
裹得严实坐在收拾得精致又暖和的迟清晚淡淡地在喝侍女倒的冷酒,沈珂见他身后空无一人顺势开口问道:“蓝玉呢?”
“蓝玉还留在帐篷里收拾。”迟清晚顺势遣退那侍女才开口道。
沈珂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因饮酒眼底微微泛红,接着问道:“对了,鹤飞这次怎么没跟来?”
“娘子很好奇嘛?”迟清晚听到意料之内的疑问,单手扶头不回反笑,打马虎眼想逗沈珂玩。
“我不好奇的话好奇的就是你了。”沈珂扭过头不看他在微弱火光下朦胧的脸。
迟清晚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珂,皮笑肉不笑地道:“府中事多,他去帮他哥了。”
这话倒也不算是骗人,但也不算有多坦诚,沈珂眼见是听不到他说实话,反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随便应了他声别过头看向台子底下官员家子女坐的地方。
远远望下去沈家沈仲善这回竟没来,他的座子上正坐着个跟迟清晚差不多大的男人,背挺得笔直低头听坐在一边的沈空玉说话。
那是年初刚被调任回京的沈家长子,贵妃沈璧玉的胞弟,陈夫人的亲儿子,沈明玦。
沈珂年初二那天回门见过他,沈明玦对她也是客气疏远没什么特别的,没想到这次是他来替代沈仲善来。
“灵川。”沈珂打断正在无聊扣衣角的灵川,小声对她说:“你帮我去下头跟沈家人问个好,顺便问问沈仲善和陈夫人怎么没来,我不太方便过去。”
灵川朝沈明玦那边看了眼小声应下来后悄悄退下去,跟着来回的侍女一起下台。
———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沈珂侧目瞥过去发现是迟清晚在幸灾乐祸。
他其实只是笑了下,却无端让沈珂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她想到迟清晚消息姑且也算灵通,便问:“你知道什么吗?”
“没有呀。”迟清晚轻佻地又笑道,无辜道,“姐姐忘了吗,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我知情怎敢不与姐姐讲?”
沈珂被他猝不及防又一声姐姐喊无语了,两眼一翻扭过头搓搓胳膊,想搓掉刚刚被他喊出来的鸡皮疙瘩。
——
“皇上驾到。”
还没等灵川回来,远远就听见入场地方太监尖锐的开路声。
底下坐着的人陆陆续续起身站得笔直,无一不注目那边。沈珂先前成亲后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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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恩时只见了皇后,皇上说是忙于政务免了新婚二人觐见,除夕宫宴皇上又坐在高台上压根看不清脸,只能勉强看出个五旬老头的身形。
沈珂倒生出好奇来,跟着其余皇子公主站起身好奇地等着人来。她近旁坐着的迟清晚原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见她站也不耐烦地跟着起来。
沈珂原本看他这叛逆小伙的模样心觉好笑,可转念又想起这皇帝老头都干了什么狗屎王八事又觉得迟清晚不说当叛逆小伙,就是当鬼火少年驾车撞死他爹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正在沈珂悄悄看着迟清晚出神间,远处再次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变得愈加大而清晰,能看见那边浩浩荡荡又整齐的仪仗。
身着黄袍的皇帝被腰弯到地上的近侍虚扶着向前摇摇晃晃地上台阶,身边皇后目不斜视地端着手向前走,紧接着后头提灯端盘的宫婢太监跟上。
下头臣子们皆不敢抬头,规矩地跪在地上行礼。
“陛下圣安。”
“参见父皇。”
待皇帝上了台子,王爷王妃公主们皆拱手行礼。
沈珂模仿着迟清晚行礼的同时偷偷抬起眼瞥面前经过的人,却不经意间和也站在她面前在端详她的皇帝对视上,沈珂心中一惊被那双浑浊的双眼看得背后发凉。
皇帝明明年不过六旬,可和在土里埋过三天的尸体没什么区别,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白发扎根在稀疏的黑发间,头皮清晰可见,眼皮软到眼球转动间令人担忧会不会掉下来。
这副鬼模样衬得皇后像他的女儿,不过两人疏远那样比起父女倒更像仇人。
可皇帝年前宴席上还不是这个鬼样子。沈珂心底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皇帝沙哑地开口道:“我先前没仔细看,如今瞧晚儿选的人倒其貌不扬,想是有别的什么本事。”
“父皇。”沈珂还没想好该怎么答被迟清晚截胡抢答道,"您真是老眼昏花了,沈家娘子怎么能算得上其貌不扬。"
原本板着个死人脸的皇帝一听到迟清晚的声音面容舒缓开来,竟带着点笑意道:“你啊,没规没矩的。”
这死老东西变脸速度有点意思。沈珂抬起袖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心道见到儿子脸上的螨虫都笑出声了吧。
“呵呵。”迟清晚也不怕他看出来嘴角勾起假笑,可眼里的嫌弃厌恶挡也挡不住。
皇帝又和迟清晚干巴巴地闲聊两句就乐呵呵地继续向台子上的龙椅走去,对其他子女视而不见。
四皇子迟形修越过后面长长的仪队冲迟清晚瞪眼磨牙,鼻子都快气歪了,迟子瑜看见后无奈地摇摇头,迟清晚则懒得理这个蠢货,翻了个白眼拉沈珂坐下。
刚坐下来沈珂就忍不住手遮着下巴小声问道:“你爹怎么成这个鬼样子了。”
跟被人夺了阳寿一样。
迟清晚觉得她这说小话的模样颇为新奇,偷偷偏过头也跟着她小声道:“我说过他老了,总有病的时候。”
“你干的?”沈珂问道。
迟清晚呵呵一笑,低头看她的眉眼道:“恨他的人那么多,何须我亲自动手。”
也是。沈珂见怪不怪地认下这个说法,毕竟不说别人,光说那皇后就一副恨不得这男人早点去死自己好当快乐寡妇的模样。
坐直了身子,沈珂摸了摸鼻尖再次跟迟清晚站起身看眼前又三位宫妃从面前经过。
淑妃、德妃、贤妃……沈珂在心里默数。
最后那位贤妃上座,沈珂皱眉朝外头看,没看到人又望向底下同样面露焦虑的沈家兄妹。
迟清晚又抿了口冷酒,发现她面色不对便问道:“何事?”
沈珂沉思道:“沈贵妃怎么没来?”
25. 空白
-
时至深夜宴席结束,怀王帐篷里,沈珂在烛光下拆下发包仔细地擦掉脸上的妆,迟清晚跪坐在矮几边上单手握着沈珂翻旧的话本子看。
外头传来脚步声传进来,在铜镜里沈珂瞥见是灵川回来后将手上的湿抹布丢回脸盆,转过身喊住正要向迟清晚行礼的灵川,把她引到自己身边抓住她的双臂。
她道:“怎么样?”
“陈夫人被带回陈府了。”灵川不多废话干脆道,“说是闹和离,沈大人去陈府求人这几日见不到人影。跟着来的小厮说此事被瞒下去才没被传开。”
从前灵川是陈北落身边的,为人老实从不多嘴,府里话多没地方说的小厮侍女就爱跟她聊闲话,此次她都不用刻意去问,往沈家帐篷前逛一圈就有熟识旧人扯着她闲聊。
这倒也在沈珂意料之内,她缓缓松开攥住灵川的手,转过身沉思片刻,便抬起头扬起个温和的笑脸对她道:“秋叶说要去马厩看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多出去玩玩。”
灵川也不多想应了声退了出去。
她退下后帐篷里静了下来。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口舌也多,沈珂不过与人问好间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是七皇子出生时啼哭声便弱,近来时常病着,沈贵妃为照顾幼子久不侍奉圣驾。
此次七皇子又病,沈贵妃连围猎之事都推了没来。
“沈家什么情况?”沈珂垂眼看着面前的妆台,话却是问向迟清晚。
迟清晚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又翻了页书才装作懵懂地抬头问道:“什么怎么样?”
见他装傻,沈珂淡淡无奈道:“我若真是个蚂蚱跟你绑在绳子上,早被你拖累死了。"
没头没脑的话迟清晚却听懂了,他好笑道:“那我看起来像不像跟别人乘船时在船上凿洞的人。”
“像。”沈珂把手上的发包扔向他,迟清晚撂下书双手接住那轻盈的发包后在手上翻来倒去地看。
“上世镂玉去后我便没多在意沈家,我临死前几天才听见沈仲善惹怒了圣上的风声,可我没来得急听之后的事就被人害死了。”
迟清晚站起身将发包还倒沈珂面前,顺势靠在妆台边上从上往下看沈珂被发饰压红的头皮忍不住伸手摸上去,“不过那都是三四年后的事,早着呢。”
他手指刚碰上去就被沈珂挥开,她沉思道:“那这世为何这个时候就……你别捣乱。”
“娘子何必多想,你我二人比上一世早半年成亲,自其余事自然也会跟着变。”迟清晚收回手捞了个椅子坐在了沈珂身旁。
沈珂依旧不去看他,道:“若你是重生,那也必然有人和你一样。”
迟清晚轻靠在她身上淡淡道;“重生此事天时地利人和,真有那么容易阎王爷也没当差的必要了。”
穿越这事也稀罕,沈珂和陈女士还是母女一穿穿了一双。
沈珂也懒得和他争论抬手直接挥走了他:“好了好了一边儿去吧。”
——
帐篷外头营地里,三两个熟识的官员家孩子聚在一处颇有闲情逸致地在月色下闲逛,身后跟着侍女小厮,
刚和兄长吵过架的沈空玉脸色难看地走在这群悠闲的富家子弟里。
“母亲与父亲和离你也该劝劝。”这几日留在家中承受父亲怒火的沈明玦一回帐篷,疲惫地坐下手按压突突跳起的额头。
沈空玉从容坐在他身边淡然道:“有什么好劝。”
“咱们姊妹兄弟三个如今只有你能在家侍奉父母身侧,维系父母和善是你身为孩儿应该做的。”沈明玦压下眉头,严肃瞪向沈空玉。
“母亲与父亲已有半年未曾独处过,如此相看两厌,顺势分开也是桩好事。”沈空玉回瞪他。
"沈空玉!"沈明玦拍桌道,“你这是不孝。”
沈空玉不甘示弱地拍桌,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她站起身道:“哥哥离家久了,怕是忘了妹妹从不是嗓门大就能吓退的!”
两人都不肯退让,闹得个不欢而散。
——
事关家事,沈空玉委婉拒绝了凑上来想与她结伴的人,她不愿与人多讲,宁肯独自难受。
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热闹的帐篷间,路过怀王的帐篷碰到恰巧撩开门帘出来的灵川,灵川抬头也有些许震惊,沈空玉还从她脸上看到了不易察觉的心虚。
她抬手示意灵川不必行礼,道:“许久未见,四姐可还好?”
“王妃一切安好。”灵川规矩地低头回道。
“嗯。”沈空玉随口一问随后不太在意地朝帐篷那边看了眼,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绕开帐篷越过灵川往前走。
没想到刚走两步沈空玉又迎面看到正往这边来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三皇子迟子瑜,想起及冠皇子大多带了妻儿来,可三皇子依旧同从前般身边连个伴儿也没,只有身后跟这两个小厮。
沈空玉怔愣片刻让开路站在一旁,低声行礼道:“燕王殿下安。”
半年前二人匆匆在宫中相遇,沈空玉原以为他定不会记得自己。
谁知道她再抬眼,迟子瑜竟没掠过她,就站定在她身边,单手背到身后沉声道:“上次宫中偶遇,不想沈娘子还记得我。”
沈空玉心底意外,她撩起耳边碎发淡淡笑道:“殿下风姿卓越,忘了才是怪事——殿下是要往怀王殿下处去吗?”
“嗯,去瞧瞧。”迟子瑜略略回想道,“我只记得你与沈家四娘子是姊妹,何不同去?”
“谢殿下好意,方才见过了。”提及沈珂,沈空玉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委婉回绝。
迟子瑜也不勉强嘱咐道:“营地夜深风大,沈娘子还是要小心。”
闻言迟子瑜低头看沈空玉,她又低身行了礼道:“殿下也是。”
随后他目色深沉地望着沈空玉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朝身后低头的小厮招到自己面前。
从小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小厮心领神会地侧身低头,静听主子吩咐。
“悄悄地办,不必告诉旁人。”迟子瑜冷声道。
那小厮领了命,先退下往反方向走。
——
当今陛下多子,皇子公主的排行分开来算,公主暂且按下不提,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在生母逝世后,为远离纷争带着同母的弟弟五皇子常年云游在外。
如今在京皇子中四皇子为皇后亲生,舅舅家显赫。迟清晚的母舅家与其家世相近,母亲却早亡,亲舅舅远在京城千百里外已多年不见。
和迟清晚同样记在皇后名下,和两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在一处长大的迟子瑜生母于贵人却是罪女之身,在迟清晚的帮衬下迟子瑜与母亲一年到头也就只能见那么两三回。
六年前于贵人因病去世,母子俩阴阳两隔再不复相见。
因迟清晚先前找机会让他和母亲见面的恩情,没了生母的同病相怜,又有在皇后宫中互相照应的情义,迟清晚与迟子瑜可谓是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亲。
亲到知道对方多年以来所有丢人现眼的事。
“他当初上冷宫,下牢狱,砸玉玺打花鲤,宫里上下谁见了他都是又喜又恼。”迟子瑜摇摇头眼中竟是露出对幺弟的爱惜来。
“哥,别说了。”厚脸皮如迟清晚,想起从前自己那些个张扬的事来也忍不住害臊,他扶额背对着沈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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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珂看他的反应也是乐得不能行,拍拍他的肩膀道:“背对着我是几个意思,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还爱爬在地上逮耗子呢。”
“哈哈哈哈哈,说起逮,当初清晚十三岁时他眼馋我们能外出到这远山苑,恰逢当时外头为父皇献上白幼虎,他竟偷偷把幼虎抱到自己寝殿内养着,还是父皇回宫探望他时坐上他的床险些被咬伤这才被人发现。”迟子瑜淡淡笑道。
沈珂惊道:“不会臭吗养在床上?”
“我养着自然不会。”迟清晚认真道。
“也是,从你身边经过的蚊子都是香的。”沈珂乐呵道。
三人间谈笑自在,迟子瑜正淡淡笑不经意间看向沈珂身后,发现她身后没人顺口问道:“清晚身边没带人,怎得四娘子也没带人?”
“带了的,不过她们鲜少出来年纪又小,就让她们玩去了。”沈珂也跟着看了眼身后道,“宴席上王爷刚刚见过的。”
“是那个年纪小的吗?”迟子瑜眼底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我方才在叶大人帐前见到她,还当她是叶大人身边的人。”
话及此,迟清晚敛去笑神色不明地看向迟子瑜,又看向沈珂,静静地等她答话。
沈珂心下也吃惊,她面上波澜不惊,权当说玩笑话:“王爷说的应当是秋叶,应当是殿下看错了。她性子贪玩刚跟我说想去马厩看马,且我与叶大人并无往来。”
迟子瑜沉思道:“我不过宴会上遥遥见过娘子身边的侍女几面,认错也正常。”
—
此事揭过,三人又畅聊至烛火将熄。送走了迟子瑜,沈珂坐回桌前拿银针戳弄灯芯,她回头瞥见迟清晚又坐回去悠闲地翻书。
她沉思片刻,轻轻开口道:“你——与燕王殿下当真情同手足?”
书翻页的刺啦声格外刺耳,迟清晚不动声色地侧头继续看书。
沈珂当他没听见,刚打算再问一次,就听迟清晚幽幽开口道:“三哥自幼为人低调,不争不抢,他没骗我的理由。”
他们多年兄弟情份,沈珂不便再多说,他心中是否有数自己最清楚,她撂下手中银针转身道:“你要看书一边去看,我要睡了。”
——
赶走了迟清晚,灵川与秋叶还没回来,沈珂自己收拾收拾刚打算睡。
帐外传来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手里抖了抖被子回头看去,见是蓝玉满头大汗地掀帘子进来直奔桌边,朝沈珂行了一礼道:“借王妃茶水一饮。”
“怎么累成这样?”沈珂拾起床头一方帕子走向她为她擦汗。
蓝玉仰头饮尽杯中水,接过帕子擦完汗后道:“刚刚去了马厩看明日王爷要骑的马,我也是许久没碰过缰绳不免有些失态,王妃见谅。”
平日里蓝玉沉稳自持,此刻倒显出些江湖儿女的豪情来,沈珂觉得新奇道:“秋叶也说要去,怎么你们没一块儿回来吗?”
“没啊。”蓝玉也奇道,“我倒是在那边门口碰见了灵川,我看她不敢进去还和她讲了两句话。”
“是吗。”沈珂心中莫名松了口气道,“灵川以前没见过那么多马,害怕也是应该的。”
蓝玉想想也是,摇摇头奇怪道:“不过我倒是没见到秋叶。”
耳边“嗡”得一声,沈珂头脑中空白了。她站起身心中明明已经有了成算,嘴上却还笑着应付道:“那可能是她在那边玩腻了,又跑没影了。”
“也是,她也是年岁还小,待大了估计也会沉稳些。”蓝玉想起秋叶像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神清中居然带着怀念。
沈珂心中五味杂陈,她勉强地勾起嘴角道:“我情愿她永远这样闹腾人。”
26. 怕
—
次日早上皇上跟领导开大会似得站在台子上讲了好一会儿话,听台上的人啰嗦半天迟清晚也不耐烦了,尽显恃宠而骄的本质,拉着沈珂转身就往牵马的侍从身边去。
“娘子有中意的马就先牵回去好好收拾。”迟清晚摸上昨晚蓝玉试过的马,马额头上坠了玉器,背上金斯锦帛铺得漂亮精致,但不实用,全然一副奢靡模样。
沈珂看这马无语的摇摇头,坦然道:“我不会骑马。”
沈珂上辈子除了公园十五块钱一圈的小矮马还有身边属马的朋友外,与马这生物再无缘分,这辈子倒是坐过好几回马车。
“不会骑也选匹好看的,牵在身边瞧着心情也好。”迟清晚看向远处那匹毛色如玉目光炯炯有神的白龙驹,“那匹不错,是前些年我舅父献于我的生辰礼。”
“挺漂亮的。”沈珂仰头瞧那匹高大健壮的马,马鞍倒结实不似迟清晚那匹马上的花哨。
那马抬起蹄子刨地时她忍不住向后退两步,又在侍从的指引下慢慢碰上马首,那马温顺通灵性,竟主动将头拱到沈珂手中。
结实又温热的触感奇特得很,沈珂回头看迟清晚温和地朝她笑。
“从没见你骑马,你真的会吗,上回听雀云说你身手不错?”沈珂想起上次迟清晚手伤骗雀云说是和三皇子论剑所伤。
迟清晚随口撒的谎那么多哪会全记得,他寻思半天也没想起“上回”是哪会,便随口道:“会自然是会的,只是马蹄扬起尘土脏得厉害,我总不愿来。”
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不过也在意料之内,沈珂:“那你这回不骑?”
迟清晚:“当然。”
沈珂:“那你带我挑什么马?”
迟清晚:“赠与娘子观赏。”
品相如此卓越帅气的白龙驹居然只用来观赏,沈珂嫌弃地瞥了他眼,默默捂上马的耳朵后道:“那您老愿意教我骑吗?”
“自然是——”迟清晚缓缓道,“不。”
“说话吊人胃口跟谁学的。”沈珂受不了他这装模做样的德行,一巴掌拍到了迟清晚肩膀上,把迟清晚原本装模做样摆出松散又好看的站姿拍歪了,把人也给拍蒙了。
“本王向来这样说话。”迟清晚又侧身子站好。
沈珂看得出他又耍脾气,边心想这小样又闹哪样,走到他身边道:“你既然送我这样好的马又不教我,暴殄天物?”
迟清晚被沈珂拉着袖子扯了两下,侧过身低下头正想细声与人耳语,就被突如其来插进的脚步声打断,二人同时回过头看向留在那边通风报信的蓝玉,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背对背。
“王爷王妃。”蓝玉拱手行礼道,“前头准备散了。”
迟清晚停下手上抚摸马鞍金线的动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道:“嗯,去准备准备。”
“都准备妥当了,就等殿下过目。”蓝玉点头应道。
待迟清晚又假模假样拂袖潇洒离去后,蓝玉发现沈珂没走还在与马干瞪眼,于是上前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王妃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有,是我早上没上妆的缘故。”沈珂矢口否认顺带扯开话题,“对了蓝玉,可否麻烦你件事?”
“哦?王妃请说。”
说到麻烦,蓝玉来了兴致,王府人人皆知沈珂鲜少吩咐人干活,她院里管得松散,多少小丫头爱去她那边躲懒。这样的人提起要麻烦别人真是新奇又让人好奇。
“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沈珂见她认真不太好意思道,“就是我想学骑马,只是迟清晚不肯教我,思来想去我身边只有你会了。”
“此事好说。”蓝玉刚想痛快应下,转念一想又遗憾道,“不过可能这回要辜负王妃了。”
沈珂关切问道:“怎么了?”
蓝玉叹气,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辛苦道:“这回鹤飞雀云没跟来,我须得在帐前看着人不出岔子,怕是抽不出空来。”
“没事。”沈珂豁达道,“那就等有机会再说。”
话虽如此,但蓝玉看得出来沈珂真的是想学,于是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不过此次来此狩猎之人中倒有我相熟之人,王妃若不介意我可引荐他来,说起来论起骑射他比我还强些。”
沈珂好奇问道:“是何人?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我自然信。”
——
晚春晌午风大,原本迟清晚在棚子下坐得好好的,一旁皇帝时不时地亲手递上果子茶水引得人纷纷侧目,他因身子骨太差无法骑马,皇后与他又是两看相厌,于是就只能折腾折腾唯一留在这的儿子。
迟清晚略坐了坐就带着蓝玉离开了,他宁愿是在林边吹风吃土。
多数人已经朝林子深处去了,现在在外头的多数是借着由头相会的情人,试探着相互交好纨绔,或是像沈珂这种不会骑马的人。
没走两步迟清晚就停脚站在那,目光好像在死死盯着某处,蓝玉牵着他那匹装饰玉佩走起来叮当作响的马站在他身后。
她侧目顺着迟清晚淡然的目光看向远处,正骑在马上的沈珂专注地看向身边那长相秀气二十来岁的男人,模仿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架马往前走。
好歹蓝玉也算是看他长大的人,她轻声问道:“王爷这是怕了?”
好半晌迟清晚才道:“我怕什么?”
远处沈珂好似是不慎脚从马蹬上踩空,即将翻下马惊呼出声,迟清晚心底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
随即就见沈珂身边那男子手轻巧地在她肩上拍了把,将她拍回马背上才避免了她可能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腿的悲惨事迹。
迟清晚踏出的脚和抬在半空的手同时僵住了,他放下手后退对着蓝玉说,眼却离不开似得盯着沈珂那边,他道:“任他是谁,还能比过我去?”
迟清晚说罢拂袖离去,蓝玉牵马跟上的同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边,正好对上了狄野深沉的目光,她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
刚刚事发突然,沈珂被脚滑那下吓得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复。
她面上却不显,客气地朝狄野笑道:“还好狄将军方才手快,不然吓也要吓死我了。”
狄野正是蓝玉所引荐之人,他本是江湖中人,家中与蓝玉家有些交情,自小便向往朝中加官进爵之事,据说十七岁被蓝玉带进宫在宴席上舞剑,被安定侯所赏识提拔。
没家世没靠山,小小年纪便到如今这地位很是不容易。
狄野为人爽快大方身手很是不错,仅一上午沈珂就能驾马跑出老远了。
不过此刻他微眯眼看向沈珂身后,沈珂喊他两声也不应便顺着他的目光扭过身朝身后看疑惑道:“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人?”
“哈。”狄野挪回目光弯眼笑道,“方才看错了,将草丛看成了野兔。”
沈珂顺着他的话玩笑道:“以狄将军的目力竟还会看错?”
“目力好也有眼花的时候。”狄野手扯缰绳掉转马头走到沈珂身边,“王妃当真是头回上马吗?学得竟这样快。”
这话听着就是恭维,沈珂摇摇头并不当真,她道:“将军夸张了,也是将军教得好。”
“说起来怀王殿下的骑射我也是见过的,并不逊于将门中人。怎么——”狄野侧头不经意问道。
他这话问得唐突,沈珂维持脸上笑意好似没听清般道:“我倒没听说过王爷会这些。”
“啊,也是我多嘴一问。”狄野挠挠头又咧嘴一笑,“我不大会说话,若冒犯到王妃还请见谅。”
沈珂不甚在意道:“听说你与蓝玉是发小,我信得过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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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为人。”
话毕狄野似懂非懂地应了声,驾马向前小跑几里像将刚才的话抛诸脑后,回头望着沈珂喊她快些跟上。
——
落日如霞烧红了西边林子,沈珂已然能在林子边沿穿梭在错落的树丛间,虽还不熟练但也够沈珂玩尽兴了。
狄野算是尽职尽责完成了任务,两人谈笑间行至怀王帐前,沈珂本想留狄野用饭以示感谢或让他在帐前等片刻为他拿些物什以表感谢,但耐不住狄野百般推辞只能作罢。
待狄野目送沈珂的背影进到帐中,转身深吸口气向自己帐中走去。
路过其余贵人的营帐或静或吵闹,无一不是华贵非常,透出的灯光斑斓印在他的侧脸。
行至暗处,狄野隐去方才在沈珂面前装出的大大咧咧,面无表情地竖起耳朵猛地向身后探去,身后却只有阵风吹过。
他警惕地站在原地,疑心渐渐褪去后才收起防备的姿势缓缓转过头,刚向前走了两步就感到脖中一凉,紧接着是阵细密的刺痛。
心中讶异之余狄野竖眉以迅雷之势向前出掌,却被来人用巧劲化解后顺势紧抓住别过他的身子,将胳膊扭至他身后,狄野吃痛得额上生出冷汗,将惊呼声硬生生吞回口中。
“是谁!”狄野怒喝声压在吼间。
那锋利的匕首不因他的怒气便向后退,反而贴得更紧些,刀刃的寒气几乎要透过狄野脖子上那道血口子浸入骨内。
两人僵持住,半晌来人冷声道:“这时候你倒是不花言巧语了。”
“蓝玉!”狄野几乎是瞬间就认出那人声音,下意识便要回头看去,不想对方兜头给他一巴掌。
“哎呦。”他冷漠的表象被撬开高声喊道,“你干嘛突然偷袭我,松开!”
蓝玉嗤笑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背过身将匕首收回鞘中,待他整理好衣领盖住脖上那道血痕后回过身道:“你也知道怕死,怎么刚刚那样不知分寸。”
狄野疑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敢做不敢当?我看着你长大同你一起习武,你想做什么我也不难猜出。”蓝玉道,“我答应过狄叔与爹看好你,摆正好自己的位置,王爷还不是你能算计得了的。”
“蓝玉,难道你还要为个外人害我?”狄野仔细揣摩她的神情不似作假的认真,惊讶道。
蓝玉轻描淡写地瞟了他眼道:“朝阳公主与卫娘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在朝阳病重时答应过她拼死也要护住王爷。你若敢有不臣之心,我便除掉你后再了断自己,权当还恩,也算不辜负咱们两家世交的情分。”
她语气坚定果决,狄野话哽在喉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蓝玉看出他这样是要放弃的模样,便放软语气道:“你平日虽鲁莽,可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所以我才将你引荐给王妃,你给我说说怎么着听见了什么。”
“你给人当贴身总管当得耳聪眼花。”狄野明白她这是放过了自己,贱嗖嗖地出言讽刺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凤命之女沈氏也’得沈氏女者可得荣华富贵,宫里司天监算出的。”
“这样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蓝玉听后气结扬手又要给他一巴掌,“你竟如此便要觊觎王妃,当真糊涂。”
“你也不是不知那司天监任职以来算无遗策,大家都信我怎么不能信?”狄野捂着头就要往旁边躲。
蓝玉被他这话蠢到无言以对,她道:“你就是信,沈家女又不独王妃一位。”
狄野无从辩解,别过头去。
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蓝玉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无奈道:“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干,就当没发生过,我也当从不晓得。不过若再有下次,你就回家去。”
好半晌,在蓝玉的威慑下狄野才从喉咙里吐出个“哦”字。
27.刺杀
——
来前不久迟清晚百忙之中来沈珂院里看她,特地说此次来不为别的就当是来踏春,反正此次彩头都是迟清晚挑的,想要府中库房里多了去,何必为了那小玩意儿费劲往林子里窜来窜去,不小心还会划破衣裳。
“物件虽不珍贵,但辛苦得来的物什意义非凡,哪里是别的东西能比的。”沈珂正在为陈北落的生辰礼结尾——一幅在灵川帮助下重做了两回的山水刺绣画,样式不难但对沈珂这种新手来说比让她爬两次山还难。
因而现在沈珂收尾收得极其小心,手止不住地抖,没心思跟迟清晚聊闲话。迟清晚再来招她时,她全瞪了回去。
——
当初说是来玩的是迟清晚,现如今大早上换上窄袖袍腰戴革带脚蹬长靿靴,恨不得骑着马闯进沈珂榻边的人也是他。
“你干嘛?”沈珂眼都睁不开,坐起身揉揉乱糟糟的头无力地看向他。
往日站姿歪歪扭扭的迟清晚不知怎么的,此刻站得比棍子还直杵在沈珂床前,遮住了晨光。
他沉默且坚定地拉沈珂起床,将人按在妆台旁命同样刚起床的灵川秋叶为她梳洗。
昨夜回来这人就开始犯病,莫名其妙且毫无预兆,沈珂好话歹话说尽了还是没把人给哄好,到最后她没了耐心也实在是又累又疲倦,把人撂原地自己睡去了。
谁曾想都一夜过去了,他竟还没好。
幸好沈珂没起床气,打个哈切重新眯上眼任由他折腾去了。
——
“所以,这就是你说必须现在起来做的要紧事?”
马场前侍从牵来匹朴素的马到两人身边,沈珂看了又看才辨认出这是昨天那匹华丽的马,只是褪去了繁琐的饰品,换上土气又平庸的马鞍。
沈珂几乎立马猜出迟清晚的企图,也不出所料地看见迟清晚一个翻身利落熟练地上马,坐稳后抬起下巴朝沈珂点点头,颇有孔雀开屏的意思。
但在沈珂眼里意味则完全变了,这是要和她比划两下的意思。
整夜过去,昨日可能是练过头儿了,刚刚起床的时候沈珂稍微动动胳膊腿就感到阵阵发酸与无力。
但人都挑衅上门了岂有退缩的道理,
沈珂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她轻声致谢后背对着迟清晚深呼吸提起一口气,踩在马蹬上双腿用力将她稳稳当当地带到马背上
两人马头相对,目光交错。
“这是要和我比试比试。”沈珂看他较劲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这人脸也够厚,也有脸和新手比试。
清凉的晨风拂过迟清晚额边碎发,他侧头和煦笑道:"我要瞧瞧大名鼎鼎的狄将军教出来的人能是什么样。娘子此次赢了我,我便拿出比彩头还珍贵的物什赠与娘子做月底的生辰礼。"
细听便能听出方才他说得那话咬牙切齿,酸得很。
沈珂瞥了他眼道:“怎得,我若不和你比这回,连生辰礼都不肯给我了吗?”
迟清晚抬眼,光下通透如琥珀般的眸子望着她笑。
——
年后初春二月十七正是迟清晚的生辰,不巧赶在了他最忙的时候,往年他不愿遂皇帝的愿在宫中大办,此次他为狩猎的事焦头烂额更是连皇帝的面都不愿见,宫里请人的小太监来一个他让雀云赶一个。
早前几天,沈珂就和蓝玉商议好了要送什么。
两盒瓷娃娃——三个装在小叶紫檀盒里的是个着装朴素面目美丽慈祥大瓷娃娃,大娃娃眯起眼低头对怀里两个可以单独拆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笑。仔细看那两个小娃娃贴在一块肉乎乎的脸,眉眼间能看出是一家人。
另个稍大些金丝楠木的盒子里装的就多了,最大的两个瓷娃,女娃娃左右手上贴着青色和朱红色两个巴掌大的女娃娃;男娃娃肩膀上扛着扇翅膀的雀儿,脚边站着形体肥胖圆润的鹤。大娃娃间有个手脚大张的蒙面小瓷娃,身穿夜行衣扒住两个大娃娃的小腿,将两个娃娃连在了一起。
这些瓷娃娃捧在手上有些重量,且模样新奇不似往日看多了的似佛像的脸,倒更显生动。
“咱们两个中间那个穿黑衣服的是蓝玉,她非要让铺子上的师傅做成这不露脸的样。我手边的青色那个是灵川红色那个是秋叶,你身边那两只鸟应该很明显能看出是谁吧。”沈珂和迟清晚两人贴肩坐着,为他指出她们准备这些时藏在里面的心思。
迟清晚笑而不语,小心地将娃娃们立在桌上后又捧起那三个抱在一起的娃娃。
一时间,迟清晚连笑都维持不住,眼角都垮了下来,他说:“蓝玉给你看我母妃和姐姐的画像了?”
“嗯,蓝玉说你和你母亲有七八分像,我看了画像才知此话不假。”沈珂拍拍他的肩后站起身,离开屋子后贴心地把门合上,不让他一时的软弱暴露。
——
那份生辰礼迟清晚好好存放在他内屋榻边,并排放着。
“我懒得和你比这些。”沈珂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时回过头玩味笑道,“不过我倒好奇在你那能算得上金贵的东西能是什么。”
迟清晚驾马与她并头道:“娘子见多识广,想来在你眼中也算不得多新奇。”
“少废话。”沈珂一甩手,马儿扬蹄向前飞去,转眼间便跑出三四里去,沈珂坐稳后回头朝迟清晚扬眉,前所未有的放松恣意。
迟清晚驱马紧随其后。
——
昨日学也只是在平地林边慢悠悠地骑,哪里像现在这样。
这条道偏僻人少,树枝草丛未经修葺,马飞过刮起的风哗哗作响,身上衣裳蹭破蹭脏也未曾察觉。沈珂两眼睁大微伏上半身,担忧和恐惧换作热血冲上头,周遭景色来不及看迅速后退,迟清晚与她的距离也渐渐拉开。
这样的情形激得她面通红耳朵充血。
沈珂从未感受过心脏在自己胸膛里跳得这么快,她耳边嗡鸣同时充斥着喘气声。
直至路的尽头峭壁边,沈珂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她大喘气见身后空无一人,只当人没跟上。她眉间喜色尚未退却,笑喊道:“迟清晚!”
没人应,她慢悠悠地爬下马,从马褡子里取出牛皮水壶喝水润嗓子,她心说这人为何如此慢。
时间仿佛被人无限拉长,待到沈珂眉间打结便听不远处林中似有马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声,她心瞬间跳起卡在了嗓子眼,慌乱地拎着水壶向前跑了两步,差点被盘根错节的古树根绊倒才回过神,往回跑到正啃草的马身边。
据迟清晚所说上一世沈家少说在三年后才会被皇帝处置,可近来已然有风声。
那原该在几年后的刺杀——
想及此,沈珂脚下滑了三四下才好好踩上脚蹬,上马后来不及多想便向传来马鸣声那处跑去。
——
说不清什么感受,迟清晚在驾马前行时不经意回头看到沈珂模糊在林间的的笑颜,与往日沉稳、游刃有余说话做事的她不同。
她好像和身下奔腾的马融为一体,遮掩不住的亢奋令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开口喊出声。
迟清晚的心如冰透了的瓮罐骤然倒入热水,炸开裂缝,摇摇欲坠。
他不自觉地勒紧缰绳,急行的马缓缓放慢脚步,前面人的背影随风隐进林子中,这回比试他理所应当会输,也早知道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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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灯会,沈珂问他是否心悦于她,他答不知并非有意欺瞒。
前后两世,他母亲与姐姐因宫中明争暗斗中不明不白病逝,他只能被架在皇子这高位上眼睁睁瞧,感受亲人生息如流水逝去再不复返。
皇帝看在他那张与母亲七分像的脸的份上,将他视为件白洁珍贵的瓷瓶,每每看到便感慨自己悼念故人的深情。
可后宫这样美丽的瓷瓶不下数十个,他又因皇帝无用的宠爱成为众矢之的。他心知道这类观赏的物什多了就跟路上的石子没什么区别,随便碎在哪个角落都不会有人多施舍半分目光。
他的心肝早也同宫中众人般枯槁,再不复孩童时天真,想当初他与沈镂玉不过是双双抱着母亲的牌位惺惺相惜罢了。
久旱逢甘霖,叫他怎么敢轻信自己的心还会为人所触动。
——
思索间,迟清晚不由自主停在原地。
一时不留神,耳边温和的春风骤然变得锋利,他凝神侧过头,一根银针从他眼前穿过擦过他的睫毛,直直扎进身前的树干中。
他思绪停下,驱马向针来处缓缓走去,同时手背到身后摸上腰带上盘起的匕首。
哗哗阵风声吹过林海,盖过人掀起树丛杂乱的声响。来人手持匕首脚踏树干跃起,阴影遮天盖日吞掉迟清晚的身形。
迟清晚双眉拧起从马背上跳起,双脚踩实在地上连连后退的同时抽出匕首横在胸前,刺客身穿暗绿色衣裳方才屏息隐在丛间竟令人毫无所察。
那刺客双脚一跃踩到马上,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发出难听刺耳的鸣叫,趁他没站稳将他掀下马后,迟清晚看准时机将双指放在唇上吹出声哨响。
此马灵敏又通人性,竖起耳听见哨声后双蹄又向后踹,刺客惊险躲过后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马朝外头跑。
刺客心慌,若被谁发现怀王不在马反倒跑回去,定会派人来寻。
迟清晚趁对方慌神向左右看去,空无一人。侍卫不是被人支开了,就是这里在布防时被遗漏了。
是叶重楼,迟清晚当即想到。此次是他向圣上提出要让迟清晚全权筹备狩猎事宜,这下就算是他遇刺外头也会说是他是个草包布局不慎害死了自己,或者要怪他偏要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不清楚对方实力,不过既然出手就是奔着自己命来的,想来此人也不好对付。
在刺客站稳落地的瞬间他便打定主意。
可就在他踏出脚转身的瞬间,林子深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
他猛然回头,下秒沈珂驾着白龙驹犹如天降神兵,她看也不看向前冲到刺客身边,趁他转身反应的瞬间脚将要踹上他的肩时,被他双手抓住了脚踝。
在她差点就要被甩下马时,一把匕首迎面朝两人之间扎过来,刀锋赫然对着刺客,逼得那刺客不得不松手向后退。
沈珂也在惯性的作用下身子向后仰,上半身几乎掉出马背!
千钧一发之际迟清晚顾不住想太多三步并作两步朝那边扑过去,可是两人间隔太远,迟清晚扑到地上扬起灰眼睁睁看着沈珂即将掉下马去。
“扑通!”一声闷响。
迟清晚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沈珂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三四圈后停在原地不动弹,不多时,她竟舒展开身子歪歪扭扭地坐起身。
沈珂撑起身子来不及看自己的伤势,竟转过头先朝他安抚一笑。
看到她这样,迟清晚站起身都来不及拍身上的灰跑过去,他的腿方才磕到也变得瘸了些,可他顾不上这些。
迟清晚还没来得及到她身边,就侧眼看到刺客持刀再次朝他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