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杀手被攻略的二三事》 第1章 芙蓉之死 昏沉中,苏白听见有人嚎丧: “将军,不好了!禁军来抄家了——” 他头痛欲裂,摇晃起身,竟发现自己一身不挂,还遍布浅浅伤痕。 旁边还睡着一个人! 少年顿时羞红了脸,这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被推搡进入花轿时,他心里咆哮:“我不是新娘子啊!你们找错人了!” 奈何身体沉重,一言不得发。 烛光下,微生延渊笑得放肆:“可莫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少年心里崩溃:你我都是男子,何来虎狼之词啊啊啊!!! 不对,别扒我衣服啊!!! …… 时间回流半晌前—— 九月十二,午后时分。 姜国最近出了件大事——骠骑大将军微生延渊要娶妓楼头牌玉芙蓉为妻。 此将军是出了名的浪荡可笑。 因其常年流连于烟花场所,大家私下都叫他红帐元帅。 有人曾笑言:“照他的性子,说不得哪天便要娶青楼女子为妻了。” 如其然,几日后,微生延渊高调宣扬:骠骑大将军要娶极乐楼的头牌玉芙蓉为妻。 今日,九月十二,便是婚期。 红妆轿辇所过之处,招惹来阵阵私语。 “老将军若在世,便是抗旨撞死殿前,也不会让妓女进正门。” “谁让老将军死得早呢,咱这位将军天煞孤星的命,克亲。可怜微生家世代清流,如今竟让妓子成了主母。” “岂非钦天监亲批的命格,说将军的天命配偶就在极乐楼,这才火急火燎定下的亲。” “这玉芙蓉命真好啊,成了将军夫人。可钦天监的话岂能当真,当年敬德皇后……” “不要命了,敢提那档子事。你管将军信不信呢,皇帝陛下信,将军大人就信。” “咱这位将军,为皇帝陛下马首是瞻。” 呵,不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吗。 如今做出这档子荒唐事,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微生延渊才不管别人如何言说,只要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他悉数照办。 想这玉芙蓉也是个神人,半年前只身来到京城后献艺于极乐楼,容貌千娇百媚,一手琵琶技艺更是出神入化,每每扣弦,当真是五陵年少争相缠头,富家子弟争相吃醋。 不久,她便成为了极乐楼的头牌,也为极乐楼带来流水般的银子。 但她有个规矩,便是将自己束之高阁,卖艺不卖身。 曾扬言谁若要了她,就去向皇帝陛下请圣旨去。有圣旨,她便嫁。 众人皆当是个笑话,可谁也没想到皇帝真下了旨,将她赐婚给了微生延渊将军。 更出人意料的是,微生延渊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满面风光的谢主隆恩。 京城子弟们即便动了纳娶的心思,也不过是一顶粉轿从偏门藏进府,再给个小妾的名分罢了。 而天子偏偏把这风月场中的琵琶女指给微生将军做正妻。 在朝臣眼中,他们会想,皇帝当年即便杀了微生家满门,徒留一子,这心里还是厌恶微生家的,所以要给微生家里塞一个青楼女子,恶心死去的老将军。 不论皇帝朝臣们怎么想,赐婚对极乐楼来说是件喜事。可眼下,极乐楼并不太平。 因为——新娘玉芙蓉死了! 半盏茶前,极乐楼待嫁闺房。 老鸨看着堆满桌案的银锭子,笑得两眼一缝,合不拢嘴。 单是将军府给的所谓聘礼,便是她一辈子困死在这青楼妓馆也挣不到的。 正盯着白花花的银钱想入非非,玉芙蓉冷着脸过来,幽幽道:“阿妈靠我平白得了偌大钱财,今日婚嫁,特向您讨些彩头,还望应允。” 老鸨是出了名的吝啬,自然不会答应。 她脸色不悦,这死丫头是眼看将军府的轿辇到了楼下,把她架在火上烤,便愤然道:“娘子马上便要成为将军夫人了,届时凤毛麟角要什么得什么。我就这些私产,怎比得上将军府的金山银山。” “我要的,只有您有。” 对方脸色顿时难看,更不耐烦道:“你要什么?” “十年前,微生将军府抄家时流出来的蕊玉佩。”玉芙蓉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鬓边钗环。 老鸨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蕊玉佩确实在她手里,可这个丫头怎会知晓玉佩的下落。 不可!此事万不可宣扬出去。想到这,她勉强挤出一丝笑:“你胡说些什么,我不知晓什么玉佩。” 玉芙蓉气势凌人,容不得对方拒绝:“我自是有把握,才敢跟您开口。您若不与我,将军府的轿辇已到楼下,我若有个好歹,您又该如何向将军交代呢。” 老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连银子都震掉了几块:“死丫头,你敢威胁我!” “阿妈还是尽快给我的好,不然闹起来,咱们都不好收场。” 老鸨大骂:“放屁!老娘还能被你吓到,将军府的喜轿已到楼下了,嫁与不嫁由不得你!” 玉芙蓉阴恻恻的笑:“若不与我,信不信我死在这,彼时您该怎么跟将军……交代……” “咳咳咳!” 场面突变,她的笑容被剧烈的疼痛扭曲,双手死死扣住心口,腹部吞心噬骨的灼烧感让其全身气力尽失。 一袭红装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嘴里咳出的大片黑血污浊了金丝嫁衣! “救我……救……” 玉芙蓉瞳孔映出老鸨扭曲的面容,喉间如破败胡琴般渐趋渐弱,到最后竟伴着呼吸戛然而止。 短短时间,玉芙蓉死了!就这样诡异的死在了老鸨面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惨了老鸨,一时怔在原地,思绪一片空白。 “阿妈,将军府的人到楼下了,马上来接新娘子——啊!”伙计张秋的话打破了房内诡异的诧寂,待发现死在地上的玉芙蓉,也惊吓的叫出声来。 更诡异的是,玉芙蓉的尸身竟开始腐化,不多时便成了无味的尸水,沁入地缝又腾起袅袅青烟。 片刻功夫,地上仅剩一件血红嫁衣,和在穿堂风中轻晃的凤冠。 一个大活人,就眼睁睁死在了老鸨面前,还变成水消失不见了!骇人听闻! 就像玉芙蓉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房梁上又突然掉下一个黑衣蒙面人。 那人“轰”一声坠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本就心力交瘁的老鸨快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吓死过去,战战兢兢道:“谁?你去瞧瞧,是死是活。” 小伙计壮着胆子,拉下黑衣人的面罩,试探一番鼻息:“还有气息,应该只是昏迷。” 面遮揭开之后,那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观之如沐春风。 但此等情况下二人可没闲心留意这些,还没等他们从恍惚中缓过神思,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吉时已到,新娘子可收拾妥帖?该起轿了。” 那声音虽平淡,但在老鸨耳中却似催命锣鼓。 这桩婚事是皇帝陛下同意的,现在新娘死了,甚至尸骨无存,自己这个当家人可该如何向皇帝和将军交代。 届时不只是荣华富贵不在,便是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也当另说!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芙蓉娘子还在梳妆,再等片刻。”说罢,她又压低声音道,“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小厮倒是机灵,建议道:“这桩婚事本是钦天监促成,将军大人此前也没见过玉芙蓉的样貌。不如,找个人替上。” “可现在外面都是迎亲的人,再找新人怎能不暴露。” 伙计瞥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少年,说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老鸨捶胸:“他是男的!” 伙计不以为然:“将军浪荡成性,男女不拒,此事远近皆知。反正将军也不知玉芙蓉真面目,不如将错就错,拿他顶上。” “况且,您也不想被治罪吧。”喃喃细语,却字字锥心。 老鸨咬咬牙,心一横:“好,就按你说的办,快把这身喜服给他换上。” 伙计倒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将少年扒得只剩里衣与亵裤,又麻利的将喜服层层件件穿戴整齐,粉面钗环,大红盖头,应有尽有。 此计虽不高明,但也是在这紧迫情形下,最后的办法了。 若不被发现,则皆大欢喜,即便暴露,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片刻之后,便有了下面滑稽的一幕: 蒙了盖头的新娘子,被极乐楼的小伙计背着上了花轿。 老鸨跟在后面找补:“新娘子羞怯紧张,连路都走不得了。” 人群又是一阵成何体统的叹息…… “起轿!” 喇叭唢呐吹吹打打,接亲队伍洋洋洒洒,虽然没多少人看好这桩姻缘,但将军府的排场确实大得独一无二。 人群热闹鼎沸,极乐楼也莺歌燕舞。 老鸨瞧见新娘平安进了轿辇,心里高悬的石头落地,转眼看着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又是一阵眉开眼笑。 再也不会有人去追究,玉芙蓉是如何死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蕊玉佩的消息,会牢牢困死在这个死人嘴里吧。 无人在意的角落,刚才的伙计长舒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细汗,盯着喜轿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暮色黄昏,残阳如血。 极乐楼旁侧的戏馆来了新折子—— “虎父犬子!”茶楼二层的老者喉间滚着痰音,枯掌拍在《东方氏平戎十策》残卷上,茶汤正淹了“忠义”二字,“回昔当年,老将军雪夜渡漳河,血战七日归来还军旗紧攥。奈何——家门不幸逆子出,这孽障竟用一十八道军功换妓子凤冠!” 第2章 苏氏兄弟 九月十二,傍晚。 苏白被喜轿抬到将军府时,虽有些朦胧意识,但由于迷药的缘故,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不对啊,自己明明是被首领派往极乐楼与玉芙蓉接头的,怎么被稀里糊涂送上了花轿成了待嫁妇? 按照原计划,他此时应该顺利将催情毒药交给玉芙蓉,全身而退才对,而不是被当成新娘子送来婚嫁啊! 苏白感觉自己的世界颠覆了。 他是如何下的轿辇,已然不知,只是被人架着,模糊听见一阵低沉轻缓的声音:“爹娘都死绝了,还拜堂给谁看,直接送洞房吧。” 连过场都没有,他便被人扶到喜房床上。 屋内,凛冽的熏香气在鼻端萦绕,倒叫他清醒了几分。少年勉强抬动手腕,摸索到胸前被绑在里衣的小药瓶。 万幸,催情毒药还在自己身上。 按照计划,玉芙蓉会根据组织的命令给将军微生延渊下毒。既然她已身死,这个任务便只能由自己完成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被不归舫委以重任,他绝不允许计划在自己身上出现闪失。 屋内烛火通明,偌大的房间唯他只身一人。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出现一个人影。 门外婢女行礼道贺:“将军有喜了。” 那人摆摆手,含糊道:“都赏,先下去吧。” 应允声后,朱漆木门便被大醉的男人撞开,一身酒气直冲苏白面门,叫人皱眉。 来者正是新郎官——微生延渊。 他方才在酒席之上被灌了百八十杯,奈何酒量如他也红了双颊,脚步游离。 可即便失了三分神智,今晚的**良辰却是不能错过。 微生延渊摇摇晃晃的走到床前,抬手便扯下苏白的盖头,顺便揉了揉对方的小脸。 “娘子,初次见面,为夫见礼了。”微生延渊张口,因凑近了的缘故,一身酒气熏得少年屏住呼吸。 那人剑眉斜飞入鬓,烛光斑驳投影在英气狠砺的脸上,光影明暗变幻莫测,危险却又让人心驰神往。 那张脸,让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浪荡公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紧接着,微生延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向苏白腰间的束带伸去。 少年对微生延渊在姜国的浪荡形迹是有所耳闻的,这档子事本应是玉芙蓉来做,可却平白落到他的头上。 罢,虽说少年对那方面的事尚未开智,但为了不归舫,区区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想着,苏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但紧绷的身躯,和因羞怯红透的双耳,暴露了少年心里无尽的紧张不安。 心思单纯的小杀手,第一次出任务就栽在了多年风月场厮混的将军手里。 微生延渊勾起嘴角,饶有兴趣道:“极乐楼头牌,果然生的好看。钦天监正和皇帝陛下可给我挑了个好娘子。” 说罢,他一把扯开少年的衣服,露出少年花白的里衣。 那身喜服上,藏着玉芙蓉的斑驳血气,这可瞒不住微生将军。 此番景色,少不了后宫那位的手笔。 但眼下,他并不能探究那些。 有人让他忍…… 如此良辰,还是莫辜负了皇帝陛下的美意。 双唇下扣,正贴在少年略干涩的嘴角。 那种感觉,就仿佛将苏白贴在一团火上,身上的水分被一点点烤噬殆尽。 “嗯……”苏白发出一阵嗫嚅声。 “这是什么?”微生延渊的手在苏白身上游走,冷不丁摸到装在少年里衣的药瓶。 顺势解开贴身衣物,微生延渊直起身子,将瓶子在鼻下嗅了一嗅。 心中顿时明白一二。 眼见东西被微生延渊拿走,少年想解释什么,却因为迷药的缘故动弹不得,只能盯着对方愈发黯淡冰凉的眼神,心中蔓延出无尽的不安。 微生延渊冷笑:“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上面的人还不放过我。但他们是不是太狂妄了些,区区一瓶迷药又能做得了什么。” 紧接着,凛冽如剑的眼神划过苏白一览无遗的胸前。 什么迷药,不应该是催情毒药吗? 少年凌乱的思绪被微生延渊冰冷的话打断:“竟还是个男孩,你不是玉芙蓉。看来今夜也不必留情了,莫浪费天家一番美意,对吗?” 此话一出,苏白心脏紧缩,仿佛停了片刻。 他现在跟待宰的小羔羊有什么区别。 眼下时局思索不明,苏白思绪杂乱,身上传来的阵阵痛痒也被他忽视。 临行前,他和阿兄苏眠一起接到组织的任务,他拿催情毒药去找极乐楼头牌玉芙蓉接头,苏眠则带着迷药潜入东宫,迷晕太子后窃取东宫玉玺。 可现在自己的毒药怎变成了迷药,难道毒药在阿兄手中,自己拿错了? “嘶——”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巨大的痛感将少年思绪拉回现实,微生延渊果然如其言,下手丝毫不留情。 冤家,颠狂忒甚,揉碎鬓边花。 一夜无眠…… 阿兄,我食言了。 对不起。 …… 十年前,霍家获罪满门抄斩, 只有霍白一人侥幸活命,在官兵追逼之际,他初次见到自己的兄长苏眠。 那是在颠沛流离的逃亡路上,衣着破烂的少年在高烧呓语时撞见了那抹黑衣。 此人单手执剑,身姿飒爽如飞燕,三两下便解决了他身后的追兵。 “我叫苏眠,母亲怀你那年走失的兄长。” 从那之后,他便跟着这位阿兄回到了名为不归舫的杀手组织。 据苏眠所说,他幼时走失后便生活在不归舫内,副宗主给他重新起名为苏眠。 也是副宗主得知霍家遭难,特唤他来搭救自己的亲弟霍白。 从那以后,霍白更名为苏白,算是彻底与霍将军次子的身份道别。 “阿兄,霍家是冤枉的,我一定要为父母昭雪。”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霍氏家族一百零六口人血溅青砖,尸横遍野的阴色场景。 苍天落雪,昭示不公。 弟弟羸弱单薄的肩膀扛着一百零六口冤死的亡魂,苏眠看着便心疼。 天大的苦楚,怎能让你自己扛。 “好,阿兄帮你。” 自此,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潜心武学,只为给家族昭雪。 他们虽从未见过宗主,但在副宗主的帮助下,苏白摆脱了桐国官兵的追缉,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于二人而言,两位宗主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不归舫就是他们第二个家。 因此,组织的所有命令,不论是非曲直,他们悉数照办。 舫间十年,两名苏姓少年就像两柄被重铸的利剑,成为不归舫最出色的杀器。 平日里,苏白常望着舫间池塘摇曳的荷花出神,当年抄家时,母亲在慌乱中塞给他一块荷花形状的玉佩,让他务必妥善保管。 如今母亲已经离去十年了,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那块部分残缺的荷花玉佩有什么秘密在等着自己。 昨日,上面下达了命令,让他和阿兄苏眠共赴京城。 随任务而来的,还有一个匣子,里面端放两支流光药瓶。 苏眠细心分辨好药物,将盛放□□的瓶子递给苏白,说道:“这个给你,里面放的是猛药,千万小心。” 他的任务,是潜入东宫盗取太子玺,身揣迷药以备不时之需。而苏白则需要将这特制的毒药交给极乐楼头牌玉芙蓉。 另外,交到苏白手上的,还有一张字条。 玉芙蓉似有反意,汝监其顺利入轿将军府,勿出差池。 不错,玉芙蓉也是不归舫的人。 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这是那位大宗主所不可容许的。 棋子就该安安稳稳待在棋盘等候差遣,不是吗? 此行,苏白除了要将这瓶药物交予玉芙蓉,还要时刻提防玉芙蓉的动作。 他笑嘻嘻地安慰苏眠:“放心好了,我未必会和玉芙蓉交手。倒是阿兄你,听说东宫守卫森严,可要万分小心。” 苏眠抬手抚摸弟弟的头,又掸了掸苏白身上的尘土,说道:“我这次只是行窃,不会与他们正面交锋,宽心。” 他是个爱干净的性子,看见亲近之人衣袂的尘埃,便想拂掸干净。 苏白明显更兴奋些:“阿兄出马必万无一失,倒是我,第一次出任务,肯定要出色完成。” “好,明晚二更天咱们在南城门会面。等任务完成后,阿兄带你去买你最喜欢的藕粉糖糕吃。” “一言为定!”小苏白兴致盎然。 苏眠觉得眼前时光便是最好的光景,即便从小到大没有父母的关切,但现在他有亲兄弟陪伴在旁。 往后的每一日,他都不会孤零零一人。 小白,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苏眠在心底种下一颗种子。 幸好对于他们来说,不归舫的要求都算不得艰难。 可现实总是予憧憬者当头一棒。 两个少年都认为这次任务将会顺利而归,却不知月上枝头时,一道黑影从窗边闪过,刹那间,苏眠和苏白的药物便被调换。 此人功法必是极为顶尖的,睡梦中的兄弟二人竟无一人察觉。 …… 不知今晚,阿兄在南城门寻不得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子。 抱歉…… 第3章 琉璃匾碎 九月十二,午后。 东宫门前,甚是空旷。 但此刻,这里却人满为患。 苏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目光落在那匹黝黑的马背上。 一位鲜衣少年郎在马上昂首挺胸,执弓正对东宫正门的琉璃牌匾。 东宫几个年迈的守卫吓得要死,在门前急得团团转,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唯有个穿浅红衫子的小姑娘,后背挺得像株春竹,死死挡在马前,一脸凛然。 尽管马上之人,是宋王爷家的独子,宋思梧。 少年语气跋扈,将话大声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太子姜茗川还真是个缩头乌龟,多次避而不战,可还有一点姜国男子的气概?” 说罢,他看向身下的小姑娘,略带讥讽:“东宫是没人了不成,竟叫一个女使抛头露面?我可不屑与女流争辩,快去叫姜茗川来见我!” 小姑娘毫无惧色,大声辩驳道:“放肆!不仅直呼太子名讳,还敢来东宫闹事!等殿下回来,定是要治你的罪!” 宋思梧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嘴角扯出邪笑:“他敢回来吗?如今满京城谁不知,太子就是个只会躲在宫墙里的废物!” “既无胆略,何堪王储!今日我便一箭碎了你的牌匾!” “而你个小丫头敢这样与我讲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他马鞭一挥,带着风声的鞭头竟向着少女奔来。 “啪”的一声,小桃红脸上顿时浮起一道血痕。 她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却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的瞬间,弓弦弹响。 利箭破空,竟直接将御赐的琉璃匾射碎两半,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如此鼠辈,不若早日让位,省的叫人笑话。” “姜茗川若气不过,便来宋府寻我要个说法。当然,他也没这个胆子!哈哈哈!” 宋思梧将此话抛给所有人听后,便调转马头,冲开人群,扬长而去。 只剩下议论纷纷的平民百姓和捶胸顿足的老守卫们。 人群传来不忿声:“这也太欺负人了,堂堂太子竟被这样羞辱。” 也有人不屑道:“谁叫太子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你竟敢这样诽谤于太子殿下……” “我就说了,你看如何,还会有人计较不成?” 确如其言,姜茗川在姜国就像是一个人人得而当作谈资的笑话。 主要原因,无非皇帝的厌弃与猜忌罢了。 见宋思梧已骑马走远,门前那些老守卫才敢挪动脚步,招呼着让看热闹的百姓散开。 待人群渐散了,远处缓缓走来一人。苏眠离得较远,看不真切,但那些六神无主的守卫们却像是看见了主心骨,纷纷围上前去。 此人便是姜国太子,姜茗川。 显然,他就躲在不远处,只等到宋思梧走了,才敢现身。 他听完下人们的话,并未有任何愤色,反而蹲在地上将碎掉的匾额一块块捡起,揣进了东宫大门。 小桃红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终没再讲一句话。 苏眠看在眼里,心念道,这姜茗川难道真的像宋思梧说的那样,是个硬不起来的软骨头? 不管怎样,他今天到此的目的,是太子玺。 干完这一票,他便收手,去调查当年霍家蒙冤的真相。 隔着衣衫,攥住“迷药”的手也愈发用力起来。 确实如苏白想的那般,现在苏眠身上的,并非迷药,而是一瓶猛烈的催情毒药。 但苏眠毫不知情。 说来奇怪,东宫守卫远比苏眠想的松懈,他三转两转便轻而易举地窜进太子的寝宫。 太子姜茗川,文韬武略俱不精通,家国政事充耳不闻,独爱侍弄些花草鱼虫,做个逍遥王爷。 也是个被打了都不敢吭声的主。 而那些旁落的政务,便落到了他的老师,丞相岳守拙手中。 在诸位大臣和后宫那位的眼中,太子姜茗川或许就是一块成不了气候的顽石。 据悉,今日东宫守卫松懈,他需要潜入太子寝殿,将迷药洒入太子吃食中将其迷晕,然后打开存放太子玉玺的密室,掠取太子玺。 这种任务对他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 所以他现在已经想好了晚上带阿弟去哪玩了。 果然,东宫的防卫十分松懈。 苏眠轻手轻脚潜入殿内,纵身一跃,野猫似的窜上房梁,将自己隐入周遭环境,静待太子归来。 细细打量自己所处的房间,见殿内处处高架紫檀宝阁,各式青花瓷器、琉璃花樽错落有致。 这屋子里面随便一件物件,便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也未必负担得起。 纵览全厅堂,当真称得上一句金碧辉煌。 看来太子虽被当作笑料,但吃穿用度还是顶好的。 希望小白那边行动顺利吧,苏眠正在心底念想,外面突传来一阵喧嚣——太子回来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贵气男子,后面还跟着方才与宋思梧对峙的小桃红。 仅一眼,苏眠便被对方那双眼睛夺去全部视线。 远山眉下的双眸,蓄着七分涣散倦意。 眼尾微挑,又偏生被长睫掩盖几分凌厉,一袭华贵,分明是个天之骄子。 左眼尾那枚朱砂小痣,恰似雪地里溅了滴心头血。 苏眠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荒寂原野陡然兀立的冰山般……孤寂,甚至是懒散。 就连宽衣解带时,胳膊都舍不得抬过腰间。 长相这样好的人,真的是传闻中那个怯懦无能的太子吗? 朱门关闭后,除去躲在暗处的苏眠,殿内只有姜茗川和小桃红二人。 姜茗川从暗格里摸出个白瓷罐,递向小桃红:“母妃让你出宫送糕点,反倒生了这场是非。这雪脂你收着,涂在伤处,别留了疤。” 小桃红不肯,语气带着哭腔:“这么好的东西,给奴婢是浪费了。奴就是看不惯宋家的张狂,他们今天竟敢……” “够了!我并不想与旁人断这些是非。母妃命你出宫给我送些糕点,既已送到,赶在下钥之前,快些回去。”说完,姜茗川的语调带了些温和,缓缓道:“你一个女孩子,怎敢去挡宋家的马,幸好今日的宋思梧不是个嗜杀的……” 小桃红酸了眼角,委屈道:“奴婢真替您生气,您不知道,宫里娘娘……” 她的话乍止,心里暗称不好。 出宫前娘娘反复叮嘱,绝不能提宫里的事,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拦住。 “母妃在宫里怎么了?”姜茗川急得出了声。 小桃红见瞒不住,一边哭一边下跪:“殿下恕罪,实在是娘娘怕殿下伤心,才不让奴婢讲的。前月宋贤妃故意挑娘娘的不是,让娘娘在露夜天里抄经,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被宋贤妃一折腾,已经卧病十余日了。” 她抹了把泪,声音哽咽:“偏宋贤妃把持御医局,娘娘身上的寒气硬是拖成咳疾,连一碗对症的好药都用不上。今日奴婢本想守着娘娘,但娘娘担心殿下多日不见宫内消息,徒增担心,这才勉强撑着身子做了糕点,让奴婢带出来。说是……道个平安。”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哭声吞没。 “岂有此理!” 他将瓷罐重重顿在案上,胸口止不住得起伏。 太子心如刀绞,想不到自己一再的退让竟让母亲在后宫遭此罪过。 姜茗川扶住小桃红的胳膊:“我这里还有些丹药,你且带回去给母妃。” 随后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倦意被厉色冲散,“明日,我必进宫去见她。” 母亲,儿定要让您,平安顺利地成为太后! 姜茗川在心底重复。 小桃红连连点头:“能见到殿下,娘娘又是会高兴许久的。” 装了糕点的篮子换上丹药匣子,一辆马车便载着小桃红回了皇宫, 马车轱辘声渐远时,苏眠在暗处看得心头发沉。 他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活得竟不如自己与苏白自在。 传闻里的 “笑话” 二字,不知藏着多少难与人言的憋屈。 待过了会,云舟进来服侍。 “殿下,浴华池已备好。”他服侍太子褪去外衣,轻声细语道。 姜茗川抬抬手,语气略含疲惫:“知道了,下去吧。” “奴婢给殿下准备了糕点,晚间殿下尝一下吧。”看见他的太子殿下一脸疲惫,少年有些心疼。 “好,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云舟退下后,恢宏气派的宫殿竟只剩下太子一人,外加藏在房梁上的苏眠。 从上面望去,太子撩起北面的东珠帘,移步里间,苏眠见状也立即跟上。 姜茗川褪去身上的衣物,将束发金冠摘下,松散墨发如瀑布般堆在光滑的双肩上,然后缓缓进入氤氲热气的浴华池。 果真如情报所言,太子姜茗川阴盛阳亏,每天都需要在名医精心调配的药池中沐浴。 袅袅水汽如游龙般升腾环绕,将姜茗川精壮的身形染成水墨剪影。 池边乌木案板上,一只曜变盏正漫出雪芽茶香。 真是个下药的好机会。 第4章 疑案初现 苏眠打开那只散发诡异蓝光的瓶子,一股稀薄的香气便如小蛇般窜进少年口鼻。 寝宫内焚香正浓,这气息却像淬了冰,丝丝缕缕钻进肺腑,格外清晰。 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瞬间屏住呼吸,但为时已晚,浑身皮肤瞬间泛起细密的痒意。 苏眠暗称不好,分明是组织派发的迷药,为何会引发如此不适。 可来不及细想,任务要紧。 他紧咬舌尖压制战栗,在房梁上轻扣瓶身,药粉便如细雪般簌簌落入茶盏。 只待姜茗川喝下那杯茶,太子玺便可手到擒来。 不多时,沐浴完毕的姜茗川披着宽松泽衣,缓步走到木案前,同往常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不归舫研制出的催情毒药,素来霸道。 片刻间,他已双颊微红,气息渐粗,起伏明显。 姜茗川张口欲叫人,却发现喉咙被堵住般,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可笑,居然在自己寝宫被暗算了。 药泉疗养的气脉和□□的毒素在姜茗川体内游走相撞,气血倒逆攻心,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直直栽倒在地。 苏眠只当是迷药生效,略笨拙地从房梁上跃下。 方才吸入的异香仍在作祟,他浑身燥热难耐,却强忍着不适架起姜茗川。 对方炽热的鼻息攀在少年脖颈,激的他止不住的瑟缩。 强撑着体内翻涌的热浪,苏眠半拖半抱地将人挪到浴华池旁的玉石神兽浮雕前。 托着姜茗川的手从神兽双目前掠过,浴华池的池水竟泛起阵阵波澜。 组织果然手眼通天,连太子的暗室都摸得一清二楚。 据情报所传,东宫密室便藏在浴华池之下。 随着池水渐浅,斑驳的汉白玉池池底忽然传来震颤。 苏眠扶住昏沉的姜茗川后退半步,只见浮雕正中裂开三尺缝隙,蒸腾的水雾中,一道向下的石阶赫然显现。 太子果真是在藏拙,装出一副不谙政事的样子糊弄旁人,自己却在韬光养晦,筹谋杀局。 青苔腥气混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苏眠将火折子咬住,半拖半抱着姜茗川踏进暗室。 他不敢将人留在外面,若迷药失效,自己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湿滑的青苔在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身后传来机关齿轮转动的闷响。 待二人消失在尽头,密道果然如少年担忧的那般,缓缓闭合,复原如初。 苏眠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将太子也带入地底。单凭他自己,怕是不易找到密室出口。 密室里果然别有一番天地。 书案板牍,柜格盒匣,应有尽有。 苏眠随意将姜茗川倚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桌案上的蜡烛。 暗阁在火焰照射下显形,那是嵌入石墙的檀木架,积尘随着苏眠的触碰簌簌飘落。 他在柜格上翻找良久,直到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纹,终于在一堆案牍符器中找出一个鎏金黑匣。 苏眠指尖凝滞片刻,随即小心打开盒子。 匣中骤然漫出的寒气激的少年双睫轻颤,一块方正的温润玉玺正显露眼前。 玄玉雕琢的太子玺吞吐幽光,四棱精雕细琢着蒸腾山海纹,一条小龙旋卧于宝珠之上,栩栩如生。 此物正是苏眠本次行动的目标,东宫太子玺。 任务如此顺利,苏眠心头那点窃喜刚冒头,反倒引得身体更加燥热。 欢喜过后,他心底又泛起不安,这过分平顺的夜晚像是浸了糖的倒刺,让血腥气缠着喉咙蔓延。 姜茗川仍倚在石墙边,烛光透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羸弱。 许是烛火招摇或者催情发作,他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双眉紧蹙,分明是要醒的模样。 突然,烛光猛地一凛,莫名的寒意瞬间袭来。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劈向苏眠,指尖一勾便卷走了少年手上的太子玺。 “你是谁!”苏眠反应过来,怒目相问。 对方裹在黑衣里,半句不答,将太子玺放入怀里便闪身后退。 转眼就没入暗室深处的阴影里,丝毫声息都没留下。 苏眠急追几步,这才发现在暗角处,竟藏着间侧室。 若非黑衣人消失于此,他绝难察觉这道窄门。 那入口极狭小,仅容一人弓身通行。 难不成那人藏进了里面? 太子玺被夺,绝不能罢休。 苏眠心一横,小心翼翼迈入窄门。 不知前方,危局几何。 要速战速决,小白还在等自己汇合。 苏眠刚踏入侧室,周遭烛火突然 “噗” 地燃起。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数排书架,层层叠叠的信笺堆到了顶。 他凝神细听,眼观六路,却连半分人气也没探到。 正疑惑时,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 那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格外清楚,满是不屑的挑逗。 “小子,看这里。”毫无情绪的声音蓦然升起,激得苏眠一身冷汗。 他急忙转身,却见三道寒光,夹杂一抹黑影,直奔自己面门! 是黑衣人的暗器! 对方的攻击速度极快,撕裂空气,避无可避。 若被命中,非死即伤。 他足尖点地猛地后掠,堪堪避开那三枚镖。 但那抹黑影,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闷响炸开在胸口,苏眠像被巨石砸中,踉跄着摔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显然,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可太子玺还在他手上。 苏眠心底一凉,胸口的痛意顺着筋骨往四肢爬,还勾起了方才的燥意。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难不成今晚真要栽在这里? “你是谁……咳咳……” 对方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能躲我三镖,功夫不错。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说罢,依旧是一阵冷笑。 “什么意思,把话讲清楚!” “小子,劝你一句,你眼中的真假是非,未必是真的。”说完,对方将太子玺揣入怀中,身形同鬼魅般彻底消失在少年眼前。 “别走……”苏眠挣扎起身,却被一股巨大的痛意扯得心惊胆颤。 他低头,只见胸口竟被枚铜钉死死钉着一封信。 方才那一击,竟是对方随手在木架上拿取的纸页? 薄薄几张纸在对方手里竟有千斤之力。 苏眠倒吸口冷气,这是故意留了他一命。 他强忍痛楚,双手颤动拔出钉在胸口的铜钉。 随着"嗤"的一声皮肉撕裂,股股鲜血顺着身体蜿蜒成溪,几滴朱红坠在信笺上。 还好铜钉无毒。 他望着信纸上刺目的血点,竟莫名生出点歉意 不好意思,污浊了人家的信件。 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有心思关心这种小事。 苏眠伸出手指想拂去上面的血污,封皮上的字却像惊雷般劈进眼里。 “霍氏灭门案”。 几个银钩铁画的篆字刺破泛黄纸面,墨迹似乎穿透十年光阴,直扎眼底。 苏眠浑身一震,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慌忙去拆信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