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销雪尽意还生》 第1章 第 1 章 “阿娘看见了什么?” “你阿爹。” “阿爹?阿爹在哪里?” “尸山血海里。” 临安懵懂抬头,可目之所及,唯有四方庭院上空滚滚乌云。 闪电如游龙撕扯天空,轰鸣声声。 冷风于耳边嘶吼,裹挟冰雨砸在脸上,临安视线掠过庭院脚步慌乱的侍从,落在母亲握着他的那只冰冷手掌上。 母亲那只手毫无血色,就像是精心雕琢的冷玉。 冷玉掌心渗出汗水,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夫人公子,外面雨大,还是不要站在这廊下吧,战场上若有消息,主君一定会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府上的。”临安身旁走过来几名侍女: “小公子,您这身子可禁不起这风吹雨打,赶紧到屋内,今日吹了风,怕是要喝上一碗姜汤才好。” 侍女牵起临安另一只手,临安挪动脚步半分,他侧目看着阿娘,发现阿娘依旧站在原地,紧紧攥住他的手。 他想张口说些什么,檐下青铜铃炸响,掩盖他唤出的那声‘阿娘’。 母亲僵硬转头垂眸,乌黑的瞳孔逐渐布满整个眼白,她站在狂风里衣袂翩飞,美得不似活人。 寒从心起,临安发现母亲的手越攥越紧,他用力拽着母亲,可眨眼间,母亲心口处已经泛起点点火光。 火势迅速蔓延全身,侍女们叫喊着、慌乱地想要掰开母子二人相握的手。 临安眼神木然,一时间不知是母亲不愿松手,还是他自己也不愿松手。 利刃出鞘之声从耳边响起,临安眼前白光一闪,侍卫已将阿娘小臂斩下,粘稠滚烫的黑血迸溅。 隔着血污,四周皆是黑白,唯有阿娘,烈焰焚身,犹如一副狰狞画卷。 四周空气随着烈焰扭曲,眨眼间,火焰变成湖中游船倒影,那扭曲的空气也变成碧波涟漪。 “临安兄...堂兄......?”临安恍惚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面庞,鼻息间的血腥冷风变成脂粉酒水浓香。 “堂兄今日明明饮酒不过三四杯,这脸上怎么浮现些许醉意?”沈默脸上映着船宴上觥筹交错的光,关切说: “我猜想堂兄许是有些晕船,其实我也是,胃中已有不适之感,但这毕竟是四王爷的宴席,你我再撑一会儿,等这游船靠岸,我们再去寻一个可以休息的去处。” 耳中乐声清晰,沈临安从片刻恍惚里回神,方才酒意上头,竟看见了十年前母亲去世前的画面。 那场大战夏国胜利,沈氏主君带着数十名旁系家主永远留在战场。 和那场大战一同离去的,还有沈氏傀儡术。 傀儡术乃沈氏秘术,当年家主一死,此命格自然而然便落到沈临安身上。 那是数百年前数百魂魄献祭换来的荣光,也是沈氏摆脱不了的魔咒。 可沈临安身体孱弱,至今不能唤醒沈氏傀儡秘术,主家一脉关系旁支血脉,其他支系自然也不能再次唤醒秘术。 世人传言,傀儡术怕是要断送在沈临安手上。 站在角落的沈临安沈默,于席间的歌舞升平之间有着一堵无形屏障。 沈氏一族虽不少后生依旧通过自身努力从文从武,却再难重现当年风光。沈临安知道,不过属实没想到这次王爷竟会递帖。 吹着冷风,沈临安朝船舱内看去,推杯换盏间,小王爷意气风发,前来恭维敬酒者络绎不绝,而他身旁坐着的玄衣男子,倏地抬眸和沈临安对上视线。 放下酒盏,男子面有不悦,两人视线交错仅一瞬,而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别处。 小王爷敏锐察觉到身旁友人的不悦,笑着低声说了什么,看上去像是劝说。 “十年前谁能想到,当年昭国送来的质子能在大夏过得风生水起。”沈默低声说:“当年昭国大败全是拜我们沈氏所赐,昭国谢氏死伤惨重,他们骁勇善战的谢将军更是死在我们主君剑下,他们的后人,怕是想将我们沈氏一族赶尽杀绝。” “小王爷这次将我们两方都请来,也不知是否有其他用意。” “昭国近些年崛起,小王爷拉拢谢呈渊也是情理中事。况且朝廷不是传闻,不日这质子即将回到昭国吗?”沈临安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说出的话在暗夜里都冒着白雾: “至于请我们沈氏来,官场上走个过场罢了。” 他侧目看着沈默,眼神洞悉一切,语气警告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小心祸从口出。” 沈默又看向船舱内另外一个世界,手在衣袖里攥成了拳头,咬牙说:“我不服,那场胜利我们沈氏可是功臣,这不过短短十年,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们沈氏。” 他眸中忽然有了亮光,看着沈临安:“堂兄,你还有办法唤醒体内的傀儡秘术吗?若是你能唤醒秘术,那我们沈氏定能重振当年风采,死去的那些家主在天之灵......” “沈默!”沈临安低声呵斥,他眼瞧着沈默眸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我这副躯体根本撑不起秘术,能唤醒早就唤醒了,退一万步说,沈氏再次驱使秘术又有何益处?在去战场厮杀,拼个你死我活,然后留下年幼孩童自生自灭吗?” “沈默,这十年沈氏后继无人,大家每一条路都走得艰辛无比,但好歹,我们都还活着。” 沈临安这些年当了个文官闲职,沈默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难有向上爬的机会。 沈默没再说话,气氛沉默。 船靠岸,沈临安再次拢了拢斗篷,走进船舱,准备以身体不适为由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一身纯白斗篷将他与扑面而来的酒气隔开,身形瘦弱,自有文人风骨的味道。 沈临安肤若白瓷,眉眼绝佳,他一踏进船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不喜欢被凝视的感觉,正是因为不喜,方才才会离开席间在外吹风。 小王爷看着朝他走近的沈临安,倏地起身:“怎么?沈公子身体不适?” 沈临安拱手道:“晕船,加上吹了冷风,怕是偶感风寒,想下船歇息片刻,不想扰了大家的雅兴。” 沈默也紧随其后道:“王爷放心,有我陪着堂兄。” 小王爷看着沈临安面颊上泛起的不正常红晕,善解人意答应他们的请求,并目送沈临安的背影一直到他离开船舱。 收回视线,他看向身旁脸色冷漠的谢呈渊,开解道: “谢兄,上一代的恩怨不要波及下一代,你和他,当真不能和解吗?” 谢呈渊毫不迟疑,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和解。” 辰王摇摇头,似是早就料到这个回答,视线看向自己酒盏倒影时唇角微微勾起,像是松了口气: “罢了,他先去休息也好。”他侧目叮嘱侍从:“遣个大夫去瞧瞧。” 席间有人称赞辰王细心周到,众人都假装没看见谢呈渊的脸色,依旧兴致盎然,心照不宣。 沈临安下船,看见这皇家常开宴席的湖心岛,所有人会在这里停留一夜,参加完第二日的岛上狩猎之后才算结束。 一路灯火璀璨,可他没心思去欣赏这亭台楼阁。 宴会嘈杂之声渐远,酒意愈是浓烈,沈临安被沈默和侍从们带到准备好的客房时,脚底发虚,几乎是完全被搀扶进去的。 屋内的人进进出出,迷糊间能察觉到有大夫探了他脉息。 深夜寂静一片,沈临安头脑发胀,他在黑暗中摸索起身,想要去桌边倒杯水,手臂撑起身体时,诧异发现自己全身瘫软无力。 想要出声,却意外在黑暗中听见另外一个声音: “想喝水,是吗?” 黑暗中倒水声响起,烛火点燃,那男子样貌变得清晰,沈临安呼吸变得急促,想要逃,身上却有千斤重。 那杯水递到嘴边,沈临安冷汗频频,他别过脸:“王爷可是有何要事?”声音沙哑,努力让自己镇定。 “不放心,顺路过来瞧瞧。”辰王举着茶盏的手在半空僵持片刻,见沈临安不愿喝水,反手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他的声音带着醉意,挑着沈临安的下巴,来回摩挲: “本想看你一眼就走,可就是挪不动步子,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沈临安努力撑着自己倚靠在床榻边,辰王逐渐靠近,他的眼神远不如今日在宴席上那般清明,带着痴迷,带着急不可耐:“临安,你可知,今日宴席,我生怕你不来。” 辰王伸手轻轻抚摸沈临安面庞,他在抖:“临安,你若是与我在一起,我定能助沈氏......” 血腥味?辰王眼疾手快,抓住沈临舟背在身后的胳膊,沈临舟紧紧攥着刀刃,掌心划破,用疼痛逼自己清醒。 “你竟然——!”辰王大喝一声要去夺那匕首,谁知沈临安顺势反手扬起,本想逼退辰王,可下一瞬便被辰王攥住手腕,将他压制在床榻之上。 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淌,沈临安浅色衣衫已在暗夜中一片猩红,那把匕首还横在两人之间。 今日的酒水里被下了药,沈临安瞬间爆发的力量逐渐消散,眼睁睁看着辰王将手中匕首夺去。 咣当一声扔在身后。 辰王面孔逐渐靠近,身上衣衫正在被拉扯,沈临安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绝望闭上双眸。 千钧一发之际。 ‘砰’地一声砸响,门外侍卫瘫倒在地,烛火熄灭,辰王暗骂一句正要起身,银色月光下,一柄长剑从身后抵上他的喉咙—— 来个收藏吧[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抵在辰王脖颈的长剑寒气逼人,杀气乘剑而来,沈临安逐渐模糊的意识终于被唤醒三分。 他眯着眼,看着那热血顺着剑尖砸落在他面颊上,那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面孔,但是银剑上的雄鹰暗纹表明来者身份。 “谢呈渊!你胆敢与本王对着干!”辰王恼羞成怒,拿起沈临安的那把匕首反手攻击,匕首对长剑,在黑夜里碰撞出刺耳的划拉声和阵阵火花。 谢呈渊剑术了得,加上辰王不想把事情闹大,转眼间长剑再次抵上脖颈,已经被谢呈渊狠狠压制。 “好啊你,每每私下与我交谈时你都说与沈临安势不两立,今日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们二人有私交对吗!” 这是沈临安彻底昏迷前听清辰王的一句质问,没听清谢呈渊最后回答的是什么,迷糊间只觉得他语气不屑,接着整个人都被腾空抱起,离开房间。 谢呈渊抱着沈临安踏出门槛,神情阴翳,沈默不知从何处出现,赶忙上前:“堂兄没事吧!天呐,怎么袖子上都是血!他受伤了吗...?”话还没说完,谢呈渊抬脚,‘砰’地一声,沈默已经趴在地上难以起身。 “吃里爬外的东西!”谢呈渊鄙夷的视线落在沈默身上,沈默用手抹了把嘴角的血,五脏六腑在翻涌,心虚地垂下头。 今日之事他有参与,那令人丧失力气的药粉是他撒入沈临安的杯中。 他的目的很明显,他知道辰王对沈临安有意,他想要借此攀附权贵。 周围赶来的侍从见状,‘唰唰唰’纷纷拔剑相对。谢呈渊扫视四周,所有侍从不自觉后退几步。 “让他走!”辰王在屋内大吼:“今日的事谁敢说出去,本王摘了你们的脑袋!” 此事不宜宣扬,辰王捂着自己颈间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咬牙切齿地看着谢呈渊带走沈临安。 空气阴冷,北风渐起,暗夜里,竟悄无声息飘下片片雪花。 白雪乘着风力从窗户缝隙回旋飘进房内。 谢呈渊将沈临舟带到自己房内后,不由分说灌下一碗汤药。 沈临安吐得昏天黑地。 将胃里吐了个一干二净,沈临安唇色苍白,无力倚靠在床榻边上。 谢呈渊遣人收拾好一切,现下正在帮沈临安包扎掌心伤口。 刀伤横跨掌心,将沈临安原本掌心另一块火焰形状的旧伤疤割开。 “沈公子这只手倒是多灾多难。”他的动作利落,毫不怜惜,沈临安偶尔被疼痛刺痛蹙眉,但在他这里却意外地安心,昏暗烛火照亮他俊朗五官,谢呈渊冷冷说:“这又是怎么伤到的。” 沈临安垂眸,有气无力说:“小时候伤下的。”十年前母亲在他面前自燃,虽有侍从们帮忙将他们母子二人分开,但他紧攥着母亲的手,最后自己的掌心被烧伤,留下这么个疤痕。 见沈临安不愿多说,谢呈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忽然想到母亲,沈临安伸手找寻原本在腰间悬挂的玉佩。 他越找越急,鬓边已经冒出一层细汗,谢呈渊在一旁不明所以,他站起身:“你在找什么?” “玉佩,一枚被摔得四分五裂,重新被我镶嵌完好的祥云玉佩,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沈临安扶着床边就要起身,那是他在母亲燃烧灰烬中唯一找到的东西。 一定是方才被辰王解开,一想到这,谢呈渊脸色又冷了几分,他双手压住沈临安肩膀,让他待在床榻之上:“我去帮你找,你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夜色晦暗,再等谢呈渊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手里已经拿着玉佩,他手一甩,玉佩落在了沈临安掌心:“收好。” 沈临安小心翼翼将玉佩收好,谢呈渊坐在桌边打量他,过了许久,沈临安躲不过视线,终于开口说: “为何救我。” 救他对于谢呈渊来说,没有好处,特别是得罪平日里就和他交好的辰王。 谢呈渊忽然走近,自顾自坐到了床边:“你不明白?” 沈临安有些疑惑,脑海里迅速回想之前两人相处过的寥寥片段,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随即稳了稳心神,自嘲地说: “怎么?谢公子也看上了在下这副躯体?” 沈临安作势要去拉扯衣襟,谢呈渊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腕,一使劲,两人距离拉近,近在咫尺,鼻息交缠。 沈临安不敢对上他审视的眼神,谢呈渊的衣服上还有方才被他染上的血迹,血腥味混合着冷冽松香,让他想起在他怀中、在自己昏迷时听到的沉稳心跳。 “辰王经常说,沈公子惊为天人,沈氏虽没了傀儡术,但是临安兄容貌胜玉琢,仙得就像那百位能工巧匠雕琢的傀儡。”谢呈渊愈发靠近,沈临安有些慌神,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谢呈渊冷笑一声,松开他的手腕。 “不要对别人再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你沈临安心知肚明。”谢呈渊语调有些警告的意味: “也就是我谢呈渊,和你沈氏隔着血海深仇,才能坐怀不乱。” 他再次坐回桌边,询问道:“沈临安,我要知道六年前在这湖心岛猎场后山悬崖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救了我?” 当年昭国依旧受到大夏压制,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那次猎场被人设局,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异国他乡,没想到他碰见了沈临安。 他滚落悬崖,迷糊间,看着沈临安掌心冒出无数条金色丝线在空中交汇,那些丝线交汇的终点是他那被贯穿身体的箭伤。 等他再次醒来,沈临安奄奄一息倒在一旁,当时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身边的石块,对准沈临安的脑袋,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可手到半空中,却堪堪停下。 两人都撑着一口气,最终被侍从找到。 所有人,昭国任何人都知晓,沈临安身体很弱,唤醒不了傀儡术命格。 可谢呈渊有些不相信,若他真的什么都做不到,那他谢呈渊是怎么活下来的,那箭伤是怎么好的? 这个问题算是沈临安的意料之中,他稳了稳心神,坦然对上谢呈渊的视线:“没有。” “好,很好。”这回答也是谢呈渊的意料之中,他笑看沈临安:“我今夜是怕你在羞愤交加的情况下唤醒傀儡术,如今夏昭两国好不容易停战几年,若你们唤醒傀儡术,那依照你们大夏这骨子里贪婪的性子,怕是又要征战千里。” 沈临安在内心深处也很害怕那个场景:“谢公子放心,我沈某,不过是废人一个。” 谢呈渊大笑几声,被沈临安这几句话激得兴奋,他像是找到了心仪的猎物,势在必得说: “最好是这样,沈临安,我谢呈渊在离开大夏之前,绝对会一直盯着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 沈府书房内,香炉内暖烟袅袅升起,屋里燃着炭,侍卫晏明正在帮沈临安细细烘烤着那白狐裘斗篷。 檐下青铜铃悄然响起,沈临安一身月白色常服,头都没抬,指尖翻过一页纸,说道: “晏明,有贵客。” 晏明察觉到有高手忽然靠近,猛地抬头,却被另一玄色斗篷罩了个彻底,玄色斗篷从外拂过层层积雪,阴湿气息里还有松柏淡香。 “顺便。”来人笑道:“你这里倒是清闲。” 晏明是沈临安培养的近身护卫,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也算是精挑细选,但身手还不能和谢呈渊相比。 “主君!”晏明一声惊呼,沈临安稍一摆手:“无事。” 晏明知道谢呈渊在那日宴席上帮过沈临安,虽心里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沈临安已说无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恹恹拿起谢呈渊的斗篷,在一旁帮忙烘烤。 谢呈渊一身青玉色窄袖长袍,长发全部束起,慢步在这书房内观察打量。 “我还以为沈大人被罢官之后会在家里痛定思痛,今日一见,沈大人倒是挺悠然自得。”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官位,辰王不开心,罢了也就罢了,我也落得自在。”沈临安抬手倒茶,推到右侧,眼角余光看见谢呈渊朝这边走来: “竹叶雪水熬的茶。” 谢呈渊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细细品茶:“你确实自在,还有心情去参加沈默孩子的百日宴。” 他毫不避讳站在不远处的晏明:“沈默有异心,你看不出来吗?” 沈临安看了眼窗外,眼前浮现出那孩童可爱的笑脸:“孩子是无辜的,而且,那日不是有你救我吗?” 说完他又继续看手中的书籍,那是一本巫蛊古籍,他想从里面找到解除沈氏傀儡术的蛛丝马迹: “沈氏一脉如今过得艰难,我若是能唤醒傀儡术,他们日子也能好过些,可惜,我不能。” “万一这命格没落在你身上呢?”谢呈渊看到他拿着的那本古籍:“沈氏傀儡术像是诅咒一般,你说若是这一代人之中,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唤醒傀儡术,那会不会这命格落在下一代人的身上?例如......沈默的孩子?” “我不希望是这样,傀儡术若是能在我这里断掉,那便是最好的结果。”沈临安说完,书房内陷入一阵沉默。 谢呈渊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本想试探沈临安会不会为了延续自己这一脉的命格,赶紧娶妻生子,这么看来,沈临安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忽然感到放心许多。 沈临安抬眸:“你不怕来我沈府被人发现?” 谢呈渊:“还有半年我便要离开大夏,没什么好怕的。” 沈临安:“还有半年时间......比我料想中的倒是要早一些。” “哦?”谢呈渊饶有兴趣地抬头,笑道:“临安兄这么不想我离开大夏?要不我再多待些时日?” 沈临安拿着书的手一顿,瞥了谢呈渊一眼:“我怕呈渊兄临走时担心我会唤醒傀儡术,走之前赶来给我一刀。” 谢呈渊放下茶盏,胳膊撑着脑袋,好笑地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要不我走的时候把你带走?” 这次轮到沈临安笑了,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形牢笼:“只要你有那本事,我没异议。” 将沈临安带走哪有那么简单,无数双眼睛盯着沈临安,一半人期盼他唤醒傀儡术,一半人害怕他唤醒傀儡术。 谢呈渊起身,走到沈临安对面,指着他手里的书,猜测道:“你在找寻傀儡术的蛛丝马迹?你是想要唤醒,还是想要彻底消除?” 沈临安倒是没想到他问得那么直接,晏明在不远处急得大喊一声:“主君!” 沈临安从这声大喊中回神,抬手示意晏明放心,然后抬头对上谢呈渊的眼神:“自然是想永远消除傀儡术,我说了,我要这傀儡术断在我这里。” 晏明在他们身后急得想要拔剑,手已经握紧剑柄。 沈临安见状:“晏明,你放心,谢公子怕是这天下除了我以外,最想要傀儡术消失的人,而且若是我直接死了,说不定傀儡术命格会直接落到其他沈氏族人身上,有几个人像我这样身子孱弱的,这样唤醒傀儡术的概率会大大增加,谢公子不会那么简单给我一刀的,你放心。” 相反,谢呈渊还会在合适的时间保住他的命。 沈氏族人不知命格是否真的只会落在主君一脉,所以对沈临安,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你主君说得对。”谢呈渊笑笑,又坐回椅子上。 沈临安继续看书,谢呈渊继续瞧着沈临安发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侍从送来一封书信,沈临安拆开信件,看着信上内容,眉头紧蹙。 “何事?”谢呈渊走上前,沈临安将信件递到他手中,随即拿起笔墨,立马准备回信。 谢呈渊不敢相信书信上的内容,手里攥着信纸,脸色阴沉发黑:“沛城怎么会出现傀儡呢?!沈氏不是从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再也没唤醒一具傀儡?” 沈临安面色同样阴沉:“我不知,不过沛城是沈氏的发家地,靖王书信于我应该也非常疑惑,沈氏应该没人有这能力,这事有蹊跷,我得赶快回个书信。” 侍从拿着书信跑远,沈临安起身,对着晏明:“晏明,准备一下,我先去一趟沈默那里交待事情,两日后动身去沛城。” “我陪你一起。”谢呈渊心里预感不妙,思来想去决定一起出发。 沈临安思忖片刻轻嗯了声。 谢呈渊手里也有些事情要打点,立马离开了沈府。 转眼已经夜晚,琼花飞舞,月色下雪地银白相连。 辰王自从上次宴会之后便郁郁不欢,一气之下罢了沈临安的文官,沈临安本就担任的不是什么重要官职,辰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本以为罢了他的官之后自己心里能畅快些,没想到这几日冷静下来,心情更是郁结,沈临安一看就是不想做官的模样,没半点趋炎附势的意思,说不定罢官之后还乐得自在。 沈氏家产还不至于养不活一个沈临安。 看着雪花漫天,想着那日自己喝了点酒,是他做的不对,吩咐侍从将今日进贡的暖玉拿了送到沈府。 谢呈渊很快收到探子消息,想着辰王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赶到沈临安书房外。 可辰王暖玉还没送到,谢呈渊倒是被眼前景象气得发抖。 这沈临安的住所,早已空无一人。 似是料到他一定会前来,沈临安还在书桌上给他留了一封书信。 辰王派来的匆忙赶到,没看见沈临安,倒是正好碰见了谢呈渊这尊煞神,吓得不敢向前。 谢呈渊站在雪地里,肩膀上落了层雪花,手中拿着‘先走一步’四个大字,愤怒从喉间溢出,咬牙切齿道: “沈、临、安,竟然敢耍我!!!” 求收藏!!!谢谢大家!![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沛城地处大夏东南角,离帝都山高水远。 沈临安和晏明连夜出发,两匹马疾驰两天一夜,谁料风雪来势汹汹,二人在半路换了马车,最后又走了两日才到。 到达沛城城门下,晏明掀开车帘,脸颊冻得通红,兴奋说:“主君,到了!” 沈临安咳嗽两声,揉了揉太阳穴,没睁眼,身体实在疲惫,轻声说:“先找个客栈,然后找机会联系靖王。他应该收到我给他快马加鞭送去的信,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晏明见主君眼下乌黑,试探询问:“主君,我们那日连夜出发,这几日又走得这般匆忙,主君是害怕被谢公子追上吗?” 沈临安听闻,手指微微蜷缩,睁开眼看了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嘴角微笑若有若无:“只怕靖王有些事情不能在信中表明。” 晏明一路也想到了这个理由,他放下帘子,拿起缰绳,小声嘟囔道:“也是,不过没他在,我也更自在些。”两家人隔着血海深仇,姓谢的一靠近,他内心便警铃大作。 车内哼笑一声,知道晏明提心吊胆:“他想要我的命,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晏明握紧手中缰绳,听见主君这句调侃并不开心,驱车的同时侧目对着身后很郑重地说道: “主君,他想要你的命,得先拿了我的命。” 这鹅毛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沈临安在客栈小憩片刻,瞧着窗外天光昏暗,这午后看着就像傍晚。 ‘吱呀’一声,晏明打开房门:“主君。” 沈临安循声看去,晏明身后带来两人,前面那人身披墨色大氅,走进房内,脱下斗篷,所站之处落了一圈白雪,雪花在屋内瞬间融化,独留一滩浅浅水渍。 靖王走向前,看见沈临安,彬彬有礼拱手道:“多谢沈大人百忙之中抽空来沛城,还望不要耽搁了沈大人日常的公文处理才好,本王也是万不得已才叨扰沈大人。” 沈临安拱手:“靖王多虑了,直接唤我临安即可,在下现在无官一身轻。” 靖王面露疑惑,随行护卫走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靖王的面色从疑惑变成尴尬,再到不悦: “以衔太胡闹了!临安兄放心,我一定找机会帮你官复原职。” 沈临安匆匆打量面前的男子,靖王约莫年岁三十,一身的儒雅又带着些贵气,不像太子沉醉权势,也不像辰王整日寻欢作乐,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奔波各地赈灾,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也得了不少民心。 样貌瞧着和辰王左以衔七分像,但是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间,看着让人舒服多了。 就连晏明都放松了些警惕,他原本就在为自己游船那日不能守在主君面前懊悔不已,他生怕靖王和辰王相似,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靖王一副心系民生的样子真的让他放心不少。 靖王随从带了个包裹,一个眼神,那随从将包裹放在桌上,掏出包裹内的盒子。 “临安,此事目前只有我们皇室知晓,暂未昭告天下,恐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当时也只敢写一封书信给你,生怕这物件在半路会被其他人截去。”靖王说罢,亲手打开了盒子。 沈临安看见盒子内躺着的那青紫僵硬手掌时,瞳孔骤缩。 沛城和帝都之间相距千里,两地隔着祁山山脉,帝都今年风雪更盛,山脉没能隔绝寒气,意外地、一向气候温和的沛城遭了雪灾。 在帝都前往沛城的路上,有两人被大雪拦在了山脚下。 谢呈渊暂住在祁山附近客栈,瞧着窗外绵延一片的雪白,心中烦闷。 “公子,关上窗户吧。”侍卫清酒开门,进来便看见窗户下落了薄薄一层雪花,谢呈渊站在风口,开口问道: “怎样?什么时候可以动身?”他转身回到屋内,桌上除了茶水,还有一张大夏地形图:“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客栈老板说,此地已经快有数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这下最快也要两三日才能继续动身。”清酒指着南边的沛城: “打听了几个客栈,没听说沈公子住下,他们怕是在大雪封山之前越过了祁山山脉。” 清酒看到桌上未动一筷的饭菜,问道:“饭菜不合公子胃口吗?我让小二再去换几道?这菜反正也凉了。” 谢呈渊收回在地形图上的视线,抬头看向清酒:“我没什么胃口,让小二送壶热酒上来。” 清酒转身招呼小二,很快,冷掉的饭菜被撤下,一壶好酒送上。 谢呈渊一边品酒,一边继续看着地图,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公子当真要多留在大夏些时日,就为了解决沈氏的傀儡术?”清酒想不明白为何谢呈渊和谢氏往来书信的时候会主动提出多待些日子,他早就想从这个寄人篱下的地方离开。 “沈临安怕是已经到了沛城,此刻很有可能和靖王已经碰面。”谢呈渊用手比划着祁山山脉从北至南的那条线路说道: “越是不让我跟着,越是有蹊跷。我倒是大意了,真以为能等个两三日后可以和沈临安一起出发。” 他曾经在信中答应自己的兄长,最好在半年时间内能解决傀儡术的事情,最好让傀儡术彻底消失。 “那公子,若是咱们不能顺利找到沈氏傀儡术延续的秘密,到最后你会如大公子在家书上所说的那样,一定杀了沈临安吗?” 谢呈渊举着酒杯的手忽然顿在半空,他没有看清酒的视线,撇了撇嘴说: “兄长对这里的情况不了解,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要是我真的杀了沈临安,怕是真的难回到昭国了。” 他对沈临安没有杀意,清酒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他感觉到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自己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谢呈渊一直答应兄长的是解决傀儡术,从没说过要解决沈临安。 清酒还想开口继续问,被谢呈渊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辰王跟着我们的那几个人解决了?” 清酒颔首:“公子放心,都解决了。” 过了片刻,谢呈渊看着窗外鹅毛飞雪,郁结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5章 第 5 章 似棉絮般飘下的白雪终于停了片刻,沈临安跟着靖王,来到最近发现傀儡的地方——沛城城郊。 田野辽阔,白雪寂静笼罩大地。 北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阳光泼洒,雪色闪着细碎的光。 “沛城这里本就属于夏昭两国边界,动荡不安,今年再加上罕见雪灾,百姓日子不好过。”靖王走在前方,回首叹息道: “半月前我还在想,沛城这边的灾民事宜处理之后怕是要过了年节才能回到帝都,到那时,就看不见帝都名盛雪景。” “雪是来了,但这雪来的不是地方、更不是时候。”沈临安接话,靖王在他前方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几人走了半个时辰,沈临安看着不远处的村落逐渐显现。到达村口时,靖王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叮嘱晏明: “那个傀儡被我们的人守在自己家中,发狂时力大无穷,你要护好你的主子,万不可大意。” 晏明颔首,下一瞬手已经搭上剑鞘。 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得房屋外,前后各站了两名侍从。 沈临安一走进这户院中,便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藏在冰冷寒气里不可忽视的血腥气。 他对血腥气非常敏感,父亲母亲都离开人世后,家中更是连几样红色物件都难寻。 见血总是能带来噩梦。 “这段时间动手了吗?我闻到了血腥味。”沈临安仔细听着屋内,大门紧闭,里面断断续续在压制抽泣声。 靖王听闻很是诧异,他立马看向门口侍卫,侍卫茫然对视,全部摇头否认。 “恐怕是我们发现傀儡的那日。”靖王顿了片刻想起来,撑着手臂摩挲自己的下巴:“在你来之前,当时情急,那傀儡的手被我斩下,对了,那日傀儡还伤了不少村民,现在村庄里面的人都被我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他指着门口那片皑皑白雪:“大概就是这个位置,落了一地的热血,这几日大雪纷飞,早已将那血迹掩埋。” “临安兄果然厉害,我倒是一点都没闻见。” 沈临安垂眸看着靖王刚才比划的地方若有所思:“可能是我对傀儡的血腥味更为熟悉。” 靖王打开房门,沈临安警惕看向屋内,普通农户,变成傀儡的男子四肢被绑在床上,床边是掩面哭泣的妇人,脚下的孩童才会走路,趴在床边抱着农妇大腿,朝着门外光亮处瞧去,脸颊上好多青紫冻疮,眼神茫然。 农妇和孩子身上穿着的粗布棉衣,看上去干净崭新,房间内还有不少未拆封的包裹,是军内打包的手法,不难看出,这些都是靖王送来的过冬物品。 “普通农户,两个月前上山打猎消失,官府得到消息后在其消失的山林内搜寻多次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靖王眼神示意,身后侍卫上前将孩子抱走,他走到床边,刚一靠近,方才还似睡死的傀儡,身体开始有了动静,呼吸也逐渐加快: “等他再次出现时,冲回家中已经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那妇人哽咽说:“刚回来时只见我丈夫双眼充血,蓬头垢面,身上到处都是淤青,人也瘦成皮包骨,我本以为他只是在山林中走失受了惊吓,可谁能想到,他变得愈来愈疯,开始吸食家里养的鸡鸭的血,我以为他得了怪病,后来竟然......” 那妇人没见过这种怪病,想私下找个能治疑难杂症的大夫,可谁曾想,大夫还没寻到,自己的丈夫先一步冲出家门伤了人。 纸包不住火,村里好几个男人一起才将被伤的人救出。 靖王他们赶到时,只看见了一院子的血迹和一个畜牲般的人。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着说着跪在地上,连声相求靖王救人,靖王无奈,只能先吩咐属下先将妇人带走。 大门关上,屋内只有靖王、沈临安和晏明三人。 沈临安仔细听了会儿男子呓语,暂时无法辨明男子所说的话,他揭开男子身上被褥,伸手探了男子颈间、手腕。 “周身皮肤青紫发黑、眼神涣散,原本应是最低阶傀儡的样貌。”沈临安双指还放在男子手腕间,感受他的脉搏,蹙眉道: “可脉搏奇怪。” 靖王上前:“脉搏为何奇怪?” 沈临安回忆说:“我现在虽唤醒不了傀儡术,可我也是见过父亲当年驱使的那些傀儡。”他将被褥重新盖在那男子身上,解释道: “沈氏所造出的傀儡,是更高阶的傀儡,没有心跳。” “低阶傀儡难以控制,我只在家中古籍中见过这种低阶傀儡术的样貌特征。”他小声说道: “要么他还没被炼化成高阶傀儡,要么是这大夏暗中炼化傀儡的人还不能像沈氏曾经那样成功炼化出可供驱使的高阶傀儡。” 沈临安对上靖王震惊的眼神,靖王唇色发白,说:“临安你的意思是说,暗地里有人在利用百姓......” 悄无声息抓一些无辜百姓炼化傀儡,直到他们能炼化出真正的傀儡为止。 沈临安愁容满面,父亲曾经说过,数百年前沈氏一脉获得傀儡秘术是献祭牺牲了许多人才得来的,是利器,也是诅咒。 暗地里很多人想要得到这把利刃,就是不知道现在究竟有多少无辜之人命丧于此。 “必须尽快找到这帮人炼化傀儡的窝点。不然更多百姓会遭殃,特别是现在战乱不断,忽然少了几个人,没有官府会在意。”沈临安下意识用手中折扇靠近自己鼻骨,低阶傀儡有着独特的腥臭味,折扇沁人心脾。 “你说得对,我这几日先让下属们扩大范围搜寻,再赶紧修书一封告诉太子,让他多派些人过来。”靖王连连点头。 沈临安离开床边,敢一转身,便看见靖王吓得面目煞白:“小心!!” 不知何时,那农夫的另一只手在被褥下悄悄挣脱绳索,猛地大吼一声朝着沈临安的心脏袭去。 侍卫听见叫喊声破门而入,电光火石间,那傀儡胸前没入一柄长剑,晏明一手抓着他的臂膀,一手握着长剑,半跪踩在那傀儡身上,硬生生将那傀儡摁在床榻之上。 傀儡身上的黑色血液快速渗透床褥,气味令人作呕。 那傀儡已经睁眼,怒视面前几人,靖王准备上前帮忙,正朝前走了两步,看见沈临安气定神闲握着那柄折扇指着傀儡,从他掌心冒出一缕金色丝线,丝线攀着折扇寻觅,像活物般蔓延进傀儡眉心。 眨眼间,那傀儡便双目紧闭,陷入沉睡。 “公子,情况紧急刺了他一剑。”晏明有些抱歉说道,从那男子身上不敢下来,生怕傀儡再次发狂。 “临安兄,你......”靖王和一众侍卫全部愣神。门外农妇更是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沈临安回首,异常镇定,徐徐解释说: “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放心,我能压制他。” “现如今必须将他带走,给我几日时间,我要尝试唤醒他的意识。” 沈临安在靖王的安排下带着傀儡住进了沛城一处偏远宅院,宅院外重兵把守。 时间一晃,从那傀儡被带走之日算起,已经过去了五六日,眼下那傀儡已经可以受沈临安驱使,但意识不能完全清醒。 靖王这几日也没闲着,加派许多人手在城内城外驻扎、搜寻,贴出告示让百姓们雪灾之时减少外出,若有人走失,定要第一时间上报官府。 官兵们搜寻山林的力度加大,对外只说是雪天有野兽出没觅食,将傀儡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他......还能变回正常人吗?”房内,靖王看着在阵法中间躺着的傀儡问道。 沈临安半跪在地上,正在给傀儡四肢处的铜铃系绳打结:“几乎...没有可能。”沈临安系好最后一个铜铃,起身拿了一张晏明手里递过来的符咒,符咒上都是诡异的文字,红色扭曲,由沈临安的鲜血画就。 他将符咒贴上傀儡的脑门,接连贴了三张:“他现在的状态介于傀儡和正常人之间,其实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对于我来说可能更好驱使一些,不过,他明显是一个失败品,现在他的心,还续着他的命。” 他站起身,看向靖王:“其实他活不了多久,我能力弱,想着若是能找到炼化傀儡的地方,或许有办法能帮他续命,所以这几日只能慢慢尝试驱使他。” “今夜真的可以吗?”靖王担忧道。 沈临安举起折扇指引,那傀儡虽闭着眼,但却跟着眉心那缕金色丝线站起了身。 “今夜可以,他已经能听明白我的指引,不过时间有限。”他抬手,帮傀儡戴上黑色帷帽,帷帽长度一直到肩膀,将面庞遮了个严实。 “我怕这傀儡接近炼化地点时傀儡丝会失灵,所以在他身上戴铃铛贴符咒,关键时刻能镇住他,就算他发狂跑远,也不至于会立马伤人。” 傀儡一步步走出房门,沈临安等人紧随其后。 夜黑风高,月色虽暗,但是月光照在雪地里,也让四周显得格外明亮。 两匹黑色骏马在雪地里疾驰而过,所到之处白雪飞溅。 “公子,再翻过这前面这座平芜山,我们就能看见沛城城门了!” “吁——”谢呈渊拉紧缰绳,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河边,砸开冰面,河水潺潺,马匹呼着热气,低头饮水。 “这山很陡,让马匹歇一会儿。”谢呈渊说完,清酒也下马,两匹马牵到了一起,掏出包裹里的干粮喂马。 “公子这次可要把大公子说的话记在心里。”清酒一边喂马,一边嘱咐。 谢呈渊仰头打量平芜山,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再也不会对沈临安掉以轻心 ,他说的话我也不会相信......” 话还没说完,半空中倏地传来打斗声。 清酒:“打得好激烈,好像有人要从半山腰掉下去了!” 谢呈渊抬头定睛一看,瞳孔骤缩。 “沈临安!!!” 第6章 第 6 章 整个沛城静得出奇,连刮半月的风雪也在今夜悄然息声。 傀儡走在最前方,其次是沈临安、靖王,晏明亦步亦趋紧跟主君,后方是数十名靖王手下。 傀儡虽帷帽遮挡住视线,但在沈临安的驱使下步履不停地朝着城外走去,好似能看见一般。 靖王时不时朝沈临安投去目光,沈临安察觉视线,侧目看着他,神情疑惑。 耳边只能听见数人在雪地间行走的‘嘎吱’声,靖王眸色担忧:“眼见这傀儡一言不发将我们引出城外,临安兄,要不我们还是再从长计议吧。” 沈临安一挑眉,他有想到靖王可能会对他的能力有所疑惑,但属实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打起退堂鼓。 “靖王何出此言?”沈临安脚下步子没停,耐心解释:“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且此傀儡逃脱数日,想必暗中之人早已发现,就怕拖的时间越久,暗中之人趁此机会转移其他傀儡,我们需要找到蛛丝马迹,后续才能一点点将幕后组织揪出。” 沈临安有一瞬叹息:“靖王,就算我们等得,百姓也等不得。” 靖王须臾失神,沈临安说完之后他的面色有些愧疚无奈:“临安兄,我是怕这幕后敢做这件事情、能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你我得罪不起的人。” 靖王这么些年经常在偏远地区,其实也有早年失势的缘故,但他想为百姓做事,所以一切只能尽力而为。 “实不相瞒,我这几日有些后悔求助临安兄,一想到这世间有人炼化傀儡,我眉心便跳个不停,死在这件事情上倒也没什么,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我后悔的是不该连累你。” “那封请求太子多多派兵前来的信一直没有回复......”最后这一句靖王说得很小声,只有在他身旁的沈临安可以听见。 沈临安心中冒出了个猜想,恐怕这也是靖王担忧的原因。 他看向靖王,神情颇为认真:“我们尽力而为。” 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的情况下,早早放弃可不是沈临安的作风。 而且,他这段时间也有意来沛城一趟,想要彻底破解傀儡术,必须找到之前的献祭阵法,沛城是数百年前沈氏发家的地方,他必须来这里找线索。 如今出了傀儡的事情,沈临安心中知晓,那幕后之人怕是先他一步找到了献祭阵法。 一行人跟着傀儡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在出沛城东南方三里之外的平芜山半山腰停下。 靖王和同行侍卫很是迷惑,别说方圆三里,就是沛城方圆三十里的地方他们也都找过了,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更何况是离沛城如此相近的平芜山。 那傀儡走到一处绝路,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沈临安还没来得及阻拦,追过去朝下看,发现傀儡落在了下方不远处另外的山崖边。 沈临安和靖王相视一眼,不假思索跟着跳。 这个悬崖口处于平芜山北山,过于陡峭,平常根本不会有人前往。 沈临安快速找寻傀儡身影,环顾四周,傀儡已然在一处岩壁前停下。这岩壁前有一块空地,除了空地,并无其他山洞,无论是谁第一次前来,都只能看到这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悬崖峭壁。 “为什么在此地停留,这里看上去并无异常,难道是这傀儡走错了地方,没有找到真正的入口?”靖王说罢,天上一轮明月突破云层,银光将此地照亮。 原本一路走来昏沉的月光忽然变得极其明亮。 沈临安抬眸看向那轮圆月:“月圆之夜,这傀儡绝对骗不了我。”虽没唤醒傀儡术,但是他体内的傀儡丝在月圆之夜的力量最强。 他走到那傀儡身旁,侧目给晏明一个眼神,晏明领会,拔剑,对准那岩壁上的积雪,几道白色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收剑干净利落,眨眼间,积雪便被清了个一干二净。 沈临安借着月光,仔细观察那岩壁。 岩壁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仔细瞧着,一盏茶的时间,竟真让沈临安瞧出了特殊之处。 他伸手触摸岩壁,顺着多年风吹雨打变得斑驳难辨的凹痕,在一个怪异的图案前顿住。 那图案像是死人的枯骨手掌,掌心朝上。 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心跳也随之加快,沈临安在尽力平缓自己的呼吸,靖王和晏明察觉到异样,立马走到他身后。 “主君?发现什么了吗?” 沈临安眼里透着些诧异,这枯骨掌可是沈氏族徽,能在这里看见族徽,就说明这岩壁后定另有乾坤。 他细细抚摸族徽凹痕,虽世事变迁百年,形状有些扭曲,但仔细看着凹痕确实没错。 “你们来看这个地方,这个图案有一只手掌大小......”说话间,月光忽然消失,四周暗沉一片,沈临安正欲继续解释面前的族徽,眼角余光里忽然白光一现。 是杀意!! 身体先反应过来,沈临安一把拉扯开靖王,晏明拔剑相对,‘铮铮’两声,箭矢从沈临安耳边呼啸而过,已经牢牢插进方才他和靖王站立的位置,差分毫便一箭毙命。 ‘唰唰唰——’霎时间所有护卫全部拔剑,月色再次突破层层云雾。 沈临安的对立面,忽然出现了数十名蒙面黑衣人。 靖王:“来者何人!!”他拔出腰间佩剑,但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沈临安明白靖王并不擅武。 为首黑衣人向前踏出一步,朝着沈临安抬了下巴示意道:“我等在此地恭候沈大人多时了,还是我们主子英明,知道若是放出一个傀儡,定能引来沈大人。” 他手懒散地搭在剑柄之上,并没有要出剑的意思,笑道:“沈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几个杂碎不是我们的对手,你要是肯乖乖跟我们走,他们还能活命。” 沈临安嗤笑一声:“我要是不肯呢——” 黑衣人杀气溢出,眼角挂着的笑意消失,长剑出鞘一分。 晏明心领神会,身形快似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为首黑衣人的面前。 场面混乱不堪,靖王所带护卫真的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没多久的功夫几乎全军覆没。晏明一直在和为首黑衣人对打,虽暂时未落下风,却打得非常吃力。 沈临安被靖王手持长剑护在身后,那些黑衣人对靖王毫不留情,靖王被一人砍中肩膀后胸前又被刺了一剑,眼见长剑逼近直取靖王命脉。 千钧一发之际,沈临安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就当那黑衣人以为沈临安手无缚鸡之力时,反手便是近身割断那人喉咙。 热血迸溅,洒了沈临安一脸。 这时的沈临安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杀人—— 心底一股恐惧快速从脊骨上窜,他不敢杀,更是不能杀! 沈临安想驱使傀儡替他战斗,黑衣人察觉到他的意图,手起刀落,那傀儡片刻间身首异处。 傀儡的血溅了他半身。 大片大片的血迹、活人血腥味和傀儡腥臭味在不停地刺激沈临安的五感,沈临安在黑衣人的包围下环顾,四周所有白雪早就被鲜血染红。 他握着手中的匕首,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画面在变,他似乎又看见了母亲死前的那一幕。 那是这些年他最不敢回忆的事情,当年母亲被侍卫斩下一臂时溅出的血和今日傀儡的一样。 他的母亲——是傀儡。 两名黑衣人看出沈临安神态失常,拔剑便朝着沈临安冲去。 “临安,快躲开啊!!”靖王在血泊里爬着想要站起来,他在大喊沈临安躲开,但沈临安充耳不闻。 “主君!躲开!!!”晏明急着想要冲过来帮忙,分神间被黑衣人刺穿手臂。 电光火石间,另外一声大喊将沈临安瞬间拉回现实。 “沈临安!!!” 一个陌生声音响彻天地,悬崖间忽然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沈临安回神刹那间看见黑衣人近在咫尺,举起匕首准备相抗。 下一瞬,身后传来靖王惊呼! 一名黑衣人察觉危险的瞬间便被割去头颅,瞳孔瞪大地滚到了沈临安的脚边。 被割去头颅的躯体倒下,身旁另外一名黑衣人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刚要转身,后背猛地一沉,紧接着天旋地转,‘砰’地一声砸响,已经被提着脖颈砸死在了岩壁之上。 脑浆鲜血迸溅,一击毙命——那岩壁上的族徽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就像是开了一朵血骨花。 沈临安怔愣在原地,而方才手刃两人的谢呈渊却没着急继续杀人,他忽然弯腰在浸了血的雪地里翻找。 “我的小祖宗,你这会儿子在干什么啊,继续杀啊!!”后脚赶来的清酒一人拦住数名黑衣人,在刀光剑影中看着寻寻觅觅的谢呈渊大声哀嚎。 没多久,谢呈渊拿着一个满是被血色雪包裹的物件来到沈临安面前。 他伸手握住沈临安的手,将他手掌摊开,在他掌心放了一枚玉佩: “刚刚打斗时恍惚看了一眼,这不是你娘的遗物吗,收好!” 他说完便转身杀敌,独留依旧怔愣的沈临安。 沈临安看着他厮杀的身影,逐渐收紧掌心,玉佩周身血迹被他掌心温度融化,血水从他指缝间溢出。 周围忽然变得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目之所及全部变得黑白,唯有谢呈渊束发的那一根红发带,那样鲜活恣意。 让沈临安,移不开眼。 第7章 第 7 章 凛冽寒风里裹满了雪,谢呈渊手持长剑,银光一现,热血将漫天风雪染了个遍。 风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沈临安却不再担忧,只因这血腥味全部来自那些黑衣人。 就算数人围攻谢呈渊,他们也不能伤他分毫。 沈临安仔细看着谢呈渊手中的剑,剑光在空中接二连三亮起漂亮的弧度,这把剑跟随谢呈渊的父亲见过万人厮杀的战场,是谢呈渊初来大夏时唯一带着的物品,伴随谢呈渊熬过无数个日夜。 剑身杀意萦绕,谢呈渊更是势不可挡,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狠戾果决,眼神里更是有掩藏不住的嗜血,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勾起,竟然在笑。 他的眸中有恨、有血、有快意、还有星光。 如刀刻般的俊朗五官更显野性。 沈临安感慨,他仿佛天生是为杀场而生。 有那么一瞬间,沈临安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猎场相遇的画面:伤痕累累的少年看向面前身形庞大的野兽,眼里毫无惧意,没有后退,抹了把自己脸上的鲜血,紧接着握着那把剑,踩着脚下群狼的尸体,大吼朝着野兽冲去—— 眨眼间,除了为首黑衣人,其他人全部到地,谢呈渊原本想留一活口,但为首黑衣人武力更为高强,几人几个回合下来,那黑衣人看好时机从崖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伤员太多,没有精力追捕,只能暂时作罢。 众人暂时松了口气,只见小小悬崖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尸体。 场面可以用血肉模糊这四字形容。 靖王脸色才恢复些人气,在看见谢呈渊满身鲜血手持长剑朝沈临安走来时,脸色霎时极苍白。 他认识谢呈渊,方才情况紧急看不清人脸,现在总算是瞧了个真切,脑子里来不及思考谢呈渊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为何杀了那些黑衣人。 沈谢两家家世恩怨先呈现在脑海中。 “临安......快......快走!” 靖王身受重伤,拖着虚弱的身子勉强护在沈临安身前。 谢呈渊看着面前狼狈的靖王,心中只觉莫名其妙,他抬手收剑,紧接着略一抬手,毫不费力略带嫌弃地就将靖王推向右侧。 靖王在雪地里踉跄,咬紧牙关勉强用手中长剑稳住了身形。 谢呈渊侧首,视线被他手中那柄极窄、极锋利的长剑吸引,再看向腰都直不起的靖王,摇头叹息:“这么好的剑,在你手里真是委屈了。” 话音刚落,谢呈渊不去看靖王僵住的身影,趁人不备,一把将沈临安拉到自己面前。 沈临安没有料到,二人之间陡然毫无间隙,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抬眸,撞上谢呈渊幽怨眼神: “为什么......不等我!” 沈临安侧目躲开视线,不敢回答。 察觉到像他们二人投过来的三道视线,沈临安慌乱中想要退后,贴得太近,让他有种不可名状的紧张感。 刚退后一步,哪知谢呈渊一手揽着他的后腰,一手握住他的胳膊,不依不挠: “我今天非逼你说出个理由不可,解释不清楚的话,我可不饶你!” 谢呈渊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着,手里的力道也逐渐加重。 “嘶——” 沈临安刚想开口解释,右手臂连着后背传来一阵痛感。 谢呈渊本还在气头上,但看见沈临安蹙眉,慌地松了手,错愕道:“我没怎么用劲啊!我伤到你了吗?快让我看看!” 沈临安全身大部分都是别人血迹,谢呈渊仔细检查,走到他身后便看见道剑伤。 那道伤口细长,虽不深,却在刚才的拉扯中朝外渗着血迹。 “怪我。” 谢呈渊叹息一声,转头就要让清酒去拿他们随身携带的药粉。 金疮药在随他们而来的马匹身上,马匹如今还在山脚下。 “不用了,一道剑伤而已。” 沈临安握住谢呈渊的手腕阻拦,他自己知道方才打斗中右侧肩膀还撞上了岩壁,可现在对他来说不是疗伤的时候,而且,自从刚才杀人之后,他能察觉到自己体内深处有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动,他努力让自己暂时先解决眼前之事,神情一如往常镇静: “我没那么柔弱,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到进入这石壁之后的机关,还有,快送靖王回去疗伤,他伤得重。” 所有人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一旁随时都要倒地的靖王,谢呈渊扫了眼身后,对清酒说道: “清酒,你带靖王还有晏明回去疗伤,他俩都伤得不清。” “不!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主君的!”晏明仰着头大喊,一脸执拗。 谢呈渊内心翻了个白眼:“有我在这里就行了。” 晏明一脸震惊:“就是只有你在主君身边我才不放心啊!” 此话一出,清酒憋着笑,赶忙走到靖王身边搀扶,只留给自家主子一个背影。 谢呈渊:“......” 他无奈看向沈临安,沈临安思索片刻,见晏明急得眼眶泛红,便也只能让他留在这里。 靖王也想争取留下,可他伤得极重,眼见脚步逐渐飘然,清酒二话不说,连忙将他拖走。 清酒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和沈临安,只见谢呈渊的眼神一直没从沈临安身上离开过。 少年时沈临安救过谢呈渊,前不久谢呈渊救了沈临安,清酒本想提醒,两人互相救了对方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他视线最后落在谢呈渊帮沈临安披斗篷的双手上,内心感慨真看不明白自家主子的行为,恨铁不成钢般脱口而出: “欸......完了,这下扯不平了......” 第8章 第 8 章 “此情此景,咱们倒像是一对共患难的亡命鸳鸯。” 谢呈渊一手紧紧搂着沈临安,两人贴着身子站在洞穴内极小的一块台阶上,洞穴内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不敢轻易松手。方才沈临安差点踏空,幸亏他反应及时。 隐约能听见潺潺水流声,鼻尖还有些腐朽潮湿的气味。当然,这些腐朽气味很快便被沈临安身上的冷冽竹香所覆盖。 沈临安在衣袖里掏着火折子,听着谢呈渊在他头顶上方无聊打趣。 清酒带靖王离开之后,沈临安在岩壁上找到了开启洞穴的机关,原本毫无异样的岩壁空出了只够一人行走的入口。 经过一番商量,晏明守在洞口,沈临安和谢呈渊下洞穴寻找其他线索。 “主君——你们没事吧?刚才发生什么了?我听见了石头砸落的声音!”晏明的喊叫声在空旷的洞穴内回响。 “当然,如果洞穴外守着的那位不在的话——”谢呈渊小声不满道。 “胡言乱语。”沈临安没心思纠缠,拿出火折子吹了口气,接着朝洞穴口上方回道: “无事!” 火光闪烁,映在沈临安的面庞之上,他朝晏明说话时微抬下巴,说完躲开谢呈渊的注视,侧目查看周围情况。 谢呈渊借着烛火看到沈临安想要和他隔开一些距离但是现在却束手无策的表情,憋住了心中笑意。 洞穴外即将天亮,眼见已经有些光照了进来,谢呈渊勉强可以看出洞穴之下的场景。 他们现在虽身处台阶,此台阶原本一直延展到下方祭台,但很显然,台阶已经被人为损坏。 “搂紧。”谢呈渊忽然说。 沈临安疑惑道:“......什么?”话音未落便感到身体忽然腾空。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谢呈渊已经抱着他安稳落在了祭坛之上。 谢呈渊将沈临安从怀里放下,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朝洞穴岩壁四处的蜡烛走去。 沈临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他每停顿一处,面前的蜡烛便缓缓亮起,洞穴内便更加明亮几分。 谢呈渊的个子很高,日常束起头发,经过方才的激战之后鬓边有几缕垂下的发丝,看上去不显凌乱,倒是更有几分洒脱的味道。 等到谢呈渊环着沈临安在洞穴内走了一圈,四周的蜡烛已经亮起,虽没有那么明亮,但是和刚才比起来,已经可以大致看清楚洞穴内样貌。 再一晃神,谢呈渊已经握着沈临安的手将火折子又递到他的掌心:“怎么,本公子一个背影就让你看得入迷了?” 沈临安面无表情拿起火折子,越过谢呈渊开始观察四周,不想接他的话。 洞穴边缘四面环水,水流从高处缓缓滑落,围绕洞穴一圈之后又流淌至黑暗的深处,不知去向。 二人此刻站在中央,脚下是一块完整灰色巨石,巨石上有雕刻的纹路凹槽,沈临安可以看出巨石上面刻画的是八卦阵的图案。 在洞穴的东南西北四处有四座青铜鼎,每两座鼎之间隔着一座人形狐首雕像,身形比成人高一倍,极具压迫感。 沈临安的视线最终落在东面的那座青铜鼎上。 谢呈渊:“洞穴内的腐烂气息应该就是从那口鼎里面飘出来的。” 沈临安走到鼎边,走上鼎前的台阶,俯身向下看去,没过多久走下来时面色不适。 谢呈渊上前:“怎么?” 沈临安缓了缓呼吸,看向他:“有碎尸块还没烂透。”七零八落的尸体,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当地消失的村民。 谢呈渊倒是不怕腐尸,可在洞穴封闭压抑的环境下,他呼吸间感受到强烈的不适,唯有沈临安的体香能压制这股味道,他聪明地选择最大程度地靠近沈临安,寸步不离。 沈临安举着火折子,在洞穴内慢慢走着观察一圈之后,驻足在东南方向的人面狐首石像前。 来这里祭祀想要唤醒傀儡术的人没有动这四尊石像,那石像微微俯首,两手作揖,眼神眯成一条缝,似乎在仔细端详面前的沈临安。 假傀儡幕后之人不敢动这里任何东西的方位,他们害怕万一改动之后就更加无法启动阵法。 可沈临安不怕,这座洞穴,这青铜鼎和石像的方位,甚至是环绕洞穴潺潺流淌的泉水,沈临安都于幼时,在父亲的画作中看见过。 那是无数张父亲画完便烧毁的画作。 幼时的沈临安曾经询问过父亲为何画了还要烧毁,他记得父亲说过,这幅画是沈氏世代相传且绝不可外传的画作,每一代的傀儡术家主一定要记得。 父亲数次画作是怕自己忘记,也是为了让沈临安加深印象。 沈氏世代相传这副画作,同时告诉每一任家主,若有一天需要彻底毁了和沈氏血脉相连生生世世纠缠的傀儡术,一定要找到画作里的地方。 沈临安看着面前的狐首石像驻足许久,谢呈渊不放心,握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唤道: “沈临安......临安......!” 沈临安思绪从幼时被拉回,他转头看向谢呈渊,轻轻拍了下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你放心,我没事。” 谢呈渊略带夸张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这石像迷了心智。我看了一会,这狐狸眼睛像是会动似的,诡异得很。” “怎么?有什么头绪吗?” 沈临安微微颔首,后退几步,在谢呈渊狐疑的目光中,指了指他腰间的配剑: “这巨大的石像里面有石碑,上面文字记载了傀儡术祭祀相关事宜,麻烦帮忙将这四座石像击碎,且不要伤了里面的碑文。” 沈临安不放心似的,朝着谢呈渊挑眉:“这种程度的话,能办到吗?” 谢呈渊横了沈临安一眼,长剑出鞘一寸,瞅了瞅眼前的石像,眼尾带着笑意: “这种事对我的玉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沈临安抬手:“有劳。” 剑光闪烁,持剑之人干净利落地收剑,四座石像全部精准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眨眼间石块轰然倒塌。 灰尘散去,沈临安再次睁眼时,四座石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块刻着古文的大理石碑。 谢呈渊面露惊讶:“这其中还真有玄机。”他走到最近的一块石碑面前,随意伸手擦拭石碑上的灰尘,看见上面刻着的文字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谢呈渊恍然大悟地看向身旁的沈临安,哀怨道: “我就说哪里奇怪,刚才在外面我说要陪你进来的时候你一点都没拒绝,进了洞穴后也不把我当作外人,无论我走到哪里,看了什么你都不在意。” “本想着是不是你觉得骗了我心有愧疚。”谢呈渊俯身,不满道: “沈临安,你是早就知道我根本看不明白这些古文是吗?” 因为他看不懂,所以沈临安不担心。谢呈渊一想到这,心里堵得慌,他原本心里还以为沈临安现在对他非常信任,可如今看来好像没他想象之中那么信任。 方才杀了那些黑衣人、救了沈临安的畅快消失了。 方才和沈临安一起在洞穴内寻找蛛丝马迹并肩信任之感也消失了。 唯独剩下郁闷...... 谢呈渊俯身凑到沈临安面颊旁,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让沈临安有些红了耳尖,沈临安悄无声息往右边挪了两步,瞥了眼谢呈渊,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玉衡剑不错,石像切得这么齐整。” “那是。”谢呈渊对这一声夸赞很是受用,反正这古文他也不认识,索性随意在一旁踩上倒塌的石像堆,然后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他曲起膝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抚摸玉衡剑上的暗纹说道: “这剑有多厉害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小时候你不就看着我拿着玉衡斩杀狼群吗?” 谢呈渊回忆往事,笑道:“那些红着眼的群狼一个接着一个,都被我一剑封喉,再结实的皮毛,也挡不住我玉衡的剑刃。” 他修长指尖轻轻一弹,玉衡发出悦耳的剑鸣,似乎在回应谢呈渊的夸赞。 沈临安举着火折子缓慢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头也不侧地说道: “可我记得,你当时没能杀掉那头熊......” 当年就是在他和那头熊搏斗之时,从暗处射出了数道冷箭,年幼时和棕熊力量悬殊过大,沈临安在危急存亡之刻,冲向谢呈渊,抱着他滚落悬崖。 谢呈渊尴尬咳了两声,站起身走到沈临安身旁,俯身,不想让外面守着的人听到:“我现在杀一头熊,根本用不着玉衡。” 他嗓音低沉磁性,听得沈临安脑子停顿一瞬,身体本能想要离远些,下一瞬便被一只手揽住腰间,被迫转身面对始作俑者,后背抵在石碑上,无处可逃。 石像冰冷,腰间的手滚热,火折子跌在地上,落在二人愈发靠近的足边。 谢呈渊一手握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抚上他的喉咙,在他喉结处摩挲片刻,饶有兴致地感受手下的脉动: “现在,我可以徒手撕了那棕熊的喉咙。” 谢呈渊身上的松香强势,沈临安临危不乱,稳住呼吸,皮笑面不笑: “谢公子一时技痒?我可不是那头熊。” 谢呈渊闷笑两声,不退反进,近到能听见沈临安平稳的心跳声,内心一瞬间疑惑,对比下来好像自己的心跳气息更乱一些: “你放心,现在你没有危险,我答应我兄长,半年后回到昭国,那时提你的人头来见。” 沈临安唇角勾起:“那谢公子可要盯紧了,我这人头可不少人想要呢。”他似乎想到什么:“抓紧时间啊,谢、呈、渊......” 谢呈渊颔首,笑眯着眼,很赞同:“多谢提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喜欢靠近沈临舟,特别是在这个洞穴里,沈临安的气息能让他心安,可是两人真的呼吸相抵时,他又开始心慌。 沈临安挣扎两下,但是谢呈渊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乘胜追击: “这里没有其他人,快说,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为什么要丢下我?” 沈临安一本正经:“雪景难得,我喜欢坐马车看风景。” 谢呈渊明知他说得是假话,好笑接茬道:“这里的雪景算什么,我们昭国的雪景才叫一绝,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沈临安认真思索,蹙眉问道:“谢公子方才所说带我去看雪景指的是带我的头颅还是躯体?还是头颅和躯体一起?” 谢呈渊;“沈公子在朝堂上口若悬河、舌战群儒的场面,在下也是略有耳闻。” 沈临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谢呈渊算是败给了沈临安这张嘴,他低头抵在沈临安的肩窝处,哭笑不得。 此人伶牙俐齿,方才说话间眼眸中的冷意似要刺入他的骨血,但是配着这张颠倒众生的面庞,每道眸光都瞧得他欲罢不能。 怪不得辰王被他迷得五迷三道,每次上完朝都像失了魂一样。 一想到这里,谢呈渊心中不快,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咬牙切齿说了句让沈临安摸不着头脑的话: “怪不得!” 第9章 第 9 章 “怪不得什么?”沈临安问道。 “没什......”谢呈渊抬头,碰巧上方洞穴口一束微光照进,他对上沈临安视线,微微一怔。 洞穴外薄雪洋洋洒洒随着风力飘入,沈临安的眼睫纤长浓密,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似晶莹宝石,鼻骨高挺,如玉面颊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几抹暗红色血迹,一头乌黑如绸缎的长发垂在肩上,甚是好看。 但更吸引人的还是那嫣红双唇,沈临安就这么看着他,眼眸澄净、红唇微张,谢呈渊视线下移,隐约能瞧见贝齿和润红舌尖,一时似被迷了心窍,听不见洞穴内的潺潺流水声,四周都静了下来,循着那抹唇色便压了下去。 “唰——”寒光一现! 就在两唇相距咫尺之间,沈临安拔出袖间匕首,动作快得让谢呈渊那叫一个措手不及。 “嘶——”谢呈渊连连后退,脸上有道刺痛感,他抹了把脸颊上的血迹,刚才寒芒间感受到了一股杀意,还好他凭身体本能快速后退几步,要是再慢一些,沈临安的匕首恐怕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谢公子,我忘记提醒你了,这里的石像和阵法布局都有迷惑作用。”沈临安看上去心情不错,慢悠悠将匕首收回鞘中,见他吃瘪,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谢公子刚才一定是被迷惑了,你那眼神跟中邪似的,力气又大,在□□弱,完全挣脱不开,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没伤着你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言语中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反而听着有满满挑衅。 谢呈渊双臂环在胸前,咬紧后槽牙道:“匕首早就在这等着我呢是吧,好你个沈临安,你把我和那些黑衣人归为一类吗?” 他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在其他人手里让自己挂彩了,这么多年只有他伤到对方的份,或者他练武时对自己过于严苛,偶尔也能自己伤着自己。 就连刚才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都不能伤他分毫。 但沈临安说得没错,他就是跟中邪似的,刚才不清醒,现在也不清醒,沈临安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现在体内就像是有一股邪火,压不下也散不去。 他看着指尖从脸上蹭下来的血迹,伤口不深,沈临安的那一刀就像是被猫儿爪子挠了一下似的,浅浅疼痛,勾得人心发痒。 力道刚刚好。 谢呈渊歪着头,轻嗅指尖,自己的血腥味混着沈临安的体香,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也让他血液蠢蠢欲动,更加兴奋。 沈临安眼神里满是防御,摇头无辜道:“你可真是误会我了,再说了,黑衣人哪能和你相比?” 你可比那些黑衣人危险得多。沈临安心中这样想着,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他将匕首重新收回袖口的动作有些僵硬,谢呈渊看出他在极力掩藏这件事情,暂时压下自己内心情绪,试探问道: “你胳膊还有伤?是打斗时撞到岩壁了吗?” 再怎么说,在沈临安的心里,他和黑衣人不是一路人,一想到这里,谢呈渊的心情又变成一片晴天。 沈临安有些诧异他观察这么仔细,但是他没回答,俯身捡起脚边的火折子,转身,再次仔细看着石碑上的古文。 谢呈渊今日心情不错,他走到沈临安身后:“不打扰你了,你安心看这石碑,赶紧把这些古文给破解了。” 沈临安暗自抿了抿嘴:“最好是这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临安终于看完了这四块石碑,谢呈渊瞧着他脸色凝重,问道: “如何?这些古文都记载了些什么?” 沈临安摇摇头,面色不是太好看:“四块石碑由四种古文撰写,我看不明白,必须回去翻阅古籍才能明白这古文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古文所记载内容一定就是如何将傀儡术和家族世世代代纠缠在一起的办法。或许我能从中反推断出消除我们沈氏傀儡术的关窍。” 沈临安重新回到阵法中央,最后仔细环顾了阵法,看得非常认真,谢呈渊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谢公子,再帮我个忙吧。” 谢呈渊:“但说无妨。” 沈临安看向上方洞口,伸手接到了一朵飘下来的雪花,雪花在他指尖很快融化,他顿了片刻,眼神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帮我将这几块石碑变成齑粉。” 谢呈渊还以为自己听错,扫了眼石碑 ,不可思议地朝着沈临安重复道:“齑粉?不是应该带回去好好研究吗?”几人拿命才进到这洞穴,石碑上面满是古文,一时半会也破解不了,说不定破解古文的时间还会拉长,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沈临安笑道:“方才我已将这些古文全部记下。” 谢呈渊:“全部?!”他双手鼓掌,夸张道:“沈公子过目不忘的本领果然厉害。” “你不怕自己记错,而且这石碑一旦被毁,可真没有回头路了,还是你知道你们沈氏在其他地方也埋了类似的石碑?” 沈临安笃定道:“石碑只有这里有,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石碑无论是放在这里还是运出去都不安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将这些文字记在我的脑海里。” 他忽然打趣看向谢呈渊:“沈某倒是不怕遗忘错漏,方才谢公子不是也站在我身后看得很认真吗?” 谢呈渊的小心思被沈临安看穿,尴尬地搓了搓自己下巴,随后拔出玉衡剑,笑道: “算啦,小爷我就再帮你一回。” 晏明在巨大爆破声中急得跳脚,眼见就要拔剑冲下洞穴,主君还在里面和一个危险人物待在一起,无论底下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要闯一闯。 下一瞬,便看见谢呈渊横抱着沈临安稳稳落在了洞穴口,他们身后是一阵尘土飞扬。 谢呈渊见他心急如焚,无奈道: “有必要担心成这个样子吗?都说了我陪着他准没事。” 晏明刚想反驳,抬眼便看见谢呈渊左侧面颊上多出了一道伤口。 他脑海中白光一现,敏锐地意识到这一定是被沈临安所伤,谢呈渊杀光那些黑衣人之时他看得真切,明明瞧着他只是乱了几缕发丝,脸上根本没有伤。 果然不能让他和主君单独相处! 三人走到山脚下,谢呈渊要去牵马,一路上晏明什么都没问,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像母鸡护着小鸡崽一般挡在沈临安的身前。 谢呈渊一路走得憋屈,每次快要靠近,沈临安下一瞬都会被晏明拉远。 几人脚程也快,转眼间到了山脚下,正巧清酒安置好靖王,连忙也骑马赶回了山下。 “吁——”清酒下马:“公子,两人骑一匹吧,靖王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大夫说陷入昏迷,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带他们二人赶紧回去疗伤吧,此地不宜久留。” 清酒牵着马走到谢呈渊身旁,第一时间也瞅到他脸颊的伤,瞪大眼睛诧异道: “公子,你这脸......什么时候受的伤?我走了之后黑衣人又来了一拨吗?” 另外三人全部身形顿了一下。 谢呈渊睨了清酒一眼,故意大声说道:“被挠的。” 晏明轻轻冷哼一声,赶忙扶着沈临安上马。 清酒:“挠?被什么挠的?” 谢呈渊嘴角一勾:“狐狸。” “狐狸?”清酒简单看了下三人表情,似乎能猜个大概,最后无奈道:“算了,狐狸就狐狸吧。” “公子,你我骑这一匹吧,那一匹留给他们。” 清酒指着手中马匹,再转头,发现谢呈渊早就走远了...... 谢呈渊走到沈临安旁边,沈临安已经骑上了马,晏明见状,立马挡在了他和马匹中间,横着胳膊不让他靠近。 “你......你想干嘛?”晏明警惕道:“我要和公子乘这匹马,谢公子,你的马匹在那边,快过去吧,我要赶紧带我们家主君回去疗伤了。” 谢呈渊很认真说道:“你说得对,你家主君背后有剑伤,肩膀也被撞了,肩膀上是内伤,伤得不轻。” 他神情变得很严肃:“你别紧张,我是想确认一下你还记不记得回沛城的路线,大雪地里最容易迷失方向了,到时候万一走丢了,耽误你家公子疗伤可就不好了。” 晏明蹙眉道:“这我当然知道啊!”这回沛城的路几乎就是条直线,往前走走就能看见沛城城门,晏明简直不敢相信谢呈渊居然会怀疑他找不着路! 这人莫不是把他当傻子!! 谢呈渊双手环在胸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挑眉说道:“那你指给我看,我便放心。” 晏明哪能受到这种羞辱,气愤转身,右手指着沛城的方向:“喏!沛城就在那里啊!!” “多谢——驾——!” 啪地一声鞭响,等晏明回过神发现自己被骗之后,谢呈渊已经和沈临安同乘一匹马,扬长而去——,独留一脸气愤的晏明,还有扶额苦笑的清酒。 一路雪花飞溅,颠簸间,谢呈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将沈临安紧紧揽在怀中,他在他耳边低语: “别乱动,靠着我。” 第10章 第 10 章 谢呈渊和晏明的对话听在耳中,沈临安骑在马上,他明白谢呈渊是什么意思,刚想要出声提醒晏明,身体却再也经不起折腾,说不出话,全身发热,脑袋昏沉。 他想拒绝谢呈渊,下一刻立马被身后之人搂了个结实。 骏马在雪地里疾驰。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他无力倚靠在谢呈渊怀中,耳边风声呼啸,虽有斗篷,可脸颊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吸进的气息冷若寒冰,呼出的气息却似乎要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体内有两股力量抗衡,沈临安努力压制,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升起。 这么多年没能唤醒体内的傀儡术,对于沈临安来说并不是什么遗憾的事情。世人都不知道如何唤醒傀儡术,但是沈临安心里清楚,唤醒傀儡术其中一项很重要的事情便是杀人。 他在洞穴外杀了一个黑衣人。 恐怕这就是体内躁动的原因。 来不及去想后面自己该如何压制,沈临安撑不住,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最终在寒风呼啸声、在身后传来令人心安的沉稳心跳声中彻底昏了过去。 谢呈渊见沈临安靠在自己怀中,自顾自地以为沈临安知道他的小算盘,看破却没说破,一路从山脚下驰骋进城。 城中道路交错繁杂,谢呈渊勒紧缰绳,小声询问怀中之人: “临安,你们住在哪里,我带你先去医馆?或者我们去靖王那里,或许现在城内医术高明的医师全在靖王那里替他疗伤。” ...... 怀中之人久久没有动静,谢呈渊听不到回答,这才反应过来沈临安的呼吸有些急促,低头一看,沈临安眉头紧蹙,脸颊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谢呈渊蓦地慌了神,立马带着沈临安寻找医馆。 一声鞭响,扬长而去。 再等沈临安苏醒已是三日后。 霞光透进房内,绣着翠竹的山水屏风看在眼里,在日光的照耀下,竹叶似乎在微微晃动。 沈临安静静看着屏风许久,想起环绕府中的那片竹林,恍惚间历历在目,幼时母亲经常陪他坐在竹林内听风吹竹海,后来只剩他一人独自坐在竹林内,从日出到日落,幻想父亲母亲去世皆是大梦一场。 往事不堪回首,他此刻的体内已经平静如水,躁动之力已经被压制。 这次是侥幸,下次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心中暗自思忖,绝不能再杀一人。 “再说一遍,让我进去!” 沈临安侧目,循声看向门外。 窗纸后,几个模糊身形若隐若现。 方才的声音听上去是谢呈渊,沈临安听着脚步声走近,属于谢呈渊的身影也愈发明显。 正当那身影快要靠近房门,晏明加快脚步挡在他面前。 “谢公子!你小声点,我们主君还没醒,你这样贸然进去会打扰他休息的!” 晏明抬起胳膊拦住谢呈渊,谢呈渊轻叹一口气,已经没有心思再和他掰扯下去。 “你每日都这么说,可哪一日没让我进去?”他看着晏明的脸色逐渐变黑,笑着说道: “明知道自己拦不住,每天还要跟我来这么一出,你不累,我都累了。” 谢呈渊的心思都在房内,他压低声音说道: “大夫说他这几日一定会醒,我进去看看他伤口恢复得如何,不亲眼看过,我可不放心。” 说完一个眼神,清酒会意,拽着比他矮了一头的晏明来到廊下。 “吱呀——” 谢呈渊轻手轻脚进了房门后,第一时间就反手将门关上。 沈临安身体还没恢复好,现在只觉疲惫,暂时没精力应付房内房外的几人,就趁着谢呈渊还没绕过屏风的功夫,闭眼假寐。 谢呈渊第一时间没有走到沈临安的床边,屋内还有一个药炉,药罐子里面正熬着大夫给沈临安开的汤药,热气氤氲,整个房间都充斥药香。 他是掐准了时间点来的,谢呈渊掀开药罐,熟练地盛了一碗汤药,然后小心翼翼端着碗放到了沈临安床头桌上。 沈临安心里还在奇怪,沉睡状态下想要喝下汤药可不容易,难道这几日一直是谢呈渊在喂他吗? 下一瞬,他整个人都被谢呈渊像是拥抱一般扶到自己怀中。 这?这该如何喂药? 心里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沈临安脑袋搭在谢呈渊的肩膀上,在谢呈渊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蹙眉。 还没等自己想明白,下一瞬,上衣便被谢呈渊脱下...... 他动作熟练地让沈临安立马看出绝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寒冬时节,裸露在外的肌肤顿时感到寒意,沈临安衣衫松松垮垮半搭着,谢呈渊要查看他后背的伤势。 他仔细看了看,又上手触摸伤口结痂的地方。 屋内很冷,可谢呈渊指尖的温度倒是显得异常灼热。 “奇怪,这伤口也好得太快了,在这大雪天里,伤口不应该好得那么快才是。” 伤口有些结痂部分已经掉落,露出里面粉嫩的肌肤,谢呈渊小声嘀咕着,手上动作没闲着,拿起床头的药膏罐子,打开,指尖抹了不少,小心涂在伤口处。 糟了,沈临安心中暗叹一声,自己体内的傀儡之力一定在夜以继日地修复伤口,所以看上去要比正常人的伤口好得快很多,谢呈渊每日给他上药,自然发现了其中蹊跷。 沈临安现在只能希望谢呈渊不要想太多。 谢呈渊上药的手没有停,每寸肌肤上得仔细,沈临安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汗,此刻的他骑虎难下,如果在现在这个情况下睁眼的话,两人只能更加尴尬。 可是他现在闭着眼,却觉得时间十分难熬。 谢呈渊也没好受到哪里去,沈临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上好药之后,谢呈渊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帮沈临安穿好了衣服。 “好了,接下来是喝药。” 谢呈渊倒是松了一口气,用汤匙搅拌汤药,片刻后浅尝了口汤药,觉得温度适宜,一手握着沈临安的下巴,一手将汤匙靠近。 如今换沈临安更加紧张,他心里想着体内傀儡术异常千万不能被谢呈渊发现的事情,忘记了在汤药递到嘴边时借着谢呈渊手下的力道浅浅张口。 谢呈渊发现沈临安似乎咬紧牙关,和前几日相比实在异常,俯身端详沈临安的面庞,发现他鬓边还有细汗。 这房内如此寒冷,为何会流汗呢? 再加上刚才喝药的异常,谢呈渊以为是自己今日来晚了,没有及时喂药,说不定影响他伤势。 病急乱投医,谢呈渊当下立马决定要立即将这碗药喂给沈临安,事不宜迟,他端起药碗,皱眉喝药,将极苦的汤药含在嘴里,眉毛快要拧成一条绳,看向沈临安,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唇对唇渡药! 谢呈渊的气息压下,沈临安再也顾不得其他,立马睁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谢呈渊的唇间。 两人近在咫尺,鼻息交缠。 谢呈渊不可置信地看着睁眼的沈临安,然后在万分惊讶之下,硬生生地将那口比命还苦的汤药咽了下去。 没多久,一声抱怨在屋内响起: “沈临安!你醒了啊?!” 第11章 第 11 章 “主子,你这么渴?” 谢呈渊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没回答身旁清酒的疑问,也没给他一个眼神,只看着一旁正在帮沈临安诊脉的大夫。 不渴,但是感到局促,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而且那药也太苦了...... 沈临安此刻倚靠坐在床边,长发随意散落,适才松松垮垮的衣服已经不知何时被整理好,面容憔悴却依旧占尽风采。 他听见清酒的疑问,唇角勾起,眼角余光其实能看见谢呈渊已经再喝第三盏茶水。 “药......很苦。”沈临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没看向谢呈渊,诊脉的大夫听了,还以为沈临安是在和自己说话。 碰巧沈临安醒来后便喝了一碗汤药。 谢呈渊听到这句话,直接放下了手里刚要递到嘴边的第四盏茶水。 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是滋味,生怕沈临安觉得他趁人之危,想开口解释,可是却无从下口。 大夫抬头说道:“沈公子忍一忍,这药还需再喝上几日,减免其中苦味的话会影响药效。”他将沈临安手腕放回,有些疑惑: “公子身体虽脉象孱弱,却恢复得很快,倒是比老朽想象当中要快上三五日,不过这对沈公子来说是好事。” 沈临安颔首:“多谢大夫,也多亏谢公子,费心了......” 谢呈渊再次端起茶盏,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喝茶。 大夫照例叮嘱几句后离开房内,沈临安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晏明从后厨端来一碗清粥,谢呈渊二话不说夺到手中,亲自喂沈临安喝了些许之后才放心。 沈临安想问这几日是否都是他来帮忙上药,这几日这汤药是如何喂下去的。 谢呈渊想说今日之事实属意外。 可眼见一碗清粥下肚,两人硬是没说一个字。 “嘴里还苦吗?”谢呈渊问道; 沈临安摇摇头,算作回答。 “那好,今夜你还是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谢呈渊说完起身,刚转身准备离开,靖王便被侍从颤巍巍扶了进来。 靖王虽伤得重,但是这几日却没陷入昏迷,甚至还抽空处理了不少公文。 想必是听到沈临安苏醒的消息便立马前来,谢呈渊回头看了眼沈临安,唇色苍白虚弱。 “靖王,临安今日身体不适,你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吧。”谢呈渊眸光中不耐稍纵即逝,靖王方才一脚踏入房门,如今站在门口处,略显尴尬。 沈临安明白靖王想要询问什么,若现在不说,靖王怕是今夜难以入眠,他强撑起精神,看向靖王: “无妨。” 靖王听到这句,终于放心走进房内,侍从搬来凳子,靖王在侍从的搀扶下坐下。 谢呈渊也干脆留下,双手交叉于胸前,索性站着倚靠在床边。 清酒、晏明还有一众侍从离开房间,靖王看了看谢呈渊,又看了看沈临安,正要疑惑谢呈渊能不能留在这里,毕竟他可是昭国的人。 沈临安:“他可以留下,靖王但说无妨。” 靖王不再纠结,小声问道:“那日我走后,可有收获?” 沈临安知道靖王想得到什么讯息,虽然沈氏现在没有唤醒傀儡术,但是从皇室角度来说,他们一定希望那洞穴中有唤醒傀儡术的关窍。 沈临安:“洞穴内有几块石碑,上面记载许多古文,不过这些古文我尚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需回去好好破解一番。” “那我需要派人将洞穴内的石碑挖出来吗?实不相瞒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再去那洞穴,但是洞口已经坍塌,想必是那黑衣人所做......” 他话还没说完,沈临安便开口道: “不,洞穴口处的坍塌是我们做的,那洞穴内的石碑已经被我们毁成齑粉,靖王你不需要再派人想办法进......” “什么!”靖王忽然激动抓起沈临安的手腕,用力之大,沈临安倏地蹙眉。 “那洞穴之内的石碑一定关乎傀儡术,你们怎么能将其毁掉?!”靖王面色发白,声调越来越高,引得在外的清酒和晏明都差点冲进房内: “万一......万一能解救那些被变成傀儡的百姓呢!” 谢呈渊看见沈临安蹙眉的那一刻,下意识就想要拔剑,但是见靖王这么为百姓着想,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将靖王的手从沈临安的手腕处掰开: “靖王,你倒是听临安说完啊,这么激动做什么?” 靖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沈临安:“抱歉。” 沈临安知道靖王心系民生:“那石碑无论落在谁手都是隐患,靖王放心,我已经将古文记在脑中,等我回到帝都,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些古文翻译出来,若有进展,定会第一时间书信告知。” 靖王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那便好,那便好......”他忽然转念一想:“那那些变成傀儡的百姓,有可解之法吗?” 沈临安实话实说:“暂时没有。” 意料之中的事情,可靖王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在下明白了,如今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那便是加大人手,尽我所能保护好这里的百姓。” 沈临安和谢呈渊相视一眼,很是认同。洞穴内的祭祀点被毁,不代表那些黑衣人没有其他窝点,他们破解古文的同时,还要密切关注那些百姓无故消失的案件。 “沈公子和谢公子这边我也会加派人手保护的。”靖王说道。 谢呈渊:“我这里不用,临安这里也不用,有我呢。” 靖王顿了顿,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又扫,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说道:“我还是再派些人来吧,那些黑衣人武力高强,在下倒不是对谢公子的能力有所怀疑,但是毕竟那天谢公子带沈公子回来后,我看见谢公子的脸上也有剑伤,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谢呈渊眼角抽搐,没法说出自己那日是做了什么才被沈临安划了一刀。他抹了抹脸颊上浅浅伤痕,咬紧后槽牙: “有劳。” 靖王在谢呈渊的目送下离开房间,越走越快,身后仿佛有道视线推着他。 “近几年倒是少见靖王。”谢呈渊坐到沈临安床边,小心握着他手腕: “细细想来,我也有五年没见到靖王了。” 沈临安疑惑道:“幼时常见吗?”下一瞬他便理解,毕竟谢呈渊之前和辰王走得很近,自然经常有机会见到靖王。 “他和太子、辰王都不一样。” 谢呈渊回想:“太子和辰王才是一母所生,自然和他没那么亲近,前几年听说他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些事情,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在大夏边境任职。” 沈临安:“原来是得罪了太子,的确,这倒像是太子能做出的事情,不过这对当地的百姓来说却是好事,难得有官员是真的关心民生。” 太子一个不高兴可以将靖王遣来这边境之地,辰王一个不高兴也可罢了沈临安的官职,这两人行事简直如出一辙。 “懒得管他们几人的弯弯绕绕。”谢呈渊直视沈临安:“他今日有一点倒是说对了。” 沈临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谢呈渊若有所思:“今夜我就搬到你旁边的房间,万一有武力高强的黑衣人夜袭,我也能及时出手。” 沈临安:“......” 谢呈渊趁热打铁:“或者我同你睡一张床,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沈临安:“多谢,你还是住旁边的房间吧。”他想到那些黑衣人,补充说道:“那些人明显是想将我掳走,万一真有你寡不敌众的时候,记得保住自己的命。” “他们不会将我怎样的,那些人一定会给我留口气,我脑子里,现在可是有他们非常想要的东西。” 谢呈渊语气都冷了下来:“那不行。” 沈临安挑眉:“你是真不怕被牵扯进来,别忘了,昭国还有你的兄长、族人,他们都盼着你回去。”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地眼神暗淡下来。 “实在不行还有靖王愿意帮我呢,毕竟他是真的想护住百姓。”沈临安停顿了一瞬:“你......你不用担心。” 谢呈渊斩钉截铁地看着他,不想给沈临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的机会,语气不容置疑: “他要保护好百姓,我也要护好你。” 沈临安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们最多算是合作关系,谢呈渊剑术怕是大夏和昭国都找不出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可以帮他解决那些图谋不轨的黑衣人,谢氏更是傀儡术的受害者,谢呈渊一定非常希望傀儡术永远消失。 若是杀了沈临安就能让傀儡术消失,那谢呈渊应该毫不犹豫出手。 这好像才是他们二人相处的正确方式。 可现在二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 谢呈渊眸光赤忱,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毫不犹豫,那温柔的目光像是一张若有若无的网。 沈临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被困在网里。 他见谢呈渊垂眸,握着他的手腕,小心摩挲那刚才被靖王捏红的地方,谢呈渊的声音很轻: “手腕疼吗?” 第12章 第 12 章 “主子,你现在对沈公子究竟是什么打算?” 清酒帮自家主子拿来包袱,正欲转身离开,但心中实在捉摸不透谢呈渊的意思。 嘴上说他自有分寸,可看见沈临安身陷险境之时又闪现到他身边。 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把半年后要将沈临安的头颅带给大公子这件事情挂在嘴边。 谢呈渊坐在桌边,盯着手中杯盏,烛火微光在他面庞摇晃,浓密睫毛投下阴影,看不清眼神却格外吸引人,清酒关上门,坐到他身旁。 “大公子那边催着您回去呢,现在这局势多变,别看如今是夏昭两国联手对付北边的齐国和周边的一些小国,说不定明个一早醒来,就变天了呢?” 在这大夏待一日,清酒的心便悬上一日。 能回去的时候不回去,若是政局有变,他们在这大夏寡不敌众,后果不堪设想。 谢呈渊没有回答,看上去稳如泰山,其实内心慌乱不堪。 “答应兄长的事情我自然没有忘记。”他冷冷道。 他这语气和表情更让清酒摸不着头脑。 清酒知道谢呈渊一开始出于为百姓着想,所以才决定接近沈临安,看看这傀儡术有无破解之法。 可谢呈渊这段时间表现太过于上心,清酒觉得事态逐渐变得复杂。 但是看自家主子现在这副冷漠的样子,他凑近疑惑问道:“主子,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利用?” “当然是利用。”谢呈渊脱口而出,又继续补充道:“我当然要护着他,他要是死了,傀儡术的事情岂不是又毫无头绪了,沈临安是个聪明人,我相信等古文破解出来之后傀儡术的事情定有进展。” 一定是为了利用,所以才不停追着沈临安; 一定是为了利用,才要帮他杀了黑衣人; 一定是为了利用,才搬到他屋旁护他周全; 一定是为了利用,才关心他让他心里不设防...... 没错,谢呈渊就这样在内心给自己不停重复。 清酒紧皱眉头,在谢呈渊说‘利用’二字的时候太阳穴都突突了两下。 他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看着谢呈渊,谢呈渊无可奈何,不愿意再接受清酒的盘问,他抬头,终于敢直视清酒的目光: “清酒,帮我找来笔墨纸砚,我要写封书信给兄长。” 清酒:“?这个时候写信?写什么?” 谢呈渊理所当然道:“写定不负兄长所托,离开大夏之时,必然解决沈临安和傀儡术。” 黛瓦雪水随着檐铃流淌,沈临安的剑伤好得快,半月便好得七七八八,沛城这几日风雪虽停,但仍旧寒冷无比,今日难得的晴朗天气,空中竟无一片云彩,阳光耀眼,终带来些许暖意。 白雪依旧茫茫一片,沈临安抄录半天古文,被房外的鸟鸣声引到廊下。 目之所及皆是苍白,但沈临安却驻足看了许久,沉心到没有发觉有另外一人走到他身后。 直到被斗篷兜头罩下。 谢呈渊怕打扰沈临安抄录古文,选择在院后的竹林内练剑,清酒和晏明还没回来,晏明年纪小,习武天赋不错,尚有可进步的空间,清酒在谢呈渊的指示下,这几日一直在陪着晏明练武。 原本晏明有些排斥,可上次面对那么多黑衣人围剿,他被压制得厉害,心里清楚自己要抓紧一切时间精进修为,所以无论是谢呈渊还是清酒的指点,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古文抄录得如何?”谢呈渊说话间都是雾气,他刚从竹林内回来,沈临安喜欢这种味道,这味道闻着让他舒心。 “约莫再需三个时辰,便可全部抄录完成。” 谢呈渊眉眼一挑:“需要我帮你看一遍吗?” 沈临安任由他帮自己系斗篷,抬头说道:“我记得很清楚,暂时不劳烦谢公子。” 沈临安嘴角扯起一抹微笑,真诚又疏离。 谢呈渊看在眼里,又不依不挠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回帝都,我看你这几天恢复得不错,应该可以上路了吧。” 斗篷系带在谢呈渊的掌心滑走,沈临安侧过身,朝廊下走了几步,他抬头看太阳,日光刺眼,他看了两眼便伸手挡了挡。 倒是没回答谢呈渊的问话。 在靖王地界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们二人若是一路出现在帝都,想必会引发诸多不便。 沈临安伸手去摸面前松柏盆景上的积雪,说道:“现在局势暗流涌动,你不怕你我进了帝都之后,那些探子瞧出什么端倪吗?” “怎么?又想躲着我?”谢呈渊朝前走了两步,愤愤说道:“这下你可不能得逞,我住在你旁边,你们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再说了,现在夏昭两国的重心都在齐国和那几个小国身上。”谢呈渊走到他对面,给沈临安递过去一方锦帕,沈临安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积雪融化的冰水。 “我身边现在可是没有探子,大不了快要到帝都的时候,我和清酒走在你们后面,保持一段距离,反正这次说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路同行。” 谢呈渊从沈临安手中拿回锦帕,得逞笑着揣进自己怀里: “那些探子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放心。” 沈临安没回答,转身径直回屋,谢呈渊倚靠在房门口,回忆刚才触摸到沈临安冰冷指尖的画面,思忖道: “临安,今年寒冬难熬,昭国有这世上最保暖的布料,我让兄长给寄几匹过来,到时候给你赶几身衣袍。” 沈临安抄录古文的手顿了顿,他垂眸,眼中晦暗不明,过了许久才淡淡回道: “随你。” 几人说走就走,第二日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靖王站在城门处送行,几人寒暄几句准备上路。这次找到古文的事情,沈临安没有将自己想要毁掉傀儡术的事情告知靖王。 靖王略微扫了一眼沈临安抄录的古文,看着沈临安这几日如此认真对待,还以为沈临安存的是想要唤醒傀儡术的心思。 临近出发时,靖王看着沈临安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 “临安兄,傀儡术当真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沈临安身形一僵,不知靖王为何莫名来了这么一句,他转过身,眸色郑重地告诉他: “当然可以——” 说完之后他便和谢呈渊几人策马离开,没有看见身后靖王僵在原地的身影。 今日飘了些细雪,靖王暗淡无光的眼神在沈临安愈发远去的背影里忽然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的发丝、肩上、衣袍上已经落了一小层白雪,身旁侍卫出声提醒: “王爷,沈公子他们已经走远了。”侍卫以为靖王是不舍好友离开。 靖王似没听见侍卫的话语一般,缓缓抽出腰侧佩剑:“这是司瑜的剑。” 往事不堪回首,侍卫听见那个靖王身边谁也不敢提及的名字,没敢搭话。 “妄念出自名匠,这么些年我能苟延残喘,多亏有这把剑陪着我。”剑刃泛着冷冽寒光,睹物思人,靖王眸中隐约溢出泪花: “若不是我当年非要和他争,司瑜也不会死。” 他想起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沈临安身边的谢呈渊:“大夏是个炼狱,谢呈渊明明可以立马回到昭国,但是他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要跟着沈临安?” 眼见有自己可以回答的话,身旁侍卫上前低声说道:“属下听闻,谢公子是在寻找机会拿下沈公子的首级。” 靖王的视线从妄念身上挪开,他看了眼身旁侍卫,又转头看向沈谢两人消失的方向,侍卫的话没能给他答案,反而让他更加迷惑,他若有所思道: “不对,绝不是这样。” 几日之后,昭齐两国交战地,栩城。 谢将军营帐内,谢呈尧手里拿着谢呈渊的书信,片刻蹙眉后无奈摇头,伸手将信纸点燃。 信纸转瞬化为灰烬,一旁的军师疑惑问道: “小世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谢呈尧沉默片刻,手里摩挲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是父母留给他们的遗物,扳指在他手上,还有一个白玉镯留在府内。 “阿渊我了解,小时候心情越高兴,写的字便越张扬,这封草书写得龙飞凤舞,有些字我都快认不出了!所以说他在大夏应该暂时一切都好。” 军师:“那他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跟我说他一定会在半年后回到昭国,然后取沈临安的首级来见,还会解决傀儡术。”谢呈渊揉了揉太阳穴: “还问我要一样东西,让我给他寄过去。” 军师:“可是什么要紧的物件?近些日子大夏表面和我们风平浪静,私下里没少和齐国联手,我们的探子来报,这几日的战事,可少不了大夏太子的推波助澜。” 军师一想到这里,更加严肃提醒道:“小世子的书信怕是早被他们看过,二位以后来往通信,一定要更加小心。” 谢呈尧嗤笑一声,书信被大夏的人看过那是他意料中事,谢呈渊肯定早就发现了。 这些倒是没什么,可谢呈渊在信中让他把母亲的白玉镯寄过去,这倒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13章 第 13 章 四日后,距帝都地界二十里处,白眉峰脚下。 沈临安必须在此处和谢呈渊分道扬镳。 临近黄昏,白雪在霞光的映照下反射橙黄暖光,马蹄于雪地留印,风过处消失无痕。 沈临安和谢呈渊骑马并行,晏明清酒紧随其后,最终在白眉峰下、沉水河前旁驻足。 “就到这里吧。” 今年雪灾,这几日鹅毛大雪停下,可这路边堆积的雪没有要化水的意思,天气还未回温。 沈临安勒紧缰绳,润白指尖冻得嫣红,侧首看着谢呈渊,谢呈渊对上他的视线,沉默片刻。 “今夜快马加鞭一定可以回到帝都,日后若有机会再次相见,还望谢公子可在下保持一定距离,以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想。” 沈临安说话间唇边呼着白气。 “这么快就想跟我撇清关系?”谢呈渊故作哀怨地说道。 这几日单独相处的时间过得太快,谢呈渊只觉他和沈临安才相处不到片刻,转眼间便快要到达帝都。 “怎么会。”沈临安知他在调侃,从善如流回答道: “沛城的救命之恩、还有这几日一路上帮我们解决那些跟踪者的恩情,在下绝不会忘。” “你心里惦记着就行。”谢呈渊很满意沈临安的回答,笑着说道:“杀那几个小喽喽不算什么事。” 他们这一路走来没少在半路上被人埋伏,不过全部都被谢呈渊等人轻轻松松解决。 “只可惜没留下黑衣人的活口,没能问出有用的东西。”谢呈渊说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暗地里也会继续追查,总有办法能撬开他们的嘴。” 沈临安轻嗯了声:“多谢。” 谢呈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握着缰绳驱使着马匹靠近沈临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天色渐晚,沈临安还想赶紧回到帝都府中,他手指河流对面西边的那条道路: “那我们就此别过?我和晏明走西边这条路,你和清酒走东边的那条路。” 谢呈渊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沈临安见此,不再多言,长鞭一挥,策马而去。 两匹马还没跑几步。 “临安!” 谢呈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喊一声,沈临安抓着缰绳强行将马头调转。 “吁——!” “这几日我一直想跟你说件事情,总觉得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沈临安疑惑看向他,以后还有交谈的机会,是什么事情一定要现在说。 难道和那些半路来挟持他们的黑衣人有关? 他微微蹙眉,谢呈渊看见他这紧张的样子没心没肺笑了出来,他大喊道: “沈临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昭国的雪景好吗?” 原来他支支吾吾半天想说的话就是去昭国看景色? 沈临安表情愕然,握着缰绳一时语塞。 当初从沛城离开,为了赶时间,他们放弃马车选择一人骑一匹马,他还向众人保证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他喜欢雪景确实不错,可这一路根本没心思来得及欣赏。 谢呈渊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喜欢雪景? 沈临安脑海中浮现两人在洞穴内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和他拌嘴时说过。 沈临安瞅着谢呈渊,看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谢呈渊的心里只想着毁掉傀儡术,现在他这么一句话,倒是让沈临安看不懂这个人了。 他心里竟然一直惦记着自己喜欢看雪? 细细回想,他在这一路上可没少和自己说昭国美景。 沈临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晏明看见自家公子沉默,心里有些担心他莫非真的是在想要答应谢呈渊的邀约。 这几日相处下来,谢呈渊和清酒确实帮了他们度过几次危险,晏明也深知自己近日剑术提升少不了清酒的帮助。 可沈氏在昭国定是人人喊打; 去昭国?离开帝都都够危险的了,谢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可真敢提这件事...... 晏明眼见沈临安思索半天难以抉择,刚想开口替他拒绝。 沈临安忽然笑了一声,那张脸在夕阳的映照下简直占尽雪色风华,阵风卷起的细雪旋转着随着风力来到谢呈渊的身旁,漩涡带起的白雪像是粉末般下一瞬又泛起涟漪,紧接着消失无形: “好。” 谢呈渊眼里亮起了光,他目送沈临安离开,直至身影彻底于雪地中隐去。 半夜,沈府; 沈临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心里一直想着的是谢呈渊跟他描绘的湖光山色、怪石嶙峋。 昭国有着如今三大国中最高的携龙山和最秀丽的江南水色。 很奇怪,他原以为自己只爱雪景,从前也没有生出过什么游历天下的心思,这次在谢呈渊不停的劝说下,自己好像真的动了心。 若是自己真的不能压制体内的傀儡术,他可能会选择自我了断。 父亲在世时便一直在寻找让沈氏脱离傀儡术的办法。 ‘人有三魂七魄,傀儡只留一魂控制躯壳;傀儡者,难入轮回,操纵者,必遭天谴。’ 午夜梦回,父亲的这句话总是在他的耳边响起。 ‘那么历代沈氏家主所遭天谴究竟是什么呢?魂飞魄散?’孩童时期的他也曾疑惑不解。 可父亲也不知答案,梦境中,回答他的也只有父亲满目悲伤的面庞。 心脉处隐隐抽痛却难以入睡,不知不觉中,他对那晦暗不明的未来,竟生出了几许期待。 “听说沈临安今夜已回到帝都?” 男子的声音从层层帷幔中传出,辰王半跪在玉砖之上,富丽堂皇的殿内几颗夜明珠光彩熠熠,在几声女子娇嗔不满后,帷幔后的男子终于出现在辰王面前。 □□半露的美人侍从看见男子,连忙呈上美酒,只见那男子不耐摆手,赤足走到辰王身旁,语气听不出喜怒: “起来吧,你我兄弟,不必如此生疏。” 太子端起桌上茶水,茶香清雅,清了清这满身的浊气。 辰王应声,起身坐到太子身旁的位置:“兄长,他确实回来了。” 辰王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甚至不敢看自己兄长的眼神,如今朝中几乎都是太子把控,父皇年事已高,早就躺在那龙床之上不得动弹。 要说诸皇子之间论才学,只有靖王能和太子一教高下,可惜他早在几年前就出局。 太子行事狠辣,身上长佩一块金龙令牌,若有人发现太子今日腰间没有令牌,那说明太子亲信一定拿着那令牌去血洗异党。 基本只需三天,朝中所有人都能得到世家大族消失在大夏的噩耗。 太子身旁从不缺大夏各地的美人,但没有一个美人能独宠超过一个月。 “你派去的人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太子说完,看着辰王这副要死不活的神情,放下手中茶盏,揉了揉眉心: “说。” 辰王在太子这专门用来宠幸美人的宫殿里很不自在,这里脂粉香气浓得要将他熏晕,他抬头对上兄长视线: “靖王因发现傀儡寻求沈临安相助,我派去的人被解决了不少,目前只能得知,沈临安得到一份古文,似乎和傀儡术有关。” “还有,谢......谢呈渊也跟着去了。”辰王支支吾吾。 太子方才刚因听到古文两字放光的双眸,听见谢呈渊的名字又变得谨慎起来: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我们这阵子忙着齐国的事情,倒是把这人给忘了。” 辰王这些日子把谢呈渊救了沈临安的那件事情憋在心里,沈谢两人独自在沛城的事情传进他耳中后更是醋意大发。 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很微妙,但是他现在绝不敢和别人提起,暂时不敢把这两人怎么样。 “谢呈渊他......一直想解决沈临安......” 辰王避开太子的视线,想敷衍过去,反正之前谢沈不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太子顿了会儿又问道:“上次我教你的办法,你可有按照我说的做?” 这一句问话,像是踩中了辰王的尾巴,他倏地站起身,衣袖还掀翻了桌上的水果,咣当几声,晶莹剔透的葡萄滚了满地: “兄长...我...他...我不能对他那样!” 太子早就看出他心系沈临安,可那人如夜空高悬明月,对谁都不冷不热,太子看见辰王这副模样,冷哼一声嗤笑道: “这天下还有我们兄弟二人不能拥有的东西?” “下药又怎样,得不到他的心,还得不到他的身子?” 上次那冒失举动已经让辰王追悔莫及,如今二人的关系已经几乎无法挽回,辰王下定决心,势必要寻个机会好好道歉。 “兄长,我希望他是心甘情愿,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希望自己能站在他身旁当个朋友,就像从前在朝堂上,远远看他几眼就已经满足。” “哈哈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太子不屑的嘲讽声响彻宫殿。 辰王鼓起勇气,半跪在太子面前:“兄长,让沈临安官复原职吧,这样我每天还有机会看看他!!” 太子:“不行。” 辰王:“为何!!” 太子忽然敛去笑意,他垂眸看向辰王,俯身,野心昭昭,压低声音道: “因为,他要花时间去为我们大夏——唤醒傀儡术!!” 第14章 第 14 章 当年沈临安的父亲和诸位沈氏分支家主命丧战场,朝中皇室盯着沈氏这块肥肉。 只等着沈临安和其余年幼的沈氏族人完全被操控。 沈临安却出乎意料地不能唤醒体内的傀儡术,年复一年,整个大夏都对他唤醒傀儡术这件事再不抱任何期望。 就连暗中监视的暗卫都悄无声息全部撤离。 后来等到沈氏这边再传出再有动静,已经是此次沈临安从沛城回来之后。 太子派遣的人马络绎不绝,身着太阳暗纹服饰的宫中侍卫不停地朝院中搬运古籍。 晴天朗日,那些泛黄带着历史痕迹的古籍摆在院中,厚重的历史尘埃夹杂着缕缕墨香,沈临安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古籍,从身旁晏明手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给此次前来的首领太监: “张公公,有劳。” “沈公子真是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张公公匆匆环顾周围搬运古籍的侍从,确认大家的视线都不在他身上后,伸手将那把金瓜子收入囊中,不着痕迹。 “沈公子,太子殿下这次还让奴才带几句话给你。” 只见那老太监挺直了腰,声音尖细刺耳地说道:“太子殿下说了,沈公子这段时间最要紧的事便是尽快破解从沛城拿到的那些古文。” “这里都是一些宫中珍藏古籍,沈公子可随意查看,或许能助沈公子一臂之力,直到沈公子唤醒傀儡术之前,这些古籍会一直放在沈府。” 沈临安朝着张公公拱手,态度十分谦卑:“多谢太子殿下。” “沈某这些日子专心于破译古文,怕是暂时没有时间亲自向太子殿下道谢,还烦张公公代劳,以表在下感激之心。” 眼见最后一箱古籍搬进神府,侍卫们守在府外等待。 张公公临走前还交代了几句话: “沈公子尽可放心,唤醒傀儡术乃是整个大夏目前的重中之重,沈氏其他人和整个朝廷怕是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好在太子殿下已提前下令,不让这些人来叨扰沈公子,为沈公子省去了一切宾客往来纷扰。” 沈临安笑了起来,面容上的恭敬毫无一丝破绽: “太子殿下思虑周全,沈某不胜感激,在下定倾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古籍被放置在西厢房,张公公离开沈府后,沈临安一转身便敛去脸上所有笑意。 他回到书房中,看着手里沈氏世代相传的古籍出神。 太子的动作很快,他早知自己在沛城的行动瞒不了太久,世上无不漏风的墙,可他这番大张旗鼓倒让沈临安一时有些无措。 眼下只能对外宣称说自己正在努力唤醒傀儡术。 ‘吱呀’一声晏明推开房门,按照沈临安的嘱咐在沈府周围仔细探查了番,他走到沈临安身旁,俯身说道: “周围没有发现暗卫,和以前相比并无异常。” 原本以为太子会在周围布下许多暗卫,晏明查看一圈无果之后心中稍有放松,可沈临安却不这么想,他的表情很冷: “看样子,太子是有十足十的把握,认为我绝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晏明很不放心地询问:“公子,太子送了这么多古籍来,对公子破译那些石碑上的古文真的有用吗?” 如果这些古籍都有用的话,那岂不是沈临安抄录的那些古文若是落入其他人手中,其他人也能将这些碑文破解? 沈临安摇摇头,胸有成竹道: “放心,那石碑上的古文只有我们沈氏的古籍才可破解,破解这些古文极其繁琐,向来只让历代沈氏家主学习,父亲从小便教了我许多,我这段时间都在重新温习那些古文的含义,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破解石碑上的古文,就算他们拿到了沈氏古籍也无用。” 听他这么说,晏明今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到了肚子里。 ‘噔噔噔——’ 忽然出现的几声敲门声打断沈临安思绪。 晏明走到房门口却发现没有人影,心中正觉蹊跷,垂眸间竟看见廊下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黑漆琉璃锦盒,两侧分别雕刻一只金色翅膀图腾。 “是谁?”沈临安问道,他看向房门外,院外空空荡荡。 “公子,我没看见人。”晏明拧眉道: “但是廊下多出一个锦盒,刚才张公公和那群侍卫才走没多久,不像是他们带来的东西。” 沈临安放下古籍:“拿进来。” 晏明有些担心这盒内会有暗器,他俯身将那四四方方的锦盒抱起,腾出右手解开上方的锁扣,下一瞬更加疑惑的神情出现在晏明的脸庞上: “公子,好像是几件衣袍?” 最上面是一件月白锦暗纹广袖长袍,仔细看绣的是竹叶的暗纹,下面似乎还叠了几件不同颜色、同样布料的长衫和披风。 衣袍?沈临安和晏明四目相对一会儿,脑中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股暖流涌起,晏明将那锦盒放到他桌案。 沈临安站起身,伸手抚摸着竹纹衣衫,心中暗道,果然如他所说,触手升温。 晏明:“公子,这难道是谢公子之前在路上跟我们所说的......?” 沈临安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速度倒是挺快,从我们回到这帝都不过半月时间,想必是快马加鞭赶制出来的。” 晏明不解,他看不明白谢呈渊的目的:“那为什么要敲了门就走呢,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门口为何不见一面?” “他也在一直关注沈府动向,知道今日来了许多宫中之人。”沈临安伸手触摸锦盒内边缘放置的白色绒毛: “恐怕太子确实在周边加派了人手,不过他既敢送过来,就说明他可以避开那些眼线。” “原来如此。”晏明也伸手去触摸那团白色绒毛,绒毛手感极好,他边触摸边感慨道: “这应该是一个狐裘斗篷,手感可真好啊。” 沈临安伸手要将这狐球斗篷拿起,没想到斗篷没有拿出来,倒是拎起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狐狸睡眼惺忪、耷拉着耳朵地看着沈临安,一人一狐对上视线。 “啊啊啊——!”晏明害怕这类小动物,愣住一瞬随即大喊一声,猛地朝后连退几步,他结结巴巴地指着沈临安手里的小狐狸: “怎么是只活的呀!” 沈临安倒是很快适应了这个意外之喜。 他笑着看向拎在手中的那只小狐狸,狐狸在他温柔的目光中猛地惊醒,发现面前是陌生人之后倏地挣扎跳下地,在屋内乱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晏明吓得赶紧溜到了房门外,沈临安看着面前这一幕笑出了声。 “公子,那只狐狸也是他们送来的吗?” 沈临安坐下,重新拿起古籍,笑回道:“应该没错。” “公子,你能找到狐狸吗,我现在都不敢踏进你这间屋子。”晏明躲在外面不敢进去,趴在门框露出半张脸,警惕地扫视房内,没注意到沈临安唇角溢出的笑意。 “没事的晏明,它才来到这里不熟悉环境,过一会儿,等它饿了之后一定会出来的。” 晏明一想到房内有只小狐狸便全身汗毛竖起,不得不一下午都守在院中练剑。 傍晚时硬着头皮将沈临安的药膳端进房内,眼角余光不停搜罗可能会忽然出现的小狐狸。 看了一圈无果,却在放下药膳后,看见那狐狸安安稳稳地窝在沈临安怀中,埋着脑袋熟睡,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看上去好不惬意。 “很乖巧,不会抓人咬人。”沈临安知道晏明在担心什么。 晏明听闻这才放下了心,他看见沈临安将汤婆子放在手边堆积的古籍旁,伸手探了探:“这个汤婆子都冰了,公子我再帮你换一个吧。” 沈临安体弱,冬日里汤婆子几乎是不离身。 晏明拿起汤婆子。 沈临安却在此刻抬头道:“不用了。” 晏明:“?” 沈临安垂眸,指尖轻轻拂过狐狸的绒毛,笑着说道:“这小狐狸像火炉子,暂时用不着汤婆子。” 晏明转身将汤婆子收了起来,然后俯首去收拾锦盒:“公子,那这些衣物近期要穿吗?” 沈临安定定瞧着那锦盒许久,晏明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收起来。” 夜幕四合,谢呈渊实在想看送来的东西合不合沈临安的心意,趁着夜色潜入沈府。 他一身窄袖束腰玄色云缎锦衣,悄无声息地走进沈临安的书房,自顾自的坐在了一旁,端杯茶,旁若无人的细细品了起来。 沈临安的余光轻轻扫过他,束发的红色发带依旧夺目。 发现来人是他后沈临安并无其他动作,橙黄的烛火映照着他认真查看古籍的面庞,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查阅古籍,他的眉眼间都染了些倦色。 小狐狸倒是认出了谢呈渊,此刻从沈临安的怀中窜出来,正在谢呈渊的怀中讨巧。 “给你带的那些衣袍收到了吗?” 沈临安轻嗯了声,并未抬头。 “那布料是我们昭国特有,你别看衣袍摸上去单薄,可穿在身上比大夏这边织造司狐裘还要暖和。” 谢呈渊用发带尾端逗弄着怀中的小狐狸:“还是咱们谢十五有福气,能现在能日日待在沈公子的身边吃香喝辣。” 沈临安终于抬头:“谢十五?” 谢呈渊颔首,捏着谢十五的后脖颈将它提溜起来: “三年前,中秋,我在山林中捡到了它。”那狐狸蓬松的尾巴荡来荡去: “它受了伤被我带回,一开始不认主,我养了大概两个月才愿意和我亲近,没想到在你这倒是它倒是轻车熟路。” 谢呈渊看见沈临安的眸中溢出的温柔,便知这谢十五他还真是送对了。 话语间,外面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太子下令不许其他人叨扰,但是辰王偷偷派了自己的亲信前来送礼,那亲信没想到,走到沈临安的房内又看见谢呈渊这座冷脸煞神...... 沈临安冷声道:“什么东西?” 那人哆哆嗦嗦的将锦盒奉上:“是......是他国进攻的一块暖玉。” 谢呈渊打断:“让本公子先瞧瞧,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件。” 还没等那亲信回答,谢呈渊上前,打开锦盒将暖玉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即无所谓似的又将那玉放回了盒中: “给沈公子拿去吧。” 那亲信没有得到刁难,咽了口口水,如释重负。 沈临安好奇地打开了锦盒,他拿起那枚玉佩,借着烛火看了看:“确实是块好玉。” 那亲信见东西已经送到,正欲转身离开,刚侧身,只听‘咣当咣当,玉佩的下半部分忽然脱落,砸到了沈临安的桌案上。 ——碎了。 第15章 第 15 章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天气干燥寒冷。 御书房内; 虞将军恭敬等候太子,四周安静,只有偶尔听得炭火‘毕剥声’。 太子殿下下朝后不知去了哪里,眼见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虞泉今夜凌晨才从战场赶回帝都,换下铠甲便马不停蹄来到皇宫。 谢呈尧原本在栩城作战,栩城乃是昭国和齐国的交界,和大夏也仅仅是隔着条栩江。 齐国想要拿下栩城,其实是暗地里听了他们大夏的挑拨。 大夏派人假意援助昭国,两国表面呈结盟之势,可虞泉和众将士心里明白,他们的目的其实是助力齐国拿下栩城。 没想到谢呈尧势如破竹,昨日不仅将栩城拿下,更是将齐国士兵驱赶至五十公里以外。 虞泉一路狂奔将战报带回,这一路上他不吃不喝忐忑三日,就算是睡梦中脑海里也总是浮现谢呈尧浴血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 就像是一头渴望厮杀的猛虎,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足以让人颤栗。 “虞泉,不必如此拘谨,坐下吧。” 太子忽然出声,虞泉原本还沉浸在恐怖回忆中,陡然被拉回现实。 虞泉倏地跪地叩首:“太子殿下,臣有辱使命!” 太子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虞泉看着面前绣上金丝龙纹的长袍衣角,忽然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在这个被炭火温暖的御书房内,渗出了一身冷汗。 左以琮野心极强,身边的心腹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都死在为他效忠的路上。 虞泉出生寒门,能被太子看中,他内心无上感激,若不是有太子的扶持他绝不可能成为大夏的小将军。 其实毫无背景的人对太子来说更加方便利用。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忽然俯身,将虞泉搀扶起来。 他看着虞泉脸上那道横跨右边面颊的狰狞刀疤,原本毫无感情的眼眸中忽然透露出些许惜才之色: “谢呈尧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次事情也算是我意料之中。” 他语气轻柔,但是听在虞泉耳中更令人胆颤心惊,他无法捉摸太子的心意,豆大的汗珠滑落鬓边。 太子瞥了一眼他那大汗淋漓的额头,对着身旁的太监说道:“ 替虞将军擦擦汗。” 随即转身,眼中神情再度冷漠,坐到了御书房的龙椅之上。 皇帝早已被软禁,众朝臣只知陛下如今靠太医吊着一口气,其实这大夏早就被太子掌控。 “没有被谢呈尧发现你们的动作,对你们来说简直是万幸,按照我对谢呈尧的了解,若是他发现军中有人捣鬼,远在边境,怕是连我也护不住你的命。” 太子慵懒地品了口茶: “虞泉,你如今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已实属不易。” 虞泉回道:“是微臣能力不足以担任将军职衔!” 太子笑道:“你现在能力确实不够,不过没关系,既然我打算好好培养你就不会中途弃你于不顾,怎么样,这应该算是你是我提拔之后头一次真正和谢呈尧在战场上相遇吧。” “跟我汇报一下谢呈尧如今在昭国的地位。” 虞泉如实回答道:“民心所向,势不可挡,和当年的谢将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思忖片刻,昭国太子实力远不及谢呈尧,谢氏一族后身有几个人他也略有耳闻,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既是民心所向,恐怕的太子之位会有变动。 和昭国如今的太子相比,他还是希望谢呈尧只站在战场上,绝对不要坐上龙椅。 “昭国现在目前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几人你了解吗。” 虞泉之前做过功课,按照自己搜集的情报来说了三四人的名字,最后补充道:“但他们似乎都没有谢呈尧的呼声更高。” 太子顿了顿,心中有个早就在盘算的计谋:“那是之前,以后可不同了。” 虞泉听不明白。 太子阴恻恻笑道:“同族之争远远比不上亲兄弟之间的厮杀更加刺激。” 虞泉惊讶道: “谢呈渊?他不是一直在我们大夏当人质吗?属下虽听说他也习得一身武艺,可谢呈尧多年征战沙场的实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谢呈渊一时确实不可能比得上谢呈尧。”太子心中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 “可一旦谢呈渊回到昭国,他绝对会成为谢呈尧的心腹大患。” 虞泉忐忑道:“可他们是亲兄弟。” “就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只有亲兄弟之间的权利争夺的会更加残忍,才会希望对方被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太子忽然想到了辰王,补充说道: “以衔可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根本无心权利,除了儿女情长,心中也没有更大的期许,他不像谢呈渊,我只和他相视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的野心。” “听说离约定好谢呈渊回到昭国的日子已不足半年。”虞泉这段时间虽人不在大夏,但他在栩城倒也听心腹给自己说了如今朝中发生了大事: “那这样看来还是尽早将谢呈渊送回昭国为好,卑职最近还听说,沈氏似乎已经有得到可唤醒傀儡术的古文,谢氏恨极了沈氏,将此人留在大夏中时间越久,怕是会威胁到沈临安的安全。” 太子微微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 傀儡术好不容易有一丝进展,本就有坊间传言,说谢呈渊一直想要去沈临安的首级。 就连他们截下的书信也是这样说。 “我会想办法尽早将谢呈渊送走。” “虞泉,你赶紧再次回到栩城给我盯紧谢呈尧,有探子报谢呈尧打算乘胜追击再拿下齐国五城,在谢呈渊回到昭国之前,你负责给我盯好他的一举一动,尽量多在谢呈尧身边安插一些我们的人手,无论花多大的代价。” 虞泉走后,天空再次落下了雪,太子看着窗柩之外的飞雪出神,殿中许多炭火,将寒冷隔绝在外。 御书房外有不少宫人来来往往。 “今年的冬日特别长。” 身旁太监回道:“太子殿下,往年这个时间已是春日。” 似乎是想起什么,太子脑海忽然浮现一个身影,问道:“上巳节过了吗?” “启禀殿下,两日后。” 最近这几日,一到暮色降临,天空便稀稀落落飘着雪花。 沈临安一如既往在家研究古籍,沈氏留下的数十本古籍,眼见还剩一本没看。 他抬手拿起最后一本古籍,忽然发现天色已晚。 没日没夜地看书,眼睛酸涩感袭来。 沈临安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他抬头看向房门外,瞧见谢呈渊背对着他倚在门边,微风吹起,他那红色发带缓缓飘动着。 沈临安走到他身旁,将谢呈渊眼中的画面也收入眼底,原来他是在看晏明和清酒。 晏明坐在廊下,正在努力编花灯,目前进展一半,从形状依稀可辨是莲花模样,手上没闲着,身旁一堆纸张和竹条,看样子还要编几个孔明灯。 清酒在一旁搭手,时不时递过去一根竹条。 “累了?”谢呈渊看着身旁抱着十五的沈临安说道:“休息一会儿吧。” 沈临安轻嗯了声,谢呈渊转身,拿了斗篷给他围上。 “晏明已经半天都在弄这个花灯,是你让他做的吗?”谢呈渊朝着晏明的方向轻抬下巴。 沈临安摇摇头,还没回答,晏明转头笑道:“这可是上巳节要用来祈福的花灯和孔明灯。”听闻,沈临安神情一怔,没料到时间飞逝,已经到了上巳节。 谢呈渊恍然大悟,这天天下雪,没想到已经快到上巳节。 “我听说过每年上巳节都有花船游湖。”他回忆自己这几年,说道:“不过我和清酒倒是一次没去过,有这时间,花在习武练剑上不好吗?” 更何况今年帝都可寻不到那么多花,天气太冷,春日嫩芽都没见到。 “那可不行,我和公子近几年都去。”晏明拿起竹条,对今年的上巳节期待满满,终究是小孩心性,不想错过这个难得出游的机会。 “今年怕是没有花船游湖。”沈临安提醒道:“一是找不到什么花,二是大雪这么些日子,怕是祈元河的河水都还没化冻。”他们每年都会为那些死在傀儡术下的亡魂祈福,可沈临安扪心自问,听父亲说被做成傀儡的人亡魂恐怕难以转世,几盏花灯和孔明灯又能有什么用呢,不过聊以慰藉。 晏明一听沈临安似乎有不出门的意思,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急忙转头道: “公子!这几日我听说城内将士在凿冰,帝都城内大街小巷都在准备上巳节,花船是有可能实现不了,正因为如此,听说这次节日,官府准备了许多烟花!!” 沈临安看见晏明急得脸颊通红,心里纠结要不要出门,毕竟手里还有古籍没有看完。可...晏明眼神过于期待,自从晏明跟在他身边,也同他一样被四方庭院困住,很少有机会外出。 正思忖间; 身旁谢呈渊忽然俯身,惊得沈临安心跳漏了一拍,他问道: “沈临安,上巳节那天,你来吗?” 第16章 第 16 章 暮色渐浓,祈元河两岸长街灯火若银河,无数艘乌篷船在河面游走,船身四周悬挂的灯笼倒影水面泛起涟漪。 四周还有无数祈福花灯在河面随波飘荡。 沈临安一身白衣戴了副银狐面具,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琥珀色瞳孔映着漫天星光,面具眼角的弧度勾起,加上他微微上扬的嘴唇,抱着十五站在船头,就像是趁着节日下凡游玩的仙人。 十五睁着蓝宝石一般的双眸,昂着头,仔细瞧着长街两边工匠打造的冰雕。 晶莹剔透的神仙造型,栩栩如生。 “公子,你看!” 沈临安循声看去,晏明一手指着天空,一手拿着划船竹竿:“我们的孔明灯已经飘得很高了,今日风力正好,这孔明灯几乎一直悬挂在我们正上方。” 沈临安抬头,果然如此。 长街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烟花找最佳观赏位置。 沈临安对烟花倒是没有兴趣,可想到晏明如此期待这次上巳节,便放下手中事务一同前来。 “晏明,我去船内休息片刻。” “是,公子。” 每年沈临安都是如此,不会在船外观赏景色很久,只愿意待在船内,帘子放下,船舱内是独属于他的世界,一个乌篷船,似乎将他与外界的热闹烟火彻底隔绝开。 “公子,烟花开始的时候要叫你吗?”晏明犹豫问道,这次烟花罕见,他其实不想让自己的主子错过。 沈临安转身走进船舱,没有迟疑地回道: “不用。” 晏明目送沈临安,他撑着竹竿抬头仰望天空,既然沈临安不愿意凑这个热闹,那他也不会强求,他知道公子做的所有事情都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他心中有些遗憾。 这么热闹的上巳节,似乎与船舱内的沈临安无关。 沈临安倚靠着坐在船内,抬手取下银狐面具。 十五似乎对这面具很感兴趣,从他怀中窜出,叼着面具冲到船舱外,它在外面绕着晏明走了两圈,朝河岸看了几眼,随即翘着毛绒尾巴,歪头瞧得认真,没多久又冲进船舱内,见沈临安已经闭上双眼假寐便没有去打扰,跳到桌上,环抱着面具趴了下来。 船舱内的茶还热着,冒着浅浅雾气。 沈临安闭上眼静静感受四周。 孩童嬉闹、小贩吆喝、杂耍叫好、长笛悠扬、四面八方的祈福声...... 脑海里浮现出孩童们举着手中鱼灯欢快在长街奔跑的场面,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些孩童的一员。 幼时牵着父亲母亲的手,也曾走过这喧嚣烟火,回忆甜美酸涩又夹杂着无尽的苦,他却止不住地一遍遍咀嚼。 可现在,他却再没什么勇气走进那人群里。 船身骤然失衡,猛地下沉又上浮。 “谁啊!!!”晏明撑着竹竿稳住身形,方才抬头正在看岸边热闹的打铁花,差点跌进了河里。 究竟是谁家乌篷船撞了上来? 小狐狸猛地激灵,闻见熟悉的气味冲了出去。 沈临安从回忆中被拉回,睁开双眸,下一瞬,乌发红唇同样戴着黑色狐狸面具的男子闯入视线。 那男子一袭墨色窄袖锦缎长袍,暗红衣缘点缀,红色发带高束马尾,长发稍稍卷曲。 还带着一身松雪气息...... 沈临安看他身形,再确认那红色发带,才肯定来人是谁。 “怎么?瞧得入迷?” 谢呈渊将乌木食盒放到桌上,坐到沈临安身旁。 他取下面具,十五眼疾手快,立马将他的面具叼走,和沈临安的银狐面具叠放在了一起。 沈临安诧异道:“倒是没见过你将头发散下来,没想到,竟然......” “竟然是卷的,对吗?”谢呈渊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摆盘精制的糕点:“我随我阿娘,天生卷发,以前觉得麻烦,所以日日将卷发全部束起,在这大夏,除了清酒,倒是现在只有你才看过我这个样子。” “是不是别有一番风情?”谢呈渊趁机调侃道,沈临安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呈渊说得没错,微微蜷曲的发丝,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气。 谢呈渊故意将氛围变得轻松,方才他闯入船内的刹那,沈临安睁眸的那一瞬,琥珀色的瞳孔里浸满了悲伤。 孤寂哀伤一闪而逝变得清明,他瞧得真切,不会有错。 “没想到吧,虽然我那天问你时你没给确切的答案,但我还是来了。” 他在岸边酒楼等了好一会儿,在数不清的乌篷船中,一眼看见戴着面具站在船头的沈临安。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白色方糕摆在桌上,清甜气息骤然在船内弥漫开来。 天气冷,方糕一直在乌木盒内小心放着,如今还冒着袅袅热气。 谢呈渊将青瓷盘端到沈临安面前,神色骄傲:“尝尝,我亲手做的方糕。” 松软方糕入口,绵密沁甜的味道在嘴里晕染开,沈临安看着方糕暗红内馅,低声说道: “赤豆?” 谢呈渊挑眉:“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这可是小爷我亲手做的。” 沈临安微微颔首,无意中红了眼角,帝都这边的甜食大都做得甜腻,他不喜欢吃,谢呈渊的方糕做得刚刚好,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府中的人都以为他不爱吃甜食,府内膳食上不知何时也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类糕点。 只有沈临安自己知道,上一次吃到合心意的糕点,还是阿娘做的莲藕糯米糕。 这一晃,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船舱外的晏明独自在生闷气,盘着腿撑着下巴,盯着船边的那些莲花灯不说话。 方才他本想阻止谢呈渊,可他速度太快,自己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拱进船舱。 这么些年,公子一直嘱咐自己,绝对不可进船舱打扰他。 但是,船舱内的谢呈渊并没有被自家公子赶出来—— 晏明越想越堵得慌,索性松了竹竿。 清酒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只知道谢呈渊凌晨便开始做那方糕,扰得他一夜都没睡好,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沈临安的乌篷船,清酒只开心,自己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不过这船没有人掌控方向可不行啊。 清酒思忖片刻,虽然自己没有划过船,还是硬着头皮,拿起竹竿划了起来。 沈临安吃着方糕,十五在一旁,两只前爪搭在他腿上,眼睛盯着方糕一动不动,沈临安笑着喂了它几块,小狐狸尾巴一扫一扫,吃得投入极了。 “他们说,大夏这边上巳节要折柳相赠,可是今年冬日漫长,满城也找不出一棵发了芽的柳树。” 谢呈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形锦盒,锦盒花纹和之前送衣袍的锦盒花纹一样: “我这里倒是有比柳枝更好的东西。” 沈临安被锦盒吸引目光,他看过去,发现锦盒内正躺着一株海棠花。 胭脂色悄然绽放,等沈临安反应过来,谢呈渊已经取下其中一朵,簪到了沈临安的鬓边。 长街两岸橘色灯火透进船舱内,谢呈渊和沈临安面对面,他靠得很近,近到能在这昏暗光线下看见沈临安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沈临安对上他的视线,那样热忱,看得他下意识想要退后。 谢呈渊不让他后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沈临安朝自己又拉近了几分。 “为什么不穿我送你的衣袍,这么冷的天,连斗篷也不带。”谢呈渊问的语气有哀怨,又有些哄劝似的: “为什么照顾不好自己,必须要我盯着你穿上是吗?” 沈临安理直气壮地回道:“我穿了。” 谢呈渊:“休想骗我,你这衣袍看上去不是,摸上去更不是。”他指尖在沈临安手腕间摩挲,隔着布料传来他灼热的体温。 沈临安凑到他耳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谢呈渊的耳骨上,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见的声音说道: “那是你自己没摸对地方......” 他握着谢呈渊的手,引导他指尖顺着袖口更深处探去,方才还话语间在上风的谢呈渊此刻却怔愣地任由沈临安摆布。 他指尖触碰到了温暖柔嫩的肌肤,明明只是碰到沈临安的胳膊,却让他呼吸变得急促。 谢呈渊心中暗骂一声,下一瞬摸到了熟悉的布料。 原来沈临安穿了他送的里衣。 真要命—— 谢呈渊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沈临安轻笑了声,看着谢呈渊绯红的面颊,起身要走出船舱。 谢呈渊想要紧随其后,忽然,‘砰’地一声,船身遭到了猛烈的撞击,沈临安没站稳,眼见就要倒下。 “临安!” 谢呈渊眼疾手快,一阵眩晕后,沈临安再睁眼,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那朵鬓边海棠更衬得沈临安肤如凝脂,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痴迷的面庞,谢呈渊忽然问道: “临安,我做的方糕,甜吗?” 沈临安的手抵在谢呈渊的胸膛,那砰砰的心跳声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谢呈渊的。 没等他的回答,谢呈渊的手越扣越紧,终于在沈临安张唇想要回答的瞬间; ——吻了下去。 第17章 第 17 章 清酒是头一次撑船,起初还觉得很好上手,边划还能边欣赏周边灯景,后来船头发生偏移,他一开始还能从容应对,原本心想着划船也没什么难的,可没多久,方向完全失控...... 晏明本想就这样守着天空,不放过今年上巳节的第一簇烟花,可看着看着,哪里好像出了问题,头顶上的孔明灯好像升空的方向变了,整个天空都渐渐变换。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时,他们的乌篷船已经横在了河面上,毫无悬念地撞上了后面行驶的船只。 “你们在干什么!” “会不会撑船!两个人怎么回事!” “再怎么不会也不能把船开横在水面上啊——!” ...... 两人在外慌忙跟后面的船只道歉,手忙脚乱地让船头恢复原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在船舱内发生了什么。 “谢......”沈临安未来得及发出的声音被谢呈渊悉数吞没,抵在谢呈渊胸膛的手被他紧紧攥住。 呼吸交缠,沈临安睫毛发颤,温柔的厮磨变得猛烈急切,在他失神的瞬间攻城略地。 舌尖相融的颤栗快要让谢呈渊发疯。 他从未如此渴望一个人,心底某种情感呼之欲出。 沈临安在快要被他夺去所有呼吸之时终于将他推开,两人鼻尖相抵,沈临安对上他的视线,乌黑的瞳孔里有着不容抗拒的**。 谢呈渊看着在自己怀中艰难呼吸的沈临安,他面颊绯红,眼角有股勾人的媚色,谢呈渊伸出手摩挲沈临安那轻微红肿的双唇,不依不挠地还想再来一次。 当然,如果他没看见在一旁伸着脑袋观看的十五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五后脚蹬着船舱中的桌子,前腿扒拉到沈临安身上,盯着双蓝眸大眼聚精会神地观察他们二人。 十五见二人停下,凑得更近了,在谢呈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鼻尖已经触碰到了沈临安的面颊。 “你......”谢呈渊气得语无伦次,谢十五每日陪着沈临安,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跟他抢! 谢十五面对谢呈渊的眼神丝毫不惧,眨巴眨巴一副想凑热闹的神情。 沈临安察觉到面颊上十五鼻尖带来的温热气息,倏地笑出了声。 他从谢呈渊怀中起身,整理方才被揉皱了的衣衫。 谢呈渊看着怀中佳人不再,两臂空空,意犹未尽,他恨铁不成钢看了十五一眼,哀怨道: “临安,你我...我是...”他是认真的!方才抱着人强吻还没这么紧张,想说的话不知该怎么表达。 沈临安整理衣袍的间隙睨了谢呈渊一眼,他的发丝有些凌乱,顺着薄汗贴在脸上,美人微嗔:“甜吗?” 谢呈渊怔在原地、话堵在心里,忐忑地开不了口。 倒也不是完全开不了口,只不过换一种姿势,如果沈临安没有从他怀中溜走该有多好。 若老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十五扔出这乌篷船。 沈临安冥冥之中似乎知道谢呈渊想要说什么,那一吻烫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有些害怕谢呈渊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还有,他今日为何要穿谢呈渊送来的衣衫,还穿的是贴身的里衣? 他今日,鬼使神差地让晏明将收好的衣衫拿了出来。 沈临安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越理越乱—— 他们现在是对立的身份,他们应该针锋相对,应该互相厌弃,应该都想置对方与死地。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耳鬓厮磨。 他方才是不是过于冒失?谢呈渊偏头看向沈临安的侧脸,船内昏暗,沈临安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眸光。 谢呈渊慌乱中脑海灵光一现,想起今日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物件想要赠与,从府中出发时他还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将其带上,现在他心里有些清明。 他怀中还有一锦盒,那是兄长千里迢迢寄来——母亲的白玉镯。 “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谢呈渊忽然开口,打破寂静。 十五蜷缩在沈临安怀中,享受沈临安轻轻抚顺它的毛发,谢呈渊一开口,沈临安的手一顿,他抬眸,偏头看向船外的方向,不敢和谢呈渊对视。 他今日送的东西是不是过多了,一样接着一样,谢呈渊随便找了个借口: “上次辰王送给你的玉佩不是坏了吗?” 沈临安转头看向他:“?” 谢呈渊轻咳一声:“虽然不关我的事吧,可是那玉佩毕竟也经了我的手......”他说得理直气壮,沈临安就这么看着他,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 经过他手,不是他暗中弄坏的,还有谁? 谢呈渊:“我这里有个上好的玉——” 话还没说完,‘轰然’一声,紧接着天空上噼啪作响,谢呈渊未说出口的话淹没在漫天烟花炸响声中。 沈临安不好意思继续收谢呈渊的礼物,唇边一笑,拿起桌上的银狐面具,戴上,冲出了船舱。 谢呈渊赶忙拿起自己的面具,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沈谢两人站在船头,晏明和清酒在船尾控制着乌篷船前行。 赤金烟花在空中绽放,水面倒影斑驳,像是被揉碎了的星河,火焰在空中带着长尾簌簌坠落,光影在沈临安的银狐面具上错落,谢呈渊看着出神。 人群中欢呼声此起彼伏,沈临安很久没有这么舒心,此刻的他仿佛不再是往年那个孤独的人,他将所有积压在心头的痛楚都抛诸脑后,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 眼角余光里看见谢呈渊朝着他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 沈临安小声提醒道:“谢呈渊,我们不能这样。” 谢呈渊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为什么不可以?” 沈临安仰着头,不去看谢呈渊探究的目光,他们之间隔着仇恨,隔着千山万水: “终有一日,你会回到昭国,你会回到战场。”沈临安侧目看向他:“谢呈渊,你生来属于杀场,你能取得赫赫战功,而我,只能待在大夏,只能待在沈府,终其一生都不能自由。” 谢呈渊明白沈临安说的话,他深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昭国,不过他现在还在大夏。 而且,沈临安方才没有直接否定自己对他的感情,谢呈渊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了沈临安的话语,顿时心理好受不少。 他现在只想留在这里护着沈临安,帮沈临安处理好傀儡术的事情。 方才也许真的是自己过于冒失,谢呈渊一时放弃了将玉镯交给沈临安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来日方长,若是现在就将玉镯交予他,沈临安肯定会被他吓跑。 谢呈渊站在冷风中平复了些心情,他很郑重说道:“你放心,我知轻重。” 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谢呈渊继续说道:“对了临安,我最近抓到了一个在你沈府周围徘徊的黑衣人,从身手来看,应该是和上次沛城出现的那些人是同伙。” 沈临安很是诧异:“有问出什么来吗?” 谢呈渊:“你放心,这几日我一直在盘问,暂时没有问出什么,不过我发现一件更蹊跷的事情。” 沈临安被谢呈渊钓足了胃口:“什么事?!” 谢呈渊很慎重地俯身在他耳边说:“那人受伤后恢复的速度极快,而且这几日不吃不喝身体也没有变得虚弱,颇有些半人半傀儡的意思。” 沈临安眸中亮起了火焰,谢呈渊承诺道:“下次我们找个机会,我带你一见便知。” 只要他们并肩,一定可以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傀儡术。 人群熙熙攘攘,众人的目光都在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上,唯有一位男子,束发蒙面,披着黑衣斗篷,站在河边,凝视远处乌篷船上一黑一白相伴的身影。 两名男子长身玉立,戴着面具也难掩贵气,时不时靠在对方耳边说话,看上去像是一对知己好友。 “王爷,咱们还要看多久的烟花,再等下去,恐怕太子殿下要发怒了。” 身旁护卫朝音好心提醒道,但是靖王还是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两人本想着感受一下市井烟火气之后便赶紧入宫,可靖王自己也没想到,当他看见那两人身影时,会再也移不开视线。 “当年和司瑜初见,也是在上巳节。”靖王声音沙哑,眸光沧桑,朝音见状,不舍得打断。 那年花船游湖遥遥一见倾心,算来,靖王已有多年没有回到帝都过上巳节。 不是回不来,是再也没有必要回来,是自己刻意避开。 他一眼认出沈临安和谢呈渊,看着他们二人,脑海里想起了当年游湖乘兴,恣意潇洒的自己。 靖王深深叹了口气,今日是太子命令他回帝都述职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太子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转身,不再去看那刺眼心酸的画面:“今年的烟花甚好,只可惜,我再也没了可以相伴游湖之人。” 第18章 第 18 章 自新岁以来,寒气凛冽。 乌篷船行驶到终点,晏明驱使船只靠岸,沈临安站在船头,垂眸凝视着那些随河水继续向前漂流的莲花灯。 那些莲花灯就像是零碎的星光,承载数不清的祈福,朝着东面群山的方向、河流的下游继续远去。 东面定神山脉的雪还没有化完,映着今日的月光格外好看。 今年雪灾好不容易在近几日才有渐停之势,原本年年会在上巳节出现的花船游行今年也不得实现。 “现在整个帝都怕是都找不到一朵花。”谢呈渊一脚踏到岸边石阶上,转身朝沈临安伸出了手: “来。” 沈临安看着他伸出的手掌沉默片刻,随即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借力一脚跨上岸。 “可是你送我的海棠是哪里来的?” 沈临安轻轻抚着鬓边的那朵海棠问道。 两人并肩而行,谢呈渊嘴角勾起: “那可是我托人从昭国送来的西府海棠。”他们打算一起走到长街尾后再分开,人群越来越密集,有不少孩童握着鱼灯在谢呈渊和沈临安之间来回穿梭,谢呈渊走到沈临安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饶是西府海棠极其耐寒,可也经不住大夏这几个月的雪灾,我是把它放在房内,每日细心照料着,好不容易今日才开了几朵。” 谢天谢地,这西府开海棠开得可真是时候。 沈临安听闻久久不语,任由谢呈渊握着自己的手腕,两人静静在人群中走着,仔细观察周边的摊位,感受着喧嚣的同时,沈临安得嘴角也渐渐浮上抹淡淡笑意。 这两人走过长街时,周围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长身玉立的公子,就算是戴着面具,却风姿难掩。 特别是沈临安鬓边的那朵西府海棠,更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其中就包括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跟在身后的辰王。 辰王今日一身浅蓝色长袍,将平日里自己喜欢佩戴的环佩全部取下,一直默默地跟在沈临安和谢呈渊的身后,他早在游湖时就开始观察他们。 辰王本也早就在上巳节等着沈临安,上次的暖玉碎了,他知道沈临安没什么其他爱好,唯独偶尔会收藏一些玉石,于是这次特地又带了一枚上好的玉佩准备在上巳节相送,可没想到当他发现沈临安的乌篷船之时,有人快他一步。 “小王......公子,咱们要上前打个招呼吗?”身旁亲信不合时宜地问道:“公子不是准备了礼物吗,总要上前搭话,这礼物才能送出手吧。” 辰王看都没看他,脸上阴郁更甚,因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完全就是谢呈渊和沈临安衣袖下牵着手的画面。 “打招呼?打什么招呼,我要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告诉他们‘你们不知道吧,我这个丑角一直跟着你们!’吗?!!” 身旁亲信看着自家主子额头暴起的青筋,掩盖在衣袖里攥紧的拳头咔咔作响,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沈临安察觉到身后总是有道挥之不去的视线,忽然驻足朝后看了一眼。 可人群攒动,上巳节许多人都戴着面具,乍一看并未有何不妥。 谢呈渊注意到他停下:“怎么了?” 他也同时朝后看去,没想到他一眼便对上了辰王的视线,虽然辰王今日不同往日特地乔装一番,平日里那些碍眼的金银珠宝全部拿掉,但谢呈渊依旧能一眼认出。 这么好的氛围,真是倒胃口。 他侧目看了一眼沈临安,沈临安的眼神暂无波动,也没有将视线停留在任何一人的身上,看上去并未发现辰王。 沈临安疑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的幻觉。” 刚一转过身,便被街道右侧的傀儡摊位吸引。 摊位前坐着一名老者,那老者看见沈临安在他摊位前驻足,抚摸两把自己苍白的胡须,颇为欣赏地向沈临安介绍: “这位小公子,可是看上了在下所做的傀儡?” 那老者看上去垂垂暮年,可是细看之下便能瞧出端倪,他的眼睛不似老人浑浊,在今夜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澈。 摊位上是四五个提线木偶,有的手掌大,有的半人高,无一例外的都穿着极其破旧的戏服,傀儡的面容上遍布蜘蛛丝网般的裂痕。 沈临安指尖扶起一傀儡低垂的脑袋,看见那傀儡全白的眼珠时,转向老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 “老先生,这帝都上巳节的摊位可不好占吧。” 这些傀儡粗制滥造,根本不像是为了上巳节精心制作并打算售出的样子。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年纪大了手艺不好,这位小公子虽戴着面具,可我一眼便看你贵气凌人,要不买下老身的傀儡,也算是积德行善,让我有口饭吃。” 老者拉起傀儡提线,那傀儡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沈临安俯身行了一个礼。 事有蹊跷,那老者提线木偶时在他破布长衫衣袖口处露出了一小截年轻肌肤! 谢呈渊在刹那间紧紧握了一下沈临安的手腕,两人同时后退一步,站在他们身后的晏明和清酒也同时将手搭在了腰间剑鞘上。 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 寒光一现,那老者抬眸下一瞬便猛地朝沈临安扑了上来。沈临安被谢呈渊拉至身后,玉衡出鞘,两件剑在人群中碰撞出激烈火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摊贩惊呼着跑开躲避。 人群中忽然传出无数声嘶吼求救。 谢呈渊握紧沈临安的手腕却被骤然涌动的人群冲散。 离他们不远的辰王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杀了个猝不及防。 沈临安的声音消失不见,清酒出剑相助,晏明立马在人海中寻找公子的身影。 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方才还热闹的长街忽然混乱不堪,哭声骂声一片。 “二打一,那可不行啊!怎么能欺负老人呢!”当老者一改之前伪装的声音,现在已经完全是青年声线。 只见他一手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扒去,顺手将披在身上的破布衣衫扯掉,一身黑衣夜行劲装,衣襟前的铜扣上印着火焰纹样,身形矫健,黑发带束着高马尾在风中飘扬。 白光一现,原本摊位被玉横劈成两半,剑气将那些破碎傀儡打得粉碎,扬尘四起。 “至于这么生气吗?这些傀儡可是我花了一个晚上才捏好的!”那男子转身看一下身后的摊位心痛道: “虽然长得丑,可不至于给我全毁了吧!我还想卖两个铜板呢!” 谢呈渊眼角余光没有看见沈临安的身影,此刻心急如焚,咬牙道:“找死!” 面对谢呈渊和清酒的进攻,那男子没有选择正面对抗,迂回几招过后,忽然纵身一跃,半蹲在岸边的冰雕上,眯着眼向前面哄闹的人群眺望。 眼见谢呈渊的剑光已经飞来,那男子突然又笑道:“我今日可不能死在这里,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整个冰雕在谢呈渊的剑光下碎冰四溅,那男子早已翻身一跃,借着檐角,朝着哭喊声最凄惨的地方奔去。 男子身影转眼消失,长街上的人太多,谢呈渊一时无法跟上。 清酒:“公子,要追吗?” 谢呈渊摇摇头:“他跑那么远,应该不是追着临安去的。”他现在只想赶紧看到沈临安的身影,确保他安全。 谢呈渊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他现在才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变化,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是惊恐,他和清酒纵深一跃到高处屋檐上寻找沈临安的踪迹。 刚一站上房顶,谢呈渊眉心一跳,他竟然在房顶处闻到了空中弥漫着很浓——血腥味。 沈临安被拥挤的人群被动推着走,他好不容易挤到一条小巷中,小巷昏暗无比,越深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本想转身离开去寻找谢呈渊他们,可是在转身的刹那间却听到了几声哭声。 沈临安朝着小巷深处走去,一直到远离长街,将后面哄闹的人群远远甩在身后。 哭声在一拐角处逐渐清晰,沈临安侧身一看,却意外看见晏明。 周围夹杂着两股血腥味,晏明持刀的右手无力低垂,整个臂膀鲜血淋漓,血顺着手臂、滑过刀刃,一滴一滴溅在青石板路上。 他的左手护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在他怀中止不住地哭泣。 在他们的身前横躺着一具黑衣人尸体。 沈临安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他连忙上前:“晏明!” 晏明看见沈明安先是安心,然后见沈临安身后毫无一人,下一瞬便皱起眉头:“公子,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剑指面前的尸体说道: “公子,我刚才在找你的间隙中听到有孩童哭声便前来查看,没想到看见一个黑人抓着孩童飞檐走壁正欲离开,我上前将这孩童救下。” 沈临安看见那黑衣人惨白的面庞:“这不是普通的黑衣人,他脸色白得像死人,眼睛里不见瞳孔。一般的黑人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你伤成这样。” 晏明右胳膊伤地不轻,满头大汗说道: “没错,恐怕是被做成傀儡的黑衣人,力气极大,血腥味比活人更重。” 远处传来官兵疏散民众的声音。 “我们先去将孩童交给官兵,晏明你手上的伤很重,必须要去找个大夫!” 沈临安心中还没来得及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刚转身,便看见小巷尽头站着个男子——似乎早已等候他们许久。 那男子清澈的双瞳,与方才摆弄傀儡的老人如出一辙。 他缓缓举起腰间佩剑,笑得开怀,一步步朝着沈临安他们走来:“他们都去抓傀儡了,还是我运气好,遇到了比傀儡更有价值的东西。” 晏明刚想冲上前,沈临安却快他一步夺走了他手中的长剑,将他和孩子护在身后。 月光泼洒沈临安半身,他抬手取下银狐面具,松手,面具跌落。露出夜色雕刻下的清隽眉骨、如玉石般润泽的冷白肌肤。 琥珀色瞳孔杀气翻涌: “运气好?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宫人沿廊下等候,所有人低眉垂眸,恭恭敬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须臾,殿门徐徐被打开,首领太监同禄看见视线范围内缓缓出现一墨绿色衣摆。 同禄耳聪目明,立马抬手指示侍从们进入殿内侍奉。 靖王站在太子寝殿外等候许久,今日怠慢了些进宫述职时间,不过从太子这边来看,似乎并未耽误什么要事。 或者说,这正是太子想要让他看见的画面。 身着斜襟墨绿宽袖长袍的男子双眸失神,身体朝着殿外、朝着靖王的方向走去。 倒不是想要去拜见靖王,他只是想离开这噩梦一般的囚笼。 快要走到靖王面前时,男子眼神缓缓聚焦,恍惚间才看见靖王站在这天地之间。 “靖王。”男子拱手道,靖王点头示意,男子未言其他,脚步虚浮,咬着惨白唇角,撑着一口气,朝着靖王身后,步履蹒跚。 男子鬓边的汗还未干,额前碎发紧紧贴在惨白面庞上。 经过靖王身边时,男子踉跄间差点摔倒,微风拂过男子凌乱长发和衣摆,靖王下意识想要搀扶,可男子稳住了身形,靖王扶了个空,方才发丝滑过指间稍纵即逝,仿佛错觉。 靖王闻到一股旖旎缱绻的味道。 他回首目送男子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影子随着月光被远远落在身后,身形消失后,影子也不复存在,月色依旧。 可靖王总觉得,错愕间似乎看见那男子走出了一条血迹斑斑的路,他不自觉地在衣袖间握拳。 那种趋于权贵的屈辱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二哥久等了。”太子容光焕发地把玩手中琉璃盏,看着在寝殿中屈膝跪地的靖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刚才那个人,像吧。” “微臣听不明白。”靖王半跪在地,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刺破掌心,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微臣从未见过这男子。” “哦~~~是我忘了,二哥自然是没见过。”太子放下手中的琉璃盏,假装很认真的解释:“此乃新晋状元。” “你虽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你。”太子冷哼一声,视线落在靖王身上:“之前我与他第一次单独在御书房相见时,他对你在民间的声望倒是很认同。” “怎么样,二哥喜欢吗?” 太子满意地看着靖王的身躯一僵; “不,微臣对他并无他意。” “太子殿下中意之人,臣怎敢肖想。” 靖王嘴角扯起的那抹假笑很是难看,但是他这副不得不听命于人的认命神情倒是让太子心情愉悦。 太子就是要让他知道,他什么都争不过他。 人也好,太子之位也好,整个大夏也好—— 靖王抬眸,满是虔诚,他看着太子。 太子对上他视线,走下台阶,端着琉璃盏围着他绕了一圈,接着停在靖王身前,仰头将琉璃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我很喜欢这个新科状元,若是哪天二哥你也对他动心,只管告诉弟弟一声。” 太子忽然俯身在靖王耳边说话,他一身酒气,一身风月气息: “和二哥共享此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二哥可别说什么违心话,做弟弟的我可清楚得很,二哥口味和我看人的口味可是极其相似的......” 靖王的脸上还挂着假笑,脸色惨白如纸,太子将所有尽收眼底,他忽然大笑几声,直起身子将琉璃盏砸碎在地。 衣袖一挥:“起来吧二哥,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赶紧召你前来。” 靖王入座,刚才只像是兄弟间的小插曲,他面色看上去又恢复如常。 “我现在也不想跟你卖什么关子,二哥,你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偏远地方任职,但是我们大夏现在的近况你应该也清楚。” 靖王说道:“无论陛下有何需求,微臣定赴汤蹈火。” 太子微微挑眉:“二哥真是变了,如今在弟弟面前也这么多官场话。” “我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二哥,沛城那里除了沈临安带回来的碑文,还有什么东西?若可以,我希望你可以私下将那石碑带回帝都,动作需掩人耳目。” 靖王眉心一跳,心知早晚有这么一天:“沈临安只是在沛城发现了阵法和石碑,并没有发现其他;陛下,将石碑带回这件事情,微臣恐怕不能办到。” 太子问道:“为何?” 靖王直面太子眼眸中冷光: “石碑已经被毁成齑粉,和石碑有关的阵法也已经无处可见,因为那洞穴已经坍塌。” “被毁?被沈临安毁了?” 太子声调越来越高,殿内宫人瞬间跪倒在地。 他怒不可遏:“你可知那石碑和阵法对我们大夏来说有多重要!”准确的说是对他们皇族,这关系到他们能否继续掌权。 “靖王,你不会不知道自从没了那傀儡术,我们大夏明面上看上去和昭国不分上下,可是近些年已经出现被昭国压一头的趋势。” 当年大战,两方都伤了元气,可没想到昭国最先缓了过来。 “你怎么能让沈临安在你的地盘做出这种事情!废物!” 靖王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子,原本他的心还在砰砰乱跳,现在他倒是沉稳了起来。 之前猜想洞穴和阵法之事可能和太子有关,可现在看来,似乎太子并不知情,远坐帝都龙椅的太子也只是仅仅得到一些密探消息而已? “那谢呈渊呢?!”太子站起身,紧追不舍地问道: “谢呈渊去那个地方干什么!他要去那里杀了沈临安吗?为什么辰王派去的人都被谢呈渊给杀了?!” 他最好不要拿到了和傀儡术有关的重要信息,如果真的让他知道了什么,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夏。 靖王脑海中浮现沈谢二人在乌篷船船头并肩的画面,面色冷静地和太子说道:“微臣并未看见什么谢呈渊,在沛城一直与微臣相处的人只有沈临安。” 靖王没有发现谢呈渊?这么说来谢呈渊是真的一直有暗中潜伏在沈临安附近想要将其毙命? 太子看向靖王的眼神中又多了几许探究,他的人都能打听到谢呈渊在沛城的消息,而靖王在自己的地盘里竟然不知道谢呈渊的动向? “靖王,你最好不要跟我玩什么把戏......” 若是靖王和谢呈渊联手......这种事情也不是不会发生。 太子手中另外一个琉璃盏已经被握出了裂痕,话还没说完,殿外一侍从连滚带爬地冲进:“太子殿下,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那人跑着冲着跪倒在了太子面前,手上身上满是淋漓血迹,看上去是染上了别人鲜血。 “什么事情!慌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身旁首领太监同禄大声呵斥。 太子不耐道:“说!” 那人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跪着侧身,满是染着污血的手颤抖指着殿外: “殿下!祈元街道死了人啊!傀儡!好多傀儡出来杀人了!” 刹那间宫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靖王瞳孔骤缩,几乎是同时和太子朝那侍从走去,两人异口同声大吼道: “你说什么!!!” 祈元大街乱成一团,辰王平日里是个混账,那些从未接触过辰王的将士也曾有耳闻。 今日更是见到了真人,真人比传闻更甚。 将士们疏散民众朝着东面广场行进,而辰王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不仅没有加入到疏散民众的队伍中,还不停朝着西面、朝着和人群涌动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临安!临安你在哪里!”辰王和自己的随从走散,不顾一切地在人群中寻找沈临安的身影,他找得满头大汗发髻松散,不知何时还跌了一跤,身上脸上有些污渍,随身的佩剑也不知所踪,面对和他逆向而行的百姓,还十分不耐。 而此刻的沈临安手持长剑,正在直面黑衣男子。 沈临安的动作太快,白衣若流云,衣袂破风骤然响起,寒芒一现,那男子被迫反持剑柄挡在身前,下一瞬右手腕一阵剧痛袭来。 沈临安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差点砍掉那男子整个右手掌。 男子吃痛后退,他诧异看向沈临安,周身凛冽剑气还未退散,那身白衣已悄然落地,再次挡在了晏明和那孩子的身前。 晏明能看见他有些微微颤抖的背影,许久不能打斗,沈临安也不知自己身体的颤栗是出于害怕、还是激动? 那男子低声嘀咕:“奇了怪了,从未听说过沈临安还会武功。” “云鹤,说了多少次,江湖传言并不可尽信。” 身后一个沉闷声音响起,名为云鹤的男子猛然转身,看见了另外一个和他身着相同的男子,那人身形削弱,比他还要高上一头,利落乌黑短发戴着个墨色抹额。 “竹隐,你怎么来了!”云鹤开心问道,一时忘记手腕疼痛,就算是临安武力深不可测,此刻有竹隐在他身旁,他现下也安心起来。 竹隐视线一直在沈临安身上,他环抱自己长剑:“长时间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找到了好东西。” 云鹤转过身,将右手的长剑换到左手上,咧嘴笑着看向沈临安,微微侧目朝着身后的竹隐提醒道:“可不能伤着他,得留着他的命带回去。” 竹隐听闻,没有表情微微颔首道:“确实。”他缓缓拔出怀中黑色寒剑:“确实是个大收获。” 云鹤大笑几声,眼眸中尽是兴奋:“是啊,那些傀儡怎么能比得上沈临安!” 二人刚冲上前两步,只觉身后一股杀意袭来,竹隐反应极快,反手将身后袭来的长剑格挡,云鹤左手持剑慢了一步,剑光带着杀意闪得他睁不开眼,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另外一柄长剑刺穿肩膀。 要命的掌风朝着他们面门袭来,竹隐一把将云鹤拉回,硬生生扛下这阵掌风,二人连退数十步。 “好厉害的内功!”竹隐一只胳膊揽着云鹤半跪在地上,他的右手被刚才的内功震地止不住发抖。 两人抬头一看,云鹤看出是刚才陪同沈临安的二人,捂着流血的胳膊,强撑着笑道:“动作可真快。” 竹隐看见月下来人,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面庞忽然起了波澜,他认出了谢呈渊的那一袭微卷长发和玉衡剑: “小世子!” 云鹤诧异道:“是小世子?”是那个阁老经常提及的小世子? “是葛老之前说一定会加入我们焚机阁的小世子?” 竹隐点点头。 云鹤心中一震,若是真有这么武力高强的人进入焚机阁,那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可下一瞬,云鹤回想起之前与此人对峙的画面,视线紧盯着已经护在沈临安身前的谢呈渊,罕见地敛去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站起身,抹了把嘴角血迹,预感不妙的对身旁竹隐说道: “这不对吧,谢呈渊为什么要护着沈临安?” 第20章 第 20 章 这么些年,沈临安一直在用自己的内力和体内的傀儡之力相抗衡。 他的武功是已经去世的师父教的,这世上之前除了他的师父和晏明,谁提到沈临安,都要厌弃说上一句: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谢呈渊和清酒及时赶到,可现在的晏明眼里只有沈临安的背影,他不知道沈临安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多余的内力可以和对面的男子纠缠。 “公子......”晏明小声询问,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若不是他来到这小巷中救这个孩子,若不是他被傀儡所伤,也不会出现如此局面,若不是他执意想要来到这上巳节,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察觉到晏明的不安情绪,沈临安回眸小声安抚: “这几日我有解读出来一部分碑文的内容,暂时掌握了可以压制体内傀儡丝的心法,你放心,我没出什么事,相反,我现在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只不过不能杀人罢了。” 沈临安方才确实是有机会杀云鹤,运气好的话那一剑其实可以要了他的半条命,因为云鹤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 轻敌。 可是这么做的话,体内的傀儡丝会躁动不安,所以沈临安才会选择砍掉他的手。 其实体内的傀儡丝已经在叫嚣,想要驱使着沈临安拿下面前两名黑衣男子的命。 云鹤和竹隐此刻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意思,他们两人皆收了剑。 竹隐向前走了几步,朝着谢呈渊拱手恭敬道:“我们二人乃是焚机阁杀手。” 谢呈渊眼眸中有些疑惑,他转头看向沈临安,二人视线对视,皆是不解: 谢呈渊不爽道:“我管你什么东西!” 谢呈渊看着还想继续向前走的竹隐,举起手中长剑,剑指他们二人,眸中的杀意汹涌: “再往前,我立马要了你的命!” 竹隐怔愣住,他面色凝重向谢呈渊解释:“小世子被囚禁在大夏多年,对外界情况了解不清楚也是有的。” “我们焚机阁乃是昭国成立的地下组织,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杀尽天下傀儡。” 沈临安手中还握着剑,竹隐这话此话一出他更是疑惑:“今日放出这些傀儡的人不是你们?” 云鹤耸耸肩,无奈笑道:“我们焚机阁今日潜伏十人来到这大夏,首要任务是来捉傀儡的,如果没有我们的人在,恐怕长街上的那些将士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疏散群众。” 竹隐点点头,很是认同:“若不是其他人正在帮忙捉拿傀儡,现下整个祈元河的河水早就已经染成红色。” 谢呈渊放下玉衡,虽然没有剑指云鹤和竹隐,可玉衡依旧挡在沈临安的身前,他侧目对沈临安说道: “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我和清酒找你们的期间确实发现有不少神秘的黑衣人正在捉拿傀儡,不过当时我们并未多想。” 沈临安收了剑:“那你们可知这批傀儡出自何处?” 云鹤一副想当然的样子,见双方已经没有打斗的意向,又恢复了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环在胸前,歪着头: “那还用想吗,左不过是那些曾经是沈氏手下的氏族,听说百年前有另外三个氏族供沈氏驱使,可惜我们也不知道有那些氏族,现在打听到的,也只有传闻中早已消失的观氏?” “我们也不知道为何沈临安这边不能再唤醒傀儡后,其他地方会再次出现傀儡,阁老猜想到可能是这些氏族偷偷获得了什么启动傀儡秘术的阵法?我只记得阁老说过这几个氏族似乎之前也能培养出傀儡,但是后面被沈氏的血脉压制,多年后就再无消息,只不过他们现在所造的傀儡不如沈氏的灵活,看样子,现在大家都处于试验阶段。” 谢呈渊听到这话满是疑惑,焚机阁的消息看上去确实比他们要灵通许多,他转头想要问一下沈临安是怎么想的,可是却在月光下看见了沈临安白到瘆人的面庞。 就连站在沈临安身后的晏明也是双唇微张,一脸毫无血色的模样。 “怎么了临安?!” 云鹤看见谢呈渊这关心的模样,嘲笑道: “还能是怎么样?听见有其他氏族照样可以研究出傀儡秘术,他们沈氏不再是一家独大,但是自己又不能立马唤醒傀儡术,所以听见这些消息心梗了呗?” 周遭一片寂静,沈临安根本感受不到身旁谢呈渊的询问,也听不见对面云鹤的嘲讽,他看见他们二人的双唇一张一合,却静得可怕。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观氏!观氏?! 什么叫早已消失的观氏? 他的师父,在父母双亡之后陪伴他无数个日夜的师父,在几年前骤然离世的师父,是他亲手埋了师父,他还亲手将师父赠与他的佩剑也一同放在那坟冢里。 他的师父,名为观玉!! 沈临安耳中轰鸣,眼前一黑,就这么倒在了谢呈渊的怀中。 云鹤和竹隐离开大夏,云鹤受了伤,他坐在马车内看着闭目养神的竹隐,回想起今日经历的种种,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你说这谢呈渊是怎么回事?” 云鹤百无聊赖地躺在马车内,似自言自语道: “沈临安晕倒了,沈临安护着的那个小跟班也受伤了,多好的机会呀,如果我是小世子,就算不将他一剑毙命,也要将他带到焚机阁交给阁老处置。” 竹隐不耐睁开眼:“那可真是个好办法,你当时怎么不赶紧将这个想法告诉小世子,你现在在这马车内说什么,或者你可以下马车,现在回头可能还来得及。” 云鹤翻了个白眼,他将竹隐替他去买的糕点一口塞了满嘴,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嘴里就不能说点好话?我这不是奇怪嘛。” 糕点太干,云鹤仰头喝了杯茶润了润: “你又不是不在,小世子当时的脸色有多黑你是也看在眼里的,只怕咱俩要是往前多走一步或者长剑出鞘,哦不,不用完全出鞘,出鞘一寸的话,咱俩恐怕下一瞬就没命了。” “他那脸色倒是比傀儡还要恐怖,你没见他护在身临安身前的那个样子,像个囚笼野兽,亮起獠牙要吃人。” “可惜呀,也不知道小世子什么时候能加入我们焚机阁。”说完他又喝了一杯茶,很是嫌弃的看着纸团中包裹的绿色莲花样式的糕点: “话说这大夏的糕点怎么这么甜啊,腻的我有点恶心,多亏小世子还能在那里待那么多年。” “大夏这边的糕点风味就是这样的,特别是帝都,百姓嗜甜很是夸张。”竹隐拿起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道: “不过听说不足半年小世子就会回到昭国,如果是阁老出面的话,让小世子加入焚机阁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回到昭国之后就会自愿加入焚机阁,然后对那沈临安动手了吗?”云鹤小声嘀咕道,将剩下的两块糕点全部推到了竹隐面前:“咱们还不如把心思放在这次抓到的十个傀儡身上,最好顺藤摸瓜,找到窝点。” 竹隐思忖片刻:“我看小世子不见得会对沈临安动手,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云鹤瞪大眼睛问道:“是吧!我也觉得他们俩的关系微妙,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小世子怕不是在这大夏这边被下了什么蛊吧,但愿他能顺利回到昭国,到时候我们可以请阁老出来给他驱驱魔。” 驱魔? 竹隐眼皮一跳,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鹤:“下蛊?沈临安的那一副皮囊,还需要下什么蛊吗?” 皮囊? 云鹤像是被什么刺中一般,猛地在马车里站了起来:“好啊你,竹隐你是不是看上沈临安的皮囊了?所以你才能这般感同身受?” 他双手环在胸前,皱着眉朝着竹隐摇头道:“色令智昏啊竹隐。” 竹隐被他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索性再也不听他在身旁唠叨什么,吃完了最后两块糕点之后硬是闭上眼休息,拒绝和云鹤再说一个字...... 沈临安意识混沌,在回忆起自己亲手将师父尸身掩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时,倏地看见自己转身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移步换景,大雨滂沱下的坟墓突然变成了尸山血海。 鹅毛雪不停飘落,周围像战场,又像雪山; 银色铠甲上满是暗红血迹,血腥味让人透不过气,沈临安手上拿着一把红缨长枪,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 长枪在身后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天空飘着雪,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面色发青发黑,沈临安根本听不见周围有任何的心跳声。 鹅毛大雪落在血浆长河里,遍地都是红色的冰碴。 沈临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他仰头看着太阳的方向,一直朝着东方走着。 他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临安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最终在路过一个血泊时,倏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血湖,湖面上还漂浮着面目狰狞的尸体,血色结了冰,但是沈临安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刚才路过时似乎听见了心跳声。 扑通扑通,湖水随着心跳声逐渐泛起涟漪。 沈临安握紧手中的红缨枪; 忽然,狂风平地起,那血色湖水里竟爬出一只白狐! 狐狸睁着一双猩红兽瞳,缓缓走过冰面。 狐狸围着沈临安绕了一圈,从血湖上来却是通体白毛,丝毫未染血迹; 可是沈临安看着狐狸上岸后的脚步,雪地里分明映着血印兽爪足迹。 沈临安挪不动身子,脑海中一个熟悉又恐怖的声音响起,蛊惑人心,那狐狸就这么盯着他,好似在笑: “需要......我的力量吗?” 第21章 第 21 章 沈临安半信半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出的话在寒风里消散,狐狸尾巴扬起,谄媚蹭着染血脏污的衣角。 狐狸仰头半晌,眉眼弯弯,竟咧嘴笑起来。 血湖里波澜渐起,浮尸在血水里仰起头,岸上死去的士兵在雪地里撑起身子。 有风声、哭声...... 沈临安后退一步,后悔自己方才问出的那句话,他想阻止一切,可眨眼间狐狸猩红瞳孔变得煞白,嘴角裂至耳后根,獠牙尖渗出鲜血滴在雪面,呼出的热气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雾。 恍惚间那张狐脸竟变成人脸,人脸容貌瞬息万变,非男非女,似乎有千万人的容貌从狐狸面容上转瞬即逝。 沈临安像是听见了千万人的哀嚎:“我要你上供千千万万的魂魄!!!” 狂风四起,遮云蔽日。 恐惧从脊骨蔓延,沈临安手握红缨枪后退一步,没想到这一退,身体失去平衡,坠入万丈深渊。 “不要——!” 轰隆一声雷响,沈临安在数道闪电中从床上惊醒。 心如擂鼓,沈临安摸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光芒映着沈临安的惨白面庞不似活人。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身上被汗水湿透,里衣粘在肌肤上,冷得刺骨。 手边传来毛绒的触感,沈临安垂眸,看见身旁睡梦中被惊醒的十五,有那么刹那间恍若看见梦中猩红兽瞳,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十五见状赶紧窜到床尾处。 “临安——!” 又是轰隆一声巨雷,惊雷落在庭院中,雷霆之势像是冲着他而来。 沈临安在雷声落下的刹那间被拥入一个温暖坚实怀抱,怀抱温度将周围的冷气隔绝。 有人一下又一下地安抚他后背、亲吻他额头。 “没事了没事了......” 是那个熟悉、能让他安心的松雪气息; 沈临安在谢呈渊怀中稳了心神,他无力倚靠在谢呈渊怀里,任由谢呈渊紧紧箍着他。 “后来,发生何事?”过了许久,沈临安终于哑声开口,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混乱长街回到府内,只记得当时眼前一黑,然后便陷进梦中。 那个梦是如此真实,沈临安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 那狐妖站在深渊边笑着凝视他的眼神历历在目。 “你晕倒后,我把你带回沈府。”谢呈渊下巴轻蹭着沈临安的面颊,沈临安的脸好冰,冰到不得不让他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晏明和那孩子都没事,你放心,倒是你让我悬心两日。” 大夫说沈临安并无大碍,可谢呈渊一直守在他身旁,却总不见他有转醒趋势。 “谢天谢地你终于睁眼。” 沈临安听见谢呈渊上方沙哑的嗓音便知这两日他并没有休息,安抚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刚才,梦魇而已。” 远远躲在床榻另外一角落的十五还在瑟瑟发抖,沈临安轻唤了声,十五抬起头颅盯着沈临安,却不似从前般听话,依旧躲在角落里不愿向前一步。 “我见你方才看见十五吓了一跳,十五可能也没见过你这么差的脸色,缓一会儿就好。” “我方才,梦见了一只狐妖。” 谢呈渊问道:“让你梦魇的狐妖?” “这世上虽传闻一直有精鬼神妖,可我倒是从未见过,活了这么多年,目前也只见过那些不人不鬼的傀儡。” 沈临安将方才梦中的情境一点点向谢呈渊描述。 谢呈渊听闻后眉头越皱越深,他双手握紧沈临安的胳膊,二人在床榻之上面对面: “临安,我向来不信什么妖鬼神怪,但我觉得你的这个梦绝不是空穴来风。” 沈临安和他想到一处去。 谢呈渊继续说道:“还记得沛城的那个洞穴吗,那里面的石像......”他语气顿了顿,没敢再往下说下去。 沈临安给他补充完整:“狐首人身。” 谢呈渊想起自己拔剑将那石像劈开的画面,心中头一次有了后怕的感觉: “临安,我后悔将他石像劈开,会不会是我对那狐首石像不敬,所以有什么奇怪的诅咒落到你身上。” 谢呈渊握着沈临安胳膊的手越来越紧,慌张写在脸上。 沈临安拍了拍谢呈渊的手:“沈氏本就深受诅咒数百年,死于沈氏傀儡下的士兵、还有那些成为傀儡魂魄不得安息的人成千上万,你就砍几个石像能有什么影响。”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赶紧将所有的古文破解,紧接着还要去会一会焚机阁口中的其他几个氏族,他们手中现在究竟掌握多少消息,沈临安不敢想。 还有观氏......观玉...... 那年寒冬,师父死于恶疾,他命令沈临安将自己埋葬在定神山脉。 那是沈临安在父亲母亲去世后唯一的倚靠,师父对他来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可他若真是观氏的人,那他后面陪伴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教他武功,教他走出失去双亲的阴霾。 父亲母亲走了,沈氏所有的叔伯也都走了,沈氏一夜之间被颠覆。 唯有师父还留在他身边。 师父不是一直都是父亲母亲的好友吗? 若是他留在沈氏是别有目的......他心中想否认这个猜想,可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他,观玉成为他的师父绝不是碰巧。 窗户被外面狂风猛地掀开,暴雨飘进房内。 谢呈渊看着沈临安虚弱的笑容,明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心底有苦味蔓延,他起身,替沈临安拢了拢被子: “我去把窗户关上,近日夜里忽然起了暴雨,闪电雷声不断。” 沈临安看着他走到窗柩旁关上窗户,将所有风雨隔绝在外。 谢呈渊又走回来,坐在他旁边,他想扶着沈临安躺下:“你再休息休息,我待在这里陪你,不用怕梦魇,有我在。” 谢呈渊将沈临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那是漆黑夜里唯一的温暖。 谢呈渊要扶他躺下,可沈临安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我要去个地方。” 谢呈渊:“?” “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躺了两天身体虚弱的不像话,更何况现在外面狂风暴雨,在狂风暴雨里面淋一趟,你的身子还要不要。” 沈阳的语气很坚定:“你陪还是不陪。” 谢呈渊无奈叹口气,将沈临安搂进怀里:“陪!” * 暴雨如注,这一场迟来的春雨似乎要将漫长冬日里的雪水全部冲刷干净。 周遭树木全部被狂风压弯了腰,由于春日里根本没有发芽,暗色枝桠在黑夜中不停晃动,不像是树,倒像是活了的枯骨。 沈临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是他从梦魇醒来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身旁的谢呈渊不停的在观察沈临安的表情,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毕竟——他们现在站在一处坟冢前。 这里是帝都定神山脉里的一处荒郊野岭,整个山上毫无人烟走兽气息。 油纸伞挡不住今日的狂风暴雨,身披斗篷的沈临安如今半边身子几乎已经被雨水淋透。 “临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临安喉间滑动,并未说话。 “看也看了,这只是一座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坟冢,我不管这里埋的究竟是谁,也不管你沈临安究竟为什么半夜里想要来祭拜。” 谢呈渊撑着伞在他身旁,他侧过身子,替沈临安挡去一边飘来的风雨: “咱们走吧临安,这雨来的凶猛,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再淋下去你的身体绝对吃不......诶!沈临安你发什么疯!” 话还没说完,沈临安倏地扔了手中油纸伞,径直走到那坟冢前,蹲下身徒手开始挖坟。 这他妈到底是谁的坟?沈临安非要在这个时候掘坟? 谢呈渊甩了伞,冲上去想要拽走沈临安,沈临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执拗地刨土,根本拽不动,发了疯似的。 雨水顺着面颊流淌,今日的雨水冷得像刀子一般,沈临安半眯着眼,顾不得身后谢呈渊诧异的目光,整个人全身都是泥浆。 “你在干什么!你倒是说话啊!沈临安你这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吗!!!” 没有回应,沈临安垂头,冰冷的雨水淌在脸上,依旧能感受到滚烫的泪。 谢呈渊暗骂一声,垂首看他片刻便立马上前帮忙。 两人发了疯般地在暴雨中挖出了一具红木棺椁。 谢呈渊半跪在棺材另一端,他拍了拍棺椁,眼神示意沈临安,沈临安重重点头,两人齐力将那棺盖掀开。 棺材掀开的一刹那,谢呈渊怔愣张开嘴,而沈临安无力地跌坐在地面泥泞里。 谢呈渊仔细瞧了瞧那碑文上的刻字,回忆在沈临安昏迷期间晏明告诉他们的话,这才意识到这是他师父观玉的墓。 他跑到一旁捡起油纸伞,走过来,半蹲在沈临安身旁,此刻只能待在沈临安身旁无声安慰,因为顺着沈临安的视线看去,那红木棺椁里; ——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沈临安一连大病了好几日,不过除了谢呈渊并没有另外的人知道他们那夜去定神山挖了坟。 目前没有再次出现梦魇的症状,只是太医说沈临安惊吓悲伤过度,加上身体孱弱,熬过这几日便会醒来。 如流水的珍奇补药向沈府送。 辰王在御书房内长跪不起; 太子脸色阴郁,手中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前几日长街傀儡事件一丝蛛丝马迹都找不出。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全是群酒囊饭袋,竟没一个人能找出头绪。 ‘砰’地一声; 一封奏折砸向辰王,辰王下意识闪身,躲了过去,奏折只砸中他额角。疼痛袭来,额角红了一片,但是辰王却不敢摸。 “你还有脸躲?!” 太子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好看看奏折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砰砰砰——’,另外几封奏折全部被太子推下桌案。 “朝中半数文臣这几日别的事情都放下,日日在参你!平日里不务正事也就罢了,那日长街傀儡闹事,你既在当场为何不帮忙?!” 太子气急攻心,面色涨红,不停揉着太阳穴: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人群里一直找着沈临安!他有自己的护卫,要你在那里添什么乱?” 那日辰王远远看见谢呈渊抱着沈临安离开的身影后 ,后脚赶紧跟去了沈府。 他见临安昏迷立马唤了宫中太医前来。 现在宫中有传言说沈临安那日受了伤,是辰王将其救下。只有辰王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傀儡再次现身引发民众恐慌,从前沈氏所造的傀儡只会出现在战场,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伤人。 这不是沈氏所造的傀儡,这是其他地方冒出的傀儡,民众得知这一消息后人心惶惶。 谁都知傀儡可是强大的力量,哪一国拥有傀儡之力,哪一国便能在战场上拥有巨大的优势,而他国恐怕会变为砧板上的鱼肉。 从前民众在沈氏的庇护下高枕无忧,可如今轮到他们成为傀儡手下亡魂,方才可以和曾经那些小国民众感同身受。 沈临安一病好几日都不见好,坊间更是流传:沈临安就是被其他势力的傀儡术给吓到了,心神惊惧。 太子怒不可遏,辰王捡起身旁的奏折一封一封地看过去,他能体会到朝臣对他的厌恶,可是现在他心里还有另一件事情堵在胸口。 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 “我知你属意沈临安,我知心中记挂他的安危,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民众陷入危难之时像个疯子一样只顾着沈临安一个人!那么多百姓和将士都看在眼里!” “长街傀儡伤人,你成了人人唾弃的王爷,而靖王因救百姓被傀儡所伤,现在还躺在府邸里没有醒来,听说想要感谢他的百姓都快要踏破他靖府的门槛!” “左以衔!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辰王脸色煞白,他跪着爬到太子脚边,连磕几个头; “兄长,你再帮帮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子嗤笑道:“怎么办?” “赈灾施粥,实在不行给我立马滚去战场死活挣个功名,来堵住这悠悠众口!” “不不不,兄长,不是百姓的事。” “不是?”太子的脸色由红转黑。 辰王又磕了几个头,连哭带求道:“兄长,快些把谢呈渊送走吧!”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谢呈渊?太子眉头紧蹙,心中有不好预感,脑海里快速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串联到一起,阴声说:“什么意思?” 辰王不敢将谢呈渊和沈临安的关系告诉太子,他俩的关系太过于微妙,而且辰王深知太子一向忌惮谢呈渊,万一因此迁怒于沈临安那便不好了。 “因为......”辰王脑海里急速飞转,刚才话说出口太过于冲动,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什么理由。 “因为那日在长街是谢呈渊伤了沈临安?所以沈临安这几日会一直惊惧不起?” 太子猜测道。 辰王正不知该以什么为借口,听了太子的一席话,抹了把眼泪,点头如捣蒜。 “兄长你赶紧将他送走,最好即刻让他赶出我们大夏,我不想再看见他!沈......沈临安也不能再看见他,这次是昏迷不醒,下次还不知道他不会闹出人命!” 太子真的在认真思索辰王所说的话,辰王感情诚恳,加上他本就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心里只有沈临安,心下更坐实自己心中猜想。 “兄长,我去赈灾施粥,我去安抚那些在这次傀儡事件里受到伤害的民众,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不想离开沈临安,我只是想要他平平安安,但求你把谢呈渊送走,只要谢呈渊一日不走,沈临安就永无宁日啊!” 辰王见太子垂头思索,拿不定主意:“或许,兄长,我们可以派人暗中杀了谢呈渊。” 太子看着面前天真的弟弟,冷哼一声否定了他这个十分荒谬的办法:“杀了谢呈渊?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呈尧谁来解决?人是在我们大夏出的问题,他若是来报仇呢?怎么?你能将他解决吗?” 靖王他不敢用,只敢将他放在偏远的地方,根本不敢将靖王送到主战场,靖王本就是民心所向,若是再加上战功,总有他无法控制的那一日。 他自己上战场倒是能与那谢呈尧拼上一拼,可是这帝都皇位呢?若是靖王揭竿而起那该如何?谁能在帝都替他守住这龙椅,太子心中思绪繁琐,谁都不能替他守住自己的权势,眼前这个跪在地上只知沈临安的废物更不能。 “谢呈尧?”辰王愣住,过了会儿艰难开口道:“兄长我......我真没那个本事打赢谢呈尧,刚才是我一时心急出的馊主意,兄长你别生气,兄长你从小便比我聪明许多,再替弟弟想个法子吧。” 辰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在恳求,他脑海里全是上巳节那日沈谢两人牵手的画面,他嫉妒地要发疯。 唤醒傀儡术之事势不容缓,如今竟有暗中势力已经可以唤醒傀儡,那些势力一旦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眼波流转,心中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定定看了辰王许久,最终也如从前无数次替他收拾烂摊子那样,深深叹了口气,摆摆手: “你走吧,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沈临安迷迷糊糊昏睡几日,醒来时谢呈渊依旧守在他身旁。 太子最近多派了些人手守在沈府外,周围的眼线变多,谢呈渊不易频繁出入在沈府,沈临安劝了许久才将他劝回。 见沈临安目前暂无大碍,谢呈渊便也放心回到住处,这么些日子守着沈临安,他身体也快有些吃不消。 在沈临安调理身体恢复了一些精力后,一个绵延雨夜的夜晚,下床穿衣,撑起一盏烛火,仔细破译着古文上他还完全理解的内容。 清风拂过,身旁古籍哗啦作响,昏暗烛光下,沈临安回想起那日将师父埋葬的场景。 悲痛欲绝的心情在胸中久久不散,那个雨夜,那红木棺椁里面空无一人,就连他随师父一起埋葬的佩剑也消失不见。 师父死前曾告诉他,他教他武功,是让他用内力压制体内的傀儡术,沈临安原本见自己日后再也用不着长剑,身旁也有晏明相伴,所以让长剑陪着师父。 可没想到师父却消失不见,他每年都会和晏明在清明节时前去祭拜,完全看不出坟冢有被松动的痕迹,若师父是普通人,他或许还能怀疑是盗墓贼。 可如今他才知晓,观氏竟然是曾经可以驱使傀儡术其中一族。 这事情绝无那么碰巧,一切变得扑朔迷离,沈临安恍惚自己站在迷雾中,找不清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 古文逐渐清晰,原来真的除了沈氏,还有观、萧、楚三个氏族。 沈临安转头看向窗柩外的天空,这天下之大,古文提供的线索实在太过于广泛,纵观夏昭齐三大国,不算上其他周边的一些小国,这三个姓氏的人真的非常多。 从何查起也是个问题。 焚机阁或许能知晓更多的情报,可是焚机阁似乎是和他站在对立面,他倒是不怕死,但他想做的事还未完成。 一共有四个氏族,正好对应了当日在阵法里的四座狐首石像。 古文中确实记载沈氏一脉力量强大到完全可以压制另外三个氏族,特别是沈氏家族若心法修炼得当,便可以控制另外三个氏族所有所造傀儡。 不过这需花上不少时间,但总算也是有相与之抗衡的办法。 古文一共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如何与狐妖结契,最后一个部分是如何破解傀儡术。 沈立安更想知道破解之法,将书页翻到第四部分。 借着昏黄的烛火,仔仔细细看着文字。 他深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了最后一页。 破解傀儡术之法是有的,只不过到最后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那古文最后两个字破译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眼里燃起的希望逐渐变成一潭漆黑,只因那两个字,是真真切切的: “身殒。” 第23章 第 23 章 “听说观氏血脉已断?” 黑暗中铁链拖拽声响起,黑衣男子睁眼看向前方,他双手被铁链吊起,身上衣衫已经被鞭子抽得破烂,无数鞭痕结痂,远远看上去蓬头垢面。 不知何时被灌了一口毒药,如今体内如万虫撕咬。 他抬头循声看去,向来坚定的眼神中露出丝恐慌,谢呈渊端着杯茶细细品着,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受地牢内血腥恶臭味道影响。 “你竟然知道观氏?是谁透露了消息?” 这是一名从沛城跟踪沈临安来到帝都的黑衣人,被谢呈渊留了活口。 在暗牢的这段日子,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严刑拷打,可这黑衣人仍旧咬紧牙关,没想到今日听见观氏二字,罕见地头一次回话。 难道是同组织的黑衣人泄露了消息?那人眼珠转动,脑海里迅速分析谢呈渊此话的意思: “你们前几日说长街出现傀儡,焚机阁出现,谢呈渊,你一定是从焚机阁口中得到此消息。” 谢呈渊冷哼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昏暗烛火映照他眼神阴鸷,未起身,撑着下巴,侧头看向了黑衣人:“还挺聪明,看样子焚机阁所说为真。”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眼神里确实杀气四溢:“你最好告诉我有哪些人正在研究傀儡术。” 这黑衣人一直被关在这地牢里,之前没审讯出什么东西,这段日子为照顾沈临安,谢呈渊一直分心,现在终于有时间来慢慢对付他。 黑衣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铁链被他拖得哗啦作响:“焚机阁也好,你也好,忙活半天只知道一个已经断了血脉的傀儡世家!” 他笑声里尽是嘲讽,谢呈渊紧握着座椅把手的指尖用力泛白。 “你在我这里绝对套不出任何话,谢呈渊你死了这条心吧!” 谢呈渊不怒反笑,起身站在他面前:“你放心,我有的是时间。” 组织派出的人一个个消失,那黑衣人没想到守在沈临安身边的人竟然是谢呈渊,白痴也能察觉到二人的关系绝不一般,他忽然开口嘲讽: “没想到谢公子作为昭国人质,竟然还能在自己府邸下偷偷造一个地牢。” 谢呈渊眉心一挑:“区区小事。” 那黑人话风一转:“确实,昭国的狼在大夏待久了,恐怕早已变成了狗!!”他愤恨朝着谢呈渊淬骂: “不对,更准确的说,是谢氏的人竟然变成沈氏的狗!” “谢呈渊,你就不怕谢将军和那些枉死魂魄夜夜在梦中向你索命?你这么护着沈临安,你对得起昭国死去的百姓吗?” 谢呈渊原本挂在脸上的冷笑顿时消失,他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不过没过一会儿,发黑的面色又恢复如常: “想激怒我,然后被我杀?想死个痛快是吗?” 那男子神情怔愣,没有达到自己目的,骤然发狂,他站起身朝谢呈渊扑去,束着脚手的铁链猛地绷直,清酒吓了一跳上前阻拦。 谢呈渊一步不退,那男子被折磨得满是血污的手在谢呈渊面前堪堪停下,发疯般大吼: “杀了我!!你杀了我!” 谢呈渊笑着摇摇头。 “谢呈渊,你折磨我折磨得痛快,不过可曾想过,暗地里会无数敌人想要将沈临安掳走,到那日,沈临安定会受比我痛苦千倍百倍的折磨,就算他死了,无论沈氏下一个被选中唤醒傀儡术的人是谁,来一个杀一个!” “要我说,你才是条好狗。”谢呈渊冷声说道,他向前踏一步,一只手按住这黑衣男子肩膀,暗中用力,男子肩膀在谢呈渊的掌下咔咔作响,男子面目扭曲使不上劲,缓缓跪在地上。 谢呈渊松开手,清酒从一旁递过手帕,他仔仔细细擦着指间血污,厌恶说道: “只要有我在,你们没人能伤得了沈临安。” 那染血手帕轻飘飘落在黑衣人面前。 忽然,地牢暗格门声叩起,谢呈渊回到座椅,暗门打开,暗卫递上一封密信,清酒拿过信件,呈给谢呈渊。 “兄长怎么这个时候来信?”这是一张黑色信封,此信件并没有被明面上大夏监视他的那些人看过,谢呈渊打开信,看了兄长来信上内容后,微微蹙眉。 清酒见他一直没说话,上前询问:“大公子说了要紧事?” 谢呈渊将信件放置烛火上,信纸燃起,不久后只留一片灰烬,他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黑人,毫不避讳地说道: “在齐国战场上发现傀儡,兄长让我找机会赶紧回到昭国,他说近些日子他会想办法说服大夏太子。” 黑衣人扭曲的面庞上浮现一丝笑意。 清酒问道:“现在?立马回去吗?” 沈临安这边也离不开人,古文的事才有了起色,如果是现在回去的话...... 谢呈渊站起身,朝着地牢外阔步向前:“不,我还不能离开这,必须即刻密信一封,告诉兄长我这里的情况也很棘手。” 黑衣人前赴后继,他又没法立马带走沈临安,就算他回去也完全没有应对傀儡的头绪,所以现在他还得留在大夏。 辰王硬着头皮安顿好那些在上次长街事件中受到伤害的民众,在处理完这一系列事情过后,太子怒气稍有减退,他今日终于得空可以来看望沈临安。 也算是得了太子应允,特地来沈府给沈临安送请帖。 沈临安本想闭门不见,可是来者带上太子请帖,也只能和辰王见上一面。 “临安,三日后要在太子府设宴,不过我兄长说了,此次算是私宴。”许久不见沈临安,辰王深感忐忑,说话都开始结巴: “上次......不对,是你将古文从沛城带回之后,兄长变想设宴为你庆功。” 沈临安眉心一跳,不着痕迹地拒绝:“功劳谈不上,上次傀儡事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没道理让太子设宴庆功,我看这次宴席,我就不......” “不不不,不止这个。”辰王手忙脚乱地放下了茶盏,茶盏没放好,茶水泼了一地: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你看我这记性,呃......兄长说主要为了靖王,靖王在沛城一带做出许多功绩,再加上长街事件里他又受重伤,我兄长对他的行为很是赞赏,所以说......嗯......想要设宴替他庆功,同时也见你近日为了古文的事忙得头脚倒悬,想让你缓口气放松放松。” 沈临安本还想拒绝,可是一听有靖王也参加,不知靖王是否知道焚机阁,或许可以在宴会上找个机会,二人可将此事沟通一番。 沈临安沉默着,辰王见他在犹豫,悄然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封信件。 “这是什么?”沈临安有些不耐道:“有话为何不直说。” 辰王小声说道: “这是之前我们拦截的一封谢呈渊和谢呈尧互通消息的家书,不过这份是密探临摹的版本,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要让你清楚。” 他想让沈临安知道,谢呈渊一直在他身边那是没怀好意!! 沈临安打开信件,一封草书写得龙飞凤舞,上面内容倒是可仔细辨认。 前面内容他倒是不太感兴趣,无非是一些要将他人头提去昭国的话,谢呈渊之前在他面前也没少说。 可是当他看到后面的内容时,神情有些变幻,拿着信件的手不自觉得捏紧,就连唇色都有些变白。 谢呈渊说要让他兄长将母亲的遗物白玉镯送过来。 沈临安忽然想起那日在乌篷船上,漫天烟火里,谢呈渊似乎还要送他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他定是此物。 那是他母亲遗物,沈临安手指抖动,看过信件久久不能回神,另外一只手早将信封揉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谢呈渊还有美好前程,他还能回到昭国,而自己,注定只能在斩断傀儡术的这条道路上将自我献祭—— 他没有选择,他不能越陷越深,他们必须毫无牵挂,他不能再拖着谢呈渊......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谢呈渊也有自己的命要走。 辰王看见沈临安恍惚神情很是满意,以为自己目的达到,没多停留,带着人离开了沈府。 终于送走辰王,晏明满是嫌恶地将辰王触碰过的茶盏扔掉,就连他走过的地方都要重新洒扫一遍,他坐过的地方更是要重新擦拭。 送过来的锦盒奇珍异宝一大堆,晏明谨记之前沈临安的教诲,他小心挑选那些珍品,打算找个行家换钱,将钱拿去给战乱地区民众买好东西运过去。 “公子,我忽然想起那日谢公子送你的海棠花,放在盒子里恐怕都要枯萎了吧。” 晏明在沈临安桌案上找到那个锦盒,打开一看,这几日闷在盒中,海棠连花骨朵都没绽放,那时情况手忙脚乱都没来得及帮这株海棠找个瓷瓶养起来。 海棠这几日放下来,倒成了干花。 晏明问道:“公子,要不我把这干花夹到你平日爱读的书籍里吧。” 沈临安看着在锦盒内变成干花的海棠,眼神晦暗不明,晏明没有注意到他神色,其实连沈临安自己也难以形容当下心事。 那枯萎的干花似乎在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命,毫无生机...... 他神识恍惚开口,那语气很是麻木,像是认命般: “晏明,将这枝西府海棠,丢了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公子不是说今日不想去赴宴吗?”清酒紧跟在谢呈渊身后,谢呈渊脱了斗篷,一身玄色常服,将斗篷递到身后,清酒顺手接过。 今晚在太子府有一出‘春日宴’,太子府数百棵桃花一夜绽放,美景宜人。 “兄长和大夏太子通了信,请帖上虽说是为了替靖王接风洗尘,我心里想着,恐怕也会在宴上告知大家将我返程时间提前。” 谢呈渊走得匆忙,在太子府里回廊里快步向前: “之前不想来是觉得没必要,我还没从那黑人口中撬出什么关键信息,而且,今夜原本想着去看一下沈临安。” “但没想到暗卫来报沈临安会赴宴。” 这太子府内回廊蜿蜒曲折,谢呈渊走得是越发不耐烦:“既然临安会来,那我也会来。” 清酒狐疑:“难道公子是怕......” 谢呈渊没立刻回答,他转头对着清酒微微颔首,算是知道清酒心中猜想: “太子和辰王,这对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肚子肮脏坏水,我是怕临安吃亏。” 他内心也有些疑惑,沈临安这段日子身体才恢复,本来就为了古文的事情昼夜挑灯,怎么会突然答应前往宴席呢。 今日为太子设宴,来的都是一些平日里太子看中的朝臣,曲水长亭内宴席大摆,整个太子府都是江南水乡白墙黛瓦风格,和平日太子在皇宫中奢靡之风完全不同。 有传言这太子府大改过,听说太子曾经也是为博美人一笑。 众朝臣身穿常服,美酒佳肴目不暇接,声乐悠扬更是不绝于耳,他们抬眼便可看见小桥流水,庭院深深,桃花随水飘零,风景格外雅致。 沈临安被侍从领到湖心亭坐下,面前菜肴和宴席中所有大臣菜肴都不相同,全是平日里他爱吃的一些清淡菜品。 在他身后站着的晏明见怪不怪,一看便知是辰王私下里没少打听公子喜好。 这湖心亭中这么大张桌子旁只有两个座位,不用想也知道,庭中坐下的另外一人会是谁。 不过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晏明有特许,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手里的剑一直抱在怀里,谁要是对他的公子图谋不轨,他可绝不会放过。 沈临安今日一身月白色常服,领边衣角为紫色点缀,贵气逼人,他今日并未束发,瀑布一样的乌发在月色下泛着丝绸般光泽。 他吃了两口小菜,虽说是他平时爱吃的菜,但心思郁结并没有什么胃口。 酒水泛着竹叶香,沈临安手握一青瓷盏,在众人的目光里细细品酒。 他独自坐亭中,那些大臣忍不住向他投去视线,月色清透,他就像是画中人,虚无缥缈,透着一股不真实。 辰王小心走进亭中,众朝臣面面相觑,但都不敢直说。 不过辰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大家都暗自心照不宣,众人嘴上依旧把酒言欢,眼角余光可没闲下。 唯有端坐席间的靖王和新晋状元,几乎是同时,在辰王落座的那一瞬间,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笑意。 “今日菜肴可合口味?”辰王小心问道:“这酒也是我找人特意寻来,临安你若是喜欢,我叫人送些到你府上。” 沈临安没说话,晏明鄙夷的目光毫不掩掩饰地落在辰王身上,但辰王并未发觉,他一门心思全都在关注沈临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临安,我诚恳向你道歉,为围猎时对你所做的那些荒唐事。” 沈临安视线看向辰王,辰王脸色憋得通红,他举着酒杯微微颤抖,神色看上去倒是十分诚恳。 沈临安举杯相敬,淡然道:“没有下次。” 沈临安仰头将那酒一饮而尽,清风吹拂,有朵桃花落到他鬓边发丝上,借着风,滑过他细腻润白的喉结,最后顺着长袖,飘落湖中。 辰王心脏蓦地乱跳:“喝了这杯酒,我们忘掉之前不愉快的事情好吗?” 沈临安轻嗯了声,辰王简直要站起欢呼,事情比他想得要顺利许多,他心中猜想着一定是他给沈临安看过谢呈渊的信件之后,沈临安能察觉到唯有他左以衔才是奉上一颗赤胆诚心。 “我知道之前送到沈府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 辰王小心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借着酒劲,面容染了些绯色: “这可是我们左氏皇室祖传的紫鸾玉镯,紫气东来,辟邪除祟,小时候皇祖母将其赠予我,就连我兄长向她讨要都没能称心。” “临安,你将我送给你的那些珍宝玉石全部换成钱财去赈灾,那没关系,也是好事一桩。”他在沈临安面前举起这紫鸾玉镯,很诚恳地说道: “此玉镯我求你收下,不要送人也不要将其变卖。” “此镯代表我们从前一切恩怨烟消云散。” “临安,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身后那么多朝臣表面上在欣赏歌舞,可背地里都等着看这一出好戏,他们在想,今日能等来沈临安屈于淫威,或者说,他们更想看辰王闹出一场笑话。 在远处宴席的太子冷眼看着这一切,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自己的弟弟掏出了那紫鸾玉镯,不用想他都知道,此刻辰王的神情有多谄媚、多愚蠢。 沈临安面色毫无波澜,太子举起酒盏冷哼一声: “废物,说来说去还是不愿意用我的办法,霸王硬上弓又如何,我就不信了,这沈临安还真的能被他打动。” 身旁太监不敢说话,太子自言自语道:“罢了,左不过又是一场笑话。” 沈临安冷漠看着辰王递来的手镯,他的内心和表情一样毫无波动,这玉镯的意义和平常他所说送那些金银珠宝又有些不同,不是随意能变卖的东西。 就算变卖,也不一定有人敢收。 令人头疼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正想着该如何体面拒绝,忽然感受到背后有道强烈视线。 谢呈渊转角一来到宴席处便看见这幅场景,今日他来迟一步,不过来得迟不如来得巧。 周围朝臣更是内心警惕,谢呈渊站在廊下,眼神隐于黑暗中,但是他的脸色阴郁,一手搭在玉衡剑剑鞘上,看着月下那二人的身影,并不入席位,站在那让人胆寒。 清酒冷汗涔涔,倒是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这样一幅场景,这辰王当真是死心不改硬要纠缠。 “谢公子来得巧,赶快入座吧,站在那儿吹了冷风可不好。” 朝臣们都以为谢呈渊看不惯沈临安,他面色沉郁带有杀气,可这毕竟是太子宴席,众朝臣为了维护太子脸面,赶忙上前劝道: “谢公子,您和沈公子的恩怨也该放一放了。” 众人七嘴八舌; “是啊,如今我们大夏和昭国交好,齐国和周边小国频频挑衅,我们两国应当互帮互助才对。” “没错,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沈将军和谢将军也是各为其主,我们两国各有各的难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沈公子已经拿到可以破译傀儡术的古文,若是他能唤醒傀儡术,这对大夏和昭国来说都是一见好事。” “傀儡士兵强大无比,或许有朝一日也能帮上昭国,这是好事啊。”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们两国同时拿下齐国后,周边小国更是不在话下,方可开拓疆土保万世基业。” 清酒在他身后小声提醒:“公子,现在这个场合不太好。” “我知道。” “各位所言极是,谢某心中也知深浅,绝不会莽撞行事。” 谢呈渊朝众人颔首,那些朝臣被看得心里发毛,但是他既这么说,所有人也都放心下来。 “只不过。”谢呈渊忽然话锋一转:“今夜燥热,我就想坐在那湖心亭吹吹冷风。”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见谢呈渊没有走到侍从指引的席位上。 所有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谢呈渊没走多远,他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要他站在湖心亭内走一圈,想必那辰王便不敢再纠缠沈公子,清酒眼见着也要跟上,但忽然发现自家主子僵着驻足。 清酒顺着谢呈渊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缩。 何止是他,当场所有人目光都朝湖心亭看去。 歌舞声依旧; 太子不可置信放下手中酒盏; 靖王忽然站起了身,面色凝重走到栏杆处; 新晋状元脸色煞白,眼神中唯有悲恸,杯中酒水洒了一地...... 沈临安不顾身后灼热又带着些杀意的目光,他放下手中青瓷酒盏,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那是辰王从未看见过的笑意,月光下沈临安的面庞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朦朦胧胧,神圣又不可亵渎。 他没有去接辰王握在手里的玉镯,而是朝辰王伸出左手。 沈临安骨像清隽,指如削葱,他肌肤薄如蝉翼,映着月光似乎能看见皮肤下青紫脉络,袖口处露出一小截皓白手腕。 辰王怔愣着,一动不动,耳边声音不真实,恍若在梦中。 “那就劳烦辰王,帮我戴上吧。” 第25章 第 25 章 沈府; 府内有条蜿蜒曲折青石板路,路旁墨竹摇曳; 沈临安站在青石板路一端,幼时父亲为增加院中雅趣,砌起数扇月洞门,月洞门顺着视线排列,恍惚间再现月相阴晴圆缺。 父亲母亲带着他走过月洞门,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等候凯旋到白衣丧亲。 夜里的风还带着寒意,月洞门两旁墨竹似乎并无变化,可当他一眨眼,父亲母亲身影消散,独留冷月寒光,还有在月洞门另外一端守着的谢呈渊。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公子......”身后晏明欲言又止。 今日太子告诉众朝臣谢呈渊即将在一个月后离开大夏,谢呈渊置若罔闻,提前离席。 而沈临安,在宴席上一直背对着他,毫无视线交汇。 沈临安今夜喝了些酒,晏明扶着他。 他定定看了谢呈渊许久,然后松开晏明的手:“晏明,你先离开,我和他有些话需要单独聊聊。” 晏明听令走远。 沈临安踏过月洞门,一步步朝谢呈渊走去。 夜晚起了风,周边竹叶簌簌作响; 谢呈渊感受到来人,抬眸一看,来人手腕间的紫玉镯格外碍眼。 “今日还未来得及恭喜谢公子,一个月后便能回到昭国。”沈临安先开口,他面色在酒劲下染了酡红,嘴角扬起,看上去是真心道贺。 谢呈渊是自由的,他能享受到沈临安此生不敢奢求的恣意人生。 沈临安衷心替他高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的苦涩早已蔓延。 他生在囚笼,他死在囚笼。 谢呈渊死死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可惜,没能如他所愿。 他努力压制心中怒火,反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为何要给那辰王接近你的机会?你竟然让他碰你!” 沈临安莞尔一笑:“我不明白谢公子所问何意?” “装模做样是吧。”谢呈渊咬牙切齿,一想到辰王今夜看到沈临安如此笑容,他更难压心中怒火,他原本倚靠在月洞门边,现在直起身子,一步步朝沈临安逼近。 谢呈渊在月下的身影逐渐将沈临安吞没。 沈临安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月洞门,退无可退。 谢呈渊倏地攥住举起他手腕,他盯着那紫玉镯:“为什么要收他的镯子!你不知道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吗!!” 辰王平日里就爱送沈临安珍宝,这点谢呈渊不是不知道!可今日不同,今日沈临安竟然让辰王亲手帮他戴上玉镯!!! 光是想起那一幕,谢呈渊都快要发疯,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杀了辰王!剁了他触碰沈临安的那双手!!” 谢呈渊手下用力,想要将这镯子捏碎,脸上忽然狰狞笑了起来:“临安,我这里有更好的,捏碎这个,我给你戴上。” 那是母亲的遗物,他早就想看沈临安这纤细手腕戴上白玉镯的模样。 “这是辰王送我的镯子!!”沈临安心跳加快,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你敢!谢呈渊我不稀罕你的镯子!!我要的是权势!” “有何不敢!” 谢呈渊嘴上放着狠话,和沈临安对峙片刻,手下的劲却松了下来。 他瞧见沈临安眸中冷意,沈临安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谢呈渊苦笑两声:“今夜沈公子貌比潘安,又有千树桃花相伴,这岂是那日一朵鬓边海棠能比的?” 沈临安听闻,另外一只手撑在身后月洞门上,指尖用力发白,他胸口骤然紧缩,像是有双手在攥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蹂|躏。 “我不明白,短短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呈渊忽热语气软了下来,他松开沈临安手腕,然后握住他的手。 “是不是那古文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说是那两兄弟威胁你为难你,临安你告诉我!!” “古文没有什么问题,我已将古文全部翻译出,我需要他们的力量,辰王本就倾心于我,就算被我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 “而且,他现在对我言听计从,凡我所求之物他无不应允。” 沈临安言语冷漠,谢呈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特别陌生。 “利用?心甘情愿?”谢呈渊问道:“那我呢?” 沈临安甩开他的手,大声呵斥:“自然也是利用!!!”他从袖中拿出那封被临摹的信件。 谢呈渊拿过那封信,指尖有些颤抖将信扔在脚下:“临安你听我解释!我早知他们会拦截信件,所以这些话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沈临安打断道:“无需多此一举,而且,我们本就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没什么特殊之处。” “之前和你走得近,也只是为了让我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保障自己安全,现在我恢复部分内力,再加上有辰王保护,自然再也用不到你。” 沈临安直视谢呈渊苍白的脸色,冷哼道:“你谢呈渊,可比辰王危险得多!” 寒芒一现,玉衡出鞘,抵在沈临安喉间,沈临安扬着头,迎着长剑杀意带来的脖颈处刺痛,直视谢呈渊,毫不畏惧。 “杀了我,这天下便再没有人知道碑文的意义,这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那些傀儡世家的奴役!!” “好好好,沈临安你够狠心!!” 谢呈渊止不住地颤抖,在看见那脖颈渗出红色血珠后,心中酸涩难以言喻,剑刃朝着反方向割下一缕发丝。 长剑挑来发丝,沈临安松了口气。 谢呈渊冷声道:“往日种种,皆当我还你当年崖下救命之恩。” “下次见面,玉衡剑斩断的可不会是这几缕发丝,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谢呈渊凌空一跃,留下最后一句话。 “沈临安,你好自为之!!!” 他身影转瞬消失,没能看见,沈临安倚靠在月洞门旁,眼角落下的那滴泪—— 太子府,冰窖; “他可不是司瑜,你当他是什么善人?” “沈氏全军覆没,你以为他心里不会记恨我们左氏吗,要不是这些年我暗中牵制沈氏族人,沈临安根本没得选,他必须唤醒傀儡术!” “唤醒之后若沈氏像当年那般强大,威胁到左氏呢!” “我自有办法!大不了像之前——!”大不了像从前那样让他们死在战场,然后控制沈氏幼儿! 太子没说出后半段: “他在朝堂上言辞犀利,当断即断,心狠手辣,你看他救了点灾民就把他当菩萨,那分明就是为沈氏手下冤魂赎罪!!” 辰王:“别管我!所有事情都是我左以衔心甘情愿!” “好,我不管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捂暖沈临安的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也总比死——” 这是辰王第二次看见太子如此恐怖的眼神,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太子脑海里回忆起宴会开始前他劝阻左以衔的画面,两人不欢而散。 “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太子坐在地上,屈起膝盖撑着手,手上拿着瓶烈酒,苦酒入喉,醉得不轻。 冰窖里寒气入骨,太子浑然不觉,他在白雾寒气中回过头,踉跄起身,冷气萦绕在衣摆,冰棺内的男子四陷入沉睡。 那是位玉面公子,长发在身后铺开,穿着生前最爱的浅蓝色纱袍,躺在冰棺内像是熟睡一般,仔细瞧着似乎还能在他的嘴角瞧出笑意。 “官场尔虞我诈,你过于纯良,除了我没人能懂你。” “可你为何不懂我呢,我只是,我只是想当你的靠山。” 太子扔了酒壶,瓷瓶砸在冰面上碎了一地,不过很快碎片混着酒水被地面寒气冻成了冰。 “我有些日子没来见你了,今年冬日漫长,好不容易春暖花开,太子府里的桃花开得好,可惜你看不见。” “其实我知道,我费尽心思为你改造的府邸,太子府里数百株桃花从未入过你的眼。” 今日看沈临安带上紫鸾玉镯的那一瞬,太子心底忽生出一丝懊悔,他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回响,或许当年他也能多些耐心,或许当年他没有做出那种龌龊下作的手段...... “今日喝了酒,满脑子都是你。”太子轻轻抚摸男子冰冷面庞:“心里话无人诉说,你说奇怪不奇怪,今日沈临安竟然收下以衔送的玉镯。” “若是......”就算冰棺中然此无法回答,太子仍然忐忑的问道小声问道:“若是当年我多些耐心,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没有回应,整个冰窖寒冷刺骨。 太子望着冰棺内男子脸庞,有些痴迷地俯下身,在那男子额头深深印下一吻:“没关系,没关系。” 他将冰棺盖上,冻得青紫的手轻轻抚摸棺椁,眼中逐渐亮起光芒: “等到唤醒傀儡术,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同禄站在冰窖等候,眼见天边泛起露白,才看见太子身影。 他上前,赶紧将斗篷给太子披上。 太子:“近些日子天气回温。” 同禄很精明地答道:“奴才每日会给这冰窖送上多一倍的冰来,太子放心。” 太子微微颔首。 赶回皇宫时,钦天监一脸阴沉在御书房外等候。 钦天监见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预感不妙:“何事?” 钦天监颤颤巍巍答道:“太白食昴,破军杀将!!” 昏暗地牢内,黑衣男子脖颈上绕着重重铁链,他左手紧紧抓着铁链想要给自己拉出一口可喘息的空隙。 而他的右手已经远远躺在身后,右肩膀处就像多了一个血窟窿,还在朝外涌着热血。 地牢内腥臭味让人难以呼吸。 男子体力不支跪在地上,谢呈渊拿着一壶酒,喝得烂醉,他握着铁链另一端慢慢朝前走。 男子被强行拖拽,黑衣人过于痛苦压抑在喉间的呜咽声,还有那充斥整个地牢的血腥味让谢呈渊麻木。 审了这么些日子,这黑衣男终于耗尽谢呈渊所有耐心。 清酒:“公子,他快要死了——” 那男子一头栽在地上,谢呈渊听闻,转身冷眼看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躯体。他脚步虚浮,面前的人影有些重叠。 “去死!!!” 谁都没料到,刚才还像死尸一般的黑衣男子猛然起身,像头野兽般朝谢呈渊冲去,在清酒惊恐的目光下,原本胳膊断口处竟瞬间生出整个右臂白骨!! 这男子果然有蹊跷! “公子小心!!”清酒大喊一声要前去救援,可那男子离谢呈渊太近,清酒心下一沉。 电光火石间,酒壶砰地砸碎在地,玉衡出鞘,待谢呈渊再次睁开眼,手中玉衡已将黑衣男子生生劈成两半,尸体应声倒地。 浓稠污血溅了谢呈渊一脸,直接给他醒了酒。 清酒赶忙上前:“公子没事吧!” 谢呈渊冷眼看着尸体:“装这么久,就等这一刻呢对吧——” 他看着面前颤抖蠕动的尸体,一字一句,愤怒溢出喉结:“走!” “去哪儿?” 谢呈渊透过地牢,看向沈府方向: “回昭国!即刻启程!!”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出自 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谢呈渊府邸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将士守在门口石狮子旁,府邸前的路禁止一切民众通行。 沈临安得了消息,策马前来。 辰王下属都知自家主子对沈临安重视,见沈临安和晏明来到府邸前,门口士兵立马进入府邸内向辰王通报。 须臾,沈临安见辰王从府邸内快步走来,春光满面。 “谢呈渊......已经走了?” 沈临安翻身下马,辰王上前搀扶,晏明见状,挤到二人之间抢先搭把手。 辰王只好悻悻收回手。 他面色尴尬一瞬,不过现在沈临安能站在他面前、能与他说话,辰王便已知足。 沈临安视线越过辰王,径直朝谢呈渊曾经居住的府邸看去,里面人影交错,能听见屋内传来打翻物品声音,嘈杂混乱。 “人确实已经离去。” 辰王走在沈临安身旁带路: “我兄长得到消息后十分愤怒,原本和昭国定的日期是一月之后,谁曾想谢呈渊竟连夜逃离大夏。” 一月约定也不过是太子装出为难模样妥协答应的时间,他内心自然是期望谢呈渊在目前这个几国乱战状况里可以尽早回到昭国。 虽然无论过程怎样,结果都是谢呈渊已经离开大夏; 可当太子第二日得到此消息时,既欣喜又震怒,喜的是目的达到,怒的是这谢呈渊竟有能力躲过身边所有暗卫。 暗卫发现时为时已晚,众人前去追捕,可最终却扑了个空。 沈临安站在院中,那些将士们将谢呈渊住所翻了个底朝天,院中草坪外皆是被砸烂的桌椅橱柜。 “我奉皇兄之命前来搜查府邸。” 辰王指着那一片乱堆杂物说道: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有用之物怕是早已带走,将士们翻了几个时辰,除了他没有带走的一些衣袍,其余全是一些平日练武刀枪、日常消遣书籍。” 院中旷阔却没什么景物,书籍在微风吹拂下哗哗作响,沈临安抬眼看去,心道这些书倒是没有落上一丝灰尘。 不知为何,他凭空生出一丝凄凉寂寞。 “这些书保存得这么好,就这样扔在地上岂不是糟蹋,捡些有用的送到学堂吧。” 沈临安一开口,辰王立马眼神示意身旁侍从,侍从得令上前整理书籍。 “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动作倒是快。” 想必是两人决裂当晚便立马启程,沈临安喃喃自语,辰王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立马接茬道: “肯定是害怕真到一个月之后,回昭国的日期还会再更改,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我皇兄那几日为边境事务所烦恼没工夫搭理他,趁着夜色无人察觉,便立马赶回昭国。” “昭国表面与我们大夏结盟,我看背地里可不是这么想。” 辰王语重心长看向沈临安: “临安,我原本一直不放心他过于接近你,想必是见你不为他所蛊惑,他所谋划之事不会有结果,所以立马回到昭国和那谢呈尧再商谋其他对策。” “我如今日夜悬心谢氏会为了傀儡术对你出手,你放心,我会加大沈府周围的人手,必要时,我也会亲自去沈府保护你的安全。” 沈临安没搭话,没注意辰王方才说了些什么,辰王见状,还以为沈临安对他说得那些事情以沉默表示赞同。 侍从将整理好的一部分书籍捧到沈临安面前,沈临安抬手随意拿起本书,垂眸翻阅,翻书时露出袖间那紫玉镯。 玉镯配着美人腕骨,辰王挪不开视线,一想到此玉镯是他亲手为沈临安戴上,辰王便更心猿意马,他看着沈临安,笑得开怀: “临安,我就知道,这玉镯一定合你心意。” 沈临安翻阅书籍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没有接他的话,依旧垂眸看着书里的内容,过了很久才继续问道: “谢呈渊......已经到昭国境内了吗。” 辰王原本愉悦心情全部又被谢呈渊三个字打破,他面上未曾显烦躁,耐着性子,压着心中不悦对沈临安回道: “已经到了,春日宴已过去三日,那谢呈渊早在第二日傍晚时分抵达昭国境内。” 到了便好。 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和辰王叙旧,他这边的人不好去帮忙打探消息,晏明守在他身旁走不开身。 思来想去,还是在辰王这里才能拿到真实的最新消息。 沈临安暗自心中松了口气,他将那书籍交还给侍从,也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思。 “今日前来忽感身体不适”沈临安转身,只给辰王留个背影:“在下先行告辞。”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辰王想多留他一会儿,但想着他身体一向不好便也不做强求: “行,那我找几个人护送你回府。” “不用,有晏明陪着我。”沈临安刚踏出两步,眼角余光看见了个物件,倏地停住了下来,他侧目再次朝那混乱书堆看去。 刚才书堆得多,没有看清书堆下面竟然是一个被打碎的陶土花盆。 花盆横倒在草坪上,陶土四分五裂,里面的泥土全都溢了出来,依稀可辨泥土中交错根系。 沈临安顺着视线看去,侍从们逐渐将压在上面的书籍收拾干净,一株半人高的西府海棠出现在他的面前。 花瓣混着泥土,许多枝桠被折断。 可就算如此,也能看出这株海棠曾经的确是被细心照料。 如今坏成这个样子,枝干中间更是被踩断,眼下怕是活不成了。 辰王顺着沈临安的视线看去,他不明白沈临安为何盯着那盆折了的海棠,他只知他刚进府内发现这株海棠时,没由来地怒气横生。 他当时立马吩咐下属将这株西府海棠扔出去砸碎。 沈临安一脚踏进草坪中,洁白的足底沾了泥泞,他走到那破败的陶土盆前,蹲下身,小心拨弄着泥土堆内那株海棠根系。 辰王也走到他身旁。 “临安你这是......”看他这样子难道是想要将这海棠带走? “临安,这株西府海棠已经活不成,海棠根部被砸,枝桠一半也被那些书压断,你要是喜欢海棠,我大可命人给你沈府送去上好的海棠品种,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辰王话还没说完,沈临安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忽然开口朝着身后的晏明说道:“带走。” “你要将这海棠带走?”辰王语调变高,他的心有些慌,沈府里平日只种墨竹,沈临安不也是只喜欢竹子吗,为何忽然对海棠起了兴趣。 这只是一株海棠,为什么沈临安会为它停留。 偏偏这仅仅是一株海棠,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沈临安。 晏明找到块布,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海棠根系上的泥土抖落,然后又将海棠包裹进布中。 沈临安无视辰王,他的语气冷硬,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海棠花:“怎么,不可以?” 辰王眼见晏明将海棠包好,身旁垂下的手悄悄握拳,认命般说道:“不,可以。” 沈临安离开谢宅时,策马回首最后看了院中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海棠。 谢呈渊走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他什么都没留下,沈临安心中庆幸,还好他留下这株海棠。 他沈临安向来对百花无感,可偏偏这一年上巳节,有株海棠入了他的眼。 此后山高路远,恐怕再无可见面的机会。 他也不知还能在这人世间苟活多久,有这株海棠相伴,也好...... 世事变化无常,谢呈渊转眼间离开大夏,没多久便传出他已随谢呈尧前往军营的消息; 太子对靖王的顾虑有所减少,近一年来被允许一直留在帝都; 辰王安抚长街傀儡事件中受灾的民众,又在多地赈灾施粥,朝中文臣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挪开,谢呈渊离开,辰王几乎每日陪在沈临安身边。 他向太子汇报沈临安傀儡术的一切动向,变相监视沈临安的一举一动。 沈临安恢复了些内力,如今每日练剑,运用古文心法逐步能掌控傀儡丝。 春去冬来。 白衣舞剑,沈临安抬头看着面前洋洋洒洒雪花,收剑,静看雪花飘落指尖瞬间融化,惊觉又是一年寒冬来临。 整整一年,破解傀儡术的阵法早已画就,可是他除了能更好地驱使傀儡丝,其他并无进展。 他垂眸,看着面前毫无波澜的阵法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 “这阵法究竟该如何启动?” * 昭齐两国边境,烽州; “算这群杂碎运气好。”谢呈渊冷哼道,站在瞭望台上远看前方白雾中筑起的城墙,势在必得: “下了雨起了雾,跑得到快。” 他身披墨狐大氅,身形比一年前更高了些,侧脸线条俊美冷硬,眉宇间多了些杀戮之气。 “世子,恕属下多言,上次大战您受了不少伤,该回去好好修养才是。”清酒在他身后无奈劝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谢呈渊不以为意,虽兄长常说他冲动,可他一年时间为昭国拿下两城,这两城都是昭国百年前败给齐国的城池。 在他现在的心里,战功打过一切。 战场厮杀时,唯能真切感觉自己还活着。 “什么小伤!!谢呈渊你个小兔崽子,好好地不在营帐里面待着,跑到瞭望台做什么!起了大雾,我拐错了好几个弯!!” 一身着素衣的长发男子骂骂咧咧顺着台阶上来,手上还拿着纱布膏药,他好不容易摇摇晃晃走到谢呈渊面前,一身酒气。 “你找错地方是因为喝了不少酒吧!”谢呈渊无奈看着面前男子,他是幼时好友,再见时已经是拥有一手好医术的随军医师。 不过这医师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就是爱喝酒。 “珩元,药拿对了吗,你可别喝醉了拿烧酒给我上药。”谢呈渊调侃道。 珩元晃了晃手中青绿瓷瓶,打了个酒嗝:“瞎说,我喝了酒照样给人开颅,你这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谢呈渊只好跟着珩元回到营帐,可刚落座,便听外面号角吹起。 谢呈渊:“刚才我为何在瞭望台什么都没发现!” 话音刚落,士兵在外大声呼喊:“傀儡来袭!!傀儡来袭!!” 第27章 第 27 章 渡城,烽州五城之一,乃锻造兵器之城。 百年前被齐国占据,一直过着替齐国人打造兵器、为奴为婢的生活。 在齐国人眼里,他们生来就是奴隶。 如今齐国将士手中所持刀剑,几乎全部出自渡城,昭国百姓打造的兵器,在齐国人手中,每一刀每一剑都砍在了昭国将士身上。 谢呈渊长剑一挥,傀儡头颅滚落在他脚下,腥臭污血溅了他半身,他踹开面前摇摇欲坠傀儡尸体,抹去脸上血迹,站在城墙上看下方借着云梯不停朝城内爬来的傀儡; 这是他回昭国之后头一次感受到蚀骨寒意。 身后是城内民众无休止的哀嚎声。 渡城四面由极高城墙围成,兄长曾经告诉他,此地易守难攻,且与他对战的齐国慕容氏向来阴险狡诈,须小心提防。 是他谢呈渊大意了,拿下渡城的他心高气傲,休整几日并未作他想。 他虽受伤,但拿下渡城的过程出奇地顺利。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是慕容氏做的局,慕容氏不在意城内民众的死活,他们让谢呈渊拿下渡城,最终目的就是要让谢呈渊、一万将士、再加上城内所有民众全部葬身在这城墙之内。 城内民众瘦如枯骨,谢呈渊这两日才将随军携带的粮食分发给所有百姓; 明明这两日才在他们所有人眼眸中看见希冀! 明明他才帮这些民众砍去了脖上的镣铐!! 明明他们这几日才算睡上了安稳觉,可如今睁眼一看便是嗜血傀儡来取人性命! “兄长的援兵何时到来!”谢呈渊反手掏去身后傀儡心脏,心脏周围全是黑色粘稠污血,掉落谢呈渊足边时仍在跳动。 这些傀儡断手断腿仍可行动,唯有将他们心脏掏空或者砍去头颅才能限制活动。 他弯腰,伸手将倒地的谢氏旗帜再次扶正。 “最快最快还要三个时辰!”清酒手起刀落,砍去前方正在撕咬士兵的傀儡头颅,那士兵右肩膀血淋淋,清酒将他扶起,指着东面城角处珩元的方向喊道: “去找医师,让他给你解毒!傀儡毒素轻则麻痹全身,重则会变成可供慕容氏驱使的傀儡,快去!” 玉衡剑砍断攀上城墙的爪钩,在夜色里火光四溅。 三个时辰?! 谢呈渊环顾四周,将士们站在城墙上严防死守,那些傀儡不知痛楚,无论身上射满箭羽,仍旧不顾一切想要跳进城内。 总有漏网之鱼进城厮杀,百姓慌忙逃窜。 傀儡太多,他们恐怕根本撑不过三个时辰,将士们受伤还未恢复元气,珩元那边的药物也撑不到三个时辰后。 傀儡攻势愈发猛烈,如今雾色散去,明月高悬,谢呈渊能看见远方傀儡大军坐镇战场后方的慕容氏小将军慕容驰。 前几日在渡城大战中被谢呈渊一剑毙命的是慕容氏副将。 “狗东西,怪不得前几日派的是副将!慕容驰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谢呈渊大骂一声,两人视线在一刹那间交汇,他能真切感受到慕容驰此刻眼神中的倨傲和胜券在握。 谢呈渊站上城墙,寒风猎猎,不远处的清酒看见他这一举动心头发慌:“世子!你要干什么!!” “清酒!!这是军令!”谢呈渊大喊一声,扔掉大氅,死死盯着远处月色下阴森诡异的傀儡大军,擒贼先擒王: “守住城门!绝不能让那些傀儡冲进城内!我去拿下慕容驰狗头!” 清酒冲上前:“世子不可以!”却只触碰到谢呈渊的衣角。 谢呈渊凌空一跃,转眼间已经冲进傀儡大军内厮杀。 远处的慕容驰看见此状,嘴角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无论是副将的死还是谢呈渊夺得渡城,这都是出自他的计谋。 他拥有五千傀儡士兵,早就暗藏野心,他们和大夏的计谋是绝不能让出渡城,烽州更不能失,但是他慕容驰无所谓; 因为他现在最想将这个风头正盛的谢呈渊炼化成傀儡。 慕容氏人才辈出,他好不容易得了这驱使五千傀儡的机会,这一次,定要打个大获全胜。 他要在齐国,乃至大夏、昭国崭露头角! 谢呈渊浑身浴血,傀儡毒素早已深入骨髓,想于五千傀儡中取他慕容驰性命,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笑对身旁军师说道: “不知深浅,这谢呈渊果然如我所想,虽说他也是将帅之才,可他只有一年战场厮杀经验,如此鲁莽行事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军师颔首,两人像是欣赏囚笼困兽般,笑着看向朝他们挥剑而来的谢呈渊。 沈临安今夜睡得很不好,近一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再次回到和那狐妖相遇的战场。 原本他在梦中已不对这必然跌落深渊的梦境感到恐惧。 可今夜不一样,今夜他来到另外的战场。 黑夜、狂风、煞白瞳孔、猩红雪花...... 沈临安像一缕幽魂,他看见城墙高耸,无数傀儡攀爬和将士奋战; 他听见百姓和将士痛苦嘶吼,他还听见耳边有许多人一心求死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无数傀儡身后有一骑着战马的男子,那男子身着黑色铠甲,笑得阴森,身后隐隐浮现一团黑雾,黑雾中有一双赤红色双眸......就像就像那狐妖的瞳孔! 原本还朝着城墙进攻的傀儡在刹那间似乎得到命令,他们同时转动僵硬的头颅,停顿片刻后,疯狂地朝着沈临安身后奔去。 刹那间,所有傀儡穿透沈临安的魂魄,奔向他身后。 沈临安正思索这里是否为狐妖所造幻境,须臾间,听见声怒吼声,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霎时瞳孔骤缩! 谢呈渊!是谢呈渊! 这是梦吗?可为何这个梦如此真实! 沈临安挪不动步子,他看见谢呈渊手持玉衡剑在月色下如鬼面修罗,长剑殷红浸满血水,无数头颅在剑光中硬生生滚落在地。 傀儡前赴后继,谢呈渊势不可挡,他全身像是从血泊中爬出一般,在战场上杀红了眼。 可随着时间流逝,一人怎能抵挡千军万马,更何况是无视疼痛、毫无意识的傀儡大军! 不知过了多久,谢呈渊的发丝都被血水浸透,他一手持着玉衡插在地面,半跪在地,另外一只手垂在身旁,鲜血顺着臂膀一滴一滴滑落。 地上的血泊混着他和傀儡的血。 原本在傀儡大军后驱使的男子忽然策马朝着谢呈渊的方向奔去,战场响起哨声,那男子一声令下,所有傀儡全部停止动作,他们将谢呈渊围在血泊里。 沈临安紧盯着的男子身后那团黑雾,黑雾在路过沈临安与沈临安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诡异笑声。 那黑雾幻化成狐狸形状,凭空咧开嘴环绕着沈临安笑道: “若是还不唤醒傀儡术的话,他真的会死哦——” 狐狸奸笑着离开沈临安,再次回道那策马男子身后。 这是梦吧,可是这梦为何如此恐怖,沈临安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想上前看看谢呈渊伤势如何,可根本挪不动脚步。 那男子骑着马环绕谢呈渊两圈,轻蔑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 “谢呈渊,你兄长拿你当冲锋陷阵的傻子呢!” “怪不得大夏曾经远远凌驾于我们这些小国之上!原来拥有傀儡大军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 大夏? 沈临安听着那男子的话语,颤抖着朝后退了两步。 他无数次猜想之前和狐妖相遇梦境是数百年前,那现在的梦境算什么,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虽未和谢呈渊再联系,可他偶尔也在辰王口中听到过谢呈渊近况。 他知道谢呈渊目前还未有败仗,他知道谢呈渊仅仅一年时间便军功赫赫! 齐国战场上偶然出现傀儡他也知晓,可如此庞大的数量却从未听说。 难道这是未来?是他预知谢呈渊的未来? 好冷,漫天飞雪穿透沈临安躯体,凉意彻骨。 “谢呈渊,你若肯向我求饶,我或许能让你死的痛快些。”那男子继续笑道。 只见谢呈渊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嘲讽道:“做梦!” 那男子倒也不恼,只当是谢呈渊临死嘴硬,他微微一抬手,身旁三名傀儡上前。 两名傀儡钳制谢呈渊胳膊,玉衡剑应声倒地,谢呈渊此刻已经没了力气,他全身都被傀儡抓伤,毒素早已侵入五脏六腑,全身麻痹毫无知觉。 而另外一名傀儡站在谢呈渊身后,抬手对准他心脏方向。 清酒和珩元远远站在城墙上看到此幕吓得肝胆俱裂,两人从城墙一跃而下: “世子!!” “谢呈渊!!” 沈临安朝谢呈渊的方向奔去,可二人间似乎隔着天堑沟壑,他怎么跑也跑不到谢呈渊面前。 “谢呈渊...谢呈渊...住手...住手......”沈临安喊着,却无人听见。 他体内的傀儡丝正在疯狂躁动,傀儡丝从心脉处伸出,一圈圈缠向心脏,心脏处不停收紧,痛地沈临安快要晕厥。 他心如擂鼓,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慌乱喘息声。 痛楚蔓延四肢百骸,傀儡丝越绞越紧,痛地沈临安难以呼吸,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去,额间青筋崩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慕容池身后那团黑雾里的猩红瞳孔朝着他得逞狂笑。 “你不是不愿意用傀儡术吗~~~” “我倒要看看!你用不用!!” 慕容驰眸光一敛,兴奋说道:“动手!给我杀了他!!” 潇潇暮雪—— 万籁俱寂,谢呈渊刹那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世间似乎渐渐离他远去。 傀儡抬手扎进谢呈渊的后背,直取心脏,电光火石间,就在那傀儡即将触碰到谢呈渊心脏的瞬息,一声嘶吼响彻天地。 傀儡丝穿透心脏! “住手——!!!!” 乌云蔽月,狂风四起,所有傀儡都在那一刹那间朝着沈临安的方向看去,就连那想要夺取谢呈渊心脏的傀儡也堪堪停下。 慕容池脊骨涌起一阵寒意,他猛地朝后看去,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那些傀儡明明都在看向什么人! 是谁!! 谢呈渊骤然抬头,竟然恍惚间看见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千钧一发,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傀儡手下挣脱,凌空一跃,抓住慕容驰脚踝,猛地将他拽下马! 慕容驰错愕瞬息间已经被砸向地面,脑浆迸裂,谢呈渊大吼一声:“慕容驰!去死——!!” 一脚踩上他胸膛,紧接着硬生生扯下了他的头颅! 尸首分离!慕容驰死不瞑目! 紫电惊雷划破夜空,沈临安大汗淋漓从床上惊起:“谢呈渊——!” 第28章 第 28 章 沈府,灯火通明; “给我滚!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要是治不好他,本王让你们全家陪葬!”辰王踹开跪在跟前的太医,他面色气得通红,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随手披了个斗篷。 “王爷...王爷息怒,太医们使出毕生所学,一定能救回沈公子。”身旁侍从递上一杯茶,辰王接过,刚想喝口茶喘气,却发现自己端着茶盏的右手止不住颤抖。 “砰”地一声,茶盏砸向地面,碎片四溅,侍从们扑通跪了一地。 他如今住在沈府旁,半夜被下人通报说沈临安出了事,急急忙忙赶来,却看到沈临安在床榻之上紧闭双眸毫无血色的模样; 而半个床榻全是沈临安吐的鲜血,他的手还紧紧攥在心口处。 辰王的心沉到了谷底。 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连夜赶到沈府。 晏明紧紧攥着沈临安的手,今夜雷打雪,他害怕沈临安睡得不好便守在廊下,可谁曾想听见主君大喊一声谢呈渊之后,待他冲进房内,在雷电交加的瞬间看见主君吐口鲜血便重重躺下。 无论他怎么呼唤,沈临安依旧不省人事。 太医院整整忙了一天一夜才勉强稳住沈临安心脉。 眼见他昏迷间终于咽下一口续命丹药,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 烽州,渡城; 当时谢呈渊拧下慕容驰头颅,所有傀儡失了宿主驱使,全部如尸体般倒下。 城内昭国士兵怒上心头,他们冲出城外将失去指挥的齐国士兵杀了个片甲不留,俘获一万将士和粮草无数。 谢呈渊乘胜追击,他带着一身的伤,一天一夜,拿下了渡城以东的照月城; 谢呈尧带着援兵赶到时,正看见谢呈渊将慕容驰和照月成城主头颅悬挂在渡城城门上。 整整杀了一天一夜,当第一缕曙光照进渡城,谢呈渊转头看向谢呈尧,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终于耗尽所有力气倒下马背。 于上次傀儡大战已是两日后; 谢呈渊悠悠转醒,清酒大喊着立马冲出营帐唤来珩元; 珩元带着医箱走进,细细检查他伤势,谢呈渊此刻全身都被纱布包裹,他想要坐起身,但却发现动一下,全身都痛; “别动了我的小祖宗!”珩元手上忙着帮他换药,心有余悸说道: “真是不要命,明明已经杀了那慕容驰还不回到城内疗伤,自己一个人又冲到照月城拿下那城主头颅,你疯了吗谢呈渊? ” “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有一块好肉吗?到底哪来的劲啊?在傀儡毒素侵入全身时还能在战场厮杀。” “我珩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体内的傀儡毒素祛除,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珩元边想边摇头,说得自己感动得要落泪: “我简直不敢想,如果你兄长赶来时看到的是一具尸体,或者是已经变成傀儡的谢呈渊,他会不会扒了我的皮。” 珩元在他身旁不停唠叨,谢呈渊劫后余生,难得没有像之前嫌弃他唠叨,笑着调侃道:“珩元今日没喝酒啊,我怎么没闻到酒气。” 珩元手下一按,谢呈渊痛得嘶了声。 “我疯了吗!我那是不打仗悠闲的时候才喝酒,现在城内城外伤员数都数不过来!” 谢呈渊笑道:“那你还吹嘘自己从前喝酒都能帮人开颅。” 珩元脸色白了又红,作势又要骂他,只见谢呈渊忽然敛去脸上笑容,认真道: “多谢。” 珩元这才松了口气,骄傲拍着胸脯:“小意思,从鬼门关拉人的事我也不是第一回做。” 谢呈渊转看向帐顶,略有所思道:“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也不只是你一人,只可惜,我与那人现在已殊途。” 珩元看向谢呈渊,又看向清酒,两人视线交汇,他伸手去探了探谢呈渊额头,疑惑道: “没烧啊,除了小爷我救你还有谁救你,你全身上下的伤哪一个不是我给你包扎好的,你那心脉处的伤要再深一寸可就无力回天了!要不是我医术好!啧啧啧,谢呈渊,碰到我算你命大!” “我没开玩笑,我也没发烧。”谢呈渊转头对上珩元和清酒看不解的眼神:“我清醒得很。” “当时那慕容驰驱使傀儡想要杀我,千钧一发之际,那些傀儡和慕容驰都在刹那间停了一瞬。” 谢呈渊细细回想,他朝着帐顶伸出手,眼前沈临安的身形似乎再次出现:“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奋起拿下慕容驰头颅。” 他有些兴奋地看看向二人说道:“你们没看见吗?你们没听见吗?那个声音!” 珩元跌坐回他床榻边椅子上,绝望地摇头说道:“完了完了,我这怎么跟谢呈尧交代,他弟脑子出了问题,我要不帮你开颅吧?” 谢呈渊躲开他朝自己头颅伸过来的手,看向清酒:“你也没听见?” 清酒努力回想当时情景,如实说道: “当时我和珩元在城墙上看见你被慕容驰拿下,我和他顾不得许多,跃下城墙,但是等我们杀到你身旁时,却发现所有傀儡都停下了。” “世子,我确实没听见什么声音。”清酒摩挲下巴,思忖半刻又说道: “不过我细细想来,当时的情景确实有些诡异,莫名其妙起了好大一阵风,然后乌云蔽月,那些傀儡似乎也没怎么攻击我和珩元,等到月光再次出现,那些傀儡已经倒下了。” “会不会是你生死存亡之际出现幻觉,拼死杀了慕容驰之后傀儡不得动弹,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人在最后会激发体内潜能,正巧慕容驰轻敌,离你那么近,给了你好下手的机会。”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谢呈渊也开始怀疑自己刹那间看到的画面,其实沈临安并不会出现在这渡城战场,可他在濒死时看见的白衣身影又该怎么解释。 他越想越头疼,最后索性不再去想。 就当他看错了吧。 不管如何,他总算也是捡回了一条命。 珩元提着药箱离开,临走时嘱咐他好生休息,他前脚刚走,谢呈渊便让清酒拿来笔墨纸砚。 谢呈渊咬牙起身; 清酒听命去寻,待到他再回到营帐时,谢呈渊已经坐到桌案前。 “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呈渊颤颤巍巍拿起毛笔,小心翼翼沾了墨,在宣纸上开始作画,面色惋惜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件事。”他抬头吩咐清酒: “我会好生休息的,这也累不着我,清酒你在外面守着,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 清酒领命退至营帐外。 从午后到傍晚,谢呈渊一笔一画勾勒出朝思暮想的身影,画中人抱着狐狸站在廊下,他画完最后一片院中竹叶时,看着丹青中眉眼缱绻之人,良久; 最后,又在他鬓边加上朵胭脂色海棠。 傍晚珩元再来换药,看着坐在桌案前的谢呈渊没有好好休息,刚想开口教训,转眼便被桌案上那幅丹青吸引。 “你是嫌伤口不够痛吗?”珩元俯下身子探究问道:“这是谁?” 谢呈渊将已经干了的丹青卷好,放入书匣中,抱在怀里,一瘸一拐走到床榻边,像个宝贝似的放到自己床上,头也不回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珩元眼珠流转,小声试探道:“不会是那个你想要赠予白玉镯但却没有送出手的人吧?” 谢呈渊身形一顿,扭过头盯着珩元咬牙切齿道:“你知道的可真多啊,珩、元、医、师——” 珩元放下药箱,摆手耸肩道:“那是,我可是谢呈尧的亲信,要不是看你一天到晚总受伤,我也不会陪你来到这渡城。” 话语间,清酒忽然匆忙走进营帐内。 谢呈渊坐在床榻边,正色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神色这样难看。” 清酒有些迟疑,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准备说实话,他回道:“探子来报,那边出了事。” 谢呈渊有些急:“快说!” “我们的探子只说,两日前的夜里,辰王召来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去他的府邸。” 沈氏在昭**营内是非常敏感的字眼,因此,谢呈渊和清酒并不会直接明说沈临安三个字,每次都是用别的代替。 谢呈渊慌乱想起身,却被珩元按住:“你发什么神经?”他转头看向清酒: “还有,辰王可是大夏的辰王?去谁的府邸?你们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清酒继续说道:“听说是折腾一天一夜后才缓了口气。” “两日前?”那岂不是他和慕容驰大战的那一夜,谢呈渊心如擂鼓,恨不得现在立马赶到沈临安身旁亲眼确认他安好。 难道真的是沈临安在冥冥之中制止住了那些傀儡,若他真能唤醒傀儡术,谢呈渊相信,他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 “那现在呢!现在如何了?”谢呈渊鬓边都出了汗。 清酒皱眉道:“我也替世子问了,可是听说辰王在那一夜过后又加派许多人手,我们的人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事,现在那个府邸被围得密不透风,探子有猜想到说不定是有其他氏族人对他进行暗杀......” 话还没说完,营帐帘子被掀开,谢呈尧忽然阔步走进,他看着一脸慌乱不知所措的谢呈渊,疑惑问道: “暗杀?谁出了事?” 谢呈渊刹那间将书匣子放到身后,又一把扯过被褥将其盖得严严实实,他咽了口口水: “没什么......我们在说现在齐国傀儡术已经远超我们想象,或许...以后是否可以考虑一些暗杀行动。” 清酒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珩元大概知道他二人所谈之事暂时不想告知谢呈尧,学着清酒点头如捣蒜。 谢呈尧倒是对他们探讨之事不感兴趣,他将珩元和清酒支走,坐在谢呈渊身旁,有些愧疚道: “是兄长我考虑不周,若是父亲母亲还在世,看见你伤成这个样子,定会狠狠责罚我。” 谢呈渊安慰道:“怎么会,这次是我行事鲁莽,这教训我会牢记在心。” “以后绝不能这样,这次你能拿下慕容驰和照月国城主的头颅,下次可不一定。”谢呈尧看向谢呈渊,他眼角有泪,郑重说道: “谢呈渊,这世上我只剩你一个血亲,战场凶险,我要你好好活着。” 谢呈渊喉间酸涩:“兄长,我明白。” 谢呈尧拿起药箱内的白瓷瓶,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先疗伤,后面暂时不要上战场,齐国慕容氏不好对付,让我来跟他们会会。” “我手头正好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去做,打探消息即可,不用拼上性命,你也趁着这段事件好好静静心。” 谢呈渊微微颔首,感慨道:“确实,这段时间我太浮躁。” 谢呈尧打开瓷瓶帮他上药,边说道: “那些傀儡尸体我们已全部收下,从身形容貌上辨认不像是只出自齐国士兵,似乎还有其他地方的人。” “兄长你的意思是说,想让我去帮忙调查这傀儡来历?目前可有线索?” 谢呈尧上药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谢呈渊:“你可还记得,最近有个地方频繁灾民涌入又频繁人口消失?” 谢呈渊对上谢呈尧的视线:“曦和。” 第29章 第 29 章 篝火冲天,火星噼啪作响。 暖光勾勒插在城墙上方的谢氏旗帜,焰火势要蔓延漫天星河。 将士们吃喝畅快,酒坛子横七竖八,谢呈渊仰头饮酒,一坛接着一坛; 这庆功宴开得正是时候,激励士气,振奋人心。 将士醉酒舞剑,白色剑光闪过谢呈渊满目愁容,兄长说今日他是庆功宴主角,起初的他还能把酒言欢,但酒意上头后,内心却只余怅然。 沈临安出事,他远在渡城,手下的人打探不出什么消息。 再加上他这几日只能养伤,睁眼闭眼,满脑子更是挥之不去的身影。 养好伤之后还有曦和城之事等着他,曦和城在夏齐边境上,属于夏齐两国都默认不会前去占领的一座城池,只因那里都是难民,土地贫瘠,又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久而久之,曦和城倒是活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曦和城离大夏帝都倒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若是他想绕路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他一想到现在那辰王就住在沈府旁边,便恨得难以抑制内心杀意。 “呈渊...看上去神思萎靡,这几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谢呈尧坐在谢呈渊身旁,越过醉醺醺的谢呈渊,视线审视坐在谢呈渊另一旁的珩元和清酒。 清酒惶恐道:“属下...属下不知。”他还没那个胆子把沈临安的事情告诉谢呈尧。 珩元一知半解,更不敢瞎说,连忙回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他就是喝多了。” “确实,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谢呈尧眸底掠过一丝担忧:“呈渊,你先下去歇息。” 谢呈渊不愿意走,抱着酒坛继续倒,清酒站在他身旁不知该如何下手。 “小世子看上去像是有了烦心事。”虞泉忽然开口,渡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奉命送来许多粮草药物,表面上前来支援,实际上只想刺探军情。 虞泉离得近,带过来的物资确实帮了不少忙,谢呈尧对这个假盟友表面功夫做足,体面笑回道: “他哪有什么烦心事,整日就知道喝酒打仗,像头不服管教的野狼,我都镇不住他。” 笛声悠扬,虞泉朝着谢呈尧的方向小声说道:“在下这次前来还有一事,最近见谢小将军身体一直不好,也不敢冒昧叨扰。” 谢呈尧:“虞泉将军但说无妨。” 虞泉眸光一闪:“长兄如父,想来这件事情也须经过呈尧兄你的同意。” 谢呈渊握着酒盏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眼眸中清明一闪而过。 谢呈尧:“难道是...” 虞泉:“终身大事。” 谢呈尧如今婚约在身,对方是昭国氏族女子,因这些年征战杀场一直没有时间完婚,这是众人都知晓的事情。 、 谢呈渊倒是真的没有任何婚约,毕竟此先大家都不确定他能否从大夏回来。 虞泉:“我朝御史大夫上官氏之长女,正逢妙龄,谢小将军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相传数年前二人也曾见过面,上官小姐对谢小将军可谓是一见钟情,谢小将军回到昭国后,上官小姐郁郁一年,病榻缠绵,上官大人不忍爱女痛心至此,因此想托在下来求一份姻缘。” 虞泉越说声调越高:“若是两国能有此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啊——” 谢呈尧还没来得及和虞泉迂回,忽听‘砰’地一声,谢呈渊砸了酒盏,抬眸凝视虞泉,话语间嫌恶一览无余: “滚!” 周围丝竹声忽然渐渐变小,环绕篝火方才还在把酒言欢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气氛微妙起来。 虞泉没想到谢呈渊拒绝得这么果断,谢呈渊眼神阴鸷,他方才对视一眼便赶忙错开视线,那抹假笑还挂在嘴边,端着酒盏僵在座位上。 “胡闹!不可无礼!!”谢呈尧大声呵斥,紧接着转头对虞泉笑道:“小弟发酒疯就是这样,没有针对虞将军的意思,将军莫要见怪。” 虞泉讪笑道:“无妨无妨。” 谢呈尧:“虞泉将军所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可是将军你也看到了,呈渊醉成这个样子,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还要等他酒醒之后才能与他商议。” 谢呈尧记得谢呈渊曾经在大夏时想把母亲的白玉镯赠送他人,可这一年时间,他偶尔看见呈渊随身携带的包裹里还有那白玉镯。 想必是当时没能赠予他内心属意的女子。 谢呈尧看见那白玉镯时也并未多说,现在虞泉提到联姻,他脑海里忽然想起。 联姻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谢呈尧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昭国,并未在娶妻生子上有太多心思。 可谢呈渊不同,他是他的弟弟,是他这世间唯一血亲人,他谢呈尧愿意尽力替谢呈渊去搏一个自由恣意的未来,当然这未来也包括不要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者。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若是呈渊真心喜欢,就算是昭国的女子,他也绝不会阻拦。 他又端起酒盏敬了虞泉一杯。 虞泉喝完酒,心里很不痛快,但为了完成太子交给的任务,依旧笑脸和谢呈尧攀谈。 谢呈渊听得明明白白,还好兄长没有立即答应这门婚事,他对那什么上官小姐毫无印象,这种政治联姻,他无法接受。 虞泉说着说着话题又拉扯到谢呈渊身上,谢呈渊心下烦躁,摇摇晃晃站起身,往自己营帐方向走。 他一脚踏进营帐,推开清酒扶着他的手:“清酒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清酒轻叹一声离开。 营帐内漆黑一片,谢呈渊凭着记忆躺上床榻,醉眼看着帐顶,心中烦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惦记着沈临安,又恨着沈临安; 他恨他怎么如此狠心...... 营帐隔绝外面乐声篝火,帐内帐外像是两个世界。 忽然,营帐口闪光又快速暗了下去,谢呈渊隐约听见一脚步声。 “清酒,不是让你不用管我吗。”谢呈渊哑声说道,可并未听见回答,也并未听见离开的脚步。 奇怪,他怎么闻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竹叶香,那香气悠然婉转,安抚他焦躁内心。 谢呈渊醉眼朦胧,他坐起身朝营帐口看去,只一眼,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怎么是你!”谢呈渊惊诧道:“你果然...你果然来了渡城!” 谢呈渊慌忙站起身,脑袋晕眩,努力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夜你定然出现在了战场,我不会看错的!我绝不会看错!” 营帐内,白衣墨发男子逐渐靠近,谢呈渊心如擂鼓,他想站起身拥抱面前之人,可酒意上头,根本站不住脚,只能勉强撑着坐在床榻边。 “你还是惦记着我的,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那人悄然走近,衣袂翩跹,每一步都踩在谢呈渊的心跳上:“我自然惦记小世子。” “小世子英姿耀眼,奴家倾心已久......” 谢呈渊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这是梦吗,这梦怎么这么逼真...又处处透着诡异... 那人指尖描绘谢呈渊眉眼,顺着鼻梁、薄唇、喉间一路向下... 白衣男子纤手解了谢呈渊腰带,片刻后,他半跪在地,眼眸中氤满**,挑逗道:“今夜,就让奴家好好伺候小世子——” 谢呈渊刹那间酒醒了个彻底,眼眸中那些眷恋爱意全部消失殆尽。 营帐内传出一阵盖过丝竹乐声的动静,谢呈尧顿感不妙,等到他和众人来到谢呈渊塌了一半的营帐前,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坍塌的营帐废墟内,谢呈渊眼眸酒意全无,他手上掐着一半身染血的白衣男子脖颈,暴戾怒呵: “说!是谁派你来的!!” * 昭国,萧氏府邸; 慕容夫人怀抱慕容驰牌位,跪在萧府暗室内,面目凄惨,杏眸之下赫然两行血泪。 “慕容夫人,你跪在小生这里做什么,陛下说秘不发丧,那是为了保你们慕容氏族的脸面,毕竟带上五千傀儡都被那谢呈渊扯下头颅,连个尸体都没能带回,这是多丢人的事情啊~~” 暗室屏风后男子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小生早就提醒驰公子不要冲动。”侍从端来一金盆露水,水声哗啦,男子净了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纯白手帕,边擦边绕过屏风,走到慕容氏身旁坐下: “若是光用武力便可打得胜仗,那大夏和昭国、齐国三大国之间还明争暗斗些什么呢。” 暗室内满是血腥味,慕容夫人哽咽道: “萧公子,您当真没有起死回生之力吗?” 她不停朝着男子叩头,很快额头上便渗出血迹:“傀儡本就可留住死人魂魄,萧公子救救我的儿子吧!我求您!就算要搭上我所有家产!只求还能见我儿一面!” 男子翻了白眼,不耐道:“慕容夫人...小生只是偶尔得高人点拨才能炼化傀儡,真的起死回生再造躯体这种事情,要是放到从前,盛极一时的沈氏或许能做到,可现在沈氏落寞了,沈临安更是还不如小生。” 转念一想,他叹息道:“我还会为慕容氏提供傀儡的,大家的交易还在,您儿子时运不济,咱们就将这件事情揭过。” “而且,慕容老将军就没您这么糊涂,他可没来纠缠我,小生是能炼化傀儡,可是贵公子头颅早在渡城悬挂示众,身体更是不知所踪,小生我都不敢想,渡城百姓看见慕容驰的尸体会做出什么事情,怕是要把他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妇人面容惨无血色,抽泣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侍从将妇人拖走,男子视线越过密室屏风,看向后面那道朝外渗着冷气的暗门,对身后随从说道: “快,去准备招魂的东西,这老妇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做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还真想试试,能不能招魂后再造肉身—— 第30章 第 30 章 “韩校尉有心了,渡城战势才稳不过几日,你却惦记着给我找消遣。”营帐内炭火烧得旺,韩校尉被束缚手脚,跪在火盆旁,瑟瑟发抖。 ‘砰’一声,谢呈渊循声看去,跪在火盆另一旁受伤的白衣男子晕倒在地,眼角余光里,他见那韩校尉抖得更厉害,两鬓汗水映着火光,俨然吓出一身冷汗。 “还不说出幕后指使?”谢呈渊走到他面前,俯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愤怒溢出喉咙。 “无指使,真的是小人一时糊涂。”韩校尉慌张坦白:“是我见小将军立了大功,想要好好巴结一番!!” 几日前韩校尉潜入谢呈渊营帐,想要看看谢呈渊是否有什么心爱之物,巧合下翻到那副画作,他胆子大,根据谢呈渊这一年行军打仗不近女色的表现推断出那幅画作不简单。 男人谁不是四处花心,他不知道那画中人是谁,只好费尽心机找了个兔儿爷,想着谢呈渊趁着酒劲,夜色里又看不清,此事或许能成。 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呈渊冷哼一声,军营里的把戏他清楚,可沈临安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谁都不能窥探。 天色逐渐明亮,谢呈渊忍着杀意盘问一晚也没问出韩校尉身后是否有其他人指使。 正准备上刑,忽然瞥见兄长打开匣子内的画卷。 谢呈尧:“是这副丹青?” 谢呈渊眼疾手快上前夺走,谢呈尧画才看了一半,一头雾水道:“这画的是谁?” “没什么,闲来无事练手的,毕竟这几日不能操练,只能养伤。”谢呈渊拿起丹青,伸手将其甩进火盆中,丹青很快化为灰烬。 谢呈尧回忆刚才画中人,再瞅了几眼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受伤却不及性命:“韩校尉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等事情上,而且,一副画作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没错。”谢呈渊不敢看兄长审视的眼神,他视线落在被烧毁画卷处,心中有一丝不忍:“看样子我的营帐要加派人把守,若是什么人都能趁机进来,那那些细作岂不是更加猖獗。” 谢呈尧:“那这韩校尉,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呈渊毫不迟疑道:“军法处置后逐出军营。” 韩校尉耳边如轰雷炸响,他没想到自己的处罚会那么重,连忙叩头道:“小将军饶命,小将军千万别将我逐出军营,我知错!我已经知错!” 咚咚咚—— 谢呈渊不为所动,眼神示意清酒,下一瞬,韩校尉就被几人拖走,外面传来几声军棍责打声,韩校尉气急攻心,哀嚎几声便晕了过去。 此事告一段落,但谢呈渊心里却愈发郁结。 白衣男子只是照着画像内的模样装扮几分,谢呈渊清醒后,更是觉得此人一分都不似沈临安,自己那夜真是鬼遮眼,竟然能让那男子靠近自己。 眼下还是尽早养好身体,去曦和城的路上想办法绕路去沈府悄悄看一眼。 谢呈渊这些日子一切反常都落在谢呈尧眼里。 他深知呈渊不是粗心大意之人,那夜虽喝了不少酒,可怎么也难以想象那人竟然能进到谢呈渊营帐。 而且他们当时看见谢呈渊,分明是脱了外衣的样子...... 那画作虽看了一半,可谢呈尧分明瞧见谢呈渊夺下画卷扔进火盆时眼中慌乱。 此事蹊跷...... 谢呈尧这几日苦思冥想没有头绪,他命手下人打探谢呈渊近些日子一举一动,终于在谢呈渊暗卫处找到蛛丝马迹。 沈临安—— 属下来报,谢呈渊这段时间派了不少暗卫前去打探沈府。 谢呈尧心中忐忑,事件脉络逐渐清晰,他在得到此消息时沉默许久,片刻后,急忙让人请来尚未来得及回到大夏的虞泉。 虞泉受宠若惊,这么些日子和谢呈尧打交道,对方点到为止,从未主动邀请过他。 两人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这日一踏进谢呈尧营帐,看见好酒好菜摆在面前,虞泉心下警惕,他笑问道:“呈尧兄这是?” 谢呈尧有礼道:“那日设宴让虞泉兄看见了军营内不堪一幕,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再好好招待虞泉兄一番。” 虞泉落座,举起酒盏:“哪里的事,这世间哪里都不缺想要投机取巧、走捷径的宵小之徒,我虞泉也没少见,呈尧兄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酒过三巡,谈论近些日子齐国野心,聊到傀儡,谢呈尧有意提到:“齐国傀儡不知幕后是谁指使,这次来五千,下次恐怕就会来一万。” 他忽然话锋一转,喝着酒,眼神却注视着虞泉一举一动:“听说大夏沈氏这些日子在忙着唤醒傀儡术,也不知可有进展。” 虞泉眉心一跳,放下筷子,正色道:“目前还没有进展,沈氏沈临安身体一向孱弱,怕是还要等上好些日子。” 难道谢呈尧是在怀疑那些傀儡出自沈氏之手? 虞泉心下暗道不妙,本来太子殿下就对此次慕容驰率领五千傀儡的事情非常在意,齐国并未告知他们手握傀儡大军,这次渡城战役也表明齐国并不像暗地里那般真的臣服大夏。 最重要的是,齐国不愿意告知大夏他们这批傀儡从何而来。 事情不是他们做的,可不能无缘无故让谢呈尧疑心到他们头上。 虞泉诚恳道:“谢将军放心,若是大夏唤醒傀儡术,绝对会和昭国联手对付齐国,我们夏昭两国如今是盟友,绝不会背信弃义。” 谢呈尧对上虞泉视线,忽而笑了两声:“虞泉兄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怀疑大夏,此次渡城灾民物品还多亏虞泉兄及时赶到。” “在下只是想起傀儡,突然想起沈氏。” 虞泉感慨道:“沈氏现在尽一切努力唤醒傀儡术,谢将军大可放心,若是沈临安真的唤醒傀儡术,想必无论齐国炼化多少傀儡,他们都会听沈氏号令。” 谢呈尧惊叹道:“当真如此神奇?” 虞泉重重点头:“当真。”他举起酒盏:“夏昭两国不会受齐国傀儡牵制,绝对不会。” 谢呈尧看着虞泉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眼波流转,忽然想了个法子继续套话:“虽说数年前我们谢氏在傀儡大军上吃了不少亏,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夏昭两国能否破解傀儡术的关键点就在沈临安身上。” 他说到此处,深深叹口气,眼神看向营帐外,似乎在回忆从前:“可虞泉兄你是知道的,我们谢氏这么些年算是恨透了沈氏。” 谢呈尧再次视线对上虞泉,面容十分诚恳道:“为了民众,谢氏应该将旧年恩怨搁置。” “虞泉兄即将回到大夏,我在想虞泉兄是否能帮我们出出主意,看送什么礼物给沈氏为好,以表谢氏诚心。” “这......”谢呈尧话题转得快,虞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怔愣半晌。 “礼物?真的不需要,谢将军不必费心。”虞泉讪笑两声。 “这怎么能算是费心呢,也要让沈临安知道我们谢氏现在的心意。”他撑着胳膊,手摩挲下巴,略做思考道: “听闻沈公子素日唯爱海棠,我们昭国的西府海棠开得最好,要不我遣人挑些好的到沈府?” 谢呈尧想要派人到沈府?他们谢氏果然想对沈临安下手! 虞泉连声摆手拒绝:“不不不,沈公子不爱海棠,他那沈府种得都是一些墨竹,基本都是历代沈氏家主种下,有特殊含义。” 他很是为难说道:“沈公子这人性情寡淡,又不喜与人亲近,就算谢将军寻来更好的墨竹相送,想必沈公子也绝不会收下。” 似是想起什么,他忽然又高声补充道:“对了,要说他除了墨竹之外更爱什么,那也只有每年冬日白雪,这个谢将军也没法送......我看还是算了吧,等我回到大夏,一定将谢氏心意传达给沈公子。” 谢呈尧笑而不语,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好吧,那也只能如此,多谢虞泉兄。” 虞泉额间渗出汗,自己低头抹了把汗水,刚觉得自己将谢呈尧搪塞过去,松了口气,一抬头,惊得手中酒盏‘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碎片混着酒水溅了一地,刚进入营帐的白衣男子连忙蹲下身捡起碎片。 虞泉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站起身。 谢呈尧:“怎么了?虞泉兄这是喝醉了吗?” 那夜谢呈渊闹出动静时,虞泉只远远看了眼便被谢呈尧的人找借口送走,没注意到被谢呈渊打伤的男子样貌,只以为是军营风气不好,出了些风月事。 今日那白衣男子再次出现,他也没认出此人就是那夜男子。 白衣男子养好伤,现在受谢呈尧吩咐,半途进来侍奉酒水。 虞泉喝了不少酒,又碰巧方才一直在谈论沈临安,恍惚一瞅,还以为真的看见了沈临安。 震惊之余酒醒了五成,他深吸口气笑道:“没事没事,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沈公子,现在仔细一瞧,倒也不觉得像,只是方才从衣着和身形上看着有些相似。” 谢呈尧很客气地让人带着虞泉前去醒醒酒,他看着虞泉背影一点点在视线内消失,眼眸中笑意被冷冽吞噬。 手中酒盏瞬间被捏爆,碎片扎进掌心,身旁侍从赶忙前来,他却丝毫不觉疼痛。 沈临安不爱海棠,但是画卷里鬓边海棠是谢呈渊画就! 沈临安爱墨竹白雪,于是那画卷中就有墨竹白雪! 良久,谢呈渊抬眸,厉声道: “将谢呈渊,带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谢呈渊练剑归来,得了传唤,朝兄长营帐走去; 路上碰见虞泉,两人视线交汇瞬间微微颔首,并未交谈; “他怎么来了?”他将玉衡递给清酒,拿过清酒手中锦帕擦拭汗水。 “该不会又是为着上官氏的联姻而来?” 清酒接过锦帕,跟在谢呈渊身后,回头又看了眼朝城门内走去的虞泉: “方才擦身而过,属下闻到一阵浓烈酒味。” “他就是在这喝死,我也不会和上官氏有一丝瓜葛。” 谢呈渊冷哼一声,加快脚程,走到兄长营帐外,看见白衣男子垂首候在外面,心情越发烦躁,他身形一顿: “我不是让你给他找个去处吗?这人怎么还在这里?” 清酒办事谨慎,绝不敢擅自做决定留人,他朝谢呈渊靠近了些,在耳边低声说道: “原本计划今早将他和韩校尉一同送出军营,可大公子忽然将他唤去,属下想着或许大公子有事问话,等他回完话属下再将他送走便是了,可没想到他竟现在还在这里。” 谢呈渊轻嗯一声,撇开眼,不想再看见那男子; 直觉告诉他,兄长匆忙找他定是和着白衣男子脱不了干系; 白衣男子沉默,只垂着脑袋不敢对上视线。 谢呈渊掀起帐帘,一脚踏进,停了下,侧目嘱咐清酒: “在外守着。” 清酒应声,没再走进。 营帐内,侍从们收拾美酒菜肴,很快,他们陆续离开,营帐内只剩兄弟二人。 “兄长,找我何事?” 谢呈渊很少见谢呈尧与他单独相处时露出面上这副阴沉模样,谢呈尧掌心缠着纱布,指尖不停敲打桌案,一声声敲得谢呈渊莫名其妙。 “虞泉和你说了什么?”谢呈尧盯着自己指尖半天不说话,谢呈渊开口打破寂静。 谢呈尧缓缓抬头,眼中布满骇人红血丝,他就这么盯着谢呈渊,过了许久才开口: “那虞泉说,渡城出现的这批傀儡和沈氏没有关系。” 谢呈渊坐下,端起手边茶盏,边喝茶边理所当然道: “沈临安还未唤醒傀儡术,这批傀儡显然是齐国搞的鬼,兄长上次不是和我说让我去曦和城一探究竟吗。” “虞泉极力撇清沈氏和这批傀儡的关系,而且他还向我承诺。” 他盯着谢呈渊,不愿意放过谢呈渊面上任何一丝神情,一字一顿说道: “沈氏正在竭尽全力唤醒傀儡术,若沈临安能做到,那么无论齐国背地里做出多少傀儡,这些傀儡最后也会听从沈临安的号令,日后,大夏和昭国都可驱使傀儡一起对付齐国。” 原来兄长是为了这件事情担忧? 谢呈渊松了口气:“那虞泉所言非实。” 谢呈尧:“他哪件事说得不对?” “沈临安一直在找寻破解傀儡术之法。”谢呈渊放下茶盏,解释道: “大夏那些人多卑鄙,他们本就一直在背后挑唆齐国,若沈氏真唤醒傀儡术,大夏也绝不可能和昭国联手。” 到那时就会和十多年前一样,两国再次交战,边境永无宁日。 谢呈尧冷笑一声:“沈氏想要破解傀儡术?我看不见得,你如何知晓?” “我在大夏和沈临安有过交道,他不是那种想要借着傀儡术攀附权势、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人。” 谢呈尧看着一脸天真的弟弟,不屑道: “沈氏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虞泉方才在我这信誓旦旦,说沈氏即将唤醒傀儡术。” 谢呈渊还想替沈临安辩解,他甚至想告诉兄长,渡城战役,他在恍惚中若不是看见沈临安前来相助的身影,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谢呈尧未等他开口说话,靠着椅背,对上谢呈渊视线,发号施令道: “你不日即将去曦和城,或许可以找个机会,绕路去大夏杀了沈临安。” 杀了沈临安? 谢呈渊站起身,走到谢呈渊面前。 沈临安好歹在想办法破解傀儡术,若沈临安身死,那么下一个沈氏被选中继承傀儡术的人不知道会是谁,若是下一任家主直接唤醒傀儡术呢? “兄长,万万不可。” 谢呈渊双手撑在桌案上: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破解傀儡术之法,沈临安倒下,他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沈氏族人会继承傀儡术。” “那又如何,来一个我们谢氏杀一个。”谢呈尧笑着品了口茶: “反正已确定沈临安有唤醒傀儡术的能力,一个身体孱弱的靶子而已,现在不杀更待何时。” 谢呈尧放下茶盏,挑眉道: “怎么?你不愿意?” 谢呈渊指尖在抖,他撑在桌案上的手缓缓握拳,压低声音说道: “兄长,这不是能彻底解决傀儡术的办法。” 谢呈尧:“这是你不愿意杀他的主要原因?不对呀,谢呈渊,你之前不是一直在信中说回到昭国时会提沈临安的人头来见吗?” 怎么现在让他去杀,他却在这推三阻四。 “我...这是因为......”谢呈渊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谢呈尧骤然拍案而起,外面路过听见动静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因为你看上他了是吗!” “谢呈渊,你让那白衣男子进了你的营帐,只因你醉酒后把他当成沈临安!” 起初信件中一直说在大夏还有事情并未解决,是为了沈临安。 要走母亲的白玉镯,也是为了沈临安! “是谁告诉你!” 谢呈渊面色煞白,喉结滚动,心虚咽了口口水,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走漏风声。 “不用谁告诉,谢呈渊,我是你兄长,我的眼睛还没瞎!” “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不就是惦记着沈临安吗?” “沈临安受伤了,谢呈渊,你的暗卫打听不到沈临安的消息,你待在这千里之外的渡城,心急如焚对吗?!” 谢呈尧朝着营帐外大喊一声:“清酒!” 清酒匆忙进帐,谢呈尧走上前,‘唰’地一声,白光一闪,玉衡剑被抽出。 谢呈尧将玉衡横在谢呈渊面前,话语间掩藏不住的杀意: “去杀了他!” “只要你提他的人头来见,这些日子的种种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丹青也好,海棠也罢,全部一笔勾销!!” 谢呈渊后退一步,执拗道:“恕难从命!” 谢呈尧握着玉衡,指间收紧,咔咔作响: “谢呈渊你不明白吗?谁都可以,就连那上官氏也可以,唯独他沈临安不可以!” 就算沈临安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唤醒过一具傀儡,但是沈谢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们生来就是仇敌!! 玉衡剑架到谢呈渊脖颈,谢呈渊在兄长骇人目光下,神情毫无波澜,双手负在身后,坚定道: “不可能。” 清酒看着谢呈渊脖颈处冒出鲜红,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白光一闪,玉衡剑入鞘,谢呈尧面色铁黑,暴喝道: “来人,军法处置!杖八十!!” 清酒心下一沉,拦在二人之间: “大公子,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怎么好好的要动军法呢?” “清酒你出去!不要挡在我身前。”谢呈渊命令清酒退下:“军法?不知谢将军要以什么名头处置我?” 聚集在营帐外的人越来越多,谢呈尧不敢再提沈临安,咬牙切齿道: “渡城一战,你获得军功是真,你不听军令也是真,鲁莽行事,差点让整个渡城百姓和将士命丧黄泉!” 谢呈渊坦然道:“好,我认!!” 营帐外矮凳军杖已准备齐全,珩元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到谢呈尧面前。 “谢呈尧你发什么疯?我才把谢呈渊从鬼门关拉回来!军法处置?你要让他死吗?!” 谢呈尧没心思和他多费口舌,抬手出掌,珩元被击中脖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将士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呈渊趴在矮凳上,拿着棍子的士兵迟迟不敢下手; 谢呈尧还想给他机会,刚要开口; 谢呈渊怒吼一声:“动手!!” 谢呈尧面色通红,骂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应还是不应?” “我所解释兄长你若不相信,大可行刑,我毫无怨言,但是谢将军方才交代的事情,我办不到!!” “那若是我要夺去你所有兵权?” “不应!”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适才围观将士全部跪下替谢呈渊求情。 一棍接着一棍; 谢呈渊额间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声不吭,喉间涌上血腥味,伤口迸裂,鲜血渗透衣衫,染上军杖; 不知打了多少棍都不愿松口,昏迷时,求饶一声高过一声,唯见兄长愤恨面庞。 * “兄弟阋墙?” 沈临安站在阵法旁,金色傀儡丝溢出指间,于阵法上空缠绕成圆形模样,金丝团愈发收紧,银光一闪,金丝缓缓收回; 再看去,阵法中心悬浮一银铃,沈临安摊开手掌,银铃随着金丝落入掌心。 傀儡术将渡城一战中所有傀儡将士残魂收集,沈临安炼化三日,将这些残魂炼做铃铛。 只期盼能让这些残魂多给他些指引。 或许,能超度残魂那便更好。 身旁辰王正在和他讲述虞泉传给太子的密信。 “是这么回事。” 沈临安将铃铛系于腰间,缓步走到庭院中那株西湖海棠前,伸手抚摸枝桠,喃喃道: “今年怕是开不了花。” 辰王亦步亦趋: “这很正常,谢呈渊此次渡城立功,风头太盛,谢呈尧必定会打压。不过他倒是命大,我兄长还以为他会死在渡城一战。” “皇族血亲之间千百年来向来如此。”沈临安瞥了成王一眼,手上掐断枯掉的花枝,漫不经心问道: “后来呢。” 谢呈渊被杖责,辰王心情非常好: “不知道,后来虞泉也没打探出其他消息,只知谢呈渊本就是重伤才好没几天,这次谢呈尧杖责又下了狠手,听说昏迷许久,谁知道他现在醒没醒过来呢。” 西府海棠之前伤了根,沈临安好不容易栽活,听到谢呈渊重伤,沈临安打理海棠的手微微停顿,想问些什么,却也没再开口。 两人不说话,晏明守在廊下,只偶尔能听见沈临安走动时银铃清脆响声。 辰王很喜欢这种日子。 “辰王,你走吧。”沈临安陡然开口。 辰王原本脸上笑意全部散去,慌乱问道: “临安,我最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那我以后隔几日再来看你,你不用赶我走。” “你不是要去曦和城吗,我可以陪你一起。” 沈临安笑了: “你和我一起去曦和城,再将我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全部告诉太子?” 辰王怔愣一瞬: “临安,原来你都知道。”他连忙辩解道: “可是我没有说多说其他,只是会告诉兄长你每日都在努力唤醒阵法,并没有将我们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都告诉我兄长。” “辰王,左以衔,你不能再跟着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让太子知道。” “这没什么啊,我兄长也是一片好心,你有什么需求他还能及时提供帮助。” 沈临安转身,对上辰王视线: “辰王,因为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唤醒傀儡术。” “不是?!!” “临安你在说些什么?是不是上次太医没给你治好,你又糊涂了是吗?”辰王胡言乱语说着,手拽着沈临安衣袖。 “我的目的是要毁了傀儡术,而且,我必须献祭自己。”沈临安拂开他的手: “惊动太医院那次,我很感激,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你说实话。” 沈临安眼角含笑,一字一句听在辰王耳中如坠冰窖。 “你要...毁了傀儡术?还要献祭你自己?沈临安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你大可将这些全部告诉太子。” 这些日子阵法一直不起作用,其他氏族炼化傀儡之力在隐隐压制他的力量,他必须赶紧去最可疑的曦和城一趟。 “唤醒傀儡术不好吗!我们大夏可以称霸!而且...而且你也能活着!临安,我不明白,活着不好吗?你可以在大夏呼风唤雨!我也不会强求你!你为什么要走这条死路!!” 沈临安冷哼了声:“我要让傀儡术在我这里终结,你不用劝我,这世上也没人能劝得了我!” 辰王不可置信后退几步,转身跑出院门。 晏明上前担忧问道:“公子,你不怕辰王将此事告诉太子吗。” 沈临安没回答,眸中没有一丝情感,只看着辰王离去的方向摇摇头。 夜里,辰王来到沈临安院中,脚步虚浮,醉得一塌糊涂,他倚靠着沈临安的房门,无力坐下,仰头崩溃哭喊道: “沈临安,你一直都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 第32章 第 32 章 夏齐两国边境,曦和城; 碧琼山脉环绕,巧妙形成一圈天然屏障。 凛冬迫近,黑云压城,朔风呼啸而过,树木弯下腰肢; 从曦和城北面,越过环河,翻过一座山坡,可见到无数依山而建土屋——是为难民坡。 难民坡靠东蔓延,山坡北面乃是乱葬岗。 一普通土屋前,身穿粗布袄衫男子打开房门。 “去他娘的鬼天气。”男子仰头,大声咒骂,将手往破烂棉袄袖子内拢了拢,转头对着屋内: “要是像去年那般再来一场雪灾,我看你肚子里的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生下来也要被冻死!” 屋内昏暗烛火旁,坐着一骨瘦如柴妇人,头发半白稀疏,双颊凹陷,小腹隆起。 她端起桌上寡淡米汤喝了口,嘴里发苦,蹙眉绝望道: “秦哥,要是我们生下的孩子能被城主选中那就好了。” 乌鸦叩门衔银锭,一旦被选中,那人便可前去修建白玉京,其家人都可每年获得一枚银锭子。 “说得容易,城主选中去建造白玉京的人,个个骨相俱佳,孩子要是真的能被相中,白玉京侍从会提前带走孩子去养着,咱们有了银子,也不用再待在这难民房内了。” 男子呼出口白气,叹声道: “这样的孩子咱俩怕是生不出来,不过好在就算我们没有户籍也能住在这难民坡,起码这里不打仗。” 总之,先活下去再说。 远方传来马车行径声,秦五眸光发亮,立马回屋内搜罗绳索刀具: “又来了一批货,我先去拣货,如果是今天生意好,我就多换点米回来,万一真的雪灾...呸呸呸,晦气,一大早我怎么能说这种晦气话。” 难民坡长街人头攒动,这里每月十五便会进货; 货物分三种; 来处无法悉知、死去的难民,他们衣衫会被扒去拿到长街哄抢,尸体被随意扔到乱葬岗。 碧琼山脉各种野兽猎物,这些都是曦和城挑剩下的东西,长街小贩购入,再低价卖给难民。 最后是城主施舍给难民的食物,都是城内吃剩下的食物,小贩可带回去再次蒸煮售卖。 长街算作黑市,难民也有田地,众人靠着微薄收入紧巴巴过着日子。 秦五今日动作快,抢了一大堆野兽尸体,正在自己盘下的门市烧水扒皮,只希望今日能多换一些银子。 妇人挺着肚子在帘子后方帮忙,挑选野兽分类; “这批货可真好。”妇人丝毫不觉得累,黝黑面庞上汗涔涔,说话间呼出白气,忘却天气寒冷: “有些野兔野鸡还没死绝呢,我看还在喘气儿。” 秦五扒皮抽筋,忙得大汗淋漓,抹了把鬓边汗水笑道: “喘气儿好啊,比死绝的肉好吃,这一大筐花了咱们十个铜板,这批货新鲜,今天的价格我要卖得比以往贵,最少赚他五十个铜板,咱孩子过冬的粮食就有了!” “可不是吗!”妇人加快手脚,只想赶快处理完这批货之后开门迎客,她伸手翻找那些还未死绝的野兽,在触摸到一团柔软时,疑惑俯身,接着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当家的!” 后面响起椅凳翻倒声,秦五握紧尖刀跑到后方查看,他掀开帘子,只见妇人唇色惨白,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颤巍巍指着那铁框: “活......活的。” “什么活的?” 秦五拿着刀小心走近,屋内血腥味浓重,他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竟看见一小截满是泥污的细长手腕。 手腕被压在最底层,秦五放下刀,将那小手腕拽了出来。 是一个孩子! 骨瘦如柴,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怎么有个小孩混在这里?”秦五用手探了探这孩童脉息,大冬天,小孩身上仅着破烂单衣: “还真是活的!” “这...这可怎么办?”妇人扶墙忐忑站起身: “乱葬岗里死人我倒是见多了,他要是死了,我们大可直接扔过去了事,可这孩子现在还活着,怎么办秦哥,我们要救他吗?” 母性使然,妇人摸着小腹,起了恻隐之心。 男子捏了捏孩童柔软身躯,面色阴沉,忽然拾起落在脚边的尖刀,做了个决定,怒瞪了妇人一眼: “呸!左不过就是逃过来的难民,救了又有什么用,咱们家可绝不能再多一张嘴吃饭,你怀着的那位口粮我们还没挣到呢!” 他眼珠一转,拿着刀往孩子脖颈处比划,凶狠道: “这人占重量,混在野兽堆里也花了老子铜板呢,干脆剁了他,这身骨头还值半个铜板,掺在野兔肉里没人能瞧得出来!” 妇人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倚靠在墙边,一步步后退说不出话。 秦五高高举起手中尖刀,正欲挥下时,店铺帘子外忽然响起一阵催促声: “有人吗!这是个店铺吗?小贩呢?小贩出来见人啊!” 少年急声催促,秦五慌了一下,长刀落地,门外少年听见咣当一声,将手环抱胸前笑道: “果然有人,店家,快点出来见人吧。” 秦五稳了稳呼吸,若无其事走到帘外,本以为是周围难民催促,刚想破口大骂,一抬头,瞧见了个锦衣玉面小少年。 少年扎着高马尾,环抱长剑,身后停着辆雕刻太阳云纹、周身镶嵌玉石的奢华马车,两匹汗血宝马鼻尖呼着热气,挺胸轩昂。 马车还朝外散发着一股冷冽药香。 难民坡上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秦五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明抬头望了望铺子歪歪扭扭的牌匾,一块朽木上没有字,只画了些蛇虫蚁兽,他瞧着店铺角落里某些兽骨,自言自语道: “奇了怪了,这好像是个野兽肉铺,那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到曦和城城门处时,主君非说要去找几日前在半路遇见的孩子; 只因主君手中,那沾了宿主鲜血、代表生命的符咒已经被烧毁得只剩一角。 晏明向难民打听了几句,本想带主君去乱葬岗找人,可没想到主君说人不在乱葬岗。 秦五听到孩子二字,脸色一黑,微妙变化被晏明察觉,他无奈道: “店家,看样子你这里真有个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孩子被你杀了?” “我这怎么会有孩子!”秦五紧张道:“这也都是些野鸡野兔,要是要找人就去乱葬岗!” 他手忙脚乱大声呵斥; “秦五,你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平日里该不会掺着人肉卖给我们吧?我们就算是难民,我们也不吃人肉啊!那些死了的难民还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瘟疫,你想要我们的命吗!” “就是就是,冯公子特地嘱咐我们,死人肉绝对不能吃!” 围观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 秦五满头大汗反驳道: “胡说!老子怎么可能卖人肉!”他强硬得堵在晏明面前,丝毫不肯松嘴。 “我说你这人怎么......”晏明刚要反驳,车内忽然响起声音: “晏明,不要多费口舌。” 男子声音如淙淙冷玉,吸引不少难民好奇目光。 平日里他们只有少数人能获得去曦和城劳作机会,其他人只敢在难民坡远远眺望,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与达官贵人距离如此之近。 一束阳光破开乌云,半月朔风下,难民坡难得见了暖色。 车内男子掀帘,腰间银铃轻轻响动,一身月白云纹点缀纱衣,戴着及腰帷帽踏下马车。 寒风吹拂竹雪冷香,帷帽飘然,银铃清脆,阳光像是给他笼上了一层纱。 他身后又走下一名眉眼贵气浅黄长袍男子,那男子环顾四周,脸上尽是鄙夷,视线停留在白衣男子足下,小声说: “这里脏,劝你不要下来,你偏不听。” 帷帽内轻笑一声:“无妨。” 众人愣神间,晏明已经去到店铺后方将小男孩抱在怀中。 左以衔并不想多和这些难民交流,见秦五面露难色,递给他一个布袋。 沈临安接过晏明手中孩童,虽未露出面容,可他搂着孩童露出半截手腕,如白瓷般骨相绝佳。 “到无人处再打开看。” 几人抱着孩童扬长而去,秦五失神走回店内,夫妻二人打开布袋; ——赫然一枚金元宝。 曦和城不属任何一个国家,城内势力复杂,进城需通关令牌。 沈临安等人的马车被拦下,晏明交出左以衔提前交给他保管的绿檀木令牌,但城门守卫却依旧不愿放行。 他们称这个氏族的令牌只有几人有,怀疑晏明手中乃伪造。 “辰...二公子,你这令牌究竟是哪里搞来的!”晏明掀开车帘,举起令牌,无奈道: “上官氏在这里说得上话吗?靠谱吗?” 他们几人不方便以真实身份出行,特地伪装成上官氏族人,上官氏和这曦和城一直有瓷器生意往来,按理说进城不会出问题。 左以衔脸色一黑,脾气压不住,跳下马车,冲上去正要怒骂,只听身旁一人忽然拿了他们令牌翻看,说道:“确实是上官氏令牌,没问题。” “既然冯公子说没问题,那定然没问题。”城门守卫立马换了脸色,晏明和左以衔都没反应过来,守卫已经越过他们去查其他人。 那位冯公子刚要离开,车内唤了声:“晏明。” 晏明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多谢冯公子,我家主君想邀冯公子同行一程,不知公子可方便?” 冯公子也不客气:“多谢,方才从难民坡看病回来,正觉得想歇脚。” 他将药箱挎到身后,掀开车帘,只见车内一白衣公子抱着狐狸,隔着袅袅熏香,语调慵懒随心: “在下上官宁,有幸。” 冯公子怔愣片刻立马拱手回道:“在下...冯怀术。” * 曦和城最大酒楼,穹宇楼; 上房抚仙阁; “你还要失魂多久?”珩元趴在栏杆处,转头瞅了眼房内,一人靠在墙边假寐,另外一人面色阴郁,在躺椅中神情麻木。 除了夜里在城内寻找线索,谢呈渊根本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弹。 “虽然我整天骂你有病,可你别是真的病了。” 依旧无人回应。 “这该死的谢呈尧,表面说要你去拿下沈临安人头才肯罢休,可背地里叮嘱我绝不能让你绕路去沈府.....” 珩元走到谢呈渊面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说你外面说书戏曲都不看,美人如云也不入眼...要不咱们偷偷先去趟沈府?” 谢呈渊眼神依旧没有波澜,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珩元十分怀疑,八十军杖全打在他脑子上。 外面似乎有动静,珩元打开房门朝下看去,没一会儿,急忙忙冲进房内:“快快快!有个美人!美人!!” 谢呈渊嗓音低沉提不起兴趣:“你来这曦和城,见谁不是美人?”曦和城城主唯爱美人,特别是骨相绝佳之人,听说那城主斥万金想要打造通天楼阁,专供美人消遣玩乐。来这曦和城的人,半数是冲着美人来的。 珩元急得跳脚,他听外面人讨论:“好像是上官氏的。” 上官氏? 那不是想和公子联姻的氏族吗?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清酒睁开眼,好奇走到外面。 “要不去攀个亲戚?”珩元话音刚落,收获谢呈渊白眼一枚:“死也不去——” “说真的,我形容不出来,虽说曦和城到处是美人,可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你就牺牲一下让我去认识认识这个美人吧——!你小子可被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多次!我这个要求可不过分!” 珩元不依不挠,谢呈渊坐起身刚想离开,却眉心一跳怔了怔,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霎时间; 评书散、戏腔罢、弦乐收; 白衣银铃,锒铛一声响—— 第33章 第 33 章 穹宇楼位于曦和城正南; 七层飞檐,檐角三足金乌日光中栩栩如生,下一瞬欲振翅翱翔; 整座楼以紫檀木造就,踏入楼中,古朴木香萦绕周身。 楼内中央为玉砌舞台,七层环形回廊围绕,四根盘龙玉柱屹立东西南北,龙身由赤金打造,龙口镶嵌夜明东珠,似真似幻。 听说曦和城来了个说书先生,每日都会在穹宇楼来上一段‘仙君下界斩狐妖’、‘宗门弟子降妖救世’等等戏折子...... 老者会使些术法,说书的同时身后帷幕傀儡木偶投影活灵活现。 人间数百年生灵涂炭,灵气衰竭;曾经辉煌无比的仙门百家也于历史尘埃中消散。 如今会使术法之人少之又少,曾经书中记载的上天庭仙界在百姓脑海中渐行渐远,大多数人认为,那些流传下来描绘仙界的传说不过是后人杜撰。 不过就算是杜撰,大家每每听到相关仙魔秘史还是走不动道,光是流传于世的戏折子便数不胜数。 紫檀木桌椅上摆着青瓷盏具,宾客们把酒言欢,机关声阵阵,帷幕升起,大门合,日光暗,烛火摇曳; 所有人屏息以待,沉浸另一方天地。 ‘砰’一声,醒木敲响,帏幕后方云层显现,恍惚可见仙界殿宇,帷幕下方术法凝结,转眼间变成战场厮杀模样,马革裹尸,杀气毕露。 老者声线洪亮有力,弹指间,整座酒楼都随之震动,不知从哪传来的血腥味,将人们带回数百年前战场—— “话说数百年前,人间战火不断、妖邪作祟,上天庭太微仙君应劫下界......” 人偶傀儡登台,云雾缭绕间可辨长身玉立,一声炸雷,只见那太微仙君纵身一跃来到人间。 “没想到上天庭另外一位仙君掐指一算,太微仙君此次渡劫甚危,千年狐妖封印有所异动,在上天庭众仙使慌乱声中,伴着一身金光,也随着那太微仙君一跃而下。” 太微仙君携金光降世,所向披靡。 可人心不足,杀戮永无止尽,太微仙君周身金光逐渐微弱,在一次大战过后,死伤过于惨重,煞气肆虐,竟助长千年狐妖冲破封印。 狐妖双眸闪着猩红光芒,化作游魂形态时刻纠缠太微仙君。 太微仙君在战场上只是应声便被狐妖钻了空子,狐妖等了千年终于结契,傀儡秘术已成,退无可退。 帷幕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太微仙君自从获得傀儡秘术,战无不胜,战场厮杀之声逐渐消失,下界渐渐平息,但是人间无人知晓,狐妖借着煞气杀上仙界,仙界惨败,琼楼宫殿瞬息倒塌—— 三界彻底混乱,幽魂不得轮回,只得终日在人间游荡,直到某天消失于天地。 战乱平息,太微仙君深知狐妖不可留,携三名部下想要彻底镇压狐妖。 “天不遂人愿!”醒木敲响,老者怒目横眉,指着帷幕上四人围坐的阵法,眼见另外三人在太微仙君闭眼时忽然睁开双眸,眸光如狐妖般猩红...... “谁曾想那三名得力部下竟私下与狐妖勾结,在阵法启动时拔剑冲向太微仙君,只因狐妖向他们允诺事成之后可助三人永获‘长生’!” 酒楼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太微仙君征战杀场多年,在面对自己得力部下时,手中的剑却颤了又颤...... 日夜星辰交替,太微仙君含泪将三人斩杀,最终决定以魂飞魄散之势将狐妖永世封印。 狐妖奋力迎战,人间煞气遮天蔽日,太微仙君受部下所伤,终不敌千年狐妖,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金光闪现身后,替太微仙君挡下致命一击。 两道金光与狐妖厮杀,终于拼尽全力将其镇压。 金光消弭,人间狐妖不再,可傀儡秘术却代代流传,战场上那些尸体站起了身,眼冒红光...... 帷幕光影消散,人间祸乱从未停止,这一出戏看得人们意犹未尽,但今日时间已到,只能等明日老者再来。 这世间还有仙吗? 还有仙能救一救这无可救药的人世吗? 曦和城城主说要建座通天殿宇,人间混乱,他要带着自己的信徒去九重天。 人们还未出戏,吱呀一声,穹宇楼大门打开,清风吹拂间,站了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 隔着帷帽还能看见灿金龙身,沈临安站在门口,负手站立,静等晏明和掌柜商量厢房。 不一会儿,小二高喊一声‘白玉京上房三位’,布巾朝肩上一披,跑到沈临安身前领路。 整个酒楼静得出奇,帷帽挡不住众人视线,沈临安不去理会那些探究目光。 白玉京在第五层,一行人缓缓而行,冯怀术不住在这里,不过一路上在马车里聊了些话,愿意帮沈临安救下的孩童诊治一番。 行至第三层时,忽然有个年轻男子从下至上跑来,他喊着‘快让一让’,跑到沈临安身侧时忽然崴了脚,被沈临安一把扶住。 冯怀术的药箱躲闪不及,里面的药罐散出来几瓶,叮铃咣啷滚了下去,他连忙俯身去捡。 晏明抱着孩子不方便,辰王面色一黑,刚要上前拽走那男子,只听那男子说了声抱歉,立马冲到冯怀术面前帮忙捡药瓶。 “公子,没事吧?”晏明走到他身旁。 “无事。”沈临安头也没回,身侧铃铛一步一响:“只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小医师而已。” 晏明:“医师?” 沈临安轻嗯了声,方才一闪而逝的药味,他绝不会闻错。 软榻上孩童双目紧闭,冯怀术上前把脉,面色镇静。 “冯医师,如何?”沈临安开口询问,他伸手脱下帷帽,冯怀术碰巧回头看见这一幕,忽然被沈临安色如春花的那张脸惊得愣神。 曦和城美人如云,可骨相绝佳的美人怕是仅此一位。 “暂...暂无大碍。”冯怀术有些结巴说道:“这孩子瘦得皮包骨,现在这个世道,饿死的难民数不胜数,更何况他年幼,肯定经不起折腾。” 沈临安将帷帽放在桌案,走到软榻旁探了探孩童额头,带走孩童时便直接在马车上喂了些清热解毒的丹药,现在这孩子的体温果然降下许多,不似先前灼热。 他们在半路遇见这孩童,孩童为寻自己兄长孤身前往曦和城,原本沈临安想着邀他同行,可他们当时害怕被人跟踪,路线需绕行,这孩童寻亲心切,决定随着大批难民前行。 他在分别时看见那孩童印堂发黑,原本觉得一切皆是天意,可终究放心不过,在他身上下了符咒,还在紧要关头救了他一命。 孩童笑脸在他脑海浮现,沈临安最终决定无论天意如何,他都要相救。 冯怀术掏出一些瓶瓶罐罐:“这些都是补气血的药,每日给这孩子喂一颗,再用些温和食材补补身体,想必不出五日,没有意外的话,这孩子应该可以下地行走。” 沈临安接过瓷瓶,道了声谢,接着侧目看了眼晏明。 晏明心领神会,当下便要掏出诊金,冯怀术连忙摆手拒绝,他一边收拾自己药箱,一边说道:“我在这曦和城出诊从来不收银两,一切费用城主大人包揽。” 他眸光熠熠,笑道:“冯某一身医术能在曦和城施展,也不枉此生。” “哦?”沈临安来了兴趣,顺着他的话:“不知在下可否有幸拜访一下这城主大人?” “城主所建殿宇在下也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机会......” 话还没说完,冯怀术忽然打断:“城主大人最近不在城内,怕是要等他回来我才能帮上官公子引荐。” “这样啊,可惜了,我还想去那正在建造的殿宇看看——” “万万不可!”冯怀术敛去笑意:“建造殿宇之人全部都是由城主大人亲自挑选,连我都未曾涉足。” 这回答倒是让沈临安有些意外,他顿了顿,脸上并无任何恼怒神色,和颜悦色道: “冯公子放心,在下定不会唐突。” 夜幕四合,自从冯怀术走后,沈临安就在一直琢磨那通天殿宇。 他坐在桌案前,这白玉京的视野开阔,能看见那华光生辉的殿宇。 一路上他们打听到不少关于曦和城的传闻,说是通天殿宇里面供奉着神灵,待殿宇建成那日便是神灵苏醒之时,城主能带着众人随那神明上天界过上衣食无忧再无战争祸乱的日子。 殿宇建造缓慢,每日只亮灯前半夜,只为向众人展示建造进程。 “公子,用些晚膳吧。” 参茸鸡汤和一些时蔬摆在面前,沈临安此刻依旧没有胃口。 他折了手边白瓷瓶内花枝,顺着风,卜了一卦。 沈临安面色看上去并不好,不过这卦象属实在意料之中,晏明急忙走到他身侧问道: “公子?卦象不好吗?”他努力回想自己学过的卦象皮毛,看上去是个凶卦。 “那孩子,日后交给你。” 晏明一听,顿时慌了神,退了两步:“公子是想甩下晏明吗?不行!晏明不能离开公子!区区卦象不作数!” 沈临安此卦是为占卜此行,算的是自己的运,他坦然道:“我自起卦的那一刻便踏进因果,太危险的事情我并不希望你涉及。” 说罢他又起了一卦,卦象凶险,连沈临安自己都惊了一瞬。 晏明刚想询问,沈临安直接上手打乱卦象。 “公子?又是凶卦?所为何事?” 沈临安摇摇头,这绝无可能,他本以为那人回到自己兄长身边之后这些日子虽然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 为何也是凶卦? 难道真是血肉至亲相残? 正思虑间,狂风四起,朔风带着微雪由南至北贯穿整个酒楼。 紫檀木门豁然大开,寒风吹得沈临安心下又凉了三分。 许久,他透过屏风看向门外,忽然侧首道: “晏明,关上门。” 门外视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地灼热。 第34章 第 34 章 沈临安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听戏折子的人。 来到曦和城的第二日,楼下说的又是那一出‘仙君下界’,彼时沈临安正站在窗柩旁观察对面山峦上所建殿宇。 碧琼山脉最高峰,殿宇呈‘之’字形自下而上建造,如今下方四座错开而建的殿宇俨然完工,山顶殿宇正在修建。 曦和城不受各国管辖,但是城主豢养不少高手,殿宇四周十步一人,山脚下更是严防死守。 原本心里一直琢磨何时夜探殿宇,神游思绪竟被酒楼内戏折子吸引。 这么些年,关于狐妖的传闻不少,可这出戏折子里面的内容他倒是头一次听,戏罢时,当下让晏明前去邀请那位说书先生前来。 可晏明出门时还能看见那说书先生身影,待到一楼,却人去楼空。 找了小二询问,没人知道这老者住在哪里。 “这说书先生也是十日前才来到这曦和城,来无影去无踪,每日领了赏钱便消失,他跟酒楼商议好,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曦和城。” 沈临安循声看去,冯怀术正在给孩童喂药。孩童今日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只不过经常呓语。 说得都是一些‘兄长你在哪里,兄长别走,城主大人别走...’之类的话。 冯怀术一碗药喂下去,孩童安睡不再说话。 “是我与这说书先生没有缘分。”沈临安手中折扇一展,低声道:“难得碰上合心意的折子戏。” “等瓷器生意了结,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一见城主大人,若徒劳而归,此生怕是又多了件憾事。”沈临安语气尽显惋惜,辰王这几日要和上官氏负责生意的那些人接头,以防被识破。 冯怀术身形一顿,不一会儿笑道:“城主过几日就回来,宁公子若是诚心,想必所求定可实现。” 沈临安眸中浮现笑意,收了折扇,手指轻叩桌案:“自是心诚。” 传闻这冯怀术和城主乃是至交好友,城内无人不对冯怀术尊敬有加。 沈临安没想到的是,这小医师却丝毫没有将这份殊荣当成自己应得,对所有人都谦卑关爱,每日还花上大量时间帮难民治病,就算时间紧迫,也不忘记再来沈临安这里观察孩童的症状。 他为人处世,倒还真配得上‘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不过唯一奇怪的点就是提及城主之时,不止是他,这曦和城内的所有人都无比相信城主终有一天会带着他们过上如仙一般的日子,不少达官贵人来了几日之后辞去官职,拖着一家老小在此处定居。 这宫殿,看样子是非去不可—— 在曦和城的夜晚果然不会过于安宁,沈临安上半夜迷迷糊糊做了噩梦,依旧是自己无数次梦见的战场,可是今夜,战场上原本和他同一阵营的将士全部将刀剑对准了自己! 他猛地从床榻坐起,一身冷汗。 隔着床幔看着一屋银白月色,他缓过神,平复呼吸,心里明白这是梦。 到了和晏明商量好的时间,正准备呼唤晏明,眼角余光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他呵斥一声,赤脚冲下床榻,手里握着那把折扇,站在屋内警惕环顾四周。 晏明守在窗下,听到主君的声音立马翻身进来。 “主君!” 沈临安背对晏明,神经依旧紧绷:“晏明,你可看见其他可疑人?” 晏明在房内小心走了一圈:“没有发现。” 沈临安视线定格在屋内悬挂的那盏羊角灯上,月光下这盏灯透出白光,看起来格外瘆人,白天倒是不觉得。 “算了,恐怕是我看错。”沈临安松了口气,让晏明取下那盏羊角灯,将其放在不起眼的地方,随后束发,穿好提前准备的夜行衣。 眨眼间,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辰王紧随其后。 月下宫殿唯显阴冷,寒气透过衣服渗进皮肉,华光散去下的宫殿给人感觉很是熟悉,沈临安蹙眉,莫名想起房内的那盏羊角灯。 先去第一座殿宇查探为上,沈临安三人躲过一路夜巡侍卫,隐在宫殿外围的两座狮身雕像阴影里。 沈临安趁着宫殿外侍卫错开的刹那,冲到殿门前,刚要上手推开门; ‘嗖’一声,石狮后脑射出两枚暗箭,沈临安面前银光一闪,侧身躲过却被射开发带,发丝垂落,足下飘落一截被箭气斩落的乌发。 “有贼!”暗箭钉在殿门之声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侍卫们齐刷刷拔刀冲过来,沈临安咬紧牙关,一不做二不休,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辰王一边应付侍卫,一边见沈临安进了殿内上前准备跟随,没想到手触摸到殿门时却发现根本推不动,正准备一剑劈开,忽然眼角闪现人影,还未等他转身,腰间重力袭来。 ‘砰’一声,辰王被一脚踹开,将正举剑冲来的十几名侍卫砸了个人仰马翻! 待辰王起身,只听晏明不停敲打殿门:“公子!公子!” 除了沈临安和后面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这殿门竟再也没人能打开?! 晏明和辰王两人正找不到头绪,侍卫越来越多难以应对,没想到没过多久,又有一批带着半截黄金面具的黑衣人来到此处...... * 沈临安一脚踏进殿内,漆黑不见五指,他听见晏明在外呼喊,想要打开殿门,伸手却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再仔细观察,他脊骨发凉,才发现这殿内过于黑暗,在外可见的那些窗户竟丝毫月色都没能透进。 难道是某种阵法? 来不及多想,沈临安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火焰摇晃,脚下果然是阵法痕迹,模糊可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具红木棺材,棺材半掩,四周一片虚无,空气里还有腐尸味道,不像是雕栏玉砌的宫殿,倒有几分坟场气息。 沈临安走上前想要查探,刚走几步,耳边剑鸣声声。他掏出怀中折扇,下一瞬却被一股蛮力拉扯躲开。 银剑扎进红木棺材内,受了主人召唤正挣扎要脱离红木。 沈临安想知道是谁出剑,但腰间受力,被另外一股力道拽开,转眼被抵在墙上。 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晏明也不是辰王,更不是出剑的人,方向不对,沈临安很想看清来人,可火折子在方才的拉扯中掉落,现在已经熄灭,整个殿内再次陷入虚无黑暗。 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箍着沈临安的手腕和腰间,硬是不让他动弹。 “你是谁!”沈临安询问出声,对方究竟何意,他看不明白。 黑暗中无人应答,只听剑声再次袭来,对方搂着沈临安躲闪,凌厉剑气几乎跟沈临安擦肩而过。 “放开我!!!”沈临安挣扎话语间,两人躲过数道杀意剑气。 “又来闯我这通天殿宇?”黑暗中远处一男声响起,声音浑厚在四周回响,沈临安从未在他处听到过这个声音,不过此人极大可能用术法掩盖自己真实音色,毕竟沈临安来此地时也是用术法掩盖自己原本声音。 沈临安诧异,此人说了‘又’字,看样子有不少人想要闯一闯城主禁地? 身侧男子喉间哼笑一声。 很显然,此男子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身侧一道冷风刮过,禁地守卫已然冲到沈临安面前,电光火石间,沈临安右手折扇相抵。 杀气迎着面门而来,折扇银剑碰撞出火花,身旁男子挑剑相抗,他紧紧箍着沈临安腰身,带着他后退数十步。 电光火石间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沈临安借着火光,勉强看了禁地守卫一眼,许是施展术法缘故,沈临安看见的只是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庞。 此人心机深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本还想看身旁男子一眼,可火光一闪而逝,根本没来得及。 禁地守卫不着急进攻,哨声一响,他身后数口棺材发出异动,黑暗里逐渐亮起数道猩红眸光。 是傀儡!! 体内傀儡丝开始蠢蠢欲动,可腰间那只手还紧贴着没松,沈临安看出对方根本不是能听他话的人,只好甩出傀儡丝。 ‘啪’一声,对方挡了一下,终于松了手。 “抱歉,得罪了!” 那群傀儡掌风极快,沈临安的傀儡丝在黑暗中隐隐泛着金光,傀儡丝如长鞭,凌空破响,那些傀儡见状竟都不敢靠近。 沈临安眯眼思索,这批傀儡似乎和他一年前见到的傀儡都不一样,最好能捉一人回去研究。 “呦,小生倒是没想到,今夜竟能看见罕见的东西。”黑暗中禁地守卫嗤笑几声,沈临安瞬间捕捉声音来源,傀儡丝循声甩去。 “抓住他!”傀儡在禁地守卫的指令下发狂般冲向沈临安。 “想抓我?”沈临安冷笑一声:“就凭这几个傀儡?我劝你最好自己——你干什么!!” 沈临安没想到关键时刻,后背一股气劲将他推开,等他反应过来时,脑中天旋地转,下一瞬竟被推出殿门?! 他怎么出了这殿宇?里面不是有阵法吗? 外面打斗声不断,俨然乱成一团,沈临安来不及多想,再次想要进去,却发现推不开殿门! 傀儡还没抓到,禁地守卫的脸也没有看清,还有,还有另外一个黑衣人还没出来! 他掌心运气,再次推开殿门,吱呀一声,殿门倒是被推开,可沈临安一脚踏进殿内,里面空无一物,根本不是方才阵法之内的场景。 根本没有头绪该如何进那阵法,沈临安回头一看,黑暗中几拨人厮打乱成一团。 除了晏明和辰王、巡逻侍卫,竟然还有带着黄金面具和另外几个蒙面黑衣人。 此地不宜久留,今夜阵仗太大。 沈临安在混乱中叫上另外二人立马离开。 其他人也撤退不见,独留一地侍卫尸体。 许久,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黑衣男子毫发无伤踏出殿门,无视外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弯腰俯首,捡起了沈临安在殿外被斩落的那缕发丝...... 第35章 第 35 章 晨雾悄然蔓延碧琼山脉,吞噬天光; 沈临安倚靠窗边驻足片刻,转身回到屋内,走路时似有似无白雾在衣摆周围萦绕,很快在空中晕开。 晏明走到窗柩旁,半个身子探出去观察,没察觉到其他人气息,看了眼渐渐漫上来的浓雾,退回屋内伸手关窗。 许是察觉到自己周围有脚步声,软榻上的孩童不自觉蜷缩身体。 沈临安走到软榻旁坐下,抬手替他捏了被角,面色柔和。 “阿念这两天没怎么做噩梦。”沈临安的手在阿念后背轻轻拍着:“等他醒了之后,晏明,你把他带到离曦和城最近的城镇托人照顾,待在我们身边不安全。” 他们还得先问一下阿念来曦和城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他的呓语来看,可能看见过城主,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给他们。 “主君放心,我一定替他寻个好去处。”晏明在软榻前蹲下,伸手摸了摸阿念额头。 “记得我说的话,你以后要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沈临安不顾晏明祈求眼神,只听晏明过了许久后才恹恹答道:“主君说的话,我都记得。” 多年前,观玉被仇家追杀,似是害怕沈临安有寻死之意,临死前叮嘱沈临安一定要将晏明抚养长大。 沈临安答应了,沈临安也做到了。 如今机缘巧合下救下阿念,他和当年的观玉一样,也对晏明做了同样的安排。 阿念身体不自觉地靠近沈临安,不久后呼吸便趋于平稳,看上去睡得很香。 沈临安边哄着阿念,边回想着夜探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你们在外面一共碰见了几拨人?”沈临安抬头看了看晏明,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座椅上俯首沉思的辰王。 晏明:“两拨人,一波和我们一样夜行衣黑纱覆面。”他回头看向辰王,辰王颔首表示认同。 “另外一波带着半截黄金面具。” 辰王凝视沈临安,眸中若有所思道:“和你一起踏入殿中那人可戴了黄金面具?” 那人出脚凶狠,辰王还未来得及检查伤势,不用想,那一脚明显是冲着他命来的。 沈临安拍打阿念的手忽然僵在半空,垂眸答道:“没有,此人也是黑纱覆面。” 他将自己在殿中阵法碰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晏明和辰王。 不过省去了那黑衣人将他按在墙上、死死握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的事......话说回来,他现在的腰还有些酸痛...... 那黑衣人究竟为何做出此举,沈临安细细回想,想起了两人近在咫尺时,黑衣人刹那间乱了的呼吸和心跳。 沈临安心脏忽然猛跳两下,脑子里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不过立马又自己否决;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在你后面进去的那黑衣人没攻击你?”辰王追问道。 “我们都忙着对付禁地守卫。”沈临安不紧不慢回道: “偶尔有交锋,不过那人被傀儡丝甩了一鞭。” 辰王和晏明听闻,同时放心点点头。 沈临安起身,坐到桌案前拿起毛笔:“你们都去休息吧,此次动静太大,我们这两日暂时不要靠近通天宫殿,我尽量回忆当时阵法,等今日冯怀术帮阿念诊脉时我再问问城主究竟何时回来。” 话落,晏明和辰王离开沈临安房间,独留沈临安一人绘制阵法。 沈临安过了会儿放下笔,蹙眉揉了揉腰,绘制阵法倒没什么麻烦,倒是他这个腰......酸得很。 与此同时,抚仙阁雾气缭绕。 水声哗啦—— 谢呈渊靠在浴桶边缘,水珠顺着手臂肌肉流淌,面颊有些酡红,眼神在热气蒸腾下模糊不清,。 他摩挲缠绕在右手食指那缕发丝,抬手轻嗅,发丝主人特有的清雅竹香沁人心脾。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味道; 之前那缕头发还留着呢; 不过上次是诀别,这次味道不一样,这次是......重逢。 ‘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而入。 珩元拿着瓶瓶罐罐,絮絮叨叨绕过屏风,看见谢呈渊一脸惬意模样,莫名其妙问:“怎么?今日有进展?” 谢呈渊没说话,过了会儿又点点头。 “什么进展!”珩元手上拿着药罐子,靠近他耳边激动问道: “前几日不是一直没收获吗?今天动静闹得这么大,快说,你在殿内发现了什么?” 谢呈渊侧目看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珩元看到他眼角那抹笑意:“难道杀了那无脸男?” 谢呈渊摇摇头。 “傀儡的事有进展了?或者你看到的那个城主?” 谢呈渊继续摇头。 珩元现在就像霜打了的茄子,翻了个白眼,直起腰:“搞不清楚你在开心什么,我看你脑子是真的出了问题,什么事都没打探到,手背上还被人甩了一鞭子,前几日回来的时候还全须全尾呢!” “药给你,你自己涂吧!”珩元将那药罐塞到谢呈渊手里,毫不迟疑转身阔步走开。 谢呈渊不生气,打开药瓶,伸手抹了点膏药,从左至右,涂抹在自己左手背上那道被鞭打的细长痕迹,伤痕微微泛红泛肿,还渗了点血。 他小心涂抹着,白色药膏冰凉舒缓,偶尔也能查感觉到微微刺痛,随后他看着已经涂完药膏的手背,饶有兴趣说道: “下手真是不留情啊。” 后方凳子上蜷缩着的小狐狸懵懂睁开眼,身旁还放着盘吃剩一半的糕点。 谢呈渊伸出湿漉漉的手揪住十五后脖颈,他左看右看,最后不顾十五挣扎,提起来掂了掂,话语里都带着酸味: “为什么赶我不赶你?你小子,这一年养得油光水滑,重了。” 夜里发生的一切似乎无人知晓,白日曦和城如往常一般。 今日穹宇楼内讲了一出新戏:《宗门弟子斩杀狐妖》。 沈临安撑着扇子倚靠在紫檀木门旁,听楼下喝彩声声。 话说数百年前修仙问道之人数不胜数,仙门百家林立,其中最厉害的当属大宗门凌霄宗。 千年狐妖被两位仙君以魂魄镇压之后,那些修仙门派预想将狐妖一脉全部斩尽杀绝。 狐妖一族在深山老林中躲避百年,劣性难改,竟有一狐妖想要踏出深山,靠食人修炼金丹,妄图增强修为之后解开千年狐妖老祖封印。 那狐妖胆子极大,平日害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还不够,竟将目标对准了凌霄宗。 狐妖伪装成良善之人潜伏在一凌霄宗弟子身边,他一路上一边放出瘟疫之毒,一边假装救死扶伤,以想要拜入凌霄宗为由一路跟着那凌霄宗弟子来到宗门山脚下。 可没想到那凌霄宗弟子在山脚下阵法中察觉到狐妖异常,识破狐妖诡计。 最终以命相搏,将那狐妖斩杀。 待宗门弟子发现时,狐妖和那弟子皆死于杀阵之中。 最终那些弟子将狐妖内丹剖出,用于救治那些陷入瘟疫的灾民。 从此那场牵连将近数十万人的瘟疫终究得解,也再无狐妖敢踏出深山霍乱人世。 “公子,今日邀请那老者上来吗?”晏明在一旁问道。 “不必。”沈临安轻轻握着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走周围烦闷之气,酒楼中人声鼎沸,他只觉得吵闹。 “今日折子戏听来和寻常那些妖魔作乱的故事并无差别。” “那老者也是仅仅给大家解闷罢了。”冯怀术收拾好药箱,朝着门边的沈临安走来: “上官氏是大家族,想必上官公子听过的戏折子定是好过这里的千倍万倍。” “冯医师说笑了。”沈临安折扇虚掩下半边脸庞,露出双会说话的眼睛,眼尾吊着笑: “城主大人那边有消息了吗?这几日我倒是有点乏味了,我们上官氏的生意也交代好了,待见了城主交个朋友,日后真有直上九重天过上好日子的机会也捎上在下。” 冯怀术看了眼不远处假装路过其实想要一睹沈临安容貌的客人,知道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定是不喜欢这样的注视,笑道: “城主大人与我来信时说,他在齐国又救了不少难民,估计再过个三四天便能回到曦和城。” 三四天的话,他倒是也能等的,沈临安内心这样想。 冯怀术朝着沈临安拱手告别,走了两步忽而又转身,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上官公子,你这两日夜里不要随处走动,像你这般不会武功的人碰到些什么事情怕是会遇到麻烦,城内守卫说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闯那通天殿宇,那些人武功高强甚是危险。” 他的眼睛赤忱明亮,完全透着对友人的关心。 别看他平常一副柔弱书生模样,但是背上药箱却看上去无所不能。 沈临安假装错愣一瞬,微微颔首:“冯医师放心,在下谨记。” 待他走远后,一直倚靠在走廊另一侧的辰王终于忍不住抱怨道:“他对你倒是上心,每次来这里,看完孩子几乎只跟你说话。” 沈临安:“他怕是得了消息,不过这几日他确实是在实实在在救人,看样子真是个只想救济天下的医师。” 那城主怕是和傀儡脱不了干系,拿这个小医师在外挣名声也并不无可能。 几人为了怕引起注意,一整日待在穹宇楼内并未外出。 沈临安下午脑袋昏沉,小憩一会儿。 酒楼内吵闹,等他睡醒时已是傍晚,橘色天光昏暗,他起身走到桌案旁喝了杯茶,喉咙内如火烧一般。 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送入口中,才尝了一口,糕点软绵清甜,他被那种熟悉的口感吓了一跳,借着昏暗天光看清手中的方糕,竟和那人所做几乎...... 他心脏骤然像是被人捏了一把,骤然缩紧。 沈临安怔愣站在原地,手中糕点滑落砸在地上,他想再拿一块看看,可视线迷糊,‘砰’一声,伸手将那碟子糕点打落在地。 外面吵闹,辰王慌乱推门而入,看见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糕点。 “临安,城内突发瘟疫,现在所有人闭门不出,除了医师没有人可以在街上走动!” 沈临安眼前景象天旋地转,他想说什么却张开嘴发不出声,只看见了辰王大惊失色朝他奔来,最后,眼前一黑。 第36章 第 36 章 大雾消退时,整个曦和城显得苍白又无力。 城内家家紧闭门户,没有染上瘟疫的侍卫用白布蒙住口鼻,万籁俱寂,只听见马车车轮滚滚,拖着一箱箱药材挨家挨户分发给城内民众。 没有引发慌乱,没有任何人抱怨,一切井然有序。 难民坡上的人们拿到药材时朝着曦和城方向连声跪拜道:“多谢城主大人,多谢冯医师。” 穹宇楼,白玉京; 沈临安高烧不退,从前就算受再重的伤,体内的傀儡丝也会悄然运作帮他修复身体。 可这次不同,这次体内的傀儡丝一片死寂。 沈临安喉咙肿得发紧,呼出的气都灼热无比,他拼尽全力抬起发烫的眼皮,看见正他床榻旁冯怀术正眉头紧蹙,拿着银针朝他手腕扎去。 顷刻间,手腕处酸痛有所缓解。 “这不是曦和城遭遇的第一次瘟疫。”冯怀术口鼻蒙着白布,看见沈临安睁眼,连忙安慰道: “虽然此次瘟疫和之前不同略微有些棘手,不过上官公子放心,在下定会不分昼夜研制出解药。” 他伸手将一颗碧绿药丸送入沈临安口中,药丸融化,草药气息快速在唇齿之间蔓延,灼热之气终于有所缓解。 “此瘟疫怕是和最近这些来到难民坡的那些难民有关,吃了我的药便不会持续高烧,但这几日必定乏力难以起身,上官公子要做好在床榻上躺三四日的准备,不用担心害怕,在下会持续关注你的状况,每日都会来替你诊脉。” 沈临安眨了眨双眼表示谢意,他缓缓挪动视线,冯怀术理解他的意思,宽慰道: “辰公子和晏明小公子也都染上瘟疫,现在正在自己房间昏睡着,阿念现在也出现了些症状,我已替他喂了药。” 冯怀术说要替辰王和晏明施针,收拾药箱后悄然离去。 黑夜降临,整个曦和城再次笼罩散不去的浓雾。 吱呀一声,有几个身影悄然推开沈临安房门。 沈临安意识模糊不清,只感觉到似乎有几人在他床边小声争执。 “嘶——怪不得这冯怀术天天来看......那小子还没娶妻吧,一天到晚打着什么主意呢。” “你不是只对那姓沈的感兴趣吗,上官家的小姐你看不上,上官家公子你倒是牵挂的很。” “什么?!他是沈......?你这可不能怪我,你画的丹青那么丑,鬼才认得出来!” ...... “放心,有我这瓶药膏,保管他明日生龙活虎......” 沈临安眼皮似有千斤重,人声渐行渐远,胸口处有道清凉之感向四肢百骸蔓延,早晨睁眼时,头重脚轻的状况已经消失,房间内一切如常,并未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难道是自己昨日做梦? 冯怀术推门而入看见端坐书案前喝茶的沈临安,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神。 烧了一整日,沈临安一连喝了两壶茶水,如久旱逢甘霖。 他伸出手,冯怀术坐在另一旁替他把脉,连连摇头,倍感惊奇:“这简直不可思议,整个曦和城怕是只有上官公子好得最快。” 沈临安看着手中茶盏,声音沙哑: “可能是在下从小服用的汤药太多,把自己养成了个药罐子。” “上官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冯怀术边替沈临安施针,关切问道:“就怕病情再次复发,我每日替上官公子巩固一下,对了,上官公子现在身体可还有感到不适之处?” “腰间还有一些酸痛,其他倒没什么。” 冯怀术松了口气:“此次瘟疫引发全身酸痛实属正常,全身乏力也属正常,上官公子不必担心。” 沈临安趁自己现在还能走动,跟着冯怀术一起去晏明和辰王的房间查看了一番。 晏明和辰王不像他烧得那般严重,还有一些意识,但是现在只能静养。 他回到自己房中,想着这两日城内瘟疫盛行,大家的重心都在解决瘟疫上,或许是他再次夜探通天殿宇的好机会。 可等到夜半时分,沈临安却再次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人在虚弱是总是会胡思乱想,那些尘封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在沈临安的面前。 昏昏沉沉中他回忆起曾经和父亲母亲、还有观玉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父亲母亲的性子都很开朗活泼,记忆中唯独观玉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 沈临安的性子也不喜说话,阿娘小时候总是开玩笑说,他更像是观玉的孩子。 幼时的记忆不多,却弥足珍贵。 后来阿娘身死,父亲将阿娘做成了傀儡,沈临安依稀记得那日院中父亲和观玉打斗的场景。 夕阳里连晚风都带着血腥味,面色苍白的阿娘已被做成傀儡站在沈临安身旁。 观玉愤恨,招招见血; 他斥责父亲不能将阿娘做成傀儡,只因——傀儡魂魄永不入轮回。 那是沈临安头一次在观玉脸上看见如此悲痛的神情,他并不知道观玉是在哪里和父亲母亲相识,三人性格迥异但却如亲手足。 再后来,父亲征战沙场,观玉陪同他一起上了战场,每次回来他们都是一身伤痕。 直到最后一次,沈临安迎接父亲棺椁,阿娘**而亡,观玉不知所踪,所有人都告诉他观玉死在了战场尸骨无存。 可后来有一个夜晚,观玉忽然抱着父亲的太微剑出现在他面前,从此以后,观玉躲藏在沈氏地下室内,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沈临安。 他是沈临安在这世上没有血脉、却是心里认同的唯一的亲人。 “你不要再唤我小叔叔,以后,我便是你师父。” “师父......师......” 胸前的凉意逐渐扩散向四肢,可今夜的沈临安心神有些慌乱,他嘴里不停呢喃着师父,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沈临安像是在漂浮大海中抓住浮木,没有迷失在痛苦的回忆里。 与昨夜不同的是,他还感受到了额间在被人亲吻,那人的吻很轻很怜惜,从额间一路向下,似有魔力一般,带给他安抚。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白玉京上房内时,沈临安倏然惊醒。 高烧退去,周身并无异样,房间内一切如常。 沈临安走下床,脚步有些虚浮,他努力回想这两晚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是自己感染瘟疫后出现了梦魇情况,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吗? 昨日好得快,夜晚也昏得奇怪。 按照冯怀术的说法,瘟疫反复也是常有之事。 难道夜里有人真的有人来过?夜里那人也不像是下毒,他的意图是什么?胸口冰凉触感还未褪去,沈临安猛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那人的手法像是解毒,解毒的同时又带着点不明旖旎意味...... 沈临安坐在书案前细细回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站起身,朝房间内铜镜前走去。 阳光透过雕花窗柩照进房内,在沈临安这件雪缎长袍里衣上投出细碎光斑,他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定定站在铜镜前,铜镜内的人眉如远山,面色虚弱却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感。 沈临安眼底有些忐忑,他微微偏头,一手揽住自己一侧长发,另一手拨开肩膀衣领,半边里衣随着雪色温润肌肤滑落。 他转过身,接着微微侧首,看着自己在铜镜中的后背。 阳光在雪肌上映照出温润光泽,沈临安视线下移,看见自己后腰时,瞳孔骤缩。 左侧后腰那颗红痣处,俨然多了一个暗红吻痕! 沈临安脑海中快速飞转,在通天殿宇里一直搂着他不松手的黑衣男子,还有那熟悉的糕点,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刹那间,似乎闻到环绕在他周身、若有若无的松雪香气...... 那个人,竟真的来了曦和城吗?! 想起自己曾经随意起卦的卦象,沈临安内心焦灼,心如擂鼓,他匆忙穿好里衣,怀抱着仅存一丝的希望,决定今晚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看得明白。 冯怀术今日给他把脉施针时面色如常,说沈临安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沈临安并未说他半夜又再次复发的情况,内心对冯怀术的医术有所质疑。 他本想等着今夜装作昏睡引蛇出洞,可没想到傍晚时那天旋地转的晕厥之感又再次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昏沉的沈临安终于有了一丝意识,他能察觉到这已到半夜,之前来过的那两人再次来到了他的床边。 手腕间有冰凉触感传来,有人在替他把脉。 把脉那人连声啧啧,似是很疑惑说道:“不应该呀,应该早好了的呀......按理说他白日里一切如常,怎么一到晚上这瘟疫又卷土重来。” 另外一个声音嗤之以鼻:“是你医术不精。” 把脉那人很是生气,嗓门越说越高:“瞎说!就算这瘟疫卷土重来,他今夜也比昨夜好好了许多,反正你按我的方子准没错,顶多再熬个两三日肯定也药到病除。” 这人说得确实没错,沈临安今夜已经勉强可以分辨出现实和梦魇。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几日夜里绝对是这两人闯入他房间。 声音愈来愈清晰,可身体还是不能动弹。 “奇了怪了,他这脉象倒是和城内其他人都有些不一样,格外虚浮,但怎么给我一种熟悉之感,难道我在哪里见过这瘟疫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别吵着他,要想自己回去想,想明白再来说!” 只听一声闷哼,另外一个脚步快速离去。 意识重又逐渐模糊,沈临安想说话却张不开嘴,身前轻柔触感无比真实...... 第37章 第 37 章 沈临安醒得匆忙,短暂昏迷之后,在药力作用下逐渐恢复意识。 手指、手掌、胳膊、上半身......终于能够动弹。 月色照进帷幔,沈临安平稳呼吸,面前男子侧脸线条冷硬,眉目俊朗,一头长发束起,红色发带很是眼熟,此刻还没察觉到沈临安已经转醒,正跪在沈临安身侧小心在沈临安腰上涂抹药膏。 他手掌炽热,正助力药膏加快渗进身、发挥药效。 习武之人手上有老茧,沈临安强忍颤栗,那种失控感让他手足无措。 白玉京的被褥软得像云朵,沈临安整个人在被褥中撑起上半身,拽起被褥挡住身体,面前男子没反应过来,手愣在半空。 “醒了啊......珩元的药果然有用,之前还昏睡一整夜呢。” 沈临安裹着被子退至床头,声音沙哑,羞愤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他脸色郝红,像是气得不轻。 谢呈渊作势靠前撑着床头将他围困,一脸理所当然:“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说不定咱们两是有缘。” “别闹了,药还没涂完,你松开。”谢呈渊去拉扯沈临安的薄被,嘴角吊着笑。 “不用你来!”沈临安死死攥住被子:“你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曦和城也有医师,犯不着让你来帮我擦药!” 谢呈渊怎么就出现在曦和城了呢,看样子他比自己还要早到,可......曦和城暗流涌动,不比战场安全。 谢呈渊脸色一黑,嘴边笑意消失:“别的医师?怎么?在我面前心里还想着别人?你想让那冯怀术来?” 他离沈临安越来越近,两人鼻尖相碰,强烈的松雪气息瞬间笼罩沈临安全身,话语间全是怒气,沈临安想躲,被谢呈渊捏住下颌: “还是说你想让那辰王亲手帮你上药?你们两人现在没了我,整天形影不离亲热得很对吧!” 沈临安原本避开谢呈渊视线,可听到辰王两字时,不可思议看向谢呈渊:“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谢呈渊顿了顿,他去拽那被褥,嘟囔道:“那咱俩之间也是清清白白,我还不是为了你,换做别人,本世子我还不伺候了呢,涂药而已,临安你别多想啊。” 沈临安的力气原本就不及谢呈渊,更别说现在体内毒素未清,两人你来我往,帷幔晃动,转眼沈临安身上的被褥就被扯了个七七八八。 他身上也是有衣服的,但是谢呈渊之前帮他涂完上半身,衣服松松垮垮根本来不及穿好。 一番拉扯后沈临安大汗淋漓,被月色照着一些露在外的肌肤像是泛着细碎银光,头发凌乱,汗涔涔,眼下薄红喘着气。 他看向谢呈渊,眼里氤氲水汽,气得发抖:“清清白白?那我后腰红痣吻痕是怎么一回事?!” 谢呈渊心虚,手下动作停下,他看着面前这副景象,不自觉动了动喉结,哑声道:“原来你发现了啊。” “既然发现了,那我就没什么必要跟你在这斡旋。一年没见,我自然害怕有别人占你便宜!”谢呈渊握住沈临安手腕,一把将他拉到自己怀中:“沈临安,你现在最好安稳点,最好趁着我现在还有点理智,涂完药我绝不做什么!” 沈临安在他怀中挣扎,谢呈渊的力气之大,手腕很快被磨红,传来阵阵痛楚。 “你松开我!”沈临安在他怀里大喊。 谢呈渊本就体内邪火四窜,耐心已经在被消耗完全的边缘,他本想着控制自己轻手轻脚,但垂眸便看见沈临安手腕间那枚紫色手镯。 那是辰王一年前亲手给沈临安戴上的手镯,当时画面历历在目,谢呈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手握住那手镯,在沈临安的愕然目光下; “咔哒”一声,手镯应声断开。 沈临安还没反应过来,接着是‘砰’一声,谢呈渊将那手镯甩在身后,传世紫玉手镯碎了个干干净净—— 沈临安怔愣片刻,这是辰王给的手镯,他一直戴着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外人以为他和辰王之间并无嫌隙,也是要让太子认为自己真的在努力唤醒傀儡术。 可谢呈渊硬生生将那手镯掰碎了?! “谢呈渊!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一年前就疯了!”谢呈渊低头咬了口沈临安的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肯罢休,沈临安轻啊一声,吃痛将他推开。 两人之间刚空出一点距离,沈临安的手腕上又多了道温润之感。 谢呈渊在沈临安耳边恶狠狠道:“你只能戴我送的镯子,你要是敢摘下来,那我就去杀了辰王,然后将你掳到昭国,找个地方将你关起来,让世人永远都找不到你!” 谢呈渊说完又咬了口沈临安耳垂,那呼出的热气和痛感让沈临安羞愤交加。 他怎么能企图囚|禁他!简直不可理喻! 沈临安起身要走,忽然,门外有道黑影闪过。 “咚咚咚——” 沈临安和谢呈渊同时身形一僵。 门外传来辰王关切询问,他的声音有点哑:“临安,我刚才听见东西砸碎的声音,你没事吧。” 沈临安还没回答,眼神示意谢呈渊不要说话,他看谢呈渊面色阴沉,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一定是刚才玉镯摔碎之声惊动了辰王,必须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可门外的辰王见沈临安没有立刻回答,一着急,吱呀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千钧一发之间,沈临安抓起被褥将谢呈渊兜头罩下,谢呈渊眼前一黑,但是并未声张,明白他的意思。 “别过来!”辰王眼见就要绕过屏风,沈临安一声大吼,吓得辰王驻足不前。 “临安......我不是有意要进来,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沈临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没事,我刚才半夜想喝水,起床看不清碎了茶盏,所以闹出点动静,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屏风后的人似乎依旧很担心:“我还是看你一眼。” 沈临安连忙拒绝:“不用,你赶紧回去休息。”前面的辰王迟迟不愿意挪动步子,身后的谢呈渊也不得安宁,沈临安稍不留神,谢呈渊的手就穿过里衣贴了上来,在他腰间来回摩挲。 谢呈渊的指尖停留红痣处按了两下,害得他腰眼酥麻,沈临安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攥紧手下被褥,指节都泛了白,生怕此刻辰王绕过屏风:“辰王你快回去,连冯怀术都说我恢复得好,这么晚了我也要歇息。” 他听见屏风后辰王叹了口气,最后说了声‘好吧’便转身离去。 沈临安神经崩成一根弦,整个人背脊僵硬挺直,出了一身汗。在听见辰王关上房门的声音时,一阵天旋地转。 刹那间,谢呈渊又将沈临安箍在身下。 “谢呈渊,你闹够了没!” “是你在闹,折腾这么长时间,要是你乖乖不反抗,药早就涂好了!” 沈临安深呼一口气,累得没精力跟他吵架:“那你把药留下,我自己涂抹总行了吧。” 谢呈渊不依不挠,拽住沈临安腰带:“涂了一半,还有剩下一半,做事情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沈临安耳尖和脖颈处瞬间红得能滴血,之前模模糊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他瞳孔骤缩: “你......你敢!!” 谢呈渊定定看着沈临安,良久,哼笑一声:“有何不敢!” “倏”一声,一根腰带被扔出床幔,在空中抛出一道完美弧线,然后顺着屋内飘纱缓缓滑落地面...... * 谢呈渊冲进房内时,摔门用了很大力气。 ‘砰’一声,吓得正在翻阅医书的珩元抖了抖。 “吃错药了吗!”珩元扔下医书,蹙眉怒骂道:“一天天不得安宁,回来就回来呗!” 氛围不对,珩元见谢呈渊坐在桌前仰头直接灌了杯酒,察觉他心情不好,上前询问道:“咋了?” “珩元我问你,之前我被傀儡所伤,体内毒素清干净了吗?”谢呈渊低声询问,今夜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何,当时咬破沈临安嘴唇,尝到一点他的血味之后便难以控制自己。 好像体内血液开始躁动、沸腾,驱使他去获得更多,那种渴望,强烈到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当时你中毒太深,能捡回条小命已经耗尽我毕生所学,这毒素怕是会有些残留。”珩元思索道:“不过你放心,这点毒素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大不了我再做点解毒的药丸给你吃。怎么?因为这件事情才摆着个脸?” 谢呈渊阴着脸不说话。 珩元还以为是沈临安的病一直不好导致谢呈渊着急,谢呈渊说不定不好明说,表面假装问别的事情,实则内心怀疑他医术; 毕竟第一次帮沈临安诊脉之时,他打包票说只要用上那药膏一次,必然药到病除。 这么想着自己现在确实好丢脸,他连忙笑着拍了拍谢呈渊的肩膀,安慰道:“哎呀你别急,我今晚翻遍医书才发现,沈临安体内的不是瘟疫,是蛊!肯定有人给他下蛊!哈哈哈哈哈,之前是我珩元鲁莽啦,待我配几副药,保准他药到病......” “不用管他!” 珩元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谢呈渊酒杯拍在桌上,转头对上珩元视线:“我说......不用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为......”什么两字还没说出口,珩元便看见了谢呈渊左侧面颊上有些异样。 再定睛一看; ——掌印清晰无比。 第38章 第 38 章 “你哪儿来那么多吃食?”竹隐站在檐边,见云鹤吃完糕点,又从怀里掏出纸袋,里面赫然装着一袋瓜子。 云鹤坐在檐边,一条腿曲着,另外一条腿悬在半空,他小心整理好纸袋,一手抓了把瓜子举起,眉梢一挑,笑道: “来点?五香的。” 竹隐接过瓜子,遥看眼前沉睡曦和城,耳边是云鹤的絮叨: “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日子好起来了,想吃啥买啥。” 竹隐顿时明白,低声说道:“一定是阁老买给你的对吗?” 云鹤暗自笑了两声,不言而喻。 “阁老自从来这曦和城之后,就爱上说书了,曦和城里面达官贵人多,出手大方。” 竹隐叹了口气:“阁老再这么赚下去,怕是不想回去了。” 云鹤津津有味道:“放心放心,阁老说他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走。咱们啊,接下来两天找机会逮住那曦和城城主就行。” 曦和城迎来第一缕阳光,侍卫巡逻,抬头看见穹宇楼顶端两黑衣男子,心下大惊,可转瞬间,再定睛一看,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呈渊自从知晓自己被发现之后,破罐子破摔,没想着收敛,每日夜里跟沈临安拉拉扯扯,衣服不是碎了便是撕坏了。 不过沈临安不必忧心,每日都会有崭新衣袍送到他面前。 晏明今日身体好全,正站在沈临安面前商量这两日行程,眼见城主即将回来,他打算今日立即出发去周围城镇给阿念寻个好人家先安置。 可说着说着,视线转移到沈临安衣袍上时,眼里露出疑惑。 “怎么?”沈临安放下手中周边地图,发觉晏明忽然停顿不说话,抬头看向晏明。 沈临安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袍,相似样式的衣袍沈临安也穿过,不过这件衣服绝妙之处就在外面罩着的那层薄纱。 薄纱衣领和袖口处镶嵌珍珠,在日光下泛着磷光,不敢想象整个人走在日光下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晏明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之前帮主君打包衣服时有这件衣服。 “主君......在晏明昏睡的这段日子,自己出去置办衣服了吗?” 晏明小声询问,沈临安没有告诉这几日他这里发生的事情,晏明以为就如冯医师所说,沈临安好得很快。 “咳咳——” 沈临安倏然咳了几声,临时不知道说什么理由,晏明没追问,听好沈临安的嘱咐,将地图收进怀中,立马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时正巧碰见冯怀术,两人简单道别。 “晏明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他走到沈临安面前,例行把脉施针。 沈临安回道:“出趟远门办点事情。” 冯怀术询问需要几日,沈临安没如实回答,只说不确定。 “想必是上官家族内部要事,冯某确实不该过问,实在是唐突。”他收起银针,忽然献宝似的悄然从药箱子里面掏出个黑檀木锦盒。 锦盒极小,看样子只能装下一枚东珠。 他将锦盒推到沈临安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上官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在信中和城主沟通您的情况,城主也很想和您交个朋友。” 沈临安拿起锦盒,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枚乌黑无味药丸,他没抬头看冯怀术,看出此物非同一般: “此物是城主让你带给在下的?” 冯怀术点点头,沈临安对上他视线,发现他眸中熠熠生辉。 “一般只有得到城主肯定之人才能获得此锦盒,此药丸乃是追随城主大人的关键,城内许多人求之不得,像上官公子这般还没和城主大人见过面便得到锦盒之人,这么多年,除了上官公子,再无其他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此物定有玄机,不过眼见这冯怀术行为略有诡异,沈临安不再多问,脸上神情真挚,直接将锦盒收入袖中,感慨道:“在下定不负所托。” 看样子,他得找机会让谢呈渊带来的医师查验一番。 冯怀术帮忙后天午膳为沈临安和城主牵线设宴,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沈临安不可私自吞下这药丸,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时辰才可以。 沈临安:“那我如何得知时辰已到?” 冯怀术:“真到了那时,城主自会给上官公子指引。” “什么时辰也没现在这个时辰重要。”沈临安全身乏力,他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完,只听谢呈渊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句话。 身上触感不停刺激沈临安的神经,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床幔,手心早就出了汗。 谢呈渊见他身体逐渐出汗,自言自语道:“这药抹了会出一身汗,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擦,就像前几夜那样......” 谢呈渊见沈临安又红了耳根,伸手取下自己发带,嘴角噙着得逞的笑,看着面前任人宰割的沈临安,俯身上前蒙住他双眼。 沈临安没力气反抗,眼前一黑,心底更加茫然,只能咬牙切齿:“谢呈渊,别太混账!!” 下一瞬就被谢呈渊轻啄一口,只听他嗓音低沉道: “还以为临安你今日拿了什么房中秘药给我呢,结果让我大失所望......” 他说话热气呼在耳蜗上,酥酥麻麻的,沈临安偏过头,谢呈渊追着凑上来: “临安,本世子可不用药,这几日忍得本世子辛苦极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沈临安胸口起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体内蛊毒发作即将晕过去之时,循声朝着谢呈渊软绵绵地打了一巴掌。 谢呈渊也美滋滋接了这巴掌。 谢呈渊手上没停,眼见一贯膏药见底,只待药效发作。 “清醒了就知道跟我吵。”他将沈临安搂在怀中,伸手抚摸他面颊,喃喃道:“当年救命之恩我都记得,你老是赶我做什么,我怎么会杀你......” ‘嗖’一声,寒光闪过,谢呈渊抱着沈临安翻了个身,躲过暗夜里陡然飞来的一枚暗器。 在刚才他们躺着的位置,俨然扎进几枚飞镖。 谢呈渊长剑出鞘,玉衡剑白光一闪朝着房外黑衣人影飞去。 ‘铮’一声,玉衡插进酒楼地面,谢呈渊冲出房门,拔出长剑,看着剑身沾上的鲜血,立马翻身来到穹宇楼楼顶飞檐处。 黑衣人在房屋飞檐走壁,一直守在楼顶的云鹤竹隐、还有躲在房外的清酒紧追不舍。 珩元听到动静也要追去,慌乱中看了眼谢呈渊,惊得差点从飞檐摔下。 “好啊好啊,我让你帮他涂药,你怎么脱了自己外袍?你看你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珩元气不打一处来:“我和清酒想要抓住下蛊之人,每天晚上守在外面,你倒好!” “怪不得前几日被扇巴掌,你这巴掌挨得不冤枉!” “挨了我一剑,还是有机会抓到那人的,你还不赶紧去。”谢呈渊挑眉道:“我得回去了。” 珩元:“回去干嘛?!万一我们四个一起都打不过怎么办!” 谢呈渊理直气壮:“珩元,调虎离山你不懂吗?” 珩元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只好由他离开,自己从楼顶一跃而下。 看不见沈临安的身影他都不自觉担心,更何况沈临安现在如此虚弱。 谢呈渊一脚踏进房门时,看见沈临安站起身,双手向前探索着,一步步蹒跚前行。 他只着一身单衣,凝脂肌肤若隐若现,身上还有些暧昧痕迹,谢呈渊的那根红色发带在他身上多了抹亮色。 房内纱幔随着晚风飘荡,沈临安隔着层层纱幔,赤足踩到散了一地的凌乱衣物,不小心绊了一跤,眼见就要跪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谢呈渊在他要摔倒的一刹那,将人搂了个结实。 两人不去床榻上,就这么坐在地面。 “无意识?”谢呈渊小声询问,可怀中之人不给他回答,只一味地在他身上摸索着。 谢呈渊听了好久才听明白,沈临安声音沙哑,一遍遍重复道:“血......血腥味......” 他心中一紧,脑中有个怀疑,喉间有些酸涩说道:“我没受伤,沈临安,我没受伤。” 没想到迷糊中的沈临安听到这句话,果然安心躺在他怀中,再也没继续询问。 今夜闻到血腥味的沈临安格外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何事,可脑海里潜意识知道周围很是危险。 不安又再次将他带回从前,让他再次经历一遍和亲人的生离死别。 谢呈渊将他抱到床榻,躺在他身旁,他听着沈临安时而局促的呼吸,一边替他抚平蹙起的眉心,一边观察四周。 此刻他内心百感交集,沈临安清醒时碰见他总是十分抗拒,他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一年后再次相遇的种种,看上去都是谢呈渊强求而来。 他不管沈临安是否愿意,他偏要每夜都来替他治蛊毒,他偏要和沈临安有肌肤之亲...... 可昏迷之后的沈临安似乎和清醒时很不一样。 谢呈渊真的很想将他灌醉,然后问问沈临安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 一想到辰王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他身边一年,谢呈渊止不住心中杀意,可看到在沈临安手腕上再也没摘下来的白玉手镯,谢呈渊怒火又褪去不少。 他伸手去抚摸那镯子,沈临安指如削葱,和这镯子很是相配。 沈临安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反手抓住了谢呈渊的手。 他蹙眉念叨着:“别......别走......别留我......一人......” 他陷在失去亲人的梦中。 明明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警惕四周,可谢呈渊听来,终于再也压不住体内邪火,翻身吻上了他。 这个吻来势汹汹,将沈临安从噩梦中拉回,谢呈渊褪下两人衣衫,埋头在沈临安颈窝处留下点点红梅。 可当谢呈渊吻出一身薄汗、抬头一看时; 沈临安已经眉头舒展,呼吸平稳彻底睡了过去...... 第39章 第 39 章 沈临安想不明白,昨夜有人夜袭前来,和他颈窝处深深浅浅的吻痕究竟有什么必要的因果关系...... 这段日子所有事情乱成一团,理不出思绪,晏明外出办事,沈临安想起城内侍卫所持兵器颜色格外黝黑,不像是周边城镇打造,让辰王前去打探一番。 辰王对军营事务较为熟悉,如今正假装在城内寻找合适卖瓷器的商铺,暗地里仔细观察曦和城内那些巡逻侍卫。 “还记得你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沈临安端着青瓷碗,舀起一勺白粥,轻声细语道:“和我们分开之后你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今日阿念终于醒来,不过他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眼窝凹陷,整个人瘦脱相,他醒来时便一直流泪,沈临安哄了许久才让他安定下来。 阿念双眼红肿,抽泣半晌才想起和沈临安相遇的回忆。 “不着急,你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沈临安看阿念哭肿双眼,心知不好操之过急。 “神仙......神仙哥哥......阿念...阿念被城主大人抛弃了...” 几口粥下肚,阿念眼神茫然,断断续续的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边说着眼泪还不停滑落面颊。 沈临安放下青瓷碗,拿起巾帕替他抹去眼泪,小心翼翼哄着:“阿念见过城主?” 阿念双眼无神点头:“阿念看到了兄长,可兄长不认识阿念,因为阿念没有资格追随城主。” “好多人都被城主选中,可是阿念太小了,城主看不上阿念,城主将他们全都带走,唯独留下阿念。” 沈临安蹙眉问道:“那他们被带去哪里了呢?” 阿念摇摇头,嘴里一直絮叨着:“阿念再也见不到兄长,只有阿念一个人醒来,他们都没醒,阿念被丢下,阿念被抛弃......” 只有他一个人醒来?! 这是什么意思?沈临安心中骇然,表面上害怕刺激阿念并未做出夸张神情。 阿念跟着的那群难民碰到了城主,可最后发生的事情导致其他人都没醒? “阿念的意思是其他人都没醒对吗?” 阿念眼皮耷拉,声音越来越小:“他们的魂魄都跟着城主大人去了,当然不会醒......” 有个念头在沈临安脑海中升起:诱导、深信不疑、利用难民对安稳生活的向往,让他们让这些人自愿自杀追随,紧接着是被做成傀儡。 骨相好的傀儡被留下,其他尸体被随意扔在荒郊野林。 他脑海中有个线索逐渐清晰,可当沈临安想要再次从阿念口中询问出些其他线索时,阿念却两眼一闭倒在了他的怀中。 “阿念?” 沈临安还以为是他身体没养好,想要起身去替阿念寻个大夫前来。 他站起身,往前走,下一瞬天旋地转。 太阳下山还没多久,这根本不是他体内蛊毒会发作的时间,更何况这几日蛊毒就快完全从身体内清除,绝不可能提前发作。 沈临安心中暗道不妙,他视线看向桌案那碗白粥,为了替阿念试一试温度,沈临安浅尝过一口。 有人下毒! 昨日夜探之人并未远去,想必一定在周围寻找下毒时机。 他颤颤巍巍想要走出房门外求救,可眼前景象越发模糊,沈临安被房内纱幔办到,砰地摔倒在地,摔倒时碰倒烛台,如今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层白雾,眼睁睁看着烛火顺着纱幔燃起却无可奈何...... “今日怎么想起来和我们一起出门办事?”珩元手里抱着前段时间冯怀术分发给各家的药材,对着前面谢呈渊背影说道: “不是寸步不离吗?夜半时分不还是要给他擦药,跟我们出来溜达干什么?” 听说这里时常有瘟疫发生,这瘟疫来的蹊跷,珩元要将这药材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谢呈渊算是摸出一点沈临安的脾气了: 清醒的时候就要赶他走; 昏迷时挽留; 想及此处,谢呈渊哼笑一声。 他谢呈渊岂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再有两日他都快好全,我那么积极干什么,每次早早去,他意识清醒时总要和我对着干。” 珩元嗤之以鼻:“怎么?今夜晚点去,让人家想起你小世子的好来?” 谢呈渊不置可否。 珩元和清酒眼神同时抽搐,珩元无奈道:“也不知道那药是谁研制出来的,你倒在这摆架子。” 很快便是年节,瘟疫过去的曦和城又恢复往日热闹,大街小巷摊贩上商品琳琅满目,整个街道上热闹得很。 人头攒动,辰王趁城门侍卫换班时潜入兵器库。 沿着石墙走廊摸索,小心潜入; 他看着那些刀弓箭弩,立马识别出这些兵器绝对不是出自大夏或昭国。 像是由某个地方统一制造,但这曦和城内根本没有什么铁匠铺子,究竟是哪个地方在为这里侍卫提供兵器?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脚步声由远极近:“晚上眼花,老子怎么拿了个有缺口的佩剑!” 是方才换班的守卫。 辰王猫着腰躲在门后,准备在黑暗中杀人灭口,忽然,暗处伸出一只手将他拽到兵器库角落中。 角落由四五个大箱子遮挡,夜晚不易被发现。 侍卫推门而入,没有多做停留换了好剑之后便转身离开。 那人走后,辰王转过身后退几步,黑暗中一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逐渐走出阴影。 那人面容露出时,辰王惊诧道:“二哥?!” 两人悄然离开兵器库,身影迅速淹没在人群中,靖王将辰王拽到一边偏僻小巷。 “二哥,你来这里干什么?”辰王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靖王毫不掩饰:“前些日子,帝都出了起难民暴动。” 帝都守卫何等森严,那些难民显是有人指示,靖王得了命令前来查探,顺着线索,一路摸索到了这曦和城。 至于为何也潜入兵器库,靖王解释道: “我没有通关令牌自然是进不了这曦和城,不过我原本想着在夜黑风高时偷偷潜入,可我阴差阳错到兵器库内时却发现这里的兵器有些奇怪,锻造的工艺倒很像是齐国的手法。” 齐国......辰王脑中白光一现,靖王说的没错,他终于知道这些兵器诡异之处在哪里了。 辰王想赶紧回到穹宇楼将这个消息告诉沈临安,两人刚踏出小巷,便听见街道上的人嚷嚷着‘救火死人了’之类的话。 辰王顺着那些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刹那间瞳孔骤缩; 火焰烧红夜空,而那熊熊大火燃烧之地,正是沈临安所居住的白玉京! 白玉京所在的半边楼火势凶猛,两人冲到楼下时,辰王没看见沈临安身影,店小二慌忙告诉他白玉京的客人没来得及逃出。 辰王不由分说就要冲进火海,晋王见火势凶猛连忙将他拽住。 “左以衔!你冷静点!这么大的火你冲进去只有死路一条!”靖王犹豫道:“只怕那沈临安......” 辰王吓得面色惨白:“二哥,我叫你一声二哥,你遂了我的心愿罢,我怎能站在这火海之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烧死!” “二哥,沈临安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了,我此生唯一心愿便是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时光。” 靖王愕然:“什么意思?” “沈临安本就打算彻底摧毁那傀儡术,他要以他自己的命去献祭!” 靖王身形僵住。 “二哥,你怎么会不懂我呢?当年司瑜之死已是你毕生之痛!” 辰王甩开靖王的手,毅然决然奔向火海: “若是让你再选一次,我相信二哥定会在司瑜生命消耗殆尽时陪在他的身边!” 沈临安在火海中恢复了点意识,浓烟呛了两口,火势凶猛,吸进的气都滚烫,他费力睁开眼,却看见一把他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看到的佩剑: 太微剑。 太微剑的剑柄上刻着云纹,闪着银光,这是沈临安绝不会认错的剑。 佩剑男子在火海中一步一步步靠近沈临安,千钧一发时,远处传来几声大吼:““临安!临安!!”” 沈临安再一睁眼,太微剑和那男子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冲进火海的辰王。 辰王冲到沈临安房间时,看见沈临安倒在火海中一动不动,他身后的孩童阿念双眼瞪大,半个身子已经被火烧起,但他嘴角却还挂着笑,看上去像是如愿以偿。 浓烟呛得辰王难以呼吸,他想冲到沈临安身旁,可刚抬脚便被倒下的房梁砸了个正着。 背后灼烧的痛感让他青筋暴起,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燃烧正盛的木棍,辰王趴在地上,看见沈临安双眸微睁。 “临安......我左以衔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他像交代临终遗言般,哭着哭着又笑了: “你说你要以身献祭傀儡术,你说你命不久矣,没关系,我陪你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原本想着等你走后我便殉情,倒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那么快......” “临安你别害怕,黄泉路上,我陪你......” 浓烟入肺,沈临安断断续续听不清左以衔究竟在火海中说些什么,头顶烧红的房梁咔嚓声响起,而沈临安就在那房梁的正下方! 电光火石间,寒光一闪,那道房梁被削成两半,一左一右砸落沈临安两旁。 ——谢呈渊踏着火海而来。 谢呈渊上前半蹲在沈临安面前将他拽起,瞳孔映着火海,眸中却像是结了一层霜,他愤怒溢出齿间: “献祭?命不久矣?殉情?” 谢呈渊气的手都在抖:“沈临安!你要是不跟我解释清楚,休想死!!!” 第40章 第 40 章 谢呈渊横抱沈临安凌空一跃,清酒拽着被砸晕的辰王紧随其后。 谢呈渊看见辰王就想直接杀了他,清酒无可奈何,也是怕后面自家主子没法跟沈临安交代,所以才顺手搭救辰王,他看见人群中站着的靖王如释重负,连忙将辰王交给对方。 “珩元!快!” 谢呈渊将沈临安抱到珩元面前,珩元把脉喂药一气呵成,看着谢呈渊铁青的脸色急忙安抚道: “没事没事,只是被浓烟呛晕了过去,不过之前好像吃了什么迷药,我刚喂他颗解毒丸,很快便能苏醒过来。” 谢呈渊阴沉着脸,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沈临安懵懂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呈渊那张黑得不能再黑的阴郁面庞。 谢呈渊沉默,喂他喝了点水,体内的灼热之气终于能往下压了压。 “阿念呢?”沈临安哑声问道,他能看见不远处昏迷的辰王,但是视线可见范围内没有瞧见阿念。 “那孩子已经葬身火海。”清酒走上前回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半边身子已经烧得不成模样。” 沈临安眸光瞬间黯淡,他抬头看向还在熊熊燃烧的穹宇楼,楼下的人拎着水桶冲进去救救火,但面对如此火势,宛如杯水车薪。 谢呈渊垂眸,他没说话,铁着脸伸手替沈临安拂去面颊上炭火灼烧留下的痕迹。 沈临安面庞映着火光,他喉间一紧,鼻尖发酸,回忆起初见阿念时孩童脸上天真笑颜,叹了口气说道: “本以为,他能像晏明那样平安长大......” “莫要多想,你已经尽力。”谢呈渊眼神锐利,对上沈临安的视线,手握他的下颌不让他躲闪,握着沈临安肩膀的手用力,指尖煞白: “沈、临、安......你必须跟我好好解释一下,左以衔说的献祭和命不久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临安怔愣住,辰王被砸晕前说的那些肺腑之言被随后赶来的谢呈渊听了去。 他听到多少? 一部分,还是全部? “我......”沈临安开口解释,才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如鲠在喉。 谢呈渊神色认真,他要听沈临安解释,他要听沈临安道歉,他要沈临安说出之所以要赶他走的真相,他要听见沈临安懊悔不已,他要听见沈临安其实对自己的心思也如他一般...... 沈临安嘴型微动。 “城主大人!是城主大人!!” “快看啊,城主大人来救我们了!” 火灾明明还在继续,火势朝左右商铺蔓延,但人群中有人吼了两声后,原本还在努力救灾的民众和侍卫全部停下。 事发突然,沈临安循声看去,来不及跟谢呈渊解释; 谢呈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到民众全部朝着站在穹宇楼顶端的城主跪下时,同样抬头看去。 当看到楼顶那人身影时,沈临安倒吸一口凉气,他挣扎从谢呈渊怀中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一脸难以置信。 谢呈渊:“怎么回事?你认识?” 沈临安死死盯着城主,他脚下是岌岌可危的穹宇楼,火舌肆虐,摇摇欲坠。 足底黑靴,身着绛红色长袍,腰间斜挎银剑,乌发在火焰中飞扬,剑眉入鬓,眸若寒星。 样貌、服饰、就连那毫无情感波澜的冷漠眼眸,都和沈临安记忆中的人相差无几。 城主是观玉!观玉是城主! 偌大的曦和城背后操纵傀儡的人竟然是他! 沈临安僵在原地,身后谢呈渊等人察觉到气氛吊诡,那些民众全部跪下,忘记救火,忘记一切,只等城主‘救赎’。 谢呈渊:“都疯了!不赶紧救火,在这里跪什么跪!” 所有人置若罔闻,那些民众眸中都噙满泪水。 人们等着城主下一步动作,可没想到,城主背后忽然闪现两人身影。 那两人手持长剑,一左一右,眼见下一瞬就要劈上城主头颅! 电光火石间,城主忽然消失不见,云鹤竹隐劈了个空。 好快的身法!沈临安朝穹宇楼后方看去,捕捉到观玉身影正在朝城门处急速非去。 他顾不得身体不适,凌空一跃,立马追去。 云鹤竹隐也紧追不舍。 谢呈渊从没见过沈临安用这般眼神看过任何一个男子,他心口郁结,千万斤重的石头堵在心里,不是滋味。 他刚想追上沈临安,定睛一看才发现周围民众将他们包围。 那些人眸中怨恨,将谢呈渊三人,还有辰王靖王堵了个水泄不通。 谢呈渊眉心一跳,看不明白这些人又在发什么疯。 “都怪你们!” “今日是月圆之夜,城主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带走一批人,可今日城主看了几眼便离开,一定是你们惹恼城主!” “他们来曦和城之后,还给曦和城带来瘟疫!” “没错!还有今日这场火灾也是他们所为!” “竟然还有三人想要追杀城主!他们都是一伙的!” “城主一定非常生气!城主一定想要抛弃我们!都怪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对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下一个月圆之夜定会恢复如常!” ...... 杀意此起彼伏,所有人像是失了魂一般,慢慢向谢呈渊等人靠近。 “咋办啊?”珩元咽了口口水:“这些人是人是鬼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战场都没觉得这么恐怖。” 谢呈渊耐心已然耗尽,腰间玉衡出剑一寸:“再往前一步者——死!” 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若今日谢呈渊等人表现出一分退缩害怕,便会被这么多人生吞活剥! 那些民众止住脚步,就在谢呈渊以为他们终于消停时,人群中有人大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时辰已到!时辰已到!” “现在是我们向城主表忠心的最好时机!” 谢呈渊循声看去,人群中一男子提溜着眼珠煽风点火,显然目的不纯。 他在珩元手中拿了银针,嗖一声,银针在男子眉心贯穿,男子呼喊戛然而止应声倒地。 “我虽不知你们城主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但大家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救火!所有人!疯也要有个限度!!” 那些民众麻木看了两眼谢呈渊,又看了眼被谢呈渊射杀倒地的男子,男子眉心一点朱红,死不瞑目。 僵持片刻后,那些民众忽然转身就朝着家中跑去。 “时辰已到!时辰已到!” 所有人嘴里振振有词,之前被城主抛弃的怨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癫狂笑意。 “你们留下注意这些民众,看他们接下来又在玩什么把戏。”谢呈渊在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烟火,嗖一声,空中绽放蓝色雄鹰纹样烟花。 “原本潜伏在周围的将士见此烟火会赶来支援你们,我去找沈临安。”他留下一句话,转瞬消失在夜空中。 云鹤竹隐追至碧琼山脉殿宇前,观玉衣袖一挥,殿门大开,殿内黑色煞气弥漫,眼见他抬脚准备走进。 “不好,他要利用阵法传送离开!” 云鹤喝道,手中长剑呼啸朝着观玉飞去:“宁杀死不放过!” 观玉闻言转身,罡风迎面,衣袖翩飞,电光火石间,长剑却在他眉心堪堪停下。 金丝缠绕长剑,下一瞬劲风呼啸,长剑被甩回云鹤手中。 “你干什么!”云鹤瞥见不远处追随而来的白衣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沈临安收回傀儡丝,抬手折了树枝当长剑,看都没看云鹤竹隐一眼,死死盯着观玉; “观玉!为何诈死!为何出现在曦和城!”沈临安临空一跃:“你不配拿走我的太微剑!!” 忽听‘啪’一声,另外一道长鞭挥舞声响起,沈临安腰间一紧,罡风袭来,云鹤竹隐掩面后退。 紧接着‘砰’一声,尘土飞扬,沈临安在一堆碎石块中撑起身子,胸口血气翻涌,呕出口血。 观玉眯起双眸,暗道了声:“废物。” 飞沙走石间殿内阵法中走出一男子,那男子无鼻无眼,踏出殿外走向沈临安,边走边取下脸上人皮面具。 沈临安抬头,赫然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庞。 说意外但又不意外。 “冯......怀术。” 云鹤竹隐想要上前帮忙,可下一瞬便察觉自己身躯被千丝万缕银丝牵制,银丝触碰肌肤之处疼痛异常,渗出猩红鲜血。 冯怀术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庞忽然弯起眼角,皮笑肉不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对你下手,蛊毒诱发一遍又一遍,总是有人暗中帮你解毒。” 沈临安使不出力气,任由冯怀术捏起他下颌:“今日在粥里下毒,倒是没想到意外点了场大火。” 他轻抚沈临安面颊:“别白费力气了,刚从火灾里被救出,粥里的毒还没解,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小心帮沈临安面颊上灰尘拂去:“可别坏了你这副皮囊。” 冯怀术松开沈临安,转身走到观玉面前,半跪着仰头:“城主,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具骨相绝佳的傀儡皮囊!上官宁!” 冯怀术没听见观玉赞许,起身还想邀功,嘴角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就连站在远处想要上前帮忙的云鹤竹隐都怔了怔。 沈临安看见冯怀术整个脸被扇得偏到一边,手上还维持拱手姿势,僵在原地。 观玉波澜不惊的眸光中溢出怒火,他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有一人你绝不能去招惹。” 冯怀术心有不甘,不明白身后的‘上官宁’为何不符城主心意,这一切和他想象当中不同,就在观玉说出那句话时,脸上笑意逐渐破裂。 他僵硬转过头,止不住颤抖。 观玉怒不可遏:“沈临安,滚回帝都!!” 第41章 第 41 章 “滚回帝都?”沈临安踉跄起身,他凝视殿门口观玉转身准备离去的背影,攥紧的拳头咔咔作响,声调越来越高:“像从前那般年年去扫那座空墓!而你呢!在曦和城草菅人命!” 无数疑云缠绕沈临安心头,他喉间发紧,忽然想起城内民众对他的敬仰痴迷。 沈临安恍然大悟,曦和城民众所谓的追随城主便可前往极乐之地,想必是观玉利用傀儡术所做骗局。 “待在沈氏身边这么多年,观玉你处心积虑,竟从未露出自己也可继承傀儡术之事?” 观玉冷哼一声:“临安,你应该好好待在帝都,留着自己的小命,等献祭的人数够了,那时我把你献祭给狐妖,助我成就大业。” 阴冷月色照不透不停在他周身环绕愈来愈多的黑色煞气: “一切都是达成我最终目的,处心积虑算什么,杀人又算得了什么,那些无脑民众亲眼见我可生死人肉白骨之后便觉我知晓长生不老之术,人都是贪婪的,他们虔诚信仰,他们心甘情愿,我不过是做了顺水推舟的事情。” “那些在难民堆里挑来的人,后续不也得了许多我给的银两吗,若不是我,那些难民早就死了。” “所有人都不能恨我,怨就怨自己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鼻尖腐朽为愈发浓郁,沈临安余光可见暗夜中无数傀儡早已将他们包围,云鹤竹隐周身丝线越来越紧,血迹顺着银丝滑落。 “从前总总还未了结,不准走!”沈临安大喊一声,手下金光乍现,一道金色傀儡丝劈向观玉,观玉岿然不动,阵法内煞气转瞬将他吞噬,冯怀术紧随其后,傀儡丝带着强劲气浪将殿门掀翻。 周围傀儡纵身一跃冲向沈临安三人,沈临安发丝于风中狂舞,手中紧握的傀儡丝兴奋异常难以压制,鲜血从他掌心渗出,电光火石间,一道剑气嗡然在云鹤竹隐耳边响起,剑光所到之处银丝被劈断,沈临安金丝横扫周围傀儡,傀儡乌泱泱倒下,傀儡丝力量之强,腐尸残肢断臂散落一地,云鹤竹隐在关键时刻逃出傀儡包围。 眼见阵法煞气即将消失,沈临安心有不甘,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阵法内天旋地转,沈临安周身被煞气吞噬,阵法里没有观玉身影,唯有无边无际黑暗深渊,在他五感彻底消失前,只觉得手腕忽然被一人紧紧攥住...... * “大家已经力所能及。”谢呈渊走到沈临安身后,曦和城飘起了雪,他替沈临安披上斗篷。 沈临安看着下方不停被抬到街道上的尸体,语气冰冷麻木:“多可笑,这些人死前脸上都带着笑容。” 没死的人面色癫狂,在官兵追逐下赤足大喊:“城主大人重塑轮回!城主大人请您带走我的灵魂!” 那日沈临安在阵法中迷失,多亏谢呈渊及时赶到将他救出,他在黑暗中昏迷一天一夜,醒来时,便得知曦和城超三分之二的民众自杀之事。 能入住曦和城的民众,全是冯怀术精挑细选,他们内心对城主忠诚无比,每家都有一枚冯怀术所赠丹药,和之前他暗中交给沈临安的一样。 珩元拿去研究,察觉此丹药内部有异常,外部由各类补药制成,但内里藏有尸毒,他万万没想到,那些民众竟都有这枚丹药。 当晚,民众们纷纷跑回家中拿出毒药,将毒药化于水中,让全家人服用。 连忙赶来的昭国将士,拼尽全力才阻止三分之一民众。 那夜的曦和城宛如人间炼狱。 死去的人心满意足; 活着的人看见自己失去‘追随’城主的机会,发疯发狂,就算后续他们看见被观玉炼化的那些傀儡,也不相信这一切只是观玉计谋,认为这一切都是官兵编造。 谢呈渊无可奈何,活着的人都在闹事,只能先暂时将他们关押看管起来。 “那日多谢你。”沈临安侧目说道。 谢呈渊背靠着墙垛,他转头对上沈临安视线:“你明白的,我谢呈渊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伸手替沈临安拂去发丝上的雪花,雪花在他指尖瞬间融化。 其实那日大火,辰王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谢呈渊的脑海中。 他在等沈临安的解释,可沈临安心中依旧想要自己去解决傀儡之事。 “谢呈渊,如你所见,这里不安全。”沈临安哑声开口。 谢呈渊瞧了他许久,最终似是自嘲一声,仰头笑道:“沈临安你别想多了,我来这曦和城、我一路追查傀儡之事,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兄长交待给我的任务。” 风雪于耳边呼啸,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谢呈渊又补充道:“救你,纯属顺手,不用放在心上。” 谢呈渊嘴角勾起,可眼底却毫无笑意,沈临安心头一紧,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刚张嘴要开口:“我......” 谢呈渊眸中闪出一丝光亮,却被急匆匆赶来的珩元打断。 “谢呈渊、沈临安!”珩元气喘吁吁,这两日忙着救人,头发乱糟糟,他冲到两人面前弯下腰喘着粗气: “我想起来了!” 他直起身,断断续续说道:“冯怀术恐怕是拜在我师父门下,不过我离药王谷也有七八年,他拜师应该也是那之后的事情。” “之前下在沈临安体内的蛊毒,其实就是出自药王谷,而且我师父姓冯,有些被师父捡来的同门师兄弟子也会随了师父姓,这样一想,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改名换姓确实有可能,除了沈氏,极有可能获得傀儡术之力的只有‘观、萧、楚’三家后人。”沈临安看见过冯怀术用傀儡丝,想必不会有错。 “不过师父心有大义,绝不会允许师门出了冯怀术这般用傀儡术祸害世间之人。”珩元眉头紧蹙: “我担心师父他们出了什么事,而且冯怀术所做毒药用到了药王谷药材,若他们还需继续用这毒药哄害世人,他一定会回到药王谷。” 要想向狐妖表明衷心,必须献祭数目骇人的生命,如今观玉和冯怀术傀儡丝之力增强的原因,想必就是因为他们不停在献祭。 观玉寻找骨相好的人体,也是为炼化出更好的傀儡,沈临安要想彻底解决狐妖,首先必须切断这三家后人和狐妖之间的联系。 沈临安做了个决定:“观玉和冯怀术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在药王谷,看来这药王谷,我也要去一趟。” “我其实今日来这里,也是想说服你和我一起去,沈临安,这里没有别人,帮你诊脉后我察觉到你体内有异样。”珩元忽然开口询问:“那日你在阵法晕倒之后,我发现你体内傀儡丝异常活跃。” 沈临安微微颔首:“我一直在用内力压制傀儡丝,那夜在观玉的刺激下,没控制好傀儡丝。” “有两根对吗?”珩元的话很轻,消散在风中,沈临安略有诧异,但并未反驳,唯有谢呈渊,话音刚落之时便骤然握住沈临安手腕。 “傀儡丝在消耗你的生命。”珩元眉头紧皱,他叹了口气,峰回路转:“我师父是这世上医术最好的宗师,你自己的计划我大概明白,你的傀儡丝和狐妖几乎共生,如今傀儡丝紧紧缠绕在你心脉之上,若真等到你和狐妖同归于尽的那一天,你体内没有傀儡丝,就算沈氏一脉一直被诅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珩元脸上重又恢复笑容:“沈临安,我带你去找我师父吧,他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医仙,有我师父在,说不定能找到秘术帮你取出、或者完全压制你体内的傀儡丝!” 沈临安怔在原地,他想说这是数百年来的诅咒,岂是说取便能取的,刚想开口,手腕处感受到被人紧紧握住,那人掌心炽热,他拽着沈临安,带着他在风雪中阔步向前走: “那还等什么!即刻启程!” 沈临安等人启程半日后,辰王才悠悠转醒。 醒来后得知沈临安无事,内心欣喜,可接下来得知救了沈临安的是谢呈渊,曦和城暴动,沈临安和谢呈渊已经启程离开,辰王如坠深渊。 靖王正在外帮忙出力,听见下人来报,急匆匆赶回辰王住所。 刚开门,一抬脚,砰地一声,面前砸来一青花瓷器。 房间内,辰王踩在碎瓷片上,地板上几处拖拽血迹,侍卫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辰王压制在床上,他上半身缠了厚厚绷带,后背处砸伤的伤口再次裂开,满屋都是血腥味。 靖王抬手,侍卫们俯首离开。 辰王看见来人,像见了救星般抓住靖王胳膊,他发丝散乱,双眼充血:“二哥,给我辆马车,不不,给我找一匹千里马,临安才走半日,千里马很快能追上的!” 他说完下床要走,嘴里神志不清念叨沈临安的名字。 靖王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拽回,他双手压制辰王肩膀:“左以衔!你不要命了吗!” “沈临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去添什么乱!况且有谢呈渊在,你以为你能近得了沈临安的身?” 靖王看着愣住的辰王,垂眸低声道:“说起来,那日还是谢呈渊将你从火海中救出......” “我不要他救!”辰王一把甩开靖王,他眼神癫狂道:“那日我本可以和临安殉情,他谢呈渊添什么乱!” “二哥......二哥,你懂我吗,如今我现在这个样子,比和临安在黄泉路上同行还更要恐怖!” “啪”一声,靖王一巴掌扇去,他神色不可置信:“左以衔!你在胡说什么!” 辰王置若罔闻,他看向门外,不顾地上碎瓷片,想要冲出去。 银光一闪,靖王抽出腰间佩剑,辰王愣在原地,他僵硬抹了把脖颈,看到了一手血迹。 “沈临安还有救!药王谷里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靖王持剑之手在颤抖,他眼尾泛红:“以衔...你那日说司瑜,若今日司瑜还有一线生机,我会不顾一切只求他生...沈临安要摧毁傀儡术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收了剑:“以衔,和我一起回帝都吧,太子那边恐怕瞒不了多久,你我必须联手替沈临安争取时间,你真的要他死吗?太子的手段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放手吧,以衔......不要等到沈临安身死、一切无法挽回时再追悔莫及。” 左以衔眸色空洞,在靖王一声声劝说中,面颊划过泪水。 第42章 第 42 章 星月高悬,山林起伏,一辆马车披星疾驰。 “吁——” 马车停在林中一处空旷地带,清酒和晏明收紧缰绳,跳下马车,晏明搜罗树枝生火,清酒持剑走进密林深处,十五紧随其后,没一会儿,一人一狐回来,带回野鸡野兔野果子。 这里是昭国境内,待明早出发,再往东驱车半日,便可到达齐国白芷城,药王谷在白芷城正东面。 沈临安身体不适昏睡整日,晏明烤了兔肉送去给他时,他胃里正翻涌得厉害,才吃一口便继续闭目养神。 清酒、珩元围坐在篝火旁听晏明讲述沈临安和观玉种种往事,谢呈渊站着倚靠在树干边,面前盅里小火煨着鸡汤,鸡汤里加了补药,香气四溢。 珩元离得最近,被鸡汤香气勾起馋虫,刚端着碗想去偷偷盛一碗,靠在树边假寐的谢呈渊便睁开眼。 很识相地,珩元假装没看见谢呈渊的眼神,拐了个弯给自己倒了碗清水...... 当年晏明还小,只记得观玉经常待在沈府地下密室教沈临安习武,晏明每次都守在密室外,沈临安白天时会将自己所学教一些给晏明。 观玉有时也会离开沈府,一开始是一夜,后来便是十日半月,再后来便经常整整一个月不回来,神出鬼没。 直到最后一次,观玉浑身浴血回到沈府,交待几句话便咽了气。 沈临安从接受这个现实到依照观玉的遗嘱将他下葬,全程没有落一滴泪。 晏明害怕沈临安出事,每次关切询问,沈临安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有句话晏明记得特别清楚: “晏明,我不是第一次送终,知道该做些什么,你放心,观玉师父我会好好安葬的。” 下葬那日只有晏明和沈临安两人,沈临安看着棺椁内的观玉,忽然将自己的佩剑放进棺椁,他说自己思来想去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棺材内陪着师父。 “他在你们身边这么久,没露出马脚?”珩元疑惑问道。 晏明同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教主君习武,利用内力控制自己体内的傀儡丝,他虽非常严厉,可眼里全是对主君的关爱。” 害怕车内的沈临安听见,晏明压低声音说道:“这次他作为城主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我不在场,若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若不是亲眼见了曦和城惨况,我是绝不会相信观玉师父会是城主。” “从下葬回来,主君大病三日卧床不起,我当时就想,要是主君救不回来,那我干脆也跟着去,这样黄泉路上三人好作伴。” 晏明耷拉着脑袋,手里抠着树枝: “当年我们三人一起生活时,主君就算被观玉师父严厉斥责,眼里也是带着笑的。” “我不行,我天赋没公子高,看见观玉师父就紧张,只敢跟着公子学一学。” 目前除了观萧楚三家需要逐个击破,之前在曦和城碰见的黄金面具黑衣人也是很大隐患,晏明想到这里,为后面再次和观玉对峙感到担忧,他看向马车: “观玉师父死后,公子几乎再没笑过。” 珩元撇了撇嘴:“真有那么好?他在曦和城的时候不是说让沈临安回去等死吗?” 晏明:“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沈将军和夫人死后,这观玉师父怕是公子唯一信任的人了......” 珩元忽然想到什么,犹豫说道:“沈临安到了关键时刻,万一下不了手怎么办?这观玉听起来对他意义重大......” ‘咔嚓——!’ 身后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被折断,珩元吓得身形一僵,他看谢呈渊黑着脸从阴影里走出,甩起树枝扔进篝火里。 “干什么!这么安静的氛围下搞出这么大动静,你要吓死我是吧!” 珩元脸色涨红,捂着心口喋喋不休。 谢呈渊没说话,拿出碗勺,盛出鸡汤,端着碗一言不发朝着马车走去,走了几步大声说道: “珩元,剩下的鸡汤你不准碰。” 珩元在背后举起汤勺的手僵在半空...... 沈临安迷迷糊糊睁眼时,看见的便是一张铁黑的脸。 谢十五原本吃饱了靠在沈临安怀里,察觉一阵莫名寒意,连忙窜出马车。 谢呈渊将碗递到沈临安面前,言简意赅:“喝。” “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喝。”谢呈渊见沈临安面色发虚,顿了顿,补充道:“这里有补药,对你身体好。” 沈临安胃里还在为方才吃的那口兔子觉得腻味,下意识想要拒绝,可鸡汤冒着白色热气,沈临安闻着这味道,觉得清新特别。 他接过白瓷碗,鸡汤入口醇厚,除了药香,还多了丝特殊的辛麻味道。 不知不觉一碗下肚,之前的不适感已经被压下,现在胃里发暖,整个人也恢复了些力气。 谢呈渊:“好喝?” 沈临安轻嗯了声,一晃眼,谢呈渊已经将整蛊鸡汤全部端了进来。 谢呈渊挑了好几块肉,沈临安吃完后又亲手喂他喝了一碗汤,沈临安本想自己来,可谢呈渊黑着脸不愿意交出碗,直到他喂完汤后脸色才好些。 沈临安鬓间出了层薄汗,他问道:“汤里加了什么?” “我在周围找到些木姜子,散寒祛湿的食材,昭国才有,大夏少见。”他握着锦帕替沈临安擦汗: “今夜就在马车内休息,这密林里有不少野兽,他们我倒是放心,你身体才恢复,我在马车内陪你,这里不比穹宇楼,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躺我怀里——” 沈临安忽然咳了两声:“......” 谢呈渊握着锦帕的手僵在半空,两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沈临安,你信任我吗?”谢呈渊忽然靠近,沈临安没想到他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我......” 他还没说完,谢呈渊脸色青白交替:“你迟疑了沈临安,你竟然迟疑!”他声音又急又怨: “我不管,若是有天要让你在我和观玉之间选择,你只能选我!” 谢呈渊双手撑在沈临安两侧,两人近在咫尺,沈临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脸色时好时坏,自从他醒来之后便觉得谢呈渊今夜的心情真是难以捉摸,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一提到观玉,沈临安的心又紧了紧,他朝后又退了一寸,手掌推在谢呈渊胸前: “什么选你还是选观玉?” “我是怕观玉对你另有企图!” 沈临安听到这话,太阳穴突突直跳,谢呈渊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都要杀了我——”沈临安话没说完,谢呈渊又逼近两寸,他全身独有的松雪气息侵略性太强,沈临安快要透不过气: “可他这次并未杀你不是吗?!” 云鹤竹隐离开前,曾经告诉谢呈渊一件事情,云鹤长剑即将刺进观玉眉心时,是沈临安的傀儡丝将他的剑拦下。 观玉没有杀沈临安; 沈临安其实也并未对观玉下杀手; 两人之间都留有余地。 观玉多会蛊惑人心啊,曦和城那么多人都愿意为他去死,谢呈渊心有余悸,他迫不及待要从沈临安嘴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沈临安掌心隔着布料能感受到谢呈渊心脏狂跳不已,他侧过脸对上谢呈渊视线,谢呈渊低下头想吻他,沈临安偏过头躲了躲,谢呈渊吻到了嘴角。 眼见谢呈渊的面色愈来愈黑,沈临安无奈道:“选你。” 谢呈渊怔愣住。 “信任你。”沈临安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 谢呈渊嘴角勾起,追着沈临安索吻,沈临安的舌头被他吮得酥酥麻麻,马车狭小逼仄,呼吸间全是松雪气息,沈临安晕晕沉沉想透口气,被谢呈渊捏住下颌不让乱动,忽然外面响起几声咳嗽: “咳咳咳——” 咳嗽声装得很像是那么回事。 谢呈渊意犹未尽松开沈临安,珩元掀开帘子进来时,他正帮沈临安擦拭完唇上水渍。 “呃...嗯...”珩元顾左右而言它,手里掏出怀中药瓶,眼睛看着那蛊鸡汤:“我是来...这个药你再擦两天,应该能解了冯怀术给你下的蛊毒...” 谢呈渊:“鸡汤随你喝。” 珩元眼睛放光,立马抱起汤蛊,转身就要走:“那我就不客气啦,对了临安,这两日晚上你应该不会再昏迷过去,那药你自己拿着抹胸前就行。” 沈临安:“等等,抹哪里?” 谢呈渊身形一僵; 珩元回首,没察觉到气氛微妙,满心满意想着怀里鸡汤,他笑着解释道: “胸前——哎呦,你俩又发什么疯!” 马车晃动,能听见里面有挣扎打斗声,珩元被踹下车时紧紧护住怀中鸡汤,没管这两人,一心抱着鸡汤远离。 马车内沈临安几招过后被谢呈渊箍在怀中,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脖颈,气得肤色酡红: “谢呈渊!”沈临安咬紧后槽牙:“擦胸前就行,你却夜夜帮我擦全身!” 谢呈渊手法欲言又止,沈临安夜夜煎熬,蛊毒折磨的同时还被谢呈渊有意唤醒的**缠身。 那几夜他动弹不得也无法反抗,只能一遍遍在心中默念‘这一切都是为了解蛊毒’。 回忆涌上心头,那触感愈发真实,让人难以忽视。 沈临安偏开视线,不敢再去看谢呈渊的炽热眼神。 只有谢呈渊见过对外清心寡欲、矜贵冷情的沈临安被**缠身不为人知的一面。 春色如花,有人夜夜一览无余独占春色。 谢呈渊心情大好,他眼角含笑,凑在沈临安耳边: “堵不如疏——” 第43章 第 43 章 白芷城素以药材闻名,药王谷寻芝崖一口瀑布滋养无数奇珍异草,每年来往商贩络绎不绝,百姓以此为生。 白芷城,当归居; 沈临安仰头看牌匾,心想药城内连客栈名称也如此合时宜。人来人往,还未踏进门槛,药膳香气迎面扑个满怀。 小二见几人气度不凡,搭着巾帕连忙指引。 “各位住店?”掌柜手里拨着算盘,抬头笑问道:“住几日?” 沈临安:“一日。” 今夜先住一宿,珩元也是多年没回到白芷城,需打探些情况。 掌柜:“五间?” 沈临安刚点头,身后另一声音连忙道:“四间。” 掌柜:“?” 谢呈渊走上前,跟掌柜的说话,眼神看的是沈临安:“四间就行,五间过于铺张浪费......” 掌柜的挠头不解,搞不清楚这二人究竟谁能说了算,这玄衣男子嘴角吊着笑,白衣男子没看他,神情一言难尽。 “要不,先让小二的去看看还有几间空房,今日退房的客人不多。”掌柜的连忙出主意,这几位看上去非富即贵,可不能因为房间的事情少了这单生意。 小二腿脚快,楼上楼下提溜一圈:“四间,不过有一间双床。” 沈临安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他人连忙落座,奔波这么久,这药膳香气早就把馋虫勾出来了。谢呈渊如愿以偿坐到沈临安身旁,神色好得像是已经吃了药膳进补。 “小二,你们店怎么跟五年前不一样了啊,好东西藏着呢是吧。”珩元听了半晌小二报菜,没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佳肴,眉毛拧成麻绳:“你们店的招牌岷归野参鸡汤呢。” 珩元从前常从药王谷来这当归居吃饭,药王谷师父和同门做菜都难吃,珩元吃遍白芷城,每每在昭国,总是惦念着这口岷归野参鸡汤。 今日特地带众人前来,也是为了忆往昔。 小二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原来公子之前来过白芷城。”他讪笑着:“公子有所不知,这道菜从前确实是咱们店内招牌,不过三年前药王谷那一片再也没长出野参,所以现在店里只有白芷参汤,喝起来也很是滋补,客人们也都说好,要不咱们来个白芷参汤,配上几个可口小菜?” 珩元神情很是疑惑,刚想开口问,沈临安忽然说道: “药王谷为何再也长不出野参?”他举杯抿了口茶水,看似漫不经心:“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去药王谷寻找药材。” 小二听闻,敛去笑容,正色道:“公子们可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白芷城药材很多,各位用完膳之后可以找掌柜推荐几家上好的药材铺子。” 他俯身,压低嗓音说道: “这药王谷可不能去,就连靠近都不行,那个地方,现在可是玄乎的很,隔三岔五都能看见周围出现尸体,都是些不怕死的......” “为何!”珩元忽然慌了神色:“药王谷谷主和他的那些徒弟呢?怎么会对这种无稽之谈视而不见?” 小二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三年前几道天雷引得一场大火将药王谷烧了个干净,从那以后再没看见谷主等人。” “听说是天雷劈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人看见穿着药王谷弟子衣袍的人在那夜逃出药王谷。”他摸了摸胸口,自己安抚自己: “谁不想去药王谷挖点奇珍异草,可现在整个白芷城的人是绝不敢靠近那里了。” “怕是前面百年谷内药材耗费太多灵气,惹得山神发怒......”小二说完自己都觉得背脊发凉,沈临安点了菜,小二转身立马忙活其他事情去了。 “现在无需想太多,打探消息而已。”他见珩元神色不安,劝慰道:“药王谷离这里有将近二十里路,明日去了便知。” 几人一日打探下来,药王谷情况都和店小二所说相差无几; 都说如今世间万物各凭本事修行,得道成仙者近乎于无,只因天地无灵气,唯有怨气更盛; 山神数千年修行未渡过雷劫,因此一念成魔,化而为妖。 可谁也没见过所谓的什么山神。 沈临安脑海中浮现冯怀术和观玉身影,若观玉假死之后和冯怀术来到药王谷,从时间上来讲尚且说得通。 但白芷城的人并未像曦和城民众那般被蛊惑,他们没听过观玉和冯怀术的名字,从这点来看,或许药王谷之事另有蹊跷。 观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 沈临安拼命回想从前点滴,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他记得观玉受伤前一次两人相见的场面,那时夜深露重,沈临安已经有月余没见到师父,他每日只能一遍又一遍练剑,那日身体乏力,早早睡去。 房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沈临安迷糊间已经分辨出来人是观玉,眼皮子沉重,察觉有人坐到他床榻边,有人伸手抚摸他面颊之后,他才懒懒睁开眼。 鼻尖闻到些许血腥味,虽然观玉来之前用浓浓的檀香掩盖,但沈临安天生对血腥味敏感,任何一丝血腥味都不会闻错。 不过这不是观玉的血腥味,沈临安能分辨出来,他不知道师父最近在忙些什么,不过只要受伤的不是师父便好。 观玉没说话,他替沈临安捏了捏被角,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沈临安记得观玉说过,自己的眉眼像母亲、面庞轮廓像父亲。 师父的掌心温暖,带给沈临安仅存的安全感,沈临安睡眼惺忪,贪恋此刻的心安,像只懒懒的猫儿,握住观玉手腕,侧脸将自己面庞朝观玉掌心又挪了挪。 他笑着、闭着眼轻轻唤了声:“师父......” 观玉如遭雷击般抽回自己的手—— 沈临安顿时清醒,他没见过师父脸上出现那般神情,观玉起身连连后退,撞到桌角,瓷盏碎了一地,他还在退,踩到碎瓷片也感受不到。 沈临安坐起身,他在月色下看见观玉惨败面庞,他还闻到了碎瓷片扎进肌肤后出现的血腥味。 ——那是师父的血。 观玉夺门而出,下次再见面便是观玉身死之时。 沈临安满腹疑问,他赤足冲出房门,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大喊:“师父别走!发生了什么?临安做错什么了吗?” 观玉停住脚步,他转身,面色像鬼一样白,沈临安后退一步,但下一瞬他面颊变尖,瞳孔猩红,狐妖面容瞬移到沈临安面前。 “不要——!”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刹那间照亮沈临安惨白面庞。 他从梦中惊醒,后背靠着墙,惊觉自己被另外一人抱在怀中。 沈临安喘着粗气,那人帮他擦拭汗水,不停拍打着他的后背:“没事没事...有我在呢...有我在...” 他脑子里乱糟糟,怔愣着被谢呈渊哄在怀里,谢呈渊一遍遍亲吻他的发丝,直到沈临安呼吸平稳。 谢呈渊的床和沈临安隔着屏风,沈临安之前再三叮嘱谢呈渊绝对不可以半夜过来睡到他床上,可眼下这情形,沈临安透着屏风,看谢呈渊那张床根本不像是睡过人的模样。 刚才原来只是一个梦,沈临安心底酸涩无比,每件事情都超脱他的掌控,为什么他会发生这些事情,为什么他是沈临安,为什么所有人最后都要离开他。 沈临安心脏像是被一把钝刀慢慢磋磨,那酸涩疼痛快让他喘不过气,他撑着谢呈渊胸膛,喉间一紧,哑声埋怨道: “为什么你总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他想说很多很多,不知为何开口却说了这么句话。 谢呈渊僵了一瞬,在听见沈临安喉间哽咽时,不让他拒绝,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两人心跳紧紧贴在一起: “我陪着你,守着你。” 沈临安的鼻音很浓:“不行!” 谢呈渊心若刀绞:“好好好,听你的,我听你的。” 这些日子在曦和城他夜夜陪着沈临安,知道沈临安睡不安稳,所以才偏要和他睡在一处。 不敢想这一年多没有相见的日子里,沈临安每每从梦魇惊醒时有多么无助凄凉。 谢呈渊胸口处衣衫氤氲一片,外头北风呼啸,沈临安没再拒绝他,如鸦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听着谢呈渊的沉稳心跳,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谢呈渊吻了那泪珠: “口是心非,沈临安,你再也推不走我了——” “师父不去哄哄你那小徒弟?”冯怀术穿着身明黄织金绸缎戏服,衣袖内外绣的是祥云纹样,头戴着明珠镶嵌凤冠,面上抹了些脂粉,眼角嫣红,一身衣服穿得没正行,衣领松垮,皮肤若隐若现,跪在观玉身旁伺候着他温泉沐浴,楚楚可怜道: “我进入阵法前看了他一眼,那样子,很是受伤呢。” 观玉一言不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身旁跪着的人不依不挠,他捏着嗓子,凑到观玉耳旁呼着热气,手下也没闲着,顺着胳膊一路抚摸到胸前: “怀术在曦和城演了这么些年的仁心医师,这一时间还不舍得走,要不咱们再回去看一眼,师父若是想见沈临安的话,说不定他还在曦和城呢,还能再见上一面......他不舍得杀师父,师父不是也不舍得杀他吗...” 脂粉香熏得他头晕,观玉睁开眼,温泉雾气中可见戾气,下一瞬,‘哗啦’泉水四溅。 冯怀术惊呼一声,整个人从水中被拉起,大口呼吸着空气,丝帛撕拉声响起,戏服被徒手撕碎,头顶凤冠掉落池内,他被抵在岩壁前,发间金钗被拿走,下一瞬后背刺痛感伴随着极其满足的酥麻感袭来。 ‘观玉’二字一笔一划刺破肌肤,看着面色潮红咬紧红唇的男子,观玉嘲讽道:“满意了吗?萧、怀、术...” 第44章 第 44 章 昨夜一场雷打雪,雪花薄纱似的一层,随着鱼肚白悄然散去。 再翻过一座山便到达药王谷入口,山势险峻不宜策马,一行人徒步前往。 珩元拿着根树棍走在最前方,晏明背着背篓跟在他身后,后面沈临安和谢呈渊并行,清酒走在最后。 眼前黑雾弥漫的就是整个药王谷,山脉绵延看不到尽头,进谷山路嶙峋,只有药王谷石碑后的那条路才易行。 巨树遮天蔽日,脚下碎石难行,杂草快要将整个人淹没。 几人跟着珩元兜兜转转,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石碑。 众人找了块空地歇脚,晏明擦了擦额头汗水,将背篓放下,看向珩元:“珩元,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路啊?” 晏明低头看了眼背篓里可怜瘦小的两朵灵芝,抱怨道: “可别走错了方向,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药王谷该有的样子。” 他一早听珩元说药王谷灵气充沛,这里的药材都是外面可遇而不可求的,便上集市买了背篓,想着来药王谷一是为了帮公子看病,二是追查观玉冯怀术下落,三是挖许多药材回去给公子养身体,可没想到走了一路,摘到的灵芝还不如集市上小摊贩的卖相好。 珩元一口水呛得不轻,脸色瞬间红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眼见天色已晚,这周围可不是能睡一觉的好地方,得赶紧入谷才行。 “放心,再朝着这个方向走一里路。”他抬手指前方:“等到了药王谷,看在我的面子上,里面的药材随你挑。” “我记得你说过,该一路向东才是。” 啪一声折扇展开,沈临安掩着口鼻,扇面香味能驱散些周围腐烂潮湿气息,他看了眼珩元疑惑眼神,啪一声又收了折扇,朝珩元右方指道: “那里才是东......” 谢呈渊环抱手臂靠在树边,站在沈临安身后微微颔首。 珩元怔愣片刻,抬头看了看天,再看了看周围树木生长走向,掌心拍在自己额头上,讪笑着连忙赔罪:“确实确实,是我记错了,抱歉哈~~” 好在几人朝着东面走了一段路后,果然看见一块石碑。 那块石碑上缠满了藤曼枝桠,珩元两眼放光,终于看见入谷的希望,冲上去扒开藤曼,看见药王谷几个大字的时候连笑好几声: “哈哈哈,我就说我不会带错路的!” 沈临安手里握着折扇,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左手掌心,珩元滔滔不觉跟清酒晏明讲述自己从前溜出谷的日子,他没心思听,反而脚步一顿,微微侧身超后方看去。 黑雾愈发浓厚,视线可见范围内只能看见周围几人的身影,五步之外阴暗吊诡。 从到达药王谷周围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身后有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那视线一直跟随,随着黑雾渐深,那视线也愈发强烈。 谢呈渊一直在他身旁,沈临安转头,两人视线交接,谢呈渊微微颔首,右手搭在剑鞘上。 沈临安心中明了,原来这不是他的错觉,谢呈渊也察觉到视线存在。 “别怕。”谢呈渊用唇语说道。 沈临安看得一清二楚,刚想反驳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在他怀中哭睡过去的画面,撇了撇嘴,最终一言不发,躲开谢呈渊眼神,朝着前方珩元他们走去。 自己昨晚一定是被梦里的狐妖吓着了,要不怎么会失态...... 才走没几步,踩到根藤曼,那藤曼悉悉索索动了动,沈临安垂眸一看,下一瞬腰间被紧紧缠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右方被带走。 “临安!” 玉衡出鞘,白光一现,藤曼被斩断,腰间被谢呈渊揽住,眼见后方藤曼没有攻击的意思,沈临安指尖金光闪动,傀儡丝瞬间冲出,如金蛇般顺着藤曼绞杀,直到触碰到驱使藤曼之人。 那人躲闪不及,沈临安稍一用力,将黑雾中男子拉到自己跟前,只见是一身着黛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两人猝不及防即将撞上,电光火石间,那人轰地被谢呈渊结结实实踹到了石碑上。 他们的动作很快,快到另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何事。 晏明清酒最先反应过来,眼见三把长剑即将刺向那人,珩元忽然护在他身前: “剑下留情!住手啊!这是我大师兄!这是我大师兄!!” 大吼声响彻整个山谷,回音不断。 沈临安走到他跟前,谢呈渊收了剑。 谢呈渊那一脚踹的得不轻,那男子撑着身子猛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气,他面色惨白,嘴角有血迹 ,看着面前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惊叹道:“珩...珩元?” 珩元点头如捣蒜,许久未见,连忙答应道:“大师兄!是我!” 两人在石碑前上演许久师兄弟许久不见拥抱难舍难分的戏码,终于在无数声催促中,珩元和他师兄起身将众人往谷里带。 “峥珀师兄,你为何要偷袭我们呢?”珩元和峥珀走在最前,他们走的是一条木板铺成的小道,虽年久失修,不过看上去也是有人经常经过,周围杂草明显比谷外少了许多。 冯峥珀无奈耸耸肩,他一身黛青色长袍穿得旧,黑雾中依稀可见衣袍衣角洗得泛白,长发束起,面容清秀白净,倒也干净利落。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私下成群结队想要闯入谷内的百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沈临安,瞥见谢呈渊视线一直盯着他,伸手抚摸自己胸口,心有余悸道: “我倒是没认出带路的是你,你们靠近药王谷时触动阵法,我在谷内有所感知,出来后看见你带错路了......” 珩元尴尬挠挠头,没敢回头,身后几道视线想把他千刀万剐。 “原本以为你们找不到路口后便会返回,若是那样的话我便不会现身,如今这谷内瘴气浓郁,不少人在里面迷路,有人出去后吓得疯癫,所以我只能在外面能拦就拦。” 他贴心把前方挡路的树枝折断:“哪知道还真让你们找到入谷口。” “别说你认不出我,我也快认不出你来了。”珩元伸手比划着: “以前觉得大师兄比我高不止一个头,谷内只有我最矮,没想到我出谷后又长高了许多,现在咱俩差不多了啊,看样子我个头比自己想象当中窜得快...” 峥珀顿了顿,匆匆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师兄你为何先对临安下手呢?”珩元还以为峥珀不悦,连忙换了话题,指着身后道。 峥珀叹口气:“谁让他看起来最瘦弱呢?只有他没佩剑,我想着先带走一个是一个......” “乌龙一场。”珩元走到峥珀身旁套近乎:“我们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临安,他...身有不适,师父最近可好?我是特地带他来见师父的。” 峥珀停下脚步,看向沈临安:“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顽疾需要师父出马,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师父还在闭关中,不一定愿意出来,此趟十有**会走空。” 谢呈渊笑道:“愿不愿意,此刻谁说得准呢。” 沈临安体内的东西非常棘手,冯药师必须愿意,除此之外,谢呈渊暂时想不到这天下还有谁能够出手。 峥珀转身继续向前带路,他边走边看着身旁师弟说道: “这天下还有咱们珩元小师弟治不了的顽疾吗?”他语气带着笑意,似在回忆美好时光: “当年我们几人之间你入谷最晚,却学得最快,最得师父宠爱,你也是最早出谷的。” 珩元昂首挺胸,得意道:“当时战事告急,我也是没办法才提前出谷,不过好在这些年一身医术没浪费,在战场上也算是救了不少人。” 他想起现在沈临安的棘手情况,又垂头丧气说道:“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还真的要师父出马才行。” “对了师兄,白芷城内传闻你可听说?” 峥珀头也不回向前走:“山神?” “没错!”珩元连声说道:“民众传闻一个比一个恐怖。” “无稽之谈。”天色已晚,眼见头顶太阳光亮完全消失,峥珀点了火折子,解释道:“不过这传闻的源头是我,没办法,总有人想要闯进来。” “说来,珩元你有所不知,在你出谷一年后,师父又收了个小徒弟。”此话一出,沈临安身形一顿。 “那人是我在白芷城中救起,本想着带回来养伤,却没想到这孩子对医理颇通,师父爱才,收了他,和我一样,随了师父姓冯,——冯怀术。” 峥珀没注意到身后几人相视无言,继续说道: “可那孩子医术虽好,心性可差远了,做事手段残忍狠辣,每每师父责罚时又做出万般可怜模样。” 峥珀嗓音低沉,虽不愿回想,但还是耐心跟小师弟娓娓道来: “谷内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朝一日定会改过自新,可没想到。”他停了很久,深呼出口气:“没想到最后他竟将师父密阁中**偷走,那日不知怎的,天降紫光雷,将药王谷的那条圣水灵脉劈了道裂口,自此药王谷瘴气弥漫。” “师父出谷寻了他一年无果,回来后便闭关再也不出。” “二师弟出谷回到齐国,听说开始游历山河。” “三师弟听说现在在大夏开了个医馆,好长时间没来信了,想必忙得不可开交。” “四师弟和小师妹在谷内成了亲,如今怕为了孩子上学堂之事留在了昭国。” 此次不能和大家相见,珩元心有遗憾,但是这般听来,大家确实过上了当年想过的日子,也算是人生圆满。 “大师兄你呢?”珩元追问道:“师兄你一直守在这里吗?师兄你从前不是说想寻到知己,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当个医师,种上许多药材吗?” 峥珀停在原地,火折子迎风摇晃,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消散在迷雾里: “我要留在这里——赎罪。” 第45章 第 45 章 “是那冯怀术做的孽,与师兄何干!”珩元绕到峥珀面前,峥珀拍了拍他肩膀,脚步没停: “他既是我带进谷的,自然和我有干系。” “师父闭关不愿意见人,我要守着师父。”他侧目看珩元,眸中艳羡:“再说,我是众弟子中最没有慧根的,只担了个大师兄的虚名而已。” 峥珀是大师兄,这么多年虽也算得上是勤学苦练,但跟珩元比起天赋来,确实略逊一筹。 “大师兄你别这么说。”珩元耷拉脑袋走在他身后,在谷内的那些年,大师兄对他照顾最多,每每见到他,都是一副宽厚和煦的面庞。 “后来如何,冯怀术可还再来过这药王谷?”走在后方的沈临安出声询问,他们此行还想再找冯观两人踪迹。 峥珀走到一块巨石面前,将火折子递给珩元,自己掌心超前推那石块,石块动了分毫,前方传来细细簌簌声响。 “他既目的达到拿到**,这药王谷如今也瘴气弥漫,他自然不会再回到这药王谷。”峥珀吹灭火折子,前方浓雾逐渐散去,原本密密麻麻藤曼撤去,此处关窍被峥珀打开。 沈临安没得到想要的消息,心中烦闷,再定睛一看,周围黑雾消失,视线前方是一片空旷草地,草地后方是院落住所,住所廊下还挂着灯笼。 此处是药王谷内罕见没有被黑雾完全覆盖的地方,抬头还能见皎洁明月。 珩元惊叹院落一如往昔之余,忽然想起临行前师父交给他的东西,走到师兄身旁: “师兄,冯怀术偷走的是哪一本**?” 峥珀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和永生相关的那本。”他疑惑看向身旁珩元:“你忘记了?寻常人追求永生违背天命,要付出个人难以背负的代价,这可是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谁都不能动的书。” 永生? 珩元更加不解,眼下走到院落前,他却驻足,看着峥珀背影道:“师兄,是师父说冯怀术再也不会回来的吗?” 峥珀回头看他,理所当然道: “自然是师父所说,如今我每隔三个月还会出谷打探一番,不过此人行踪诡异,我抓不到他。”峥珀不再多说,指着东面厢房说道: “这里有几间厢房,里面干净整洁,我在谷内每日都会打扫,大家尽可安心住下,待明日我去师父闭关殿中询问是否可以出关,之后再做打算。” 珩元满心疑虑,眉头紧皱,小声嘀咕道:“按理说,他应该还会回来的......” 峥珀:“你刚才说什么,师兄没听清。” 珩元欲开口,沈临安从他身旁走过,拍了下他肩膀:“他说...不回来的话无法找到他踪迹,实不相瞒,我们前段时间和此人交过手,吃了亏。” 沈临安意思很明显,珩元立马领悟,讪笑了声:“是的,吃了大亏。” 峥珀面色冷得吓人,他嘱咐道:“此人心机颇深,各位万不可轻敌。” 幸得此地还有个澄净之处,不然他们连干净的吃食都难寻。 沈临安拿起木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水微苦回甘,他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珩元,小声询问: “何事蹊跷?” 珩元欲言又止,指尖泛白抓着桌檐。 “放心,房里只有我们三。”谢呈渊把茶盏往他面前推:“清酒晏明各守在左右两边房间内。” “我不是怕师兄偷听,我...”珩元顿了顿:“只是**一事很是蹊跷,师兄又不会骗我。” “多年不见,现在下论断还有些早。”沈临安瞧着他,珩元鼓足勇气,努力压低声音说道: “他说师父说冯怀术不会再回来,只因他拿到**。” 谢呈渊:“这有何不妥?目的达到之后为何还要回来,隔三岔五回来叙旧吗?” 珩元眼神抽搐:“不,他肯定会回来,师父也定然知道他肯定会回来!” 沈临安瞧出端倪:“只有一个目的他还会再回来,那便是当年并未得手。” 珩元点头如捣蒜,这是他一路憋着的秘密,想跟师兄证明,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奇怪。 谢呈渊:“你怎知他没拿到**?” 珩元摇摇头,再三斟酌下几乎用气声说道:“他拿到了**,但是**不完整,因为——因为**最后几页在我这里。” 沈临安微怔,他和谢呈渊对视一眼,谢呈渊皱眉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师父知晓,当年离谷时,就是师父将那**最后几页交给我,说让我妥善保管。”珩元语气悲凉:“他说待我成就一番事业,他便会将**全部交予我保管。” 沈临安推测道:“或许你师父没有将实情告诉冯峥珀。” 冯药师闭关在这满是瘴气的药王谷,或许就是为了等冯怀术再来的那天。 一切等明日见了冯药师便知。 珩元垂头丧气离开房间,沈临安见谢呈渊放下玉衡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自己离开。 “临安...?”谢呈渊脱了外袍发现人不见了,追出去拽着沈临安衣袖:“临安你这是要去哪儿?” “看谢公子你喜欢那房间,我留给你便是了,反正这里空房间多得是。” 廊下没有人,谢呈渊看着沈临安眉眼矜冷模样更是心猿意马,他将人往怀里扯,没想到沈临安打开一房门,见谢呈渊拽着他衣袖,干脆旋身将外袍脱下。 谢呈渊手里攥着外袍,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翌日,沈临安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外袍便披上了身。 “昨夜睡得好?”谢呈渊替他穿衣。 沈临安没回答,昨夜确实醒来好几次,觉得有视线看着自己,睁开眼却空无一人。 或许是快要习惯谢呈渊的温暖胸膛...... 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时,沈临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谢呈渊见他躲避视线,眼睫一颤一颤,心里甜意蔓延,低声道:“我不在,你定是睡得不好。” 沈临安连忙反驳,抬眸道:“胡...”说字还没出口,谢呈渊俯身。 一枚吻,蜻蜓点水—— 又被谢呈渊得逞! 沈临安推开他,刚转身要走,眼角余光看见一身影:“冯峥珀?” 先前未察觉周围有人走动,或许是方才被谢呈渊闹了,没发觉他前来,也没发觉他究竟来了多久。 冯峥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气色有些虚,嘴唇泛白,他视线在沈临安和谢呈渊身上来回,无声了解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是来叫大家用早膳的。”他敲了敲珩元的门:“二位先去前厅即可。” 早膳过后,几人都等在冯药师闭关殿外,峥珀进去交涉。 沈临安倚靠在石柱旁,谢呈渊腰间佩剑坐在台阶上。 晏明清酒围着殿外正前方高坛里插着的鹿角仔细观赏,今日阳光照进谷内,鹿角通体银白,在日光下熠熠生光,细细瞧着,周围似乎有白色气雾环绕。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晏明说着,手下佩剑不自觉出鞘一寸,珩元站在他身旁,默默将他佩剑按回。 “别惦记了,这可是圣鹿角,虽说是大补,可药王谷的人都不敢动。”他抬手轻抚道: “药王谷圣水灵脉滋养药材的同时也滋养圣鹿,灵脉没了,想必这圣鹿也活不久了。” 多年前他曾有幸在林间见过圣鹿成群: “煞气蔓延不到这里来,想必也是这圣鹿角在不停净化煞气。” 晏明垂下肩膀,咕哝道:“我还想着给公子带一截回去...” 珩元笑道:“你想都别想。” 正说话间,峥珀从殿内出来,他眼神示意:“沈公子,师父愿意与你一见。” 珩元也连忙凑上去:“我呢我呢!” 峥珀面露难色拍了拍珩元:“师父说他一切安好,让你只记得自己救世济民的初心便好,就不见了。” 珩元登时嘴角下垂,峥珀不忍心,只说他找个机会让珩元隔着屏风远远看一眼便是。 沈临安前脚踏进殿内,谢呈渊起身也要跟上,在殿门口被峥珀拦下:“谢公子...师父只说见沈公子。” 谢呈渊:“我远远站着也不行?” 峥珀连连摇头,沈临安在门后说了声‘我一人可以’,谢呈渊听到才作罢,退了几步倚靠在殿外石柱旁。 谢呈渊站在外面度日如年,沈临安一进便是将近一个时辰,他右手一遍遍叩打剑鞘,紧盯着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终于再次打开,沈临安眸中冷冽,面色像是染了一层霜雪,他阔步向前走,周身带着殿内浓郁药味。 谢呈渊一把握住沈临安手腕,手下触感冰冷异常,在仔细瞧,这殿内朝外溢出白色冷气,里面想必如数九寒冬。 “发生什么了?” 沈临安驻足不语,气氛微妙,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能治还是不能治!”谢呈渊心急如焚:“在里面一个时辰都说了些什么?冯药师帮你把脉了?” 自从得知药王谷有一线生机后,沈临安一举一动谢呈渊都看在眼里,他这一路脸上时不时还能有些笑容,多了生气。 如此冷漠的神情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庞上出现过。 晏明立马走到沈临安面前,他脸色吓得发白:“怎么了公子?药师怎么说?有希望吗?药师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峥珀从殿门走出,脸色不悦,看着沈临安背影,厉声道:“沈公子,若是不想明日离开药王谷,师父的条件或许你可以......” “晏明!”沈临安直接打断,冷哼一声,他侧目看向眼角余光峥珀的身影,不屑道: “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自行离开药王谷!” 第46章 第 46 章 殿内白雾及膝,沈临安捏着折扇负在身后,小心打量周围景象。 四根石柱支撑殿宇,中间有道绣着圣鹿模样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有一男子背对盘坐。 石柱、屏风、桌椅上皆附着一层白霜,想必此殿内常年如此寒冷。 沈临安折扇展开轻触鼻尖,吸进身体的极寒之气让他略感不适,恍惚间,好似闻见浓郁药味。 “沈公子稍等,我前去禀报师父。” 沈临安驻足,目送冯峥珀走到屏风后、俯首在冯药师耳边低语。 片刻后,冯峥珀直起身子,冯药师并未起身,抬手一挥,一道金光飘至沈临安面前,金光凝聚成话语,在沈临安面前徐徐展开。 “来者可是傀儡术后人。” 沈临安略感诧异,思索间并未答话,他还并未告诉冯峥珀自己真实身份,这冯药师闭关在此又如何得知。 “沈公子莫要疑心,这是我方才告诉师父的猜测,毕竟沈公子你当时初次对我出手时,在下已经认出沈公子指尖金丝乃傀儡丝。” 冯峥珀忽然解释道: “实不相瞒,在下当年见过冯怀术使用傀儡丝,再加上公子姓沈,你们又与冯怀术交过手,虽然谢公子和沈公子的关系让我琢磨不透,毕竟沈谢两家恩怨在下这些年也是略有耳闻,但在下在师父面前还是大胆猜测了一番。” 勉强说得过去,沈临安拱手道:“大夏沈氏,傀儡术后人。” 冯药师岿然不动,倒是冯峥珀呼吸乱了几分。 冯药师衣袖一挥,金光再现,沈临安一一应答。 说来此人也甚是奇怪,沈临安早就在珩元口中得知冯药师性情古怪,无儿无女,平日里只对疑难杂症感兴趣,也不愿出谷,可没想到现在竟连开口说话都省去。 两人一问一答,沈临安简略说了冯怀术设局杀人炼化傀儡之事,也表明自己打算以身献祭,想要彻底消灭狐妖,彻底断了傀儡术这种秘术。 “晚生虽已做献祭打算,不过心中也想寻得一线生机,不知冯药师是否有办法?” 两人不知不觉问答许久,只有在沈临安问出这句话时,冯药师的金光许久没有再次出现。 这究竟是允还是不允? 良久,沈临安实在厌烦这种等待,正朝着屏风踏出一步想要面对面谈话,这法子能否行得通,难道不需要把脉吗? “沈公子稍等片刻!” 冯峥珀忽然急声阻止。 沈临安身形一顿,一道金光再次闪现面前。 “珩元所说之事,老身可助沈公子一臂之力,不过,有一交换条件。” 还有条件?沈临安折扇一展,他仔细打量屏风后冯药师,掩在扇后的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冯药师能提出什么条件,莫非是想让他把冯怀术抓来谢罪? “把冯怀术抓来,留口气带给冯药师?”沈临安原本是没想留冯怀术活口的,毕竟后患无穷,但若冯药师想自己惩罚药王谷叛徒,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 金光闪现:“非也。” “哦?”沈临安笑意更甚。 冯药师衣袖一挥,金光缓缓而至,沈临安看着面前愈发清晰的字眼,啪一声收了折扇,脸上笑意逐渐散去,眸中寒光毕现。 “移花接木,敛骨吹魂。” “只为故人。” 移花接木,将活人断肢接到其他人身上,只要魂魄不灭,那人持续换取年轻身躯,某种程度上可达永生; 敛骨吹魂,仅凭几根尸骨,将逝去之人的魂魄召回变成傀儡...... 这两种术法乃是傀儡术巅峰,从前的沈氏也仅仅是将战场上的那些死去将士即刻炼化成傀儡,且还要在其尸体完好的情况下。 世间大多是流传,这两种术法沈临安没见过,且不论沈临安能不能做到,最关键的是,沈临安这么多年用内力压制傀儡丝就是不想唤醒傀儡术。 沈氏其他家主体内傀儡术和他息息相关,一旦他唤醒傀儡术,那么沈氏现在将近二十余名家主也能唤醒体内傀儡术...... 目前观、萧、楚三家已经是沈临安的绊脚石,若其他人也能唤醒,那他这么些年所承受的痛苦岂不是功亏一篑,各国战事将会再次迎来无法挽回的局面。 只为故人! 只为故人? 原来这冯药师心中有念念不忘之人需要复活,但复活故人的代价太大,沈临安无法接受。 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沈临安拱手回道: “恕难从命!” 下一瞬,毅然决然转身打开殿门离去! “明日出谷?”谢呈渊紧攥着沈临安手腕:“冯药师什么意思?是他医术不精?还是他不愿意?” 峥珀听闻,眉头紧蹙道:“谢公子慎言,沈公子之事,师父可以办到,不过有个小忙需要沈公子作为交换。” “小忙?”沈临安冷笑一声甩开谢呈渊的手,阔步离开:“还请冯药师另寻高人,沈某技拙,难以承诺。” 沈临安语气坚决,谢呈渊紧随其后,晏明和清酒立马跟上。 “师兄,要不让我跟师父说说?”珩元抬手就要去推殿门,被冯峥珀拦下: “师父说,不愿再见任何一人,珩元,若是你们劝不了沈临安,明日你们只能离开。” 珩元心中叫苦不迭,沈临安的性子岂是他能劝得了的; 沈临安晚膳都没用,谢呈渊站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众人只好各自回房,等明日天亮启程离开。 深夜,万籁俱寂,廊下灯灭,有一人影闪过。 悄无声息走过厢房,殿门一角被打开,殿内伸手不见五指。 转身,正准备关上殿门,一伸手,白光一现,沈临安折扇一展,只听‘嗡’一声,抵上对方银剑。 银剑快如游蛇,几招过后,剑尖抵上沈临安喉咙。 没有杀气。 沈临安稳住身形,折扇拨开剑尖,靠着高处窗柩透进殿宇内的几缕月光和松雪气息,小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长剑入鞘,谢呈渊走到沈临安身旁,俯首帖耳:“你又不让我进门,我闷得慌,只好来这里散心。” 殿内异常冰冷,显得耳蜗呼进来的热气格外灼人,沈临安偏开头,朝前面走了两步:“话不投机。” 谢呈渊暗笑几声,用平日里说话的音调说道:“你也察觉异样了吧,我猜你和我想得**不离十,咱们还真是默契。” 沈临安绕过屏风,脚下忽然‘咔哒’一声,前方暗处暗格响动,咻一声,射出几道暗箭! 刹那间沈临安后仰闪躲。 “小心!”谢呈渊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沈临安的腰,二人在箭雨中闪躲,数不清的暗箭扎入屏风和四周桌椅。 两人退至石柱后,半盏茶的世间,箭雨终于结束。 沈临安心有余悸,没想到这里机关重重,谢呈渊见美人入怀,手在腰窝处紧了紧,低声笑道: “沈公子好腰。” “......” “这么大的动静,打坐的人竟然全无察觉吗?”沈临安岔开话题,掰开谢呈渊在他腰间作乱的手,回忆今日峥珀走的步子,小心再次来到屏风后。 谢呈渊拿出火折子,前方男子背对着他们盘坐,纹丝不动。 沈临安和谢呈渊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想着同一种可能。 沈临安走上前,拿出折扇碰了碰冯药师。 轻轻一下,触碰到胳膊的瞬间,冯药师整个人都像泄了气一般,‘当啷当啷’轰然倒下。 两人后退一步,只因面前竟然躺着一滩人皮骨架! 骨架散落,皮肉耷拉摞成一堆。 “人皮有浓郁药味,想必除了术法维持也少不了用药水浸泡,此人皮应该就是冯药师无疑。”沈临安此刻也顾不得殿内机关,后退转身: “快叫醒那三人,趁着冯峥珀还没发现,赶紧离开这药王谷!” 此刻已经来不及去细细梳理冯峥珀此人所说究竟有几分真假,万一此人和冯怀术本就联系甚秘。 两人走至殿门,沈临安正要拉开殿门,谢呈渊却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簌簌动静,他将沈临安拉至身后,拔出玉衡,屏息凝神。 ‘嘎吱嘎吱’门外声响愈来愈大。 “小心。”沈临安话音刚落,‘轰’一声,无数藤曼破开殿门,谢呈渊护着沈临安躲过殿门碎块,剑光凌冽,刹那间斩断藤曼,硬生生砍出条路。 尘埃落定,阴冷月华照进殿内,殿门外有一男子。 冯峥珀面容和煦,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微微泛白的衣衫在夜风中摇晃,若能忽略此刻他身后受术法驱使张牙舞爪的藤曼的话,此人倒是和初见时那副温暖含蓄的模样并无差别。 他手里提着盏灯笼,像是在寻人,不过灯笼内泛着绿光,他那张笑脸在绿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吊诡。 “二位让我好找。”冯峥珀扫视他们二人,关切道:“没受伤吧,这药王谷阵法多,瘴气浓,在下实在是怕二位迷路。” 他盯着沈临安,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讽刺道: “也怕傀儡术后人又和其他人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说什么苟且,我和临安可是情投意合——”谢呈渊眉梢一挑,哼笑一声接话道。 冯峥珀瞧着谢呈渊,眼底幽怨:“傀儡术后人一贯会蛊惑人心......” 此话一出,沈临安方才白了又白的面容有所释然,他眯起眼,意有所指,嘲讽道: “看样子峥珀师兄,被‘傀儡术’后人蛊惑得不轻啊~~~” 冯峥珀面上敛去笑容,灯笼内烛火熄灭,身后藤曼蠢蠢欲动,月色下他的面色惨白地如鬼一般,整个逐渐看不见眼白: “看样子,二位怕是活不到明日出谷——” 第47章 第 47 章 白芷城,乌云遮天蔽日。 雨水将至,天气湿冷,峥珀抬头看去,心下明了今日躲不过这场雨,还好出谷时带了油纸伞。 从店家手里接过茯苓糕,刚出锅,冒着热气。 “峥珀大师兄对药王谷师弟师妹们还真是好,每次出谷都会帮大家带回许多东西。”店家看着峥珀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裹夸赞道。 峥珀礼貌挂起笑容:“作为大师兄,照顾下师弟师妹也是应该的。”他递给商家几个铜板,转身离开时,脸上笑容顷刻消失。 前几日师父所教解毒药方他至今还未参透,借着出谷采买的机会来白芷城走一趟散心。 豆大的雨滴说下就下,瓢泼似的一股脑倾泄。 峥珀护着怀中包裹,撑着伞,沿着石路往前走。 雨势湍急,许是雨声风声掩盖一切,峥珀心中想着药方郁郁不得,竟被迎面而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抓住他!!” ‘轰——’ 雷电交加,手中油纸伞被撞飞数丈远,怀里包裹落进水坑,溅上泥泞。 峥珀胸前被撞得发麻,跌在大雨里撑着身子,抹了把脸上水渍,在雨帘中看见几个大汉手拿铁棍,已然将他团团围困。 “看你还往哪里跑!奶奶的!小贱人!害我们赔了那么多钱!” “回去之后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面前大汉狠啐了口,峥珀顺着这几人的视线看去,方才撞他的少年此刻趴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他的领口,顺着那瘦弱无比惨白的手,少年露在外面的肌肤青紫交接,血迹斑斑,一身宽大不符身材的绸缎贴在身上,头发凌乱,侧脸满是淤肿,嘴角挂着血迹,全身还带着奇怪的旖旎气息,颤身不停喃喃道: “救救我...救救我...无论是谁...求您救救我...” 少年小猫儿似的窝在他怀里,一抬头,峥珀骇然,那双眼睛,懵懂清纯,就这么噙满泪水,看得他呼吸一滞。 那日峥珀淋着一路大雨回到药王谷,没有带回任何从白芷城采买的物品,油纸伞不翼而飞,脸上还挂了彩; 众人哗然,他怀里竟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自从那少年来到药王谷,关于少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峥珀亲历亲为。 少年就像是一头懵懂小鹿,见人便躲,峥珀房间内多了床榻,无他,只因少年夜夜梦魇两三回,两人住在一处,峥珀也哄得方便。 两月后,峥珀总算是问出了少年名字:“怀术。” 少年稚气未脱,伤好之后可见皮肤胜雪,气质纯净,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笑时让人不自觉亲近,峥珀每每和他对视,见少年宝石般黑瞳中倒映自己面庞,心中满足感油然而生。 “你既没有家人,师父说了,可以和我一样,随师父姓冯,以后我便是你师兄,在药王谷,再也没人欺负你。” “怀术...冯怀术...”少年声音如淙淙泉水,躺在峥珀膝间,倏地抬头笑了笑。 “这么开心?”峥珀轻轻抚摸他长发:“随了师父的姓,你便不再是孤儿。” 冯怀术摇摇头,眼里烛火摇晃,像是映着零碎星子:“我开心,是因为和峥珀一个姓。” 冯峥珀抚摸他长发的手僵在半空,心底有股异样的、本不该有的情愫缓缓浮现。 冯怀术不记得幼年一切,左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在被峥珀救出前,他一直过着‘囚|禁’般的日子,对外面世界了解甚少,无比依赖峥珀。 峥珀曾经心里空虚的部分悄无声息被冯怀术填满。 他虽为大师兄,可医理天赋比不上其他弟子,眼睁睁看着曾经自己教习过的师弟师妹超越自己,等他回神时,猛然发现已经被众人落下。 他害怕自己不被需要,总想着自己力所能及为大家做些什么,因此隔段时间便会出谷帮大家采买物品,他内心也不想做这些琐碎杂事,可也只有这些杂事,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任被需要着的。 他做得很好,药王谷内衣食住行都是他在照料,但这些好似远远不够,峥珀心底凄凉,因为他知道,若有一天他消失不见,对药王谷众人来说似乎也没任何影响。 可怀术是不一样的,他时刻黏着峥珀,若是哪天两人分离得久了,冯峥珀再次看见怀术,他必定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这般被人依赖的感觉,真好。 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终于起了波澜;不过这波澜时好时坏。 冯峥珀尝试让怀术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效果甚微。 放走二师兄豢养的毒蝎,害得大家没日没夜找了两日才找到; 失手拔错三师兄精心养护的药草; 让四师兄和小师姐晾晒的药材结结实实淋了场大雨...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弟子们苦不堪言,都不愿让他再靠近。 冯药师本想着怀术来得晚,让每个弟子都带着教学一番,可现在看来,只能交由峥珀一人照顾。 从此,两人形影不离。 冯峥珀表面替怀术惋惜,可心底却如打翻了瓶蜜罐般欣喜万分。 冯怀术学得很快,但按照冯药师的要求,他性子不稳,还不能让他出诊看病。 “这厮定是故意!” 二师兄气得青筋暴起,他拽着冯怀术衣领,一连几个巴掌霍然拍下,冯怀术嘴角渗血,面庞浮肿,只见二师兄尤嫌不及,抬手还要打却被峥珀拦下,峥珀将怀术护在身后,他今日出谷才回,没想到一回来便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今日有一身中罕见蛊毒的病人前来求救,二师兄小心配药,病人用药后却吐出数口黑血,他仔细查看药渣,发现里面有一味药材竟比自己放进药蛊内时多了一两。 那病人说有人趁他不在掀开盖子看了眼药汤,听穿着打扮描述,竟是冯怀术! 二师兄眼见着冯怀术躲在大师兄身后眼冒寒光,可冯峥珀一回头,冯怀术仿若受了惊吓般哽咽求饶: “大师兄,蛇刹子多配一两是为了更快帮那人逼出体内毒素,我是为了二师兄好,我真的...真的没存坏心思!” 冯峥珀连声安慰,硬是不让二师兄再靠近半分。 “眼见东窗事发,竟说是为了我好?!” 白光一闪,二师兄拔剑相向,抵着冯峥珀喉咙:“大师兄我敬你三分,这是我和冯怀术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今日若不是我发现得早,那病人早就魂归西天!”他见不得冯怀术矫揉造作的模样: “勾栏做派!上次毒蝎之事我训斥他几句,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记仇!大师兄,此人心性恶毒,留不得!!” 勾栏?! 前来相劝的弟子们定住脚步,视线流连在冯怀术和冯峥珀二人身上。 冯怀术低垂着脑袋,身形彻底僵住,峥珀闻见血腥味,一回头,只看见他面如死灰,死咬住嘴唇,眸中空洞像失了神。 “二师弟,你竟私下去白芷城打探他底细?!”冯峥珀向前一步,二师兄不得不持剑后退,他厉声道:“幼时遭遇对他来说是心底伤疤,当年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没得选!” “如今既是同门,你怎能如此出口伤人!” “觉得我出口伤人便受不住?”二师兄哑然失笑:“他差点害了条人命你却视若无睹!” 他忽然收了剑,话锋一转: “医理不精也就罢了,冯峥珀,你如今人伦天理也乱了套,是非不分,你这般的人如何能坐稳大师兄的位子!” “两人整日如胶似漆睡在同一屋檐下,冯峥珀你怕是被这万人爬的货色迷昏了头!” “你!!”冯峥珀面色瞬间涨红,青筋暴起抬手便要拔剑。 “住手!!” 殿门霍然大开,正在闭关的师父从殿内走出。 弟子们齐齐跪下,二师兄想上前辩驳,不愿被冯怀术这张颠倒是非的嘴胡言乱语,只见冯药师微微颔首,几人在殿外争吵之事他早就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知蛇刹子多配一两可帮那人更快逼出毒素?”冯药师轻抚白色胡须,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被冯峥珀带回来的小少年。 冯怀术从冯峥珀身后挪开,跪行数十步靠近冯药师,抬起那张巴掌印赫然的面庞,忍着哽咽,好不可怜: “几日前弟子在药典中翻阅过...” 药王谷藏书阁的药典有上两百册,提到今日蛊毒的药典更是在后续书籍内,蛇刹子多一两可快速祛毒,多二两便一命呜呼,此间用量很不好把控,病人虽鬼门关走一遭,不过也在二师兄解毒能力范围之内。 这一两蛇刹子看似无心,更像是为了引起注意... 冯药师抽了冯怀术十鞭平息众怒,二师兄强烈要求师父将其赶出药王谷却无果; 冯药师匆匆了结此事便返回殿内,冯怀术才来药王谷一年便能对药典领悟到如此程度,只怕此人天赋异禀,不过心性顽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冯峥珀这几日悉心照料冯怀术,但两人却不如从前亲密,二师弟的话时刻萦绕在耳边,他很想问一问怀术为何那日偷偷下药,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终于在冯怀术鞭伤养好的那夜,峥珀替他擦了药,披上衣服,开口对他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怀术,伤好了,明日便搬出去住吧......” ‘吧嗒吧嗒...’热泪似断了弦的珍珠砸在冯峥珀手背。 冯峥珀一咬牙,吹了蜡烛,转身回到自己床榻,背过身不敢去看那楚楚可怜蛊惑人心的双眸。 冷月高悬,冯峥珀内心如万蚁啃噬般煎熬,身后啜泣声逐渐消失。 应该睡下了吧,他想; 冯峥珀翻身想要看上一眼,下一瞬,便被仅着单衣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第48章 第 48 章 “快下去!” 冯峥珀手忙脚乱推开冯怀术,一番慌乱下来,不仅没能将他推走,两人反而气喘吁吁。 推搡间两人身体隔着薄薄单衣,蹭得汗涔涔; 冯怀术紧搂着他,面颊靠在他胸膛,听着狂乱无章心跳声,一言不发,暗自流泪。 冯峥珀闻着少年身体独有的药草香,脑袋里嗡嗡作响。 胸前逐渐湿润,那原本推着冯怀术肩膀的双手顿时没了力气。 只搂这一次,他心想; 双手搂着怀里啜泣颤抖不止的少年,轻轻拍打怀术后背。 冯怀术身体残缺,幼时受折磨,这么些年长得比同龄人都更慢些,这一年来被冯峥珀养得好,比初见时圆润,抱在怀里柔软无比,真真让人心生怜爱。 窗外春雨连绵,窗内暧昧缱绻; “我没别的意思。”冯峥珀待冯怀术呼吸渐缓后解释道:“那日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想谷内的人看你时用异样眼光。” “其实...其实二师兄早就知道我从前的那些污秽不堪的往事。”冯怀术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二师兄警告过我,说我别把那些不干净的招数带到药王谷,别染指大师兄...大师兄你若是担心自己清誉受毁,我现在就搬出这房间...” 冯怀术正要起身离开峥珀怀抱,忽然被他大力箍在怀中,冯怀术诧异抬头,只见冯峥珀面色发黑,怒道: “他竟早在背后侮辱你!你为何从未与我提及?!” “我...”冯怀术怔愣瞧着峥珀,眼里又蓄满了泪水:“我不在乎这些,大师兄,我真的不在乎他怎么说我。” “可我在乎!” “师兄....”冯怀术鼻尖通红,他朝冯峥珀面颊靠近:“有师兄这句话,怀术那日就算被二师兄打死也值了!” 他乖巧靠在颈窝处,绵声细语:“大师兄,你别看我在谷内才一年,所有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师兄为大家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 “二师兄私下总觉得自己是谷内医术最厉害的弟子,我每日勤学苦练,每日泡在藏书阁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超过二师兄。” 冯怀术的眼神虔诚无比: “我是大师兄教出来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轻蔑大师兄。” “我希望能引起师父注意,虽然这次棋逢险招,但师父总归多看我几眼。” “我更希望大师兄只在乎我一人...” 冯峥珀没想到怀术竟怀着这样的心思,心中暖流涌动,他捧着冯怀术面庞,怜惜地在他眉间印上一吻: “那十鞭竟是为我挨的。” 冯怀术在他怀中坐起,眼角带着媚态,褪去上衣,带着冯峥珀的手抚过寸寸肌肤:“十鞭算不得什么,师兄你感受感受,你这几日悉心照料,我身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冯峥珀丢了魂一般,任冯怀术牵着自己手掌; 眼见冯怀术缓缓俯首,‘轰’一声,外面电闪雷鸣,冯峥珀猛地侧首,躲过刚才那个差之毫厘的吻。 许久,冯怀术起身,穿起衣衫,动作僵硬。 冯峥珀见他再未说话,心慌了一拍,连忙起身拉住冯怀术。 冯怀术不愿看他,冯峥珀强硬拽着他肩膀:“怀术...” 冯怀术一抬眸,冯峥珀看见了张梨花带雨的面庞。 “大师兄,外人闲言碎语我从未害怕,我冯怀术,从头到尾只在乎你一人。我只想跟你好,若你...若你嫌弃我是残缺之身,我绝不强求,明日一早我便离开药王谷,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冯峥珀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猛地将冯怀术拽进怀中,多日积压的情感终于爆发在唇齿呢喃和无尽暴雨里。 翌日醒来时,冯峥珀看着怀中酣睡之人,满足又甜蜜。 他早起时替冯怀术束发,说来奇怪,这一年来这件事情他每日都做,只有今日,举手投足、就算是隔镜相望时,空气里也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大师兄,我...我用完早膳后便搬走。”冯怀术垂眸,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攥着冯峥珀衣袖。 “那怎么行,怀术,你不要跟师兄置气。” “那...师兄,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跟大家坦白?”冯怀术再抬眸,笑脸盈盈:“大家总是要胡乱猜测,不如...” 铜镜中冯峥珀的手一顿:“还不是时候。” 冯怀术面色一慌:“可二师兄若是再说我污秽...” 冯峥珀叹了口气:“二师兄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我找机会好好劝说他,不能如此对待同门。” 他坐到冯怀术身旁,将他整个人掰朝向自己,见他眉心蹙起,伸手替他揉了揉: “你平日里避着他点,若再出了事,尽管来找我,尽管躲在我身后。” 冯怀术抱住冯峥珀,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眸中柔情蜜意瞬间消失: “若是不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若我日后再犯错,岂不是要被逐出药王谷?” 冯峥珀被他这番言论逗笑: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有我在,总有你落脚之地。” “那...那我现在还能继续进藏书阁?” 冯怀术握住峥珀手腕,担忧道: “上次那件事情惹师父生气...我还想再进藏书阁多看些书,跟着师父多学些。” 他凑上前,在峥珀唇上印下一吻: “等我学成,来日和师兄一起走遍山水,行医救人,看遍世间百态,做一对神仙眷侣。” 冯峥珀搂着他,喉间酸涩,他从未对自己的未来如此期待。 冯怀术伤好之后不仅没有被逐出药王谷,反而因祸得福,冯药师单独带教数日,发现他天赋异禀,尤其是在用毒方面。 半年时光,冯怀术在冯药师眼中得宠程度甚至超过二师兄; 这段时日没少受二师兄冷眼,谷内众人对他和冯峥珀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冯怀术每每于床榻之上抱怨众弟子无声排挤,冯峥珀也只劝他一笑置之。 冯峥珀数着指头过日子,只盼出谷那日能早些到来。 有日两人缱绻过后,冯峥珀被迷得七荤八素,怀术有段腌臜往事,甚是精通床笫之欢,起初二人还算羞涩拘谨,熟稔过后,冯怀术花样甚多,冯峥珀愈发沉迷,此中滋味不可言说。 “师兄...”冯怀术趴在他身前平复呼吸:“师兄今日定是尽兴,怀术有件事情想请教师兄。” 冯峥珀清醒三分,宠溺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不知师兄可读过藏书阁**?” 冯峥珀淫|虫跑了大半,猛地坐起身:“没有师父命令,谁都不能碰**!”他紧攥着冯怀术手腕,方才旖旎汗水还在,此刻只觉得背脊发凉。 冯怀术心性顽劣,冯峥珀虽在外总帮他辩驳,可他内心明白面前之人绝不会无意间提起**之事,只怕是动了私看**的念头,又或者...冯峥珀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不敢想冯怀术是否已经翻阅了**... “师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冯怀术面色泛红,掰开冯峥珀禁锢自己的手:“我只是好奇问一嘴,再说了,还是师父这几日跟我提起的呢!” 冯怀术从冯峥珀身上下来,卷着被褥坐到床角,委屈道:“师兄以为我是私自翻看**的小人吗?”说着说着泪水滑落:“原来师兄方才眼里浓情蜜意全是假的,爽利过后竟翻脸不认人!” 冯峥珀心下一紧,连忙凑过去哄,好话说了半天,又抱又亲,才把冯怀术的泪止住。 “原来是师父提起...”冯峥珀紧紧搂着怀术,低声道:“是师兄误会,没想到师父这么快便跟怀术提及**之事,怀术果然天赋异禀。” 冯怀术爱听夸赞,顶着略微红肿的双眸笑了笑。 “药王谷**里记载无数奇毒医术,我现在也只是知道**,但没见过。”大家原本都以为药王谷内最先能翻阅**的人一定是二师兄,按照如今情势,冯怀术怕是要捷足先登。 “那里面都有些什么呢?”冯怀术不经意说道:“师父说若是我接下来表现好,那他会允许我两年后一探究竟。” 他伸手揽住冯峥珀脖颈,一个劲地撒娇,整个人贴着他,被褥下面不停煽风点火: “师兄,我等不到两年后,这几日**两字就像一把钝刀时刻磋磨我,师兄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吧。” 冯峥珀被撩拨地呼吸急促,翻了个身将人困住:“我只知**内有个‘永生’之法,也是师父曾经提及,不过师父说就算告诉我们,我们也做不到。” 从前他心底也认为没人能做到,**里面的东西,真真假假谁能得知。 无人能做的事情,就算告诉身下这个小妖精也没什么...... 冯峥珀低吼一声埋入冯怀术颈窝,他听着冯怀术动情呢喃,却没看见那双在暗夜中倏然亮起杀意的双眸。 **的事情被冯峥珀抛诸脑后,半年毫无波澜但柔情蜜意的日子稍纵即逝,直到...... ......直到有人在药王谷一处崖壁山洞内发现无数动物断臂残肢。 三师弟采药偶然发现山洞内断壁残肢堆砌,白骨更是数不胜数,那些动物似被下毒,被截肢,但截肢部位又有缝合痕迹,明摆着就是先截肢后缝合,顺带着还要试毒。 众人震颤之余,没想到那堆残肢中,竟出现圣鹿尸骸! 圣鹿乃药王谷灵兽,其维持药王谷灵气滋养药材,是万万不可伤害! 冯药师看着那些残骸,怒不可遏: “是谁——!” 点个收藏吧![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 48 章 第49章 第 49 章 月光泼洒进屋内,冯峥珀拿着药膏,一寸寸往冯怀术身上揉; “怀术,你这肌肤算得上是我见过所有人当中最好的。”冯峥珀放下药罐,掌心又贴了上去,爱不释手: “恢复得真快,看样子还是药王谷的风水好。” 五日前冯怀术采药受伤,今日身上只留下些淡粉色疤痕,冯怀术伤好的速度倒是比别人快了一倍不止。 冯怀术朝后靠在冯峥珀怀里,指尖缠绕发丝,吴侬软语:“对亏师兄照拂,离了师兄,怀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冯峥珀很是受用,他脑子里哪里还会想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抱起冯怀术走向床榻; 刚把人放下,门外传来‘哐哐’大力捶门声。 房门被强行破开,二师兄瞥了眼冯峥珀,视线鄙夷看见正在仓促穿衣的冯怀术,二话不说将其拖到师父面前。 冯怀术推三阻四,当他看见月色下殿前那堆森森白骨时,吓得面如纸色。 他跪在冯药师面前,再抬眸时眼里蓄满泪水:“师父为何动怒?” 冯峥珀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正要上前询问,只见冯药师抬手,‘啪’一声鞭响,冯怀术后背赫然多了道鞭痕,鲜血渗出,冯怀术直不起腰,鬓边豆大的汗珠滑落。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冯药师衣摆。 ‘啪——!’又是一鞭! 冯峥珀摆脱众弟子禁锢,冲到冯怀术身旁跪下:“师父,怀术究竟犯了何错?” 二师兄走到他们二人身旁,看着这一对苦命鸳鸯,好心解释道:“何错?他窥探**,用药王谷内无数珍禽野兽试毒解剖,居然还胆大妄为杀了圣鹿!” “冯峥珀,大师兄!你好好看看身旁之人,你知道自己枕榻边夜夜安睡的人是何等蛇蝎心肠吗?” 冯怀术呕了口血,在冯峥珀的搀扶下终于直起身子,哑声道:“师父为何确定是我,不给我一个辩驳的机会,论下毒,这药王谷内可不止我一人精通毒术啊!” 冯峥珀替他擦去嘴角血迹:“是啊师父,二师弟也擅毒,师父为何不怀疑他?” 周围弟子皆摇头,二师兄冷哼一声。 冯药师闻言不仅没有怀疑二师兄,他看着冯峥珀,恨铁不成钢道:“这些动物断肢缝合的手法精妙...此手法,只有冯怀术才能做到!峥珀!冯怀术是天赋异禀,但他心性恶劣,竟私自研究永生之法!” 冯怀术被戳穿,哑口无言,冯峥珀犹遭雷劈,想起是自己提到过永生术,心底寒意涌起。 “师父,师父我求求您,怀术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冯怀术连连叩头,冯药师冷眼瞧着他,无动于衷。 私自看**是大忌; 杀圣鹿更是死路一条; 此人心狠手辣,药王谷是断断留不得。 “师父!师父!徒儿只是拿些飞禽走兽开刀,并未肢解活人啊,师父!” “啪——!” “啪——!” “啪——!” 空气里弥漫了血腥味,整整一百鞭,冯怀术无论怎么哀求都无法阻止长鞭落下,鞭刑后被逐出药王谷,冯峥珀护着他一同挨了几十鞭; 冯怀术血肉模糊只剩一丝气息,而冯峥珀被长鞭伤到腿间筋脉,一瘸一拐已然残废。 两人同时被逐出药王谷。 冯药师下令其他弟子不准插手,但在冯峥珀背着冯怀术准备离开求医之时,二师兄在出谷路上等候已久。 “你还想怎样!你要他死吗?!”冯峥珀拄着一根木棍,双眸尽是红血丝:“你给我滚!” 二师兄定定瞧了冯峥珀许久,嘲讽道:“用你这残废的双腿带他去求医,恐怕不用等走到白芷城,怕是出了这药王谷,冯怀术就没气了。”他眼神漠然看着这一切: “竟为了这种人弄成今日这番狼狈模样,还被逐出谷,冯峥珀,值得吗??” “当然值得!你懂什么!”冯峥珀大声呵斥:“他需要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他比这谷内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我!你要杀他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对他恨之入骨!你嫉恨他的天赋,你恨不得师父这次能将他活活打死!” 冯峥珀絮絮叨叨像疯了一般,二师兄冷眼瞧着,扔下一个包裹便擦身离去:“我是想惩罚他,但是我不想看着你死,冯峥珀,若是他死了,你定然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算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与我何干。” 冯峥珀颤着手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放了许多续命灵药和金银...... 二师弟说得没错,冯怀术危在旦夕,冯峥珀喂药之后,察觉身后之人呼吸渐渐平稳,体温也没有那般炽热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冯峥珀带着冯怀术走出药王谷,正往白芷城行进的路上,他腿脚筋骨受伤走得很慢,第三日晚上,两人暂时躲在一个山洞里。 冯怀术悠悠转醒,睁眼看见一堆篝火,火焰映照他苍白面庞。 “师兄,这里是哪里?”他哑声开口问道,环顾四周后紧紧蹙眉。 冯峥珀大喜过望,递了水到冯怀术嘴边,却被他推开:“这里是哪里?” “我们在前往白芷城的路上,怀术别怕,师兄带你去看病,你的伤还没好...” 冯怀术瞳孔骤缩,紧紧攥住冯峥珀手腕:“疗伤为什么不在药王谷呢?为什么要去白芷城?!” “怀术,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还是圣鹿,单拎出来任何一件事情都足以让师父杀了你!”冯峥珀眼神黯淡,看见冯怀术面如死灰后连忙安慰:“好在还有我,你别怕,师兄我和你一起被逐出了药王谷,天涯海角有师兄陪你...” “你和我一同被逐出药王谷?!”冯怀术疾言厉色,那是冯峥珀从未见过的神情:“我被打晕后不知情,你竟然擅作主张和我一起被逐出药王谷?!” “当时情形,若不是我这么说,师父恐怕会将你打死啊!” 冯峥珀大吼道,他不明白冯怀术为何丝毫不在乎自己为他做出的牺牲。 他看上去更想留在药王谷? “蠢货,我根本不会死!”冯怀术踉跄起身,走了两步便跪倒在地,他先是朝着药王谷的方向跪行,然后是爬:“一百鞭而已,我怎么会死!打了便打了,冯峥珀你竟敢自作主张,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冯峥珀以为冯怀术得了失心疯,连忙将他拽起搂在怀里,两人在山洞内挣扎滚了一身泥,冯怀术后背的伤口裂开,冯峥珀闻到血腥味,再一看自己已是一手的血。 他强硬将人禁锢在怀中,泪流满面哄着冯怀术,说了许多以后二人相依为命的话。 冯怀术渐渐放弃挣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看见冯峥珀的泪水无动于衷,过了许久眼神才慢慢聚焦:“罢了...我累了,师兄,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之后一切再回去,睡醒之后再......” 他就这么念叨着念叨着睡去,冯峥珀心疼不已,以为怀术神智失常,见他睡去,自己没多久也沉沉闭上双眸。 冯峥珀一觉睡醒后脑袋晕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着天色已经是傍晚。 伸手一摸,身旁原本酣睡之人消失不见; 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他走出山洞,害怕怀术在周围走动时碰见野兽,呼唤许久都不见人影。 他在山里找到的那些野果子还在,水也没有变化...... 冯峥珀看着药王谷的方向,想起冯怀术睡前念叨的话语,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中升起。他丢下包裹,立马朝着药王谷冲去。 怀术若是执意回到药王谷,若是碰上师父或者二师弟,若他不在场护着神志不清的怀术,说不定师父真的会失手将怀术杀了! 冯峥珀连滚带爬跑回药王谷时,心中猜想的画面没有出现,药王谷内十分安静,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假如,可以忽略充斥鼻腔的血腥味的话...... 冯峥珀不敢相信自己在殿前看到的一切,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得了失心疯: 只见所有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二师弟喉间有条血痕,脖子几乎被勒断; 三师弟躺在师父身边,握着一把血剑,师父歪坐在台阶上,心脏处空了个洞; 四师弟趴在地上,手朝着侧躺在一边的小师妹伸去,差之毫厘。 所有人,全部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冯峥珀屏住呼吸,跪在地上缓缓靠近每一个人......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 他忽然仰面大笑,不停扇自己巴掌,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定是梦,是梦!!” 就当他已经说服自己这是梦境时,身后轻快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看见他,笑着呼唤道: “峥珀师兄!你来啦!我原本准备忙完就去接你,你之前做的那些惹我生气的事情一笔勾销吧,如今我们不用出谷!再也没有人能赶我们离开!” 冯峥珀僵硬转过身子,冯怀术一身血衣,眸光和初见时一般清纯澄净,他怀里抱着**,蹲下身子,语气轻快: “你看呐师兄,这可都是师父宝贝的**,现在你也可以看啦。”他那双杏眼提溜转了圈,忽然想到什么大声笑道: “不过你就算看了也看不明白哈哈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冯峥珀拔出佩剑大吼一声刺向冯怀术,冯怀术笑容依旧,伸出手,有股无形力量将冯峥珀缠住,完全挪不动脚步; 那把剑逐渐弯曲...弯曲... ‘铿——’一声,硬生生被折断; 冯峥珀这才看见冯怀术掌心指尖溢出的那些银丝,骇然道:“妖孽!妖孽!” 原来冯怀术竟然有修为会武功,从前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冯怀术一听,笑得更开怀,他手指轻轻拂过冯峥珀眉眼、鼻梁、双唇、喉结、一路向下,停留在那夜夜驰骋之物上反复: “师兄...妖孽二字,还是你之前在**酥骨时叫得更好听...” 第50章 第 50 章 冯峥珀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四肢被透明丝线捆绑,他越是挣扎,丝线更紧上几分。 他的腿失去知觉,冯怀术没杀他,反而一直将他困在药王谷,冯怀术每日来看他一次; 每次来都会检查他腿部的伤势,他难道在帮自己治疗双腿筋骨? ‘吱呀’一声,房门霍然大开,冯怀术手上还拿着**,正仔细对照着冯峥珀腿部伤口翻阅,听见身后动静猛然回头。 当看见来人时,立马扔下手中书籍,从床沿跑到门口:“师父!!” 冯怀术紧紧抱着那人,冯峥珀本在装睡,趁机看了眼来人; 一身烈艳红袍,眉目凛冽,表情漠然扒开冯怀术紧紧抱着他的手。 冯峥珀见那男子视线环顾房内,隔着床幔眯起眼小心打量二人。 冯怀术瞒得他好苦,他竟不知还有这号人的存在。 “师父,您怎么现在才来?”冯怀术踮起脚便要索吻,蜻蜓点水般意犹未尽,埋怨道:“我差点就要被这药王谷的人折腾死了。” “还有活口?”观玉注意到床榻上的冯峥珀:“怎么,这个舍不得?” 医术学成,**到手,按理说没必要留冯峥珀活口。 “嗯哼~”冯怀术挑眉,看见观玉眸中不满情绪,笑道:“大师兄好歹照顾我这么些时日,没有他,我早就被赶出药王谷......” 观玉眼眸闪过杀意:“日久生情?” 冯怀术以为是师父在意自己,见好就收,指着房间角落处的那堆尸体,若无其事道: “好吧好吧,其实是为了将二师兄的腿换给他,我原本只能在这里对野兽下手,如今正好大师兄腿废了,那我干脆送佛送到西,将二师兄的腿换给他试试喽,等大师兄醒过来,肯定要好生感谢我呢!” 二师弟的腿?!! 冯峥珀心中如坠深渊,无尽寒意涌向四肢百骸,怪不得他的腿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动弹,怪不得房间内一直有血腥味和腐尸恶臭! 自己连走路都成困难,此刻的冯峥珀只能继续装睡,被褥下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扎进掌心。 “还要多久。”观玉不耐问道:“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师父,徒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冯怀术嗓音黏黏糊糊,抱着观玉的腰不松手,仰着头: “师父不想怀术吗?” 他脸颊开始泛红,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开始迷离:“徒儿可是日日夜夜都挂念着师父呢。” 观玉伸手抚摸他面颊,脸上依旧面若冰山:“为师还以为,你和小情郎在这里快活,早就将为师抛诸脑后。” 他俯首凑到冯怀术耳边: “若是真没动真情,那就证明给我看——” 热气呼在耳蜗上,冯怀术腿脚已经软了,观玉忽然俯身将他推倒在木桌上,‘啪’地一声茶盏瓷片碎了一地。 冯峥珀透过床幔看着两人重叠身影心中愕然,这二人不是师徒吗?竟然,竟然做出此等违背人伦之事?! 冯怀术哼哼然急不可耐,观玉任由他扒拉掉自己外袍,冷笑道: “这么急切?师兄没喂饱你?” 冯怀术神情都开始恍惚,抱怨道:“师父可知徒儿来这药王谷后日日夜夜都在演,白日演一出恭敬谦卑,夜里演一出醉生梦死,大师兄虽温柔,可从未满足过我。” 他在观玉脖颈处细细密密地吻着蹭着:“徒儿对师父思念可谓深入骨髓,尤其到了深夜,简直是情难自禁——” 衣服破碎的撕拉声和惊呼声不断传入冯峥珀的耳中,他闭上眼,不敢去看那白日宣|淫。 木桌难以支撑,冯怀术的声音痛苦,不停诉说自己对观玉的思念,那是冯峥珀从未见过的模样。 起初冯怀术收着声,有些害怕昏迷的冯峥珀被吵醒,但后面转念一想,只觉得更加刺激。 良久,一场师徒苟且终于结束。 观玉捏起冯怀术下颌,嗓音沙哑问道:“看样子,怀术不喜温柔?” 冯怀术余韵未消,眼尾红着泛着泪花,靠着观玉:“大师兄温柔有余,懦弱更甚,若他在二师兄侮辱我时将他杀了,我还能高看他两眼,此人每每只会劝我息事宁人,窝囊得很。” 观玉看了眼床榻上似乎在微微颤抖的身躯,忽然仰天大笑道:“确实窝囊!” 两人笑着闹着离开,听到房门关上之声,冯峥珀睁开眼,支起身子,看到房内满地狼藉,闻着那闯入鼻尖的旖旎,蓦地呕出口血。 “贱人!贱人!!”冯峥珀说到此处,不停咒骂二人,每每说道二人如何当着他的面欢愉,他还要回头打量沈临安,然后再骂上两句: “你也是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傀儡术后人在玩什么把戏!靠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勾引驱使别人!” “谢氏和沈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去打听过,对你们了解得很。”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比冯怀术还要厉害,连谢呈渊都能对你言听计从,我可真没想到。别以为你表面装作矜持,不让谢呈渊进屋,那日廊下亲吻我可是看见了!欲情故纵的把戏而已!” “可怜的谢呈渊,被你玩弄于股掌!”他对谢呈渊很是共情:“他就是当年的我!” 沈临安:“......” 他提着那盏绿焰灯笼在沈临安面前带路,诉说埋藏的真相,此刻还是深夜,沈临安不知道冯峥珀要将他带往何处,只知两人此刻应该在往山顶走。 三人对打时,沈临安想起那日在殿中和‘冯药师’的对话; 如今真相大白,明显是冯峥珀有求于他,眼见冯峥珀忽然劈向殿前鹿角,地下机关按钮被驱动,顷刻间地动山摇,冯峥珀仍旧驱使藤曼不停想要抓住沈临安,沈临安干脆遂了他的愿,假装不在意被抓住,顺便一掌将谢呈渊拍远...... 沈临安现在都还记得谢呈渊被他在身后打了一掌时立马回头的错愕眼神...... 再次见面时要怎么解释? 罢了,另外三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谢呈渊得去救他们; 话说,谢呈渊应该能明白他的用意吧...... 算了,不去想...... 冯峥珀还在怒骂,沈临安听下来,只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观玉,他是何时认识的冯怀术,两人竟是那样的不|伦关系,他不明白,冯峥珀话里的观玉,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冯峥珀被发现苏醒后,一直装作自己腿脚还没有知觉,无论冯怀术用火烧还是刀割,他都面不改色;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抓到了机会。 那日冯怀术和观玉在其他房间宣|淫,冯峥珀拿起冯怀术遗落在桌上的**,冲到殿前按下地下暗道的机关,躲了起来。 冯怀术和观玉找到机关后,冯峥珀又回到地面,利用药王谷阵法,让冯怀术和观玉就算能走出地下通道,也再也找不到他的位置。 一日复一日,冯峥珀永远在躲藏,冯怀术倒也没有继续停留,有日和观玉离开后也再没回来寻找冯峥珀的踪迹。 “你拿到了**?”沈临安手脚被藤曼束缚,跟在他身后:“**里面不是写了永生之法吗?你为何还要费尽心机等我出手?” 冯峥珀身形一顿,僵在原地,他侧目,声音凄凉:“我...我做不到。” 他的确医术不精,**上面的一切他都看不明白。 沈临安刚想问他是否知道**并不完整之事,冯峥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扔下手中灯笼,大笑着说道: “到了到了!!” 山顶狂风吹得沈临安衣衫猎猎作响,他冷眼瞧着冯峥珀笑得疯癫,不停刨着面前无字碑后的坟冢。 这里只有一块石碑,石碑前摆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吃食,沈临安走近一看,甚至还能看到孩童玩耍的风筝。 这么些年还假装自己是那个经常出谷给大家带吃食的暖心大师兄吗? 假装大家还活着,假装小师妹有了孩子,还买了孩子喜欢的风筝? “沈临安,你若是能照我说的做,我一定不会杀你。”他边刨坟边警惕沈临安,防止他趁机逃走: “虽然我不知道冯怀术为什么也会傀儡术,但是我明白,这天下傀儡术最厉害的宗族只有沈氏。” “我想回到从前,等你复活大家,我做过的错事便能一笔勾销。” 他虽然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只要他将大家救活,师父一定能原谅他。 冯峥珀挖了许久,沈临安冷眼瞧着,看他小心翼翼打开棺材,棺材里面只剩白骨,一脸癫狂,献宝似的捧了一堆白骨到沈临安面前,他指尖都刨出血痕: “沈临安,快!你快复活他们!” 他松了桎梏沈临安的藤曼,沈临安松了松手腕,拿起一根白骨,问道:“**藏在哪里?还有,这么些年冯怀术藏身之处你可知?” 冯峥珀面色怔愣一瞬,随即笑道:“你要**可以,复活大家之后我就给你,大家复活之后,珩元那边也说得过去,那我撒的谎都可以圆,可是冯怀术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躲他都来不及...” 沈临安将手中白骨扔进他怀中,冷哼一声直接打断:“那他再次出现在你附近时,你可有感应?” 他要知道冯怀术究竟在哪里,非常迫切! 冯峥珀脸上敛去笑容,抱着尸骨后退两步,疾言厉色:“我怎么会知道!!”他身体止不住颤抖,不停重复着:“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 沈临安冷笑道:“因为你体内,有他种下的傀儡丝——” ——哗啦啦,冯峥珀怀中的尸骨掉落一地。 第51章 第 51 章 谢呈渊将清酒晏明叫醒时,几人拖着还未苏醒的珩元冲到空旷处,一阵地动山摇,四人脚下悬空,转眼间坠落地下暗道。 暗道内每隔几丈远有一蜡烛,狭长走道内满是潮湿朽木气息。 谢呈渊手握玉衡,剑光凿在岩壁上,整个暗道纹丝不动,暗道狭长没有尽头,外面的沈临安不知被冯峥珀带到何处。 一想到沈临安在他身后出其不意的那一掌,谢呈渊心里像是堵了块巨石。 每次都是这般,遇到紧急情况,沈临安脑海里第一个想法便是将他推开! 谢呈渊虽心里明白沈临安用意,也马不停蹄救了身后三人,可握着玉衡的手却不断收紧,咔咔作响。 这地下暗道定有机关,硬攻不起作用,谢呈渊看了眼还在昏迷的珩元,心想或许珩元知道药王谷暗道机关。 正思索间,暗道内前后壁烛悄然晃动,谢呈渊持剑在前,清酒晏明持剑向后,珩元倚靠岩壁坐着,被三人护在中间。 黑影闪现,前后竟出现许多黑衣红眼傀儡! 珩元被傀儡嘶吼吵醒,睁眼时,谢呈渊正砍下一傀儡头颅,腥臭粘稠的污血溅了他一脸,还没缓过神,怀里一沉,那傀儡头颅好巧不巧被他抱了个满怀。 “啊啊啊——!” 珩元大叫一声,下一瞬又被鼻腔中萦绕的傀儡腥臭味熏得连连作呕: “呕——” “别吐了!”谢呈渊在他后脖拎了一把:“快!这是你们药王谷的地下暗道,快去找机关!” 冲过来的一波傀儡被三人解决,珩元瞧着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肢满腹疑问:“我在做梦?” 谢呈渊快要失去所有耐心,他一边擦拭玉衡剑身血迹,一边简单明了跟珩元讲述前因后果。 珩元三人陷入沉睡的原因很简单,冯峥珀在晚膳里下了药。至于珩元的那份晚膳怕被精通药理的珩元识破,配药更是精心谨慎。 一切都是假的,他心心念念的师父已经变成一堆尸骨! 珩元心中悲恸,但此刻不是悼念的时候,他循着从前记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将谢呈渊几人带出暗道。 暗道出口在殿前鹿角旁,谢呈渊从暗道内出来时,只看见面前坍塌殿宇,遍地都是藤曼残枝,环顾四周也不见沈临安身影! “冯峥珀会带沈临安去哪里?!”谢呈渊看向珩元,但珩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什么办法能找......”谢呈渊话还没说完,一阵微风抚面,空气里飘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这个味道是...谢呈渊心中愈发忐忑,他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同时也很害怕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明确这股味道。 “珩元,我之前在战场所中的傀儡之毒真的对身体没有影响吗?” 珩元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件事:“没有...起码对你身体不会有什么坏处,在紧要关头你问这个?” 有股味道似有似无想将谢呈渊引到东面。 谢呈渊看着东面眯起眼,他在一众傀儡血腥味中,竟然准确辨别出了沈临安的血腥味! 寻芝崖迎来旭日第一道阳光,周围浓雾有退散迹象,沈临安面前方才还抱着尸骨的冯峥珀,此刻看着沈临安一退再退。 “不!我体内没有傀儡丝!” 他俯身趴在地上拾掇方才掉落的白骨。 “冯怀术没有找到真的将残肢拼在一起还可以共生的办法,所以在你体内种了傀儡丝。”沈临安走到坟冢旁边,那些白骨满满当当挤在一副棺材内: “因此你可以驱使那些藤曼作为武器。” “但那本**中所记载的办法无需傀儡丝也能使人达到永生。” 沈临安左手负在身后,方才一路上用指尖掐出道伤口,伤口处不断渗出血迹,如今在体内傀儡丝的修复下,伤口处除了一小抹暗红血迹结痂,已经快看不出被伤过的痕迹。 “不过就算冯怀术拿到**也无济于事...”冯峥珀在沈临安漫不经心的解释中僵硬抬头; “因为那本**最后几页残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沈临安:“你知道自己看不懂**,虽这么些年将**藏起,但从未仔细翻阅,也自然察觉不到最后几页其实早已消失不见。” 沈临安走到他面前:“我不会骗你,也没必要骗你。” 他这一生被冯怀术骗得太惨,沈临安并不想说些什么可以帮他复活众人的谎言: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我若是复活这几人,尚且不论我是否有这个能力,就算我有,那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更多人的生命...” “死就死啊!其他人的命与我何干!”冯峥珀崩溃抬头,脸上赫然多了两道血泪。 忽然想到什么,冯怀术哭了又笑:“沈临安,就算这书残缺,但是里面确实有记载如何压制傀儡丝的办法,若医术强大,真的可以将傀儡丝祛除。” 他放下手中那些白骨,踉跄起身:“你若是还想祛除体内傀儡丝,必须照我说的做!” “我还...我还能告诉你那对奸夫在哪里!”他一步步朝着沈临安走去:“怎么样?你就答应我的条件。” 一错再错? 沈临安眼见冯峥珀从怀中掏出那本**,**上满是脏污血迹,他左手拿着**,右手朝沈临安伸来: “你看,**就在这里...答应我的条件,答应我的条件!” 沈临安眉间一凛:“恕难从命!” “由不得你!”冯峥珀面容狰狞朝沈临安扑来,电光火石间,寒剑破风而来,沈临安来不及反应被鲜血溅了一身,白衣上如落下点点红梅。 冯峥珀怔愣住,下一瞬惨叫声响彻天际; “啊啊啊——!!” 冯峥珀跌坐在地,沈临安看了眼足边掉落的手掌,鲜血涌动间能依稀辨别数道银丝在缓缓蠕动。 他朝后退了一步,撞进一个熟悉怀抱,侧目抬头,看见谢呈渊面色铁青。 谢呈渊看了眼面前狼藉,扫视沈临安周身,发现没有受伤后缓了口气: “打我一掌的事情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沈临安当时也是猜测谢呈渊可以辨别出自己的血腥味,药王谷大雾弥漫,他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好在,谢呈渊果然能赶来。 “大师兄!”珩元看着面前这一幕,不可置信,这个坟冢,这遍地白骨:“你在干什么!” 冯峥珀听见珩元质问,忍者疼痛将**捡起,他转身朝悬崖跑去,在离悬崖还有几步时转身威胁道: “沈临安!你今日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和**一起葬身在这崖底!” 寻芝崖崖底连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河水湍急,若冯峥珀纵身一跃,那将尸骨无存。 “这么多尸骨,你要复活谁!大师兄你要复活谁!” 冯峥珀躲开珩元视线,只说:“珩元你别管!只要沈临安答应我的条件,我自会跟你解释一切,到那时你也必然能体谅我,体谅我做的一切!” “威胁?”谢呈渊玉衡出鞘一寸:“我倒要看看,是你跳得快,还是我的玉衡快!” 长剑裹挟杀意而来,‘铮’一声,霎时间却被从山崖另一侧浓雾里飞出的另一把寒剑抵挡。 “小心!”沈临安大喊一声,在众人未察觉的地方,指尖金色傀儡丝溢出,衣袖一挥,在半空中将另外一根银色傀儡丝击退,两根傀儡丝在空中碰撞出鞭响。 那根银色傀儡丝被收回,在冯峥珀的身后,雾气里忽然出现一男子身影,那男子手握方才刺出的长剑,一步步靠近冯峥珀。 冯峥珀僵在原地,面色惨白,完全顾不得断掌疼痛,额间汗水滑落,唇间止不住地颤抖。 那男子靠近冯峥珀耳边,阴恻恻笑道: “好久不见啊,大师兄——” 来人一身牡丹缠枝暗纹青碧色广袖长袍,外罩月影浅纱,一双仿佛未经世事的澄澈双眸,对于冯峥珀来说却与鬼魅无异。 “师兄躲了这么些年,终于让我找到药王谷阵法的漏洞了。”冯怀术缓缓收了剑,嘴角含笑,但眼神阴鸷,他扫了眼面前几人,恍然大悟道: “师兄想要复活师父和其他弟子?早说呀,这世间怕是只有我能办到。” 师父和其他弟子?珩元看着面前尸骨,蓦地跌坐在地。 他们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都死了? 都死了!! 冯峥珀想要逃,但是方才冯怀术说的那句话却让他心底开始迟疑,世人其实也都在传言沈临安根本不会傀儡术,若冯怀术所言为真... 冯怀术一手搭在他肩膀,继续蛊惑道:“我医术天赋异禀,师兄你是知道的,再加上我有傀儡术,若是你把**给我,让我好好研究一番,复活这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师兄,二师兄的腿,这些年你不也是用得很好吗?” “沈临安办不到的...” “珩元...”冯峥珀咽了口口水,他看着珩元惨白面庞,边哭边缓缓拿着**想要交给冯怀术:“你要原谅师兄,你一定能理解师兄的...” “大师兄,我还是最喜欢你的,若不是我这么些年阻拦观玉,他早就闯进这药王谷将你杀了,等我习得永生之术,我只和你一起永生....” “冯峥珀!”沈临安厉声道:“别听他蛊惑!” 那**即将送到冯怀术手心、沈临安傀儡丝溢出的指尖刹那—— “冯峥珀——!” “大师兄!!” “噗——”一声,鲜血四溅,冯峥珀低头,看见自己跳动心脏被人捏在掌心。 “冯峥珀,你还是那么好骗啊!” 冯怀术开怀大笑,扔掉心脏,抢走**,转身消失在浓雾中。 沈临安谢呈渊刚想追出,霎时间,整个悬崖顶冲出无数傀儡,冯峥珀在珩元一声声呼唤声中,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 人生如走马灯花般在眼前闪过,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平静而又美好的日子,最后看见珩元哭喊着冲向他,冯峥珀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第52章 第 52 章 几人解决冯怀术带来的傀儡之后,将埋在废墟之下的冯药师尸骨挖出。花费一日时间,原本的坟冢旁又多了两块石碑。 沈临安跟珩元转述冯峥珀诉说的那些往事。 好在冯峥珀在弥留之际说出冯怀术和观玉可能的藏身之处。 沈临安和谢呈渊计划着稍作休整后继续前往。 “珩元还在崖边?”沈临安开口询问; 谢呈渊:“无事,清酒和晏明都陪在他身旁,很安全。” “怎么?”如今房内只有他二人,谢呈渊捏着沈临安下巴让他抬起头,沈临安躲开: “没什么。” 他看向透进房内的月光,药王谷与世隔绝,此刻万籁俱寂,白日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般。 他回想冯峥珀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可笑又悲凉,狡诈如冯怀术,怎么会无法闯进药王谷。 他一方面暗地观察冯峥珀身体融合得怎样,另一方面筹谋曦和城等献祭事宜,药王谷阵法虽需耗费时间,但不至于几年都破解不了。 冯怀术在暗地里又玩弄冯峥珀几年,之所以一直没下死手,估计也是怕一旦冯峥珀身死,他便永远找不到**。 如今**被抢走,这里瘴气浓,加上来了一堆傀儡,还是被冯怀术给跑了。 “你怎么进来的?”沈临安偏过头,躲过擦唇而过的吻。 “翻窗。”谢呈渊脸上毫无愧疚,坦白道:“走不了门,只能翻窗。” “怎么不回你自己房间。” “我的房间就在这里。” “你不觉得这里挤?” “不觉得——” “沈临安...”谢呈渊咬牙切齿:“一掌之仇还没算,而且我还有许多问题...” 沈临安起身要走,却被谢呈渊摁了回去。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那一掌,我们一定能从冯怀术手里拿回**。”谢呈渊伸手抚摸沈临安眉心,低声道:“别皱着眉,看上去怪惹人怜爱的...有时候我真觉着你是故意...” 美人蹙眉,谢呈渊此刻只想吻上去,心里是这样想的,下一瞬也确实这般做了。 “解决那两人最为重要,**...算了我也不是非常在意。”沈临安拗不过谢呈渊,索性闭上双眸,脑袋靠在木板上。 话刚说完,嘴上吃痛,沈临安轻呼一声睁开眼,谢呈渊正舔舐嘴角血迹,恶狠狠道: “我在意!” 沈临安的鲜血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这个味道让谢呈渊着迷,原本体内躁动的邪火在尝到沈临安血腥味的刹那间有所安抚,但下一瞬,谢呈渊只感觉到莫大的空虚,更强烈的渴望难以满足。 这一定和自己体内傀儡余毒有关,谢呈渊想到自己在战场看到的画面,目光炯炯:“临安,我...我在战场上见过你,齐国战场上都是傀儡,你...一定是你,你真的去了对吗?” 沈临安一定是猜测他体内有傀儡毒素,对血腥味敏感,因此才想出用自己的血指引谢呈渊的办法。 他握住沈临安的手,细细查看,看到食指指尖上淡粉色月牙伤痕时,轻柔吻了上去。 那日其他人都没看见沈临安的身影,但是谢呈渊愈发确信,沈临安真的救了他。 沈临安看到谢呈渊愈发沉迷的眸光,倏地抽回自己的手,躲开视线道:“没去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呈渊眼神黯淡一瞬:“我不信。” 沈临安总是骗他,一次又一次。 “信不信随你。”沈临安闭上眼仰起头,谢呈渊方才还柔情蜜意,现下不知哪根筋又搭错,缠着沈临安,在他耳边问了许多沈临安和观玉的往事。 沈临安闭口不答,便吻; 沈临安的回答让他不悦,深吻; “从前我偶尔见你时,只知道晏明伴你左右。”谢呈渊愤恨瞧着沈临安闭上双眸岁月静好的模样,恨得又在那双榴色微肿得红唇上厮磨许久:“没想到你和观玉竟然在沈氏地下暗室内陪伴那么久!” “你疯了是吧。”沈临安喘着粗气,莫名其妙道:“让珩元给你副方子,治一治疯病!” 师徒而已,看沈临安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两人应该不是观玉和冯怀术的那种关系。 而且沈临安应该还没有过... 谢呈渊他是知道的。 谢呈渊自己在一旁冷静片刻,过一会儿又调整好自己心情,凑上前:“是我想多了,和你最亲密的人是我,我不该胡乱揣测,问你观玉往事没别的意思,也是想分析分析他潜伏在沈氏多年的目的。” “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若是想杀你,想必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照你的话说,他修为比你好,若真动起手来,你也无力反抗。” “确实奇怪。”沈临安睁开双眸,雾气氤氲:“恐怕观玉是在他诈死前一年左右的时间认识的冯怀术。” “经常离府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为了去和冯怀术接应。”谢呈渊分析道:“他后面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异常? 沈临安将那次在睡梦中迷糊看见观玉的场景描述一番; 半夜回来,抚摸他面颊,他半睡半醒间唤了声师父,然后便是观玉仓惶而逃...... 沈临安话还没说完,手腕蓦地被谢呈渊攥紧。 沈临安:“?” “沈临安!!!”谢呈渊面色白一阵红一阵,音调很高,气得全身发抖。 沈临安不明所以。 “你到底知不知道观玉心里在想些什么!”谢呈渊将沈临安箍在怀中,低头准确无误含到唇瓣,又咬又吮不顾沈临安的挣扎,血腥气在二人唇齿间蔓延。 “啪——”一声,响亮干脆的巴掌。 沈临安拂去唇上血迹,吃痛到想要躲开,可是他现在根本无处可躲:“又突然发疯?哪句话刺激到你了?!” 谢呈渊怔愣片刻,抚摸自己被扇的面颊,痛意化为酸涩在心底蔓延,自嘲笑道:“哪句话?” 他双臂撑在沈临安两侧,恨不得将观玉碎尸万断:“你当时怎么叫的师父,再叫一遍给我听听?” 沈临安:“......” 谢呈渊一步步逼近,沈临安气息不稳,推着他:“我不叫!” “观玉和冯怀术的苟且你还没听冯峥珀讲够吗?”谢呈渊努力压制自己怒火,眼睛直勾勾盯着沈临安: “观玉内心污秽,怕是早就觊觎你了!!” “你胡说!” “那你再叫一遍给我听!” “偏不!” “好好好,不愿意是吧。”谢呈渊不再多言,捏起沈临安下颌,一路深吻,沈临安无力后仰全身紧绷。 霎时间,谢呈渊猛地在他肩膀处咬了一口。 那一口冲着见血去的,沈临安吃痛推着他胸膛,谢呈渊趁他只顾得上肩膀伤口,坏心眼地身子一沉。 眼见已到深夜。 沈临安无力趴在床榻上,任由谢呈渊帮他给肩膀上的咬伤上药。 侧目看着浴桶外水花四溅,许是和谢呈渊折腾太久,现在只觉得头晕。 肩膀上伤口涂抹好药膏,谢呈渊小心在给其他地方涂抹,仔细观察沈临安每一寸肌肤,生怕漏了一个伤口。 一转头,看见沈临安如鸦睫毛忽闪,眼尾泛红,昏昏欲睡。 谢呈渊心情大好,收了药膏,上塌躺在沈临安身旁,将人搂在怀里: “这么累?临安你也太夸张了,刚才又没到最后一步...” 沈临安的发丝柔顺,谢呈渊爱不释手:“我还是心疼你...” “心疼地上药...?”沈临安累极了,将乌发从谢呈渊手中抽出,攥着被褥,翻身只留给谢呈渊背影: “当初不知道是谁,说和我隔着血海深仇,只有他,坐、怀、不、乱。” 沈临安方才那微嗔眼神又把谢呈渊勾得心痒痒,他看着沈临安无情又缱绻的背影,心中感慨,每次沈临安漫不经心的眼神、动作,总是扰得他心烦意乱。 沈临安背上一沉,谢呈渊整个人已经搂过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那也就是说说。” 现在想想当初也真是嘴硬:“我那时怎么能想到有真‘坐怀’的那一天呢?” 谢呈渊在他耳边,抱怨道: “换了其他人谁能控制?我方才虽称不上‘不乱’,但好歹也能算得上‘微乱’吧,已经尽了平生最大努力去控制自己。” 谢呈渊控制自己控制地都快疯了,而始作俑者毫无察觉,并且已经呼吸趋于平稳,眼见快进入梦乡。 谢呈渊轻吻沈临安鬓边,虽然观玉的事情让他感觉心中堵得慌,那些亲密陪伴的日日夜夜,想起来便够让他发疯... 不过好在现在沈临安在他怀里,想起刚才那一幕幕,只觉得自己比观玉和临安的关系更亲近,显然已经将观玉比下,占了上风! 刚才真的差点失了理智,肩膀血迹的味道快让他失控,若不是舍不得怀中之人吃痛...罢了,他们有得是时间。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可以证明自己比观玉更占上风的事情,扒着沈临安的肩膀,不依不挠询问道: “临安,你后腰那颗红痣,是不是只有我知道?!” 沈临安困得睁不开眼,但谢呈渊一连在耳边问了好几次,非要问出个答案。 “不...不是。” “不是?!!”谢呈渊诧异道,心下一沉,但转念一想,又说服自己: “对了,你父亲母亲肯定知晓,是我问得不谨慎。” 沈临安在半睡半醒间思考问题很缓慢,过了许久,忽然侧身说了句:“还...还有观...观玉...” 话音刚落,沈临安彻底沉睡。 独留身后在暗夜里抓狂的男子,良久才传出一声快要咬碎后槽牙的低声怒斥: “可恶——!” 第53章 第 53 章 白芷城,当归居; 这么多年,沈临安从未有过像这几日般无精打采,往日最多睡上四个时辰,最近竟睡上六个时辰还未见醒,每次都是被谢呈渊叫醒。 起初他以为是谢呈渊每夜纠缠让自己耗费精力,但细想,愈发觉得蹊跷。 “如何?”谢呈渊紧盯着医师面庞,关切询问:“有何不妥?” 珩元从药王谷藏书阁拿回上百册典籍,特地找了辆马车快马加鞭送回昭国谢氏府邸,清酒和晏明一同前往,最快三日便能回来。 沈临安这两日身体不适,谢呈渊在白芷城寻了个医师。 只见那医师眼神闪躲,沈临安的脉搏奇特,医师之前从未见过;谢呈渊在一旁不停询问,语气愈发焦急,那医师余光看见玉衡剑鞘,害怕自己说错话后一命呜呼,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起先他听店小二那三言两语,还以为是个有孕妇人初期嗜睡,拎着药箱来到房内,看见谢呈渊神色慌乱,便更加坐实心中揣测,连忙宽慰谢呈渊: “这位相公放心,嗜睡乃是夫人初期怀孕的正常症状,待老夫把脉之后开个坐胎滋补的药方便可。” 谢呈渊面色红了一瞬,屏风后更是咳了两声。 医师连药方都在心中草拟好了,那知屏风之后,躺着的是个若天仙下凡尘的玉面公子…… “罢了,医师请回。”沈临安收回手腕,见那人鬓角渗出汗水,连诊金都没收忙不迭离开房内。 房门关上,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已经让暗卫送信,珩元他们得到消息会快马加鞭回来。”谢呈渊坐在床边,伸手替沈临安披上斗篷: “只有珩元诊脉我才放心,先披上斗篷,小二等会儿将晚膳送上来。” 沈临安眼下有些乌青,他下巴靠在谢呈渊肩膀上,谢呈渊顺势搂着他。 他的怀里可真暖,沈临安心道。 “要真的是医师所猜测的症状便好了……”谢呈渊忽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沈临安别过脸:“做梦,只怕和冯怀术他们有关。” “冯怀术和观玉的傀儡丝之力愈强,你的力量便会被压制,对吗?” 沈临安过了许久才轻嗯了声。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等这两日雨停,我们去探一探那邢白山庄。”沈临安指尖在谢呈渊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那山庄在多年前被一把大火烧得只剩废墟,在白芷城最北端,是冯峥珀死前告诉珩元的地点。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的身体行吗?”谢呈渊担忧道:“我害怕你睡得久了,陷在梦魇里面耗费心神。” 谢呈渊竟然知道他每日都会陷入梦魇? 沈临安转过头,朝谢呈渊脖颈处蹭了蹭,喃喃道:“睡醒后我还是有精神的。” 他顿了顿:“而且…如今那梦魇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怕。” 谢呈渊:“嗯?” 沈临安笑道:“梦魇里狐妖经常出现,以前我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是最近的梦魇里,我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松雪气息…” 诚然,沈临安现在对谢呈渊愈发依赖。 话音刚落,只听谢呈渊心跳加快,沈临安刹那间被攥住手腕扑倒在床榻,软玉温香,看得谢呈渊心神荡漾; “那今晚我们再试一试?”谢呈渊怨声载道,眼神晦暗:“就让我再试一次,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 “嘘…”沈临安指尖抵在谢呈渊双唇:“这件事我可不能依你。” 谢呈渊又气又恼,恨自己上次鲁莽,眼见沈临安不同意,俯身下去索吻。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 谢呈渊眸中闪过不悦,但没办法,是他自己让店小二送来晚膳,只能起身,在沈临安满是笑意得逞的眸光下前去开门。 春雨连绵,雷声轰鸣。 沈临安走到窗边看景,见傍晚时分街道上油纸伞渐多,虽下着大雨,但是人数比前两日多上一倍不止,疑惑问道: “今日是节日?”沈临安看向正在布菜的小二:“为何行人手中拿着许多吃食,还有,蜡烛……” 那店小二猛然抬头,谁都知道这当归居住上几位贵客,这上房内更是一对璧人,平日里只见一位经常出现在大家视线,另外一位很难瞧见。 趁着送菜的机会,店小二很想多瞧上几眼,特别是沈临安,初见时顾盼生辉,店小二咂摸好几日都没回过神。 可是他进了这房间内却不敢抬头,只因谢呈渊眼神锐利如刀,店小二不知自己方才‘碰巧’打断谢呈渊好事,只能暗自布菜。 哪知沈临安忽然发问; “这……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店小二对上视线一瞬,又怕谢呈渊恼怒,赶忙低下头继续布菜,嘴里还在回话: “公子有所不知,最近这邢白山庄可不太平。” 沈临安来了兴趣,邢白山庄?他们正愁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他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 店小二大喜过望,连忙跟二人解释白芷城内最近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些是百姓自发前去邢白山庄超度亡魂。 白芷城这数十年间发生过两起大规模灭口事件。 一起是春楼,烟花柳巷之地,一夜之间被血洗。 “二位不知道,那春楼原本可是有名的寻欢作乐之地,无缘无故血流成河,凶手又是在半夜杀人,周边街坊竟无人发现。”店小二连连摇头:“那春楼死了五十五口人,和邢白山庄比不得。” “后来白芷城那些烟花柳巷有所收敛,现在也找不到几家青楼了,再无青楼能赶上当年春楼的气派。” 店小二提到邢白山庄,只觉后背发凉:“邢白山庄原本是做白瓷生意起家,在白芷城定居许久,白瓷产业遍布夏昭齐三国,一夜之间被灭门,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被血洗,无一幸免。” “三百多口人一夜之间被杀?”沈临安细细揣摩:“两起命案之间可有联系?” “没有联系。”店小二笃定回道:“春楼估计是情杀。” 他压低声音: “那邢白山庄定是仇杀。” 两桩命案相差一个月,邢白山庄被灭口之后才有流言传出,原来那山庄内所造瓷器都混入活生生的人骨粉末,所以做出来的瓷器与众不同。 山庄下面埋着无数尸骨,官府前去探查的人都吓得不轻。 人骨?沈临安忽然想起在曦和城内看到的羊角灯,他当时在夜里看上一眼便觉得不适,格外阴森,曦和城也产瓷器,恐怕也和人骨脱不了干系。 “这邢白山庄定是在背后炼什么邪术,杀了那么多人,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既然做得出那种事情,就要知道定然有仇家杀上门的那一天!” 谢呈渊伸手掏出银锭子:“最近邢白山庄出了事?” 店小二立马将银子揣在怀里:“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当年邢白山庄杀人事件被官府接手后不了了之,毕竟他们是自作孽。” “灭门后那段日子总是有人说在那里看见过孤魂野鬼。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不敢靠近那里,再后来,最近有人又听见孤魂在山庄内半夜唱戏,再加上最近也出了一些人无故失踪的案子,大家都以为是孤魂作祟不得安宁。” 所以众人自发拿些物件前去吊唁,希望能安抚安抚被邢白山庄杀害的那些冤魂。 “还有一些散修道士被请来捉鬼呢。”店小二提到此处嘲讽道:“哪有散修能平了邢白山庄的冤屈,我可不信,都是些骗吃骗喝的道士,不过二位放心在我们这当归居住下,也就是邢白山庄那边闹腾,我们这里可安全得很。” “为何不信?”沈临安随口问道; “嗐,当年邢白山庄灭门案一出,也去了不少自称宗门大师的道士,不过最后命好的讪讪而归,命不好的,疯的疯傻的傻,后来没人敢去了。” 献祭?闹鬼? 沈临安心中线索逐渐清晰,店小二临走前,沈临安忽然想起:“你可知邢白山庄当年是哪家氏族在此生活?” 店小二站在门边踌躇很久,思来想去,眉头都快拧成一根绳,终于想起了当年名盛一时的名号: “萧氏!” 萧氏!果然! 果然是和傀儡术有关的氏族。 沈临安心中猜测,那冯怀术或者有姓,难道他姓萧?观玉也有可能是从白瓷顺藤摸瓜找到萧氏。 按照之前冯峥珀的回忆,他是将冯怀术从青楼救出,可若冯怀术真的是萧氏后人,又怎么会在青楼出现呢? 或许他和之前被血洗的春楼有关,这一切都是他跟观玉做的一场戏也不无可能。 沈临安思索间垂眸,赫然发现碗里已经堆成山。 “……” “我吃不了这么多。” 谢呈渊默不作声继续夹菜,沈临安没明白他在气些什么,猜道:“没办法,只能问店小二,要是晏明在的话,能叫晏明前去打探一番。” 谢呈渊放下筷子,酸道:“晏明这小子恨不得寸步不离你……”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把他支走,终于能独享沈临安几日。 两人决定明日前往邢白山庄,谢呈渊见沈临安早早放下筷子,起身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当归居的药膳和糕点做不错,多吃些对沈临安的身体好,可沈临安踌躇半天还是吃不下。 谢呈渊没办法,唇对唇又喂了许多糕点,两人黏黏糊糊你来我往,沈临安最后只能求饶: “真吃不下了。” “真的?” 沈临安眼下绯色,轻嗯了声,下一瞬就被人腾空抱起,走向床榻。 深夜; 一只汗涔涔的玉手伸出罗帐抓住床帷; 沈临安声音沙哑慵懒,轻轻拂过谢呈渊心尖: “谢呈渊!虽然我们没到最后一步,但是按照你这般…放肆…,换做女子怕是真的要明珠入怀了!” 罗帐内笑声得意洋洋,一只手追着沈临安的手伸出罗帐,十指紧扣,紧接着不由分说将人拽了回去…… 第54章 第 54 章 翌日; 沈临安和谢呈渊前往邢白山庄,临走时给晏明等人留了话让店小二转达,小二劝了又劝,不愿二人前往那污秽之地,但二人心意已决,小二只能目送离去。 “前去祭奠的人还真不少。”谢呈渊找了匹马,沈临安坐在马上,他牵着马绳,二人慢悠悠朝着邢白山庄的方向走着。 走出白芷城繁华街道,大路越发宽阔,两旁竹叶细细簌簌,夕阳余晖下人影渐拉长,和他们同方向的人手里都拿着纸钱、香烛、瓜果等祭奠用品,也有人去得比他们早,如今已在走回头路。 “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本想着走慢些看一路上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没想到半天看下来都是普通百姓。”谢呈渊深感惋惜,握着缰绳看远方,连连摇头。 沈临安用折扇挡了挡太阳,垂眸睨了他一眼:“上马。” 原本沈临安要了两匹马,谢呈渊非说一匹便够,这下走了几步路就开始抱怨,司马昭之心…… 话音刚落,谢呈渊已经跨上马,极其熟稔地朝前面靠了靠,他一手牵着缰绳搂着沈临安的腰绕到前方,另一手拿了沈临安手上的折扇,沈临安侧首,谢呈渊将折扇挡在二人面前,沈临安唇间一软,一枚蜻蜓点水般的吻,得逞之人笑道: “我替你遮。” “……” 两人到达邢白山庄时,太阳落山,整个山庄目之所及都是被烧焦的残垣断壁。 阴风阵阵,百姓在山庄外围两丈远处摆祭坛烧纸钱,瓜果祭品堆积如山,沈临安下马查看,发现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祭坛。 山庄大门完全被烧毁,门口两个石狮子焦黑没了头颅,围墙部分□□部分倒塌,沈临安光看这山庄围墙范围远远看不到尽头,可见当年是如何气派。 原本这里也是一条街道,可山庄方圆五里的百姓全部搬走,这周围显然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烟火气。 站在外面无法看出蹊跷,沈临安抬脚想要走进山庄,刚走到祭坛后面的位置,便被周围百姓出声拦下。 “使不得使不得!” “哎呦这位公子,这可不是玩闹的地方,快点离开吧。” “别激怒了这些冤魂,小公子快回来!” 沈临安心中疑惑,指尖忽感柔软,垂眸一看,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牵着他往回走: “好看哥哥,不能进去,里面的野鬼会吃人。” 那女童头顶梳着两个圆形发髻,红绳子格外可爱,沈临安看到这孩童圆乎乎侧脸,心下柔软,由着她将自己牵回祭坛前方。 谢呈渊拴马回来便看见这一幕。 女童的娘亲过来将孩子拽回,耐心解释为何大家不让沈临安走进山庄。 原来这两日白芷城来了两个修士,声称自己道行高深,一定能平了这邢白山庄的邪祟,不过要百姓按照他们的要求做。 “这两日那两个修士在山庄外画了一条线,说我们寻常人照常祭祀,不过要在那条线之外。”那妇人眼见天黑,拽着女童要离开: “有人见二位道长在山庄墙壁上画符,这几日夜里奇怪声音确实少了许多,并且这二位道长还不收钱,大家都觉得这二人说不行真能平息这些冤魂怒火,所以也便照做了。” 那女童拽着沈临安不愿意离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沈临安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刚俯身,‘啵唧’一声,孩童在沈临安面颊上偷了个吻,沈临安怔愣一瞬,回神的时候女孩已经跑开,她母亲连声抱歉,嘱咐沈临安和谢呈渊赶紧离开这里后,自己也匆匆离去。 “沈临安,你平常躲我的时候躲得最快。”谢呈渊看着女孩欢快跳走的背影打趣道:“那下次我也假装有话要说。” 沈临安走到他前方,想起昨夜画面,脸颊腾地热了起来:“别闹,我们去看看道士画的符。” 百姓对那两个道士的话语深信不疑,沈临安和谢呈渊沿着府邸看了一圈,没人越过道士所画的白线。 为了防止那些百姓言行激动,两人假装路过行人,走到前方没路后折返,这一圈下来,暗夜里百姓已经全部离开,唯剩满地铺洒的纸钱和阴气四溢的祭台。 确保周围没人之后,两人通过大门走进院内。 院内曲径通幽,除了烧得不成模样的房屋,白骨随处可见,寻常人走进必定觉得脊骨寒气上涌。 沈临安走了段路回头看去,其实有不少白骨离大门仅仅几步之遥,恍惚间,似乎能看见萧氏一族被灭门时的场景。 再仔细多瞧两眼白骨,求救声似乎在耳边环绕。 但是 ,他们拼尽全力也无人能踏出山庄一步。 山庄中心有一处空地,沈临安和谢呈渊果然看到地面有阵法痕迹,不过这阵法涂涂改改,看不出原样。 倒是和他们在外围墙壁上看到的阵法相似。 两人正疑惑,忽听前方不远处墙角有人谈话声音传来。 两个黑影蹲在角落鬼鬼祟祟。 沈临安和谢呈渊相视一眼,悄然走到那两人身后。 竹隐拿出黑色布兜,抖落一地瓜果。 云鹤抓起个苹果咬了口,脸都皱得扭曲,他看了眼手中苹果,小声埋怨:“难怪这里冤魂不散,这白芷城的百姓上贡这么酸的苹果,谁吃了高兴啊!” 竹隐轻笑了声,递给他个黄梨:“喏,你吃这个,这个甜。”他顺手接过云鹤手中的苹果,咬了口,砸吧砸吧面不改色,耸肩道: “还行啊,不是很酸。” 云鹤在黑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刚准备一口咬下去,眼角白光一闪,一柄寒剑抵上脖颈,他竟然毫无察觉! “偷贡品的……贼?”谢呈渊疑惑道。 竹隐顷刻拔剑,当看到来人时松了口气:“是你们啊。” 谢呈渊认出来人,收了剑。 “定能平息冤魂的道士?”沈临安拒绝了云鹤递来的黄梨:“这么大的口气?想来你们有所发现?” 一提到这件事情,云鹤垂头丧气:“说来话长,我们也只有几日前刚来到白芷城那个大雨夜晚收获最大。” 云鹤举起两根手指:“杀了两个傀儡,看见冯怀术从阵法里出来,不过我们没追上,意外看见他出现时脚下的阵法。” 沈临安惊诧片刻,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那岂不是很好。” “好什么呀~”云鹤干脆坐在地上,边吃梨,边无力说道:“那阵法我们没看清,怎么还原都不对。” 两人原本以为可能是位置不对,尝试在很多空地、墙面上都画了阵法,但是根本没效果。 反而让不明所以的百姓认为是高人做法。 “阵法起效时会在半空出现一面水镜。”云鹤回忆道:“不过阵法消失得也很快,金光一闪,时间有限。” “话说,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临安忽然问道。 “我们得到线报这里出现傀儡。”只见云鹤盘起腿,屈起手撑住下颌,抬头看了沈临安许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我总记得阁老说让我给沈临安带话,这几日想阵法的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想起来了!” 云鹤声音大得在山庄内都能听见回声,吓得另外三人一激灵。 云鹤竹隐此次前往查探邢白山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听从阁老吩咐将沈临安带回大夏。 为此,二人还打算过几日去一趟药王谷,毕竟城内不见这几人,谢呈渊在曦和城说过会前往药王谷。 大夏楚氏那边出了些动静,云鹤正色道:“阁老说你们去过药王谷之后最好先回到大夏,他说…沈临安若是继续待在白芷城,恐怕有性命之忧。” “他是如何得知?”沈临安看向云鹤,云鹤抓耳挠腮,最后也只能憋出个: “算出来的…吧,反正我不清楚,但阁老每次给我们的忠告都会灵验,他卜卦,准得很。” 若是大夏楚氏那边有动静,想必肯定是继承傀儡丝的家族,不过他们邢白山庄这里刚有些线索… “回不回去,还要等我了解完这山庄再说。” 沈临安转过身,看见谢呈渊担忧目光,给他投去个放心眼神,他知道谢呈渊方才没说话,一定是在琢磨是否要直接回道大夏,可今日既来了这山庄,还是仔细找找线索为上。 性命之忧,血光之灾,加上自己在曦和城卜卦大凶,想及此处,沈临安心间似乎有细细密密的痛楚蔓延。 难道观玉真的想要他的命吗…… 几人分头查探山庄,沈临安没让谢呈渊跟着,他心情低落,需要一人独处。 四人约好一炷香之后在原本相遇的空地处碰面, 到时间后,谢呈渊和云鹤竹隐先汇合,见沈临安迟迟不出现,谢呈渊正准备要找,刚走两步便看见不远处白衣缓缓而来,心下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珩元等人快马加鞭赶到邢白山庄。 三人从踏进大门时便吵吵嚷嚷。 晏明看见沈临安,连忙跑上前,他一路疾行气喘嘘嘘,跑到沈临安身侧:“公子!晏明赶回来了!晏明之前没经过公子同意就离开,公子没生气吧。” 沈临安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晏明霎时间心如擂鼓,连声请罪拱手道:“公子是不是生气了,晏明再也不敢了!” 不远处谢呈渊见晏明急得脸红脖子粗,想来沈临安定是心情不佳,走过去打算劝解几句。 珩元跑得慢,走一路抱怨一路谢呈渊,可那谢呈渊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转身就朝着沈临安走去。 他弯下腰大喘气,正准备再唠叨几句,只听前方‘轰隆——’一声,墙壁倒塌。 众人错愕看去,只见晏明捂着胸口撑着胳膊倒在一边,那墙垣断壁处,谢呈渊掐着沈临安的脖颈,沈临安无力垂下双手,半身染血。 谢呈渊怒喝一声:“快说!他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 第55章 第 55 章 珩元三人回谢府邸的日子不赶巧,跟谢呈尧打了个照面。 回禀大世子谢呈渊这些日子的行踪不难,难就难在要完全舍去沈临安的部分。 珩元绞尽脑汁编故事,没办法,另外两人不如他会瞎扯。 可谢呈尧也没那么好糊弄,他对谢呈渊没有绕道去沈府的行为深感蹊跷。 原本还要被谢呈尧细细盘问,谢呈渊来信说让他们赶紧返程,几人这才找了借口快马加鞭逃脱。 珩元赶到邢白山庄,踏进山庄内忍不住远远对着谢呈渊背影就开始抱怨,哪知谢呈渊视若无睹,一步步朝沈临安走去。 色令智昏! 见色忘友! 珩元缓了口气想继续抱怨,没想到事态骤变,沈临安垂着脑袋,脖颈似乎被谢呈渊掐断。 晏明胸口被一剑贯穿,汨汨流血,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身下很快也暗红一片。 清酒立马冲到晏明身旁,珩元怔愣一瞬便紧随其后。 而不远处的云鹤竹隐,此刻看不透局势,警惕拔剑慢慢靠近。 血腥味,又是血腥味… 珩元一个头两个大,止血、上药,动作极快:“你们几个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哪知晏明根本不听劝,他挣扎着要爬向谢呈渊,唇齿间都染了血:“放开公子…放开公子…!”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谢呈渊眯起双眼,掐住‘沈临安’脖颈的手开始颤抖: “他根本不是沈临安!” “快说!沈临安在哪里!”谢呈渊厉声道,他耐心所剩无几。 ‘沈临安’还剩一口气,阴恻恻转动眼珠子,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麻木伸长手臂想要掐住谢呈渊脖颈。 倏地,‘沈临安’脚下燃起一簇幽绿鬼火,谢呈渊甩开手,‘沈临安’整个人腾然起火,伴随着嘴里不似人语的吼叫声,顷刻间化为灰烬。 是傀儡! 那真正的沈临安呢? 谢呈渊转身朝沈临安走过的那些房屋回廊走去,走了数十遍,没找到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找到任何阵法。 傀儡扮作沈临安的模样,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杀光这里所有人。 谢呈渊当时看见沈临安冷脸瞧着晏明,心中隐约觉得蹊跷。 直到傀儡忽然拔出晏明身旁佩剑… 谢呈渊想阻拦,但为时已晚。 那傀儡样貌身形和沈临安不差分毫,加上夜晚看不清面色,连晏明被刺伤后仍以为那还是自家公子。 他跟珩元几人讲述这几日两人得到的消息,云鹤见他神色急切,立马画好之前看到的阵法。 “说到春楼那件事,我倒是有点印象。”珩元努力回想起那日情景:“那晚我和大师兄出谷,碰巧在春楼附近客栈留宿,半夜时我迷迷糊糊闻到血腥味,但大师兄跟我说是我在做梦,我太累便直接睡了过去。” “谁知第二日看见那条街血流成河,官府的人围了一圈。”他现在回想大师兄当晚的神情明显是知道周围出事,不过他为了不惹祸上身,并未前去查看。 “我忽然想起后来大师兄不是说他是在烟花柳巷将冯怀术救回来的吗?”这里似乎有某种联系。 “时间上好像也不对,春楼被灭后萧氏被灭,过了起码两年后大师兄才和冯怀术相遇。”珩元脑袋快要炸开,冥冥之中觉得这几件事有联系,但却想不到究竟是和因果。 按照沈临安和谢呈渊的猜测,冯怀术原本姓萧。 “难道是萧怀术在萧氏被灭门后遇到观玉,紧接着躲入青楼演戏,然后找机会打药王谷的主意?” 谢呈渊半蹲在地上看着面前阵法,努力想捋清楚这几件事情的关系:“可春楼为何会被血洗,我总觉得春楼和萧氏两桩命案之间定有联系。” 冯峥珀说冯怀术身体残缺,这种经历无法假装,也没必要为了给冯峥珀做戏真的阉了自己。 看样子有一点是真,那就是‘萧怀术’曾经真的沦落烟花柳巷,并不是几年前在冯峥珀面前演得那场‘救风尘’的戏码那么简单。 谢呈渊正思索间,眼角余光看见回廊尽头有片衣角匆匆闪过。 “谁!!” ‘砰砰——’两声,谢呈渊随手从地面抓了石子,黑影躲闪不及,从回廊台阶狼狈滚下。 清酒上前将来人拽到谢呈渊面前。 来人身形瘦弱,身着灰色道袍,随身挂着各式符箓、阵旗,头发束起,上半张脸戴着黑色面具,露出的下巴尖瘦惨白,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眸光凶狠,看上去是个青年的眼睛,但是头发却几乎白了一半。 “来这里装神弄鬼的道士吗?”云鹤手枕在脑后,打趣道:“东西准备的还挺齐全。” 那男子跌坐在地上,清酒在他身旁举着剑,他不敢妄动。 听了云鹤的嘲讽,男子不怒反笑,抬头道: “像你们二位?什么东西都不准备,连阵法都不会画,来这邢白山庄这几日除了偷吃贡品,其他什么事情也没办成?” 这人竟在暗中窥探多日!? 云鹤敛去脸上笑意,还有个活人在邢白山庄,他和竹隐竟都没发现! “哼,别紧张,我只是躲得好,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不是世外高人,那还戴个面具在这里装神弄鬼作甚!”云鹤上前扯掉他的面具,众人在月色下心中一惊。 那男子连忙起身夺过面具,可为时已晚,大家都看见他那被灼烧得不成人样的面容。 “阁下特地引起我注意,想要让我抓你出来。”谢呈渊手撑在玉衡剑鞘上,居高临下,早已将那男子行为看破: “目的是什么,我没那么多耐心。” 那男子讪笑两声,在看见谢呈渊指间玉衡出鞘半寸时,心知面前之人无法糊弄,索性坦白: “在下闻卓。”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有板有眼朝众人拱手道:“云游散修一枚,在邢白山庄观察已半年有余,本想着帮百姓消除邪祟,没想到这邢白山庄可不单单是邪祟这般简单。” “这邢白山庄的冤孽我平不了,但是我也不能走。” “哦?”谢呈渊来了兴趣:“为何?”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结伴好友,阴差阳错进了阵法,如今已然命丧黄泉。”闻卓描述进入阵法后看见的景象,好友命丧,但他仍旧希望能将好友魂魄带回,不希望被冯怀术利用做成傀儡。 “你既然能进那阵法,又想要救友人,为何现在还会出来?”谢呈渊疑惑道。 “哪里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在里面久待的地方,如今这世间亡魂几乎都被吸引来此,活人不宜久居,时间长了怕是会完全没了活人气息。” 谢呈渊听他口气不像是故意夸大:“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卓指着天,指着地:“各位可知世间传闻原本神、人、鬼三界各自运转。” “传言都说神界和地府消亡,此事为真,数百年间世间亡魂死不入轮回,只能在人界飘散数年后消散。” 全凭那千年狐妖所害,至今都无上仙归位,百姓们日夜乞求神明拯救世人,可没想到神仙没盼来,另外一个地方却因为冤魂众多悄然复生。 “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谢呈渊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是他不敢在闻卓口中得到肯定答复,只因沈临安现在定然陷在了那里。 “公子聪慧,这就猜到了。”闻卓摊开手,冷笑道:“没错,世间无神仙飞升,酆都却再次重现!” “不过这位公子暂时不用担心,和你随行的那位‘友人’凭空消失,他虽身陷酆都,但必定是如今的酆都之主故意引他前去,不会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不担心? 这让他如何能不担心?! 谢呈渊走上前:“告诉我如何进酆都,别说你不清楚!” 闻卓目光炯炯:“每月十五有一次进酆都的机会,但活人至多只能在里面待上十日,公子若是能助我夺回友人魂魄,我可以带公子前往。” 清酒刚想劝谢呈渊小心行事,毕竟此人来历不明。 “一言为定!” 两人一拍即合:“好!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带一人前往,那两日后子时,我在此地等着公子!” * 沈临安在邢白山庄独自查找线索时心不在焉。 他款款走过漆黑回廊,待面前阴风吹过,清醒时发现周围景象已然变化,再回首,身后哪有什么烧成废墟的邢白山庄,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浓雾幽深不见尽头的小路。 阴寒渗进身体刺入骨髓,沈临安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周围时不时可看见其他人,但那些人和他不一样。 他们面色木讷,他们没有影子…… 他们是‘魂魄’? 有几个魂魄看见沈临安时面色略显惊讶,但并未作声。 浓雾逐渐稀薄,沈临安依稀可辨前方山脉绵延之景,他随着那些魂魄一路前行,来到一山脚下,看见面前熟悉的围墙大门,心中略有诧异。 那些魂魄穿墙而入,沈临安伸手推开大门,眼前景色让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这里竟然和‘沈府’分毫不差! 就连院落内栽种的那些青竹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院内有傀儡巡视,沈临安躲过那些傀儡,在府中走了一圈后发现除了他原来的居所有些变化,其他并无差别。 ‘他’的房间此刻房门大开,沈临安走进房内,房内高悬一夜明珠,龙涎香浓郁刺鼻,春|宫戏水刺绣屏风后是重重绛红纱幔,罗帐外两盏红烛烧了一半,看上去有‘人’在此处常住。 刚想掀开帷幔,沈临安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闪身躲至屏风后面的重重纱幔后。 那男子坐在桌前,仰头一口烈酒入喉。 身后另一白衣男子走进房内,关了门。 沈临安隔着帷幔勉强能看见身影,一时间握紧折扇,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冯怀术凑上前从身后搂着观玉,观玉转身,看着他一身白衣,不满道: “我提醒过你,不准穿白衣!” 冯怀术笑着朝罗帐躲去,紧接着,屋内充斥着欢好和丝帛撕裂之声—— 第56章 第 56 章 “师父有好些日子没疼爱怀术。” 红鸾纱帐,冯怀术贴在观玉臂弯,近乎贪婪看着面前男子。 欢愉深入骨髓,背上方才刺字处有痒意传来,冯怀术明白,近日体内傀儡丝之力愈发活跃,定是在帮他修复背上伤口。 可那是观玉方才欢好时在他身上刺下的名字。 傀儡丝什么都好,唯有这点不符他心意。 从前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霎时间重回脑海,他不愿和别人触碰,但观玉是个例外,他甚至异常喜欢观玉带给他的痛苦。 一想到欢好时所有伤痛都是观玉所赐,冯怀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 “拿回**。”观玉起身,掰开冯怀术缠在他身上的手臂,嗓音平静如常,面色也毫无杂念,仿佛方才在罗帐内驰骋之人并不是他: “为师自然是要奖励你。” 红烛燃了大半,观玉披起衣袍,拿起桌案上黑匣子里的阵法图细细琢磨。 冯怀术半撑着身子,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全身青紫伤痕,丝毫没有被观玉的冷漠影响,笑意从唇角溢出: “师父可还在怪我在曦和城想要捉住沈临安的事情吗?” 他随手披了件观玉的红色长袍: “当日之事他伪装成上官家的人前往,怀术我确实不知情,还以为碰到个骨相绝佳的小公子,想要骗过来献给师父呢。” 他坐在床边,惋惜道: “那么好的皮囊,不做成傀儡真的可惜了。” 观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碰他,冯怀术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忐忑,有时还会冒出莫名的嫉恨。 他仔细观察观玉,面色神情毫无波澜,气息都无一丝紊乱。 “他会死,但当时还不是时候。”许久,观玉才回了这么句话,他抬头瞥了冯怀术一眼: “为师何时怪过你,当时打你一巴掌那是情急,再说了,为师打你,你不是甘之如饴?” 冯怀术面色红了一瞬,娇嗔道:“闺中乐趣哪能一样。” 他起身赤足走到观玉身边坐下,指尖在观玉手背上轻巧拂过: “现在**到手,里面有如何彻底转移傀儡丝的办法,阵法图我们也有,是时候将沈临安抓来了吗?” 观玉躲开冯怀术指尖,从黑匣子里拿出**,推到冯怀术面前:“此书最后还差几页,你可知在哪里?” “师父你定是在骗我!”冯怀术见观玉迟迟不肯接沈临安的话题,推了**,恼怒道: “师父这么些年一直说要让我和那千年狐妖结契,要和我一起永生,难道都是诓我的吗!” 观玉面露寒气,他伸手揽过冯怀术腰肢,捏起下巴垂首便是深吻,一直吻到血味蔓延才肯罢休。 他松开冯怀术,二人近在咫尺,冯怀术红着脸喘气,心情终于平复很多。 “春楼的人是谁为你杀!”观玉掐住冯怀术的脖颈,让他无处可逃; 冯怀术眸中露出光芒,观玉现在发怒的模样让他痴迷: “是……师……师父。” “邢白山庄三百多口人呢!是谁为你杀了他们,说!” “师父……一直都是师父!” “曦和城的事情暴露,我可有抱怨过你一句不是?” “没……没有。” 观玉周身环绕龙涎香,冯怀术眸光迷离,凑上去吻了一口,他搂上观玉脖颈,再想继续深吻,观玉却将他撇开。 “沈临安的事我自有定夺,若是这阵法和**可成,我自会亲自将他抓来。” 冯怀术想再次亲近,但观玉明显不想继续。 他有瘾,尤其在单独面对观玉时。 观玉将他搂在怀中,声音柔和了些:“沈临安身边有谢呈渊守着,还有几人身手不凡,你若是碰上了,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为师是怕你吃亏。” 冯怀术听着观玉沉稳心跳,手在他胸膛上流连,观玉握住他的手:“还想要?” 他忽然冷笑一声:“为师知道你喜欢有第三人在场,当年在药王谷时,你便不分昼夜缠着为师在冯峥珀面前欢好。” “怎么,上次破了药王谷阵法,拿了**,又把冯峥珀抓来了?” 观玉踏进房内,便察觉到了有第三人气息。 冯怀术笑魇如花,靠在观玉怀里,另外一手拿起观玉方才用的酒盏,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师父虽然害怕徒儿在沈临安那里吃亏,但是徒儿总是想帮师父分担许多。” 冯怀术站起身,又倒了杯酒:“徒儿本以为师父是不舍得对沈临安动手,既然师父说是为了怀术着想,怀术便相信师父。” “你什么意思?”观玉伸手,但冯怀术端起酒盏,一个旋身,转眼人已经坐到了床边,他眼神示意屏风后面的纱幔: “师父一看便知。” “不是冯峥珀?!” “当然不是,冯峥珀早就被我掏心而死,那种蠢货,连让我快乐都做不到,我留着他又有何用?” 房内的烛火又灭了一盏,房门霍然大开,阴风四起,房间内暗红纱幔层层叠叠,阴森吊诡。 观玉起身,走到屏风前,冯怀术在他身后没看见他逐渐发白的面色。 绕过屏风,阴风裹挟一丝熟悉的冷冽竹雪味道。 观玉脚步逐渐放缓,呼吸逐渐加快。 纱幔一层又一层被掀开,纱幔后的那个身影愈发清晰,愈发让他不敢向前。 到最后一层纱幔时,双足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 阴风阵阵,方才欢好时流淌的汗水给他带来刺骨寒意。 他屏住呼吸,手臂在半空中僵硬片刻后,掀起了最后一层纱幔…… 白衣银铃、腰间坠着那枚他无比熟悉的玉佩,手中一柄白玉折扇! 观玉视线从腰间上挪,那张脸面若观玉,那双眸,透着凌冽杀意! “好久不见,观、玉!”沈临安打破沉默,咬牙切齿道。 观玉压制住身体颤抖,惨白面色忽然涨红,他额间青筋暴起: “你为什么在这里!沈临安!为什么没有回到沈府!!” “我在哪里与你何干?”沈临安嗤之以鼻:“怎么,不是省得您老人家亲自去大夏抓我吗?” “沈临安没有回到大夏,而是凑巧去了药王谷~~”冯怀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 冯怀术没有将在药王谷发生的一切都告诉观玉,只是去了一趟拿回**,死了一批傀儡,观玉整日研究阵法,根本没细问。 或者说,是冯怀术故意隐瞒。 观玉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想要抓住沈临安手腕: “沈临安,这么想找死是吧!”一字一句,怒火溢出齿间。 沈临安在他即将触碰到时‘啪’一声,猛地将他甩开,手中折扇一展,瞬息间从观玉身旁越过: “今日我先杀了他,然后再来解决你!!!” 折扇寒气四溢,杀意裹挟罡风而来,冯怀术没料到沈临安此举,慌忙间拿起自己佩剑迎战,两人打至房外。 二人都是师承观玉,冯怀术见沈临安手中没有佩剑,边应付他,边嘲讽道: “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沈临安,早就听说你身体孱弱,论修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冯怀术眼前白光一闪,被折扇杀意划了道伤口。 冯怀术伸手抹了把面颊,痛意袭来,掌心都是血迹,他抬眸盯着不远处的沈临安,握紧长剑,气息紊乱: “你竟敢划伤我的脸!!” 沈临安收了折扇,平地劲风起,指尖金丝溢出,垂手间的傀儡丝逐渐延长,暗夜中闪着赫赫金光,冯怀术眼神贪婪看着那根傀儡丝,沈临安的傀儡丝是金色的,他的是银色,他心里一直觊觎的,就是沈临安的傀儡丝! “你倒是提醒我。”沈临安周身似有金光环绕,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你的血可不能脏了我的扇子!” 话落,沈临安凌空一跃,傀儡丝犹如条金蛇长鞭,瞬间闪现到冯怀术周围。 电光火石间—— 冯怀术惨叫连连,倒在地上,脸上被沈临安甩了两鞭,血痕狰狞,他发丝凌乱,原本披着观玉的袍子滑落半边,青紫交错的皮肤上现在被金色傀儡丝紧紧缠绕,傀儡丝不断收紧,将他的身子勒出血痕。 他双眼赤红,唇色惨白发着抖,近乎哀求朝着不远处站在门口的观玉求救: “师父……师父救我……师父……” 呼唤声愈来愈小,沈临安闲庭信步走到他面前,讽刺道: “不是说我们学的是一样的招数,你的修为比我高吗?” “想要我的傀儡丝,想要代替我和千年狐妖结契,冯怀术,你配吗?” 沈临安手下灵力运转,傀儡丝不断收紧,冯怀术脖颈间的傀儡丝深陷进皮肤,让他无法呼吸。 杀了他!杀了他! 沈临安怒急攻心,刹那间好像听见那狐妖在他耳边低语:“杀了他,没错,就是这样,沈临安你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能得到傀儡丝的力量,没人能伤得了你!所有阻碍你的人,都得死!!” “沈临安,你现在多杀一人,你的傀儡丝就会更加强大!杀了他!绞断冯怀术的脖子!快!快——!” 沈临安身形僵了一瞬,猛然侧目看去,有着猩红兽眼的狐妖魂体似乎出现在他面前。 他呼吸一滞。 他的傀儡丝好像也在失去控制。 千钧一发之际,长剑没入身体之声在耳边响起,沈临安周身灵力运转停滞一瞬,胸口血迹蔓延,痛楚袭来,身前的冯怀术终有一口喘息。 沈临安垂眸,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站着的红色衣袍,冯怀术躺在地上,嘴里流着鲜血,却笑出了声。 只因沈临安的胸膛,阴冷月色下,赫然没入了一把长剑——太微! 第57章 第 57 章 当月十五的这天夜里,圆月高悬。 闻卓来到邢白山庄时,踏进大门,抬眼便发现谢呈渊等人早已在此等候。 “各位久等。”他笑道。 “废话少说。”谢呈渊靠在墙垣断壁旁,目光生出寒意。 闻卓并未继续客套,到了地方抬头看看圆月便开始画阵,谢呈渊紧盯着阵法的模样,连闻卓一举一动都不愿意放过。 其他几人也在心中默默牢记阵法,他们在客栈时商量过,除了谢呈渊进入酆都,其他人在外守着,以防万一闻卓在酆都动手脚。 起初谢呈渊瞧得很是认真,但直到那闻卓彻底画完阵法…… 阵法整体为太极阴阳鱼图案,东西写山字、南北写人字,谢呈渊看向云鹤和竹隐,碰巧对上云鹤朝他看来的视线。 这阵法图案和云鹤在客栈时在纸上画出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那为何他们画此阵法无用? 谢呈渊内心忐忑,从那日和沈临安分别到现在,他一直悬心,这闻卓可别真是个疯癫的江湖道士… 谢呈渊正要询问出声,只见闻卓拔出身侧长剑,抬头看着圆月。 他的目光在阴风中渐渐凝聚,当圆月突破云层,在世人面前彻底展现时,眸光一凛,毫不犹豫左手握住剑刃。 吧嗒吧嗒……鲜血滴落,在其他人惊诧目光下,那鲜血像是活物一般游走,顷刻间淌过整个阵法。 谢呈渊打量闻卓在月色下露出的手腕,深浅不一的伤痕,看来闻卓真的不是第一次歃血画阵。 平地劲风起,阵法上空凭空出现一面水镜,闻卓伸手触摸,面前像水面般在空中泛起涟漪。 “就是现在!快!” 闻卓收剑,一把拽着谢呈渊踏入水镜。 水镜阻力很小,几近于无,谢呈渊现在才知道沈临安当时踏入水镜定是出于无意识,当时他心不在焉自己也是看在眼里,谢呈渊这两日无时无刻不在懊悔,自己那日就不应该让沈临安独自冷静。 无论这水镜之后的酆都是何等天地,有他在沈临安身边陪着,也好过沈临安一人。 谢呈渊和闻卓踏入水镜后,水镜漾起一阵波澜,两人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清酒和晏明虽然此刻很想跟去,但是害怕对阵法有影响,都只敢站在旁边守着。 就在大家开始探讨除了闻卓的鲜血,其他人的鲜血是否有用、在水镜彻底消散的刹那间,一个白色身影极快窜进水镜。 珩元:“!!!” 清酒:“十五!” 想抓住谢十五已经来不及了,珩元眼疾手快离得最近,也仅仅抓到了几根狐狸毛…… 谢呈渊踏进酆都,鼻尖萦绕腐烂气息,周围五丈之外只能看见浓雾、还有某些在路上行走的魂魄。 这里静得出奇。 闻卓简单用白布包扎了自己掌心伤口:“走吧。” 他指了指前方魂魄的背影:“和他们一样走到底便能到达我们想去的地方——酆都之主的府邸。” 谢呈渊微微颔首,刚抬脚,感觉后背一沉,一条白色毛绒尾巴闯入他视线。 “……” 闻卓看着扒拉在谢呈渊肩膀上的小狐狸,怔愣一瞬。 谢十五晃着自己的大尾巴,眼里没有做错事的恐惧,全是侥幸进来的得意。 谢呈渊:“…说是只能多带一个人进来,那多一只狐狸会怎样?” 闻卓摇摇头,摆了摆衣袖:“罢了,进都进来了,我当时说一个人是害怕紧要关头带不走那么多,毕竟若是顺利的话,我们还要救你的好友和我的好友魂魄。” 二人不再交谈,谢呈渊在这条大路上前行许久,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周身愈发感到寒冷,谢十五在他肩膀上愈发不安焦躁,谢呈渊还以为是谢十五不能适应酆都,毕竟这里阴气太重。 谢十五在他后脖颈处抓挠,指甲都快要刺破他的皮肤,谢呈渊忍无可忍,反手拎住小狐狸后脖颈,将它抱在怀里。 哪知小狐狸折腾地比先前还要厉害,张嘴就是在谢呈渊的虎口咬上一口。 “嘶——”谢呈渊吃痛,十五跳出他怀抱。 “再闹我就把你丢在……”谢呈渊话还没说完,忽感眼前景象发生变化,他环顾四周,大道依旧,但是周围魂魄已经消失,最重要的是,哪还有闻卓的身影! 十五见谢呈渊清醒,一跃跳进他怀中。 谢呈渊眯起眼,这才知道自己怕是再走几个时辰都不能找到沈临安。 “还是我们十五聪明。”他抚摸谢十五,心里明了定是闻卓搞得鬼,回想一个时辰前,闻卓已经开始有意无意走在他身后。 那小子,最好不要让他在酆都抓到。 谢十五昂着头,又跳出谢呈渊怀抱,朝大道一旁的山坡上走去,一步三回头。 “你能带我去找临安?” 谢十五抖了抖自己尾巴,踱着前爪,急不可耐。 很显然,它真的可以! 谢十五一定能闻到沈临安的味道!谢呈渊不再犹豫,跟着谢十五翻山越岭,一人一狐来到一处悬崖峭壁。 谢十五毫纵身一跃,谢呈渊看了眼大雾弥漫不知深浅的悬崖,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峭壁下方有石阶,谢呈渊顺着石阶走了一段路,谢十五跑在前面,在一拐角处消失,还没等谢呈渊走到拐角,谢十五连连后退,龇牙咧嘴,尾巴炸毛,像是受了刺激。 谢呈渊走到拐角一看,眼前霍然出现一三人高的洞穴,洞穴最里面有几盏残烛在风中摇曳,而整个洞穴,密密麻麻站满了傀儡。 察觉到生人来袭,那些站着的傀儡一个个睁开猩红双眼。 走了快三个时辰,终于看到点希望,洞穴深处明显有条暗道。 谢十五纵身一跃跳上谢呈渊肩膀,爪子紧紧攀着谢呈渊。 ‘铮——’ 玉衡出鞘,剑身萦绕白色寒气。 傀儡刹那间张牙舞爪冲来,谢呈渊唇边含笑,侧目道:“十五,抓紧了!” * 身前传来钝痛。 沈临安渐渐苏醒,精神不济。 他先是惊诧自己没死,转瞬间便想明白,的确,还没达到他们的目的,自己还没被献祭给狐妖,他的傀儡丝还没换给冯怀术,观玉怎么会让他死。 被贯穿身体又如何,体内的傀儡丝自会自动帮他修复。 呼吸间拉扯身前伤口,沈临安伸手想要触摸伤口,却在抬起手臂的刹那间,听到了咣当咣当的铁链声响。 手腕间触感冰凉刺骨,沈临安猛然睁开眼,在暗室内微弱烛火下,抬起手,赫然发现手腕间是黑铁镣铐。 他挣扎起身,才发现自己足腕间也有镣铐。 观玉竟然将他囚|禁!! 沈临安挣扎撑着身子倚靠在床边,身前因为情绪起伏伤口再次裂开,红色血迹在他白纱袍间晕染开。 一动便能听见屈辱无比的铁链声响,铁链极长,可以让他在这个房间内自由走动。 沈临安额间冷汗渗出,唇色因疼痛变得惨白,他平复呼吸间打量这个房间。 看了几眼心便沉到谷底。 这房间内的装饰,桌椅床榻,屏风字画,全部和他在沈府的房间一模一样。 若不是鼻尖挥之不去的腐烂气息; 若不是在他手腕足腕拷上镣铐,沈临安醒来时一定会错愕,他或许会以为自己回到了沈府。 可笑。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冯怀术碰巧看见沈临安嘴角冷漠又一闪而逝的冷笑。 “没想到,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冯怀术反手关上门,看沈临安支起腿,手臂搭在膝盖上,虽手腕间都是镣铐,虽然身前白衣血迹十分显眼,但整个人却并不狼狈。 他是想来看沈临安笑话的,但沈临安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由来地让他觉得碍眼。 冯怀术今日穿了件嫩黄色的纱袍,和当日在沈临安面前求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走到桌前坐下,悠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临安没搭理他,听见动静瞥了他一眼,脖颈间和面容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丝毫看不出痕迹。 “也是借了你的光,我还从未来过这里呢。”冯怀术指尖摩梭茶盏:“师父经常自己待在这暗室里,平日也不让我进来。” “酆都内有其他动静,我看师父也是怕你同伙前来坏了我们的好事。”冯怀术放下茶盏,指尖不停敲打着桌面: “师父去抓闯进酆都的小贼了,不过你被关在这里,没人能找到。” “等我们完成阵法,等你被献祭给狐妖,师父就只有我这一个徒弟了。” 沈临安冷言冷语,丝毫没有被冯怀术的炫耀影响: “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狐妖?这倒是提醒了沈临安,自他昏迷以来,狐妖一直在梦中纠缠他,酆都这个地方给狐妖带来太多煞气,沈临安头一次在梦中能感觉到狐妖是那么地真实。 狐妖在梦中不停抱怨,问沈临安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再次结契; 他说沈临安会吃尽苦头,等他承受不住时一定会答应结契; 还说沈临安顽固不灵,狐妖真的再考虑是否要跟冯怀术结契。 沈临安记得自己只轻飘飘来了句:“随意。” 狐妖奸笑的面庞忽然痛苦大喊着从他梦中消散。 恭喜? 冯怀术脸上笑意褪去,沈临安的语气里根本听不清喜怒,他是那样无所畏惧,也不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面对狐妖的青睐有些嗤之以鼻。 而冯怀术,却要做出无数牺牲。 “沈临安,你演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给谁看。”冯怀术胳膊撑在桌面,撑着自己下颌。 “演?”沈临安摸索腕间铁链:“我哪有你会演,那日装作不堪一击被我压制,拿着自己的命去赌观玉会在你我之间做怎样的选择,赌观玉会救你。” 冯怀术错愕一瞬,嘴角扬起笑意,很是得意:“我就知道师父最在意我。” 沈临安侧首看向他,用最冷漠的语气,又给冯怀术重重一击: “冯怀术,你没去过沈府吧。” 沈临安笑意不达眼底:“知道这个房间为何这样陈设吗?” “为何?沈临安你别故作玄虚,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都差不多。” 下一瞬,冯怀术听了沈临安下面说出的话,笑容僵在脸上。 “他当然不愿意你踏足这里,他怕你脏了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是我的屋子!” 第58章 第 58 章 “你胡说!” 冯怀术陡然起身,嘴唇都在颤,看见沈临安唇角冷笑,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他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他喉结滚动,握着茶盏指尖逐泛白。 沈临安并未反驳,只继续垂眸凝视自己手腕间蹭破的皮肉。 昏暗烛火下如鸦长睫在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眸光晦暗不明,似寒潭幽深。 可即便是这样,仅仅一个侧面,美人戴着镣铐倒更是撩人心神。 有沈临安在,这酆都暗室内挥之不去的腐烂气息都消退许多,被一股冷冽香气掩盖。 冯怀术回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嫉恨沈临安的。 细细推断,大约是从看见沈临安的那日开始。 初见在马车内惊鸿一瞥,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怨恨像藤蔓般疯涨。 沈临安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正是他此生所求,沈临安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获得一切,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周围有忠心耿耿的侍卫,有形影不离的辰王,就算自己对他下蛊,也有谢呈渊夜夜替他解毒。 以为沈临安是上官宁时,冯怀术仅仅是嫉恨,他恨自己没生得这么好的皮囊,当得知沈临安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冯怀术心里第一次起了杀意。 沈临安周围有任何人都和他冯怀术没有干系,但唯独,不能从他这里夺去观玉的视线! “木桌上有三个茶盏,其中两个有竹叶暗纹,另一个是纯白瓷无暗纹。” 沈临安看都没看周围的物件,跟着自己的回忆娓娓道来。 冯怀术垂眸一看,果然如他所说。 “屏风后墙上壁画是一副竹雪图,桌案上或许有个未打开的书匣,你打开里面卷轴,也是一幅临江雪景,右边题字:‘万山载雪’。” “再说这屏风,屏风两面刺绣不相同,你那一面,绣的是雪满帝都……” 冯怀术面色白得像鬼,他一步步跟着沈临安的描述查看,确实如沈临安所说,任何细节都对得上。 他在这暗室外观察许久,知道沈临安刚刚苏醒,不可能提前看过房内布局。 “那又怎样,这是你的房间,然后呢?”冯怀术走到沈临安身旁,表面没有波澜,暗地里在袖中紧紧握拳,他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我和观玉才是最亲密的人,我才是被观玉选中的人,而你,因为无能被观玉抛弃。” 沈临安微微侧目抬头对上冯怀术视线,明明自己倚靠在床边重伤未愈,落在冯怀术眼里,却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能抛弃我,总有一天,也照样能抛弃你——” “你胡说!胡说——!”冯怀术再也装不了表面镇定,不用剑也不用傀儡丝,盛怒之下扬起手掌。 沈临安看着高高举起的手掌,冷眼瞧着冯怀术,可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师……师父。”冯怀术齿间颤抖,他高扬的手腕正被观玉紧紧握住。 观玉再三叮嘱,不允许自己来这个暗室,从前他虽好奇,但从不敢逾矩; 这次不一样,沈临安被关在这里,他忍不住,他趁着观玉不在,想要一探究竟。 观玉内心忐忑,说不出话,他看到沈临安眼角嘲讽笑意才明白方才是沈临安故意激怒他。 可他偏偏每次都会被沈临安牵着鼻子走。 吧嗒吧嗒,豆大的泪珠滑落,沈临安瞧了一眼便闭上双眸,他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着冯怀术可时时刻刻都在做戏。 “沈临安在酆都内的屋子不是让你住着吗?”观玉将冯怀术的身子掰转过身:“为师只是在沈府数十年,住惯了而已。” 冯怀术的眼眸重新出现光彩。 “酆都闯了一个人进来,那人气息熟悉,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坏我们好事的道士,怀术,那人交给你,解决了他,我们三日后便可开启献祭。” “好,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怀术这次定然能将那道士斩杀,让那道士的头颅出现在祭坛之上。” 冯怀术和观玉一前一后离开暗室,没多久,吱呀一声,房门再次被打开。 观玉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他走到沈临安身旁,蹙眉看着沈临安身前洇出的血迹,还有手腕脚踝处磨破的皮肉: “无须挣扎,用内力压制傀儡丝的办法是我教你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强制压制了你的傀儡丝,你暂时解不了。” 沈临安并不惊讶,自从他苏醒之后,察觉到剑伤没有傀儡丝正在修复的迹象,手腕间亦然。 “这几日我不会让冯怀术再进来,你放心,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观玉坐到榻边,盛着黑色汤药的勺子递到沈临安唇边,冒着热气。 “还记得那年我从沙场回到沈府,临安你喜极而泣,紧接着,便是昏睡了五天五夜,为师守在你身旁,也是像现在这般给你喂药,时时刻刻照顾你。” 观玉眸光中温情一闪而逝,那嗓音和从前听起来并无差别,沈临安闻到股浓郁苦味,沉声道: “三日后不是要我死吗?不用你装模作样!” 铁链哗啦作响,沈临安手一扬,咣当一声,汤药碎瓷片泼了一地。 沈临安一直藏在被褥下方的手拿起折扇,直取观玉咽喉,意料之中地,被观玉轻而易举拦下。 “我曾经难以理解冯怀术为何这般喜欢做戏,现在转念一想,这都是你教得好啊,观玉,论起演戏来,冯怀术跟你还是比不得的。” 沈临安的手腕被观玉紧紧箍着,原本被铁链磨伤的地方渗出血腥味,和铁锈味混合在一起,观玉自始自终都在看着那柄离他咽喉近在咫尺的白玉折扇。 “难为你在沈氏装这么多年,现在细细想来,也不奇怪为何我父亲和沈氏其他家主全部命丧战场,但是你却能悄无声息从沙场捡回一条命。” 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观玉,在沈临安话音刚落后松开他手腕,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暗室内响彻他大笑之声: “哈哈哈哈——!” 沈临安咬破唇边,不可置信看着他:“你竟然,竟然还笑得出来!” “为何不笑,我为何不笑?”观玉摊开手:“只有我才聪明,聪明的人才能从战场上捡回性命。” “是,我是隐瞒了自己也是傀儡术后人的事实,不过当年沈氏傀儡术强盛,无形中压制我体内的傀儡术,我除了伤势好得比其他人快些,和寻常人并无不同。” 在沈府生活的那段时光确实很美好。 “要怪就怪你的父亲,若不是他战死沙场,若不是他在战场上风头过盛,怎么会引来左氏忌惮!” 他费劲全力逃回沈府,哪知权势暗流涌动,整个沈氏已经完全被左氏监视掌控。 他走到床边,一把拽起沈临安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一声,沈临安被迫拽至他跟前。 “我本想好生培养你,哪知道你心性不狠,根本不适合驾驭傀儡术,你压制体内傀儡术之后,我发现自己体内傀儡丝愈发活跃。” 他轻抚沈临安的面庞: “东躲西藏的日子,任人鱼肉的日子为师过怕了,临安,你只能怪你父亲,若不是他死了,若不是沈氏落寞,我不会想出这个办法,冯怀术比你心狠,他更适合与狐妖结契——” 所以观玉要找更合适的人继承傀儡术,所以他要炼化无数傀儡,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只为了有朝一日组建自己的军队,为了彻底将权势掌握在手中。 “不准用你的脏手碰我!”沈临安想起尸骨无存的父亲,想起**的母亲,眼角泪花闪烁: “不准你提我的父亲!!你不配!!” “你把整个沈府复刻到酆都又能怎样!你和冯怀术,都是一样地恶心!!” “我恶心?” “我恶心?!” “你竟敢说为师恶心!”观玉拉扯铁链,右手抓住沈临安后脑的长发,发丝没入指缝,蓦地收紧,强迫沈临安仰起头看着他。 观玉看见沈临安眼角滑过的那滴泪,眼神阴鸷笑道: “临安,你不能接受为师变成这样对吗?为师当年就是知晓你十分依赖我,只能假死脱身,当我从棺材醒来时,没想到还看到了太微剑。你心里有为师,对吗?” “我还以为你心存死志,想着等你苟延残喘活个几年,等到时机成熟再去大夏将你带到酆都完成献祭。” “啧啧啧——”观玉连连摇头:“没想到啊临安,没想到你一人竟然也能将那死局盘活。” “左以衔愿意跟着你当牛做马我不觉得稀奇。”他缓缓拂过沈临安眉眼:“辰王本就荒淫无度,被你诱惑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那谢呈渊为师难以理解。”观玉回忆起那些前尘旧梦,手指停留在沈临安薄唇上: “沈氏和谢氏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吗?” 这句话看似疑问,观玉下一瞬便找到了答案: “为师不该问的,毕竟你这张脸,毕竟你这个人,光是看上一眼,都够让人念念不忘。” 观玉着了魔一般低语:“临安,你长大了,出落得比为师数年来心中描绘的模样更加摄人心魄。” 他本不该对沈临安生出那样的心思,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这张脸,这个人的一切都让他时刻挂念。 他可以在冯怀术身上发泄□□,有时恍惚间,他甚至会以为在自己身下之人是沈临安。现在想来,冯怀术远不及沈临安,光是现在和沈临安靠得这样近,都让他头皮发麻,不敢想,若是…… 沈临安周身冷冽香气闯入他鼻尖,这个味道,数年来一直勾着他,如今沈临安出现在他面前,他反而更加不能自控,积压数年的□□却在这一刻找到了缺口,溃堤涌出…… 他眼神渐渐迷离,循着那抹自己在梦中无数次不敢触碰的红唇,在沈临安骇然目光下,俯身缓慢靠近。 第59章 第 59 章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空中炸开,沈临安掌心发麻,观玉偏着头,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 沈临安之前不是没听谢呈渊揣测过,但他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观玉不能对他有这样的心思,他向来只将观玉当成师父,当成亲人! 时间在刹那间凝固,观玉面庞上浮现清晰指印,他怔愣住,随后抹了把唇角血迹,没敢去看沈临安那张带着厌恶的面庞。 唰一声,观玉面前白光一闪,电光火石间,沈临安抽刀、反握、刺入,动作快准狠,观玉回神时,匕首已经没入他胸膛。 热血从沈临安指缝间溢出,血腥味蔓延,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观玉看着他的眼神却无比平静,若沈临安此刻抬头看一眼,或许能看出观玉眸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他握住沈临安双手,将匕首朝着自己胸膛方向用力,下一瞬匕首没入胸膛: “临安,杀人的时候为何要发抖?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无数银色丝线随着血液涌出,沈临安骇然,他竟不知观玉傀儡丝修复能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看样子你是不能安稳渡过这几天,一不留神,还让你藏了匕首。” 话音刚落,沈临安后脖颈剧痛袭来,一声闷哼,倒在观玉怀中,最后昏迷前,眼睁睁看着观玉一手拔出匕首,胸前伤口眨眼间愈合,再也没继续流淌出血迹。 观玉替沈临安擦拭血迹,那双手瓷肌玉骨,他拿着锦帕一点点擦拭,连指缝间一丝血迹都不放过。 擦拭干净的双手指节处泛着粉,观玉忍不住轻吻指尖,内心感慨还好没有闻到血腥味,只闻到了属于沈临安的冷冽清香。 最后他万般不舍地替沈临安盖上被褥,又在额间留下一吻后才捡起脚边匕首,失神离开。 观玉心烦意乱,走得匆忙,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外角落掩藏气息的冯怀术。 * 谢呈渊在暗道内杀得双目通红,一路上数不清的傀儡,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手起剑落,又一个傀儡头颅滚落脚边,小狐狸白毛又被溅了几滴黑血,想靠着墙壁蹭掉,可惜尾巴上乌黑一片。 沈临安带着谢十五的这段时间,别说沾上鲜血,谢十五时刻被沈临安抱在怀中,脚不沾地,一身白毛养得油光水滑。 “等找到临安,让他给你洗。”谢呈渊笑道,随即勾了勾手指,十五心领神会,一跃到谢呈渊肩膀。 这条通道内的傀儡已经被他杀完,谢呈渊走到拐角,本以为又会看见一批傀儡,没想到隔着数十丈,竟看见了冯怀术。 而冯怀术,面色苍白站在尽头,半边身子被溅了血迹,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 谢呈渊顺着视线看去,赫然发现是一人头颅。 那头颅披头散发,下巴白而尖瘦,戴着黑色面具。 ——闻卓。 “呦——”谢呈渊两眼放光,总算看见除了傀儡以外的东西:“这闻卓就这么死在你手上了?我还以为多厉害呢,看样子还真是个故弄玄虚的道士。可惜了,我也想要他的命。” “道士?”冯怀术笑道:“他可不是什么道士,他是邢白山庄那场大火唯一的活口,也是萧氏后人。” “让我猜猜。”谢呈渊一步步朝着冯怀术走去,玉衡剑尖在地上摩擦一路火花: “阁下可没那么善良,想必是故意留了个活口吧。” 冯怀术如看见知己般,颇为欣赏道:“我就是想看看他若是陷入困境,能做到什么地步,我当年过得日子可不如他,这么些年,他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废物。” “从这酆都来来回回无数次,每次都从我手中逃脱,这次倒是学乖了,知道忽悠个人进来替他引开视线。”冯怀术耸耸肩: “可惜,他带的是你,更可惜的是,我没耐心陪他继续玩下去了。” 将人玩弄于股掌,冯怀术对自己使的这些手段总是相当得意。 祭祀即将开始,萧怀卓绝不能在紧要关头坏了他的好事。 “来都来了,我劝你赶紧把沈临安交出来。”谢呈渊唇角笑意渐渐散去。 冯怀术朝后退了两步: “别急,我就是来带你见他的,好一对苦命鸳鸯,死前让你们快活一番——” 谢呈渊略微蹙眉:“你什么意思!”下一瞬,没注意到脚下阵法,踏进冯怀术早就在此处布置好的水镜。 谢呈渊一脚踏上台阶,回头准备找冯怀术算账,可水镜转瞬即逝。 前后左右都是通道,谢呈渊环顾四周,终于在台阶上方闻到一丝沈临安的气息…… 十五从他肩膀跃下冲了过去。 此刻的他根本顾不得这一切是真实还是陷阱,慌忙踏上台阶。 * 观玉说得不错,沈临安透过昏迷时梦中的往事,看到全是那个冷面心热、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师父。 他看着幼时的自己一遍遍牵着观玉的手在眼前走过。 从他开始用内力压制自己体内的傀儡术开始,每当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每当沈临安昏迷不醒,都是观玉夜夜在床前守着他。 观玉死前叮嘱他一定要将晏明抚养长大,他为了完成承诺,为了彻底破解沈氏傀儡术,这么多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艰难。 可忽然有一天,事实告诉他观玉诈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狐妖结契。 他照顾沈临安也只是为了他体内的傀儡丝。 仅仅几年时光,观玉看他的眼神也发现了变化,不再是如亲人一般的慈爱,而是带着莫名的占有。 梦里的自己再次刨开坟墓,和之前那个大雨夜不同的是,观玉还在棺材内,在他揭棺而起的刹那,睁开猩红双眼,苍白如枯树般的手猛地朝沈临安抓来—— “师父——!” 沈临安大喊一声从床上惊醒。 周围昏暗阴沉,唯有桌上一盏冒着绿光的烛火幽幽闪烁,忽明忽暗。 沈临安喉间似火般灼热,他起身下床,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 铁链叮当作响,沈临安才刚走了一步便觉得全身发软,径直跪了下去。 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呼气滚烫,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沈临安无意间拉扯衣领,自己触碰到肌肤时,身体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酥酥麻麻。 他扶着床边缓缓起身,意识恍惚朝桌边走去,此刻的他,只想喝一口茶水解渴。 谢呈渊推开门的那一刻,正看见沈临安摇摇欲坠。 “临安——!” 他大喊一声冲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沈临安。 沈临安眼下红晕,眯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哑声说:“水……水……” 谢呈渊将他抱上床榻,转身倒茶。 一盏接着一盏,沈临安如久旱逢甘霖,直到喝完茶壶中的水才不再低语。 “他们竟敢用铁链拴着你!!”谢呈渊眸中血色骇人,看见沈临安手腕间磨破的皮肉和胸口红晕,心都在泣血: “临安,没事了,我来了,我这就帮你砍了这些铁链!” 谢呈渊颤声说着,另外一手搭上玉衡,玉衡出鞘一瞬,却被怀中之人拦了下来。 “临安……我只是想帮你——唔——” 谢呈渊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看着面前在自己唇上急切啃咬撕磨的沈临安。 那股独有的冷冽香气猛地闯入鼻尖,呼吸交缠,原本寒意凌人的眼角此刻却染了媚色。 谢呈渊双手僵在半空,动都不敢动弹。 他现在终于知道冯怀术说的那句‘让你们死前快活一番’是什么用意! 沈临安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他真该死,真该看见冯怀术的刹那间就把他撕碎! 谢呈渊费劲力气才把紧紧抱着自己的沈临安扯开。 双唇分离,很轻的一声‘啵’,沈临安榴色薄唇水色连连,体内邪火因方才深吻才压制一些,此刻的他微微蹙眉,很不满谢呈渊的举动。 “等我一会儿,我帮你解,别怕。” 谢呈渊在沈临安鬓边落下一吻,他心如擂鼓,起身关上门,接着走到床榻边脱了外袍,下一瞬,猛地将人扑倒在床褥中。 沈府空地前; 观玉攥着罗盘,小心驱使周围傀儡在东西南北四处放置狐首人身雕像。 所有雕像都由骨灰烧成,材质呈冷白色,周身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煞气。 阵法周围堆着森森白骨头颅,正东方有一口青铜鼎,三丈高,阴风四起,那些魂魄顺着阵法痕迹在地面蜿蜒扭曲,像是粘腻的黑色蠕虫,缓慢爬进青铜鼎。 这些都是这么些年他们杀害的人命,只为祭祀这一刻。 等到阵法完成,等到沈临安体内的傀儡丝换给冯怀术,这一切终于能—— “师父——!” 冯怀术哑声大喊,他一瘸一拐从青铜鼎后走出,脸色青白,紧咬着嘴唇,走了几步便跪倒在地。 观玉冲到他面前将他扶起: “萧怀卓竟能伤你至此?!”他审视冯怀术,语气中无比疑惑。 “师父,快,快去看沈临安。”冯怀术强行站起身,呕了口血:“徒儿的伤只需片刻便能用傀儡丝修复好。” “徒儿拼死赶回来,师父可知,闯入酆都的可不止萧怀卓!”他愤恨朝着前方走去: “没想到这个废物竟带了帮手!” 观玉眉心一跳:“还有谁!” 冯怀术回头,如临大敌道:“谢呈渊!” “师父快去暗室,萧怀卓知道密道关窍,说不定现在已经带着谢呈渊找到沈临安,沈临安不能被他们带走,不能让他们坏了祭祀!!” 话音未落,眼角红袍一闪而逝,观玉打开机关转瞬消失。 而冯怀术站在空旷幽暗的阵法中,看着观玉消失的方向,阴恻恻勾起了唇角。 第60章 第 60 章 沈临安反手攥紧身下被褥,指尖触碰到身旁玉衡冰冷剑鞘,他在喘息中睁开双眸,整个人汗涔涔,像是从水里捞出。 帷帐被放下,桌案上微弱烛火透过纱幔又暗了几分。 气氛暧昧得有些诡异。 衣襟被褪去,沈临安根本看不清面前之人,那人双手四处撩拨,就算再糊涂,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对。 有人下蛊! 可…可是现在帷帐内的另外一个人是? 沈临安的身子快被揉成了水,他思来想去,酆都此刻只有一人有最大可能。 不……不行! 沈临安咬紧牙关,从那人毫不给喘息机会的亲吻吮|吸中退了出来,用自己和身体渴望搏斗中仅存的理智抵上身前的灼热胸膛。 观玉不可以对他做这种事情,他怎么能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他宁可暴血而死! “师…师父……观玉……”那个‘不’还没说出口,谢呈渊脸色煞白,全身血液像是被抽干,整个人呼吸顿住,好似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沈临安药效未退,明明是拒绝的话语,说出口却更像是在极度渴求! 谢呈渊撑着手臂,沈临安半眯着的眼眸像是浸了水一般,眼尾媚色横生,冷白肌肤此刻透着淡粉,整个人衣衫半褪,看得谢呈渊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撕碎他!彻底占有他!” 可沈临安怎么能在这种意识不清的状况下叫出‘师父’二字! 谢呈渊眸中杀意迸发,一旁的玉衡剑感受到主人杀意,颤抖着铮鸣。 无论是被种了情蛊意识昏迷、还是清醒时刻下的欢愉,沈临安的嘴里绝不可以出现除了他谢呈渊以外的男人的名字! 绝不可以! 只能是他,只能是他谢呈渊! 谢呈渊低吼一声,牙齿深深刺入沈临安的锁骨,鲜血溢出,沈临安闷哼一声,痛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谢呈渊抬头,轻轻舔|舐着锁骨处泛红的血丝。 “谢…谢呈渊?!”沈临安声音嘶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这个目光哀伤的男子竟然是他! “这里……这里……”沈临安身体内的蛊虫在撕咬,他掐着谢呈渊的手臂,指甲刺进血肉:“危险……酆都很危险!” 这么危险的地方,谢呈渊怎么进来了?! 不行,他必须赶在祭祀还没开始前离开酆都,冯怀术一旦和那千年狐妖结契,后果不堪设想! 沈临安极力隐忍,咬破嘴唇都已经感受不到痛意,但谢呈渊似乎听不见沈临安说的话,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眼神深邃偏执: “沈临安,我是谁!” “你是谁?你是……谢……谢呈渊——” “不是我,你还希望是谁!” “说我的名字!再说一遍!” “谢呈渊……” 沈临安快要疯了,这么关键的时刻谢呈渊究竟是怎么了,他在发什么疯! 他现在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原本搭在谢呈渊手臂的双手已经开始无意识攀上谢呈渊的胸膛。 “沈临安,你必须知道今日给你解蛊毒的人是我谢呈渊!” “叫我呈渊——” “谢呈渊你是不是疯——!” “叫我呈渊——!” “……呈渊……唔——” 从脊骨处蔓延而上的酥麻直冲天灵,沈临安再也说不出话。 唯有谢呈渊一遍遍在他耳边呼唤自己的名字,一遍遍,偏执地呼唤。 帷幔内耳鬓厮磨,暗室外冷若寒霜。 冯怀术站在观玉身后,他从未见过观玉这般周身萦绕杀意的模样。 “师父——”他装作毫不知情,右手捂住嘴巴,在观玉耳边低语:“师父,天呐,帷幔内好奇怪,虽然烛火昏暗,但依稀可辨是两人身影……他们这是在——” 冯怀术倒吸一口凉气:“这铁链摇晃声和其他声音交织…没想到沈临安是这种人,平日里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高坐云端,怎么见了谢呈渊变成这副面庞?” 他那日在门外,看见观玉细心帮沈临安擦拭指尖血迹,恨意挥之不去。 观玉不是觉得沈临安洁白无瑕吗? 他偏要让观玉看看沈临安如今在别人怀里欢愉的模样! 他原本计划是给沈临安种下情蛊,然后他再引观玉前去,他想看看观玉会不会帮沈临安解蛊; 他满腔恨意杀了萧怀卓,忽然发现谢呈渊竟然也来了酆都,并且正在密道中寻找沈临安。 冯怀术终究还是不敢让观玉去给沈临安解蛊毒,沈临安媚态之下谁能抵挡,到时候定能诱惑观玉解蛊毒,他终究还是不敢赌,谢呈渊来得正是时候。 还好来的是谢呈渊,若今日真的是观玉和沈临安在帷幔内,冯怀术怕是会发疯。 观玉在外站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衣袖间握紧拳头咔咔作响。 冯怀术正得意,没想到观玉忽然转身离开。 “师父不去戳破他们二人的奸情?!”冯怀术紧紧跟上:“师父也被沈临安原本的面孔迷惑了吧,可能师父现在还比较震惊,没想到撞见了他第二副不为人知的模样,实不相瞒,我在曦和城之时就瞧出二人关系不一般,表面上二人并无交集,可是一到夜晚,那谢呈渊每夜都和沈临安在房内……” “闭嘴!” 观玉转身,手搭在太微剑鞘上颤抖,他想现在就杀了谢呈渊,想冲进帷帐,可是,可是他更怕切实看见那两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隔着帷幔他都怒火攻心,不敢想,若是掀开那层纱幔…… 冯怀术站在原地不敢动,良久,观玉面庞上扯出一抹笑容,怒气溢出齿间: “谢呈渊,我要让你在祭坛之上流干每一滴血!” 冯怀术眼眸明亮,连声附和道:“师父说得没错!就让他俩最后快活一次,反正他们都会成为我们的祭品!咱们现在去布置阵法!完成我们的大业!” 观玉垂眸看了冯怀术一眼,意味不明,沈临安那摄人心魄的呢喃在他耳边挥之不去,观玉不愿意继续在暗道内停留,拂袖阔步走开。 外面两道视线终于离开。 谢呈渊从始至终都知道外面那两道窥探视线,但是他现在应接不暇,怀里的人需要他。 沈临安也察觉到异样目光,迷迷糊糊不停往谢呈渊怀里躲,谢呈渊心疼地紧搂住他,轻吻他已经湿透的鬓角,无声安抚。 沈临安在桌案上蜡烛燃尽时终于恢复神智。 情蛊褪去,他无力倚靠在谢呈渊怀中,缓了许久都说不出话。 玉衡出鞘一寸,哗啦几声,手腕足踝间的铁链被削断。 “为什么手腕间的伤痕修复地很慢。”谢呈渊轻吻他手腕间伤痕:“你体内的傀儡丝呢?” 半晌,沈临安闭着眼嘶哑说道: “体内傀儡丝被观玉暂时压制。”他迎着谢呈渊从眉间一路向下的亲吻:“加上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启动祭祀阵法,多年来收集的那些冤魂正在源源不断给他们还有狐妖提供力量,一盛一衰,我自然是连铁链都挣脱不了。” “解了吗?”谢呈渊深邃眼眸注视着沈临安,哑声问道:“我担心你的身子。” 谢呈渊将他和冯怀术相遇之事告诉沈临安,沈临安心中后怕,此蛊肯定是冯怀术所为,若今日来的不是谢呈渊,沈临安不敢想另外一种情形,不由地又朝谢呈渊怀中靠了靠。 体内余韵未消,可沈临安也深知现在形势紧急,他睁开双眸:“当下离开暗室最为——”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一股黑色煞气裹挟阴风猛地将房门冲开! 原本在外守着的十五冲上床榻,龇牙咧嘴守在他们二人面前,利爪将足下被褥抓破数道裂口。 “这是什么东西!!”谢呈渊拉过被褥遮住沈临安,将他整个人死死搂在怀中,帷幔被阴风高高吹起,那团黑色煞气不停在房间内乱窜。 桌上的茶盏全部被掀翻,屏风咣当倒地,悬挂着的字画全部掉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冲散房内的旖旎气息。 两人在风中发丝翩飞,那股煞气带来的寒意深入骨髓。 那股黑色煞气逐渐平稳,悬挂半空,眨眼间生出一双猩红兽瞳,他死死盯着沈临安,说话间露出獠牙:“你怎么能和他做这种事情!怎么能!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玷污你的身子!” “解情蛊?我也能帮你解情蛊!为什么不呼唤我!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 “永远是他,永远是他阻拦在我们之间!!” “你下凡渡劫时也是他,第二世也是他!如今……如今竟然还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煞气的声音时而尖细时而低沉,语气里全是对沈临安的渴望和对谢呈渊的嫉恨。 谢呈渊眸光一凛,白光一闪,刹那间玉衡出鞘,那股煞气没想到真的被玉衡死死钉在墙上! ‘煞气’怔愣一瞬,滴答滴答,浓稠黑色的腥臭血迹顺着玉衡滴落。 “哪里来的脏东西!”谢呈渊暴喝一声。 “啊啊啊啊——!”那煞气嘶吼着,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伤,扭叫着消散在空中。 煞气离去,帷幔再次落下,十五看着煞气离去的方向,依旧龇着牙警惕注视。 “那脏东西血迹的味道和傀儡一样腥臭。”谢呈渊心中有个猜想,但是却迟迟不敢开口:“难道……难道这团骇人的煞气是……” 那副兽瞳,很像是狐狸的眼睛,而且,听上去和沈临安纠缠了好几世! 沈临安面色惨白,他没想到如今谢呈渊也能看见这煞气,恐怕这狐妖真的在观玉和冯怀术的帮助下日益恢复修为。 良久,他轻嗯了声: “狐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 60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酆都暗室内。 留给两人温存的时间不多,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沈临安在谢呈渊帮他穿衣时,不由想起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梦。 梦里的他最后几乎是拼上自己的性命才险险将狐妖封印。 如今狐妖在观玉和冯怀术的帮助下可以用煞气的模样显形,若他们二人再次在酆都遇见狐妖,绝不能错过再次将他封印的机会。 “嘶——” 布料在肌肤上摩擦时,沈临安想事情想得走神,碰到身上被捏得青紫的地方,不由地蹙眉哼了声。 谢呈渊的手僵在半空,他半蹲在床边看着沈临安,眼神担忧自责。 沈临安只是摇摇头,勉强扯出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 他声音气若游丝,甚至还有些沙哑。 谢呈渊轻抚他鬓边,紧接着在沈临安眉心印下一吻:“怪我,之前横冲直撞,没考虑到你的身子。” 他语气轻快,但唇边一点笑意都无。 谢呈渊能明显感觉到沈临安身体愈发虚弱,情蛊药力退却,现在的沈临安单单是坐在床边都显得吃力。 他愈发虚弱,说明酆都内的阵法愈发强劲。 事不宜迟,谢呈渊将沈临安背起,拿起玉衡剑,谢十五在身后跟着,两人一狐离开暗室,走进地下暗道。 暗道里静得出奇,沈临安趴在谢呈渊耳边,能听见身下谢呈渊强劲有力的心跳。 借着暗道内烛火,沈临安凭着脑海中沈府地下暗道的记忆引导谢呈渊前往出口: “前面三个路口一直右转,最后一个路口左转后可以看见向上台阶,推动右侧一块突起的石头,便可以到达地面。” 在暗道内的一切都很顺利,谢呈渊背着沈临安走过三个路口,除了偶尔碰到傀儡,并未和观玉或者冯怀术碰面。 “等我们出去了。”谢呈渊抬手砍下面前一傀儡的头颅,笑道:“临安你可要带我去沈府好好走一遍你们的地下暗道。” 他一脚将还在蠕动的傀儡尸体踢到一旁,确认方才溅出的鲜血没有溅到沈临安身上时,才继续抱怨: “你也太不够意思,凭我和你的关系,都没带我去地下暗道逛逛。” 看样子这观玉完全将沈府复刻到酆都,连暗道都一模一样,若是他知道沈府暗道是何路线,说不定之前十五带路时能少走些弯路,节省时间。 沈临安听闻笑了笑,强撑着精神:“行,一言为定。” “是你自己答应的。”谢呈渊面颊触碰到沈临安额头,发现他额间稍有发烫,但他没直说,只是加快脚步: “那到时候只能我俩在暗道内,十五不准跟来,晏明更不准。” 沈临安轻嗯了声,环紧谢呈渊:“若我们能活着出去,你想要怎样,都成——” 他说话的热气喷在谢呈渊耳蜗上,引起谢呈渊一阵战栗。 “谢呈渊,等我们出去后,恐怕一时不能逃过观玉他们的追杀,也不一定能逃过那个阵法,我现在不知阵法完善到何种程度,若硬碰硬,我怕是暂时使不出什么力气……” 眼见快要走到出口处,沈临安思来想去,在谢呈渊耳边说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没想到话音刚落,谢呈渊直接出口拒绝: “沈临安,你又骗我。”他咬紧牙关,一剑将面前傀儡拦腰砍断:“不准想这种没有活路的事情,方才还说要跟我活着出去,嘴上这么说,心里再做另外的打算,怪不得这么痛快答应我怎样都成,沈临安,你太不够意思了,你这是在交待遗言吗?” 谢呈渊气得全身发抖,他面色煞白,强忍着怒火,握着玉衡的手咔咔作响。 沈临安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谢呈渊踏上台阶,看到手边那个突起的石头,用力将石头推了进去。 咔哒咔哒,暗道内部传来机关滚动声音,石阶尽头机关缓缓移动,出口显现,阵阵白雾涌了进来。 暗道内腥臭味蔓延,两人总算是透了口气。 谢呈渊背着沈临安走出暗道,外面天色依旧暗沉,在酆都内永远都是黄昏或者夜晚的模样。 白雾弥漫,但四周有昏黄色天光,阴气入骨,身后暗道缓缓合上,谢呈渊将沈临安放下。 “你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吗?”他说话间唇边呼出白气:“这鬼地方怎么比我刚进来的时候更冷了,咱们当务之急是先远离沈府。” 他将沈临安的手握在掌心揉搓:“我们找个地方暗中探一探,那个带我进来的闻卓尸首分家,咱们一时不能用阵法出去,外面的人估计也进不来,不过我事前跟他们打过招呼,若是三日我还没出来,他们要想办法进来。” 闻卓的血是唤醒阵法的关键,但暗道内本就看不清,再加上死去的傀儡一大堆,谢呈渊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到闻卓的尸体取血。 “观玉……”谢呈渊若有所思道:“不管如何,解决了他和冯怀术,我们定能找出离开酆都的办法。” 沈临安低声道:“这里估计还在沈府内部,若是离不开呢?”他语气沉重:“谢呈渊,若是我们永远也离不开酆都,那该怎么办,我们不是酆都之主,身体受不住这里的阴气。” 谢呈渊攥着他手腕,笑道:“离不开的话……那咱们就在这里做一对孤魂野鬼,省得外面总是有人惦记你……” 谢呈渊转身背对着沈临安,拽着他刚往前走了两步,沈临安手腕忽然从他掌心挣脱开,谢呈渊倏然回头。 “谢呈渊!” “临安——!” 白雾中有股无形力量将沈临安拽走,谢呈渊伸出手,也只堪堪碰到沈临安冰冷苍白指尖。 他持剑冲去,却发现根本挪不动脚步。 谢呈渊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地面黑色煞气逐渐上涌,他周身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束缚,玉衡剑刃和丝线在白雾中摩擦出电光火石。 “观玉!”谢呈渊大吼一声:“给我滚出来!” 傀儡丝在不断收紧,谢呈渊手腕脖颈间的肌肤被勒出血痕,血腥味蔓延,他掌心运气想要挣脱,没想到下一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身后力量拽走,直至后背撞到冰冷坚硬的物体。 玉衡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砰’一声,小狐狸满身血迹倒在谢呈渊足边,挣扎了两下便躺着艰难喘息。 “十五!” 谢呈渊此刻不得动弹,他身后的物体缓慢移动,一点点环着臂膀将谢呈渊禁锢。 “哈哈哈哈哈——”随着一声大笑,浓雾逐渐散去,谢呈渊眸色骇然,他没想到通道的出口就是阵法中央! 阵法四周有四个狐首人身的雕像,这些雕像和他初次和沈临安找到沈氏祭祀阵法时看到的那些雕像相同,只不过更高更大,足足有两人高,而且那些雕像此刻的眸中泛着黑气,像是活着的死物,谢呈渊此刻正被一雕像禁锢难以动弹。 正东面有口青铜鼎,鼎两侧是祭台,有台阶拾级而上,沈临安此刻正躺观玉怀中,身上有被傀儡丝勒出的血迹,双眸紧闭,看上去非常痛苦。 巨大阵法中央黑色煞气缠绕上涌,密密麻麻的符文呈黑色在空中蠕动,谢呈渊脚下阵法煞气幻化成无数手臂,那些手臂巴拉着谢呈渊的双腿,急切想要将他拽出深渊。 “观玉!你想干什么!放开沈临安!”谢呈渊暴喝道,他眼睁睁看着观玉将沈临安抱上右侧祭台,祭台上无数傀儡丝涌出,将沈临安牢牢压制,不得动弹。 “别着急啊,若不是狐妖大人说了要生生亲手剥了你的皮囊,我可没那个兴趣留你这条命。” 冯怀术款款走到谢呈渊身边,他已然换了一套血红色织金衣袍,面色红润,和观玉的一身红袍正是相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人马上要成婚。 “我够意思了吧,谢呈渊,死前还让你们快活了一场~”他在谢呈渊面前低声说道: “没关系,等狐妖大人现身,沈临安的傀儡丝归我,你俩都得死,也算是有个伴。” 观玉比冯怀术更想杀了谢呈渊,但是没想到狐妖魂体忽然出现,告诉他们谢呈渊一定要死在自己手上。 冯怀术和观玉这么多年四处寻找骨相极佳的傀儡,主要原因就是狐妖在梦中亲口嘱咐,他想要自己幻化人形时有举世无双的容貌。 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为狐妖寻来的人,狐妖都不满意。 冯怀术也尝试将多人的躯体拆开组成一具完美傀儡,但狐妖依旧不如意。 冯怀术盯着谢呈渊深邃眉眼和高挺鼻梁打量了一会儿,认同道: “狐妖大人说得没错,你这副皮囊确实绝佳。” 他转身不去看谢呈渊想要杀人的目光,朝观玉阔步走去:“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冯怀术的眸中燃起火光,这一刻他期待已久。 狂风呼啸,观玉站在青铜鼎前看着沈临安,衣袂纷飞,他伸出手,一枚雪花落在他掌心。 雪花在指尖融化,祭坛上的**在风中哗啦作响,许久,他低声道: “酆都内不会下雪,下雪,说明受到外界影响,恐怕有人在硬闯酆都。” 他回头看了眼谢呈渊,视线定格在阵法中愈发浓郁的煞气上,神色晦暗不明: “现在,开始——” * 此刻,邢白山庄。 珩元帮清酒包扎完手腕间伤口,无奈扫视周围,大家都在手腕绑着绷带,也包括他自己。 “我的血也不行。”清酒无奈摇头。 眼见超过约定时间,众人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尝试用自己的血能不能唤醒阵法。 显而易见,全都失败。 “那闻卓到底靠不靠谱!”珩元大声抱怨道,他仰起头,打了个哆嗦:“什么鬼天气,这好端端的怎么下起了雪。” “我看大家暂时别试了,万一到了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你们刚拔剑就被打趴下了,这么多的血可算是白流了!” “闻卓这个狗东西,我实在想不明白他的血到底有什么玄机啊!”珩元揉了揉肉额角,眉毛拧成了一根绳。 “你们的血当然没用,要傀儡术后人的血才有用,这是酆都之主定下的规矩。” “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了不早说,我们刚才一人一刀岂不是白白——!”珩元大惊失色,这个人的声音,从来没听过! 唰唰唰—— 白光闪现,顷刻间所有人拿起剑,珩元转身后退,竟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一批带着黄金面具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面对数把利剑,气定神闲从怀中掏出青瓷瓶,将瓶内鲜血倒在阵法上,他在面具后哼笑一声: “现在包扎也没什么用,因为,你们马上都得死——” 一面水镜,在阵法中央缓缓浮现。 第62章 第 62 章 沈临安强撑一口气半睁开眼,耳边萦绕谢呈渊从远处传来的怒吼。 匕首闪过寒光刺入胸口,痛感涌向四肢百骸,沈临安呼吸一滞,手指蜷缩,唇色苍白颤抖,咬牙硬撑着,一声不吭。 血腥味充斥整个祭坛,青铜鼎内魂魄循味狂躁不安,鼎内被撞得哐哐作响,阵法内煞气狂舞。 观玉满手血迹盯着手中**,在沈临安血肉模糊的心口处,一缕金光逐渐泛起。 他看不见沈临安全身因疼痛渗出的冷汗,眼睛紧紧盯着那跟傀儡丝。 金光傀儡丝缓缓升空,在风雪中左右摇晃,似乎在寻找方向,观玉翻开**看了两眼,接着扔下**,走到躺在祭台另外一边的冯怀术身边,依照方才在沈临安心口处手法在冯怀术心间开了道血口。 冯怀术双眸赤红,本能想要拦下观玉的匕首,观玉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迹,指尖轻点,刹那间无数傀儡丝将冯怀术压制在祭坛之上。 “师……师父……怀术好疼,怀术…好疼啊……”冯怀术眼角流下一滴血泪。 这比想象当中还要痛苦千百倍,体内的傀儡丝在无声反抗,可为何方才就连一声痛苦闷哼都没从沈临安齿间溢出? 冯怀术拽着观玉衣袖,想要听一句疼惜安慰。 观玉视若无睹,他视线紧紧盯着冯怀术身前探出的银色傀儡丝,眼里只有狂热。 观玉衣袖一挥,在青铜鼎前空中用冯怀术的鲜血画出一道符咒。 符咒在风雪里摇摇欲坠,身后阵法霎时间传来无数冤魂吼叫,飓风袭来,鲜红符咒从青铜鼎和阵法中吸食魂魄,眨眼间,符咒文字变幻成狐狸模样,从下至上,泛着刺眼金光。 沈临安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间傀儡丝像是找到方向,循着符咒方向移动。 终于,两枚傀儡丝在符咒处交汇。 雪花似利刃拂过面颊,沈临安刹那间在耳边听到数以万计的哀怨嘶吼。 他体内另外一股力量涌上,沈临安倏然挣脱傀儡丝桎梏坐起,朝天呕了口热血,接着重重倒下,就算没有傀儡丝的桎梏,也无力动弹。 身体内的力量在流失,沈临安能察觉到自己心跳声在逐渐放缓,耳边谢呈渊的怒吼声随着风雪愈发远去。 沈临安的体内,第二根傀儡丝缓缓探出。 “要成!要成了!!”观玉甩开祭坛上**,癫狂大喊。 第一根傀儡丝和冯怀术的傀儡丝交汇,一步步将银色傀儡丝吞噬,随着金色傀儡丝蔓延进体内,冯怀术虽依旧感受到疼痛,但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源源不尽的力量。 第二根傀儡丝循着第一根傀儡丝的方向融合,两根化作一根,逐渐渗进冯怀术体内。 电光火石间,风雪停滞一瞬,沈临安体内傀儡丝在半空化成无数金色丝线,阵法内煞气滔天,丝线汇聚,竟在阵法中出现一人身! 沈临安陡然睁开眼:“狐……狐妖!” 风雪在那人周身旋转,化成白色金边衣袍,狐妖样貌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身形瘦弱,在狂风煞气中屹立不倒,衣袂狂舞,一头银丝纷飞,脸色苍白如纸,下巴尖瘦,看上去已经将自己修成了个翩翩儒雅公子,可惜那双眼角上翘的狐狸眼,瞳孔猩红,透着杀气。 狐妖人身,头顶着一双金色狐耳,身后赫然晃着一条硕大金色狐尾! 化形了!数百年来,狐妖终于能再次化形!! 观玉转身半跪在地,垂手恭敬道:“恭迎狐妖大人!” 那狐妖根本没有施舍给观玉一个眼神,他仔细看着面前阵法,赤足走到青铜鼎面前,绕过观玉,饶有兴趣瞧着面前强忍痛楚的冯怀术。 狐妖此刻身体还未完全塑成,踏过满地雪花丝毫不留痕迹。 观玉起身看着狐妖那逐渐变得透明,在一旁连忙说道:“狐妖大人,是否需要现在立马杀了谢呈渊,拿到他的身体?” 狐妖微微摆手,说出口的声音沙哑空灵:“不必着急。”他忽然飘到沈临安身旁,在血泊里捏起沈临安的下巴,细细打量:“这就是你惹怒我的下场。” 沈临安没力气说话,干脆闭上双眸,狐妖指尖用力,细而尖的黑色指甲刺进沈临安肌肤,沈临安毫不理会,狐妖恼怒道: “敬酒不吃——!” “师父——!”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都被冯怀术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打断。 冯怀术周身皮肉皲裂,但渗出的并不是血迹,而是金光,他整个人扭曲地不成人形,在血泊中翻滚,拼尽全力朝着观玉伸出手。 观玉连忙翻开**:“符咒没问题,下刀的地方也没问题,阵法也一样,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翻开**寻找原因,可以**本就缺失最后几页。 他看向狐妖求救:“狐妖大人,狐妖大人!想想办法!” 狐妖不耐走到冯怀术面前,伸手看了看自己和冯怀术身上同样龟裂的肌肤裂纹,端详片刻。 良久,他嗤笑一声:“没用的东西。” 观玉怔愣在原地。 狐妖衣袖一挥,无数煞气涌向符咒,轰然一声气浪翻涌,硬生生切断沈临安和冯怀术相融的傀儡丝。 金色傀儡丝眨眼间已然再次没入沈临安体内,沈临安闷哼一声,体内傀儡丝快速修复心间伤口,下一瞬,已经没有鲜血继续涌出。 观玉茫然看着眼前一切,麻木踱步走到冯怀术面前,冯怀术全身血淋淋,面色苍白撑起身子,他看向狐妖的眼神不可思议,他知道失败了,他根本不能承受沈临安体内的傀儡丝! 冯怀术身上的傀儡丝替他快速修复了伤口,但是狐妖周身依旧不断有金光溢出。 狐妖暗骂一声,紧接着对上冯怀术的视线。 下一瞬,在冯怀术愕然目光中,一阵罡风裹挟煞气冲向冯怀术心间。 冯怀术仰天大吼:“啊啊啊啊啊啊——!” 体内傀儡丝被狐妖硬生生抽出,金色傀儡丝没入狐妖体内刹那,狐妖周身人形趋于稳定。 狐妖伸出舌头舔舐自己掌心血迹,不耐烦道:“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们这几个傀儡家族,原本就是我养着傀儡丝的蛊器而已。” 观玉冲上前抱住冯怀术,冯怀术大叫之后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眼神空洞倒在观玉怀里。 “蛊器?!你什么意思,你刚才在做些什么!!”他此刻也顾不得尊称面前狐妖,他看着瘫软在怀中残喘的冯怀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你方才……抽了……” “没错,抽了他的傀儡丝,他现在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狐妖平静冷笑道。 “为什么抽了他的傀儡丝!我们为你做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傀儡!你抽了他的傀儡丝,他还怎么跟沈临安换傀儡丝!!”观玉厉声道。 狐妖耸耸肩:“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中用。”他轻抚自己银发,百无聊赖解释道: “想来也是,你们以凡人之躯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当年为了防止沈临安彻底将我杀死,我抽出自己几缕魂魄做成傀儡丝和几大家族结契,这傀儡丝本就是我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你不用这般充满杀意看着我。” “是我想多了,知道沈临安的傀儡丝为什么是金色的吗。”他忽然闪现到观玉身后,俯身在他耳边阴恻恻说道: “沈临安的两根傀儡丝可是融合了我的魂魄和他的神格~~~” 他站起身,笑盈盈:“冯怀术凡人之躯怎么能驾驭得了融了神格的傀儡丝呢?” “神格?”观玉颤抖着声音看向沈临安的方向,他此刻躺在血泊里,像是陷入沉睡。 狐妖大笑:“是啊,神格!仙君的神格!要想杀了我,那他也得死!!哈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我这么多年,竟然成了一场空!!”观玉大吼一声,拔出匕首反手刺向狐妖,狐妖诧异看着没入胸膛的匕首,眸中杀意闪现,下一瞬,衣袖一挥便将观玉和冯怀术挥去数丈远,砰一声,两人将一尊狐首人身雕像砸了粉碎,再也没能站起来。 冯怀术的傀儡丝在狐妖身体内躁动,酆都无数傀儡得到召唤,他们于黑暗中睁开双眸,朝着沈府前行,不一会儿,周围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傀儡。 “还是太微仙君好啊~”那狐妖唇角咧开笑容,一步步朝着沉睡的沈临安走去:“冯怀术不行,观玉也不行,太微仙君,你看,你的神格和我的魂魄融合而成的傀儡丝多好,我们才是最般配的存在……” 他痴迷看着沈临安的面容,面前纠缠千年的男子此刻倒在血泊里,乌发葳蕤,白袍染血,美得精心动魄。 “太微仙君,这般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我们相见的那一瞬。” 狐妖颤巍巍伸出手,眼神迷离:“和我再次结契吧,和我融为一体吧……” 他在天地间被封印,不知时光,不知日月,忽然有一天,战场厮杀的煞气涌入封印他的阵法,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持续不断的煞气终于冲破阵法,他在血泊中走出,一眼便认定了沈临安。 那日的沈临安全身浴血,他在战场濒临死亡,眼神中却依旧燃着火焰。 狐妖趁着沈临安凡人之躯,借着无数煞气供养给他的力量,在沈临安和他对话的一刹那,强行和沈临安结契,强行,将沈临安拽入了无尽深渊——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沈临安的瞬间,沈临安指尖稍动。 身后一声炸响,狐妖怔愣住,下一瞬,颈侧一把长剑抵上,脖颈痛意传来,黑色浓稠鲜血渗出,吧嗒吧嗒。 身后那人,愤怒从齿间溢出: “畜生,拿开,你的脏手——!” 第63章 第 63 章 “那狐妖数百年前被我封印,至今尚未拥有人身,最多也只是以魂魄形态在梦中与我纠缠,谢呈渊,等我们出了暗道后,若和那二人硬碰硬,你谨记,千万不要出手。”沈临安顿了顿,谢呈渊的面色很难看,但还是听沈临安说完。 “我们假装被擒,必须要等到阵法内煞气供养狐妖修成人形显现后才能动手,在这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手,必须等,就算……就算我命悬一线也不要出手……我将压制狐妖的口诀告诉你,万不得已时,你最后定要将狐妖再次封印——” “答应我,呈渊,你一定要答应我。” 沈临安之前在暗道中说的话萦绕在耳边,谢呈渊还未来得及和沈临安商量出另外的办法,两人便一脚踏进观玉所设阵法中。 划拉一声,谢呈渊反手握住剑鞘,寒剑将狐妖脖颈削去大半,密密麻麻的金色傀儡丝在空中相连,鲜血迸溅,眼见傀儡丝快要将狐妖脖颈拉扯复位,谢呈渊抬脚,‘砰’一声,狐妖被踹向远处雕像,雕像被砸了个粉碎。 “临安!”谢呈渊将沈临安扶起,连忙替他揽好衣衫,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沈临安全身冰得可怕。 谢呈渊不停将人揉进怀里,一想到方才眼前看见的画面,他都后怕到止不住颤抖。 一定很痛苦,一定很痛苦! 方才冯怀术扭曲得不成人形,但是沈临安却一声没吭,谢呈渊想到这里便心如刀绞,可一想到临安之前叮嘱他的话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罪。 沈临安落满薄雪的眼睫微微颤动,伸手环住谢呈渊的腰身,他睁开眼,齿间全是腥甜味,声音苍白无力:“我没事。” 他在被剖傀儡丝时咬紧牙关,不敢像冯怀术那般扭曲身体哀嚎,只因害怕自己若是痛呼一声,谢呈渊便会不顾一切冲过来。 棋差一着,不能功亏一篑。 “贱人,竟然敢诓骗我!”狐妖睚眦欲裂,从碎石块中爬出,发丝凌乱,脖颈间刀伤消失不见,但玉衡剑留下的伤痛并未立马消除。 他看着在祭坛处相拥的二人,虽是人身,但以狐狸身形趴在地上,方才被谢呈渊踹错位的胳膊以诡异的扭曲姿态呈现,咔咔两声归位。 猩红光芒从狐妖兽瞳涌出,他身后狐尾炸开,身下煞气翻涌,原本守候在酆都各处的傀儡在刹那间像是受到召唤,倏地睁开红色眼眸,不顾一切朝着沈府的方向奔来。 傀儡丝回到体内,同时没了观玉之前的术法压制,沈临安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苍白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你去搞定阵法,这个畜生交给我!”谢呈渊手持玉衡闪现狐妖身前,狐妖徒手接利刃,黑而尖长的指尖如利刃般,在风雪中和玉衡剑碰撞出电光火石。 “阵法已成,你们什么都阻止不了。”狐妖纵身飞至青铜鼎边,看着站到阵法中央的沈临安,嘲讽道:“沈、临、安!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虽记忆不全,但是仍旧冥顽不灵!” 玉衡呼啸而过,狐妖侧身躲避,肩膀处的伤口又在刹那间愈合:“没有用的,你杀不了我。”他眼睛提溜一转,笑得阴森:“沈临安,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没了你,没了观玉和冯怀术,这世间还有一人等着和我再次结契!我要让你后悔!让你后悔!” 狐妖周身煞气掀起气浪,顷刻间,沈府内涌入无数傀儡,傀儡人头黑压压一片,狐妖衣袖一挥,无数傀儡冲向沈临安和谢呈渊! “都死在这里!都给我死在这里!!” 谢呈渊顾不上狐妖,冲到沈临安身前。 看着铺天盖地睁着猩红双眸和野兽般的傀儡,沈临安岿然不动,他看向狐妖,面颊上血迹未干,唇间浮现一抹轻蔑笑容: “玄音,你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吗?” 玄音……玄音…… 狐妖怔愣,他嘴里不停重复这个名字,笑容敛去,沈临安竟然想起来了,从前在梦中都装作与他毫不相识的模样。 他竟然!想起了前尘往事! 如今的沈临安,面对这个场景临危不惧,他知道多少? 狐妖半蹲在青铜鼎上,指甲死死掐着鼎边。 沈临安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金光傀儡丝溢出。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 话音刚落,沈临安站在阵法中央,周身金光环绕,墨发在风中狂舞,风雪停滞一瞬,空中劈下一道紫光天雷,那天雷骇然照亮连接在傀儡和狐妖之间的无形傀儡丝,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在傀儡即将触碰到他和谢呈渊的一刹那,沈临安隔空一握! 无数傀儡丝倏然崩裂,沈临安指间的傀儡丝在刹那间化成无数分身没入所有傀儡眉间。 ‘轰隆——’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无数傀儡瞬间爆开,残臂断肢掉落满地,染红白雪。 “发什么愣啊,狐妖大人!”狐妖愣神间,谢呈渊穿过血雾冲到他身旁,白光乍现,狐妖手臂翻滚下祭台。 “啊啊啊啊啊——!”青铜鼎内煞气凝聚,狐妖面目狰狞,生长手臂痛楚不堪,他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下一瞬被谢呈渊拽住一头金发,‘砰——’转眼整个身体已经摔进阵法。 玄音在阵法中缓缓抬起头,狼狈看向不远处沈临安的衣角,他撑着一只手,看着垂眸冷笑的男子,不停往后挪。 ‘——扑哧’ 玉衡没入身体,玄音颤抖着吐出口血,寒气入体撕裂骨肉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惊慌下,体内的傀儡丝都忘记再次修复断掉的臂膀。 “你杀不死我的,你现在凡人之躯,我的傀儡丝能让我永生,你杀不死我!”玄音趴在地上,面部扭曲朝着沈临安大喊。 沈临安置若罔闻,他口中捻诀,在玄音瞳孔颤成一条竖线的刹那,凭空以血画就一张符咒: “太微!” 沈临安暴喝一声,剑鸣声声,太微剑从观玉身侧飞出,狂风大造,沈临安看着选在自己面前的太微剑,耳边呼啸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道天雷劈下,太微剑周身龟裂,金光从裂纹中冲出,沈临安伸手,握住那柄原本就属于他的利剑。 “你当真还以为我不能奈你何吗?” 沈临安薄唇轻启,眼神骤然凌厉,他手持太微剑猛地刺向阵法中央: “万法归一,神魔伏诛!” 刹那间,阵法煞气疯狂涌向狐妖体内,沈临安两只手紧紧压制住剑鞘,青筋暴起,唇边渗出血迹; 谢呈渊拼尽全力压制住狐妖身体,青铜鼎内、阵法内、整个酆都内无数魂魄煞气涌向狐妖,狐妖七窍流血,心口处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身体被煞气反噬,大地颤动,玄音一只手紧紧抓在地面,死死盯着沈临安: “沈、临、安……沈临安——!我还会回来!我还会回来——!” 他不明白沈临安为什么执意要置他于死地,如果杀了他,沈临安也不能活命。 “沈临安,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永生,为什么!!!” 玄音吼叫声刺破耳膜,煞气从他七窍疯狂涌出,谢呈渊见状不妙,连忙奔向沈临安:“临安!”他朝沈临安伸出手,酆都风雪停滞一瞬,紧接着,在谢呈渊指尖和沈临安差之毫厘时,铺天盖地的煞气从狐妖体内炸开! “临安!” “呈渊!” 煞气掀起的气浪将二人掀翻,沈临安撞到雕像,呕出口血,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酆都内狂风渐缓,白雪飘落沈临安身旁,须臾,融化在血泊中。 整个祭坛残破不堪,煞气消失,只有只剩一半的青铜鼎内还剩下几缕残魂。 谢呈渊被气浪掀翻,摔倒在祭台下方。 他半边面庞都是血迹,撑着一口气从昏迷中醒来,勉强撑起身子找寻沈临安的身影。 谢呈渊颤着手抹去覆在眼睫上的冰碴子,视线看了许久才缓缓聚焦。 沈临安躺在和他相对的雕像残石堆中。 谢呈渊好不容易才推开压在自己下身的石块,他双腿还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可沈临安躺在那边毫无生气,不可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沈临安的身边。 谢呈渊爬了半天才爬到阵法边缘,一抬头看见面前景象,瞳孔骤缩。 冯怀术不知何时也醒来,他像疯子一般去抓阵法中逐渐消散的煞气,嘴里振振有词:“煞气!煞气!别走,我才是这天底下最有资格和狐妖结契的人!” 只见观玉不知何时已经跪在沈临安身边,他一手掐着沈临安的脖颈,另外一手高高扬起,匕首寒光乍现。 观玉手下力道逐渐收紧,沈临安察觉到危险,眼睫微颤,半眯着睁开眸子,他咳出口血,但脑袋耷拉着,毫无力气。 “为什么没有办法移走你身上的傀儡丝!”观玉额间青筋暴起:“为什么不能解除沈氏数百年来的诅咒,为什么,为什么!我做的那么多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能让你活着!让你摆脱诅咒!为什么还是如今这个局面,我究竟哪里做错了!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观玉一股脑发泄内心,谢呈渊听闻微怔,在阵法另外一处的冯怀术,面色惨白,僵硬扭头朝着观玉看去。 忽然,观玉深呼出几口气,他笑了,语气平缓,已经接受现实:“既然如此,那就由我送你上路,既然你摆脱不了狐妖,那么你死了的话,傀儡术就会落在沈氏其他人身上,无所谓,临安……” 他低声轻语,眸光眷恋,下定决心般:“死了,就不用承受这么多痛苦了——” 谢呈渊见状疯了般爬起,站起的刹那又重重摔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住手!” 寒光匕首,在风雪中毅然挥下。 第64章 第 64 章 寒光匕首在沈临安眉心前堪堪停下。 “师…父……”沈临安气若游丝,没有去看眉心的匕首,眸光逐渐汇聚,他一遍遍沙哑唤着:“师……师父……” 一滴热泪滑过鬓边。 观玉看着那双蓄了水的眼睛,那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眼眸,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 耳边回荡战场厮杀和那人的临终嘱托: “观玉,抱歉,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怕是做不到了,替我……替我照顾好临安……” “观玉,你和临安都要活下去,活下去……” 记忆里那张满是血痕的面庞逐渐和如今沈临安的脸庞重叠。 ‘咣当’一声,匕首滑落掌心,跌在沈临安身旁。 ‘吧嗒——’ ‘吧嗒——’ 一滴滴热泪砸在沈临安面颊。 “这双眼睛,这张脸,我终究,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沈临安撑起身子坐在地上,观玉伸手轻轻抚摸他面庞,似乎在透过他,看见了其他人。 谢呈渊趴在地上,错愕看着远处,悬着的心暂时放下。 冯怀术像是听见了什么弥天大谎,发丝凌乱,身着艳红衣袍像个厉鬼,跪在地上冲着观玉大喊:“观玉!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和我永生吗!” 什么叫为了让沈临安彻底摆脱狐妖! 明明之前说沈临安不配和狐妖结契,明明观玉一直说只有他才能和狐妖结契! 冯怀术忽然话锋一转,又哭又笑道:“师父,师父你定是认错人了,师父你糊涂了,在你面前的人是沈临安,我才是你的好徒儿啊!”冯怀术一遍遍重复,但是跪在地上却不敢向前一步,从他的角度看去,那是观玉从未给过他的温柔眼神。 “师父,我已经和狐妖结契了,你来看,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我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冯怀术凄声连连,可观玉自始自终都没给过一个眼神。 与此同时,邢白山庄内; 阵法周围满地血水,珩元、晏明和云鹤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水镜前,唯有清酒和竹隐还在拼死抵抗。 为首的黄金面具男已经冲进阵法,清酒踹开挡在自己面前其他黑衣人的尸体,咬牙握紧了手中剑鞘。 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剑光闪烁,很快,清酒竹隐身上又被划开数道伤口,体力不支撑着剑半跪在地。 为首的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杀了他们,再跟随主子进去!” 话音刚落,利剑还没挥下,罡风袭来,给数十名黑衣人迎面重重一击。 只见那人身形似鹤,眨眼间出现在清酒竹隐身前,手上并无利刃,站在风雪里轻轻拂过自己白色胡须,笑道: “好不容易养大的徒弟,可不能让你们下死手啊~~” 竹隐终于松了一口气,云鹤倒在血泊里半眯着眼,咬牙喊了声:“阁老!” “狐妖再次被封印。”沈临安喘着粗气,握住观玉手腕:“师父,现在还有楚氏,你和我们一起去解决楚氏!只要解决楚氏,那我们就还有机会彻底封印狐妖,能让他魂魄彻底消散!” 观玉叹了口气,随即摇摇头:“师父手里的血腥太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临安。” 他忽然环顾四周,察觉到酆都再次有人闯入,连忙将**交给沈临安,告诉沈临安自己得到的消息:“除了我们,还有一拨人一直想要和狐妖结契,临安,无论你后面要做什么,切记,护好自己的命。” 他看了眼不远处已经站起身朝他们走来的谢呈渊,然后定定端详了沈临安许久,像是要把这张面孔深深印在脑海中。 “我不该对你起别样的心思的。” 沈临安对上他的视线,他想告诉观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杀了狐妖。 下一瞬,观玉面庞倏然靠近,在沈临安薄唇上印下一枚稍纵即逝的吻。 沈临安:“!!!师父!” 沈临安还没反应过来,身前掌风袭来,整个人砸进谢呈渊怀中,谢呈渊稳稳搂住沈临安,观玉抬手按下身旁机关,沈临安和谢呈渊脚下一空,跌入暗道。 紧接着,观玉闭眼捻诀,从自己心口处扯出一枚带着血色的傀儡丝,风雪呼啸间,那枚傀儡丝已然化作沈临安和谢呈渊的模样,傀儡看了观玉一眼,随即转身,毫不犹豫离开沈府。 冯怀术面色白得像鬼一般,他亲眼看着观玉抽出带有自己魂魄的傀儡丝,造出了沈临安的傀儡… 酆都,沈府之内一片狼藉,四周死寂一般,直到有一黑衣男子一跃踏入阵法之中。 那人长发束起,黄金面具几乎将整张面孔遮盖,只留眼睛。 男子手搭在剑鞘上,闲庭信步在祭坛和青铜鼎旁走了一圈,踏过脚下已成冰碴的血水,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二人,打趣道: “失败了?” 男子声音闷在面具里,听不出原本声音,能听出嘲讽语气。 观玉胳膊撑在碎石堆中,好不容易站起身,他看向面前男子,一言不发。 “观玉啊观玉,杀了那么多人,我还以为你此次能成呢——”那男子话还没说完,冯怀术像是才看见来人,怔愣片刻忽然大喊出声:“当然能成!我们当然能成!我已经和狐妖成功结契,你别痴心妄想,这世间我就是和狐妖最契合的人!除了我谁都不行!谁都不行!!” 男子视线看向冯怀术,有些不解,但是对冯怀术的话也不敢全都不信,毕竟这两人也献祭了很多人,他悄然拔出腰间佩剑,哼笑一声: “哦?成了?有意思,既然成了,那么,就让我试一试!” 足下劲风起,男人转眼手持利剑来到冯怀术面前,冯怀术没了傀儡丝和普通人无异,跪在原地愕然看着男子,躲都忘记躲。 电光火石间。 另外一个烈焰红衣的男子挡在了冯怀术的面前。 ‘扑哧——’ 热血溅出。 ——一剑封喉。 观玉倒下时,喉间热血涌出,血液中的傀儡丝蠕动片刻便无了动静,他看着漫天风雪,眸子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那一刹那间,他没想那么多,脑子里在想着让冯怀术不要激怒此人,利刃寒光一闪时,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冯怀术半张脸都是观玉喉间溅出的热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血迹,嘴巴一张一合,喉间像是被人攥紧,泪水夺眶而出,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唯有身前躺下的那抹红色极为耀眼。 他怨,他怨极了。 特别是当观玉要杀了沈临安之前说出的那番话,他曾经一直以为,观玉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和自己永生。 他一遍遍向观玉求证,一遍遍让观玉在他和沈临安之间做出抉择。 他现在没了傀儡丝,他还想和狐妖结契,因为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能和狐妖结契,就能完成观玉的心愿,观玉就能只看他一人。 观玉在乎他吗?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用吗? 方才他还想扯住观玉的衣襟大声质问,质问观玉究竟有没有在乎过自己,究竟心里有没有自己,曾经相伴数年的时光里,是否有过一丝真心。 特别是观玉用魂魄造出沈临安傀儡的时候,那具傀儡和真人极其相似的代价就是观玉的命。 他为了沈临安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怀术呢,那他萧怀术呢…… 千言万语无法出声,忽然,他自己释然了,看着面前躺下的观玉,他已经不再纠结什么答案了,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呦,傀儡丝都不动了,看样子观玉本就是将死之人,我只是提前送他上路而已,怎么?沈临安和谢呈渊呢?是他们把观玉伤成这样的?”那男子耸耸肩,看着失神的冯怀术: “你可别怨我,谁知道他非要冲过来替你挡这一剑。” 他饶有兴趣打量冯怀术:“这般不要命地护着你,难道说你还有大用处?”冯怀术根本不像是和狐妖结契的样子,不过…… “**在哪里?交出**,然后跟我走,我能保你一条小命,怎么样?做个交易?” 他用剑尖挑起冯怀术的下巴,冯怀术看了他一眼,别开脸。 “沈临安在哪里,说话,我可没什么耐心跟你耗。” 黑衣人本想将长剑靠近冯怀术脖颈威胁,没想到冯怀术骤然出手,对着自己胸膛掏下,哗啦一声,掏出了自己血淋淋的心脏。 他倒在观玉怀里,将自己跳动的心脏放在观玉身前,如愿以偿地笑了。 他忽然什么都不恨了,此生过的很累,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心交给观玉。 此生演了太多场戏,在人生的最后时候,就让他陪着师父再演一场。 “师……师父。”血从嘴里不断涌出,冯怀术断断续续道:“师父,最后还是只有我陪你上路……” 他看着面前不断飘落的雪花,心里只想着真好啊,初次遇见师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雪夜。 黑衣人看着冯怀术笑着闭上双眸,手里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仔细琢磨冯怀术最后的那句话,只有他陪着?沈临安和谢呈渊跑了? 正思索间,有一下属拼死赶来:“主子!沈临安和谢呈渊已经逃出酆都,他们从阵法踏进邢白山庄,并未恋战,二人现身后直接逃走,我们的人跟了上去!” “主子!外面还来了一个高手!” “浪费我时间!”黑衣人长剑入鞘,转身立马离开了酆都:“**怕是被沈临安带走了!追!” 观玉和冯怀术的鲜血混在一起流淌,缓慢渗入地下。 沈临安被谢呈渊紧紧控制在暗道内,就在观玉和冯怀术的正下方,谢呈渊死死捂住沈临安的唇。 滴答、滴答…… 每一滴血,都落在沈临安的眉心。 第65章 第 65 章 嘀嗒……嘀嗒…… 一柄长剑将胸膛刺穿,鲜血顺着刀刃流淌,观玉看着鬓边发丝泛白的母亲,耳边只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长剑被抽出,母亲应声倒地。 “够厉害的,一个人带着孩子跑到沛城百里开外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男子长剑在妇人身侧擦拭血迹,他扫了眼怔愣跪在地上的观玉,又看了眼后面拿着火把的族人: “带走,让家主处置。” 众人拽走只有七八岁的孩童。 观玉像只任人摆布的傀儡,后来午夜梦回时,他早已看不清母亲的面庞,但是依稀能闻到独属于母亲的血腥味和自己强压下喉间的哽咽、以及火把照耀下那些人裙摆张扬的三足金乌图腾。 大夏、沛城。 观氏数百年来靠暗杀谋生。 只有代代家主明白,观氏还有最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 那便是屠杀远在帝都的沈氏。 上一任家主惨死,新家主继任。 可上一任家主在观氏长大的孩子并没有继承傀儡术,没成为被狐妖选中的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泄露原家主还有一私生子,新家主一声令下,众人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在山林隐居的孤儿寡母。 观玉的母亲原本只是观氏豢养的奴隶,当年原家主醉酒误事,后觉得此事太伤颜面,便给了点银钱将其打发出去。 当观玉那张和原家主七分相似的面庞再次回到府邸,新家主对血脉再无疑心。 新家主抽出匕首在观玉手腕划开一道血口,鲜红血肉外翻,观玉一声不吭,新家主瞧见他手腕间被傀儡丝逐渐愈合的伤口,眼眸中逐渐泛起光亮,那光亮胜过周围所有燃烧的火把。 观玉沉默寡言,修为进步神速,十年如一日,观氏将他培养成万里挑一的杀手,也终于有机会,将他送到沈氏身边。 “等你杀了沈氏继承人,我们再做一场献祭,这样若是你和狐妖结契,你的母亲便可以复活。” 观玉初次在猎场看见沈熠时,耳边一直回荡着家主数十年重复的话语。当时的他看见沈熠不染尘埃的白袍,内心只觉得无比恶心。 他虽有傀儡丝,但傀儡丝力量无形中被沈氏压制,傀儡术巅峰造极时可敛骨吹魂,生死人,肉白骨。 观玉没见过真正的傀儡,他只想拥有这股力量,他只想让自己的母亲活过来。 “呦,沈公子今日好彩头,竟猎了一头棕熊。”众人前来道贺,但沈熠看着棕熊旁跪着耷拉脑袋的观玉,蹙眉道: “我当时只是为了从熊口将此少年救出,这棕熊的皮毛我留下,其余的让大家分了吧。” 沈熠骑在马背上,世家公子眉目俊朗却染了一层阴霾,不知怎的,看见观玉整个血淋淋的臂膀,自己也没了再次打猎的心思。 “那这少年……沈公子要将他带回吗?”身旁有猎场侍从问道。 沈熠握紧缰绳,马匹呼气时呼出热气,听闻此话他不解问道:“为何?” “沈公子有所不知,这批少年本就是此次秋猎给各位公子的诱饵。”侍卫谄媚解释道:“这也是今年新想出来的法子,眼下半日过去,虽死了数十人,但今年公子哥们猎得猛兽的数量确实上涨不少,张员外的公子猎得一头狼,李相的公子猎了两头豹子,还有秦国公……” “——够了!”沈熠脸色铁青,暴喝一声打断侍卫。 “那这人,沈公子不愿意带回?”侍卫瞥了眼沈熠,小声询问。 “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话音刚落,观玉身旁站着的猎场侍卫长剑出鞘,挥刀而下。 ‘铮’一声,太微剑将长剑击落,击得侍卫手掌发麻。 沈熠没想到,猎场竟是一点活路都不想给面前的少年,在许多人眼里,奴隶就是奴隶,是随意可以斩杀的牲口,他握紧缰绳思忖片刻,想起少年和棕熊搏斗时眼眸中的狠戾,做了个决定: “算了,这个人,我带回府。” 观玉没想到,进入沈府是那么地顺利。 家主无数次说沈氏的人多么心狠手辣,多么散尽天良。 观玉已经做好了在沈氏俯首为奴的日子,可他没想到,沈氏的人根本没把他当成奴隶。 沈熠将观玉带回,发现观玉竟是个练武奇才,他身边难得有这么个年龄相仿,身手也不错的人。 后来观玉在沈府,表面上说是沈熠侍卫,但实际上两人更像是兄弟。 林鹿书院观玉也可以随同一起去听学,无论是习文还是习武,观玉都可陪同。 就连书院院长女儿林时秋所做的糕点,只要沈熠有的,也会给观玉捎上一份。 观玉初期还愿意和家主书信往来,时刻监听沈氏动向,但慢慢地,他开始春秋笔法,敷衍了事。 他亲眼见过沈氏傀儡的模样,根本不像家主曾经向他描绘的那般登峰造极,沈氏傀儡术更像是诅咒。 若是母亲变成傀儡的模样…不,他不想这样。 到底是选择听从家主还是选择待在沈府,观玉毫不犹豫选择沈府,他是活生生的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分得清。 沈熠把他当至亲手足,观玉承诺,他定会帮助沈熠想尽办法破除傀儡术的诅咒。 观氏家主察觉观玉异心,但观玉修为深厚,他暂时想不出办法牵制观玉。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林时秋有孕…… 林时秋嫁入沈府,观玉将她当作妹妹一般,她开朗明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 可她怀孕后便梦魇频频。 “狐妖…狐妖……!”林时秋琥珀色眸中尽是红血丝,她握着匕首对准自己孕肚挥下。 连忙赶回府邸的观玉看见这一幕,三魂丢了七魄,冲上去握紧匕首,鲜血顺着匕首滑落,林时秋闻到血腥味,猛地松开了手。 刀口很深,观玉却顾不得疼痛,小声安慰林时秋:“还有几日沈熠就回来,师妹别怕,军营里面事情多,沈熠已经尽快在处理。” 临盆在即,沈熠脱不开身,只能先让观玉快马加鞭从军营回来。 这几日林时秋愈发不稳定,有时甚至想要下毒自杀,幸好被观玉察觉,将那些毒药全部收了起来。 “师兄……我不敢生下这个孩子,我万一生出狐妖来了怎么办,还有不足半月便要临盆…”林时秋紧握着观玉手腕,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沈氏的人都知道狐妖是怎么一回事,可曾经的那些帮沈氏诞下子嗣的夫人也多多少少会梦到狐妖。 但梦魇这般严重的只有林时秋一人。 观玉小心替林时秋抹去泪水:“师妹放心,我绝不会让狐妖伤了师妹的孩子。” 沈临安出生那一日,十月初十,帝都下了数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雪,林时秋难产两天两夜。 看着自己怀中四肢健全的婴孩,林时秋不放心,翻来覆去,确认没有长出狐狸尾巴后,才放声哭了出来。 沈熠喜极而泣,观玉进屋看了眼啼哭不已的婴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良久后走到房门外,抱着剑,守在雪夜里。 他心道:没有观氏的人前来干扰,也没有什么狐妖转世,还好,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观玉可能度过了人生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从前三人出行,如今变成四人出行。 转眼已经是四年后,上巳节灯会,沈熠和林时秋一左一右牵着沈临安,观玉走在他们身后。 沈临安走着走着便不肯挪动步子,他时不时回头看着观玉,像个白糯团子,眼神欲言又止。 “师兄……”林时秋无奈回头看像观玉,观玉会意,上前,手从沈临安腋下穿过,下一瞬将孩子抱在臂弯里。 沈临安性格不像父亲母亲,小小年纪沉默寡言,喜欢黏着观玉,林时秋经常打趣,说这孩子倒是更像他。 沈临安靠在观玉肩膀,沈熠和林时秋在前面买了许多玩意儿给他,不一会儿观玉臂弯里都堆满了风车糖人糕点…… 这般美好恬静的生活若是能多过些时日该有多好。 林时秋的父亲林院长擅医术,在一次几人回书院时,他替临安把脉后大惊失色。 沈熠还活着,按理说沈临安就算是被狐妖选中的人,体内的傀儡丝也不会那么早显现。 可如今沈临安只有两岁,林院长便在他体内探查到了傀儡丝的踪迹。 而且,有两根—— 三人回到沈府翻遍古籍,才找到暂时压制傀儡丝的办法。 沈府上空的阴霾久久不散。 虽然此事和狐妖脱不了干系,但观玉心中始终抱有一丝期望,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他们赶在事情发生的前期破除沈氏的傀儡术诅咒,那么沈临安也会安然无恙。 可终究是观玉太过天真,观氏家主每每飞鸽传书询问沈临安的情况,他都以并未发觉体内有傀儡丝匆匆打发。 军营内突发军情,沈熠和观玉前往处理,林时秋带着沈临安住在书院。 仅仅五日,待沈熠和观玉快马加鞭回来时,整个林鹿书院已经被观氏的人屠杀殆尽。 鲜血染红漫山遍野的枫叶,林鹿书院山脚下的那汪清泉变得猩红,他们二人赶到时看到最后的画面,便是观氏的人从浴血的林时秋怀里抢过沈临安,寒剑穿心而过,林时秋淌在血泊中,再也没了声息。 林时秋倒下时背对着沈熠和观玉,她临死前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赶回。 沈熠冲上前抢回沈临安。 观玉看见那人衣摆刺眼的三足金乌图腾,疯了般冲上前,在观氏族人不可置信,看见没入自己胸膛的长剑,指着他,张口就要报出他名讳—— 第66章 第 66 章 沈临安半边身子淋了热血,眼睫上缀着血珠,杀手没了头颅的身子倒下,刀口处汨汨流着殷红。 那杀手头颅滚在他脚边,瞪大眼珠,嘴巴翕张却无法出声,眨眼间没了动静。 观玉看了眼沈临安,‘咣当’一声,长剑脱了手,低垂着头,耳边听见沈熠哭声,眼睛只死死盯着那人衣角处的三足金乌。 偿命—— 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观氏绝不能再次成为沈氏隐患,此事必须有个了结! 派出的人有去无回,观氏家主正踌躇,准备再派些人前去接应,他们计划不惜一切代价带回沈临安,以他来威胁整个沈氏。 家主正焦灼踱步,门外忽然出现观玉身影。 他数年来为了不露马脚,从未只身回到沛城。 一回来,便带来了个好消息。 “林氏的人死绝,沈熠悲痛难抑,十日后出殡,沈氏各分支家主也会前来,是我们观氏期盼已久的好机会。”观玉坐在厅中,端起茶盏,掀起茶盖撇去浮沫,瞥了眼从上座站起身眸光明亮的家主: “就算不能做局将沈氏的人一网打尽,起码也要将沈临安抓住,他体内,可是有两根傀儡丝。” 两根! “你的意思是。”家主眉眼上翘,语调愈来愈高。 “这么小的孩童,抢过来为我们所用岂不是更好。” 家主眸光炯炯,瞳孔里像是燃着火:“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孩童,是最好控制的,就如他面前的‘观玉’。 观氏虽有傀儡丝,但却一直被沈氏压制,数百年来,观氏无不期望能活成如今的沈氏,在大夏拥有赫赫战功,而不是苟延残喘,靠着杀手营生度日。 “这两日召集家族里所有的杀手,我要告诉你们沈氏府邸以及府邸下方暗道关窍,抓紧时间,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再也没有了。”观玉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起身: “第三日子时,我要看见观氏所有人站在这院中。” 第三日,所有人并未出现在宅邸院中。 观玉迎着阴冷月光,合上大门,拔剑,从北至南,一间间厢房,一百三十七口,杀了个干净。 家主第一日暗中审视观玉,见他非常细致告诉众人沈府暗道地图,并不像有异心的模样,一时被喜悦冲昏头脑,真的将所有族人召回。 可他没料到,观玉在第一日已经暗中给府内所有用水下了毒。 林时秋平日里喜欢捣鼓些毒药,这次他悉数将其搜罗,她造的毒,无色无味,神不知鬼不觉中可要了人的性命。 观玉担心毒不死这些人,特地数着人头抹了脖子,房间内的血流淌蜿蜒直到廊下、院中。 大火燃烧天际,一百三十七口,死得悄无声息。 “你去哪里了?”沈熠哑声开口,短短几日,乌发中几缕银丝格外碍眼,他坐在厅中棺椁前,看向观玉的眼神空洞麻木。 院中一地纸钱,像是飘了一场雪。 “明日下葬?”观玉没有回答,负手站在门外,眼底发酸。 沈熠此刻已经无心去想观玉这几日究竟消失去做了什么事情,他侧目又看了眼观玉,眼窝凹陷,微微颔首。 并不像观玉所说沈氏其他家主都会到场,沈熠吩咐众人不准前来,偌大的沈府,谢绝一切外客。 沈临安从厅内走出,他双眼哭得红肿,看见观玉,想要上前。 观玉朝厅内迈进一步。 只见沈临安像是看见什么景象,踉跄后退,踩到自己衣摆,蓦地跌坐在地。 观玉连忙上前搀扶,只见沈临安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到沈熠身旁。 沈熠抱着他坐到腿上,发现孩子全身发抖,脸埋在他怀中,紧紧攥着他衣襟。 “临安别怕,是观玉小叔叔,不是别人,不是那些杀手,别怕……” 沈熠轻轻拍着临安后背,对着观玉连连摇头: “临安被吓得不轻,恐怕是把你当成杀手,马上就会好了。” 观玉杀人时心思镇定,想起临安方才看他的眼神,莫名惶恐不安。 他站在林时秋棺椁旁,抬起手腕,不经意间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没有血腥味啊,可临安为什么如此害怕。 他回沈府前特地里里外外沐浴清理一番,就是不像让人闻出自己身上的杀戮气息。 观玉转身离开厅内,他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飘洒的纸钱,侧目对着身后沈熠说道: “明日下葬,你在里面陪着师妹,我站在外面守。” 阴风四起,观玉抱着剑倚靠在廊下,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观玉,现在已经是子时,可以帮我去后厨找点吃的给临安吗,这几日他没怎么吃东西,我今晚要一直守着棺椁,临安又不愿意离我一步。” 观玉起身,视线越过沈熠看了眼躲在门后的临安:“我去给你们煮点粥。” 沈熠面容上扯起一抹惨白笑容:“好。” 观玉走到后厨,淘米,下锅,坐在灶台前听柴火毕剥声。 正怅然回想过往总总,忽听‘轰’一声巨响,整个沈府都颤了颤! 那是厅中的方向!难道又其他仇人寻来! 观玉冲到厅前,骇然看见厅内金光闪烁,‘砰’一声,棺盖被掀翻在地,躺在棺椁内的林时秋,蓦然坐起身,睁开一双漆黑瞳孔,毛骨悚然! “沈熠,不能这么做!”林时秋眉心不断没入傀儡丝,观玉拔剑上前想要阻止:“住手!沈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临安在看着你呢!” 沈熠置若罔闻,数日来黯淡的眸光终于有了光彩,他一挥衣袖,整个厅内迸发出金光气浪,观玉被击退,后背撞到石柱,猛然呕了口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他在廊下苏醒,睁开眼刹那间瞳孔紧缩。 ‘林时秋’坐在厅内,在桌前喂沈临安喝粥,厅内哪里还有什么棺椁,院中满地纸钱和林时秋那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庞、漆黑的瞳孔、僵硬的动作,这一切都告诉观玉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观玉你醒了,正好,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我看后厨的粥好了,热一热大家都吃一点。”沈熠朝观玉伸出手,观玉一拳砸向他面庞,那一拳沈熠闪躲不及,反应过来时嘴角都渗出血迹。 两人在院中厮打,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沈临安拽着目前的手,站在廊下。 “沈熠,你懂不懂什么叫入土为安,傀儡术会损人魂魄!”观玉剑尖抵在沈熠喉咙,再向前一寸,便可取他性命。 “我明白,我比谁都明白。”沈熠喉结滚动,眼眶泛红:“可我要留住她,我不能失去她,临安也不能失去她!”他索性扔了手中长剑,闭上眼,仰头道:“观玉,我不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观玉一时语塞,他看向旁边泪流满面的沈临安、神情漠然的林时秋,倏然没了力气,垂手,长剑入鞘。 他看不明白眼前的沈熠,明明二人说好要找到破解傀儡术的办法,可沈熠却将身边最亲近之人做成了傀儡。 当年的他放弃家主所说和狐妖结契后便能复活母亲的妄想。 若是真的怜惜故人,怎么能亲手将其做成傀儡,被做成傀儡的魂魄四分五裂,林时秋现在只拥有生前片刻记忆,就算活了,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 做成傀儡后会神魂不安,若魂魄消散,那这个人便会永久消失在天地间。 他不明白。 观玉转身离去。 半年后; 前方战事告急,沈熠不得不领兵出征。 观玉终究还是回来相助。 夏昭两国大战,沈熠和昭国谢将军对战,沈熠厮杀至洵越山谷时,两方军队已经筋疲力尽,沈熠和谢将军原本打算议和,可他一抬头,才发现事有蹊跷。 漆黑山谷上方不知何时燃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火把照亮将士手下弓弩,可大战前夕,沈熠清点过兵器,此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么多弓弩。 “左氏答应议和之事根本就是缓兵之计!”观玉惊骇,看着从山谷高处被人为推翻的巨石、还有那漫天犹如繁星般朝谷底飞来的火箭: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让我们杀个筋疲力尽,然后将沈氏的人一网打尽!” 洵越山谷,万人尸坑。 左氏的人在山谷外守了十天十夜,确保无一人生还后才离开。 观玉被沈熠护在身下,沈熠的血顺着下颌一滴滴滑落,直到流尽…… 沈熠生命消亡的刹那,观玉体内的傀儡丝悄无声息地开始在体内游走。 等到他跋山涉水回到沈府,沈临安独自守在灵堂,半夜在门外看见个形似鬼魅的身影; 沈临安踌躇踏出门槛,借着月色看清来人,数日来的悲伤情绪终于撕开了个缺口,大哭着朝着观玉奔去。 他教沈临安对外宣称身体孱弱不能唤醒傀儡术,顶着压力一步步摆脱左氏控制。 沈临安不能一辈子用内力压制体内傀儡术,观玉还记得他和沈熠想做却一直没能做成的事情——摆脱狐妖诅咒。 他再次回到观氏,回忆家主和他诉说的观玉其他傀儡氏族的点点滴滴,内心想到一个办法。 若能找到其他傀儡术后人,让沈临安的狐妖移到那人身上,或许可以摆脱狐妖诅咒。 观玉踏遍山川寻找傀儡氏族,终于在他看见沈府新买来的茶盏瓷器时,找到了蛛丝马迹。 沈临安不喜这批瓷器,下人们正准备拿去丢弃。 观玉眼角余光瞥了透白茶盏一眼,竟察觉到莫名阴寒。 顺着瓷器一路查找,几日后,他便站在了另外一城门下,观玉抬头看城门,低声念道: “白、芷、城——” 第67章 第 67 章 白芷城,春楼。 云鬟雾鬓,歌声绕梁。 二楼上房,少年黑纱遮眸,乌发逶迤更显肌肤白皙,手足皆被铁链桎梏,一身绛红薄纱坐在床边,春光若隐若现。 今日听春娘说,又是五日前来过的富商。 少年唇角扯过一抹苦笑,上次那富商前来,将他折磨得两天无法落地,全身上下寻不到一块好肉。 可是谁让他体质特殊,不仅死不了,才五日,身体上的疤痕早已消失不见。 为什么偏他的身体是这样的,恶心。 楼下香艳笙歌像是催命曲,少年心如死灰静待即将到来的那场折磨。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面色麻木,他分辨出是那富商的脚步声。 富商和春娘勾肩搭背,一嘴不三不四走上二楼。 ‘嘣——’ 琴弦断裂,吵嚷声暂停一瞬。 “老鸨在何处。”楼下男声响起,冷漠低沉,和这春楼格格不入:“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天赋异禀的妙人——” “哪来的腌臜狎客!”男子话还没说完,富商站在楼梯处破口大骂:“敢跟老子抢人!”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撒向空中,楼下乱作一团哄抢; “兜里有几个子,自己好好掂量掂——” ‘砰…砰……砰……’ 楼下哄抢金叶子的众人怔愣片刻,随即大叫逃窜,乱成一团。 少年透过黑纱,方才眼角余光感受到一阵刺眼白光,他不明白刚才是什么声音,但没过多久,那阵腥甜恶心的味道通过窗柩飘进房内。 铁链叮当作响,少年猛地攥紧拳头,刚才那是、那是富商头颅落地的声音! 客人四处逃窜,春楼保镖拔剑上前,二楼端坐榻上的少年控制不住地颤抖。 保镖、打手、春娘…他凭着血腥味分辨,死得好!死得好!! 良久,楼下再无骚动,男子长剑入鞘,顺着楼梯,一步步走到少年房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冷风卷着更浓烈的血腥味鱼贯而入。 少年面颊因激动而泛起层层红晕,但下一瞬,寒意涌上脊骨,唇色刹那间苍白。 此人心狠手辣,难道是亡命之徒? 仅仅是为了发|泄来到春楼吗?那用过他之后呢? 少年呼吸一滞,他察觉到男子周身杀意,难道自己今天要葬身于此? 不,他还不想死!! 男子悠然坐到桌旁,看着床榻边抑制不住颤抖的少年,端起茶盏,轻抿了口:“你就是——” “客官别杀我!别杀我!”铁链作响,少年猛地冲过来跪倒在观玉身旁:“您要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我会唱曲,我能伺候您!” 少年不等观玉开口,扯开眸间黑纱,起身拿起身后折扇,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观玉指尖轻轻摩挲茶盏,眸中唯有冷漠。 少年身量纤纤,一双眼睛懵懂纯情,落在这个地方,太容易勾起那些龌龊心思。 他一曲接着一曲,看观玉眸中冷漠从未退却,门外鲜红一片,面前男子虽一身红衣,但能看见衣袍处有暗红血迹。 半盏茶之后,‘吧嗒’一声,手中折扇滑落,少年跪在观玉身旁,泪似滚珠。 “您到底要什么?只要不杀我,萧氏定能拿出大笔钱财来赎人,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萧氏? 观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薄唇紧抿,半晌后开口:“萧氏会来赎你?”他抚摸拴住少年的冰冷铁链:“你想活?” 少年幼时和家中走散,被拐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幼年记忆不全,只记得自己姓萧,每日活下的动力,便是期盼有朝一日萧氏的人能够寻到他。 “我是萧氏走失的大公子,绝无虚言!” 观玉唇角勾起:“做瓷器生意的萧氏?” 少年如见恩人,眸中闪烁泪花,点头如捣蒜。 寒剑出鞘一寸,铁链应声裂开,少年手腕被剑气划伤,但很快鲜血凝固,疤痕消失不见。 观玉见状,转身从门外打手身上扒下衣袍,走进屋内扔给跪地少年 “走,我带你去萧氏。” 朔风寒星,一批枣红骏马呼着热气,站在邢白山庄对面竹丛旁。 萧氏族人白衣蓝袍,进进出出,没有注意到马匹上的二人。 少年翻身下马,赤足踩在碎石子路上,常年不沾地的娇嫩足底被划出几道血口,可少年浑然不觉,一步一个血足印记,走到了邢白山庄门口石狮子旁。 守门的人前来搭话,但少年沉默不语,紧抿着苍白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门内。 守卫以为是什么疯子,连声驱赶。 须臾,少年转身,他蹒跚走到观玉身旁,失魂落魄。 观玉冷笑一声:“如何?可死心?” 少年衣袖间紧攥拳头,指甲插进肉里仍旧不感疼痛,他抬眸,咬紧牙关道:“原来,原来春楼和邢白山庄相隔不过数十里……” 若是有心寻找,怎么会找不到!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恨意。 观玉提起少年,在暗夜中策马离去。 两日后,深夜,邢白山庄大夫人走进儿子萧怀卓书房时,吓得扔掉手中汤羹,白瓷蛊碎片和桂花酪溅了一地。 “怀卓!怀卓!”她颤着手指着站在萧怀卓身旁的男子:“过来!快过来!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萧怀卓不明所以,视线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笑道:“母亲,你怎么了?” 他看向今日在房中教他作画的少年,解释道:“听说是萧氏旁支的族人,孩儿今日找了件萧氏的衣服给他穿,甚是相配呢。” 他起身走到母亲身旁,开心说道:“孩儿一见着他便倍感亲切,像是……”他蹙眉思索片刻:“像是兄长一般,族人不是常说孩儿还有一兄长。” 大夫人面色惊骇:“他就是你兄长!萧怀术,他来索命来了!”她拽着萧怀卓往外跑,刚踏出一步,面前窜出一根银白丝线,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来人!快来人!”大夫人面目狰狞大吼,可整个邢白山庄毫无动静,仔细瞧着站在院门口的小厮,这才发现他们面色痛苦,肢体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邢白山庄外围燃起一圈火,大夫人退回房内,对着面前还在悠然作画的少年不停叩头。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大夫人披头散发,额间血迹滑过面颊:“求你放过怀卓,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是我嫉妒表姐嫁进萧氏,是我不敢为妾,是我下毒谋害表姐,是我掩人耳目将你丢弃!” 她抬起脸,拿起手边碎瓷盏:“一命抵一命!” “家主已死,只要你愿意回来,整个邢白山庄还是你的,我只求你放萧怀卓一条生路!” 当年她还并不知道萧氏秘密,仅为了一己私心便将萧怀术掳走,如今家主已死,萧怀卓体内并无傀儡丝,家族内部都以为是萧怀卓年纪尚小,所以并未在此事上追究。 萧怀术消失这么多年,大夫人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没想到,没想到萧怀术还有活着回来的这一天。 “一命抵一命?”萧怀术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手中毛笔不受控制晕染一大片,他笑道:“你可知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遭遇!” 那无数个被摧残的日日夜夜,那无数次身体被吞噬的瞬间,他脑海里想的都是自己的族人一定会来寻他,一定会!! “大夫人怎么不演了?我幼时记忆虽不多,但大夫人慈爱面容还总是会在我梦中出现呢。没意思,当真没意思。” 萧怀卓面色惨白站在门边,他就算再不明白,也能揣摩个七七八八,当余光看到一抹红色衣袍时,更是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母亲!这个就是前段时间夜晚划伤我手腕的刺客!是他!” 观玉站在门边,指尖一挥,透明傀儡丝将萧怀卓捆绑,再也挪不动半步。 大夫人想要前去相救,但膝盖刺痛传来,垂眸一看,傀儡丝穿过地面、穿过骨肉,将其牢牢桎梏。 观玉带着萧怀术凌空一跃,二人坐在邢白山庄屋檐最高处整整一夜,欣赏山庄内所有人惊恐哀嚎。观玉看见萧怀术眸中冷漠无比,很是满意。 天明时,萧怀术再次走到大夫人面前查看,发现她竟然挣脱傀儡丝紧紧抱着萧怀卓。 萧怀卓虽全身烧焦不成模样,但被大夫人护在怀里,竟还留有一口呼吸。 “杀?”观玉寒剑出鞘一寸,萧怀术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莞尔一笑:“不,我留他一口气,看他能活成什么样。” 二人策马离去,身后是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邢白山庄。 “师父为何要救我。”萧怀术最后看了眼白芷城城门,转头问道。 观玉拿出匕首,伸出手腕划开血肉,热血溅在萧怀术虎口,没多久傀儡丝溢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 “我们是一类人。”他说。 “师父的族人呢?” “杀了。” 言简意赅,萧怀术身形一僵,随即靠在观玉怀中:“他们该死。” 观玉嗤笑一声:“没错。” 二人在曦和城买下个院子,萧怀术在观玉教导下修为进步神速,他原以为这是病,可观玉告诉他这不是病,这是狐妖恩赐,他们二人若是能通过献祭唤醒狐妖,那整个天下将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和师父可以永生,二人生生世世相伴。 每每想到此处,萧怀术便控制不住地战栗。 但当观玉说这世上不止他们二人可以驱使傀儡术之后,莫名的嫉恨涌上他心间。 他只希望这份特殊,独属于他们二人。 观玉时常外出,萧怀术愈发离不开他,很快,萧怀术便发现自己心底对观玉升起一种渴望,欲壑难填。 直到有次观玉失神回来,他褪去衣衫在观玉怀中酥筋软骨时才明白,自己要的远远不止陪伴……远远不止…… 第68章 第 68 章 鹅毛大雪又急又密,刮过耳边来势汹汹,变成可怕尖锐的呼啸。 “临安,临安!”谢呈渊抱着沈临安从暗道走出,沈临安紧蹙眉头,嘴角不停呕出鲜血。 “醒醒!沈临安你醒醒!!” 谢呈渊手足无措,他不停帮沈临安擦拭嘴角血迹,可是那血迹越来越多,根本流淌不尽。 方才在暗道内抱住临安没有让他冲出去,但等那黑衣人一走,沈临安便陷入昏迷。 珩元一行人赶来时,看到谢呈渊抱着沈临安坐在阵法中,身后是观玉和冯怀术的尸体。 “快!珩元!” 一群人围在他们身边,屏息看珩元把脉。 珩元甫一搭上沈临安的脉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立马翻开怀中**最后几页,又拿了沈临安身边的**翻看,声音有些颤抖道: “他体内的傀儡丝在乱窜!现在必须想办法压制……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快速翻看最后几页**和前面内容后,珩元看着谢呈渊: “无须阵法,快!将他带进屋内,我或许能按照**上面的办法替他压制在体内暴乱的两根傀儡丝!” “上面说要用到圣鹿角,谢呈渊,你快马加鞭去药王谷,殿前还有圣鹿!” “珩元!”谢呈渊蓦地紧握珩元手腕,一字一句,咬紧牙关:“珩元!怎么能是或许,沈临安不能有事!我要听你承诺一定能救他!一定!” 那些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衣人修为深不可测,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观玉所造的傀儡是假货,一旦发现,很有可能会再次回来。 时间紧迫! 珩元深深喘了几口气,反握着谢呈渊的手,正色道:“一定!我一定能救他!”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烛火摇曳。 珩元挑灯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具,掀开沈临安的衣襟,**在侧,跟着**上面的指示,先是封住沈临安全身经脉,紧接着用和观玉之前一样的手法,开了一道血口。 傀儡丝游走全身脉络,像是扎了根,珩元额间滑落鬓边,手下动作极稳,一点点带出金色傀儡丝。 清酒和晏明守在门口,云鹤竹隐站在房檐,阁老一手持剑,一手拿着酒瓶站在前方院中的阵法中央,仔细瞧着满地狼藉。 房内时不时传来一声沈临安难以抑制的痛呼。 云鹤心如擂鼓,正想提醒阁老关键时刻不要饮酒,只听‘砰’一声,阁老掌心酒瓶炸开。 所有人眸光凛然,看见阁老身侧那枚扎进阵法的竹叶。 剑鸣声声,长剑乘着杀气而来,阁老眼眸毫无醉意,掌心运气,衣袂翩飞,气浪翻涌卷起满地雪花,击回长剑。 长剑回到黑衣人手中,仅仅一个时辰,假傀儡就被发现! 黑衣人悠然挽了个剑花,周围其他黑衣人跟随而来,他看着面前的老弱病残,嗤笑道:“差点被观玉给骗了,不过,就凭你们几人,怕是没法活着离开,若是乖乖交出沈临安和**,我能饶你们一条狗命,如何?考虑一下?” 与此同时,谢呈渊快马加鞭赶到药王谷,他走到坍塌殿前剁了块鹿角,将鹿角揣入怀中后,转身就要离开。 自从一脚踏出酆都,他这心就根本没平静过。 刚转身,便看见漆黑浓雾中浮现几双猩红瞳孔。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和傀儡从浓雾中走出,谢呈渊没有一丝迟疑,长剑出鞘,将鹿角护好后,冲进迷雾。 “我说了,你们这几个老弱病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面具男持剑一击,将阁老半跪在地的膝盖朝地面下压一寸,随即抬脚,将阁老整个人踹向后方。 “阁老!!”云鹤肩膀又挨了一刀,忍痛踹开面前黑衣人,冲上前接住了阁老。 院中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黑衣人的尸体,清酒等五人护在房门前,脚下晕染一片血迹。 六名黑衣人渐渐逼近,最远的面具男缓慢踱步,收了剑,胜券在握。 “沈临安我就带走了,你们那个小医师你们也别担心,顺手我就杀了,给你们作伴。”面具男笑了几声: “话说你们修为确实不错,待你们死后,我会把你们做成傀儡的,别担心,会让你们死得有意义,为我的大业添砖加瓦。” 晏明撑着剑来到房门口,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最后的阻挡,面具男看到他这一行为,频频摇头。 “呦,怎么?还觉得你主子有生路吗?”他好心提醒道:“我知道你们在等谁,你们在等谢呈渊。” 他摊开手掌,仰天大笑道:“我的人早就来报,谢呈渊被拦在药王谷,那里有我的人、我的傀儡,他没办法活着走出药王谷的。” “就算他能活着走出,你们也绝对不能活着等到他赶来。” 清酒等人面色煞白,他们倏地明白谢呈渊为何现在还未赶到,快马加鞭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给你们留了条生路,但是,”他抬手示意:“你们偏偏选择死门。” 话音刚落,周围黑衣人抬剑准备给所有人最后一击。 千钧一发; 沈临安猛然坐起,朝天喷了口热血后重重躺下。 面具男脊骨寒意涌上,耳边剑鸣铮铮,他提剑转身抵挡,眼角白光一现,利剑刺入骨肉之声响起,一抬眸,对上了双似豺狼般漆黑冰寒的双眸。 “找死!!”谢呈渊暴喝一声踹开面具男,面具男捂住胸前伤口,利剑撑着半跪在地,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谢呈渊这一脚快要震碎他五脏六腑,方才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剑必定刺穿他心脏! 其余黑衣人见状,拔剑冲向谢呈渊,只见谢呈渊身形似鬼魅,眨眼间,六顶人头落地。 面具男见状不妙,在谢呈渊和其余黑衣人交手时转身离开。 屋内的沈临安似乎察觉到了谢呈渊的气息,紧蹙的眉头终于稍有舒展。 谢呈渊没有恋战,冲进屋内掏出泛着流光的鹿角,在紧要关头交给了珩元。 * 珩元帮沈临安封住了体内一根傀儡丝,在沈临安不再受到刺激的情况下,这根傀儡丝绝不会再次生长出来。 沈临安还需用圣鹿角熬制汤药养身,谢呈渊再三思索,还是带着沈临安回到药王谷。 药王谷内还能找出不少药材,加上珩元破解大师兄所造阵法,谷内傀儡已死,浓雾瘴气消散,一行人伤得不轻,对大家来说,确实需要回到药王谷休养。 五日后,沈临安终于睁开双眸。 他全身筋脉像是被打散后重塑,倚靠在床边,听谢呈渊告诉他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 “你伤得也很重吧。”沈临安沙哑开口,他想抚摸谢呈渊眼下乌青,但却没力气抬手。 “不重……”谢呈渊接过珩元递来的汤药:“他们伤得重,现在那几人还不怎么能走动,就几个黑衣人和傀儡而已,能耐我何?来,张嘴……” 苦味涌入口中,沈临安沉睡几日的味觉被唤醒。 放下药碗,谢呈渊立马端起一碗杏仁酪:“不用为我担心。” “是~不用为小世子担心~~” 珩元忽然一手搭在谢呈渊肩膀,手下暗暗施力,看见谢呈渊嘴角抽搐一瞬,笑着又走回桌旁,继续研磨手中鹿角: “谢呈渊,你再迟来半步,咱们可都成了那人刀下亡魂了……” 杏仁酪唇齿留香,沈临安伸手抚上谢呈渊肩膀:“脱了让我看看……” 就算这屋子里满是药味,但是沈临安还是闻到了独属于谢呈渊的血腥味。 谢呈渊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他暂时还不想让沈临安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伤,故意小声打趣道: “晚上给你看……”他瞥了眼珩元的方向:“外人还在呢。” 沈临安:“……” 珩元:“……” “我真服了你们。”珩元起身,拿好研磨器物和鹿角,转身,头也不回道: “小爷我找清酒去。” 吱呀一声,珩元走之前特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一转身,方才勾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他隔门看着沈临安的方向,想起他成功封住一根傀儡丝之后在沈临安心口处看到的恐怖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根傀儡丝已是罕见,可沈临安的心脉处竟还缠了一根红的…… 那也是根傀儡丝吗?珩元当时脑中如五雷轰顶,他想不出那根究竟是什么,像傀儡丝又不像,只是静静缠在心脉上,犯着诡异红光。 谢呈渊当时看到那幅场景时久久不语,面上毫无血色。 两根就够要了沈临安的命,他跟那狐妖纠缠了数百年,第三根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呈渊心如刀绞,他回忆起沈临安晕倒后痛不欲生被傀儡丝折磨的模样,心中呐喊,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彻底摆脱这个诅咒! “难道这一根是独属于沈临安自己的傀儡丝?”珩元封住傀儡丝之后,看向谢呈渊:“金色是融了狐妖魂魄的傀儡丝……” “半年内,沈临安不可受到刺激,最好的状态是他要控制住体内另外那根金色傀儡丝……不要动用那根傀儡丝。”屋外寒风呼啸,珩元低声说道: “半年之后,他若无恙,我可以再次帮他封住另外一根傀儡丝。**上有记载,一次只能封住一根,多了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还好沈临安这么多年一直压制体内傀儡丝,颇有成效,那日傀儡丝虽然暴走,但却未被真正唤醒,想来沈氏那些旁支家主不会察觉异样,等他醒来后,像从前般用内力压制那根金色傀儡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呈渊坐到床边,他看着陷入沉睡的沈临安,轻轻握住他冰凉还沾有血迹的手。 半晌,他缓缓开口: “珩元,第三根傀儡丝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临安。” 珩元一时凝噎,他看着谢呈渊眸中血丝,许久,重重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