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把男主当替身啊》 1、第 1 章 中州,归一城。 大好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晌午就乌云盖日,雨水稀里哗啦落了下来。 眼下正是天下第一门派归一宗收徒的日子,归一城里摩肩接踵人来人往,春雨兜头一浇,人们便呼啦啦地往旁边的清风楼里涌。 清风楼是这归一城中最大的酒楼。雨天留客,坐在柜台里打算盘的掌柜看见这么多人,十分高兴,立刻招呼后厨抓紧时间烧茶水。 不多时,整个大堂内温热的水汽便氤氲开来。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抑扬顿挫地讲着时下最流行的姻缘记。 “却说那西域莲华宗皆是佛修,古刹深深,清规戒律刻了满墙,乍然一位妙龄少女出现……” 雨天到底湿寒,加之进了归一宗参加弟子考核的人一时半刻出不来,客人们也不急着离开,叫小二添了酒茶,热热闹闹地坐在台下听起来,时不时叫一声好。 相较于一楼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大堂,酒楼二楼的隔间则要安静许多。 二楼尽处的一间隔间里,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挽起了竹帘,露出帘后半张温文雅致的脸。 楼下说书的声音清晰了一些,春风裹着湿润的雨水气扑面而来。 桌子上放着一道传音玉简,正在明明灭灭地闪着灵光。 江悬玉垂眸把玩着手中略有些陈旧的折扇,终于从对面事无巨细的喋喋不休中听到了最关键的信息:“所以说,洛家灭门了?” 玉简对面的动静停顿了片刻,再次传来归一宗宗主陆远舟略带叹息的声音:“是。按照你说的,我们的人确实截住了一伙向洛家寻仇的人,但第二日,洛家依旧被灭门了,只留下一个道骨尽毁的旁支子弟。” 经过干预后,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江悬玉略皱了皱眉:“可有具体查探过?” 陆远舟在另一头“嗯”了一声,解释道:“查过,那些前来寻仇的人和府邸里的尸体都查过,寻仇的人向我们反复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动手,而且那些尸体身上无一伤口,神情也大多安宁,魂魄却不见踪影,像是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失了性命。别的倒也罢了,我是怕……跟魔有关。” 世间能悄无声息食人魂魄的,最有可能就是魔。 但魔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大规模活动过了。 自魔祖被山河鼎封印已逾百年,没了魔祖供养和指挥,还在世间游荡的就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魔,就算作乱也很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若魔祸真的卷土重来…… 江悬玉没有细想下去,只是道:“人先不要撤回来,继续盯着。” 魔之一事到底事关重大,陆远舟也是这么打算的:“师兄放心,我都知道。这事儿总归还是要花时间查的,急也急不来。” 这件事差不多交代完,他拍了拍脑袋,说起了另一件事:“通过试炼的新弟子两个时辰后就要出秘境了,测过根骨便要拜师。师兄,这回你来不来?” 江悬玉懒懒散散地倚在窗边,饮了一口茶水,轻笑了一声:“我去做什么?一介废人,别平白误了人家好苗子。” 陆远舟最是听不得他这么说自己,当即五官就皱在了一起:“呸呸呸,我师兄人品贵重风姿过人,那些小崽子们要是能拜你为师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分!” 江悬玉依旧在琢磨洛家灭门,懒得听他耍贫嘴,拿折扇轻敲了一下传音玉简:“行了行了,那洛家的遗孤现在如何了?” 陆远舟只能咽下后面八百字的赞美之辞,回答道:“那孩子无处可去,归一宗的人就把他送来了宗门里养伤。谁知道那小子受了伤也不老实,今天就跑出去自己报名了这届收徒,说是要拜入归一宗门下,这会儿应该还在跟那些待选弟子一起在秘境接受试炼呢。这孩子……性子看着真是怪一根筋的。” 他忍不住犯嘀咕:“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洛氏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修仙世家,家里出了个先天道骨居然一直悄没声藏着,一直到家族尽灭才冒出来……也是可惜。” 虽然不少出名的修仙家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法门,但依靠血缘的传承终究不如宗门广博,也不如宗门能获取的资源多。大多数修仙家族在查出天才子弟都是会将子弟往宗门里送的,就算要留下坐镇家族,也会从小就拿家里最好的资源养着,少有如此无声无息的。 江悬玉安静听他说完,兀自沉思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好,给我留个座位。” “什么?”陆远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悬玉是在回他刚才的邀请,立刻高兴地在另一头搓了搓手,“好嘞,师兄,座位一直都给你留着呢。” 跟师弟说完话,江悬玉关掉传音,撤了房间里的单向隔音结界,起身结账下了楼。 雨还未停,楼下大堂中依旧座无虚席。 江悬玉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余光瞥见胡子花白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收摊,思忖了片刻,又折了回来:“老先生,下回别讲姻缘记了,说一说苍城之战吧。” 老头是个从外地来的凡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眯眼看了许久,才隐约瞧出眼前站了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他将台子上的东西卷到自己的布包里,摆了摆手:“苍城之战不是魔祸那会儿的故事吗?几十年前流行的东西了,早就没人爱听喽。你这后生,别碍了老头子赚钱糊口。” 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啊。 江悬玉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递出去一锭银子。 老头这会儿眼神倒是好起来了,盯着银子立刻眉花眼笑:“好好好,苍城之战是吧?明儿您来,我保管给您讲个全套。” 江悬玉却摇了摇头,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明日我不来,您讲就是。” 老头低头咬了一口银锭子,听见这话觉得古怪,抬头一看,那年轻人却已经撑起一把竹伞,孤身走进风雨里去了。 他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从台子旁边摸回自己的拐杖,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这年轻人,真是够奇怪的。 * 江悬玉撑着竹伞,不紧不慢地走在归一城空旷的大街上。 一场急雨,街道两旁站了许多檐下躲雨的小摊贩,货品拿油布包着放在一边,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看着落雨的天闲谈。 见江悬玉走过来,有摊贩热情招呼他:“江仙君,新出锅的糯米糕拿两块走呀。” 旁边小贩也想跟江悬玉搭两句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筐子,灵机一动,大声喊道:“江仙师,我这有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乌龟,要不要带一只回去玩?” 旁边卖花的年轻姑娘啐他:“呸!江仙师神仙一般的人物,要你那黑漆漆的王八干什么?” 小贩拿起筐子,红着脸据理力争:“什么话,你瞧瞧这花纹,我这是乌龟,不是王八!” 周围人善意地哄笑开。 江悬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归一宗提倡修行入世,自来与治下的凡人关系亲近,归一城作为归一宗的属城,城内居民与归一宗修士的关系尤其好。 自从百年前那桩事之后,江悬玉就成了归一宗的闲人。他的身体虽然已经不能支撑他与人战斗,却依旧能用一些只用微薄灵力驱动的小法术,偶尔也从宗门那里领一些低阶弟子做的帮扶近处凡人的零碎活。久而久之,常年在归一城居住的人多少都熟悉他的脸。 他一边温和地应着周围人的热情,一边继续思忖着今天的事情。 这个世界来源于一本书,他也是穿书而来。 或者准确一点说,江悬玉最早接触到跟这个世界有关的东西,是一本男频网站的畅销网文。 书中的剧情很简单也很俗套,是该网站常见的龙傲天升级流,书中的男主角洛望川出身于中州与东域交界之地的一个小修仙世家中,开篇就被灭了满门,自己一身先天道骨也碎在了这场惨案中。然后男主不远万里来到了归一宗拜师,又不幸遇到了一个人面兽心的师尊……接下来的故事就是男主大开金手指收敛了无数天材地宝,先是修补好了破损的道骨,然后报复了所有欺侮他的人……直到男主成功飞升,故事戛然而止。 但这个故事总体而言跟江悬玉关系并不大,因为他既没有穿成书里的主要人物,也没有穿成书里的配角甲乙丙,甚至连块背景板也不算。 他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时间点,在故事开始的一百多年前。 江悬玉在这里生活一百多年,少时也算把整个天元界走了个遍,从各门各派的风云人物、各方势力,到各地的风土人情……虽然中间隔着百年的时差,但大致能跟书中的背景对上,不过依旧有很大的一部分跟书中的描述出入甚大。 因此他一直对这里是不是一本书,以及书内容的正确与否持怀疑态度。 现今百年已过,这段时间刚好就是书中剧情开始的时间。 江悬玉一直惦记着剧情开头男主一家的灭门惨案,而且书中给的理由是仇家寻仇所致,因此他提前找了个由头,让陆远舟派人去盯住了洛家。 但以今天陆远舟的消息来看,洛家依旧灭门了,男主的道骨也依旧毁掉了,还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 这究竟是剧情的不可抗力,还是背后另有因果? 千头万绪……他隐隐有种预感,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 沉思间,腰间身份玉牌一亮,打断了江悬玉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入目是一座蜿蜒的山脉,青石铺就的台阶一直铺到山脚下,顺着石阶往上是宗门的牌匾,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半掩在云雾中,茫茫渺渺,仿若仙境。 归一宗已经到了。 江悬玉收了手中的伞,走入了宗门的屏障内。 2、第 2 章 无论是对宗门还是修仙世家来说,新鲜血液都尤为重要。 归一宗收徒大典一般五年一次,凡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修士都可以参加,算得上是宗门难得的盛事,大凡有意收徒的长老峰主,都会提早赶去现场,借由水镜观看新弟子们试炼的全过程,先多少对接下来要收的徒弟有个意向。 但江悬玉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他现今连灵力都用不利索,自然也无意于误人子弟,这次答应前去大典也更多是一时兴起。因此他并没有提前过去观摩新弟子们试炼的场景,回宗门之后先处理了几项日常事务,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动身去了大典的现场。 新弟子的试炼已经结束,峰主长老们还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刚才水镜里瞧见的画面。 其中一位峰主摸了摸胡子,对刚才水镜中表现甚好的一位新弟子念念不忘:“这弟子性子沉稳,一看就是符修的好苗子啊。” 另一个当场骂他:“胡扯,性子沉稳跟符修有什么关系。那小弟子试炼时对法术的应用颇为巧妙,我看合该来我们这里深研法术!” 两个人彼此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眼,不忿地扭过头去,打定主意等收徒结束之后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陆远舟被一帮人吵得头痛,但在场大多数人都是长辈,他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自己位置上不敢说话。 宗主的座位在最高处,视野宽广,他一眼就看见了走过来的江悬玉,连忙向他招手:“师兄,来这边!” 看见江悬玉,两位剑拔弩张的峰主也不吵了,纷纷挂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悬玉来了!” “等了半天没见你过来,我还以为远舟又在唬人呢。” 陆远舟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情,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师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为人诚诚恳恳,几时唬人了?” 江悬玉笑着摇了摇头,玩笑了一句:“两位师叔,许久不见,您二位还是这么大的火气。” 他很少来参加收徒大典,甚至很少参与宗门内的高层事务,不少峰主长老看见他都有种看见稀奇的热情,纷纷跟他打招呼,顺便给他塞了一堆防身用的符箓法器。 江悬玉一一回礼,在陆远舟旁边的座位上落座,问旁边的师弟:“那些新弟子们如何了?” 陆远舟回答道:“试炼已经结束了,筛选出来的弟子刚才就已经送去测根骨了,估计马上就过来了。” 听见师兄弟二人说话的动静,正坐在下首闭目养神的丹鼎峰峰主桑灵睁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江悬玉。 见他气色尚可,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喏,刚研制出来的丹药,能温养经脉,你拿去试试。”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瓶,精准地丢到了江悬玉手中。 江悬玉看着手中的玉瓶,弯了弯眼睛:“多谢师姐。” 桑灵性子冷淡,不太爱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便重新把手揣进袖子里,继续闭目养神。 虽然不久前刚刚用传音玉简说过话,但陆远舟已经有日子没见自家师兄了,好不容易见到人,忍不住拉着江悬玉开始嘀嘀咕咕地讲这段时间发生的零碎事情。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新弟子们过来了!”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长老峰主们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了一副仙气袅袅前辈高人的架子。 江悬玉和陆远舟对视了一眼,也停住了话头,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广场对面的灵气微微波动了一下,紧接着半空中开了一道传送法阵,无数通过试炼的年轻弟子如同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 打头的少年被周围人一挤,一个踉跄,一头撞上了广场旁边立着的石柱。他摸了摸脑袋,站在原地略缓了缓,随后安安静静地抱着剑站在了人群中。 这人实在有点显眼,江悬玉目光随意在人群中扫过,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少年生了一张惊艳的脸,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寡淡,看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明明浑身狼狈,却没有多少落魄的意思。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了高台上。 接触到江悬玉的目光,他严肃而镇定自若地眨了眨眼睛。 接触到这个眼神,江悬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他没有多看,克制地收回了目光。 这般气度,想来是哪个修仙世家送过来的小公子吧。 广场上负责收徒的弟子拿到了名单,已经开始给这一批通过试炼的新进弟子划分归处。 天元界中想要修仙要先有灵根,此界中人长到十岁灵根基本稳定,大约一万人中才会有一个人有灵根,而有灵根的人中九成是四五灵根的杂灵根,一般修仙一辈子也突破不了筑基,入道之后约莫也就是延年益寿。三灵根算是中庸资质,大多能在寿终之前突破筑基,运气好些能到金丹。 双灵根算是难得的好资质了,将来不出意外就是一个门派顶门立户的中坚力量。而单灵根和变异灵根几乎算是凤毛麟角,一代人中也挑不出几个。 归一宗收徒,三灵根及以下统一归到外门,若之后弟子大比中能表现亮眼才能升入内门。因此这次收徒大典,长老峰主们主要看的就是这一批新弟子中的双灵根和单灵根天才。 江悬玉看过不远处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冷不丁想起当年他年岁正好的时候,也曾站在台下等候接下来的命运。 那时也有人站在高台之上,怀里抱着剑,隔着重重人群来与他对视。 如今想来,也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想到往事,他略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门弟子已经被负责的弟子带走安置,广场上一下子只剩了不到十个人。 有弟子拿了名册,按照流程开始简略介绍这些弟子的姓名和根骨。 长老峰主们在观看水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大致的人选,下手收徒弟都很快,加上这一届能直接入内门的新弟子本来就不多,没过多久就过掉了一大半。 弟子翻了翻名册,熟练地开口叫下一名弟子: “洛望川,单系冰灵根……” 他看着手上的名册,忽然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地把目光投向了上首坐镇的长辈们。 接收到弟子的目光,陆远舟清了清嗓子,稳重地接过了话:“这位弟子是冰灵根,先天道骨,只是……道骨因为意外已经毁掉了。” 先天道骨历来被认为是天道赐福,天然蕴含天地规则,可以帮助主人快速吸收灵气。自天元界开启修仙时代以来,大凡身负道骨者,无一不是有大气运之人,除了百年前魔祸时以外,往往用很短的时间就能修炼至飞升。 峰主长老们看向洛望川的目光都忍不住带了点惊艳和惋惜。 多好的资质,怎么就毁掉了呢? 江悬玉心神一动,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洛望川……男主的名字。 他忍不住抬头想看看男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了方才那个以头抢柱的少年。 少年……也就是男主本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依旧瘫着一张厌世脸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目前正被热烈讨论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悬玉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剧情,但男主在他这里一直都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形貌如何从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现在这个形象真实而生动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上去……倒是挺合适的。 按照原剧情,男主这次拜师,将会拜在灵药峰的一位长老门下。 那位长老是丹修,明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常年拿活人试药炼丹。如此污秽行径实在让人容忍不得,江悬玉入了归一宗后没多久就想办法查出证据,直接把人送去刑堂惩处了。 虽然江悬玉并不可能后悔自己当初做的事情,只是如此,男主眼下就不知道该拜入谁人门下了。 长老峰主们看着洛望川,眼神复杂又纠结。 修仙之人斩断尘缘,若非家中亲眷也是修仙之人,大都是很难有机会再见面的。因此师徒传承关系就是修仙界中除血缘之外最为紧密的关系,收徒拜师都要慎重。 别的倒也罢了,一个道骨尽毁的徒弟谁也不知道仙途还能不能走,收回去又该怎么培养才好?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陆远舟如坐针毡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打圆场:“洛望川是吧?不如来我门下做个内门弟子,如何?” 归一宗早早就放出去了标准,既然是正正经经通过试炼的弟子,他们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江悬玉垂了垂眸,手指不自觉地碰了碰手中折扇的扇柄。 陆远舟是他跟师兄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挑剔,责任心也强,男主拜在他门下并不会受什么委屈,各方面都十分妥当。 但又好像不是很妥当。 他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妥当,也许是陆远舟并非冰灵根,修习的功法跟男主并不是很契合,也许是陆远舟作为宗主管教徒弟的精力到底少了一些,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他抬头看向洛望川,思绪有些散。 一个念头突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也许……他原来只是来看看的计划可以改一改。 江悬玉忽然开口:“来我门下吧。” 陆远舟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忍不住偏头小声对江悬玉说:“师兄,你终于愿意收徒了……” 他说了一句,猛地住了口。 冰灵根,先天道骨。 这两个词在陆远舟脑子里过了一道,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仓惶地看向江悬玉,嘴唇动了动,挤出两个字:“师兄……” 江悬玉恍若未闻,他只是看着台下的少年,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站起来,往台下走去。 洛望川微微仰起头,凝视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青年。 江悬玉在他面前站定,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洛望川的瞳孔颜色偏浅,右眼眼尾的位置上生了一颗黑色的小痣,仰头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琉璃冰雪一类的东西。 江悬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脉门,感受着他经脉内的灵力流动:“先天道骨,毁掉了?” 洛望川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江悬玉笑了:“无妨,毁掉了想办法重新补起来就是了。” 洛望川也觉得是这样,于是再次诚实地点了点头:“您说的对。” 江悬玉失笑。他顿了顿,还是觉得应该让男主了解一下自己的境况:“我虽是化神修为,但前些年受了些伤,已无寸进可能,且并不太能动用灵力,入我门下你会少很多庇护。如此,你愿不愿意当我徒弟?” 洛望川歪了歪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良久,他往后退了一步。 江悬玉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也好,宗主为人清正,你在他门下不会吃亏。” 是他冲动了。 仔细想来,拜入他门下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江悬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磕碰的动静。 他回头看去,见少年已经跪在了地上,额头抵在广场冰冷的石板上,语气平静而庄重:“弟子洛望川,拜见师尊。” 长日将尽,少年身后残阳铺了满天,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3、第 3 章 江悬玉领着新收的小徒弟回了住处。 栖鹤峰最早是归一宗上一任宗主清风道君还没接过宗主位时的住所,后来道君收了徒弟,就把三个徒弟一起丢到了这边住,江悬玉自然也在其中。 后来他师尊卸任宗主职位去了后山闭关,师弟接任后搬去了主峰,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 现在多了个小徒弟。 清风道君一门对打理住处大都不热衷,栖鹤峰大部分地方都保持着未开发的原生状态,只在平缓处收拾出了一个小院,周围种了几棵树。 江悬玉一边琢磨着待会儿去给徒弟做个身份玉牌,一边打开了院门。在院子里散步的两只灵鹤嗅到生人的气息,连飞带扑地撞上了洛望川的脑门,叨了一口。 洛望川摸了摸自己今天格外多灾多难的脑门。 他平静地看着鹤,鹤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一人两鹤对视良久,两只鹤挑衅地冲他扇了扇翅膀,齐齐引吭高歌了一声。 洛望川顶着脑袋上的红痕,问江悬玉:“师尊,这灵鹤……” 江悬玉莫名理解了他想问什么:“是你师祖早些年养来看家护院的。他现今搬去了后山闭关,这灵鹤就留在了栖鹤峰。” 他想了想,委婉补充道:“这两位……脾气不是很好,但为鹤还是挺好的。等熟了就好了。” 洛望川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 出于尊重,他放下了手里的剑,然后挽了挽袖子,赤手空拳地冲上去跟两只鹤打成了一团。 江悬玉:…… 他好像收了个了不得的弟子。 瞧着冷冰冰的,实际上真是怪有活力的。 两只灵鹤虽然脾气大了点,却不会真的伤人,江悬玉看了一眼战局,忽然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洛望川的实战技巧很充足,但他的修为明明已经到筑基期,却只会使用一些基础的法决,周身灵力也不够凝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野路子的气息。 江悬玉提前调查过洛家,洛家虽然不是什么大修仙世家,但在本地也算是有头有脸,对族中子弟的教养也有基本的体系在。更何况洛望川在毁掉道骨之前怎么也算是不世出的天才,就算不显于人前,也不该散养成这副模样。 这样看来,洛望川跟洛家的关系……好像并不是寻常的族内子弟跟家族的关系。 两只灵鹤在栖鹤峰住的时间比江悬玉本人还长,已经有了灵智,身上的修为更是堪比人类的金丹。洛望川堪堪筑基,加上前两天刚毁了道骨,今天又去新弟子试炼的秘境折腾了一圈,很快就败下阵来,被两只灵鹤压着啄。 场面一时间有点惨不忍睹。 江悬玉来不及深想,惟恐小徒弟还没来得及进门就折在这门口,只能过去分开了一人两鹤。 小徒弟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体面地理了理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惭愧,技不如鹤,下次再打。” 江悬玉险些被他气笑。 得,还想有下次。 江悬玉把小徒弟拉过来,摘下他头发上沾着的鸟毛,对两只灵鹤说:“两位师姐,这个是我新收的徒弟,往后跟咱们一起住在这里。往后劳烦您二位帮忙照看着些。” 洛望川十分有礼貌,闻言立刻行了一礼:“原来是两位师姑,失敬了。” 两只灵鹤骄傲地挺了挺脖子,抬脚在洛望川的鞋面上踩了两下,记住了他的气息,慢吞吞踱到其他地方去了。 洛望川:…… 他面无表情地想,下次还是得找机会打一架。 江悬玉并不知道徒弟又在想什么离谱的事情,终于带着他安全地进了门。 * 栖鹤峰虽然常年不待客,备用房间还是有几间的。江悬玉带着洛望川转了一圈,让他自己挑了个地方住了进去。 江悬玉帮他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下,有心想要问一问洛家的事情,但瞧了洛望川一眼,仍是没有问出口。 洛望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直接道:“师尊,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悬玉迟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徒弟的脑袋:“……无事,你先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说。” 虽然确实有些事情该问一问,但他才十六岁,前两天刚遭逢大变,身上还有伤,忽略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其实是有点可怜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急在一天,慢慢来吧。 他说完,正打算离开,洛望川就扯住了他的袖子。 洛望川看向他,鼓励道:“您大胆问就是,我暂时没有什么心结。” 江悬玉:…… 见他不说话,洛望川琢磨了一会儿,主动道:“洛家被灭时我在地窖里,莫名昏迷了,醒过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其中内情我并不知晓。如果需要我配合调查的话,我都可以。” 徒弟实在是过于诚实,江悬玉只能重新坐下来,问道:“你……去地窖里做什么?” 洛望川继续坦诚道:“我在等洛家防卫换岗。我跟洛家关系比较复杂,长话短说的话,那里虽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对我来说大概率并不安全。我踩了很久点,那天刚好是我打算离开的时候。” 果然……跟他刚才的推测一致。 江悬玉并没有纠结徒弟跟洛家的关系,问起了现在最紧要的问题:“你的身体怎么样?” 洛望川仔细想了想,将自己这两天观察的结果分享给了江悬玉:“道骨毁掉之后倒也不是不能修炼,更像是原本密封的容器破了一个小孔,身上的灵力会缓慢流失,但如果保持修炼的话吸收灵力的速度会比灵力流失的速度快一些,经脉偶尔会有些隐痛,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他安慰江悬玉:“师尊,不必担心。大体来讲,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仿佛道骨出了问题的人不是他,而是江悬玉一样。 毕竟他的思路一向直接,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既定事实,他只需要思考如何在既定事实的基础上继续往前走就是了,并不需要为此黯然伤神。 江悬玉哭笑不得,也不继续问了:“行了,你身上有伤,先躺一会儿吧。” 洛望川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哦”了一声,乖巧地躺在了床上。 * 离开洛望川房间之后,江悬玉凭记忆将原著中男主用来修复道骨的丹药药方默了一份出来。 但鉴于原著本身并不完全靠谱,他并不确定这副药究竟有没有作用,更甚者,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最好还是找个信得过的人检查一下。 江悬玉想了想,给丹鼎峰峰主桑灵传了信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他没等来桑灵的传信,直接在栖鹤峰见到了桑灵本人。 江悬玉愣了一下:“师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桑灵解释道:“你徒弟前两天是在丹鼎峰医治的,既然他现在在你这里,我就过来把前两天给他配的药拿过来。这瓶丹药一天服一粒,虽然恢复不了他的道骨,至少先治一治他因为道骨破损伤到的其他地方。等这一瓶吃完再带他去我那里看恢复情况。” 江悬玉接过药瓶,点了点头。 “还有你给我送过来的药方。”送完药,桑灵才说起江悬玉问她的事情,“……这药方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江悬玉模糊解释了一句:“偶然得来的,据说能够修复破损的道骨。” 他问道:“师姐,你能看出这药方的可行性如何吗?” 桑灵皱了皱眉:“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些药材我没有听说过,并不知晓药性如何。天元界几乎没有过道骨损毁的情况,修复道骨更是没人试过。如果真要尝试,得等药材收集齐全,找个精研此道的医修研究过才好。” 江悬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收集药材吧。” 桑灵见他已经有了决定,从储物袋里拿出她誊抄的药方和一支细毛笔,先点了其中一大半药材:“这些我那里有,用的时候我给你拿来。这几味虽然少见,但并不是特别稀罕,去珍宝阁挂个寻物应该能收个七七八八。” “朱雀羽……这个去找褚争鸣。最近天气转暖,他正在换毛,应该攒了不少。” 最后,她皱了皱眉,提笔将其中几味药着重圈起:“这几味药材古怪,我这里没什么头绪,想来得去信青炎谷问问郁闻铃。” 青炎谷是整个天元界最好的医修门派,这一代谷主郁闻铃更是当代医修中的翘楚。 桑灵将药材信息整理一遍,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收了声。 江悬玉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就见自己刚收的小徒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正跟个没任何动静的幽魂一样在院子里游荡。 桑灵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原本听陆远舟念念叨叨的还不觉得,这会儿一看,确实挺像的。” 江悬玉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摇了摇头,温和道:“无论他像谁,他是他自己。” 桑灵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洛望川并不知道两个人在谈论自己。他刚刚在房间里孤独地躺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渴,于是出了房间,到院中的井里打了一点水。 见两个人正在说话,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过来,远远冲两个人行了个礼,就再次安安静静地飘回了房间。 江悬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望川今天折腾了一圈,身上还有些皮肉伤,可以用药吗?” 桑灵摇了摇头:“瞧着挺皮实的,皮肉伤让他躺两天就行了。我刚刚就想嘱咐你,先别给他吃其他药,方才给你的丹药中有几味药材药性跟常用的低阶朱果有冲突。” 交代得差不多,她冲江悬玉略点了点头:“行了,这回应该没落下什么了。我先回去,有什么情况给我传信。” * 桑灵离开后,江悬玉带着药瓶再次去了洛望川的房间,将丹药交给了他,然后转述了桑灵的话。 洛望川仔细收好丹药,认认真真地盯着江悬玉看了一会儿。 两个人四目相对。 江悬玉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洛望川觉得师尊为自己忙了这么久,自己作为小辈,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他思索了片刻,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师尊,您真是一个好人。” 这么多年来,少有人这么关心他。 不过话虽然是好话,但配上他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平铺直叙的语气,效果实在令人惊喜。 江悬玉:…… 他伸出手指,戳上了徒弟的脑门:“回去躺着。” 4、第 4 章 从这一日起,洛望川就正式在栖鹤峰住下来了。 江悬玉以前没收过徒弟,对养徒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好在洛望川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徒弟,自理能力很强,没过几天就把整个栖鹤峰摸得比他还熟了。 江悬玉照看了他几天,见徒弟暂时不太需要自己操心,就转而关心起其他事情来。 洛家灭门的事情调查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很多,没过两天就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这件事暂时被定性为魔所为。归一宗封锁了整个洛家,又从其他门派世家找了些对追踪魔颇有经验的修士,也确实在附近抓住了一些附身在低阶妖兽身上的魔。 这种低阶妖兽有聚居的习性,据那些修士们推断,这些魔长期附身在妖兽身上,自身也沾上了聚集的习惯,这才出现了意外大规模活动,以至于洛家一夜之间灭门的情况。 这个推测虽然巧合的因素大,而且有很多细节无法自圆其说,但确实是目前能够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洛望川到底跟洛家有些因果,江悬玉原本打算等徒弟修养两天带他亲自回现场一趟的,但现在基本已经定论,在找到新的方向之前,他们再过去意义也不大了。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他想多了,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但江悬玉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不过既然这件事暂时没什么头绪,他的心思就重新转回了徒弟身上。 这段时间洛望川身上除了道骨以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是时候给他制定修炼计划了。 * 洛望川最近的日子过得颇为疲惫。 他基础不太好,连修仙界中最常见的给小辈启蒙的功法都只零星接触过。江悬玉为了让他尽早把基础补好,特意给他制定了一整套严格的训练内容,基本保证了他从早到晚都有事可做。 虽然这些基础性的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难,但内容太多也难免让人头大。 这天天刚亮,洛望川还在睡梦中,就被窗棂上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吵醒了。 他昨天练剑到深夜,现在时间还早,并不想动弹。但窗外动静太大,他只能困倦地推开窗户,然后就见一只灵鹤伸进头来,给他叨了一枝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高阶灵草。 洛望川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枝对人类来说明显毒性不低的灵草。 灵鹤投喂完了受伤的小辈,自觉已经完成了身为长辈的责任,满意地叫了一声,跟另一只灵鹤溜达到别处去了。 洛望川忧愁地叹了口气,找了个玉盒把毒草放了起来,放进了专门的匣子里。 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塞了一些奇异的虫子干和各种花草树木。 这俩师姑鸟还怪好的,如果能对人和鹤的食谱有区分能力就更好了。 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睡个回笼觉了,他只能更加忧愁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擦拭自己的剑。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也应该是充实的一天。 * 跟桑灵谈完话后没多久,江悬玉就给青炎谷谷主去了信,收到郁闻铃回信的时候,他正在看洛望川练剑。 洛望川的剑招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虽然攻击力看上去还可以,但乱糟糟的不成体系,现在虽然看不出问题,但时间长了对往后的修行并没有好处。前两天江悬玉特意去藏书阁给他找了一些归一宗的入门剑诀,一招一式地揪着他慢慢改。 “这一招前一剑是虚招,留些力气,力道着重用在后一剑。” “……手再抬高些,想象一下你面前有个跟你差不多高的对手,你要做的是刺中他的心脏,而不是肋骨。” 洛望川手中握着剑,表情认真:“是,师尊。” 他学习能力很强,几乎用不着江悬玉再说第二遍,就能完美地将剑招复现出来。 最开始打基础的时候,剑招的标准程度很重要,但对剑修而言,对剑招的熟练度也同样重要,这样之后,才是在实战中培养灵活度。 江悬玉见洛望川领悟得很快,也不再多说,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他将一套剑招由生涩逐渐练至连贯纯熟。 洛望川练了一个半时辰,有点疲惫。他余光瞥见师尊泡了茶,悄悄放下剑来跑到江悬玉旁边,半点不见外地拿了个空杯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悬玉瞧了他一眼,给他倒满水,忍不住拿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洛望川一手护住茶杯一手捂住脑袋,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江悬玉手中的扇子。 他手中常常握着这柄有些旧的折扇,但他却好像从来都没有见江悬玉打开过。 洛望川慢吞吞地喝完茶,忍不住问道:“师尊,您是法修吗?” 那柄折扇虽然黯淡无光,但看品相应该是一把灵器。 剑修以剑入道,手中常用的武器除了剑不会有别的;法修则精研各种法术,常用的武器往往奇形怪状,各种样式都有。 “我?”江悬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我跟你一样,是剑修。” 他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提他的剑。见洛望川看着他手中的折扇,他有些明白过来,展开扇面给徒弟看了一眼:“这个吗?以前是件不错的灵器,现在……只是件坏掉的装饰物。” 扇骨只是很普通的铁砂木,展开之后的扇面却是价值连城的雪蚕丝,隐隐约约能看出其中用同色灵墨描成的繁杂阵法,在最表面一层,绘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 这样精巧的制作,看得出来很费心思。 只是扇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烧过,整个毁去了一半,半边桃花艳艳如昨,半边可见焦黑的嶙峋扇骨。 洛望川对阵法的认识不多,却也能看出来上面的大部分阵纹都已经损坏,实际作用已经毁去大半,只有边缘一道高阶防御阵法尚且完整。 江悬玉垂眸看了一会儿那半枝桃花,轻轻合上了扇子:“是跟一位故人有些渊源的纪念物,我拿着它,只是出于习惯。” 洛望川没有说话。 他莫名觉得,刚刚师尊很难过。 连带着他也开始情绪低落起来。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即不知道师尊口中的故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柄折扇背后的渊源究竟是什么,于是只能沉默。 江悬玉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笑着赶他:“行了,茶也喝了,还不快去练剑。” 洛望川点了点头。 他提着剑正要离开,江悬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这段时间准备一下,过两天我带你去访友。” 洛望川有些疑惑:“访友?” 江悬玉解释道:“青炎谷谷主郁闻铃,她对你和洛家的情况很感兴趣。而且她对魔造成的伤势素有研究,如果洛家的事情确实跟魔有关,说不准能有些别的突破。” 5、第 5 章 青炎谷位于中州与南域和东域的交界之地,温度比中州其他地方要高很多,加之又是谷地,眼下还没到夏天,天气就已经有些闷热的意思了。 两个人站在青炎谷的大门前,洛望川不是很适应这里的气候,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江悬玉瞧了他一眼,给他递了块帕子,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两个穿着青炎谷青色弟子袍的守门弟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一位弟子路过两个人,还抽空拱了拱手:“有些小事要处理,劳烦二位贵客等上一等。” 江悬玉和洛望川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点奇怪。 洛望川耳朵灵,远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似人非人的吼声。 他警惕地挡在了江悬玉身边,凝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就见几个青炎谷弟子追着一个浑身肌肉的高个壮汉跑了过来。 壮汉浑身邋遢,头发打着结纠缠在一起,双目赤红,看上去神智并不清醒。他速度奇快,四个弟子围追堵截了半天,才将将把人按倒在了青炎谷的入口前。 江悬玉抓住洛望川的手,带着他让开了路:“小心,那人魂魄已失,躯壳被魔占据了。” 四个弟子手脚并用地按着壮汉,但壮汉力气奇大无比,低吼一声,差点把几个人一起掀翻。 江悬玉盯着壮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只魔的力量……好像有些过于强了。 眼见几个人快要按不住了,洛望川立刻过去搭了一把手。 见有人帮忙,青炎谷弟子长出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动作利落地把人绑起来带走了。 洛望川目送着几个青炎谷弟子走远,回到了江悬玉身边。 他第一次见到被魔附身的人,忍不住问道:“魔……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悬玉解释道:“是一种天外来物,在不附身的情况下,外形就像一团雾状的黑气。它们以吸食生灵身上的灵力和生命力为生,等这些都消耗殆尽了,它们就会开始吞食生灵的魂魄。有些魔会喜欢在吞食干净魂魄之后侵占生灵遗留下来的躯壳,模仿那些生灵在世间行走,久而久之甚至会沾染一些生灵本身的习性……就像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人’一样。” 洛望川点了点头。 洛家被灭毕竟跟魔扯上了关系,他琢磨着等回去找些相关资料来看一看。 江悬玉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些东西按理来讲幼子开蒙之时就会开始教导,但洛家……显然并没有给洛望川这个待遇。 感觉到师尊在看他,洛望川目光清澈而茫然地回视:“师尊,怎么了?” 江悬玉问道:“望川,你对这天元界的基本情况知之几何?” 洛望川眨了眨眼睛。 江悬玉揉了揉他的脑袋,一锤定音:“等回去给你加一门文化课。” 洛望川:…… * 青炎谷的弟子们处理事情很快,两个守门弟子没多久就重新回到了岗位上,过来招待造访者。 一位弟子走上前来对两人行了个礼,问道:“不知两位来青炎谷是?” 江悬玉出示了盖有郁闻铃私印的信封:“归一宗江悬玉,带徒弟应邀来拜访你们谷主。” 弟子查验过印鉴,爽朗一笑:“原来是谷主的客人,方才有些琐事,让两位久等了,请。” 他打开了谷中的结界,带两个人向谷中行去:“谷主在正殿,由我带两位过去。” 青炎谷中水木两系的灵力最为充裕,最适宜草木生长,环境格外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只是现在虽然是白天,一路上却有些空旷。 尽管医修人数整体不多,但青炎谷是整个天元界最大的医修门派,门中弟子数目还是很多的。 现在看来……门派中的人似乎有些少了。 江悬玉回忆着刚才在入口处的细节,主动开口打听道:“青炎谷最近有什么事情吗?我上次来时,青炎谷中弟子应当没有这么少。” 弟子叹了口气:“江前辈有所不知,青炎谷最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魔闹出来的事情一出接一出的。而且正如二位所见,这些魔的力量明显比正常的魔要强许多。现今许多弟子都结伴外出除魔了。青炎谷附近本就没有几个能跟我们共同分担的势力,加之谷中弟子大多不擅战斗,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吃力了。” 这件事整个青炎谷和附近的凡人都知道,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江悬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辛苦诸位了。” 几人说话间,正殿已经到了。 领路弟子冲两个人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入口处。 * 洛望川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忽然听到了一道女声。 “来了?还以为你们能早一刻钟到。” 两个人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见檐下的阴影中立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她穿了一件干净利落的黑色窄袖长裙,苍白而不失清丽的脸上未施粉黛,周身也无半点装饰,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这副打扮颇为古怪,看起来像是在为什么人守丧一样。 女子上下打量了江悬玉一眼,笑了一声:“哟,挺不错,还活着。” 她看向他旁边的洛望川:“这位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洛望川向她行了一礼:“洛望川,见过郁谷主。” 郁闻铃见他还挺机灵,满意地点了点头,向他抛了一个玉瓶:“见面礼。我与你师尊和师伯有些交情,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 师……伯? 洛望川在归一宗已经待了有段时间,只知道宗主陆远舟是自己的直系师叔,却并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位师伯。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看了江悬玉一眼,见师尊点了头之后,收起了玉瓶:“多谢郁谷主。” 郁闻铃转身走进了正殿:“行了,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跟我进来吧。” * 一行人进了正殿,郁闻铃也不耽误时间,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洛望川的身体。 基本情况跟桑灵的判断一致,只是……郁闻铃取了一点洛望川的血,拧了拧眉,犹豫道:“你……身上有妖兽的血脉吗?” 洛望川疑惑地抬起头。 “不对。”不等洛望川回答,郁闻铃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推断,“你是妖兽化形?” 洛望川更疑惑了,谨慎回答道:“应该不是。” 如果只说自己有妖兽血脉的话他还不敢肯定,但妖兽化形……就有点太怪了。 郁闻铃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低声自言自语道:“是纯血……但不像人,也不像我知道的妖兽……难道是新品种?” 洛望川听这位权威医修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是妖兽?” 郁闻铃被打断了自言自语,摇了摇头:“不一定,也许是新品种人类。” 洛望川想了想,看了一眼江悬玉。 好奇怪啊。 江悬玉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只能摸了摸徒弟的脑袋。 “妖兽也无所谓,反正化了型都一样。”郁闻铃埋头在玉简上记录症状,顺口说,“你们先在这里住两天,我让人去给你们收拾住处。江悬玉,你留下。” 洛望川琢磨了片刻,惊恐地看向郁闻铃。 医修检查完只说好话,然后先把病人送走,单独留下家属……自古以来,这都是不治之症的预兆啊。 江悬玉也觉得不太对劲:“郁谷主,望川他……” 郁闻铃疑惑地看着师徒两个一个比一个凝重的表情:“你们想什么呢?他除了道骨以外确实没什么问题,我留下他只是想进一步检查他道骨的损伤程度和他身上的异处。” 江悬玉松了口气,瞧郁闻铃的模样像是还有话要跟他说,就让洛望川先去住处,自己留了下来。 * 他猜测是跟上次的药方有关,主动问道:“药方有问题吗?” 郁闻铃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药方思路没问题,药引是什么?要想这副药能起作用,需要另一种跟道骨出自同源的天地规则来跟他体内已经毁掉的道骨进行共鸣。” 江悬玉沉默了一下,夸赞道:“郁谷主果然不愧是当世最好的医修。” 郁闻铃脸色冷下来:“我并不觉得当世存在能模仿道骨中蕴含天地规则的东西,除非是另一副道骨……虽然我不知道这一代还能不能再出第二个道骨,但再往上数,我们这一代的两个先天道骨,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虽然失了道骨,身上的修为和精血却皆是经由道骨修行而来,依旧蕴含着道骨中的天地规则。江仙君,你觉得呢?” 江悬玉没有说话。 郁闻铃冷哼了一声:“行,你不爱说就不说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个筛子,你就算把自己折腾死了魂魄下了黄泉司,也还是见不着你师兄。” 江悬玉沉默良久,笑了一声:“没有那么严重……况且,现在药材还没有收集齐全,说不准在用药之前能找着别的法子。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也不会总想不开。” 郁闻铃方才在气头上,现在想起刚才的话,觉得多少有点口不择言,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药材可以找,但你如果要拿着自己的精血元婴金丹什么的来给我当药引,这病我是不会治的。” 江悬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适时转移了话题:“望川身上的伤……跟魔有关吗?” 郁闻铃对他的打算一清二楚,冷哼了一声,也没多说,跟着换了话题。 “是魔造成的。道骨并非实体,魔进食会破坏道骨并不是没有可能。”她肯定完,又皱了皱眉,“但这件事很古怪,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魔只会把人吃空,断没有吃到一半就停下的道理。至于他们说的那个集体行动的理由……想也知道附身妖兽之后沾上的微弱习性不会强过魔的进食本能。” 她道:“其实前段时间你们归一宗找人一起查洛家灭门的时候,我派分神傀儡去了一趟。” 江悬玉问:“可是有别的线索?” 郁闻铃摇了摇头:“不是别的线索,是我在附近找药草的时候遇到了褚争鸣。” 洛家在中州和东域的交界处,东域是妖修的地盘,褚争鸣是现今名义上的东域之主。他从少年时就喜好四处溜达,在附近遇到他并不奇怪。 她看着江悬玉,道:“他跟我说,东域有疑似跟应天和有关的痕迹出现过,让我们小心些。” 应天和是妙音门门主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年少时也曾同他们交游,只是后来走了歧路,现今是各大势力共同的通缉犯,常年四处流窜。 不巧的是,他走的歧路,刚好跟魔有关。 江悬玉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洛家的事情是他做的?” 郁闻铃耸了耸肩,对应天和的反感溢于言表,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呢?也许是魔祖做的。” 说起魔祖,江悬玉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最近应该是柳家每年例行检查魔祖封印的时候,可有异常?” “看看这个。”郁闻铃把一块玉简递给他,“上回例行检查的结果已经分发给了各大门派家族,这是昨天送过来的。从上面的检查结果来看,北域雪原封印并无问题。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总不至于真是魔祖干的。” 江悬玉看过玉简,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方才我跟望川在入口处见青炎谷的弟子在处理魔侵占的躯壳,据说这段时间这种情况很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郁闻铃道:“就是你说的这样,这段时间魔的出现的频率变高了,力量也增强了。不单是青炎谷附近出现了这种情况,南域妙音门和散修联盟这段时间的相关委托数量也在不断上升。” 江悬玉沉吟道:“归一宗附近并没有这种情况。” 归一宗在中州腹地。 郁闻铃点了点头:“其他地方也没有类似情况出现。我猜测问题可能出在南域,南域……兴许有魔力量已经超过了某个程度,开始影响到其他魔了。妙音门和散修联盟在查,青炎谷毕竟不在南域,这件事也不好插手。” 她脸色有些凝重:“别的我不怕……我以前制作毒丹的时候养过玉蜂虫,这种虫子常年分散在各处,却能听从族群中的虫王共同行事,而且在虫王死去或失踪之后,会自行进化出一条新的虫王来。” 江悬玉理解了她的意思,苦笑了一声:“别了吧,再来一个魔祖,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郁闻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近来异常颇多,还是要做点坏的打算才好。我自来不擅长这些的,如果……” 她想起这两天弟子们一直跟她诉苦的模样,收起了刚刚一瞬间的恍惚,问江悬玉:“你们归一宗的弟子接不接别的门派的委托?来几个能打的帮我们处理那些魔,待遇从优。” 青炎谷虽然不擅长打打杀杀,但是钱多。 江悬玉失笑:“好,我回去问问远舟。嗯……这两天缺人的话可以先把我徒弟喊上。” 他见过洛望川的储物袋,看起来挺缺钱的。 6、第 6 章 江悬玉从郁闻铃那里回到青炎谷给他们安排的住处的时候,洛望川正在见缝插针地习剑。 他现在已经能把那些基础剑法使得很好了,少年人的身姿如燕,剑招凌厉而不失从容,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 江悬玉琢磨着,应当再给他挑些别的功法了。 见他进来,洛望川收了剑,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乖巧地跟他打招呼:“师尊。” 像是某种看见主人回家就要凑过来看看的小动物。 虽然这只小动物的体型看上去已经有很大一只了。 江悬玉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最近揉徒弟的头发越发熟练,只是他这次摸了一把,忽然有些迟疑:“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洛望川头发被他揉得有点乱,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抬头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差距,纠正道:“是长高了很多。” 他看了江悬玉一眼,心想,再过一两年,他应该就能比师尊还高了。 江悬玉并不理解这个年纪的少年对身高的执着,他带着徒弟找了个地方坐下,直接询问道:“望川,你对你的身世有什么想法吗?” 洛望川摇了摇头,直白道:“坦白说,我究竟是什么物种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我确实不是洛家的孩子,洛家把我带回去养到这么大,却既不让我接触修仙相关的东西,也不让我离开洛家,恐怕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想回去查查。” 只是现在洛家已经被灭了个干净,恐怕短时间内也找不到知情者了。 这件事的确古怪,甚至原著都没有提到过男主的身世有问题。 江悬玉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是你的因果,你顺从心意去做就是。” * 晚间郁闻铃顺路来了一趟,也没有多废话,给两个人送了些药就走了。 洛望川一下午都在跟着青炎谷的弟子除魔,一边锻炼自己实战能力一边赚一点外快,回来的时候郁闻铃刚好离开。 她依旧穿着那套黑色的衣裙,鬓边簪着白花,背影融在夜色中,像是一道孤寂的影子。 洛望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青炎谷最近……是有什么丧事吗?” 他跟青炎谷的弟子待了一下午,并没有听说有相关的事情。 江悬玉看了一眼刚回来的徒弟,给他递了一杯水,摇了摇头:“不是最近,是很多年以前。” 洛望川疑惑地看向他。 “这件事,其实有些说来话长。”江悬玉挑亮了房间里的灯芯,慢慢讲道,“……虽然现在的青炎谷谷主是郁闻铃,但在她当谷主之前,青炎谷真正当作少主培养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双生姐姐,郁识镜。” “她的姐姐在医修一道上的天赋比她稍差些,只是郁识镜为人玲珑,长袖善舞,还是少谷主的时候就能把整个青炎谷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而郁闻铃年少时一心求道,眼里除了医药根本没有其他东西。姐妹两人各有所长,不出意外都会是青炎谷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洛望川继续问道:“那……另一位郁前辈去了哪里?” 江悬玉沉默了一下,道:“已经不在了。当时青炎谷附近有一处地方魔祸闹得厉害,郁识镜奉命带了一批修士去救人,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青炎谷老谷主身受重伤,又传来了少主的死讯,原本一心修炼的郁闻铃被赶鸭子上架,从那以后,她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将近百年。” 他垂下眼睫,挽起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郁家姐妹年少时感情甚笃,大部分时候都在一处历练。郁识镜死时大约就是现在这个季节,每年这个时候,郁闻铃都会给姐姐守丧。” 这些旧事并不是什么辛秘。 当年魔祸蔓延了整个天元界,上至各大门派世家,下至没有修为的凡人百姓,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故事发生。 单个人的生离死别在那个时代,轻得像是世道中的一粒尘埃,风一吹就翻过去了。 洛望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他抬头看向江悬玉在灯下温润俊秀的侧脸。 师尊好像在说郁家姐妹,又好像不只是在说郁家姐妹。 那是他没经历过的时代,也是他从没有听到过的故事。 他忍不住往江悬玉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认认真真地伸手碰了一下江悬玉的手。 江悬玉好笑地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洛望川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握了一下江悬玉的手,承诺道:“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江悬玉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怎么拐到了这里,不由得莞尔:“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徒弟,并不意味着你是我的附庸。你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已经看过这世间的诸般风景,到了日薄西山之时。洛望川却才初出茅庐,还有许多未曾经历过的人和事,他会长成一个很好的人,甚至一路走到飞升。 他能陪他走一段路,就已经是很难得的缘分了。 洛望川慢吞吞收回手,又重新捧住了自己的水杯,不说话了。 反正将来要在哪里是他自己选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江悬玉原本想开口让他先回自己房间,不过来都来了,他想起有些事情还没有交代徒弟,就简单跟他讲了讲道骨修复的事情,然后把已经确认没问题的药方给了洛望川,道:“药方中的玄雾枝和碧棠果很有可能在一个月后开放的离火秘境中,离火秘境只能容纳金丹以下的修士进入,你修为正好合适,咱们半个月后就启程。” “不保证给你治好,但总归是有希望。”他调侃道,“你也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上心。” 洛望川接过药方,仔仔细细地把药方上的内容记在了心里。 他看上去有些动容,并打算说点什么。 江悬玉惟恐他又说出什么自己是好人之类的话,立刻打断了他:“到了南域之后,你去秘境找玄雾枝,我刚好去找人查查南域究竟出了什么事。” 龙傲天男主这种生物,还是不能家养太久,放出去多跑跑才能健康成长。 洛望川遗憾地“哦”了一声。 他刚刚还想夸师尊是好人来着的,师尊怎么不给他机会呢。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江悬玉开口赶人:“行了,先去睡觉吧。” 洛望川点了点头,熟练地往床的方向摸去。 江悬玉困惑地看着他:“等等……你睡这里?” 洛望川也感到困惑:“我不可以睡床吗?” 虽然不知道师尊究竟有什么深意,但他还是开始琢磨是打地铺还是睡椅子。 江悬玉捏了捏眉心,无奈道:“这里是我的房间,我还奇怪你怎么一回来就往我这里跑呢。” 洛望川:…… 他逐渐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走错房间了啊。 他还以为师尊是特意来等他说话的呢。 7、第 7 章 江悬玉原本以为,徒弟大部分时间都面无表情的脸和时不时冒出惊人之语的嘴会对他的人际交往造成一定的困难,但洛望川的人缘意外挺不错,在青炎谷住了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跟这里的很多弟子混熟了。不少弟子都乐意来找他一起出去组队除魔,偶尔的空闲时间也会邀请他一块出去玩。 虽然洛望川本人对出去玩的热情并不高。 这一日,洛望川照常出门赚外快回来,瞧见江悬玉在院子里,打了一声招呼:“师尊,我回来了。” 他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脸上还有些擦伤,活像是一只垃圾堆里打过滚的幼犬。 江悬玉忍不住叫住了他:“等一下,过来给我看看。” 洛望川乖巧地走到了师尊旁边。 江悬玉把人拉过来,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跟人打架了?” “没有。”洛望川摇了摇头,“今天我跟青炎谷的弟子去捉一只附身在妖兽上的魔,那只魔险些掉下山涧,我给拉住了。” 附身的魔在躯壳破损后会逃脱,如果让它掉下去了,等他们再下去找,说不准就找不到里面的魔了。 附近有村庄,如果让魔逃脱了,会对村子里居住的凡人造成威胁。 江悬玉继续问道:“然后呢?” 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洛望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出一丝生无可恋:“……它没掉下去,我掉下去了。” 山涧底下长了一大片低阶血藤,他险些就给缠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来,可怕得很。 江悬玉:…… 他给徒弟施了一个清洁术,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叮嘱他:“回去擦点药,下次小心些,不要太莽撞。” 洛望川点了点头,刚打算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快步走了回来,掏出一把金红色的珠子给江悬玉看:“师尊,这是我的战利品。” 江悬玉看了一眼,是一把血藤珠。 这种珠子是血藤孕育出来的种子,通体红色,中间似有金色细沙流动,在脱离母体之后就会失去繁殖能力,变得坚硬如铁水火不侵。 总的来说,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是很好看,偶尔会被炼器师用来镶嵌在低阶法器上做装饰。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教育一下徒弟,逃生的时候不要浪费时间顺手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但看着徒弟亮晶晶的眼睛,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点了点头,夸奖道:“嗯,很棒。” 洛望川把珠子往他面前递了递:“那……师尊,你愿意收下吗?” 江悬玉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我要你这些做什么?” 洛望川眨了眨眼睛,强调道:“可是,它们很漂亮。” 因为很漂亮,所以他觉得应该送给师尊。 江悬玉实在不明白他的逻辑从何而来,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笑了一声:“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洛望川满意了,转身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悬玉在身后提醒他:“今天下午不要出门了,我们去郁闻铃那里一趟。” * 这次郁闻铃叫他们过去,是为了洛望川身世的事情。 她这段时间收集了不少各个地方的稀有物种,试图研究出洛望川的物种究竟是什么,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见两个人已经过来了,她也不磨叽,直接给出了结论:“望川,你的血统跟一些北域特殊物种的血统有些相似之处,我推测你的身世可能跟北域有关。” 北域大片区域都被深厚的冰雪覆盖,气候极为恶劣,对大部分生灵来说都不是适宜生存的地方,只在靠近中州的地方有些许人气,再往北就是常年都无人踏足的冰原,只有一些能适应冰原气候的特殊植物和妖兽在其中零星生存。 郁闻铃将她这段时间的研究内容复制在一块玉简上递给了洛望川:“现在都没人敢说自己见过北域的全部物种,如果你的出生地是在北域,那血脉有些特殊之处也许就能说得通了。” 洛望川捏了捏手中的玉简:“所以,我是冰原的妖兽化形?” 郁闻铃迟疑了一下:“这……依然不能确定,兴许在冰雪深处有其他不与外界联通的人类聚居地也说不准。不过根据我这段时间的研究,这种血脉对你来说虽然并没有什么益处,但也同样没有什么害处……简直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任何一种异常之处都应该有它的作用,否则也不会称之为异常了。 被判定为约等于正常人的洛望川抬起头来,感觉这事儿真是怪鸡肋的。 江悬玉皱了皱眉:“洛家离北域并不近,如果望川的身世跟北域有关,为什么会去到洛家?” 郁闻铃还在琢磨跟正常毫无区别的异常究竟算不算异常,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些就不是我这个医修负责的范畴了,你们自己去查吧。” 洛望川跟江悬玉对视了一眼。 江悬玉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我打算送望川去离火秘境。我们这次过来,也该顺便跟你辞行了。” 郁闻铃挑了挑眉:“还有半个月呢,这么早去做什么?” 江悬玉温声解释道:“望川早些年一直待在洛家,没有太多机会出门,这次提前几天过去,我带他在周边看看,顺便给他准备些东西。” 郁闻铃打了个哈欠,嘀咕道:“倒也行……不过你们真不跟我们青炎谷的人一起走?自己不能动用灵力还要到处跑,也不怕出事。” 江悬玉看了身边的徒弟一眼,笑道:“虽然我不能动用灵力,但我徒弟可以保护我啊。” 洛望川虽然不知道师尊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但不妨碍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会保护师尊的。” 郁闻铃险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师徒两个可真行,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说笑了两句,江悬玉向郁闻铃正色道:“无论如何,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郁闻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必谢了,你别乱折腾能好端端地活着,不给我添麻烦就算谢我了。” 年少时熟识的友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人不好的消息了。 江悬玉笑了笑:“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他的身体已经是这个德性了,就算不折腾,也活不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洛望川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两个人。 他似乎想开口,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告别郁闻铃之后,江悬玉带着洛望川重新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想着马上就要离开青炎谷了,江悬玉问洛望川:“还有些时间,你在这里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或者需要道别的友人吗?” 他记得这段时间徒弟的小伙伴还挺多的。 洛望川其实既没有什么事也并没有什么需要道别的友人,但他看了江悬玉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江悬玉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那你去吧,我们明日出发。” * 洛望川又回头去拜访了郁闻铃。 郁闻铃正在整理丹药方子,见他折回来,有些诧异:“望川?怎么又回来了?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洛望川抿了抿唇,似乎在思索该从何开口。 郁闻铃见他神色严肃,也正色了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洛望川沉默了片刻,认真询问道:“郁谷主,我想知道……我师尊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8、第 8 章 听到洛望川的问话,郁闻铃愣了一下。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师尊天天待在一处,为什么不直接问他,非要绕个弯子来问我?” 洛望川道:“我是他的徒弟,且不论我去问他会不会说,他不肯提,我也不该去直接问。” 在他得知这件事对师尊来说意味着什么之前,他不能去揭师尊的伤疤。 郁闻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就直接来问我了?” 洛望川看着她,坚持道:“师尊的身体情况,我该知道。” 两人对峙良久,郁闻铃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你应该知道,百年前魔祸肆虐整个天元界的事情吧?” 魔祸之时,魔在天元界的数量多到了恐怖的地步,几乎平白走在街上就能跟魔撞个正着,无数修士和凡人惨死在魔的口中。各大门派世界在几个主城之内设下结界,将所有在外行走的修士和凡人全都移居到了结界之内,才堪堪获得了安稳的环境。 饶是如此,也依旧时不时有城内结界被魔攻破,一城人大半丧命于魔口中的消息传来。 跟那个时候比起来,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在周围冒出来的那些魔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她继续讲道:“当时整个修仙界已经快要黔驴技穷,当世大能聚集在一起,不眠不休地研究了许久,最终提出了一个有可能封印魔祖的法子,就是造一个可以自主运行的小世界,将魔祖关起来。” 魔祖是进入此界的第一只魔,可以无限分裂繁殖,只要有魔祖在一天,魔就永远也除不干净,甚至还会越来越多。 魔是一种很古怪的物种,它们打破世界壁垒入侵其他世界并不是没有条件,如果制造一个自洽的小世界,魔祖是有可能短时间内无法自主出来的。 有了这个思路后,各家各派集中起来试用了许多种材料,最后选中了一尊防御神器山河鼎作为这个小世界的基石。 但在对山河鼎进行改造之后,又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种由人自行模拟出来的空间,更像是一个大号的能承装活物的储物袋,并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小世界一样自主运行。 它还需要天地规则。 而除了此界的天地规则本身,唯一蕴含天地规则的,就是天道馈赠于人的先天道骨。 “我们那一辈人中一共出了两个道骨,好巧不巧都在你师祖座下。其中一个为守城死在了魔祸中……是自爆,尸骨魂魄都没能留下。而另一个……就是你师尊了。” 洛望川声音有些艰涩:“他……答应了?” 他有种预感,依照师尊的性格,他一定会答应的。 “是。当时你师祖把去求他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但他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郁闻铃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当时接替他的师兄守城,临阵突破本就受了重伤,剖去道骨之后几乎已经回天乏术了。万幸……最后封印成功了。他是为了天元界牺牲的,各家各派都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我师祖亲自出山救治,才堪堪保下了他那条命。” “代价是他此后无缘大道,再也无法拿起他的剑,甚至……活不到寿终。”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救治之时用了不少虎狼之药,他的经脉肺腑现今都需要仔细养着。 化神期的寿数有三千载,以他现今的情况,能活过十分之一就已经是万幸了。 洛望川忍不住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者拿我的道骨去换……” 郁闻铃笑了一声:“你当是过家家呢,想换就换……若真有别的办法,何至于等到今天。” 洛望川执拗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他也一定会找到的。 郁闻铃凝视着他,忽然道:“我大约知道为什么悬玉冷不丁要收一个徒弟了。你看起来……其实很像一个人。” 洛望川不解地抬头看她。 郁闻铃却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一时有感而发罢了,这是你跟你师尊的缘分。” 她似乎还有许多未竟之言,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捏了捏眉心,结束了这次对话:“就到这里吧,我只说大家都知道的那段故事,至于其他的事……就等他自己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吧。” * 洛望川辞别了郁闻铃。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去了最近的书肆,买了一卷记载魔祸时期的史册。 书肆的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是自来熟,一边给他结账,一边笑道:“魔祸啊,说起来我太爷爷当年还经历过呢,全靠周边的修仙门派救助才活了下来。只是可惜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过世了,我也没来得及听他讲讲当年的故事。” 想起近来听说的事情,他忧心仲仲地抱怨道:“说起来这段时间周边冒出来的魔越来越多了,我都不敢让家里人出门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才好。” 洛望川静静听老板说完,付了钱,转身离开了书肆。 于生命漫长的修士而言,百年时光只是一代人的更替,但于数目更多的不能修仙的凡人来说,百年已经足够更迭三四代人了。 洛望川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翻书。 书上的记载比郁闻铃说的还要简洁许多,书写的人在最后评了一句:以此功德,万世铭记。 他看着这几个字。 自此以后,所有从头开始了解当年蔓延了整个天元界的魔祸的人,无论是修士、凡人、甚至是开蒙的幼子都会知道在魔祸的最后,有一位修士付出了道骨来镇魔祖,功德无量,足以被无数人记住……但师尊本人又该怎么办呢? 只能平静接受自己再也无法修炼飞升,甚至在几百年后遗憾死去的命运吗? 他知道,依照江悬玉的脾性,恐怕在百年前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但他无法接受。 洛望川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真的生得太晚了。 他既没来得及见到当年师尊用剑时的风姿,也没来得及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站在他身边替他分忧。 于是只能隔着百年的时光,看着这些已经盖棺定论的故事。 洛望川把书丢到储物袋里,站了起来。 他想要立刻见到师尊。 * 江悬玉在住处等到天黑,也没有看见徒弟回来。 洛望川以前从来都没有夜不归宿的经历,就算有什么事临时耽搁了要回来晚一些,也会传个信告诉他一声。 他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出去找人了。 结果他一开门,就见一大只徒弟杵在他门口,跟个门神似的。 还怪吓人的。 江悬玉看见他,有些诧异:“站在这里做什么?” 洛望川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悬玉见他神色不太对,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望川?” 灯烛的光透过打开的门照在门外,他站在光下,眉眼是一贯的温和清朗。 洛望川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江悬玉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笑道:“怎么了?出去一趟这是被欺负了?” 怎么看着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洛望川摇了摇头,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没有。” 他只是……很心疼他。 9、第 9 章 江悬玉觉得最近徒弟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两个人离开青炎谷之后,洛望川就开始事无巨细地照看他,衣食住行都要认认真真地检查一遍,似乎生怕他受一点伤一样。 他吃一点东西徒弟都要警惕地探头过来看一看,有的时候晚上甚至放着自己的床不睡非要跑过来跟他一块睡。 洛望川毕竟是十六岁不是六岁,这么大一只非要来跟他睡一张单人床实在有点挤得慌。 江悬玉被他盯得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只能选择开诚布公地问他:“郁闻铃跟你说什么了?” 他又不是傻子,这段时间洛望川的异常他都看在眼里,很难不往这方面去想。 洛望川眼神飘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 见他这般神态,江悬玉更确定了几分:“郁闻铃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洛望川抬起手来,抓紧他的袖子,不肯说话了。 江悬玉看着他。 他有心想教导徒弟,世间的生死别离本就是常事,很难有人能从头到尾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这与人本身的意愿无关,哪怕两个人从头到尾不曾背弃自己的誓言,也总有天有不测风云的时候。 正如他之于洛望川,或者……师兄之于他。 但他看着洛望川清透的眼睛,还是没有说出来。 罢了,他还年轻……这般沉重的话题,等他年岁渐长自然能够理解。 于是江悬玉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徒弟的脑袋,换了一个温和的说辞:“不妨事,至少在你长成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何况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还有这么多年,总会有转机的。” 洛望川不是很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想要的并不是师尊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想要的是,师尊能够像很多人一样拥有未来的希望和长长久久活着的权利,哪怕不陪在他身边,他们想要见面的时候,也可以去找到彼此。 从那日以后,他克制了很多,不再试图事无巨细地经手有关师尊的所有大事小事,但依然会时不时盯着江悬玉出神。 江悬玉由着他看,没有再多劝。 接受亲近的人有朝一日会离开本来就是成长的重要过程之一,旁人只能引导,并不能代替少年人走过这一段心路历程。 * 两日后,师徒二人抵达了云间城。 南域多山地丘陵,地形纷乱复杂,各方势力各据一隅,少有如归一宗一般影响力极大的宗门,连名义上南域的最大宗门妙音门其实也只能控制周边区域而已。许多散修也喜欢来南域安家落户。时间一长,各方势力更加散乱。 云间城原本是南域边陲的一座小城,但魔祸过后整个天元界联系逐渐紧密起来,不同区域之间的互通有无也逐渐增多。云间城占据中州和南域交通的咽喉之处,这些年竟也发展得像模像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过人一多,加上本身在边界地带,各方势力影响都相对较弱,自然显得比其他地方鱼龙混杂更为混乱。 此处离即将开放的离火秘境很近,不少想要进入离火秘境的修士眼下都在此处休息。 两个人进了城,在城中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客栈落脚。 洛望川拿着菜单,依照江悬玉的口味认认真真地点了几个荤素得当营养搭配的菜,去找小二交菜单去了。 正是饭点,来客栈吃饭顺便歇脚的客人不少,江悬玉四下看了一眼,见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自己站起来去取了茶水。 正在此时,一伙浑身都是风沙血腥气的人进了客栈。 这群人年龄不一,修为集中在筑基期到金丹期,身上的服饰乱七八糟的,手上拿着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看上去像是一群临时组队的散修,一进门就嚷嚷着让掌柜的赶紧上好酒好菜。 店里的客人都不由得离他们远了些。 江悬玉取完茶水回来,刚好跟这群人擦肩而过。 他皱了皱眉。 这群人身上……除了血腥气以外,还有魔的气息。 这段时间南域魔活动猖獗,不少修士都在四处猎魔,身上沾上魔的气息并不奇怪。 但江悬玉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就好像……他们身上的魔气并不是偶然沾上的,而是魔就近在咫尺一样。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方腰间的一把紫金葫芦,没有多表达什么,照常取了茶水,回到了桌子前。 好巧不巧,这群人在大堂里大摇大摆地挑了一圈,刚好选在了他们邻桌的位置坐了下来。 洛望川已经回来了,见他神色有异,一边将烫好的筷子递给他,一边低声问:“师尊,怎么了?” 江悬玉给自己这一桌设了一个隔音结界,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跟洛望川说了一遍。 洛望川神色也严肃起来:“师尊怀疑……他们身上带了魔?” 跟需要封印镇压的魔祖不同,这些在外零散活动的魔虽然破坏力很强,但其实是一种灵智很低的东西,一旦被封入某个真空的封闭空间中,它们就会自动停止活动。 虽然如此,实际操作中却很少有人用这种方式除魔。因为这种方法的缺点很明显,不但没有办法彻底消灭魔,而且盛装魔物的容器一旦出现破损,魔很容易就会逃脱,然后出于本能直接对包括容器持有人在内的周围所有人发动攻击。 就像怀里揣了一个并不百分百安全的炸.弹一样。 除非有特殊用途,修士们遇到并没有附身的魔一般都是直接用特制的法器直接打散,而不是带着装有魔的容器四处走动。 江悬玉并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仿佛不经意一般,往隔壁桌上看了一眼。 隔壁已经上了酒,其中一个用刀的散修从桌子上拿了一个酒杯,略有些嫌弃地上下看了看,这才倒了一杯酒,豪爽地一饮而尽,然后皱了皱眉。 小二已经过来上菜了,借着小二摆桌子的功夫,洛望川的目光也往隔壁落了一下。 那拿刀的散修虎口处没有茧,茧在指节指腹处,平时惯用的武器应该不是刀剑一类的,很有可能是暗器。 喝不惯客栈里的浊酒,还有些洁癖,想来大部分时间出入的都不是这一类市井地方。 外表上的伪装很容易,但有些经年累月的习惯却更容易在细节中暴露出来。 小二上完菜就离开了,洛望川熟练地给江悬玉夹了一筷子菜,装作自然聊天的样子,对江悬玉说:“师尊,这些人好像不是散修。” 一群不知道哪个势力手下的修士伪装成散修,身上还带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回来的魔……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江悬玉点了点头。 师徒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关注着隔壁桌的动向。 隔壁那群人依旧在装模作样地吵吵嚷嚷,但实际吃饭速度很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结束了用餐,很快结账离开了。 见隔壁桌已经吃完离开,洛望川擦了擦手,握紧了手中的剑,问江悬玉:“师尊,我们要跟过去看看吗?” 江悬玉反问他:“你问我吗?” 洛望川不解地看向他:“师尊?” 江悬玉看着徒弟的眼睛,温声道:“不要问我,问你自己。要不要管这些本来与你无关的事情,是你自己要走的道。” 洛望川思考了片刻,坚定道:“师尊,我想去。” 江悬玉点了点头,笑道:“好,那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 确定了要管这件闲事,两个人立刻跟小二结账,快速跟了过去。 这群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了,离开客栈之后的行动很熟练,不但专门往犄角旮旯里钻,而且走过一段距离就要抹去自己身后的踪迹。如果不是江悬玉的境界远高于这群人,说不准真的就被他们甩下了。 但在跟着这群人在城内绕行了半个时辰之后,这群人的气息还是完全消失了。 两个人循着最后的气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大宅门口。 这一片街道是云间城的居住区,靠近城郊,距离最近的城门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脚程。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占据了大半条街,周围几乎看不见其他邻居。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长街寂静,大宅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内的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宅子周围有高阶聚灵阵的气息,内部灵气极为充裕,看起来有点像是某个小型修仙世家的府邸。 但……太安静了,大宅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前挂着的牌匾上一片空白,既没有守门的门童,也听不见门里面传来的人声,好像整座宅邸都已经被废弃了。 周围起了一层夜雾,飘渺湿润的雾气散在长街各处,让人的视线有些模糊。 因为地形的缘故,云间城很容易起雾,晨雾、夜雾……有时候甚至会持续一整天,因此得了“云间”这个名字。 但现在这场雾显然不同寻常。 周围越发安静了,连春末夏初常见的虫鸣声都听不见。 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宅邸朱红色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隐约能看见里面富丽堂皇的影壁和精巧的园林装饰。 洛望川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立刻横剑在前,把江悬玉护在了身后。 江悬玉安慰徒弟:“无事,一点小障眼法而已。这是迷踪阵,阵眼应该在宅邸内。” 阵法本身虽然不高明,但布阵的人手法挺高明,他竟分辨不出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入阵法的。 洛望川依旧十分警惕:“师尊,我进去找阵眼。” 江悬玉无奈地看着他:“那你知道该如何找到阵眼吗?如果走错了路,大概率会触发攻击。” 他可没记得自己来得及教徒弟学习阵法。 洛望川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您就更不能进去了。” 江悬玉:…… 师徒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江悬玉率先败下阵来。他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枚贝壳样式的耳扣扣到了洛望川的左耳上,道:“这枚灵器已经认我为主,你戴上它,我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东西,你也能听到我说话。你进去,我教你怎么走,这样可以吗?” 洛望川摸了摸耳扣,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地看着江悬玉,要求道:“那,师尊,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破掉阵眼就回来找你。” 江悬玉哭笑不得,叮嘱道:“你小心些,我就在原处等你。” 洛望川握着手中的剑往打开的门中走去。 他不放心地回了一次头,见师尊确实在原地等着他,这才安心进了宅子的大门。 在洛望川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大门再次“吱呀”一声,又在他身后合上了。 他再次回过头去看,并没有看见门,只看见了一片茫茫的雾气。 他左耳上的贝壳耳扣闪了闪,里面传来江悬玉温润的声音:“望川,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师尊贴在他耳边讲话,洛望川莫名觉得耳朵连带着半张左脸全都在发烫,他不由得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上的贝壳,又匆匆忙忙放下了手,清了清嗓子:“师尊,听得见。” 江悬玉提醒他:“别回头,往前面看。” 洛望川立刻回过头,开始打量这座府邸。 这座府邸的布置是典型的南域风格,正对面是客厅和主人的卧房,檐下一片游廊,院子里挖了池塘堆了假山,在院子四周的墙壁上又留了几道月亮门,铺满石子的小路一路延伸去了另外几处院子。 只是院子内的布置似乎太过模板化了,几乎没有任何存在个人特质的东西,似乎自从主人买下它之后就再也没有装修过,甚至没有居住过。 江悬玉已经看出了阵法的走势,指点他:“现在,右边那块地砖。” 洛望川立刻向右边走了一步。 “往前,两步。” 洛望川继续照做。 两个人一个指点一个慢慢往前走,府邸内充作客厅的建筑已经近在咫尺。 正在此时,变故突然发生。 一道黑影急促地向洛望川的方向冲了过啦。 洛望川瞳孔一缩。 那道黑影是……一只魔。 魔是一种虚体,并不受迷踪阵影响,因此在阵法中看到的魔……大概率不是阵法导致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尤其是在他之前的行动并没有触发阵法的情况下。 魔已经向着他的方向冲过来了。 这只魔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原本的动作,他脚下的步伐一乱,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魔就在他身前不过一寸的距离,似乎马上就要触碰到他了。 但诡异的是,这只魔似乎完全没有看见洛望川一样,飞快地从他旁边掠了过去。 洛望川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只魔的异常了,因为府邸内已经飞快聚集起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他刚刚走错了路,这是阵法被触动的标志。 他的视野被雾气填满,连带着江悬玉也看不清他现在的情况,焦急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望川!” 情急之下,洛望川快速向前走了三步,又往后退了一步。 周围的雾气倏然消散了大半,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他方才的路线……是正确的。 另一边的江悬玉见眼前重新清晰起来,立刻询问道:“望川,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样了?” 洛望川摇了摇头,又想起师尊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又开口道:“我没事。” 他现在脑子里还有点乱。 刚刚……好像不是巧合。 就好像他原本就应该知道该怎样破解一个并不高明的阵法一样。 但他分明没有受过任何阵法相关的训练。 眼前的情况并不适合纠缠这些,洛望川只能先把疑惑压在心底,向江悬玉简单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江悬玉皱了皱眉。 他们能追到这里来,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那群人身上带着魔。 魔会出现在这个府邸中并不意外。 但……对魔来说,什么东西会大过它面对鲜活食物时的本能进食欲? 除非是……魔自身的存在状态受到了威胁。 这些人先是把魔抓来,然后又开始对魔下手,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种做法,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江悬玉压下心头的不安,立刻对洛望川说:“动作快些,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太对。” 洛望川点了点头:“是,师尊。” 两个人加快了动作,很快走完了剩下的路,洛望川进入了客厅内。 江悬玉让洛望川四下看了一圈,指点道:“阵眼在主座右手边的花瓶上。” 洛望川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破了阵眼。 …… 下一瞬间,两个人周围的雾气都完全散去了,那些失去的声音也紧跟着重新回到了江悬玉的耳畔,虫鸣声、风声、以及周围人的脚步声。 他正站在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现在才刚刚入夜,还没有到人们休息的时间,哪怕这条街上的住宅并不多,却依旧有一些行人来来往往,宅邸门口的两个守卫似乎有些站累了,其中一个人悄悄打了个哈欠。 一切都显得温暖而安谧。 而眼前这座府邸的匾额也在同一时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云间城的城主府。 云间城明面上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管辖,一直由城内的三个修仙世家做主,每隔十年,就会从三大世家中重新推选一次城主。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一届的城主轮到了周家。 他并没有惊扰门口的两个守卫,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给归一宗去了一枚传讯玉简以防万一,然后重新开始沟通不知道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的徒弟:“望川,你在哪里?” …… 对面没有丝毫回应。 江悬玉试图再次共享洛望川的视野,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 他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再次问了一句:“……望川?”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洛望川还在里面。 或者说,他们猜错了迷踪阵的用法。 那不是用来防止追踪的,而是给那些“散修”自己用的。 迷踪阵不但会让阵中的人失去对外界环境的正确感知,同时也会对外界环境屏蔽阵中的人。 除了精研阵法且修为超过设阵之人的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在城主府之外设了阵法,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通过迷踪阵进入了城主府的某个地点。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去把这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的,直接传送去对面老窝的徒弟尽快捞出来。 10、第 10 章 洛望川现在在地下。 阵法破开之后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直接掉了下来,磕到了脑袋,当场晕了过去。 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当场就对上了黑洞洞的两只眼眶。 眼前是一只两人高的木傀儡。 木傀儡是一种无神智存在的炼器造物,由其中的灵核储存的灵力进行驱动,修为极限由炼器师决定,平时使用则由修士自行用自身灵力进行充能。 大多数木傀儡的修为都只在炼气期,稍微精致一些的可以到筑基期,主要用来辅助修士干一些杂务。 但这只木傀儡的修为至少在金丹中期,很明显并不只是用来干杂活的。 洛望川立刻清醒了,捡起旁边跟自己一起掉下来的剑,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横剑挡在身前,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结果他刚退了一步,就感觉身后撞上了一层薄薄的木制障壁。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洛望川一边盯着眼前木傀儡的动作,一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地下的缘故,周围的环境很暗,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周围有一些杂物的轮廓。 而他本人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没盖盖的箱子。 他皱了皱眉,抓住箱子的边缘,见木傀儡暂时没有动作的意思,打算先从箱子里跳出去。 原本一动不动的木傀儡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立刻伸出阔大的木头手掌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再次把他塞回了箱子角落里。 它兀自在周围摸索了一会儿,往他旁边的空隙里堆了一些瓶瓶罐罐,然后从旁边捡了个箱子盖,当头给他扣上了。 黑暗狭小的空间内,瓶瓶罐罐里魔的气息显得格外鲜明。 洛望川:…… 紧接着,装着他和魔的箱子被搬动了起来,被木傀儡小心安放在了一辆推车上。 车轮骨碌碌地转动了起来。 洛望川挤在一群魔中间,感觉有点麻。 他试图联系江悬玉,摸了摸耳朵,才发现空荡荡的。 耳扣……不在他的耳朵上了。 应该是在他掉下来的时候摔下来了,不是掉在了附近的地面上就是跟他一样掉进了这个箱子里。 但眼下他身边摆满了装着魔的瓶瓶罐罐,随便动一下可能就要告别天元界了。 这可真是……十分惊险刺激的开局。 * 被洛望川惦记着的江悬玉正站在城主府外,想着进去捞徒弟的办法。 直接冲进去质问肯定是行不通的,毕竟眼下他的武力情况并不足以支撑威胁整个城主府的人。 除非请另一位大能前来帮忙。 离火秘境整个天元界都十分有名,这回开放归一宗的小辈自然也会前来参加。现下归一宗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云间城附近了,带队长老少说也是元婴期的修为,请过来应该能压压场子。 江悬玉正斟酌要不要摇人,见城主府侧门走出两个拿着扫帚的侍女,一边打扫门口,一边随口聊着闲话。 “今天来拜访咱们城主的那个……”一个小丫头捏着扫帚,脑子有点卡壳,于是通俗易懂地感叹道,“那个鸟,排场真的好大。” 稍年长一些的侍女当即敲了小丫头的脑袋一下,教训道:“嘘,那是东域之主,人家原身是朱雀,可厉害了,不可对贵客不敬。” 小丫头捂住脑壳,吐了吐舌头:“这般大人物,来我们云间城做什么?” 侍女将门外的落叶扫作一堆,解释道:“当然不是来专门找咱们城主的,过两天不是离火秘境要开了嘛,东域那边也来了不少妖修。这位应该是送无忧城的小辈过来参加秘境的。只是云间城和东域素有商业往来,城主特意请他过来,应该是有正事要谈。” 江悬玉想要再次传信的动作顿了顿,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收起了手中的传讯玉简。 褚争鸣在云间城? 这倒是省了他摇人的功夫了。 * 片刻之后,江悬玉换了归一宗统一制式的袍服,彬彬有礼地叩响了城主府的大门。 门口的守卫询问道:“请问您是?” 江悬玉呈上了拜帖:“在下归一宗长老,有些私事,特来拜会城主。” 眼下已经入夜,这个时间前来拜访城主府的人着实不多,两个守卫迟疑地接过拜帖,面面相觑了一下。 但天下第一宗门长老的名头很有威慑力,守卫不敢怠慢,立刻进门去通报了。 隔了一会儿,门内走出来一个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修为在元婴中期上下。他客气地向江悬玉拱了拱手:“原来是归一宗的贵客,周某人怠慢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男人正是当今云间城的城主,也是周家的家主,周宿。 客套完,他疑惑地看着江悬玉:“仙君这个时间前来,不知是为了……” 他并不记得这段时间归一宗和云间城之间有什么交集,值得一位长老夜间前来拜会。 江悬玉稍稍泄漏了一点化神期的气息,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夜间前来,自然是有夜间要谈的事。” 虽然他也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先唬人。 周宿显然有些被他唬住了,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他片刻,主动询问道:“不知仙君如何称呼?” 江悬玉面不改色道:“在下姓陆。” 听到这个姓氏,周宿神色微微一动:“啊……陆宗主是?” 江悬玉笑了笑:“远舟是在下的堂弟。” 听到这个回答,周宿对他的态度更恭敬了些,侧身将他迎进了城主府内。 进了府内,江悬玉却不急着说正事,他似是被院中精巧的造景吸引了,随口道:“院中景色甚好,不知是否介意我在附近转一转?” 周宿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了点头:“布置粗陋,难得贵客有此雅兴,请便。” 江悬玉不紧不慢地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异常之处。 而且周宿脸上有疑惑,但并没有多少紧张,想来城主府内的猫腻并不在明面上。 江悬玉面上滴水不漏,心下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留下来慢慢查。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身边一直陪同在侧的周宿,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城主府风景甚佳,我一时忘情,逛得久了些,多谢城主陪同。时间不早,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周城主,不知可有说话的地方?” 终于说到正事了。 周宿松了口气:“自然有,陆仙君请跟我来客厅。” 两个人很快到了客厅落座。 等周宿屏退左右,江悬玉开门见山道:“我来此,其实是为了跟周城主做一个生意。” 他卖了个关子:“不过这生意嘛,今日不到时候,恐怕要到两日后才能做成。” 他取出一件高阶灵器放在桌子上:“为表诚意,这件灵器充作定金如何?城主觉得不够的话,还可再加一倍。” 浓郁的火灵力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周宿的目光落在灵器上,微微一动。 他本人灵根中就有火灵根,这件灵器对他来说的确是好东西。 只是两日后才能做成的生意…… 周宿恍然大悟:“可是跟离火秘境有关?” 他那图纸虽然得来得隐秘,但也不是没有人知道,消息传出去并不奇怪…… 江悬玉笑而不语。 虽然他并不知道周宿究竟悟到了什么,但既然他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就不需要他来多说什么了。 江悬玉站起来,客气地跟周宿道别:“正事今天也差不多了。我今日进城有些迟,现下该去客栈找间客房暂住几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云间城,等住处定下来,会跟城主传信的。” 周宿十分上道:“过两日就是离火秘境开放的时间。这段时日各大客栈空房间可不好找,陆仙君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在我这城主府中住上两天吧。” 江悬玉沉吟了片刻,冲他笑了笑:“如此确实更方便些,那就叨扰城主了。” * 江悬玉进了周宿安排的客房,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了几件小玩意儿出来。 这也不奇怪,他毕竟是突然造访,行事看起来又半遮半掩,周宿要是不防备那就是没有脑子了。 不过在客房里放这些东西……看着可不像正道修士做出来的事情。 处理完周宿放在客房里的垃圾,江悬玉正打算找个机会出门去周围探一探,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变。 他好像感应到了给洛望川的那件灵器。 江悬玉神色一肃,立刻开始联系洛望川。 对面很快传来了风声和少年人稍微有些剧烈的喘息声。 他有点闹不明白徒弟在做什么,先试探着叫了一声徒弟的名字:“望川?” 听见江悬玉的声音,洛望川立刻回应道:“师尊,我在这里。” 江悬玉询问道:“望川,你现在怎么样?” 洛望川沉默了一下。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只依旧在对他穷追不舍的木傀儡,谨慎回答道:“……应该,暂时还算活着。” 过会儿就说不准了。 11、第 11 章 与此同时,江悬玉也“看”到了洛望川视角中的几只金丹期木傀儡。 江悬玉也忍不住沉默了一下,等洛望川终于找了个掩体藏了起来,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招惹了这些东西?” 洛望川十分诚实地解释道:“我刚才顺手从它们身上拿了点小玩意儿。” 他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下那几只木傀儡的动向,见它们并不受视线阻隔影响,已经往他躲藏的方向追了过来。 洛望川没时间讲解其中细节,立刻跟江悬玉招呼:“师尊,先等一下,我逃个命。” 他从掩体里跑出去,再次夺命狂奔。 江悬玉:…… 按照这个游刃有余的逃跑速度来看,这个徒弟短时间内要死很难。 他都怀疑他究竟是冰灵根还是以速度见长的风灵根了。 洛望川的速度太快,加上地底的光线昏暗,江悬玉并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环境,只能隐约看出这是这是一个大型的地下建筑群。 地下? 徒弟在另一边逃命,江悬玉暂时做不了什么。他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个阵盘,放在地面上往下探了探。 微弱的灵力波动顺着阵盘上铭刻的阵法回弹回来,江悬玉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这缕灵气传达的信息。 岩石、泥土、休眠中的植物种子、一些在深土层中活动的特殊生物……唯独没有大片的空洞。 城主府的地下是实心的,并没有任何地下建筑的迹象。 但他分明能感应到,洛望川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难道……有什么东西让这里的空间跟另一处的空间重叠了吗? 空间重叠的法术对施法者修为和在空间类法术造诣上的要求很高,尤其是这么大范围的空间重叠术,至少要化神修为的法修,并耗费大量资源才有可能成功。 常年盘踞在云间城的三大修仙世家中,除了两三位已经闭关多年的老祖,长时间在外行走的家主都是像周宿一样的元婴期。排除这三家在背后各自联系的宗门势力,至少仅仅依靠自家的势力,这三家都没有搞出这么大阵仗的本事。 江悬玉想起了一个人。 几十年前,散修联盟曾出了一位年仅两百岁的法修长老,那位长老正是以空间类法术著称。 而那个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叛离了正道,现今正跟应天和一起待在各家各派联名发布的通缉名单上。 如果真是他的话……这里的情况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 在另一边,洛望川终于在七拐八绕中不负众望地进了一条看上去有些特殊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道半开的门,门旁边是用来控制门的机关。 洛望川过去握住了机关的柄,试探着拉了一下门。 能控制。 木傀儡已经追上来了。 江悬玉一直在分神关注着他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提醒他:“躲!”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望川往旁边一闪,木傀儡放出来的攻击直接打在了门边上。 周围的墙壁和眼前的这道门似乎都是特殊材质制成的,防御力极高,木傀儡放出来的攻击甚至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 洛望川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跑进了门内,在门内使用机关再次拉上了门。 门内依然是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很长,看走势似乎一直在往地下延伸,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几道跟眼前这道门类似的门。 门外传来了刺耳的木头与门撞击和刮擦的声音,门却连动都没动。 木傀儡没有神智,只能实施提前设定好的功能,并不会利用机关开门。 洛望川手握着机关的拉杆,看着眼前的门,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蠢蠢欲动。 江悬玉莫名奇妙感觉出了他的打算,提醒道:“这些木傀儡的灵核在眉心,拆掉头部的外壳直接攻击它的灵核,木傀儡就会瘫痪。” 洛望川想了想,推动机关,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一只木傀儡察觉到他的气息,立刻跪趴下来,顺着门缝把自己的头伸了进来。它硕大的身躯不断扭动着,试图把自己的身子也挤进来。 洛望川立刻把机关拉到了底部。 木傀儡的头当即卡在了门缝里。 洛望川掀开它的头盖骨,找到灵核,提剑就刺。 剑刺破灵核的刹那,木傀儡浑身瘫痪,轰然倒地。 有用。 洛望川把倒下的木傀儡拖进门内,然后如法炮制,很快把另外几只木傀儡也利落地斩于剑下。 暂时安全了。 洛望川松了口气。 门口已经摆满了木傀儡的遗体,不太好下脚,他继续往通道内走了几步。 紧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然后江悬玉就看见,徒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上几具坏掉的木傀儡,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干脆利落地把所有能回收利用的材料全都拆下来塞进了储物袋里。 江悬玉:…… 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这孩子平时是不是被他养得有些潦草了。 ……回头还是想办法多给他塞些财物吧。 * 捡完打怪之后的掉落物,洛望川停下来,简洁而快速地将自己之前在地下的经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江悬玉皱了皱眉:“你是说,你被木傀儡送进了一间仓库,仓库里储存了很多被封在容器里的魔?” 洛望川点了点头:“嗯。” 江悬玉思索了片刻,也简单说了说自己这边的情况,问他:“你那边能对外传信吗?” 这一点洛望川早就试过了:“这里的空间好像有些特殊,虽然灵力能够使用,但并不能对外通讯。” 他们现在能够联系上完全是托了那枚耳扣认了江悬玉为主的福。 江悬玉并不意外,他将两个人目前得到的信息刻在传讯玉简上,道:“那我去传信,你先想办法从里面出来,万事小心。” 洛望川应了一声。 从已知信息来看,这里牵扯到的东西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了,最好还是尽快上报,由仙盟共同来处理。 江悬玉简单收拾了一下,推开了客房的门。 城主府内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在里面向外传信并不安全,最好还是离开城主府范围之后再传。 他刚一来到院子里,就感觉无数双眼睛落到了他身上。 江悬玉装作没有发现这些突然多出来的人,继续往府外走去。 果不其然,很快有一队侍从走过来挡住了他。 领头的侍从硬着头皮冲他拱了拱手:“仙师……更深露重,您还是早些回房间歇息吧。” 江悬玉语气有些发冷:“怎么,我竟不知城主府还有不许客人出门的规矩。” 侍从支吾了片刻,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依旧战战兢兢地挡在江悬玉面前。 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修士,让他们这些只是身体强壮一点的凡人来挡这不是不要命吗? 江悬玉气笑了:“我不为难你们,那就烦请把你们主事的人叫过来吧。” 侍从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动弹。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寻常客人当然来去自如,但有些特殊的客人当然得配特殊的待遇才好。” 江悬玉抬头看去,见拐角处走出来了一个身着管家服饰的清瘦中年男人。 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看不出身上的修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既然客人想见主事人,我这种好客之人当然得走出来让客人亲自看看。”他走到江悬玉面前,语气平缓道,“‘周宿’是个蠢货,如果不是今日我恰巧回了这里,恐怕那蠢货真的被你骗完了还当是自己占便宜呢。” 江悬玉挑了挑眉:“哦?道友认识我?” 中年男人笑了笑:“江仙君,是该说久仰大名,还是好久不见呢?” 他脸上平平无奇的伪装层层剥落,露出一张五官英挺而清隽的青年面容。 江悬玉目光冷淡地打量了一眼这张不能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手中折扇抵在掌心,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罗道友,罗道友风采依旧。” 好巧不巧,眼前这位正是他刚刚猜到的,跟应天和一起待在各家各派联名发布的通缉名单上的那位,罗鸿。 罗鸿看着他,慢吞吞道:“虽然罗某在天元界算是过街老鼠,但自问与江仙君无冤无仇。江仙君本也与此事无关,瞧见了放过也就罢了,不知为何非要来趟这趟浑水呢?” 江悬玉笑了一声:“罗道友自己都说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巧,在下是人。” 罗鸿冷笑了一声:“多年不见,江仙君依旧牙尖嘴利。只可惜风水轮流转,仙君想打我,恐怕也没那个本事了。” 他冷冷吩咐周围的人:“还不送仙君回房间休息。” * 另一边,洛望川已经用从木傀儡身上顺来的钥匙打开了通道深处的最后一扇门。 门里空荡荡的,只关着一个人。 是个中年男人,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眼周长了几条和气的笑纹,身上的衣物虽然脏污破损,但都是好料子,看得出来之前是一个极为体面的人物。 他身上缠满锁链,双眼猩红,口角流涎,目光死死盯住了闯进来的洛望川,歪了歪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吃……吃……好吃……” 洛望川瞳孔一缩。 无论从什么方面判断,这个“人”无疑已经被魔完全占据了。 但魔没有智识,被魔占据的躯壳……是不该会说话的。 12、第 12 章 罗鸿带着人,亲自把江悬玉重新送回了客房内,随后就打算离开。 江悬玉有心想多探听一点情报,开口叫住了他:“不知罗道友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罗鸿先遣走了其他人,回过头来,轻轻笑了一笑:“江仙君的命灯还点在归一宗,罗某自然不敢对仙君怎么样。但这座城主府里放着的东西虽然不算珍贵,被那些自诩正道的人搅和了也是一件烦心事。仙君当年使得一手好剑,按理来讲为了降低您的危险性应该先废掉仙君的修为的——不过念及江仙君多年以前就已经不能再动手,倒也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就只劳烦仙君暂时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听上去倒是挺客气的。 江悬玉并不信他这些连篇鬼话,他摸不准罗鸿究竟知不知道洛望川现在在哪里,试探道:“与我同来云间城的还有一位弟子,你把我关在此处,不怕他会察觉不对?” 他只说洛望川是跟他一起来的云间城,没有说洛望川跟他一起来了城主府。 罗鸿不甚在意道:“江仙君,不必试探了,我知道那个小弟子去了哪里。一只筑基期的小虫子而已,我已经为他留下了一批金丹期的木傀儡,想必他现在已经被我留下的木傀儡撕成碎片了吧。” 江悬玉:…… 听罗鸿说起那几只金丹期的木傀儡,他刚升起来的担心当即消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该怪罗鸿太自负还是洛望川太离谱。 暂时不用担心徒弟的性命,江悬玉开始挑罗鸿逻辑里的漏洞:“那孩子的命灯也在归一宗。” “一个普通筑基期弟子……” 罗鸿冷笑了一声,轻蔑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悬玉道:“算不得普通,他是亲传弟子。” “是我亲传弟子。” 罗鸿依旧没有在意,面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呵……如此,罗某还未恭喜江仙君喜得爱徒,就要看你师徒二人阴阳两隔,这可真是令人难过。” 江悬玉并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道:“何况罗道友应该知道,归一宗并无抛弃弟子的传统,哪怕他的确是个普通弟子,命灯在你这里灭掉也很快会找到你这里来。” 罗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地看着他。 江悬玉得出了结论:“所以你刚刚说怕我在归一宗的命灯灭掉,不会杀我……其实不是真话。” “那我就要猜猜,罗道友究竟打算如何处理我和我那徒弟了。命灯熄灭需要身死魂消,人死之后想暂时保命灯不灭,就需要让其他东西填充在躯壳之内暂代神魂,然后用秘法维持躯壳不死,比如说……魔。” 江悬玉慢慢说道:“说起来这种阴损的法子还是许多年前,我的一位故人创造出来的呢。” 罗鸿依然没有说话。 江悬玉笑了一声,直接点明:“我记得罗道友当年性情自在,最恨为人收编,修行多年从未加入过门派世家,哪怕在散修联盟当长老也只肯挂名。想不到今日,竟肯屈居人下为人所用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罗鸿:“我只是不清楚,应天和究竟搞出来了什么东西,能引得你为他卖命?” 听到这个名字,罗鸿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他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不愧是江仙君,我只说了两句话,仙君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在下真是佩服。” 他叹了一口气,似模似样感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有所求之物,少不得要稍微收敛一下性子。应道友天纵奇才,我与他合作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果不其然。 城主府里出现只顾逃命的魔物的时候江悬玉就有过猜测。 当年应天和还没叛离正道的时候就喜好研究这些,江悬玉去他住处的时候,偶尔也会碰见惊慌逃窜的魔物,还顺手帮忙打散过几次。 因为应天和会像养蛊虫一般让强大的魔吞噬弱小的魔,然后再用最后胜出的魔去做其他实验。 洛望川看到的地下仓库里摆满的装着魔的容器……就更像他的手笔了。 罗鸿假惺惺地夸奖道:“江仙君方才提出的思路甚好,那就这么处理您和那只小虫子吧。不过今日已经晚了,不方便过去,仙君可以自行休息。等明日……明日我再将仙君的神魂喂给它。我养出来的那只蠢东西……还没吃过修为如此高的饵料呢。” 罗鸿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悬玉一眼,很快离开了房间。 江悬玉看着客房的门再次被关上,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抚了一下袖袍上的褶皱。 一道金红色的符纸自他指尖一闪而逝。 情报已经套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动用一下后路了。 罗鸿既然知道他现今已经不能动用灵力,就不该相信他真敢一个人过来。 * 另一边,被判定死亡的小虫子本人正在努力挖土。 洛望川看完最后一扇门后关着的东西,为保证自身安全果断重新关上了门,然后离开通道,谨慎地在整座地下建筑里摸了一圈。 然后他找到了建筑顶上土层最为薄弱的地方,用灵力探了探,估算了一下厚度。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不久之前在木傀儡身上拆卸下来的材料。 洛望川大概在手工方面是个奇才,折腾了半天,居然真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部件拼了起来。 虽然这只木傀儡看上去奇形怪状,甚至不像个人,但最重要的是,它居然是能动的。 唯一遗憾的就是灵核被刺破之后再次回收利用只能把有裂痕的一部分去掉,切割之后的小小一块只能储存一点微弱的灵力。 不过暂时可以凑合用。 洛望川用自己储物袋里一堆零碎的材料削了个简易的铲子出来,又把铲子固定在了木傀儡的手上,开始指挥它对头顶薄弱处的土层进行挖掘。 木傀儡挖了半个时辰,终于挖到了“地面”。 这座地下建筑的外部是一层结界。 这层结界像是透明的鸡蛋壳,将整座地下建筑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结界外的风景不断变幻,一会儿是云间城城郊外夜雾弥漫的山林,一会儿又变成了像是某种圆形通道一样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头顶缀了几颗星子的夜空。 洛望川耐心观察了许久。 地上风景变化的一刹那,结界会出现一道微不可察的能与另一处空间联通的空隙。 洛望川抓住这个空隙,立刻从结界中跳了出去。 他摸不准自己最后会到什么地方,直到踩了一脚松软潮湿的泥土,嗅到周围湿漉漉的青苔泥土的气息,才意识到自己落在了一口半枯的井中。 ……他只能认命地往上爬。 * 城主府内有一处废弃的小院,院子里有一口枯井,常常作为府内下人们口口相传的鬼故事里的最佳取景地出现。 这天晚上,有城主府内的侍女干完活,端着木盆抄近道打算尽快回去睡觉,路过了这一处枯井。 这附近的环境白天还不觉得什么,一到了晚上废弃的院子就格外荒凉,风拂过杂草树木如憧憧鬼影,远远瞧着好像真有什么不可知的东西在黑暗中藏着一样。 侍女有点后悔走这条路了。 自家城主就是修仙之人,怎么会有鬼物敢来城主府作祟。 她给自己壮完胆,一回头,正对上刚好勤勤恳恳地从井里爬出来的洛望川。 两个人四目相对。 侍女尖叫一声:“鬼……有鬼啊!” 她当场丢下手中的木盆,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被丢下的木盆直直砸到了洛望川的脑袋上,又从他脑袋上掉下来,滚到了一边,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洛望川:…… 地面上传来轻微的“啪嗒”声,似乎树上有什么东西被撞下来了。 洛望川原本打算立刻去找江悬玉,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心,又回来看了一眼被撞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地面上躺着一只鸟,见人过来从地上滚了一圈,立刻爬了起来,“叽叽”叫了两声。 这鸟看起来像麻雀,叫声也像麻雀,就是颜色不太对劲。 洛望川观察了一下地上的生物,犹犹豫豫地得出了一个结论:“红麻雀?” 南域物产真是怪丰富的,居然还有这种颜色的麻雀。 麻雀黑色的豆豆眼斜睨着他,它愤怒地张开了翅膀,然后整只麻雀都变大了一圈。 洛望川谨慎后退一步:“大红麻雀?” 还怪吓人的。 麻雀愤怒地跳了起来,红光一闪,化作了一个身着红衣,右边脸上带着半块黄金面具的年轻男人。 那鸟化成的红衣人气势汹汹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试探叫道:“……柳拂声?” 除了江悬玉和他那个王八蛋师兄,他这么多年就没听人这么侮辱过他的幼年形态。 洛望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思考了片刻,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于是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鸟人。 红衣人叫完名字,又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我想什么呢,姓柳的都死了八百年了。” 都怪刚刚那个侍女,闲着没事说什么鬼啊鬼啊的,他思路一下子被带偏了,还真以为闹鬼了。 13、第 13 章 这鸟人看起来实在有些神神叨叨,洛望川围观了一会儿,见这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于是打算离开。 他还是得去找师尊。 见洛望川要跑路,褚争鸣终于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自来熟地凑上来跟他打听消息:“小兄弟,跟你打听件事,这城主府中今日可有归一宗的客人进来?” 这人……是在找师尊? 洛望川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褚争鸣眨了眨眼睛:“呃……我是这城主府中的贵客。” 洛望川“哦”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是来行窃的,对府中客人并不了解,您还是去问别人吧。” 听起来十分有礼貌。 褚争鸣也不由得礼貌了起来:“好的好的,打扰小兄弟了,多谢了。” 他转身离开,打算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走出去两步,又觉得有点不太对。 等会儿,刚才那小子说他是来干嘛的? 褚争鸣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骗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 洛望川已经跑了。 刚才那人虽然言行举止怪里怪气的,但修为明显比他高上许多,况且那人又在打听师尊,安全起见,当然是不要接触,先对方一步找到师尊为妙。 洛望川跑着跑着,忽然敏锐地停住了脚步,迅速往旁边一躲。 一道攻击无声无息地打在他刚刚站立的地面上,落下了一道深坑。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江仙君的小徒弟?倒真是命大,竟叫你给逃出来了。” 洛望川回过头,见夜色中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判断了一下。 修为很高,打不过,也跑不掉。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罗鸿见他表情平静,挑了挑眉:“不害怕?” 洛望川困惑地看着他:“我要是害怕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罗鸿哈哈大笑:“你猜。” 洛望川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罗鸿笑够了,脸色冷了下来:“既然出来了,明日就送你回去吧。这样不管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都不会再带出去了。” 他叫了人过来,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把这位小友带走,好生招待。” 洛望川跟他提要求:“可以把我跟师尊关在一处吗?” 罗鸿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小道友与江仙君师徒情深,真是一件好事。在下当然乐意成人之美了。” 洛望川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罗鸿被噎了一下,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这种小虫子,就算命大了一点再重新碾死就是了,没有必要让他多花心思。 几个身穿城主府服饰的修士立刻走了上来,动作强硬地“邀请”洛望川跟他们一起走。 与此同时,一只活物借着夜色遮掩突然窜进了他的袖子里。 洛望川:…… 他一边跟着城主府的人往前走,一边悄悄把手伸进袖子里,想把麻雀掏出来扔掉。 麻雀在袖子里疯狂啄他。 洛望川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此雀有伤人之志,断不可留。 他继续锲而不舍地试图把鸟丢掉。 褚争鸣忍无可忍,只能传音道:“别动了,我是江悬玉的好友,他请过来帮忙的!” 这死孩子真是江悬玉的徒弟,不是柳拂声那个缺德玩意儿的徒弟? 洛望川迟疑了一下,思考了片刻现在的局面,暂时放过了他,继续跟着城主府里的人往前走。 * 城主府里的人很快把洛望川塞进了江悬玉所在的客房内。 洛望川看见江悬玉,眼睛亮了亮:“师尊!” 江悬玉见他也被抓了进来,愣了一下,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隔音法阵,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你怎么也进来了?” 他让徒弟离开那处地下建筑,不是让他过来陪自己坐牢的。 洛望川回忆了一番自己倒霉的经历,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东西进来:“师尊,你等一下。” 他弹了弹袖子,抖了一只红麻雀出来。 麻雀顺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飞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江悬玉愣了一下:“褚争鸣?” 一人一鸟排排站在他面前,看上去都十分乖巧。 外头有人在盯着这里,褚争鸣没化成人形,他抬起翅膀指了指洛望川,阴阳怪气道:“快,跟你徒弟介绍一下我,认真讲,告诉他我原身是什么。” 江悬玉大约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哭笑不得,对洛望川道:“这位是褚争鸣,东域之主。他是为师的好友,今日特意请过来帮忙的。” 他又向褚争鸣介绍洛望川:“咳,这个是我徒弟,洛望川。城主府内情况不明朗,他稍微警觉了一点,你别见怪。” 既然师尊已经亲口认证了是自己人,洛望川果断道歉:“褚城主,得罪了。” 东域唯一的化形妖修聚居地就是无忧城,褚争鸣是东域之主,也是无忧城的城主。 褚争鸣黑色的豆豆眼斜睨了两个人一眼,向江悬玉强调道:“我原身呢?” 江悬玉许久没有见过好友长大后的形体,看着眼前的红麻雀,茫然了一下:“不是红麻雀……啊,是朱雀。”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年少时在水月境内,师兄对褚争鸣突然现出原形时候的形容实在太过精准,哪怕现在去问当时在场的其他旧友,那些人第一个想法恐怕也会是红麻雀。 就是大家都照顾他脆弱的自尊心,平时不会说。 褚争鸣:…… 他大受刺激,转身向窗台跳去:“不帮了,你们师徒两个自生自灭吧。” …… 三个人拉扯了一通,话题终于到了正事上面,各自说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江悬玉忽然打断了洛望川的讲述:“望川,你刚刚说,你见到了什么?” 安全起见,罗鸿把他关起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联系徒弟戴着的那枚耳扣,因此他并不知道洛望川在躲过木傀儡后又发生了什么。 洛望川停顿了一下,认真重复道:“我在通道尽头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具被魔占据以后,依然能开口说简单词句的躯壳。” 褚争鸣整只鸟都呆住了:“不会吧……众所周知魔是没有智识的,被魔附身的人怎么能说话?” 江悬玉摇了摇头:“不对,我们其实听说过会说话的魔。” 褚争鸣立刻反驳道:“不可能。” 江悬玉看向他,目光有些沉:“你仔细想想,听说过的。” 褚争鸣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是说,魔祖?” 天元界一直有个传闻。 在封印魔祖之时,有几位在场的大能修士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那团凝实的、仿佛深渊一般的巨大黑团在喊疼。 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个传闻是真的,而更多的人则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只是魔祖能量外溢对修士造成干扰所导致的神志恍惚罢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定论。 江悬玉没有说话。 洛望川把一块石头放在了桌子上。 褚争鸣不敢继续想那个传闻,他跳上去,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这个是?” 洛望川道:“留影石。” 能够说话的魔谁都知道不同寻常,他为了安全起见虽然跑了,但也特意在跑之前先留下了证据。 褚争鸣注入灵力看了一眼留影石中的内容,认出了里面的人:“周宿。” 洛望川疑惑地抬起头。 江悬玉解释道:“里面那个人是云间城城主,周宿。” 洛望川皱了皱眉:“你们今天不是见过他?” 江悬玉沉吟道:“见过,不一定是真的。” 这件事似乎越发扑朔迷离了。 江悬玉想起自己提前跟好友说过的事情,询问道:“我交代你的准备都做了吗?” 褚争鸣回答道:“都做了都做了。你的信号一发给我,我就把信发给周边其他正派势力了,能打的人我也找来了,现在就埋伏在城主府周围。我都是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完之后才想办法混进来的。” “城主府内有结界,我怕灵力传不出去,特意带了信号弹,到时候外面的人看见信号弹的光就会进来。”他仔细讲完自己的准备,忍不住嘀咕道,“我们这些人中就数你最周全。” 江悬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你们一个个行事都顾头不顾尾,我若是不周全些,长辈们罚下来还不是要陪你们一起担。” 他看了旁边正在认真听他们讲话的洛望川一眼,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收的这个徒弟也不是很让人省心的样子。 洛望川无辜地回视,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褚争鸣轻咳了一声,不乐意提当年那些糗事:“好了好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江悬玉思索片刻,道:“先等吧。” 地下建筑里的那些危险东西不能就这么放着,必须要处理掉。 洛望川能进那处地下建筑是误打误撞,既然罗鸿已经打算好了要把他们两个人送去喂魔,明天必然会再次打开前往地下建筑的通道。 那个时候就是向外面埋伏的那些人发射信号的最好时机。 眼下这种情况,三个人都毫无睡意,江悬玉拿了一本书出来读,洛望川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打坐修炼。 褚争鸣跳到床头上,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第一回见罗鸿的时候,他那个又傲又清高别扭的劲儿,简直跟天山门那个解嘉扬有得一拼,谁想到过了这么些年,竟然跟应天和混到一块去了。” 这倒真是世事无常了。 14、第 14 章 第二天一早,罗鸿就带了人过来,敲响了客房的门。 江悬玉带着洛望川打开了门。 罗鸿打量了两个人一眼,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二位真是贴心的客人啊,这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不浪费时间了,随在下一起去见一见我的实验品吧。” 他贴心询问道:“江仙君有什么遗言吗?说不准我看在江仙君是天元界的大英雄的份上,此间事了之后能替你传达一下。” 江悬玉轻笑了一声,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多谢罗道友了,不过遗言这种东西到底还是私人了些,就不劳烦罗道友传达了。” 罗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装模作样道:“啊,怪我,是我忘了,最有资格听江仙君遗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连魂魄都没有剩下。” 他无不恶意地看向江悬玉,眼中的愉悦不加掩饰。 洛望川站在江悬玉身后,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手中的剑。 江悬玉却并没有被他激怒,而是疑惑道:“我很好奇,我与罗道友有什么仇怨吗?” 罗鸿哈哈大笑:“江仙君与人为善,仇怨自然是没有。只是我这人刻薄惯了,最喜戳人痛处,江仙君应当是能谅解的吧?” 江悬玉点了点头:“罗道友爱好独特,能存活至今,实属不易。” 这人虽说修为能力不错,但心性并不稳定,也不知道应天和找了这么个人当合作对象究竟是怎么想的。 罗鸿又阴阳怪气了几句,终于对这一环节失去了兴趣,开始了正事:“两位随我来吧。” 江悬玉和洛望川对视了一眼,没有轻举妄动,一起跟在了罗鸿的身后。 * 空气中的晨雾还未散去。 已经是初夏的天气,哪怕眼下还是早晨,空气也有些闷热。 不知道是不是罗鸿提前吩咐过,一路上除了他带过来的人,城主府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那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路数的假城主更是在罗鸿接手这件事之后,就从头到尾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行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罗鸿终于停下了脚步。 洛望川抬眼打量了一番周围略显熟悉的风景。 正是昨天晚上他从井里爬出来的那个院落。 看来这里的确是两个空间重叠的重要节点之一。 罗鸿在面前放上了阵盘,指尖灵力凝成细线在虚空中点了点,院落里飞快亮起了无数黑色的符文,不多时,一道虚幻的门突兀出现在了院子的正中央。 进入重叠的另一处空间的通道,打开了。 罗鸿带过来的人都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根本不敢看突兀出现的门一眼,个别胆小的甚至当场脸色煞白地发起抖来。 江悬玉注意到这些人的神色,皱了皱眉。 ……罗鸿恐怕不是第一次拿人喂魔了。 打开一个稳定连通两个重叠空间,且能容纳多人进出的通道需要消耗的灵力并不算小,罗鸿脸色有些发白。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气血,冲着江悬玉和洛望川做了一个手势:“二位请。” 江悬玉注视着那道门,并没有继续配合地上前,而是道:“还是稍微等一下吧,罗道友,在进去之前,我们应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喊了徒弟一声:“望川。” 一直一言不发的洛望川从江悬玉身后冒出来,抽出手中的剑,挡在了他身前:“师尊,我在。” 罗鸿诧异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江仙君是不是多年不曾拿剑,连最基本的战斗常识都记不得了?竟然敢让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对着我拔剑,你以为他能动得了我吗?” 洛望川打断了他的嘲笑:“说完了吗?” 罗鸿隐约觉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态度有异:“什么……” 洛望川并没有给他继续说废话的机会,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往他脸上丢去。 突然出现的朱雀吐出一枚火球,如同炮弹一样劈头盖脸地向着罗鸿的方向砸了过去:“那你看看老子能不能动得了你!” 变故发生得突然,罗鸿脸色微变,匆匆躲了过去。 褚争鸣落到地上,化作了人形,冷笑了一声:“不是很能耐吗?躲什么啊?” 他刚才就听不惯罗鸿说话了。 这狗东西阴阳怪气的,先掐死再说。 罗鸿看了一眼被烧焦的袖袍,终于显出了意外之色:“褚争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褚争鸣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趁他不注意当即踹了他一脚:“朋友叫我,我就来咯。” 江悬玉站在原地,放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信号弹。 高亮度的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开,城主府内的结界瞬间动荡开来。 罗鸿的表情瞬间变得又惊又怒:“……你们!” 褚争鸣活动了一下手腕:“为你召齐了附近所有门派世家,一些来云间城参加秘境的势力你爷爷我也送了信。怎么样,这排场够大吧?” 江悬玉冲他颔了颔首:“不好意思,在下自知灵力微弱,未经罗道友允许请了些客人来,罗道友应该不会生气吧?” 他虽然确实失去了武力,但并不是失去了脑子。 褚争鸣已经按着罗鸿开始打:“我说罗鸿,我以为好歹过了这么多年,你多少也得长进一点,怎么还是光涨修为不长脑子?连这么简单的局都直愣愣地往里面跳,应天和也敢把你放出来单独执行任务。” 听见应天和的名字,罗鸿面容再次扭曲了一下。他忍无可忍,立刻开始反抗,当即跟褚争鸣打在了一起。 但他毕竟是个法修,并不擅长近战,被褚争鸣缠着只能硬生生跟他近身肉搏,很快被压制在了下风。 洛望川在旁边摸出一把暗器,试探着扔了一把出去。 筑基期和化神期的灵力差距还是太大了,暗器碰到罗鸿的身体,就被他身上的护体灵力弹开。 他并不气馁,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找了个罗鸿护体灵力撤去的空子,又丢了一把暗器过去。 这次终于划破了对方的皮肤,在他手腕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罗鸿被干扰了注意力,刚想发作,立刻被褚争鸣拖回了战局。 江悬玉看着身边飞来飞去的暗器,沉默了一下,偏头看向洛望川。 小徒弟这都是哪里来的习性? 洛望川背过捏着暗器的手,正直而无辜地回视他。 江悬玉:…… 他索性不再管徒弟,看向了不远处。 城主府外的结界已经破了,无数修士正往这个方向赶过来。 见势不好,罗鸿放弃了跟褚争鸣对打,立刻想找机会逃离。 江悬玉余光一直关注着战局,见势立刻皱了皱眉:“褚争鸣,拦住他!” 褚争鸣立刻踹了罗鸿一脚,拿出一件鸟笼形状的灵器,兜头把想要逃跑的人扣住了,顺带封住了他体内的灵力。 江悬玉:…… 他不是很明白,褚争鸣一只鸟为什么会带着这种形状的灵器。 与此同时,埋伏在外面的修士们终于破开了城主府内的结界,紧赶慢赶地赶到了现场。 褚争鸣叫过来的人很杂,有他们东域的妖修,也有一直在云间城跟周家鼎立的朱陈两家的修士……南域妙音门和散修联盟的人也都在。 江悬玉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归一宗这次来的带队长老,好巧不巧,正是丹鼎峰的桑灵。 桑灵打量了他和洛望川一眼,见两个人都没受什么伤,放了心,冲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散修联盟过来的人似乎认识罗鸿,看见笼子里关着的人当即红了眼睛:“罗长老……散修联盟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非要叛出正道,还要如此生事!” 罗鸿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回话,靠在笼子里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一副不打算配合任何人的模样。 散修联盟的人又愤愤骂了他几句,被周围人劝过之后,才踹了笼子一脚,走到一旁沉着脸不说话了。 洛望川拿出了留影石,众人看过之后,都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事态严重,当即挑了几个精锐过了罗鸿方才打开的通道去地下建筑查探了。 余下的人一部分去查周家的人,剩下的则等在原处等待结果。 晨间的雾依旧没有散去,水汽凝固在周围的草木上,无数晶莹剔透的露珠自叶片上滚落了下来。 这在云间城算是常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悬玉三人凑在一起闲聊了几句话,褚争鸣忽然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要下雨了吗,水汽怎么突然重起来了?” 他是火系灵力,面对跟他相克的水系环境格外敏感。 江悬玉忽然皱了皱眉:“不对劲。” 应天和……就是水灵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道悠扬的琴音。 弹琴的人技艺十分高超,哪怕不通音律的人听来都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在场不少意志力不强的年轻修士脸上已经显出了沉醉的神色。 身边修为深厚的长辈立刻一巴掌把自家不争气的小辈拍醒,大喝一声:“别愣着了,先自保!” 来人修为很高,绝非善类。 众修士如梦初醒,纷纷掏出防御法器护在身前。 雾中的水汽越发浓重。 江悬玉也拿出了防御法器,但洛望川看了两眼,觉得不太放心,当即打出了一道冰系灵力,把师尊护了个严严实实。 但弹琴的人似乎并没有对这么多人动手的意思,手下琴音的曲调越发欢快起来,仿佛只是来闲游踏青,没有丝毫杀意。 修士们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路数,态度越发警惕。 有妙音门的修士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出现了变化。 这琴音……听起来像是妙音门的路数。 电光石火间,江悬玉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不好,罗鸿!” 但已经迟了。 下一瞬间,琴音戛然而止,周围的晨雾也倏然散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原本待在原地的罗鸿连着鸟笼一起消失了。 江悬玉把小徒弟拉到身边检查了一下,见他没出什么问题,皱了皱眉:“是应天和。” 褚争鸣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嫌恶道:“切,藏头露尾,小人行径。” 他跟那件灵器之间的感应已经被切断了。 害他白白损失了一件灵器。 褚争鸣抱怨完,想起刚刚感受到的那道灵力,看向方才一直乖巧待在好友身边的徒弟:“你是……冰灵根?” 洛望川抱着剑,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褚争鸣绕着他转了一圈:“乖乖,真是越看越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一眼去了不远处跟人说话的江悬玉,脸上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 他对江悬玉的品行还是认可的,好友应该……不是这种睹人思人的人吧? 江悬玉看了褚争鸣一眼,并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离谱的事情,走回来跟两个人说起了正事:“刚才我去找人问了一下,地下建筑里的那些人已经找到了周宿,且并没有感受到刚才的异状。” 眼下前往重叠空间的通道依然是开启状态,两边的通讯并无阻碍。 应天和只救下了罗鸿,对罗鸿留在地下建筑里的烂摊子却不闻不问,看来地下建筑里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至少不如罗鸿的能力对他来说重要。 褚争鸣百思不得其解:“应天和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应天和跟正常出于各种原因叛离正道的修士不同,他的思维大多数时候都很混乱,以至于做事也很随心所欲,除了每次闹出来的事情都人人喊打以外几乎没什么行为标准,这次的事情也很难说究竟是心血来潮还是真有什么目的性。 江悬玉想了想,询问道:“你上次不是跟郁闻铃说他在东域出没过吗?你发现了什么?” 褚争鸣这才想起了这回事:“啊,是我手下有人发现有修士抓了些妖兽和魔放在一处,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东西。那阵仗我猜测是应天和,但并没有人见过他本人出现。” 江悬玉沉吟了片刻:“先等这次事情的调查结果吧。” 修士们已经带着被提前关押住的周宿离开了地下建筑,周家其他人也都被暂时控制住,眼下的局面已经暂时稳定了。 审讯还需要一段时间,江悬玉也没多等,带着徒弟在附近找了个客栈先住了下来。 * 离火秘境开启在即,江悬玉坐在桌子前看书,洛望川则找了个角落,开始清点要带去秘境的东西。 他财产不多,挑拣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几件趁手的东西。 江悬玉翻过一页书,看了正在认认真真清点自己东西的徒弟,忽然想到了什么,喊他:“望川,过来一下。” 洛望川立刻丢下手上的东西跑了过来。 江悬玉拿出一个精致的储物手镯,牵过他的手,给他扣在了手腕上:“给你的。” 洛望川疑惑地摸了摸手腕,神识探进去看了一眼。 里面是满满的灵器丹药符箓。 洛望川眨了眨眼睛,有点恍惚。 江悬玉自然不能直接说看不下去徒弟穷困潦倒,随口编了个借口:“这次你表现很好,给你的奖励。” 他隐晦提醒道:“离火秘境马上就要开了,虽然可以提前结束试炼,但里面也并不是完全安全,如果还有什么缺漏的话我可以给你提前置办。我虽说灵力不济,但这些年下来身家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经济方面有困难其实可以跟他求助的。 洛望川又眨了眨眼睛,看了师尊一眼,终于豁然开朗。 这是在提醒他修士应当尽早开始给自己积攒身家吗? 他看着储物手镯里的东西,虽然有些压力,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师尊,我会努力的。” 江悬玉:……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明白徒弟究竟明白了什么,又打算努力些什么。 * 师徒两人说话的功夫,褚争鸣终于跟完城主府内的审讯过程,找了过来。 江悬玉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都审问清楚了?” 褚争鸣点了点头:“周家这里的事情审得差不多了,地下建筑里关着的那个确实是云间城城主周宿的遗体,外头这个假城主是周宿的堂弟。” 他详细解释道:“这事儿其实挺没意思的。云间城这一届城主是去年冬天的时候选出来的,结果周宿当了没两个月就修炼出了岔子暴毙了。周家人不想让新鲜到手的城主之位落于其他两家,铤而走险信了罗鸿说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鬼话,一边给人给资源让罗鸿做实验,一边找了家族中跟周宿长相最为相似的堂弟在外扮演周宿……最后就成了这个德性了。” 云间城常年维持三个修仙世家鼎立之势,城主之位代表的并不只是城主这个职位,也是整个家族在城主任期内利益和发展的保证。 周家已经很久没出过像样的子弟了,家族隐隐有了衰落之势,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家做城主,自然是万万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褚争鸣恨恨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连魔都敢沾染了。” 江悬玉问道:“罗鸿和应天和那边还是没有头绪?” 说到这里,褚争鸣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别的都没查清楚,唯一查到的是,周宿体内的那只魔十分古怪,它会对附近一定范围内的魔造成吸引,而且被它吸引的魔实力会增强,行为也会更加活跃。” 江悬玉皱了皱眉:“这就是这段时间南域附近魔出现频繁的原因?” 褚争鸣点了点头:“其他人推测是这样的。只是只有这一只魔显然闹不出这么大的阵仗,大家现在都怀疑南域境内还有其他据点。已经有不少人给宗门家族去了信,估计要不了多久南域这些势力就该开始彻查了。”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双双沉默了下来。 洛望川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个人谈话。 他现在对这些事情的了解还不够深,多听一听总没有坏处。 正事既然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江悬玉看了好友一眼,见他始终孤身一人,疑惑道:“沉柯没跟你一起来?” 沉柯是沉家的家主,沉家血脉特殊,是唯一一支常年驻扎在无忧城的人修家族。他跟褚争鸣都出身东域,早些年常常一起行动,关系一向不错。 褚争鸣道:“他留在无忧城处理事务呢。毕竟东域现在就我们两个在做主,我出来了他可不得留守。” 江悬玉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你倒是脸皮厚,出来躲清闲。” 褚争鸣没脸没皮惯了:“那没办法,我原先还跟他建议这种能出门溜达一圈的活我们轮流来,但谁让他常年不爱出门。” 他瞅了江悬玉一眼,又瞅了旁边的洛望川一眼,颇有些感慨:“身边养个活物就是不一样,你性子都回来了。” 江悬玉实在不能理解他们这些妖修奇奇怪怪的语言用法,无奈道:“望川又不是猫猫狗狗,而且我什么时候变过性子了?” 洛望川听到师尊提到他的名字,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好像没他什么事,又低下头开始一心一意地清点自己的装备。 褚争鸣思考了片刻,认真道:“我前几回来见你,你都没挤兑我。” 他们年少在一处玩的时候,江悬玉虽然看起来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性格里其实是有很多坚硬东西在的。只是后来出了事,他身上那些鲜活的东西似乎都随着某些东西的消失而消散了,只剩下了礼貌疏离的脾气好,看着跟个假人似的,他其实感觉怪害怕的。 就好像好友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一样。 直到这次见面,他才渐渐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江悬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那你还真是……欠挤兑啊。” * 隔了一会儿,江悬玉离开房间去找小二要茶水了。 褚争鸣和洛望川单独待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是柳拂声给他的阴影有点大,还是这孩子本身也有些能把人气死的本事在,褚争鸣莫名对这个小辈很有警惕感。 洛望川并不知道这位前辈对他的看法,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褚前辈,你上次说的柳拂声是谁?” 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上次听到之后就一直想问问。 褚争鸣随口道:“柳拂声啊……就,你师尊的师兄,你师伯呗。” 洛望川继续问道:“师伯?他现在……” 褚争鸣犹豫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沉寂,摇了摇头,只是道:“他……跟你师尊有些特殊的渊源,为了你师尊的心情着想,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他。” 洛望川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他身后。 褚争鸣回头一看,见江悬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自觉说错了话,讪讪低下了头。 “他已经过世了。”江悬玉却没有什么受刺激的样子,他看向徒弟,从容接过了话,“说起来,他若是还在的话,你说不准还要管他叫一声师娘。” 他弯了弯眼睛,态度温和而坦荡:“他不止是我师兄,还是我未来得及结契的道侣。” 这些年来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师兄的名字,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希望刺激他。 但他的心上人与他感情甚笃,又是为了天元界而死,他从不后悔爱他,时至今日仍认同他是自己唯一的道侣,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洛望川愣在了原地。 15、第 15 章 在漫长的修仙岁月中,一百多年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维度。 但现在洛望川站在江悬玉面前,忽然真切地感觉到了岁月的漫长。 在他还没出生的年月里,江悬玉已经经过了种种苦乐,有志同道合的友人,也有过亲密无间的爱人,他们共同经历了一段并不圆满但足够波澜壮阔刻骨铭心的少年岁月……这无疑是一个正常的,合理的,充满遗憾的故事。 他明白这其中的所有逻辑,但现在他怔怔地看着江悬玉,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很有自信,他将来可以活很多个百年,甚至运气足够好还可以飞升与天地同寿,他们也可以在这些漫长的百年中长久地待在一起。但唯独师尊先他而生的这一个百年,他永远没有办法触碰。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小辈对长辈的心态,只是洛望川现在尚不明白,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能垂下眼睫,“哦”了一声。 江悬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揭过了这一茬。他把拿来的热水续进了桌子上的茶壶中,还顺手给褚争鸣的杯子里也添了水。 褚争鸣总觉得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抱着水杯缩在角落里,不太敢说话。 江悬玉懒得管他又想了什么有的没的,抬头去喊自己的徒弟:“望川,这次去秘境,你的剑要换一把吗?” 洛望川用的剑一直都是一把普通的灵剑,江悬玉考虑过给他换一把,只是一直没遇到过合适的。现在徒弟要去秘境,他有点担心那把剑的强度不够。 原著中男主后期常用的剑是他自己跑遍整个天元界找材料自己炼制的,现在当然没有办法拿得到。 甚至那把男主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制的剑,原著中也说并不是最契合男主的。 江悬玉一直以为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伏笔,但原著直到最后男主飞升,手中也依旧是那把自己炼制的不算最契合的剑。 也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写着写着忘记了。 他现在手中也有几把适合洛望川目前修为的剑,甚至他自己的佩剑也可以暂时借给徒弟用,只是他自己并不是冰灵根,可能属性不太相合。 江悬玉琢磨着,等徒弟突破金丹之后,也许该带他去剑冢一趟。 洛望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师尊,不用了,这把剑目前还够用。” 江悬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临阵换剑若是磨合不好也容易出问题。” 见两个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茬,褚争鸣又觉得自己行了,忍不住开始冒头:“望川,你也要进离火秘境?” 听见他的声音,江悬玉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迷茫道:“啊……你还在这里。” 洛望川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褚争鸣:…… 他觉得真是邪了门了,指着自己的水杯道:“我不在这里你刚刚是给鬼倒的水?” 江悬玉轻咳了一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褚争鸣早就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洛望川进秘境一事了,现在突然提起来自然不会是没话找话。 褚争鸣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上一次秘境开放的时候,有人在里面发现了一株还未成熟的明前草,算算日子这次秘境开放应该已经成熟了。明前草对生肌焕肤有奇效,兴许能修好我脸上的伤。” 他大大咧咧地揭开脸上的半张面具,露出了全部面容。 面具之下是一张面若好女的脸,只是在右边脸颊上靠近太阳穴的位置,留着一道铜钱大小的狰狞伤疤。 江悬玉已经见过许多次这道伤疤了,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中肯评价道:“淡了许多。” 最开始的时候,这道疤远比现在大得多,几乎毁掉了褚争鸣半张脸。 褚争鸣得意道:“那是当然,不枉我辛苦百年。” 江悬玉疑惑道:“你们东域不也来了许多妖修吗?怎么还要绕个弯子来找我徒弟?” 褚争鸣重新扣上了自己的面具,道:“拜托了啊,我还拜托了所有相熟之人给门下要去的弟子发了委托。这种大事当然是找的人越多越好。” 他们鸟类化形最是爱惜容貌,有能修复疤痕的方法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江悬玉:…… 不愧是他。 他喊了一声徒弟的名字:“望川。” 洛望川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好,褚前辈,遇到了我会拿的。” 考虑到徒弟这次是第一次进秘境,江悬玉想了想,开始跟他说起了秘境相关的注意事项。 毕竟离火秘境并非第一次开放,还是有许多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的。 洛望川乖巧地坐在一旁听着。 褚争鸣最开始还跟着插了两句话,过了一会儿,终于沉默了下来。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为什么呢?明明两个人都在搭理他,他却有种两个人都没搭理他的错觉。 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真是奇奇怪怪的,搞得他一只鸟坐立不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于是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 离火秘境开放那一日,江悬玉按时带着洛望川赶了过去。 秘境入口是在一处山谷中,眼下还不到入口开启的时辰,只能感觉到入口处明显的灵力波动。 归一宗和青炎谷中都有洛望川认识的小伙伴,见他跟着师尊过来,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洛望川面无表情但十分礼貌地一一回礼。 小伙伴们已经对他这张大多数时候都半死不活的脸习惯了,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依旧高高兴兴地跟他相约进了秘境之后要互帮互助。 江悬玉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徒弟被一群同龄人缠着聊天。 虽然原因依旧未知,但洛望川的人缘好像确实怪好的。 跟朋友们打完招呼,洛望川终于重新回到了江悬玉身边。 江悬玉听见他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道:“人好多,脸都笑僵了。” 江悬玉看了一眼徒弟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十分疑惑:“你刚刚笑了?” 洛望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一直在笑。” 他向来与人为善,跟别人打招呼当然要笑着打。 虽然可能不是很明显。 江悬玉:……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徒弟的脸颊。 洛望川困惑地看着他。 江悬玉收回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褚争鸣今天也在这里,他远远瞧见两个人,跟旁边的妖修打了声招呼,溜达到了师徒两个人身边讲了两句闲话,忽然道:“莲华宗的人今天也来了。” 洛望川远远看见一群身着僧衣的光头:“莲华宗……是佛修吗?” 江悬玉点了点头,解释道:“是佛修。佛修与道修不同,他们并不像我们一样要修成金丹、元婴,他们要修的东西,是眉心那枚灵印。” 洛望川看过去,看见那群和尚不少人眉心处都有一道莲花形状的金色印记,有些颜色暗些,有些颜色亮些。 那便是佛修修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方能修成的灵印,为佛修证道的凭证,一生仅有一枚,破损之后便再无前进可能。 在佛修的教义中,魔亦算作生灵。 当年魔祸之时,西域是除了北域以外修士虽少的地方,而且其中还有大半是不能破杀戒的佛修,曾一度陷入苦战。后来上一任莲华宗的佛子带头破了杀戒,动手诛杀了不少魔物,自己也牺牲在了战场上,这才堪堪稳定住了西域的局面。 只是经此一役,莲华宗大半弟子道统断绝,魔祸以后便半封闭了宗门,很久没有现于人前了。 算算时间,莲华宗内新一代弟子也差不多该长起来了,来新弟子的秘境试炼倒也正常。 褚争鸣叹了口气:“要我说,魔这种压根不是天元界的东西,非要算作生灵干什么,教义不对改了教义就是了……非得牺牲那么多人。” 江悬玉没有说话。 要真是能改教义,想必莲华宗早就改了。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入口处的灵力忽然剧烈翻涌起来。 不少站得近的修士险些被翻涌的灵力当场吹翻在地。 江悬玉道:“秘境开了。” 洛望川抬头看去,见灵力中心已经形成了一道黑漆漆的口子,正是秘境的入口。 来参加秘境的修士纷纷涌了进去。 洛望川看着不远处的秘境入口,真情实感地担忧道:“师尊,如果那两味药材取不回来怎么办?” 倒不是他对自己不自信,只是世事无常,他时刻做好了倒霉的准备。 江悬玉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次取不到我们下次再想办法,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洛望川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江悬玉一眼:“师尊。” 江悬玉见他磨磨蹭蹭的,问道:“怎么了?” 洛望川看着他,询问道:“您会等我出来吗?” 这次的秘境会持续开放一个月,时间并不算太长,不少长辈都会留在云间城等试炼的小辈出来。 南域的异状前两天已经找出了因由,江悬玉眼下并没有其他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嗯,等你出来,我来接你。” 洛望川满意了,终于跟上大部队,三两步跳进了入口之中。 16、第 16 章 洛望川进入秘境之后,江悬玉的生活骤然安静了许多。 他照常每日看书写字,偶尔去见一见同样在云间城等小辈离开秘境的朋友们,日子跟往常一样平静而安宁。 他曾经在这样的安静中一个人度过了生命中大半的岁月,按理来讲这已经成为了他最为习惯的生活方式。 只是这一次,他偶尔想起徒弟这会儿在秘境中正在干什么,忽然觉得好像确实有点过于安静了。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 江悬玉看好了时间,按照约定来到了秘境入口处接徒弟下班。 褚争鸣刚好也来接他的妖修崽子们出秘境。 他原本找了棵树坐在上面等着秘境入口重新开放,见好友过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跑到了他旁边跟他一起等。 江悬玉看见他,突然想起跟他有关的两件事:“对了,你今年换的羽毛给我一点。” 褚争鸣警惕地看着他:“你要这个做什么,很宝贵的,只有那么一点点,我留着来筑巢的。” 江悬玉感到莫名其妙:“筑巢?你不是住在无忧城内吗?” 而且他现在的原身应该长大了不少吧……换一次羽毛怎么也不至于只有一点点。 褚争鸣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没有任何一只成年鸟类不梦想着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巢。我住不住是一回事儿,但我必须得有,而且我作为东域之主,巢必须是最大最好看的,这需要的材料就很精细了……” 江悬玉惟恐他说下去没完没了,立刻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干脆道:“我拿来给望川入药用的。” 褚争鸣对于自己鸟巢的构想当场卡了壳。 他纠结半晌,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那行吧,为了小辈的健康着想,我只能贡献出一点珍贵的筑巢材料了。等回头我寄给你。” 江悬玉跟他道了谢,又问道:“还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九枝鹿?” 九枝鹿角是药方上的最后一味药材。 按照原著中的说法,男主最后是在东域找到九枝鹿的。东域是褚争鸣的老巢,他说不准能帮忙缩小一下范围。 褚争鸣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九枝鹿……见过,它刚刚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应该在我们家住过。” 他们家家世代掌管东域,时不时会捡一些失去父母的珍稀妖兽种类放在自家养育,等小妖兽有自理能力了再把它们放出去自生自灭。 江悬玉疑惑道:“蛋里?” 这玩意儿不是鹿吗? 褚争鸣理所当然地指指点点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卵生天然具有优越性,优秀的妖兽品种当然要从蛋里孵出来,像你们人类这种就比较落后,还应该再进化一下。” 江悬玉实在不是很理解他们鸟类的理论,于是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你知不知道它现在的下落?” 褚争鸣摸了摸下巴:“这我倒是不清楚了,毕竟它们这种族群挺能跑的。不过如果它没有死也还没有化形的话,倒是可以去无忧林里找一找。” 东域是妖修的地盘,虽然妖兽之间也存在弱肉强食,但相较于人修的地盘来说天然能给妖兽庇护。尚未化形但有一定灵智的妖兽大都不会离开东域,很多都会去东域跟中州交界的无忧林定居修炼。 他有点好奇:“你找它做什么?” 江悬玉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需要它的角用来入药。” “我知道了,又是给洛望川的是吧?”褚争鸣一脸了然地看着他,有点嫌弃,“……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你徒弟?” 江悬玉轻笑了一声:“我关心我徒弟,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褚争鸣撇了撇嘴,不敢说什么:“行行行,都行,你乐意就行。” 两个人闲扯了几句,不远处的秘境出入口处的灵力再次狂爆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到了,秘境要重新打开了。 周围人对这种场面已经有了预料,都耐心等在原处。 但这次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秘境出口开放,而是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沉闷的巨响。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开始骚动了起来。 江悬玉和褚争鸣站的位置离秘境入口有些远,人群一乱起来更没有办法看清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悬玉随手抓过一个从前面挤出来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报信的修士,问道:“前面怎么了?” 修士满脑门都是冷汗:“出事了,秘境塌了。” 江悬玉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里面的人怎么样?” 修士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还不清楚,大家都在尝试联系里面的小辈。” *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是秘境出入口位置的空间传送出了问题。 好消息是并没有发生伤亡,但因为是空间传送出了问题,所有原本应该被传送到秘境出入口的修士们现在全都被随机传送到天元界的不同位置上去了。 原本在原地等着接孩子的师长们不得不立刻开始联系被传送出秘境的小辈,挨个询问这批倒霉孩子的位置。 褚争鸣料理完了妖修那边的事情,过来关照了江悬玉一下:“还没联系上望川?” 江悬玉摇了摇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现在大半走失的弟子都已经被师长联系上了,但洛望川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放下传音玉简,刚打算换个思路,手中的传音玉简忽然亮了起来。 江悬玉心中一动,快速输入了灵力。 洛望川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师尊。” 听徒弟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江悬玉终于松了一口气:“望川,你怎么样了?” 洛望川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回应道:“还好,我现在……应该还在南域。” 他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讲述得详细了一点:“我掉进了一群疑似妖修的聚居地,被他们抓起来了。据这里聚居的妖修说,他们是食人族。” 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大了,江悬玉简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妖修?” 洛望川诚实回答道:“他们自己说自己是妖修的,但我并没有见过他们的原身。” 江悬玉继续问道:“那食人族又是怎么回事?” 洛望川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们自称的。原本他们把我抓起来是想拿我当食物,但部落里的祭司占卜了一下,说我不是人,就把我重新关起来了。” 江悬玉沉默了一下。 能看出洛望川不是人……祭司这占卜还怪准的。 但这并不是全部,洛望川继续讲述了自己后续更加离奇的经历:“我被关起来以后,看守的人一直在旁边抱怨我不是人,我就……” 他声音小了下去:“……我就忽悠着他解开了我身上的灵力封印,跟他打了一架。” 他虽然大概率真的不是人,但那人这么阴阳怪气明显是想找他打架啊。 江悬玉听徒弟的语气隐约有些郁卒,推测道:“打输了?” 洛望川摇了摇头:“没有,对面打输了,我原本想趁机逃跑的。但他不服气,就把他们部落里的族长和长老都叫过来了……我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又被抓住关起来了。” 唯一可喜可贺的大概就是,他这一次被关起来没被封印灵力,这才联系上了师尊。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群人忘记了。 江悬玉皱了皱眉:“他们不是说你不是人?” 既然不是他们的食物,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把他关起来? 洛望川叹了口气:“对,所以他们商量着要把我卖给附近的食狗族。” 他十分纳闷:“但我也不是狗啊。” 食狗族又不是冤大头,为什么要花钱买他这种不能吃的东西。 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江悬玉实在没有见识过这种情况,只能先安慰徒弟:“……你保护好自己,我马上过去找你。” 洛望川乖巧地“哦”了一声,没忘记提醒他部落里的基本情况,让他记得带点能打的人过来。 两个人暂时结束了通话。 江悬玉收起传音玉简,一言难尽地看向旁边的褚争鸣:“你们妖修……” 物种和食谱看上去都挺丰富的。 褚争鸣从头到尾听完了师徒两个人的对话,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是,没有……我们妖修没有食人族……也没有食狗族!” 这都是什么离奇的东西啊。 17、第 17 章 跟洛望川建立联系之后,江悬玉立刻带着褚争鸣往洛望川所在的方向赶去。 褚争鸣是自愿跟上来的,因为他没见过食人族和食狗族的妖修,实在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正巧江悬玉孤身一人缺个能打的,索性就把他带上了。 两个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找到了洛望川所在位置的附近。 褚争鸣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是在这里?” 周围海风阵阵,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蓝海,海面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蓝色的水波在荡漾。 这里是南域最南边的无尽海,整个天元界众所周知的无人之地。 据说很早以前,无尽海周边的还是有人居住的,也有些渔民会居住在海边捕鱼,甚至附近还有几座发展不错的城市。 直到有一天,一场毫无预兆的海啸袭击了周边,那些曾经繁荣过的渔村、城市,以及里面居住停留的人,全都在这次席卷一切的灾难中被淹没了,只有寥寥一些修为深厚或者有特殊保命手段的修士逃了出来。 从那以后,无尽海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暴动一次,海啸来临既没有规律也没有预兆,持续时长不一,波及范围也不一。 曾有长于卜算的修士称那场灾祸是“天罚”,招惹了天罚的东西就藏在海波之中,只要那些东西一日不消失,无尽海的波涛就一日不会平息。 虽然不知道这修士的卜算是真是假,但海啸是实打实的。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无尽海周边定居。 江悬玉听过无尽海的传闻,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有些迟疑:“按照望川所在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 洛望川身上带了定位用的法器,法器开启之后虽然做不到精准定位,但他还是能感应到徒弟大致的位置的。 褚争鸣化作原型,飞上了不远处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的木头。他向远处眺望了一下,茫然道:“但这里……确实只有一片海啊。难不成那个什么食人族食狗族是在某座海岛上?那也不对啊,谁不知道无尽海根本不能住人,就算真有海岛这么隔三岔五海啸一下也早就淹了。” 风有点大,他浑身的羽毛都被吹翻了,只能从木头上跳下来,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他提出了一个思路:“会不会望川所在的地方对这种用于定位的法器有误导?” 能够屏蔽或者误导定位类法器方位的阵法或者术法虽然不多,但也并不是不存在。 江悬玉凝视着不断翻涌的海面,皱了皱眉:“我们先去远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无尽海附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海啸,长时间待在海边并不安全。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法器定位没有出问题,洛望川可能就在这附近。 * 不知道是不是食人族和食狗族之间的商路并不特别通畅,隔了一天之后,依旧没有人过来卖洛望川去食狗族,他依旧被关在食人族的牢狱中。 他闲着没事干,试图跟看守的人打听消息:“你们不是食人族吗?我怎么没见过这里除我以外的外地人?” 看守的人是个年轻的食人族,前不久刚被他打了一顿,现在左胳膊还吊着,因此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你又不是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洛望川是个十分大度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从善如流地更改了自己的说辞:“那好吧,我怎么没见过这里有外地人?” 看守者睨他一眼,翻了个白眼:“你话怎么这么多?这里有没有外人关你什么事?我们部落里的私事能让你一个俘虏看到?” 洛望川叹了口气,指出:“我只是看你这两天吃的都是萝卜和白饭。” 他上次逃跑的行为实在太嚣张,看守现在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口盯着他,包括吃饭的时候。 所以他也有幸旁观了食人族进餐的过程。 饭盒里除了白饭就是萝卜,偶尔会有白菜,看上去跟食人族提供给俘虏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俘虏一天只有一餐,看守可以一天吃三顿。 看守涨红了脸,抬高了嗓门:“谁规定食人族就只能吃人的?我们虽然不像人类事情那么多,也是需要荤素搭配保持身体健康的。” 洛望川不赞同地看着他。 吃素就吃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经过这次对话,看守更不乐意搭理他了,无论洛望川再问什么也不说话了。 洛望川十分失望,又回到了牢狱内部的凳子上坐着。 过了一会儿,今天的晚饭时间到了,有专人过来给看守送了饭盒。 看守用仅剩的一只手艰难地揭开盖子,今天倒不是萝卜和白饭,而是换成了白菜和白饭。 他拿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忍不住转头看向了牢狱的方向。 偏偏洛望川还从牢里探出头来,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的饭盒瞧。 看守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觉得没面子,端着饭盒到别处去吃了。 洛望川十分遗憾,只能再次回到了牢狱内部的凳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他手中的传讯玉简突然亮了起来。 他抬头确认了一下,见看守还在远处吃饭,这才打开了传讯玉简:“师尊。” 江悬玉知道他这边能说话的时间不多,直接道:“望川,我们按照你现在的定位找过来,位置是在无尽海中。” 洛望川疑惑道:“无尽海?” 他忍不住又隔着牢狱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这片自称食人族的部落里扎满了白色的帐篷和样式古拙的茅草和泥土混合起来制造的茅屋,路边长着一些南域特有的植物,食人族的修士们在不远处来来去去。空气微微有些湿润,但并没有海边特有的腥咸气,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群山的影子。 洛望川眉心拧了起来:“师尊,我这里……至少看起来是在一片山地。” 他怀疑道:“这里居住的这个族群很古怪,会不会是他们误导了法器的定位?” 这的确是最常见的一种猜测。 江悬玉暂时没有对这种猜测表达看法,只是道:“望川,跟我说你现在能看到的所有地形,越详细越好。” 洛望川怔了一下,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点了点头:“好。” * 江悬玉很快按照洛望川的描述简单画了一幅草图,暂时结束了跟他的通话。 然后他叫上了褚争鸣,一起开始对照南域的地形图。 南域范围并不小,两个人仔细对照了一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褚争鸣把手里的地图卷了卷放到一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按照望川说的,南域现在根本没有完全匹配的地形。” 江悬玉合上手中的地图,沉思了片刻。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了无尽海的传闻。 他问褚争鸣:“有旧地图吗?” 褚争鸣愣了一下:“要多旧的?” 江悬玉道:“无尽海天罚以前。” 他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让褚争鸣整只鸟都激灵了一下:“不……不至于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他还是联系了南域的熟人,搞到了一份无尽海天罚以前的地形图。 修士修行至合体期才有万年的寿数,对大多数修士而言,万年的时间也过于长了,无数资料都涅灭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只有传承时间长的宗门才有留下的部分记录。 两个人再次投入到地形的对照中。 不知过了多久,江悬玉终于出声:“找到了。整个南域中,跟望川所在的地方地形吻合的,确实是在无尽海附近……万年之前的无尽海。” 褚争鸣立刻跑过来看了一眼。 他捧着地图,脸上的神色分外复杂:“乖乖,你这徒弟……究竟是什么鬼运气?”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江悬玉:…… 毕竟是男主……他怎么知道那些作者为了情节推动会给主角设置什么鬼运气。 虽然现在这个环节并不在原著中。 褚争鸣挠了挠头:“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也没办法回到过去捞人啊。 江悬玉表情麻木,提议道:“不如让他修行到合体期活过万载,自行回来找我们吧。” 18、第 18 章 虽然江悬玉嘴上建议洛望川自己努力,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徒弟,该捞还是得捞。 而且眼下事情尚未明朗,甚至两方依旧能够传讯,他并不觉得洛望川所在的地方一定就是万年以前。 因此第二天一早,江悬玉就带着褚争鸣一起去附近打听无尽海天罚和食人族相关的事情了。 万年时间对修士来说都已经是一个很长的时间维度,对于附近的大部分凡人来说更是只存在于传闻里的故事。更何况当年无尽海天罚之后,大多数当事人和周边的建筑都被海水淹没,想要找到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更是困难。两个人打听了半天,也只打听出了一些关于天罚的似是而非的传说。 至于食人族……自然是从来都没有人听说过这种离奇的东西。 两个人都有点泄气,正在路边闲逛的时候,听见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当心当心!别撞了老婆子的摊子!” 两个人这才注意到,路边摆了个卖针头线脑的小摊,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摊子后面,正在动作娴熟地绣手帕。 江悬玉连忙跟老太太道歉,离开了她的摊子附近。 褚争鸣叹了口气:“打听了这么半天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来回回都是天罚传说那点事,我感觉我脑子都被念得不灵光了。那什么食人族不会根本就是在骗人吧?” 老太太耳朵不好,在一旁也不知道听成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绣绷子在一旁大声地搭起话来:“啊,是灵相宗没错!我太姥姥确实跟我说那个算出天罚的修士是灵相宗的,这还是她太姥姥跟她说的呢……” 褚争鸣吓了一跳,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灵相宗上去了,哭笑不得:“灵相宗?灵相宗在北域,大老远的怎么跟这扯上关系了?” 灵相宗是北域一个有些特殊的小门派,人数不多,除了修仙界为数不多的一些活动,门派内的弟子大部分时间都不爱出来走动。甚至连他们现任的宗主黎清大部分时间也都在闭关,很少参与天元界的事务。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蒙的还是真知道,这个门派的长处的确是卜算。 老太太摆了摆手:“灵相宗大老远?唉哟我老婆子一辈子没出过南域哪里知道这个……反正不是在南域,说不准是在东域呢。” 褚争鸣试图纠正她:“……奶奶,我们东域没有灵相宗。灵相宗在北域。” 老太太慈祥地笑了起来:“你们要往北边找去?去吧去吧,年轻人们是该多走走看看。” 褚争鸣:…… 江悬玉看不下去了,拖着好友转身就走。 老太太依旧慈祥地目送他们离开。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路,褚争鸣忽然拍了拍脑袋:“对了,我记得这次开秘境黎清也出关来南域了。刚才那个老太太不是说,传言那个卜算无尽海天罚的修士是灵相宗的吗?咱们问问她呗。” 江悬玉无奈地提醒他:“灵相宗开宗立派也不过数千年,卜算天罚的修士活跃在万年前,两者关联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他怎么看着还真信了。 褚争鸣却越想越觉得有谱:“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问问又没有坏处。你那里有没有黎清的传讯玉简?我上次问她要她没给我,说嫌我吵。” 江悬玉:…… * 在褚争鸣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个人最终还是联系上了灵相宗宗主黎清。 玉简闪了闪,传来一道冷淡的女声:“何事?” 褚争鸣直接询问道:“黎宗主,请问您对食人族有了解吗?” 对面听见褚争鸣的声音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食人族?没有。” 褚争鸣失望地放下了玉简。 江悬玉接过玉简,问起了另一件事:“那黎宗主知不知道无尽海天罚?” 黎清疑问道:“你们刚刚说的食人族,是跟无尽海的天罚有关吗?” 江悬玉道:“不确定,我们还在查。” 他把洛望川那边的情况跟黎清简单讲了一下。 黎清沉思了片刻,道:“我明白了。如此,我可能知道一点类似食人族的东西。” 她道:“万年前北域有一个宗门修习斩三尸成圣之法。为了得证大道,不少宗门内修士都会将自己的所有情感欲望压制于魂魄中的一部分,然后将这一部分分离出身体,留下来的一部分无念无欲,达成最接近天道的状态。” 万年前正是天元界修仙初初开始兴盛的时候,还没有后世这种完善的体系,大家修炼的路数也五花八门,其中不乏有人走了岔路。 这种法子显然就是岔路中的一条。 褚争鸣疑惑道:“这件事和食人族有什么关系?” 黎清继续解释道:“最开始的时候这种斩三尸之法确实能让修士修行再无心境之困,只是后来,那些被分离出来的承载了主人所有感情与欲望的魂魄生长成了完整的三魂七魄,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人’——但据说那些人并不承认自己是人。这种东西想要修行,就需要整个吃掉本体,彻底抛弃本体带来的桎梏,以灵体的身份进行修行。” “这些吃掉本体踏上修行的灵体跟本体看上去别无二致,曾经在小范围内掀起过动乱。而那个门派最后也遭遇了天罚,现在就埋在北域雪原深处。” “这些都是很早以前在北域流传的传说……虽然不知道跟你们现在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你们权且作些参考吧。” 江悬玉皱了皱眉,将两件事的共同点联系到了一起:“此种修炼方式会招致天罚?” 这个问题一出,对面静了很久。 江悬玉和褚争鸣都要以为这位宗主已经离开了,对面才再次传来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此种修炼之法虽有伤天和,却也够不上天罚的标准,北域那宗门招致天罚也不是因为这个。天罚乃天道降下的惩罚……只会是关乎此界命脉之事。” 她叹了口气:“悬玉,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事关天道的话,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都不会是单纯的意外,不是过去跟此事有关,就是未来跟此事有关。” 江悬玉沉默了。 见两个人似乎没有别的问题了,黎清干脆道:“我去闭关了,没事不用找我,有事找我也没用。” 她只是一介闲散修士,对天道之类的大事实在参与不来。 褚争鸣连忙叫住了她:“等一下!既然食人族有解释,那黎宗主知不知道食狗族是什么品种?” 黎清:…… 她觉得褚争鸣是在拿她寻开心,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两边的通讯。 褚争鸣看了一眼江悬玉,感觉大脑有点过载:“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江悬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大概就是,望川现在的处境比单纯被食人族和食狗族当成食物更危险。” * 江悬玉将他们查到的情况告知洛望川之后,洛望川开始感到压力。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件事可能都有点刺激。 他决定先想办法确定一下自己所在地点的时间。 于是他开始尝试看守者套近乎。 好在他在社交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看守者终于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愿意跟他聊两句天了。 当然聊天的话题只涉及日常,不包括任何部落内的机密。 洛望川试探性地抛出话题:“你知道天罚吗?” “天罚?”看守者名叫阿生,他听到洛望川的问题,满脸疑惑,“什么天罚?外头出什么事了吗?” 如果这里的时间点处于天罚之前,这里的人确实应该不会知道天罚这个概念的。 洛望川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这里离无尽海多远?” 阿生回答道:“不远,翻过两座山就到了。” 洛望川疑惑道:“这么近的话,这里怎么感觉不到任何海的气息?” 阿生挠了挠头:“呃……应该是部落外结界的作用吧,我们部落以外的结界本来就有调节居住环境的作用。” 洛望川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神色:“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南域,一直都对南域的海很好奇,听说无尽海经常海啸,不知道海啸究竟是什么模样?” 阿生嘲笑道:“你别是听人胡说的吧?无尽海大部分是时间都是很平静的,也就万年前那次海啸吓人了一点。” 洛望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万年前的海啸?” 所以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万年前,而是正常的时间点? 那无尽海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简直不知道这究竟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阿生并没有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对,那次海啸几乎把半个天都遮蔽了,大白天都看不见光。原本族长和长老们都觉得我们难逃一劫了,结果海啸在马上就要淹没我们部落的时候突然退去了……真是好运气。” 他描述的视角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以至于洛望川忍不住产生了一个疑问:“你见过?” 阿生哈哈大笑:“我这辈子才二十多岁,当然不可能亲眼见过。” 洛望川稍稍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措辞。 阿生却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连语气都变得空阔起来,他继续道:“我们族群活到一定年纪就会重新退回至初生婴儿的状态,我虽然没见过,但我不知道多少个前世以前见过。” 他们族群的记忆是会随着转生次数的增多而逐渐模糊的,但他依然记得自己站在漆黑的海浪之下直面天灾时的惊惧,这种惊惧感长久地铭刻在他的记忆中,无论转生多少次都没有褪色。 ……转生? 洛望川抬头看向他,眉心渐渐拧了起来。 这地方太复杂,他得尽快溜。 19、第 19 章 洛望川在食人族中又待了几日,终于能够确定,应该不会有人过来卖他去食狗族了。 食人族兴许有点可能,但食狗族八成是骗他的。 这就很古怪了,如果他并不能作为食物或者交易物品,食人族为什么要留着他? 毕竟这个部落看起来物产也不是很丰富的样子,没道理要养一个闲人。 看守他的人依旧是阿生,阿生一边吃着碗里的萝卜,一边叹了口气:“要是你是人就好了。” 这位食人族青年常常抱怨他不是人,洛望川原本已经听习惯了,这次却忽然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劲:“我是人又如何?” 阿生理直气壮道:“我们是食人族,你是人当然就可以吃了。” 他把饭盒搁到一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而且……祭司说过,只有人才能找到我们一直找不到的东西。” 他口中的祭司洛望川还记得,正是他刚掉进来的那天卜算出他不是人的那一位食人族。那位祭司周身气息很复杂,洛望川看不透他的修为。 洛望川思索了片刻,还是搞不太懂食人族的逻辑,于是建议道:“如果你们需要人来找东西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去附近有人居住的地方找一个人过来帮忙?” 阿生摇了摇头:“事情起源于天外之物,此世之人自然无法解决,只有天外之人才能结束这一切……对,祭司就是这么说的。” 他不由得再次重复道:“真可惜,你不是人。” 洛望川:…… 倒也不必一直重复他不是人。 怪像骂人的。 但……如果将他所来的地方称为天外的话,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就有待商榷了。 洛望川忍不住确认道:“这里是天元界?” 阿生古怪地看着他:“当然是天元界,你们天外之物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虽然知道阿生口中的天外之物并不是他印象中的天外之物,洛望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毕竟上一个被称为天外之物的,还是魔。 洛望川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于是闭了嘴。 阿生很快去洗饭盒了。 见他走远,洛望川摸出自己偷到的钥匙,熟练地打开了牢狱的门,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阿生洗完饭盒,脚步轻快地重新回到了岗位上,结果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的牢房。 他刚要叫人,洛望川立刻从他身后冒出来,利落地把他敲晕,重新把他放到了他常坐的凳子上。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他依旧在坚守岗位一样。 做完这一切,洛望川立刻开溜。 他打算去无尽海。 如果事情起源于无尽海,无论这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无尽海一定藏着线索。 夜幕降临,周围的茅屋和帐篷内空无一人,不远处部落中心的位置燃起了熊熊火光,隐约有热闹的说话声传来。 似乎是食人族正在举办什么非法集会。 洛望川跑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对食人族丰富多彩日常的好奇心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于是继续坚定地向前跑去。 正如阿生所说,无尽海离食人族并不远,洛望川东躲西藏地翻过了两座山,终于在夜半时分来到了海边。 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场景。 无尽海上扬起了一道黑色的潮水。 海与陆的边缘似乎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似乎能淹没一切的黑色潮水拦在屏障以外。 而屏障以外的时间似乎被定格了,疯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半空中,像是一尊巨型的雕塑。 洛望川仿佛被蛊惑到一般,慢慢走上前去,轻轻触摸了一下这道“屏障”。 他听见了屏障另一面传来的水声,以及……屏障碎裂的声音。 洛望川终于从玄而又玄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毫不迟疑,立刻撒腿就跑。 这鬼地方真是天灾人祸齐全了。 * …… 这一日,天气晴好。 江悬玉在客栈楼下找了张空桌子,拿了一些旧典籍,打算继续研究万年之前的情况。 这座小城地处偏僻,少有客人来,连带着这家客栈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他跟褚争鸣在这里住了几日也没见过多少住宿的客人,只有饭点的时候人会多些。 江悬玉看了一会儿书,冷不丁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昏暗了起来,疑惑道:“外面怎么了?” 褚争鸣无所事事地往外头看了一眼,费劲合上客栈年久失修的窗户,猜测道:“要下雨了吧?” 不但天暗下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风也大起来了,街上树叶、垃圾、没来及收好的小件物品……被风裹挟着到处乱跑。 还停留在街上的人们立刻往家里赶去。 客栈里的掌柜没事干,正靠在柜台上揣着手欣赏门外的风景,闻言笑着搭话:“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外头这光景可不是要下雨这么简单,是无尽海又闹腾起来了。咱们这里离得近,虽然不至于被淹到,但每回海啸也会受到影响。看外头这阵仗……估计两三天都不好出门哟。” 几个人没说几句话,豆大的雨滴就从黑沉沉的天空中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掌柜忙不迭地关上了客栈门,又给两位客人送了一盏油灯过来。 远方隐隐能听见巨大的水声。 江悬玉点了油灯,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水声。 他忽然问:“你见过无尽海的海啸吗?” 褚争鸣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出去看看?” 江悬玉合上书:“嗯,出去看看。” 两个人一起到了房顶上。 风雨越来越大了,两个人站在高处,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潮水拍打在城外的结界上。 这是海啸最后的余波,已经不剩多少威力了,寻常城墙就能拦住。但本地的修士为了安全考虑,还是每年都会斥巨资和大量灵力加固城外的结界。 江悬玉凝视着那些黑色的潮水,忽然想起了黎清提醒他的那件事。 跟天道有关的事情都不会是巧合。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洛望川跟这件事有关的话,他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 几乎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翻涌的黑色潮水中似乎出现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江悬玉头脑有些发沉,他刚想跟褚争鸣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情况……不对劲。 他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褚争鸣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围观了一会儿大自然的奇观,刚想跟好友探讨一下,回头一看却没看见人。 “……江悬玉?” 他化为原型,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 周围空无一人。 他不死心地又飞下房顶去客栈里找了一圈,终于呆滞地落在了房梁上。 坏了,这俩人是徒弟还没捞出来,师父也没了。 这事儿真是奇了大怪了,他得抓紧时间找几个专业人士过来看看。 * 江悬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片海水中。 咸涩的海水灌入了他的口鼻,他立刻掐了一个避水诀,呛咳了两声,才终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面前是一处海底洞穴。 附近并没有其他的标志物,江悬玉想了想,先给褚争鸣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走进了洞穴内。 洞穴内是晶莹剔透的水晶。 大片的、连绵不断的水晶长满了整个洞穴,从地面一路铺展到头顶的石壁上。 江悬玉看着这些水晶,眉心拧了起来。 几乎每一块水晶中都封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尸体。 透过半透明的水晶,能看见里面封着的人古怪的衣饰和跟生前别无二致的面容。 海水和鱼群静静穿过这些半透明的水晶,光线扭曲之下,被封在水晶里的面孔似乎也活动了起来。 几乎叫人毛骨悚然。 江悬玉继续往洞穴深处走去。 在洞穴的尽头是一口水晶棺材。 棺材里的人给他的感觉隐约有些熟悉。 江悬玉推开了棺盖,只看了一眼便心神俱震。 棺材里……是洛望川。 他气息顺畅,面色红润,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 但如果洛望川一直在这里昏迷……那这段时间跟他通讯的人是谁? 江悬玉立刻上手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人虽然在这里,魂魄却失踪了。 他在徒弟身上找了找,找到了一枚古怪的黑色珠子。 接触到珠子的刹那,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他眼前再次黑了下去。 看不清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托举起来,很快就将他的身体跟洛望川一起塞进了水晶棺材里。 棺盖重新合上了。 * 另一边,洛望川已经爬到了高处。 山脚下的海潮已经开始蔓延,这里目前还是安全的,但看这架势也不是完全安全。 他决定再往更高的地方跑跑。 结果他刚跑出去没两步,忽然看见天上好像掉了个人下来。 洛望川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继续逃命。 他还抽空思考了一下,不是海啸吗,怎么还有人从天上往下掉的? 不对……好像确实有点问题。 刚刚那人的气息是不是很熟悉? 洛望川忽然反应了过来,立刻停下脚步,回头险而又险地接住了掉下来的人。 他惊喜又困惑地看着怀里的人:“……师尊?” 江悬玉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堪,他轻轻转过了脸,无奈道:“……你先放我下来。”【`xs.c`o`m 网】 20、第 20 章 洛望川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脸上一红,慌忙把江悬玉放下了。 他讪讪低了一下头,问道:“师尊,您怎么也过来了?” 江悬玉把他进来之前的事情跟洛望川简单说了说。 洛望川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面色古怪:“所以……我们现在其实是鬼魂?” 手感跟自己活着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江悬玉哭笑不得:“魂魄和鬼魂还是有差别的。而且此处似乎可以将魂魄一类的灵体实体化。” 洛望川好奇心十分旺盛:“那若我只是魂魄,为什么还能使用自己的储物袋?” 江悬玉沉吟了片刻,想起那颗诡异的黑色珠子,推测道:“我们现在虽是魂魄……但兴许,并未真正离体。” 洛望川点了点头,平静接受了自己现在暂时不是活人的现实。 山下的水声越来越大了,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水位就又往上漫了一大截。 江悬玉看向山下还在不断上涨的水位,皱了皱眉:“我们先往上走。” 洛望川终于想起自己接人之前好像是在逃跑,立刻拉过江悬玉的手:“师尊,跟我来。” 他已经在山里流窜了一段时间了,对这里更熟悉。 结果刚触碰到江悬玉的手,洛望川就愣了一下。 江悬玉的手很凉,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握着江悬玉手的动作轻了一下,目光担忧地看向了他:“师尊,你还好吗?” 只有魂魄状态的师尊,好像比他本体时候还要虚弱许多。 江悬玉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摇了摇头:“我没事,是此处环境不对劲,这里似乎会对人产生压制。” 修士修为越高,对天地秩序的感应就会越强。 他隐隐能感觉到,这里的整片天地像是一副厚重的枷锁,将身处其中的所有魂魄压抑其中,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就会越强。哪怕这副枷锁针对的并不是他,也依旧让他产生了喘不过气的错觉。 而洛望川修为低,又不是枷锁的针对对象,这才没有什么感觉。 江悬玉现在的状态跟着洛望川逃命有些勉强,于是他问洛望川:“会御剑吗?” 他刚进来就注意到徒弟的修为已经连跳两级升到了筑基后期,应该是在秘境中获得了什么机缘。 不得不说,作为男主小徒弟虽然运气见鬼常年倒霉,但该有的机缘也都不会少,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修士在筑基中期以后就能够御剑飞行,一个月时间不见,也不知道洛望川升阶之后有没有学。 洛望川点了点头,谦虚道:“会一点,勉强能飞。” 他招出灵剑,邀请江悬玉:“那……师尊,我带你飞?” 江悬玉上了他的灵剑。 洛望川提醒道:“师尊,你抓紧一些,可能会不太稳。” 江悬玉迟疑了一下,抓住了徒弟的衣服。 御剑是很基础的法决,大家飞得都差不多,就算新手不稳也不会太…… 他还没想完,下一瞬间,灵剑就飞速窜了出去。 江悬玉:…… 这好像不是不太稳的问题。 这孩子也许有一些飙车的天赋。 他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默默抓得更紧了一些。 洛望川感受到身后贴近的气息,脸上忽然一红,险些控制不住灵力,灵剑飞得更快了一些。 江悬玉无奈提醒道:“你……慢一点。” 洛望川也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有点大,脸上更红了,老老实实地慢了下来。 江悬玉这才有精力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底下的水流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激烈了,但水位依旧在缓慢地上涨。 海水淹没了附近绝大多数地形,只有高一些的山峰还在海水中露着头,像是一个个小型的岛屿。 整片空间寂无人声,月光从云层中露出来,将底下的水照出了粼粼波光。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虽然他们两个现在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活人。 江悬玉的神识在周围缓缓散开,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异常的地方。 那里有火光。 他收回神识,询问洛望川:“望川,西边是什么地方?” 灵剑转了个圈,悬停在了半空中。 洛望川往西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食人族的驻地。” 食人族所在的地势并不高,按理来讲应该已经被淹了才对。 突然,江悬玉感知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小心!” 但已经迟了。 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缓慢的声音:“找到你们了。” 紧接着,一只冰冷苍白,带着湿漉漉海水气息的手紧紧攥住了江悬玉的手臂。 洛望川反应很快,一道灵力直接削向了那只惨白的手。 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任由那道灵力穿透他的手臂,削掉了他半只胳膊。 但下一瞬间,被削掉的半只胳膊又重新长了出来。 而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也终于显出了身形。 来人是一个身形格外瘦削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只露出了一点惨白尖细的下巴和半只同样惨白的手,看上去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水鬼。 身上的气息混沌复杂,看不出修为,但能感觉出实力很强。 江悬玉按住了洛望川试图拔剑的手,抬眸看向突兀出现的人:“阁下是?” 斗篷人微微侧过脸,语气斯文而客套:“我是这个部落的祭司,你旁边这位小友应该见过我。” 他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苍白的脸。 这位祭司发色雪白,生了一双异色的眼睛,左眼是比常人深许多的黑色,右眼则是澄澈浅淡的蓝色,像是一片宁静的海。 他盯着江悬玉,没头没脑地叹息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啊。” 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实在有些奇怪,江悬玉皱了皱眉:“前辈认识我?” 祭司微笑道:“真遗憾,不认识。” 江悬玉:…… 祭司继续道:“从前没有认识过,现在认识也太迟了。如此,倒也省了互通姓名的麻烦。” 他再次看向江悬玉:“我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了,不知外界可好?” 江悬玉脸色微微一变。 听起来这位祭司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些什么,祭司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算了,不必答了。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时间太长就是会有这些坏处,虽然能等到迟来的一切,但一切也都变得毫无意义。” 江悬玉沉默了片刻,打断了他的自娱自乐:“不知前辈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祭司沉默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过来找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做客……那就当是请你们来食人族做客吧。等做客结束之后就杀掉你们,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我们应得的。” 江悬玉目光一凝。 他询问道:“那如果我们并不想去做客呢?” 祭司目光沉静地落到底下的水面上,似乎已经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情景,道:“水还会不断上涨,直到淹没这里的一切。除了来食人族做客,你们不会有别的落脚之处。” 江悬玉跟旁边的徒弟对视了一眼,没有继续挣扎:“好,那就麻烦前辈了。” 这位祭司实力不详,虽然看起来情绪很稳定,说的话却疯疯癫癫的,惹怒他并不划算。 两个人跟在了祭司身后。 祭司带着两个人一路向西,抵达了满地海水中唯一一片陆地。 洛望川分辨了一下,辨认出这片陆地正是食人族的聚居地。 无论水位上涨多少,它始终漂浮在那里,像是茫茫海水中唯一的岛屿,又像是蛰伏在暗夜中不可名状的幽灵。 祭司客气地向师徒两人伸手:“二位请吧。” 江悬玉和洛望川跟着他走上了悬浮的“岛屿”。 两个人一落地,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眼前的场景让人毛骨悚然。 面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堆巨大的,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而篝火旁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洛望川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他辨认了一下,这些尸体全都是食人族的人。 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祭司。 祭司冲两个人笑了笑,目不斜视地踏过满地的鲜血:“不好意思,去找你们之前刚刚杀了全族的人,地上不太干净,让两位见笑了。这次的海啸有些提前,为了不引起注意,只好让大家先死一下。等海啸结束了就可以重新转生了。如果转生失败的话……那也是命数,怨不得其他。” 江悬玉抓住了他话语中某些古怪的东西:“……引起注意?” 祭司曳地的黑袍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他毫不在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随口道:“会活动的东西都会引起注意,引起注意就会死。所以为了让他们活下来,我只能提前把他们杀死了。哦……当然,你们不是会引起注意的东西,请不要害怕。” 他向两个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这里原本有一场宴会,只是可惜参加的人都死了,两位既然来了,不妨坐下来充当一下客人吧。”【`xs.c`o`m 网】 21、第 21 章 江悬玉和洛望川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祭司也不以为忤,自顾自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念叨起来:“……只有人才能找到我们一直找不到的东西。” 他抬头看向江悬玉,突然笑了起来:“一切都会说谎,但卜算出来的结果不会说谎——你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了对吧?” 江悬玉冷不丁想起了海底洞穴中的那些尸体。 他还记得那些尸体的面容,跟此时地上躺着的这些人……别无二致。 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迎向祭司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不知前辈想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呢?” 祭司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倦怠地收回了目光:“不说也没有关系。最开始的那几年,我卜算了无数次,每一次占卜出来的结果都会告诉我它们近在咫尺,可是我们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些东西。后来,那些海水再次漫上来……我慢慢就明白过来了,蝼蚁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已经被永远扣在了囚笼之中。”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天元界,也根本没有‘人’。也许你在进入此地之前真的找到了什么,但于我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江悬玉皱了皱眉。 既然对方看上去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并不想继续陪他说谜语。他看了一眼潦草倒在血泊中的食人族们,直接道:“前辈指的是这些人真正的尸体吗?我听人说起过,在万年以前的北域,有过斩三尸成圣的修炼法门。” 祭司沉默了片刻。 他讥讽地冷笑了一声:“哦?想不到万年以后还有人知道这条路吗?我还以为这种要修为不要命的东西早就该被淘汰掉了呢。”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继续道:“非要说的话,这里的一切跟你说的那些倒也有些关联,就算你猜对了一半吧。聪明的孩子该得到一些奖励……那就奖励你们多活一晚吧。” 江悬玉脸色沉了沉。 他很确定,海底洞穴里那些尸体中并没有眼前这位祭司的尸体。 人存活于世,大都有所求……但他摸不准这位祭司的身份和目的。 他看上去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认为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接下来,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终于,祭司饮尽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杯酒,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掷到了地上。他抱怨道:“血腥味真是令人倒胃口啊。我倦了,两位客人回去休息吧。” * 两个人再次被送进了洛望川曾经住过的牢房。 看着牢房里熟悉的布置,洛望川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亲切啊,简直像回了家一样。 江悬玉摸了摸徒弟的头:“害怕吗?” 洛望川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不害怕。” 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出路的。 如果真的没有出路……那就到最后一刻再说。 正在这时,江悬玉的传讯玉简忽然亮了起来。 褚争鸣终于收到了江悬玉临进来前留给他的定位,带着找来的帮手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那片海底洞穴,开始尝试联系江悬玉。 两边的通讯一接通,褚争鸣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江悬玉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周围,实在说不出“还好”这两个字,于是直接略过了寒暄环节,询问道:“你有看到山洞里的水晶吗?” 褚争鸣点了点头:“看到了看到了,里面都是尸体,这都是哪里来的阴间东西,真让人怪瘆得慌的。” “嚯,还有棺材。”褚争鸣已经带人走进了洞穴的最里面,发现了洞穴尽头的棺材,“呃……这棺材里面的两个人怎么长得跟你和望川这么像?” 洛望川终于忍不住开口:“褚前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 褚争鸣:…… 他默默合上了棺材盖。 好怪啊,简直像掘了好友和好友徒弟合葬的坟一样。 江悬玉道:“褚争鸣,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洞穴里这些尸体,你替我烧了。” 如果这些灵体和本体的尸体依旧存在关联的话,烧掉那些尸体说不准会是一个突破口。 褚争鸣大惊失色:“都烧了?你们也烧吗?” 江悬玉有点困惑好友的脑回路:“……烧谁?” 另一头很快传来了推棺材盖和点火的动静,褚争鸣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你们烧完之后骨灰怎么处理?要直接送去给你师弟吗……嘶,点不着,你这法衣是不是防火的?要不我先烧你徒弟?” 洛望川这种家境贫寒的小伙子看上去应该不会穿防火的高档法衣。 他跃跃欲试。 洛望川惊恐地看向自家师尊。 江悬玉额角青筋乱跳,立刻制止道:“烧水晶里那些,我跟望川不烧。” 他惟恐自己提醒不到位回去只能带着徒弟当孤魂野鬼,强调道:“我跟望川不是尸体,先放着……还有,别碰那颗黑色珠子。” 听见最后一句,褚争鸣吓了一跳:“……好像有点晚了。” 他扯着嗓门对旁边的人喊:“哎,等等,悬玉说那颗珠子不能碰……没事啊,那没事了,您拿着玩。” 江悬玉听他旁边还有别人,问道:“你找来了谁?” 褚争鸣道:“就是黎清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当然找她最管用。她原本打算回北域闭关,但事急从权,我卸了她灵辇的两个轮子。” 江悬玉听见黎清在另一头冷笑了一声。 黎清从褚争鸣手中抢过传讯玉简,对江悬玉说:“悬玉,这颗珠子我可能认识,也可以试试破解,但需要一段时间。你们坚持住,别死了。” 江悬玉想到她似乎对斩三尸一事有些了解,问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毁去了本体的尸体,那些被切割出来的灵体会怎么样?” 黎清沉吟了片刻:“我也不知,不过可以试试。你们放心,我会盯着褚争鸣,不让他私下打击报复把你们一块烧了的。” 江悬玉:…… 黎清又想到了一件事:“哦,对了。我刚才看过水晶里那些尸体的着装了。他们身上的一些装饰风格……看起来有些像北域旧时的样子。” 万年时间足够人们的日常穿着迭代许多次,但同一区域的服饰总会藏着独属于该区域的影子。 她最后再次强调了一遍:“好了,记得活着。” 两方结束了通话。 * 这一夜平静又不平静地过去了。 天明时分,江悬玉透过窗户,看见不远处冒出了滚滚浓烟。 洛望川凑过来看了一眼,判断道:“是昨天篝火的方向。” 褚争鸣应该已经完成他们的嘱托了。 这次食人族的“转生”过程看起来应该不会很顺利。 江悬玉原本以为祭司很快就会过来找他们,但直到正午时分,祭司才姗姗来迟。 他身上黑色的斗篷被火燎去了一截,浑身都散发着灰烬烟火的气息。他似乎很愉悦,嘴里五音不全地哼着一支古怪的小调。 他一见江悬玉和洛望川就高兴地拍了拍手:“两位客人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啊。海潮已经退去了,你们猜猜这次转生成功的食人族有几个?” 他笑出了眼泪,轻声自问自答道:“一个也没有!终于……彻底没有了。” 江悬玉问他:“前辈不是食人族的祭司吗?” 祭司异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是悲伤又像是兴奋至极:“我的确是这里的祭司,但日日夜夜对着这些罪孽深重的脸,难免令人恶心。我要感谢你们,终于,彻底地替我解决了这些累赘。” 他笑道:“既然都结束了,那我也该杀掉你们了。” 他出手如电,迅速向洛望川袭去。 江悬玉没料到他突然发难,等回过神来徒弟就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 祭司毫不犹豫地打算下杀手。 江悬玉脸色一变,顾不得别的,抬手一掌拍向了祭司。 祭司猝不及防被硬生生逼退两步,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你这身体可不应该动用灵力。” 江悬玉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挡在洛望川面前:“没办法,你要杀的这个是我徒弟,我若是只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又有何面目说是他的师尊呢?” 一柄细长古朴的灵剑自他手中出现,淡青色的灵力萦绕在他周身。他看向祭司,平静道:“前辈,既然没别的好谈,不妨接我一剑吧。” 洛望川慌忙上前想要拦住他:“师尊!” 江悬玉抬手将他定在原地,安抚道:“别怕。” 浓郁的风系灵力开始涌动,周围渐渐起了风,他剑上的灵力终于达到最盛,剑光如一条青色游龙,直直向祭司的方向劈下。 这一剑的威力比祭司预想中要高得多,祭司仓促之下,立刻调用周身灵力防御,但剑气锋锐,他身上的黑色斗篷被剑气切成了碎片,周身皮肤上也开始出现道道伤痕。 他一时不慎,被剑意刺破了胸口。 恰在此时,几个人身前忽然撕裂开了一道口子,褚争鸣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悬玉,望川,通道好了,你们快出来!” 江悬玉立刻把旁边被他定住的徒弟推了进去,紧接着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祭司捂着胸口处的伤,静静看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 最后一刻,两个人听见了祭司的传音:“没能杀死你们虽然遗憾……但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既然如此,我就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吧,以卜算入道的修士永远都会忠于他们的卜算结果。鄙人,只说真话。”【`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