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浮生》 第1章 惊变 海平面与天际相接,维多利亚号的嗡鸣声响彻整个海面,滚滚的浓烟飘向天际,如同1926年的世界,各国纷争,化国四分五裂,各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维多利亚号从米国驶向华国恭城,船上的人非富即贵,还有各国人士,倒是不能说鱼龙混杂,也是裙带曲折,笑意中夹杂着波涛汹涌的利益。 沈眠霜坐在甲板的咖啡厅的窗边,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籍,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像一幅油画一样坐在那里。 突然甲板上传来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训斥。 “没长眼睛的东西!知道我这条裙子多少钱吗?” 由于声音过于大,沈眠霜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微微皱起了眉头。透过咖啡厅的透明窗户,他看到了二层甲板上围了很多人。一个身穿艳丽旗袍的年轻女子正对着一名服务生大打出手,不依不饶。周围人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敢上前去解围。 “姐姐,那个女人又开始对服务生大发雷霆了。”沈眠晴从甲板上进入咖啡厅,稚嫩的脸庞上带着愤愤不平,“就因为服务生把酒不小心溅到了她的裙子上,她现在让人家下跪道歉,还扬言要剁他的手。” 沈眠霜听完,又往窗户的另一侧看去。直接那个服务生低着头,眼睛蓄满了泪水。当听到女人要剁他的手的时候,吓得瑟瑟发抖,而那位大小姐依然不依不饶。 她认出了那个是恭城军阀的独生女陈灿灿,是这艘船上最惹不起的人物之一。 “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沈眠霜轻声道,又拿起了手中的书籍看了起来。 “可是姐姐,你在苏国上学的时候,不也常常信奉人人平等吗?为什么现在——”沈眠晴不解地看着姐姐。 “这里不是莫斯科,晴晴。”沈眠霜打断妹妹,“我们这次回国,是为了保全沈家上下几十口人。恭城的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已经很难了。在各位列强和军阀之间周旋,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我们如果继续惹是生非,只会让情况更糟糕。我承认我小时候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我们要认清现实。” 沈眠晴咬着下嘴唇,眼中满是不甘。但还是乖乖的回到了咖啡厅的座位上。,心里依旧有气。 沈眠霜看了一眼沈眠晴,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妹妹气的鼓鼓囊囊的样子,她何尝不感到羞愧呢? 在苏国求学的时候,和同为华谊的同胞们,坐在教室里,热烈的讨论着未来的想象。那个时候自己有一副青年的模样,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这个社会实现平等。 可是当回到国家以后,看到国家的衰败,列强的瓜分,百姓的民不聊生。现实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儿来。更因为父亲缘故需要小心着。 “我出去透透气。”沈眠霜拿起披肩,走出咖啡厅。 沈眠霜踏上了甲板,海风袭来,微微吹动着她的发丝,还有些许咸涩的味道。 趁着海风,陈灿灿撒娇软糯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辰霖,你说这种人该不该剁一只手呢?看着就晦气!” 沈眠霜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看清楚,陈灿灿身边站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之前只看到陈灿灿在甲板上风风火火的娇气样子 ,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身边的这个。 男人身形挺阔,穿着一身质量极好的灰蓝色西装。与周围那些欧美的大腹便便的绅士形成了鲜明对比。黑玉般的头发下,是一张精致到令人无法忘怀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薄唇挺鼻。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凤眼,眼神中透露着锐利的光芒。即使他站在骄纵的军阀千金身旁,依旧是神态自若,并没有半点儿被压下去的痕迹。 “灿灿,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顾辰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他轻轻握住陈灿灿的纤纤玉手,心疼的说道。“你的手都打红了,我看着心疼,这种人咱自己砍了他的手咱都嫌他脏。” 陈灿灿听完立刻软了下来,靠在了顾辰霖的身上,撒娇道:“那你说要怎么处置他嘛?” 顾辰霖看向服务生,眼神瞬间冷了好几倍,并且带有些许的杀气:“还不向陈小姐道歉?糊涂东西,赶紧滚下去,别站在这里招人烦了。” 服务生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的道歉后匆匆跑掉,周围的人见到热闹结束,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渐渐散去。 沈眠霜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心头难免一紧,她看到顾辰霖处理这件事的高效与冷酷,也注意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不是对服务生,而是对正依偎在他怀中的陈灿灿。 就在这时,顾辰霖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上沈眠霜的眼睛。那双眼睛比远看时更加深邃,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沈眠霜感到一阵寒意,不禁感觉到头皮发麻,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眼神——既无绅士的礼貌,也无浪子的轻浮,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野兽般的审视,仿佛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甚至说,沈眠霜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沈眠霜眨了眨眼,移开目光,她感觉到此人不好惹,裹了裹身上的披肩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顾辰霖仍在看着她,甚至嘴里还在哄着怀里的陈灿灿,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姐姐,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晚上沈眠霜回到房间,沈眠晴跟了过来,喋喋不休的向沈眠晴道,“就是和陈灿灿一起的那个。” “嗯。”沈眠霜简短应答,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目光,并不想多谈。“听说他叫顾辰霖,两年前还只是个普通士兵,因为面容姣好,偶然一次救下了大帅的独女陈灿灿。现在已经是陈大帅最信任的参谋了。”沈眠晴压低声音,“船上的人都说,他是靠攀上陈灿灿才上位的。其实啊,就是陈灿灿的男宠。不过他也很厉害,做男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肯定不简单,也有过人之处吧。” “晴晴,小点声,小心祸从口出啊!” “哎呀姐姐,我知道,这不是偷偷跟你说嘛,不过我觉得,这个顾辰霖确实长得很好看,特别是他的眼睛。” 沈眠霜看到沈眠晴有些许花痴的样子,不禁有些许的担忧,但是又想起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人的心计运用,完全可以相信这个人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攀上高位。沈眠霜更感觉到一种危险——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危险。 还有他对陈灿灿的态度,更加感觉这个男人将要做什么大动作。 夜幕降临,海上生明月。 沈眠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白天的场景不断的在他脑中闪回。他睡不着,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 想到这儿,沈眠霜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让海风涌入房间。月光洒在漆黑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非常好看。 只可惜,沈眠霜现在内心惆怅,根本欣赏不了这样的美景。 正当她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重物坠落的声音。 砰! 一个黑影从上方坠落,重重砸在她窗外的护栏上.......沈眠霜惊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那是陈灿灿!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且扭曲的姿势挂在护栏上,双目圆睁,嘴角渗血,显然已经气绝。 “灿灿!” 上方传来熟悉的男声,声音并没有很大。沈眠霜抬头,看到顾辰霖从上层窗户探出身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俊美的面孔没有任何慌乱,反而异常平静。 他的目光先是在尸体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看陈灿灿是否气绝,然后移到了沈眠霜脸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 沈眠霜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看到顾辰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迅速评估局势。不到三秒钟,他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平静转变为玩味。还没等沈眠霜说话,顾辰霖的声音幽幽从上方传来。 “沈小姐,”顾辰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她...她死了...”沈眠霜结结巴巴地说,手指紧紧抓住窗框。 “是的,很不幸,我的未婚妻灿灿失足坠落了。”顾辰霖说着,目光却锐利如刀,似乎暗示着这不是一场意外,“我希望沈小姐现在能保持冷静,不要声张。” 听到这儿,沈眠霜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顾辰霖一直想摆脱陈灿灿,如今在海上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他现在杀了她,又感觉很蠢,陈大帅一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你...”她刚开口,就被顾辰霖打断。 “沈小姐,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想法。我倒是希望咱俩能够合作,毕竟沈家在恭城的金钱实力,不是虚妄。如果不能合作的话...” 顾辰霖的笑意消失,“我不介意船上再出现一次意外。” 沈眠霜感到背后发麻,升起一阵寒意。顾辰霖不仅知道她是谁,还清楚她家族,甚至能在一面之缘的情况下猜出她的情况。这个男人太可怕,识人过于毒辣。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艰难地问。 “很简单。配合我演一出戏,我的未婚妻陈灿灿不小心失足摔死了,你,就是见证者。”顾辰霖冷静地安排着,“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沈眠霜看着挂在护栏上的尸体,陈灿灿扭曲的脊背倒立在栏杆上,死死盯着沈眠霜的方向。又看向顾辰霖那张在月光下俊美而又充满杀气的脸。 她意识到,如果配合他,就等于成了这桩罪行的同谋;但如果不配合,沈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自己的姓名也会交代在这儿。 怎么办,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思想的理智与残酷的现实在这一刻在脑中猛烈碰撞,她感到一阵窒息。 “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沈小姐。”顾辰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子弹上膛,清脆的声音衬得周围更加平静,平静得令人恐惧。 波浪声此起彼伏,海上的月光依然皎洁。沈眠霜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上方的顾辰霖。 月光下,顾辰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早已料定沈眠霜的选择。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第2章 演技 沈眠霜的额尖已经渗出了细汗,她感觉到了她的心脏在胸腔里面狂跳,几乎是要震碎自己的肋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这一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那样漫长,家族的安危,父亲的处境,稚嫩的幼妹.......这一切犹如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中飞速闪过,压垮了沈眠霜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咸腥味的海风吹了过来,压盖住了周围的血腥味,沈眠霜深吸一口气周围的血腥味儿迫使她冷静。 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疼痛让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儿。 她抬起头,对上了顾辰霖的目光,决绝的默认。 顾辰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像是赞赏,又像是嘲讽。 他非常确定沈眠霜一定会答应他。 “很好。”他声音低沉,“那么,沈小姐,开始吧。” 沈眠霜思索片刻,向后退了半步,发出一声凄厉而惊恐的尖叫。 “啊!!!” 这声尖叫撕破了游轮的宁静,叫声凄厉,却也饱含着她内心最真实的恐惧和被迫卷入阴谋的绝望,听起来无比真实。 紧接着,上方传来顾辰霖悲痛欲绝的呼喊: “灿灿!不——!” 他的声音充满着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刺激着沈眠霜的耳膜,与几秒钟前那个要治她于死地的男人判若两人。 沈眠霜觉得甚是可笑,这个男人的演技,登峰造极,让人觉得可怕。 与此同时,两人的叫声引起来轩然大波,开门,询问,脚步此起彼伏在游轮的各个方向响起。 沈眠霜冲了出去,走廊上的人们注意到吓得虚脱的沈眠霜,匆匆涌进房间,只看到挂在沈眠霜窗外护栏上、姿势扭曲、显然已无生息的陈灿灿时,顿时爆发出一片哗然,还有几个女性看到惨状吓得逃出房间,有几个闻不了血腥味的干呕了起来。 顾辰霖也已经从上层房间冲了下来,他扑到护栏边,试图捞陈灿灿的身体,动作急切而慌乱,脸上毫无血色,伸出的手还在不停发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充满了泪水,在月光和陆续亮起的灯光下露出他的痛苦表情。 “灿灿!我的灿灿!”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我刚刚只是转身去拿杯酒……你怎么就……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不好!” 他哭着捶打着护栏,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人设极具深情,活脱脱像失去爱人的痴情人。 “这位小姐,你……你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游轮的船长挤过人群,急切地向房间的主人,向沈眠霜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这才又投向了呆立在窗边,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沈眠霜。 沈眠霜裹紧了披肩,吓得呆愣在原地。随后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的尸体,又指了指上层房间,嘴唇哆嗦着,声音断断续续,却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我听到上面有争吵声……然后,就看到一个影子掉下来……重重地砸在我的窗户上……是,是陈小姐……她……她好像是从上面失足摔下来了……” 她说完,脱力般蹲在地上,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这眼泪里,有真实的惊吓,也有对自己的鄙夷。 紧接着,顾辰霖用力拍打着栏杆,泪流满面,再无任何形象可言,痛苦地摇头:“只是……只是闹了点小别扭,灿灿她脾气急,可能是我说话重了些……她背对着我,靠着护栏……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和她争的!是我对不起她啊!灿灿!” 他再次将脸埋入手中,痛哭失声。 一个英俊、深情的年轻参谋,一个备受宠爱的军阀千金,一场因小别扭引发的意外悲剧,这场戏被顾辰霖和沈眠霜演绎得天衣无缝。 其实更甚者是顾辰霖的演技,真的是痛哭流涕,哭的让人感觉到他的心碎。 沈眠霜在害怕的加持下倒是显得很逼真。 围观的人们脸上露出了同情和惋惜,纷纷安慰着“悲痛欲绝”的顾辰霖,也有人同情地看着“受惊过度”的沈眠霜。 船长指挥船员打开护栏,陈灿灿的脊椎已经被护栏的铁刺扎穿了,整个人像散架一般,船员小心翼翼地将陈灿灿的遗体搬运下来,用白布遮盖。 突然,顾辰霖扑过去,哭着并紧紧抱住尸体,不肯松手,周围人看到这一幕不免动容,那场景任谁看了都要心碎。 最终,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将他与陈灿灿的尸体分离开。 顾辰霖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目光始终追随着被抬走的遗体,仿佛灵魂也随之而去。 人群渐渐散去,低声议论着这场不幸的意外。房间上只剩下海风的呜咽和零星的水声。 沈眠霜只觉得身心俱疲,想立刻回到房间,锁上门,远离这一切。 结果她刚要转身,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冰冷话语没有刚才的一丝悲痛。 “沈小姐的演技,令人印象深刻。” 沈眠霜猛地回头,看到顾辰霖正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颊的泪痕。 他站在阴影里,光亮只勾勒出他半边俊美的轮廓,另外半边隐藏在黑暗中。此时的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满意的看着沈眠霜,哪里还有半分悲伤的情绪。 “比不上顾先生,如此收放自如。不知道你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沈眠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辰霖听完,向前走了几步,逼近沈眠霜,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古龙水味,混合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晚上感谢沈小姐。不过嘛,我们的合作还没有结束。毕竟下了船,我们还需要再应付一个人,还需要我们继续‘精诚合作’。”他的话语轻柔,却字字如刀,架在沈眠霜的脖子上。 “你为什么要杀她?这艘船上谁不知道军阀之女陈灿灿对你情有独钟,杀了她。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有没有好处?我自己最是清楚,沈小姐也不用多问,只需配合我就是了。你放心,等上了岸。少不了你沈家的好处。” 沈眠霜听完,感到一阵窒息。她明白,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和顾辰霖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反抗?揭发?那会立刻将沈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没有把握。 这个男人算计好了一切,他知道沈眠霜的懦弱,为了家人可以忍气吞声,任他摆布。 “我知道该怎么做。”沈眠霜别开脸,不想再看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不劳顾公子一再提醒。希望这次结束,顾公子可以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沈家!我们不会要任何好处,我们沈家,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顾辰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像是在嘲笑沈眠霜这句话。 “很好。不过,别急嘛沈小姐,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毕竟沈小姐貌美如花,冰雪聪明。有此等美人作伴,我也乐在其中。”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岸后,希望你能如同今晚一样精彩。” 说完,他优雅地转身,消失在船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眠霜回到房间,靠在冰冷的窗户边儿上,房间内还有血迹,血腥味弥漫,不禁让她想起陈灿灿的惨状,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此时月亮已经西沉,海面融入漆黑的夜晚,就像此时沈眠霜的处境,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只能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保护家人。 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质问:妥协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她会不会...... 不敢想,她根本不敢想。 顾辰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沈眠霜陷入沉思,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出一个法子,一个两全其美,全身而退的法子。 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三天后,邮轮终于抵达港口。 这三天,沈眠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食不下咽,心力交瘁。沈眠晴察觉到姐姐的异常,但无论怎么问,沈眠霜都只说是那晚的意外受了惊吓。 她不敢将真相告诉任何人,那沉重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怕牵扯到沈家,她不敢赌。 船缓缓靠岸。码头上,黑压压地站着一队士兵,气氛肃杀。为首的一位穿着戎装、身材魁梧、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正是恭城军阀陈大帅。他身边还站着一位面色精干的中年军官,是他的副官李振。 沈眠霜的心沉到了谷底。该来的,终究来了。 第3章 自杀 顾辰霖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更显得身姿挺拔,俊美非凡,但脸上却笼罩着浓浓的悲戚和疲惫,眼神黯淡,仿佛三天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率先走下舷梯,步伐沉重。 沈眠霜带着妹妹,混在人群中下船,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辰霖!灿灿呢?”陈大帅一下子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顾辰霖,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在顾辰霖身后搜寻。 顾辰霖走到陈大帅面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一跪,沉重无比,惊起了码头上的几只海鸟。 “大帅!”顾辰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辰霖……辰霖有负大帅重托!没有照顾好灿灿!灿灿她……她……” 他泣不成声,俯下身,肩膀剧烈耸动。 陈大帅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转为惊愕,继而是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身体晃了晃,旁边的李副官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 “灿灿……她怎么了?你说!” 陈大帅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带着骇人的戾气。 这时,船上的船员抬着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走了下来。 顾辰霖指着担架,痛哭道:“灿灿……三天前的晚上,在船上……失足从窗边坠落……护栏穿透了她的脊椎,已经……已经回天乏术了!大帅!您枪毙了我吧!是我没保护好她!” 他跪着前行几步,抱住了陈大帅的腿,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陈大帅猛地推开顾辰霖,踉跄着冲到担架边,颤抖着手掀开白布一角。 陈灿灿那张经过整理却仍无生气的脸露了出来。 陈大帅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哀嚎:“灿灿!我的女儿啊!”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唰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冰凉的刀锋瞬间抵在了顾辰霖的脖颈上,杀气腾腾: “顾辰霖!我女儿跟你在一起,怎么会好端端地失足坠落?!是不是你害死了她?!说!”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的士兵都握紧了枪,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沈眠霜站在不远处,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看到刀锋已经压入了顾辰霖的皮肤,渗出一丝血痕。 顾辰霖却毫无惧色,他仰起头,任由泪水滑落,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声音嘶哑却清晰: “大帅!我对灿灿的心,天地可鉴!我顾辰霖这条命都是大帅和灿灿给的!我怎么会害她?那晚……那晚我们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争执,她背对着我靠在护栏上,情绪激动……我没想到……没想到护栏……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大帅,是我该死!是我没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悲痛、自责,以及对陈灿灿的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连周围的一些士兵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你放屁!”陈大帅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手腕用力,刀锋又深入一分,“肯定是你!老子早就看出你小子心思深!只有你自己,你有什么证据!” “大帅若不信,可以问当时在场的沈小姐!她就住在下层甲板,亲眼看到了整个过程!” 顾辰霖突然指向人群中的沈眠霜。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眠霜身上。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浑身冰冷。 沈眠晴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吓得脸色发白。 陈大帅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眠霜:“你说!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沈眠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跪在地上、脖颈淌血却依旧“深情无悔”的顾辰霖,又看看暴怒如狮、痛失爱女的陈大帅,再想到远在家中等候审判的父亲……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微弱,重复着那晚的谎言:“我……我听到上面有争吵……然后,看到陈小姐……失足掉了下来……砸在了我的窗台上……” 她的话,给顾辰霖的剧本加上了最“可信”的旁证。 陈大帅死死盯着沈眠霜,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沈眠霜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大帅!”顾辰霖再次开口,声音充满了决绝,“灿灿走了,我独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无法消除您的疑心和悲痛。 今日,我就以死明志,证明我对灿灿的一片真心,也去向灿灿赔罪!”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顾辰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掏出一把精巧的配枪,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码头上空回荡,惊起一片飞鸟。顾辰霖身体猛地一震,鲜血瞬间从他左胸的军装下渗出,他看着陈大帅,脸上露出一抹解脱般的、凄然的微笑,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辰霖!”李副官惊呼一声,冲了过去。全场死寂。 沈眠霜惊骇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 他……自杀了?为了证明清白,殉情?就这么死了?不可能!那个心思缜密、阴狠狡诈的男人,怎么会用这种决绝却看似“简单”的方式结束一切? 不对!绝对不对! 他倒下的姿势……虽然逼真,但似乎……太过于控制了? 陈大帅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握着刀,愣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辰霖,眼神复杂。 愤怒、悲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大帅!辰霖他!”李副官探了探顾辰霖的鼻息,急声道,“还有气!快!快叫车送医院!也许还有救!” 陈大帅猛地回过神,看着胸口不断涌出鲜血、面色迅速苍白的顾辰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挥手下令: “快!送最好的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就算死也要我亲自杀,为我的灿灿陪葬。” 无论如何,顾辰霖当众“殉情”的举动,极大地动摇了他的怀疑。 如果顾辰霖真的心里有鬼,怎么会毫不犹豫地自杀明志?这更像是一个悲痛过度、无法自证的痴情人士。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将顾辰霖抬上早已等候的汽车,疾驰而去。陈大帅看着女儿的尸体,老泪纵横,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在李副官的搀扶下,带着陈灿灿的遗体,也迅速离开了。 热闹的码头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围观人群的议论纷纷和无尽的唏嘘。 沈眠霜站在原地,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清醒。 妹妹沈眠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姐姐,那个人……会死吗?” 沈眠霜没有回答。她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顾辰霖会死吗? 不,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会。那精准的左胸一枪,那恰到好处的“还有气”,那李副官及时的反应……这一切,太过巧合,像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苦肉计。 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消陈大帅的疑心,甚至可能……以此换来更大的信任和同情。 这个男人,对自己都如此狠绝。他用鲜血和濒死,为自己铺平了通往权力顶端的最后一段路。 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么“殉情未遂”的他,将成为陈大帅心中对女儿用情至深、可托付重任的“忠臣”,甚至可能因为这份“愧疚”而获得比以往更大的权柄。 而自己,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这个被迫的同谋,已经彻底被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顾辰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对她和沈家的巨大威胁。 他知道她看穿了部分真相,但他更知道,她不敢说出去。 沈眠霜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原本以为上岸后就能暂时摆脱这个噩梦,却发现,这只是更深噩梦的开始。 她假意的配合,在顾辰霖绝对的实力和狠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是,就这样认命吗?就这样成为一个阴谋家的傀儡,永远活在恐惧和妥协中?不。 沈眠霜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看着远处海平面上起伏的波浪,沈眠霜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顾辰霖有他的阴谋算计,她也有她的坚持和智慧。 这场被迫开始的危险游戏,还远未结束。 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个漩涡中,找到一条生路,为了沈家。 她拉起妹妹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晴晴,我们回家。” 我一定要保下沈家,一定! 第4章 交易 沈眠霜和沈眠晴坐上了自家的汽车,往家的方向去了。 沈家的宅邸坐落在城西,是一处闹中取静的中氏院落,虽不及往日门庭若市,但依旧透着书香世家的底蕴与雅致。 沈眠霜和妹妹沈眠晴的归来,让冷清了些时日的宅子添了几分生气。 母亲早早等在门口,见到两个女儿,未语泪先流,紧紧将她们搂在怀里。 父亲沈文渊站在厅堂前,虽竭力保持着一家之主的沉稳,但微微颤抖的手和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晚膳异常丰盛,都是姐妹俩爱吃的菜。 饭厅里灯火通明,碗碟轻碰的声音夹杂着母亲关切的询问和沈眠晴劫后余生般的叽叽喳喳。 沈眠晴刻意避开了船上不愉快的事件,只挑了些异国风土人情和旅途趣闻来说,逗得母亲不时展露笑颜。 沈眠霜安静地吃着饭,感受着这久违的、几乎让她落泪的温暖。 家的气息,父母关爱的眼神,妹妹天真烂漫的笑容,这一切都让她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小口喝着汤,听着妹妹讲述,偶尔附和一句,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霜儿,这趟回来,路上……还顺利吗?”父亲沈文渊放下筷子,目光温和,落在了沈眠霜身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长女眉宇间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远胜于旅途劳顿应有的程度。 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母亲和妹妹也停下了动作,看向沈眠霜。 沈眠霜的心一缩,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 船上那个血腥的夜晚,顾辰霖那双冰冷威胁的眼睛,码头上那声枪响……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她抬起眼,对上父亲关切的目光,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还……还好。”她垂下眼睑,避开父亲的视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是有些累,海上风浪大,没太休息好。” 她的回避和那一瞬间的失神,没有逃过沈文渊的眼睛。 他心中疑虑更深,但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终究不忍心在饭桌上逼问,只是叹了口气,温声道: “回来了就好,先好好休息几日。家里的事,有爹在。” 沈眠霜轻轻“嗯”了一声,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父亲所谓的“家里的事”,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如今,这利剑之上,又缠绕上了顾辰霖这条毒蛇。 她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温馨的晚餐氛围下,暗流涌动。 恭城中最昂贵的私立医院,顶层特护病房。 顾辰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即使是在病中,这张脸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惊。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却是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气息。 医生对守在外面的陈大帅和李副官汇报: “奇迹!真是奇迹!子弹距离心脏只有0.1毫米!顾参谋真是福大命大!但……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毫无求生意志,拒绝进食进水,这样下去,恐怕……” 陈大帅眉头紧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三天了,顾辰霖醒来后,除了喃喃呼唤“灿灿”,便是沉默,喂到嘴边的水和流食都被他拒绝。 这副情痴模样,倒是做不得假。 他推开病房门,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李副官默默跟在身后。 顾辰霖缓缓睁开眼,看到陈大帅,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躺着!”陈大帅声音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却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大帅……”顾辰霖开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灿灿……让我随她去吧……” 他说着,眼角滑下泪来。 “放屁!”陈大帅低吼一声,但看着顾辰霖这副模样,怒火又化为了无奈的悲痛,“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子,灿灿在天上能安心吗?” 顾辰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不断滚落: “大帅,您不知道……灿灿她……她前几天还跟我说,等回了恭城,要亲手给我绣个新的荷包……她说我总在外面跑,旧的那个磨坏了……她那么怕针线的人……”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大帅的身体猛地一震。女儿确实最近在偷偷学绣花,手上扎了不少针眼。顾辰霖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他的心上。 “她还说……说大帅您年纪大了,脾气又躁,让我以后多顺着您,帮您分担……” 顾辰霖泣不成声,“她说……她就我们两个最亲的人了……” 陈大帅的老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一生杀伐果断,只有这个女儿是他的软肋。 顾辰霖的话,句句戳中他心中最痛、最柔软的地方。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哭声。李副官在一旁默默垂首,递上手帕。 良久,顾辰霖挣扎着,不顾陈大帅的阻拦,竟强撑着滚下病床,虚弱地跪倒在陈大帅面前,因为动作剧烈,胸口的纱布瞬间渗出血迹。 “大帅!”他仰着头,脸上泪水和汗水混杂,眼神却异常坚定,“灿灿不在了,我本该死……但灿灿的话,我不能忘!求大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替灿灿尽孝!灿灿在天上看着,她一定希望她最爱的两个人能互相扶持,而不是一个悲痛离去,一个孤老终身!” 他字字泣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辰霖自知出身微贱,配不上做您的儿子……但求大帅,允许我以后,像儿子一样侍奉您!我顾辰霖在此发誓,此生必视大帅如生父,竭尽所能,光耀门楣,绝不负灿灿所托!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陈大帅看着跪在脚下、伤口崩裂、鲜血染红病号服却目光灼灼的年轻男子,心中巨震。 他年事已高,只有一女,如今女儿惨死,后继无人。 手下虽众,但派系林立,各有心思。顾辰霖能力出众,这两年帮他处理了不少棘手事,对自己和女儿也确实尽心,至少表面如此,更重要的是,他毫无根基,除了依靠自己,别无选择。 此刻他这番“肺腑之言”,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提供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一个有能力、且因“愧疚”和“感情”而被牢牢绑定的继承人。 李副官适时上前,低声道:“大帅,辰霖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他对小姐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这或许也是小姐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啊。” 陈大帅沉默了很久,病房里只剩下顾辰霖粗重的喘息声。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弯腰,亲手将顾辰霖扶了起来,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起来吧……”陈大帅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苍凉,“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干爹’吧。” 顾辰霖顺势起身,紧紧握住陈大帅的手,泪如泉涌,激动得语无伦次:“干爹!干爹!辰霖……辰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看着陈大帅,眼神里充满了“孺慕”和“重生”的感激,然而在低下头的一瞬间,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快得无人察觉。 顾大帅走时,李副官回头看了一眼顾辰霖,两人对视,会心一笑,这次的合作,需要李副官的支持,顾辰霖打了一手好算盘。 这几天倒是很平静,沈眠霜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生活,但码头上那声枪响和顾辰霖倒下的身影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她借口给妹妹买新出的洋装料子,出门散心,也想打探一下外面的风声。 刚走到一家绸缎庄门口,两名穿着黑色短褂、神色精悍的男子便拦住了她。“沈小姐,顾公子有请。” 其中一人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眠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反抗,默默地点了点头。 汽车驶入那家熟悉的私立医院,直达顶层。病房外守卫森严,但看到她由那两名黑衣人引领,并未阻拦。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顾辰霖半靠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胸口依旧缠着绷带,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但依旧透着病态的苍白。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阅,听到开门声,抬起了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沈眠霜时,闪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光彩。 “沈小姐,请坐。”他放下文件,声音比码头时有力了许多,但依旧有些沙哑。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眠霜没有坐,她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清冷的目光直视着顾辰霖,开门见山: “顾先生果然命大,0.1毫米,真是算计得精准无比。” 恭城的报纸把这个事情报道了出来,沈眠霜看到都震惊了,不过也确实印证了她的想法,顾辰霖根本不想死。 顾辰霖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直接,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沈小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当然懂。”沈眠霜语气平静,却带着锐利。 “你根本没想死。那一枪,是你精心设计好的。你知道那个位置不会立刻致命,你知道李副官一定会第一时间‘救’你。你更知道,你这番‘殉情’的戏码,加上事后恰到好处的悲痛和表忠心,一定能打动痛失爱女、后继无人的陈大帅。” 她顿了顿,清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恐怕已经不止是顾参谋了吧?” 顾辰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恼怒,反而笑意加深,眼底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打量着沈眠霜,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罩浅米色开司米披肩,未施粉黛,容颜清丽绝伦,如同雨后天际的一抹冷月。 那份冷静和敏锐,与她看似柔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沈小姐,”他轻轻鼓掌,动作优雅,即使病中也不失风度,“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都善于观察,懂得算计。” “我和你不一样。”沈眠霜断然否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我不会用别人的性命和感情作为垫脚石。” “哦?”顾辰霖轻笑,带着几分戏谑,“那沈小姐那晚在船上的配合,又算什么?为了家族利益的……明智抉择?” 他刻意放缓了“明智抉择”四个字,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沈眠霜的神经。 沈眠霜的脸色白了一分,手指在身侧悄然握紧。 看到她细微的反应,顾辰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喜欢看她清冷面具出现裂痕的样子,这让他有一种掌控的快感。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慵懒而危险,“沈小姐,你猜对了很多,但有一点,你说错了。” 沈眠霜蹙眉:“哪一点?” “陈大帅承认我,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表演,或者李振的帮腔。” 顾辰霖的目光变得幽深,“更重要的是,我出身底层,在恭城毫无根基。 对他而言,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干儿子’,比那些盘根错节的老部下更容易控制。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又怕刀柄握在别人手里。而我,恰好是那把看起来最容易掌控的刀。” 他毫不避讳地剖析着这**裸的权力逻辑,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沈眠霜心中凛然。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处境和价值有着清醒到可怕的认识。 他不仅狠,而且极其理智。 “你就不怕我给你散播出去,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我,还有那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沈眠霜压下心头的寒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只是为了向我炫耀你的成功?还是再次警告我守口如瓶?” 顾辰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滑过沈眠霜的身姿,掠过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最终定格在她清冷而倔强的脸上。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他欣赏她的美貌,更欣赏她冷静外表下的聪慧和韧性。摧毁这样的高岭之花,或是让她为自己所用,都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挑战。 “炫耀?警告?”顾辰霖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一种病后的沙哑,却磁性十足,“不,沈小姐,你误会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尽管伤口让他动作有些滞涩,但那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眠霜,像是猎手锁定了猎物。 “我只是觉得,”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像沈小姐这样聪明又美丽的人,困在沈家那个即将倾颓的笼子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想说什么?”沈眠霜警惕地看着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顾辰霖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深邃如潭: “我想和沈小姐,谈一笔……真正的交易。” 第5章 邀约 沈眠霜的脊背瞬间绷直,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 交易?与虎谋皮,她能付出什么代价? 又能得到什么?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清冷的眸子对上顾辰霖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警惕: “顾先生,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可谈。” 顾辰霖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他慵懒地靠回枕头,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那节奏不紧不慢,却仿佛敲在沈眠霜的心上。 “沈小姐何必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困境,以及你能得到的好处,再下判断不迟。” 他微微侧头,窗外的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陈大帅认了我这个干儿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他年老多疑,现在肯用我,不过是看中我无根无基,像一把没鞘的刀,用着顺手,也容易丢弃。 他身边那位李副官,面上帮我,心里却巴不得我早日出错,他好取而代之。” 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我这位置,看着高,底下却是万丈悬崖。” “这与我何干?”沈眠霜不为所动。 “自然有关。”顾辰霖目光锐利起来,“我需要钱,需要一条稳定、可靠的渠道,购置一些……陈大帅和李副官都不知道的‘私产’。” 他刻意加重了“私产”二字,意指军火。“沈家是恭城数一数二的商贾世家,虽近来式微,但人脉、渠道犹在。 最重要的是,”他盯着沈眠霜,眼神灼热,“你们沈家,现在和我一样,急需靠山,或者说,急需一条能让你们在恭城重新站稳的船。” 沈眠霜心头巨震。他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要将沈家彻底绑上他的战车,用沈家的财富和人脉,为他积累暗中抗衡甚至反噬陈大帅的资本! “你为什么非要杀陈灿灿?”沈眠霜突然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她活着,以陈大帅对她的宠爱,你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何必走这条险路?” 顾辰霖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沈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他止住笑,眼神骤然变得幽深而残酷,“活人的心思是会变的。今天她可以爱你入骨,明天就可能因为另一个更会讨她欢心的男人而弃你如敝履。 她活着,我永远只是‘陈小姐的丈夫’,是依附于她的存在。陈大帅或许会因为女儿而给我权势,但绝不会将核心的权力交到一个‘外人’手里。”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只有她死了,而且是为我‘殉情’而死,我才能彻底变成陈大帅‘失去爱女后唯一的精神寄托’,一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一切的‘自己人’。 死人的爱,才是永恒不变的,才是最完美的枷锁,能牢牢锁住活人的心和……权力。” 沈眠霜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她看着顾辰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只觉得那完美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温度的魔鬼。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所谓爱他的人狠,甚至能将“爱情”和“生命”都冷酷地计算成权力的筹码。 “你真是个魔鬼……”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与厌恶。 顾辰霖对于她的评价不以为意,反而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那磁性的嗓音如同恶魔低语: “沈小姐,这个世界,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沈家如今的处境,难道还不够让你明白吗?与其等着被别人吞噬,不如……先学会如何拿起刀。” 顾辰霖站了起来,朝着沈眠霜走了过去他靠得很近,沈眠霜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那股独特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这种距离让她感到极度不适,想要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在她脸上流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对猎物的兴趣。清冷如她,倔强如她,聪慧如她,在他眼中,仿佛是一件亟待征服的、极具挑战性的珍宝。 “我不会和你做这种交易。”沈眠霜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斩钉截铁地说,“沈家就算再落魄,也不会沦为他人敛财的工具,更不会与虎谋皮!” “话别说得太满,沈小姐。”顾辰霖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回去好好想想。想想你父亲鬓边的白发,想想你妹妹无忧无虑的笑容,再想想……你们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未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他挥了挥手,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期待在不久的宴会上,见到你。” 沈眠霜几乎是逃离了那间病房。直到坐上来时的那辆汽车,远离了医院,她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顾辰霖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的心头——“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 她厌恶他的理论,却又无法否认沈家正面临的残酷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沈眠霜没有再收到任何来自顾辰霖的消息,仿佛医院那场对峙从未发生。 她努力让自己回归正常生活,陪伴母亲,教导妹妹,偶尔翻阅从俄国带回来的书籍,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理想主义文字,此刻读来却带着一丝讽刺的苍白。 父亲沈文渊似乎也察觉到女儿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霜儿,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爹说,天塌下来,有爹顶着。” 这样的话让沈眠霜既温暖又心酸。父亲顶着的天,已经布满了裂痕。 这天傍晚,一家人正在用膳,管家福伯拿着一封烫金的请柬,神色恭敬又带着几分诧异走了进来:“老爷,夫人,陈大帅府上派人送来的请柬。” “陈大帅?”沈文渊一愣,放下筷子,接过请柬。沈家虽是富商,但与手握兵权的陈大帅素无深交,尤其是在沈家被调查的风口浪尖,收到这样的请柬,实在蹊跷。 他打开请柬,仔细阅读,眉头越皱越紧。 “老爷,怎么了?”母亲担忧地问。 沈文渊将请柬递给夫人,语气带着困惑:“陈大帅三日后在府邸设宴,说是为了庆贺……认了干亲,特邀我沈家赴宴。” 他看向沈眠霜,“霜儿,你在船上,可曾听说什么?陈大帅何时认了干亲?又为何会邀请我们?” 沈眠霜的心猛地一沉,来了。她接过母亲递来的请柬,那华丽的纸张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看着上面“顾辰霖”三个字以“义子”的身份出现在邀请函上,只觉得刺眼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在船上时,是听说了一些。陈小姐不幸身亡后,顾……顾参谋悲痛欲绝,险些殉情,被救回来后,陈大帅感念他对陈小姐的深情,便认了他做干儿子。” 她避重就轻,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 “竟有此事……”沈文渊沉吟道,眼中疑虑未消,“即便如此,我沈家与陈大帅并无交情,他这请柬……” “父亲,”沈眠霜放下请柬,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沉重,“或许,这不是交情,而是……信号。” “信号?”沈文渊不解。 “沈家近来处境艰难,陈大帅此时递来橄榄枝,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在外人看来,都是一种姿态。” 沈眠霜缓缓分析,心中却明镜似的清楚,这绝非陈大帅的本意,而是顾辰霖开始落子了。 他要拉沈家下水,将这艘看似即将沉没的商船,牢牢系在他的贼船之上。 “若我们不去,便是拂了陈大帅的面子,恐怕日后在恭城更难立足。若我们去……”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沈文渊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未尽之语。去,就可能被卷入军阀的漩涡;不去,则可能立刻招致报复。 这是一场鸿门宴,请柬就是战书,也是诱饵。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沈眠晴看看父亲,又看看姐姐,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文渊沉默了许久,看着手中那封烫金的请柬,仿佛有千斤重。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请柬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认命:“准备一下吧,三日后,我们全家赴宴。” 沈眠霜的心随着父亲的话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难回头了。 顾辰霖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俊脸在她脑海中浮现,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猎食者,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第6章 噩梦 那场噩梦来得异常清晰,带着血腥的黏腻感。 沈眠霜梦见沈家大宅火光冲天,昔日雅致的亭台楼阁在烈焰中哀嚎崩塌。 家仆们惊慌失措地奔跑,却被无形的子弹一个个击倒,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 她看见父亲沈文渊倒在书房门口,眼镜碎裂,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卷书。母亲伏在父亲身上,背心一个狰狞的血洞,仍在汩汩冒着温热。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像一缕游魂般穿过燃烧的回廊,来到后院。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妹妹沈眠晴,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已怀有身孕,正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向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哀求。 “辰霖……求求你,放过我姐姐,放过我们沈家……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那个身影背对着沈眠霜,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线凌厉。 他缓缓转过身,正是顾辰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月光下,他的笑容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伸出手,近乎怜爱地抚摸着沈眠晴的脸颊,声音低沉悦耳:“晴晴,你姐姐不听话,这是她应得的。” 然后,在沈眠霜撕心裂肺的无声呐喊中,他掏出了那把熟悉的、精巧的配枪,对准了沈眠晴的额头。 “不——!” 枪声响起的同时,沈眠霜终于冲破桎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黑暗中,她大口喘息,梦境中的惨状历历在目,妹妹临死前绝望的眼神,顾辰霖那冰冷的温柔……一切都那么真实,让她四肢百骸都泛着寒意。 她紧紧抓住胸口的睡衣,布料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门外传来沈眠晴带着睡意的、焦急的敲门声,“你做噩梦了吗?” 沈眠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 她努力平复呼吸,沙哑地回道:“没……没事,晴晴,只是做了个噩梦,你去睡吧。” 她不能让妹妹看到自己这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就在她惊魂未定,沉浸在噩梦的余韵中无法自拔时,沈眠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姐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慕荛哥哥回来了!” 慕荛……林慕荛? 沈眠霜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黑暗中骤然照进一束光。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赤着脚便跳下床,一把拉开了房门。 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沈眠晴身边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灰色长衫,肩上背着简单的行囊,面容清俊,眉眼温润,正是与她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的未婚夫——林慕荛。 他显然也是连夜赶回,眼底带着疲惫,但在看到沈眠霜的瞬间,那疲惫便被浓浓的惊喜和担忧取代。 “霜儿!”林慕荛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却依旧是她记忆中最温暖、最安心的语调。 “慕荛……”沈眠霜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在见到这个人的刹那,土崩瓦解。 她再也抑制不住,像一只受惊的蝶,扑进了他的怀里,泪水瞬间决堤,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林慕荛被她这不同寻常的激动和脆弱惊住了,随即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住。 他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剧烈颤抖,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时那样,柔声安抚:“没事了,霜儿,我回来了,没事了……” 他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混合着他独有的、清淡宁神的檀木香气,这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沈眠霜,如同最有效的安定剂,一点点驱散了她从梦境带来的冰冷和恐惧。 她埋首在他胸前,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仿佛只有这里,才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港湾。 沈眠晴看着相拥的两人,抿嘴笑了笑,懂事地悄悄退开了。 “你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沈眠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还带着哭腔,“不是说还要半个月才能结束南方的学业吗?” 林慕荛用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爱怜:“我接到家里的电报,说伯父处境不好,你们也提前从俄国回来了。我放心不下,就跟教授请了假,连夜坐车赶回来了。” 他仔细端详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眉头紧锁,“你瘦了,也憔悴了。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刚才做噩梦了?” 他的关切如此真诚,如此纯粹,让沈眠霜的心如同被温水浸泡,却又因无法言说的秘密而更加酸楚。 她该如何告诉他,她所经历的远不止是船上的“意外”?她该如何向他描述顾辰霖那个魔鬼,以及那场将她拖入深渊的交易? 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仿佛一松手,这短暂的温暖就会消失,重新坠入那个冰冷的噩梦。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无伦次:“我……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林慕荛将她重新搂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叹息般承诺:“我回来了,霜儿。别怕,一切都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 他的话语如同最坚定的誓言,在这寂静的夜里,给了沈眠霜莫大的慰藉。 她闭上眼睛,暂时将顾辰霖、将阴谋、将家族的危机都抛在脑后,只想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安稳里。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温馨的一幕,尽数落入了门外一双冰冷的眼眸中。 沈宅大门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车窗玻璃摇下一半,露出顾辰霖线条完美的侧脸。他不知在这里停了多久,像是蛰伏在夜色中的猎豹。 他原本是来处理一些“事务”,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到了沈宅。 或许是想看看那只被他惊扰的、清冷孤高的天鹅,在巢穴中是否依旧不安。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戏码。 他看着沈眠霜穿着单薄的睡裙,不顾一切地奔出来,扑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看着她在他怀中颤抖、哭泣,那是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脆弱与依赖。 看着那个叫林慕荛的男人,如何温柔地拥抱她,安抚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顾辰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搭在车窗沿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那是嫉妒,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占有欲和被冒犯的暴戾情绪。 他认得那个男人,林家的独子,一个只会读死书、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 “公子,还……需要请沈小姐出来吗?”前座的属下感受到后座骤然降低的气压,小心翼翼地询问。 顾辰霖缓缓收回目光,升起了车窗,将外面那幅刺眼的“恩爱”图景隔绝。 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眼中跳动着幽暗的火光。 “不用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开车。” 引擎发动,汽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顾辰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黑暗中,沈眠霜扑入林慕荛怀中的画面,和她那双带着惊惧与厌恶看着自己的清冷眸子,反复交错。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财富、权力、地位……包括人。 沈眠霜,你越是抗拒,越是试图逃离,越是展现出对另一个男人的深情……就越能激发我摧毁和占有的**。 你以为找到了避风港?殊不知,这只会让游戏变得更加有趣。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你这只高洁的白天鹅,终将折翼,落入我的掌中。 第7章 纠缠 夜色如墨,沈宅书房内的灯光却亮至深夜。沈眠霜将归国后的一切,包括船上那场致命的“意外”、顾辰霖的威胁、医院里的交易,以及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请東,尽数告诉了林慕荛。 她压抑得太久,声音带着颤抖和哽咽,仿佛要将所有恐惧和委屈都倾倒出来。 林慕荛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震惊与难以置信交织在他温润的眼眸中。 他紧紧握住沈眠霜冰凉的手,试图给她力量,但自己指尖的微颤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军阀……杀人……威胁……”林慕荛喃喃道,他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学子,何曾接触过如此黑暗血腥的权谋世界?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霜儿,这太危险了!顾辰霖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他既然盯上了沈家,绝不会轻易放手。”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清俊的脸上满是忧惧:“恭城已是龙潭虎穴,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离开,立刻就走!” 他看向沈眠霜,眼神急切,“我听说南南岛局势相对平稳,洋人势力也大,陈大帅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们去那里避避风头!” 沈眠霜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中反而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决心: “我和你想的一样。父亲这几日已经在暗中清算资产,变卖一些不易携带的产业。等准备妥当,我们就举家悄悄离开恭城。” “好!好!”林慕荛连声应道,重新坐回她身边,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霜儿,别怕,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等到了南岛,我们就结婚,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再也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他的承诺如同温暖的壁垒,将外界的风雨暂时隔绝。沈眠霜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安心。 檀木的清香萦绕在鼻尖,驱散了噩梦带来的阴霾。或许,逃离真的是唯一的生路。 夜幕降临,陈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尽管心中万般不愿,沈家一行人还是准时出现在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上。 沈眠霜刻意低调,只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素净旗袍,未戴任何首饰,墨玉般的长发简单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脂粉未施,脸色在华丽灯下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添一种我见犹怜的清冷气质。与宴会上那些珠光宝气、争奇斗艳的女眷相比,她像一株误入浮华场所的空谷幽兰。 沈眠晴则恰恰相反,年纪尚小,对潜在的危机浑然不觉,穿着一身娇嫩的粉色洋装,像只快乐的蝴蝶,很快便与一群年纪相仿的千金小姐们嬉笑玩闹在一起。 沈父沈母强撑着场面,凭借多年积累的交际手腕,与各路宾客周旋寒暄,试图从中捕捉一丝对沈家有利的信息,或是探寻离开的契机。 沈眠霜始终心神不宁,目光在人群中并未发现顾辰霖的身影。 她暗自松了口气,或许他忙于应酬,无暇顾及她。寻了个借口,她悄悄退到连接花园的宽敞阳台上,渴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缓解内心的窒闷。 阳台远离大厅的喧器,只有朦胧的壁灯洒下暖昧的光晕。 夜风拂过,带来花草的清香。沈眠霜倚着雕花栏杆,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心中盘算着离开的计划,只盼这场宴会尽快结束。 然而,她刚刚放松警惕,一只手臂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猛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力道之大,几乎将她勒断。 另一只大手紧接着捂住了她的口鼻,带着皮革和烟草的冷冽气息,将她所有的惊呼都堵在了喉咙里。 “呜—!”沈眠霜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却被那股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拖离栏杆,重重按在阳台内侧厚重的罗马柱上。冰冷的石柱硌得她背脊生疼。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的、带着一丝戏谑的警告,那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顾辰霖!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不想让你父母妹妹,还有你那心上人,今晚一起死在这里,就乖乖别喊。” 顾辰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却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沈眠霜瞬间停止了挣扎,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 顾辰霖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阳台回荡,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 “沈小姐今晚真是··…素净可人。”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转,最终定格在她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前。 “听说沈小姐年纪轻轻,就已有了未婚夫?”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和怒意,“就是那个姓林的?不知道……他在床上,能不能侍候得好你?” 这露骨而侮辱性的话语让沈眠霜羞愤交加,脸颊瞬间烧红,却又因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屈辱的“鸣呜”声。 顾辰霖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捂着她嘴的手微微松开些许,另一只原本揽着她腰的手,却开始不安分地上移,灵巧而粗暴地解开了她旗袍领口的第一颗盘扣。 “不…”沈眠霜刚获得刚获得一丝喘息,微弱地抗议,却被他更用力地按在柱子上。 第二颗,第三颗……他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很快,月白色旗袍的襟怀被扯开,露出里面同色的丝绸衬裙,以及一小片莹白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晚风吹过,那片裸露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沈眠霜屈辱得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拼命扭动,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试图推开他,却如同蚍蜉撼树。 顾辰霖俯下身,俊美无俦的脸在朦胧光线下如同堕落的阿修罗,他无视她的抗拒,猛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侵略性和 惩罚的意味,带着烟草淡淡苦涩和他本身强势的气息,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纠缠、吮吸,甚至啃咬。 沈眠霜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暴虐的亲吻,缺氧的感觉让她头脑发昏。 顾辰霖利用身高的绝对优势,一条腿强势地挤入她的双腿之间,将她牢牢禁锢在他与冰冷的石柱之间,动弹不得。 他空闲的那只手,在她身体上肆意游走,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她剧烈的颜抖和温软的曲线。 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如同点燃的火种,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阵战栗和难以言喻的羞耻。 当他的手越过腰线,逐渐向更下方、更危险的区域探去时,沈眠霜彻底慌了。 那种即将被彻底侵犯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不再挣扎,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沾湿了顾辰霖的手指和手腕。 顾辰霖动作一顿。他感受那水深时湿息。 拓起头,有到身下的女人如同被风雨摧残的梨花,长发凌乱,衣襟散开,露出小片诱人的春光,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总是清冷倔强的眸子紧闭着,长睫湿漉漉地颤划充满了破碎感和无声的哀恸。 他眼底翻涌的暗火似乎被这泪水浇熄了些许。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失去了支撑,沈眠霜腿一软,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被扯开的衣襟,试图遮蔽那片裸露的肌肤,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不住地抽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阳台低回,充满了无助与屈辱。 顾辰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掌中无力逃脱的猎物。 他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略带轻佻地挑起她满是泪痕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哭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带着一丝嘲讽,“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沈小姐。既然同坐一条船,就该有点‘自己人’的觉悟。给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他指尖微微用力,捏得她下颌生疼,“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沈眠霜被迫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愧疚,只有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占有欲。 她想骂他、想质问他,但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泣,一个字也说不出。她从未受过如此对待,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看着她愤恨却又无力反抗的眼神,顾辰霖似乎终于满意了。他松开手,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可能沾染的血迹或是她的泪水,动作优雅却却透着残忍。 “收拾好自己。”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军装,仿佛刚才那个施暴者与他无关,“宴会还没结束,别让人看出什么……·…不该看的。”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下阳台,重新融入了那片觥筹交错的浮华之中。 阳台上,只剩下沈眠霜一人。夜风似乎更冷了,吹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她死死拽住脖颈处的衣料,指节泛白,泪水无声地流淌。 她艰难地、颤抖着手,一颗一颗地将被解开的盘扣重新扣好,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衣襟可以扣拢,但被强行撕开的尊严,被粗暴侵犯的恐惧,以及那唇上残留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看着楼下灯火辉煌、笑语喧阗的大厅,那个恶魔此刻想必正衣冠楚楚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而她却在这里,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逃离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和迫切。 第8章 邀约 沈眠霜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盥洗室。 "砰"的一声,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合上,将外面宴会厅的喧嚣与浮华隔绝开来。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 ]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触及她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 [ ] 她双手撑在镜前,胸脯剧烈起伏,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潮红、发丝微乱、眼底翻涌着惊惧与愤怒的自己。 [ ] 顾辰霖身上那混合着烟草与高级古龙水的侵略性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后背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冷静,沈眠霜,你必须冷静。"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命令。 不能被那个魔鬼搅乱心神,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颤抖着手打开手包,取出粉盒和口红。 镶着珍珠的粉盒盖子几次都差点从湿滑的掌心滑落。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柔软的粉扑好几次都未能均匀扑上她发热的脸颊和颈项。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一点点遮盖掉那不正常的红晕和被他气息拂过后的敏感痕迹。 当拿起那支正红色的口红时,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还残留着他霸道气息的唇,忽然想起顾辰霖那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薄唇,想起他靠近时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热度……一种强烈的屈辱和愤恨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沈家?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只想守护家族的平安,为何要卷入这肮脏的权力倾轧? 她恨! 恨他的不择手段,恨他的阴狠算计,更恨自己此刻的无力与被动。 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一个手握权柄、心思缜密的恶魔面前,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如此苍白。 杀了他?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出,却又迅速被她自己掐灭。 她连近他身都难,何谈刺杀?沈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都系于她此刻的隐忍。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倔强地仰起头,拼命眨眼,将那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哭,沈眠霜,你不能在这里倒下。她对着镜子,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 她用指尖蘸取一点冰凉的口红,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唇形,那鲜艳的红色,如同战士出征前涂抹的油彩,是她此刻唯一的盔甲。 终于,她补好了妆,除了眼底残留的一丝微红和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表面上看去,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举止得体的沈家大小姐。 她整理了一下旗袍的褶皱,将那被顾辰霖碰触过的后背布料捋平,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重新走进了那片衣香鬓影之中。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姐姐,你没事吧?去了这么久,脸色还是不太好。" 沈眠晴立刻迎了上来,关切地挽住她的手臂,小声问道,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眠霜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拍了拍妹妹温热的手背,那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感到一丝慰藉: "没事,只是有点闷,透透气就好了。"她无法将盥洗室里的崩溃与恐惧,将顾辰霖那令人作呕的触碰说出口,那只会让天真烂漫的妹妹徒增烦恼,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危险。 就在这时,宴会厅前方的舞台上,陈大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话筒前。 他拍了拍手,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诸位同仁,好友,感谢今日赏光!" 陈大帅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老态和不易察觉的悲伤,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痛楚,"小女灿灿不幸罹难,老夫心痛如绞,每每思之,肝肠寸断……" 场下响起一片唏嘘同情的低语。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然,幸得苍天垂怜,并未绝我陈氏之路,留给我一个重情重义、能力出众的好儿子!" 他说着,伸手将站在他身侧的顾辰霖拉到了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显露出十足的器重。 聚光灯瞬间打在顾辰霖身上。他已经换了衣服,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卓绝,鹤立鸡群。 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对"亡妹"的悲伤与对"义父"的恭敬沉稳,他微微向台下鞠躬,姿态优雅从容,无可挑剔。 "今日,借由此宴,老夫正式宣布,收顾辰霖为义子,入我族谱,视若己出!望诸位日后,多多照拂,鼎力支持!" 陈大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荡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各种"恭喜大帅"、"贺喜辰霖兄"的恭维和祝贺。 顾辰霖站在台上,沐浴在众人的注目与掌声中,嘴角噙着一抹谦逊又自信的弧度,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沈眠霜身上。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喧嚣、灯光、人群瞬间褪去,化为模糊的背景。 沈眠霜感到一道冰冷而黏腻的视线牢牢锁住了自己,如同蛛网缠身,无法挣脱。 她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势在必得,像是一个猎人在欣赏已经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猎物。 他嘴角那抹笑意,在沈眠霜看来,充满了戏谑与嘲弄。她心中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她没有回避,而是强迫自己抬起下巴,用同样冰冷的、带着厌恶与无声警告的目光回敬过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雪中傲然的寒梅。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弥漫开硝烟的气息。 一个得意张扬,步步紧逼;一个隐忍倔强,寸土不让。 顾辰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更深的、玩味的笑意,仿佛很享受她这带着刺的抵抗。 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才缓缓移开,转向其他方向,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沈眠霜却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艰苦的仗,后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贴身的旗袍内衬似乎都有些潮湿。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平复那颗狂跳的心。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顾辰霖的下一步行动,会如此直接而恶毒,精准地击向她最柔软的肋部。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响起,舞池开放。不少绅士淑女相携步入舞池,衣袂飘飘,笑语嫣然。 就在这时,顾辰霖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无视那些试图与他攀谈的男男女女,径直向她们姐妹走来。 沈眠霜的神经瞬间绷紧,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她下意识地将妹妹往身后挡了挡,用自己的身体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警惕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抗拒。 顾辰霖却在她们面前站定,目光饶有兴致地掠过如临大敌、面色冰寒的沈眠霜,最终落在了她身后、正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又羞涩地张望的沈眠晴身上。 他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迷人的笑容,微微躬身,优雅地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 "沈二小姐,方才见您天真烂漫,舞姿定然优美。不知陈某是否有这个荣幸,邀您共舞一曲?" 沈眠晴显然没料到这位刚刚被宣布为陈大帅义子、英俊非凡、成为全场焦点的顾公子会越过姐姐直接邀请自己,她愣了一下,随即脸颊飞上两抹鲜艳的红云,像熟透的苹果。 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面色凝重、眼神阻止的姐姐,又看了看眼前这只骨节分明、充满邀请意味的、属于权势新贵的手,少女的羞涩与虚荣,以及对这梦幻场景的憧憬,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最终,她怯生生地、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雀跃,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了顾辰霖等待的掌心。 "我……我愿意。"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表达了她的选择。 "晴晴!"沈眠霜低呼一声,想要伸手拉住妹妹,却已来不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辰霖轻轻握住妹妹的手,带着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瞬间煞白的脸,那眼神里充满了**裸的挑衅与嘲弄。 看,你珍视的、想要拼命保护的,我轻易就能触碰到,甚至让她心甘情愿。 他牵着晕乎乎的、脸颊绯红的沈眠晴步入舞池,留下沈眠霜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心如坠冰窟。 她看着舞池中,顾辰霖彬彬有礼地引导着妹妹,他高大俊朗,风度翩翩,她娇小活泼,笑靥如花,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幅郎才女貌、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只有沈眠霜知道,那优雅的舞步之下,那温和的笑容背后,潜藏着怎样致命的毒牙和冰冷的算计。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痛苦,让她屈服,通过伤害她在乎的人。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 顾辰霖并未将沈眠晴送回脸色苍白的姐姐身边,而是顺势将她引到了主位的陈大帅面前。 "干爹,您看沈二小姐,天真可爱,这活泼爽利的劲儿,是不是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顾辰霖笑着对陈大帅说,语气自然亲昵。 陈大帅原本有些意兴阑珊,沉浸在丧女的悲痛和对未来的思虑中,闻言抬起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因为跳舞而脸颊红扑扑、眼神明亮、带着几分羞涩又几分大胆的沈眠晴。 少女那未经世事的天真烂漫,那毫不做作的洒脱举止,那充满生命力的鲜活气息,恍惚间,竟与他记忆中女儿灿灿年少时、还未被骄纵脾气掩盖的活泼影子重叠了几分。 他心中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带着伤感的怜惜与恍惚。 "像……是有点像那股子活泼劲儿……"陈大帅喃喃道,眼神有些迷离,不禁对着沈眠晴多问了几句家常,语气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多大了?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沈眠晴受宠若惊,却也落落大方地回答着,声音清脆,偶尔露出娇憨的神态。 这一幕落在周围有心人眼里,自然又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解读。 不少人暗自思忖,这沈家二小姐,怕是要走运了。 沈眠霜远远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迅速冻结了她的血液。 顾辰霖这一手,不仅离间了她和妹妹,更是将天真无邪的晴晴直接推到了陈大帅的视线里,推到了这权力漩涡的最中心! 他是在为后续控制沈家,增加更多、更牢固的筹码! 而晴晴,却浑然不觉,只当是遇到了欣赏自己的贵人与……可能的心仪对象。 宴会终于在一种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沈家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一名陈府的仆人却过来传话,恭敬地对沈父沈母道: "沈老爷,沈夫人,顾公子说与沈二小姐相谈甚欢,甚是投缘,邀二小姐一同乘车去江边兜风,欣赏一下恭城的夜景,稍后会亲自安全送二小姐回府。" 沈眠霜闻言,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父母,眼神里充满了急切与阻止。 沈父沈母显然也有些意外和犹豫。 沈父眉头微蹙,似乎觉得于礼不合。但沈母看了看不远处正与几位权贵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顾辰霖,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期待、显然十分向往的小女儿,心中那点隐秘的攀附心思和对"好姻缘"的期盼占了上风。 她低声对沈父道:"老爷,这位顾公子,如今是大帅跟前第一得意人,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他看着对晴晴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欢,年轻人出去走走,有仆从跟着,也不算太逾矩。若是晴晴能……对我们沈家也是好事。" "不行!母亲!"沈眠霜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和恐惧而有些尖锐,她抓住母亲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沈母微微吃痛,"天色已晚,晴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跟男子外出?这……这于名声有碍!而且……" 她想说顾辰霖绝非良善之辈,却碍于场合和无法解释的消息来源,硬生生咽了回去。 "姐姐!"沈眠晴却有些不乐意了,她还沉浸在刚才被英俊公子邀请跳舞、又被大帅另眼相看的兴奋与甜蜜中,嘟着嘴,带着几分撒娇和不满。 "顾公子是正人君子,就是带我出去看看夜景而已,很快就回来的!他都保证了!你就别扫兴了嘛!" 最终,在沈眠晴的坚持和父母那一点点对权势的敬畏与攀附心思下,沈眠霜苍白无力的反对被无声地驳回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欢天喜地、含情脉脉地看了顾辰霖一眼,然后跟着陈家的仆人离开,坐上了顾辰霖那辆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那一刻,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吞噬。她独自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心头的彻骨寒意。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沈眠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同一座逐渐失去温度的雕塑,指尖冰凉。 父母已经回房休息,似乎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甚至可能还在憧憬着与陈家联姻带来的好处。 只有她,清楚地知道那夜色掩盖下可能发生的龌龊与危险。 临近午夜,沈宅的大门才终于被敲响。 沈眠霜像被惊醒的兔子,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几乎是冲了过去,猛地拉开门。 沈眠晴回来了,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和兴奋的光彩,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沉浸在甜蜜中的气息。 她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最新款的洋装、精致的镶钻小皮鞋、昂贵的法国香水……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姐姐!你怎么还没睡?你看!顾公子给我买的!" 沈眠晴献宝似的将东西展示给沈眠霜看,语气里满是甜蜜的炫耀,她转了个圈,裙摆飞扬,"他带我去看了江景,江上的渔火可好看了!还去了新开的那家最高级的西餐厅吃了宵夜,那里的牛排和蛋糕可好吃了……他……他还……" 她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脸颊飞起更浓的红霞,羞答答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眼波流转,春意盎然。 沈眠霜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还怎么了?" 她几乎能猜到答案,却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他亲了我的脸颊……"沈眠晴声如蚊蚋,却掩不住那份初次体验亲密接触的悸动与甜蜜,"他说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纯洁又可爱,让他感觉很放松,很开心……他还说,以后会常带我出去玩……" 沈眠霜看着妹妹那完全沉浸在虚假浪漫与糖衣炮弹中的不谙世事的脸庞,看着她眼中对那个魔鬼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好感,一股巨大的绝望和酸楚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妹妹未来可能面临的被利用、被抛弃的痛苦与毁灭,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魔鬼处心积虑的、冰冷的算计! 她却无力阻止,甚至无法将血淋淋的真相说出口,那会瞬间摧毁妹妹此刻所有的美好幻想,可能带来更无法预料的后果。 "姐姐,这个给你。"沈眠晴从一堆华丽的礼物中,拿出一个包装格外精美雅致的点心盒子,塞到沈眠霜手里,脸上带着纯然的笑容。 "这是顾公子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感谢你今晚的款待。" 她重复着顾辰霖的话,浑然不觉这"款待"二字所包含的讽刺与深意。 "他还给爹娘也带了礼物呢!顾公子真是体贴周到!" 说完,沈眠晴便抱着自己那堆"战利品",像一只被喂饱了糖浆的、快乐的云雀,哼着刚才舞池里的旋律,脚步轻快地蹦跳着上楼回房了,留下满室飘散的香水味和沈眠霜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点心盒。 客厅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沈眠霜一个人,以及手中那个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盒子。 那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她僵硬地拿着盒子,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逃离了某种极其危险的境地。 她颤抖着手,像是拆解一枚炸弹般,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华丽的包装。 里面是几样做工极其精致的西式点心,马卡龙、歌剧蛋糕、水果塔,宛如艺术品。但在这些色彩诱人的点心旁边,赫然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与点心包装格格不入的、素白的纸条。 果然……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示好"。 沈眠霜的心脏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她屏住呼吸,仿佛那纸条上附着剧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拿起那张纸条,展开。 上面是用钢笔写就的、力透纸背的、属于顾辰霖的独特笔迹,带着一股凌厉张扬的气势。 写的并非什么机密要事,而是一首简短却露骨的情诗,字里行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占有与侵略性的**: 月下惊鸿影,清霜凝玉肌。 金屋藏娇客,长夜锁雀啼 诗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更小的、却更加清晰决绝的字,写着明确的时间与地点: 今晚凌晨三点,花园紫藤架下,不见不散。 "啪嗒。" 纸条从沈眠霜彻底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昂贵柔软的波斯地毯上,那素白的颜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刺眼得如同讣告。 她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床沿,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是无边的、沉沉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恶魔,已经彻底撕掉了伪善的面具,迫不及待地,要收紧他的绳索了。 而那首充满暗示与威胁的情诗和这深夜的、不容拒绝的邀约,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不仅抵在了她的咽喉,也将她最后一点试图周旋、试图寻找出路的希望,彻底斩断。 夜色,深沉得令人绝望。 第9章 刺杀 午夜三点的钟声,仿佛还在沈宅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沈眠霜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薄呢长衫,如同夜色中的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花园。 夏夜的露水沾湿了她的鞋尖,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空气中弥漫着夜来香浓烈到近乎糜烂的香气,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搅得她心绪不宁。每靠近紫藤花架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冰凉一片。 紫藤花早已过了盛放的季节,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片,在朦胧的月光下投下大片浓重的、扭曲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而阴影之下,果然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福特轿车,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车窗紧闭,反射着惨淡的月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沈眠霜在离车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这时,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顾辰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月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削薄的唇线。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如同有实质,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心仪已久的猎物。 “很准时,沈小姐。”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上车。” 他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下达了指令。 沈眠霜抿紧了唇,没有动。 她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盛满了戒备与抗拒。 顾辰霖似乎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怎么?怕我吃了你?还是……沈小姐想在这里,与我月下谈心?”他语气里的戏谑和暗示让沈眠霜胃里一阵翻涌。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她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逼仄,瞬间被顾辰霖身上那混合着烟草、古龙水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强势的气息充斥,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她刚坐稳,甚至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深蓝色丝绒包裹的精致小盒子,就被顾辰霖随手甩到了她腿上,动作随意得像丢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送你的。”他目视前方,重新升上车窗,发动了引擎,声音平淡无波。 沈眠霜垂下眼帘,看着腿上的那个蓝盒子。丝绒的质感细腻,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打开了小巧的搭扣。 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圆形的、乳白色的瓷质香膏。 盖子内侧,手绘着一株清雅的茉莉。她打开盖子,一股清幽纯净的茉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冲淡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男性气息。 茉莉……她最喜欢的花。 他怎么会知道? 沈眠霜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被窥探、被拿捏的不适感油然而生。她“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将那缕幽香隔绝,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冷声道:“顾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辰霖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闲适,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觉得适合你,就买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馈赠。 沈眠霜不再说话,将那个蓝盒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座椅上,如同划清界限。 她不再看窗外,而是直视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段道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顾辰霖侧头瞥了她一眼,月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情绪难辨:“到了就知道了。” 他卖了个关子,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期待的意味。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城区,道路逐渐狭窄颠簸起来,路灯也变得稀疏昏暗,最终彻底消失。 只有汽车的前灯,像两把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蜿蜒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静小道。 路两旁是高大的、黑黢黢的树木,枝叶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沈眠霜的心随着车辆的深入,一点点沉下去。她不知道顾辰霖究竟意欲何为,这种未知加深了她的恐惧。 她紧紧攥着旗袍的下摆,指节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眠霜几乎要被这压抑的沉默和未知的目的地逼疯时,车子终于减速,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土路,最终在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院墙是低矮的土坯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里面斑驳的痕迹。木质的院门歪斜着,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锁。 顾辰霖熄了火,拔下钥匙,推门下车。他没有立刻去开锁,而是站在车外,点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沈眠霜犹豫了一下,也推门下车。 夜风带着乡野间特有的草木清香和凉意吹来,让她因为紧张而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环顾四周,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顾辰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碾灭,然后才走到院门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同样有些年头的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回头看了沈眠霜一眼:“进来。” 沈眠霜迟疑地迈过门槛。院子不大,有些许杂草,显然久未打理。正对着的是一排三间的瓦房,中间的柳树在风中簌簌作响。一股陈旧、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顾辰霖没有解释,径直走向中间那间屋子,推门而入。 沈眠霜跟在他身后,借着月光,看到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一个土炕,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 “会做饭吗?”顾辰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眠霜一愣,没明白他这跳跃的思维,下意识地回答:“……会一点。” “会做什么?” “阳春面。”这是她在俄国留学时,因为吃不惯当地食物,自己摸索着学会的,最简单,也最能在寒冷异乡慰藉肠胃的食物。 顾辰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驱散一些霉味。 “那就请沈小姐,帮我做一顿饭吧。”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棂,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眠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深夜将她劫持到这荒郊野外的小院,就是为了让她做一碗面? 她压下心头的荒谬感和怒气,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我做完,你能放过我吗?以后不再纠缠我和我的家人?” 顾辰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渗人。 他踱步走到沈眠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上流连。 “那要看我的心情。”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沈眠霜猛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插进口袋。 “厨房在旁边,灶台和基本的调料应该有。我去收拾一下。”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里间。 沈眠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鼠,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而无力。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旁边的厨房。 厨房比正屋更加破败,土砌的灶台上落满了灰,一口大铁锅也锈迹斑斑。 好在角落里堆着一些干燥的柴火,碗柜里竟然真的找到了未开封的盐和一小罐猪油,还有一小捆有些干瘪但尚且能用的青蒜。 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开始动手清理灶台。 她在俄国时,为了省钱和适应口味,确实经常自己动手,但生火这种活儿,却从未亲自做过。 那时有公共厨房,或者使用简单的煤油炉。 她回忆着看别人生火的样子,将柴火塞进灶膛,又找到一盒受潮的火柴,费力地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簇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凑近灶膛里的引火物。 然而,火苗舔舐着潮湿的柴火,只冒出一股浓烈的、呛人的黑烟,丝毫没有燃起的迹象。她不甘心,又凑近了些,用力吹气,试图让火旺起来。 结果,“轰”的一下,一股更大的浓烟猛地从灶膛口反扑出来,瞬间将她笼罩。 “咳咳……咳咳咳……”沈眠霜被呛得眼泪直流,连连后退,不小心绊到了脚下的柴火,发出一声低呼:“哎呦!” 几乎是同时,里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辰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厨房,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怎么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蹲在地上、捂着口鼻咳嗽不止的沈眠霜。 她白皙的脸颊上蹭了好几道黑灰,眼泪汪汪,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落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有种异样的娇憨与可爱。 顾辰霖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随即,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起初还是压抑着的闷笑,后来索性放开,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不同于他平日里那种带着算计和冰冷的笑,而是真正发自肺腑的、愉悦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眠霜本来就被烟呛得又羞又恼,见他不仅不来帮忙,反而笑得如此开怀,顿时气结。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嗔怒地瞪着他:“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这一瞪,带着平日里绝无仅有的娇嗔味道,配上那张小花猫似的脸,更是让顾辰霖觉得有趣至极。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 “沈大小姐,”他语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伸手,似乎想替她擦掉脸上的黑灰,沈眠霜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他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她,眼神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原来也有你不会的事情。” “我不会生火很奇怪吗?”沈眠霜没好气地反驳,用手背胡乱擦着脸,结果越擦越黑。 顾辰霖看着她笨拙的动作,摇了摇头,站起身:“起来,一边待着去,我来。” 沈眠霜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站起身,退到厨房门口,看着顾辰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然后熟练地清理掉灶膛里那些潮湿的、没燃起来的柴火,重新挑选干燥的细柴,架成中空的形状,又找了些干草做引火物。他划燃火柴,动作稳健地将火苗送入柴草中心,然后俯下身,对着灶口轻轻吹气。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底层生活磨砺出的、与他那身昂贵西装格格不入的粗粝感。火光渐渐亮起,映红了他俊美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因为用力而抿紧的薄唇,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阴鸷冷漠,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眠霜怔怔地看着他生火的过程,看着他被火光勾勒出的、带着力量感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面? 是那个在游轮上冷静布局的凶手? 是那个在码头上演技精湛的“痴情种”? 是那个在宴会上步步紧逼的权势新贵? 还是眼前这个,会在破旧小院里熟练生火的……普通人? 顾辰霖似乎察觉到了她专注的视线,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侧过头,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带着一丝戏谑:“怎么?沈小姐看我看得这么入神,难道是……爱上我了?” 他轻佻的话语瞬间将沈眠霜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现实。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窘迫,随即化为冰冷的疏离:“顾公子想得美。我心里只有慕荛一人,此生不变。” “林慕荛”这三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方才那一点点诡异的、带着温情的氛围。 顾辰霖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眼神瞬间沉郁下来,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将柴火塞进灶膛,动作带着一股莫名的戾气。 火苗“轰”地一下窜得老高,映得他半边脸明明灭灭,轮廓冷硬。 很快,火生好了,锅也热了。 顾辰霖直起身,看也没看沈眠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灰色手帕,直接扔到她怀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把脸擦干净,脏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出了厨房,回到正屋。 沈眠霜拿着那块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的手帕,愣了片刻,心中只觉得这男人脾性真是乖张难测,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用力擦了擦脸,将那手帕嫌弃地丢在一边的水缸盖上,开始专心做饭。 水烧开,下面,调味,烫熟几根青蒜苗……动作虽然生疏,但步骤却清晰。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清汤白面、点缀着翠绿蒜苗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简单的食物,在这荒凉的小院里,竟散发出一种格外诱人的香气。 沈眠霜将面端到院子中间那个小小的石桌上。夏季的恭城,入了夜便凉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闷热,也吹动了院中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辰霖从屋里走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坛酒和两个粗陶碗。 他在石桌旁坐下,看了一眼那碗卖相朴素的阳春面,拿起筷子,挑了一箸,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面条软硬适中,汤底清澈却带着猪油和酱油混合的咸鲜香气,简单的味道,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顿了顿,又吃了几口,然后放下筷子,抬眼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沈眠霜,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讶异:“没想到,沈小姐还有这般手艺。” “面吃完了,顾公子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能放过我吗?”沈眠霜不想与他有多余的交流,只想尽快得到一个答案,离开这个让她不安的地方。 顾辰霖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酒坛,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浑浊的、散发着浓烈气息的米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液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下。他放下酒碗,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眠霜,那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沈小姐,为何总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味地只想躲避我?我就如此让你厌恶?” 沈眠霜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顾公子觉得自己是值得让人亲近的人吗?你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对你一片痴心的未婚妻都可以杀害。与你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为何不能躲?” 她的话尖锐而直接,像一把刀子,试图划开他伪装的平静。 顾辰霖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嘲讽。他又喝了一口酒,才缓缓道: “沈小姐出身富贵,自幼锦衣玉食,自然可以高高在上地评判他人阴鸷、狠辣。你可知道,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如同蝼蚁的底层,想要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需要付出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沈眠霜,看向了遥远而黑暗的过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不想像野狗一样,被人随意践踏,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臭水沟里。我想站着,体面地站着,呼吸一口不被别人掌控的空气。这有错吗?”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但话语里的沉重与决绝,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沈眠霜的心上。 她愣住了,看着他被月光笼罩的、带着几分落寞和孤寂的侧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眼中如同魔鬼般的男人,内心深处,竟藏着这样……近乎卑微却又无比执拗的渴望。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所有斥责和控诉,在这样直白的、关于生存的诉求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顾辰霖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很快收敛了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掌控力的姿态,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沈小姐千金之躯,留学海外,怎么会学会做这种市井小食?” 沈眠霜还沉浸在他刚才那番话带来的震动中,下意识地回答:“在俄国的时候,天寒地冻,很多食物都吃不习惯,时间长了,肠胃受不住,就自己学着做点简单的、合口味的。”她顿了顿,看着这破败的小院,心头那份好奇再次浮现,“这里……是什么地方?顾公子为何会在这里有处小院?”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咻——啪!” 一声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厉啸骤然响起!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 就在沈眠霜面前,那个刚刚被顾辰霖放下的、装着米酒的粗陶碗,瞬间炸裂开来!浑浊的酒液和碎瓷片四散飞溅!一颗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子弹头,深深地嵌入了他们之间的石桌桌面,兀自散发着硝烟的气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沈眠霜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桌上那个还在微微震颤的弹孔,以及溅到自己手背上、带着凉意的酒渍。 刺杀?! 第10章 中毒 那声枪响和瓷碗炸裂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沈眠霜耳边炸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看到酒液在空中飞溅的轨迹,看到那颗深深嵌入石桌的、狰狞的子弹头,感受到手背上被冰冷酒液溅到的触感。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扑面而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完全浮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原地拽起,天旋地转间,她被狠狠地拖拽着,踉跄地扑向厨房的方向。 “砰!砰!砰!砰!” 几乎是同时,密集如雨点般的枪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机关枪的连射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疯狂地扫过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石桌被打得石屑纷飞,院子里的杂草被拦腰切断,土坯墙上瞬间布满弹孔,尘土簌簌落下。 顾辰霖将她死死地按在厨房冰冷的土灶台后面,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护住她。 灶台厚实的土坯成为了他们暂时的屏障,子弹“噗噗”地打在灶台外侧,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撞击都让沈眠霜的心脏跟着剧烈收缩。 她能感觉到顾辰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古龙和那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力道之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在这枪林弹雨中,这近乎粗暴的禁锢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 枪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突兀地停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只有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硝烟味和尘土味。 沈眠霜伏在顾辰霖怀里,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场面,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顾辰霖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枪声一停,他紧绷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缓缓松开沈眠霜,对她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动作极其轻微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夹,同时,另一只手摸向军靴外侧,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在匕首冰冷的刃上,反射出他毫无表情的、却充满杀气的脸。 沈眠霜大气不敢喘一下,蜷缩在灶台后面,看着顾辰霖如临大敌的侧影。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所处的世界,是何等的刀光剑影,步步杀机。 他之前的那些狠辣与算计,或许真的是在无数次这样的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生存本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院子外静得可怕,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 终于,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伴随着草丛被拨动的窸窣声,由远及近传来。 不止一个人!他们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搜索这小院。 沈眠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音,暴露了位置。 她看到顾辰霖的眼神越来越冷,握着枪和匕首的手稳如磐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厨房门口附近。沈眠霜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 就在这时,顾辰霖猛地侧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一个字: “跑!” 话音未落,他如同鬼魅般骤然从灶台后跃出!身体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矫健的弧线,手中的枪口喷吐出炽烈的火焰!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一声闷哼,一个刚刚探进厨房门的黑影应声倒地! “在厨房!干掉他!”外面传来低沉的呼喝声。 顾辰霖没有丝毫停顿,利用灶台和门框作为掩体,与外面剩下的四个杀手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子弹在狭小的厨房内外呼啸穿梭,墙壁、灶台、碗柜被打得千疮百孔,碎片四溅。 沈眠霜在顾辰霖喊出“跑”字的瞬间,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从灶台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不能当人质! 她铆足了全身的力气,趁着顾辰霖火力压制对方的空隙,像一只受惊的鹿,沿着墙根,拼命地向院门外冲去! 她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激烈的枪声、男人的怒吼声、以及□□撞击和刀刃划破空气的可怕声音。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 顾辰霖那边的战斗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对方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杀手,火力凶猛,战术刁钻。 顾辰霖虽然枪法精准,身手矫健,但在对方四人的围攻下,也倍感压力。 一个闪避不及,“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枪被一颗精准的子弹打中枪柄,手枪脱手飞了出去,落在远处的杂草丛中。 失去了远程武器,顾辰霖眼神一寒,没有丝毫犹豫,就地向侧方翻滚,躲开射来的子弹,同时,一直紧握在左手的匕首泛着冷光。 在翻滚的瞬间,他顺手从灶台边抓起一把刚才生火时留下的、混合着草木灰的尘土,看准时机,猛地朝逼近的两个杀手脸上撒去! “啊!我的眼睛!” 那两人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市井无赖般的招式,躲闪不及,被灰土迷了眼睛,瞬间失去了视觉,动作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机会! 顾辰霖如同猎豹般扑上,手中的匕首划出两道冰冷的弧线,精准而狠辣地抹过了两人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阴鸷。 但就在他解决这两人的同时,最后两名杀手已经一左一右包抄过来!其中一人手中的砍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他的面门!顾辰霖刚刚完成击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能勉强侧身躲避。 “嗤啦——” 刀刃擦着他的左臂划过,军装外套应声破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袖。 剧烈的疼痛让顾辰霖闷哼一声,但他战斗的经验极其丰富,借着躲避的势头,身体猛地撞入另一名持枪杀手的怀中,左手手肘狠狠击打在对方的肋下,同时右手匕首毫不犹豫地向上捅刺! “呃!”那名杀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匕首。 顾辰霖用力一拧,迅速抽出匕首,抬脚将对方踹开。 此时,那名持砍刀的杀手再次怒吼着冲了上来!顾辰霖强忍着左臂钻心的疼痛,挥动匕首格挡。 “铛!铛!铛!”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两人贴身肉搏,招式狠辣,都是以命相搏。 顾辰霖毕竟受伤,动作稍显迟滞,被对方抓住一个破绽,刀背重重地砸在他的后心! “噗——”顾辰霖只觉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眼中凶光毕露,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不顾对方再次劈来的砍刀,合身扑上,匕首直接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杀手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辰霖喘着粗气,用尽最后力气拔出匕首,看着最后一个杀手也咽了气,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一松。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松懈,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咙—— “哇!” 他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的颜色,竟然隐隐发黑! 顾辰霖心中猛地一沉,他立刻看向自己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只见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流出的血液也带着不祥的暗色。 刀上有毒!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胸闷感袭来,他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眼前发黑,踉跄几步,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当啷落地。 他仰面看着被枝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月光冰冷。 意识开始模糊,心中一片冰凉。 没想到,他顾辰霖算计了那么多,最终会死在这种荒郊野岭,死于一场不知来自何方的刺杀......, 最后一个持枪的杀手,虽然被顾辰霖捅伤了腹部,但并未立刻毙命。 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狰狞而残忍的笑意,捡起了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枪,踉跄着走到顾辰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顾辰霖……下去陪兄弟们吧……”杀手扣动了扳机。 顾辰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和一声痛呼! 顾辰霖猛地睁开眼,只见那个杀手被人从背后用一条破旧的长凳狠狠砸中了后脑勺,直接扑倒在地,手枪也甩了出去。 而站在杀手身后,双手还保持着挥舞姿势,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惊惧与决绝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沈眠霜!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那个男人虽然可恶,虽然威胁她,但刚才毕竟是他将她从枪口下救出,用身体护住了她。 她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而自己独自逃命。她悄悄地折返回来,正好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抄起墙角的破凳子就冲了上来。 “补……补刀……”顾辰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深知这个道理。 沈眠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地上那个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的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想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回来,顾辰霖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想到这些杀手毫不留情的屠杀…… 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快步冲过去,捡起了地上那把沉重的手枪。 她从未碰过这种东西,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她手都在抖。 但她没有犹豫,回忆着看别人开枪的样子,双手握紧枪柄,对准那个刚刚撑起上半身的杀手后背,闭上眼睛,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沈眠霜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才停下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杀手背部多了几个血洞,彻底没了声息,手中的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浑身脱力,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杀人了……她竟然杀人了…… 顾辰霖看着沈眠霜连开五枪解决了最后的威胁,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这口气一松,剧毒和伤势同时发作,他又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大口黑血,意识更加模糊。 沈眠霜听到动静,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适,连滚爬爬地来到顾辰霖身边。 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发黑的嘴唇,以及左臂那触目惊心的、流着黑血的伤口,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顾辰霖!顾辰霖你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辰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沈眠霜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和惊惶的脸,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有的、玩味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带出些许血沫。 “怎么……咳咳……放心不下我啊?”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依旧带着那股子让人牙痒痒的调调。 沈眠霜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没个正形! “你都这样了,能不能别再胡说八道!”她怒道,声音却带着哭腔。 顾辰霖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样子,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他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没……没必要救我……” 第11章 噩梦 顾辰霖那句“没必要救我”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沈眠霜心口最矛盾的地方。 她确实顿住了,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父亲紧锁的眉头,母亲担忧的眼神,妹妹天真烂漫的笑脸,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安危…… 还有顾辰霖在船上冷静布局的侧脸,在码头声泪俱下的表演,在宴会上步步紧逼的威胁…… 他若死了,这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阴影,是否就能烟消云散? 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 看着顾辰霖苍白如纸的脸,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以及那唇角不断溢出的黑血,沈眠霜发现,自己心底那点被世俗和恐惧包裹的、最纯粹的良善,根本无法允许她做出“见死不救”的选择。 更何况,他刚才……护住了她。 “什么放弃不放弃的!”沈眠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清冷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弯下腰,费力地架住顾辰霖沉重的身躯,试图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 她的动作笨拙而吃力,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之前沾染的烟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顾辰霖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她的很多种反应——冷漠地离开,甚至可能为了自保再给他一刀。 独独没有想过,她会选择留下,会选择救他。 他感受到那具柔软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身体正支撑着他,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硝烟和血腥,而是她身上那清幽的、他刚刚才送出的茉莉香膏的气息,混合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冰冷坚硬的心湖,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眼中惯有的玩味、算计和阴鸷,在这一刻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怔忡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他任由她吃力地搀扶着,目光落在她因为用力而咬紧的唇瓣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一时竟忘了言语和动作。 沈眠霜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半拖半抱地将顾辰霖弄到了那辆黑色轿车旁。她拉开车门,想将他塞进后座,却绝望地发现,车子的轮胎早已被杀手打得千疮百孔,彻底瘪了下去。 不行,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血腥之地!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批杀手? 沈眠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那辆破旧的、用来运送柴火的独轮推车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顾辰霖小心地靠在车身上,快步冲过去,将那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推车拖了过来。 将顾辰霖这样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搬上独轮车,其艰难程度远超沈眠霜的想象。 她累得几乎脱力,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掌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出了好几个血泡,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终于将昏迷过去的顾辰霖安置在了推车上。 夜色深沉,乡间土路坎坷不平。沈眠霜推着沉重的独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凭着感觉,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艰难挪动。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单薄的旗袍黏在身上,十分不适。 掌心的血泡破了,渗出的血水将木柄染红,每推一下都钻心地疼。 顾辰霖因为失血和余毒的影响,一直昏昏沉沉,偶尔会因为颠簸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沈眠霜时不时停下来,探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然后继续咬牙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沈眠霜终于在前方山脚下,看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 庙门歪斜,牌匾掉落在地,看不清字迹,但总算是个可以暂时栖身、躲避追踪的地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推车推进破庙,又将顾辰霖连拖带拽地弄到了佛像后面相对隐蔽干燥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破庙里蛛网密布,灰尘遍地,只有几缕熹微的晨光从破损的窗棂和屋顶漏洞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 沈眠霜刚想松口气,却发现顾辰霖的状况很不对劲。 他的身体开始发烫,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发烧了!肯定是余毒未清,引发了炎症! 沈眠霜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在破庙里四处寻找可用的东西。 她将香案上一个积满香灰的破旧香炉倒空,拿到庙外不远处的小溪边仔细清洗干净,然后盛满清澈的溪水。 她撕下自己旗袍内侧相对干净的另一块内衬布料,浸透冰凉的溪水。 回到顾辰霖身边,她跪坐在他身旁,将湿布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更换着,试图用物理方式为他降温。 然而,高烧中的顾辰霖似乎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他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 “不要……放开我……放开……”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屈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他平日里那副冷静、强大、甚至冷酷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啊!黄玉龙!你个王八蛋!你放开我!放开——!” 他嘶吼着,声音撕心裂肺,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那哭声不像伪装,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磨灭的创伤。 沈眠霜拿着湿布的手僵在了半空,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黄玉龙……这个名字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恭城以前一个颇有势力的地头蛇,后来好像因为得罪了什么人,全家都消失了…… 她看着顾辰霖在梦魇中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他眼角渗出的、混着灰尘的泪水,之前对他所有的厌恶、恐惧和戒备,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怜悯”和理解的情绪所覆盖。 他那些狠辣的手段,那些深沉的算计,是否也与他曾经经历过的、如同此刻梦魇般可怕的过去有关? 鬼使神差地,沈眠霜俯下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坚定力量的,将颤抖不止的顾辰霖拥入了自己怀中。 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温柔。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重复着:“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或许是这陌生的温暖和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沈眠霜身上那清幽的茉莉香气带来了奇异的镇定效果,顾辰霖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他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寻找着更温暖安心的位置,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梦中仍有化不开的阴霾。 沈眠霜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顾辰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能听到他逐渐平稳的心跳声。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胁迫者与被胁迫者,不再是猎人与猎物,只是在危难中相互依偎的、脆弱的人。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沈眠霜靠着冰冷的佛像,怀抱着依旧发着高烧的顾辰霖,也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第12章 往昔 天光微熹,几缕清冷的晨光如同羞怯的手指,悄悄探入破庙的残破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其中一缕,不偏不倚地落在顾辰霖紧闭的眼睑上。 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左臂伤口火烧火燎的痛楚,紧接着,是一种陌生的、温暖的、带着清浅馨香的柔软触感萦绕在身侧。 他低下头,怔住了。 沈眠霜蜷缩在他身侧,头枕着他的右肩,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胸膛上,似乎是为了固定他,也或许是在睡梦中寻求一丝安全感。 她睡得并不安稳,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松散,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微微汗湿的脸颊旁,平日里那份清冷孤高荡然无存,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惹人怜惜的脆弱与疲惫。 晨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她脸上那些未擦净的灰痕,此刻看起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动的可爱。 顾辰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而剧烈的悸动,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破庙里“咚咚”作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占有欲,不是征服感,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想要将这一刻定格的水恒冲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怀中这仿佛易碎琉璃般的人儿。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或许是生物的本能察觉到了注视,沈眠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只停留了一瞬,随即,她便对上了顾辰霖近在咫尺的、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织,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沈眠霜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烫到一般,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迅速拉开了距离。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她不知道自己这剧烈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两人之间过于暧昧的距离,还是因为醒来时发现自己竟与他如此亲密相依的尴尬,亦或是…… 被他那双此刻褪去了所有阴鸷算计、只剩下专注凝视的眼睛所震慑。 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面若桃花的模样,顾辰霖心底那点陌生的柔软迅速被一种熟悉的、想要逗弄她的恶劣趣味所取代。 他扯了扯依旧有些干裂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痞气和虚弱的笑,声音沙哑地开口: “沈小姐……这么把持不住吗?趁我病重,就投怀送抱?”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目光在她泛红的脸上流连,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 沈眠霜闻言,脸上的红晕更盛,简直要滴出血来。 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词穷,只能气鼓鼓地别开脸,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鼻子,掩饰内心的慌乱,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出去找点吃的。你……你待着别动,我们得想办法回去。”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旗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破庙。 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顾辰霖脸上的戏谑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暖意的复杂神情。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和那清幽的茉莉香气。 这么多年,在泥泞里打滚,在刀尖上行走,他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与利用。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习惯了将所有的软弱深深掩埋,用冷漠和狠厉筑起高高的围墙。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他最狼狈、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没有抛弃他,没有趁火打劫,反而折返回来,用她那看似柔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致命的子弹,又在这荒郊野岭,照顾了他一整夜。 这种被保护、被珍视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得令人心悸,却又……温暖得让人贪恋。 沈眠霜在破庙附近的山坡上,找到了一棵野果树。果子不大,青红相间,她辨认不出品种,但看着还算干净。她小心翼翼地摘了几个,用衣襟兜着,又回到小溪边仔细清洗干净。 回到破庙时,顾辰霖已经靠着佛像坐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晚清明了许多。 他看到沈眠霜抱着果子进来,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因为走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低头认真清洗果子的侧影,看着她将最红最大的那几个果子挑出来,仔细擦干净水珠,然后递到他面前。 “喏,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样的柔和。 顾辰霖没有立刻去接果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晨光中,她忙碌的身影,她递过果子时那自然的动作,都像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卷,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感觉,在这破败的庙宇里悄然弥漫。 沈眠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不像以往那样充满侵略性和算计,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迷恋的意味?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果子塞进他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吃着,试图用吃东西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庙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也为了压下心头那份对顾辰霖过往的好奇与……怜惜,沈眠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那个……黄玉龙……是谁啊?你昨晚发烧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沈眠霜就敏锐地察觉到,顾辰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凝了下来。 他脸上的那点柔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与戾气,连拿着果子的手指都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沈眠霜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他绝不能碰的伤疤,连忙补救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不想说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顾辰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苦,有屈辱,有恨意,也有一丝……或许是释然?他忽然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容,带着他惯有的、掩饰情绪的玩世不恭: “怎么?沈大小姐这么想了解我的过去?难道是……真的爱上我了?” 他又开始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来武装自己。 沈眠霜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没有!你别胡说!”然而,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那心虚的模样,落在顾辰霖眼里,让他的心湖再次泛起了微澜。 打趣完,顾辰霖脸上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沉默下来,目光投向破庙外那被阳光照亮的一方天地,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而黑暗的过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沉重的沧桑感。 “我七岁的时候……”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娘就没了。” 沈眠霜吃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打断。 “我娘……是恭城春香楼的妓女。”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头牌,风光过几年。后来年纪大了,姿色衰败,又被一个恩客发酒疯划伤了脸,还染了治不好的花柳病……老鸨嫌她没了用处,又不想浪费钱给她治病,就把她赶了出去。” 沈眠霜的心微微揪紧。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绝望。 “我娘无处可去,只能流浪。后来……流浪到一个乡下村子。村里有个老光棍,一辈子没讨到老婆,见我娘虽然毁了容,病恹恹的,但好歹是个女人,就……强要了她。” 顾辰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眠霜却能看到他下颌线绷紧,握着果子的手背青筋隐现。 “我娘当时……已经怀了我。不知道是哪个恩客的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光棍也不在乎,盘算着等我娘生下我,如果是男孩,就多个劳力种地,如果是女孩,养几年就卖了换钱。反正我娘还能给他洗衣做饭,暖被窝。” “我娘生下我后,他嫌我娘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又生不出第二个孩子,动不动就打她……拿鞭子抽,用脚踹……”顾辰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七岁那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又打我娘,嫌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活生生……把她打死了。然后,把我也赶出了家门。”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破庙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眠霜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涩难言。 她看着顾辰霖平静的侧脸,仿佛能透过这层平静,看到他幼年时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又被抛弃荒野的无边恐惧与绝望。 她终于明白,他那些狠辣与算计,那些对权力和“体面活着”的近乎偏执的渴望,其根源,或许就深埋在这惨烈而卑微的过去里。 “后来……”顾辰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部分更加难以启齿,他最终还是没有细说下去,只是笼统地带过,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恨意,“我只能说,陈灿灿……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是拿我当个新奇有趣的宠物玩罢了。她把我从黄玉龙手里买下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她那种……掌控和玩弄的**。” 黄玉龙!贩卖! 沈眠霜听到这些信息,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事情,她突然想起来了。 黄玉龙,恭城乃至周边几个省都臭名昭著的黑市操盘者,军火、烟土、人口贩卖……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经他手。 而且,此人有一个极其恶心、人尽皆知的癖好——他偏爱容貌出色的男童,圈养娈童以供淫乐。 难道说……顾辰霖他…… 沈眠霜猛地抬头,看向顾辰霖那张即使此刻苍白憔悴,也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梦魇中会那样撕心裂肺地哭喊“我是男的”,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深沉的屈辱与绝望。 黄玉龙……陈灿灿……他们加诸在他身上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折磨,更是人格与尊严的彻底践踏!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怜悯和心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沈眠霜。 之前所有对他的厌恶、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沉重的、血淋淋的真相冲刷得七零八落。她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磨灭的伤痕,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权衡和思考,伸出了自己那只布满伤痕和水泡的手,轻轻地、却坚定地,覆盖在了顾辰霖紧紧攥着、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带着凉意,却奇异地安抚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顾辰霖浑身猛地一僵,愕然抬头,看向沈眠霜。 沈眠霜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真挚的、不加掩饰的怜悯、理解,还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都结束了……都过去了。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他心中那片厚重冰冷的阴霾,直直地照进了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从未被人看见过的、遍体鳞伤的少年心中。 顾辰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看着她握住自己手的那只伤痕累累却异常温暖的手。 一股汹涌的、他从未体验过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反手,用力地、几乎有些颤抖地,握紧了她的手。 第13章 是否 顾辰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沈眠霜身上。 她刚才那句“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和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一簇微小的火苗,在他冰封多年的心湖上烫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暖流涌动,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柔和光晕的侧脸,那上面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细微的灰尘,却奇异地构成了一幅让他心悸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很爱那个林慕荛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短暂而微妙的氛围。 沈眠霜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地、毫不犹豫地抽了回去。 那温暖的触感骤然消失,让顾辰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和疏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对。我和慕荛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婚约也是长辈们早就定下的。” 她抽回手的动作和毫不犹豫的承认,像两根细针,刺破了顾辰霖心中刚刚升腾起的那点不切实际的暖意。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却强撑着用惯有的、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沈小姐作为留学归来、受过新式教育的新时代女性,竟然也信奉这个?” 沈眠霜闻言,并没有生气,反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回忆色彩的温柔笑意。 那笑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口中的那个“林哥哥”。 “他不一样。”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顾辰霖从未听过的、充满信赖与仰慕的语调,“林哥哥他……学识渊博,待人温和诚挚,从未因我是女子而看轻我的想法。 他思想先进,关心时局,在沙国的时候,是他引导我阅读了许多进步书籍,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更充满希望的世界。 他……是我的引路人。” “引路人”三个字,她说得格外郑重。 这不仅是一个未婚夫,更是一个精神上的导师和伴侣。 顾辰霖看着她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因为提及另一个男人而绽放的光彩,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所有试图靠近的试探,在她对林慕荛如此坚定而深情的描述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他还能说什么? 他这样一个从泥泞里爬出来,满手血腥,内心阴暗,靠着算计和狠辣才勉强站稳脚跟的人,拿什么去和那个“学识渊博”、“思想先进”、“温和诚挚”的“引路人”相比? 一股巨大的、近乎绝望的失落感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 他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惨淡的笑容,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是吗……那很好。希望沈小姐……能得偿所愿,找到一个真正爱你、配得上你的人。” 他说的是“真正爱你、配得上你的人”,而不是直接说“林慕荛”。 或许在他心底,仍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希冀,又或许,他只是觉得,那个光风霁月的林慕荛,未必能完全理解和支持沈眠霜内心深处那份关于“大同”的理想,未必能陪她走过未来可能更艰难的路。 沈眠霜看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脸上那掩饰不住的落寞,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但她很快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她与顾辰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时的怜悯和共患难,改变不了他们本质上的对立与不同。 她移开目光,轻声说道:“我们休息一下,也该想办法回去了。” 在破庙又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顾辰霖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虽然左臂依旧疼痛,高烧也还未完全退去,但至少能够勉强行走。 在沈眠霜的搀扶下,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艰难地往回走。 当那处残破的、承载了他最初也是最痛苦记忆的小院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时,顾辰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院子里,昨夜激战的痕迹犹在,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渗透进泥土里。 那扇歪斜的木门,那低矮的土坯墙,那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 “这里……”他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一种沈眠霜从未听过的、深沉的没落与感伤,“是我和我娘……最早住过的地方。” 沈眠霜顺着他目光望去,看着这破败不堪的小院,再联想到他之前讲述的关于他母亲的悲惨遭遇,心中顿时了然。 这里,不仅是他童年的居所,更是他所有痛苦和屈辱的起点。她默默地扶紧了他的手臂,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小院外。 车门打开,李振带着两个手下匆匆下车。 “辰霖!”李振看到顾辰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地被沈眠霜搀扶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更多的是凝重。 他的目光在沈眠霜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并没有多问,立刻上前帮忙扶住顾辰霖,“怎么回事?接到你失联的消息,大帅很着急!” “遇到点麻烦,已经解决了。” 顾辰霖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在此地多说。他借着李振的力道站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那破败的小院,眼神复杂难辨。 李振会意,不再追问,示意手下清理现场,然后扶着顾辰霖,对沈眠霜客气但疏离地说道:“沈小姐,请上车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沈眠霜坐在后座,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亦是纷乱如麻。 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顾辰霖血淋淋的过往,他对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试探和此刻毫不掩饰的落寞……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理清这些纷乱的情绪。 顾辰霖坐在她身旁,目光却几乎从未离开过她。 他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轻蹙的眉头,看着她偶尔无意识抿紧的唇瓣。 她就像一件他偶然发现、无比珍视、甚至刚刚才感受到一丝温暖回馈的稀世珍宝,却转眼间就要物归原主,那种即将失去的空洞和揪心感,比他手臂上的伤口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更深地刻进脑海里。 车子没有直接回沈宅,而是先在城内一家颇有名气的西药店门口停下。 “等我一下。”顾辰霖对沈眠霜说了一句,不由分说地推门下车,片刻后,拿着一个纸袋回来了。 重新上车后,他打开纸袋,里面是消毒药水、棉签和纱布。 “手给我。”他看向沈眠霜,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眠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那双布满血泡和划痕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用了,一点小伤,回去处理就好。” 顾辰霖却不理会她的拒绝,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因为受伤而有些无力,但态度却异常强硬。 “别动。”他蹙眉,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吸了口冷气,但握住她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就这一下。不然,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让你自己走回去。” 这近乎无赖的威胁,让沈眠霜有些气结,但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固执的神情,以及他确实因她而加重的伤势,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乖乖地不再挣扎,任由他动作。 顾辰霖低下头,用棉签蘸取消毒药水,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掌心的伤口和磨破的血泡。 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沈眠霜微微蹙眉,但她忍着没有出声。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她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因为虚弱而略带冰凉的触感。 他处理伤口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 这一刻,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针锋相对,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带着伤感的温馨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沈眠霜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很快,伤口处理完毕,他用干净的纱布将她伤痕累累的掌心轻轻包裹起来。 “好了。”他松开手,声音有些低哑。 沈眠霜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低声道:“谢谢。” 顾辰霖没有回应,只是重新靠回座椅,闭上了眼睛,仿佛疲惫至极。 汽车终于停在了沈宅门口。 沈眠霜推门下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一夜的惊惶和纷乱都吐出。 她转身,想对车内的顾辰霖道别。 然而,顾辰霖也跟着下了车。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沈眠霜一惊,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激烈而痛苦的情绪。 “沈眠霜,”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因为急切和某种压抑的情感而微微颤抖,“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沈眠霜的心猛地一跳,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哀求的神色,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异常红晕,她几乎要被他眼中那浓烈的、绝望的情感所灼伤。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欺骗、威胁、截然不同的立场和过去,还有……林慕荛。 她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决绝而清晰:“顾公子,我们不是一路人。昨晚的事情,谢谢你护着我,我也救了你,我们……算是两清了。请你……以后放过我吧。” “两清了?”顾辰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极其残忍的话,他眼底的光一点点碎裂开来,只剩下无边的荒凉和揪心的痛楚。 他握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是啊,在她心里,他们之间只有算计和胁迫,只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交易和被迫的同谋。那一夜的生死相依,那破庙中的片刻温情,或许对她而言,只是危急关头的本能,只是她善良本性驱使下的举手之劳,从未掺杂任何特殊的情感。 他还能说什么?强取豪夺吗?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时,沈宅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沈父沈文渊站在门口,看着门外姿态有些诡异的两人,尤其是看到顾辰霖衣衫染血、脸色难看,而自己女儿也是发髻凌乱、衣衫破损、手上还缠着纱布时,脸色顿时一变。 顾辰霖瞬间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客套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对着沈文渊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解释道:“沈伯父,抱歉这么早打扰。今早顾某在外不慎遇到了些宵小之徒的偷袭,混乱之中,不慎连累了恰好在附近的沈小姐,让沈小姐受惊了。所幸沈小姐机敏,我们才得以脱险。顾某特地将沈小姐安全送回,并向伯父致歉。”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两人为何一同出现且如此狼狈,又将沈眠霜完全摘了出去,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文渊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女儿,又看了看虽然受伤却依旧气势不凡的顾辰霖,心中疑虑重重,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连忙拱手道:“顾公子言重了!小女能得顾公子救护,是她的福气。倒是顾公子伤势不轻,快请进府稍坐,让下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沈文渊的邀请,带着几分客套,也带着几分对这位新贵不敢怠慢的谨慎。 顾辰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沈眠霜,却见她已经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默默退到了父亲身后。 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那就……叨扰伯父了。”他压下喉头的哽塞,勉强维持着风度,跟着沈文渊,迈步走进了沈宅的大门。 只是那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第14章 谈判 顾辰霖坐在沈家前厅那套昂贵的红木座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沈眠霜那句决绝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和抽回手的动作,像反复播放的默片,在他脑中一次次重演,每一次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清幽的茉莉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只剩下讽刺。 他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真是荒谬! 他顾辰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心早就该硬得像块石头,冷得像块冰。 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让自己陷入这种可笑又痛苦的境地? 这种软弱的、不受控制的情绪,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危险。 他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住脚步,尤其是这种无望的情感。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所有的迷茫、痛楚和那点可笑的温情都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 既然温暖求而不得,那便彻底坠入寒冷吧。既然她视他如蛇蝎,那他何必再小心翼翼? 他自有他的路要走,而沈家,必须成为他路上的垫脚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色洋装、哼着轻快小调的身影从前厅的月亮门外经过,像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正是沈眠晴。 顾辰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算计的弧度。 沈眠霜……你不是在乎你的家人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你拼命想保护的,是如何一步步落入我的掌中。 他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跟了上去,在回廊的拐角处,恰到好处地拦在了沈眠晴面前。 沈眠晴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顾辰霖时,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眼神羞涩又带着惊喜:“顾……顾公子?你,你还没走吗?” 顾辰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沈眠晴那只小手。 他的掌心因为受伤和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有些冰凉,但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却让沈眠晴浑身一颤,心跳瞬间漏了好几拍。 “顾公子,你……”她试图抽回手,声音细若蚊呐,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力气。 顾辰霖微微俯身,俊美无俦的脸庞靠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仿佛盛满了柔情。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磁性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晴晴,”他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已久,“我……有点想你。从宴会上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你。” 如此直白而热烈的“告白”,对于沈眠晴这样情窦初开、又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少女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糖衣炮弹。 她的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完全沉浸在顾辰霖刻意营造的浪漫氛围里,根本没注意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 “顾公子……你别……别这样说……”她害羞地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甚至指尖还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顾辰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柔。他得寸进尺地低下头,快速而轻柔地在沈眠晴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沈眠晴。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额头上那滚烫的、属于顾辰霖的气息在灼烧。 “晴晴,你就像一束阳光,照进了我阴霾的生活。”顾辰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痛苦”和“挣扎”,“可是……可是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危机四伏,步步艰难。我……我给不了你安稳富足的生活,甚至可能……会连累你。” 他说着,作势要松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情深缘浅”的无奈和落寞。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沈眠晴见他如此“为她着想”,甚至因为“不能给她幸福”而想要“放手”,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感动和不舍,那点少女的羞涩立刻被一种“为爱勇敢”的冲动所取代。 她反手紧紧抓住了顾辰霖即将抽离的手,急切地说道: “不!顾公子,我不怕!我不在乎什么安稳富足,我……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看着她那副完全被感情冲昏头脑、急于表忠心的模样,顾辰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厌烦。 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个仿佛被深深打动的、带着希望光芒的笑容,重新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坚定”而“深情”: “晴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尽快扫清障碍,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未来!” 沈眠晴被他这番“誓言”感动得无以复加,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英俊不凡,地位尊崇,还如此“情深义重”、“奋发向上”,简直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完美男主角。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憧憬的光芒。 就在这“情意绵绵”的时刻,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猛地炸响: “你们在干什么?!” 沈文渊处理完前面的事务没想到刚走到回廊,就看到了这令他血压飙升的一幕——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正被那个他忌惮不已的顾辰霖握着手,两人姿态亲密,女儿更是满脸羞红,一看便是情根深种的模样! 他立刻冲上前,一把将沈眠晴从顾辰霖身边拉开,护在自己身后,脸色铁青地瞪着顾辰霖,语气严厉:“顾公子!请你自重!小女年幼无知,不懂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海涵!但此等行为,于礼不合!” 沈眠晴被父亲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地嘟囔:“爹……顾公子他……” “你闭嘴!”沈文渊回头呵斥道,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面对沈文渊的怒火,顾辰霖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而略显凌乱的袖口,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倨傲。 他迎上沈文渊愤怒而警惕的目光,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 “沈伯父何必动怒?”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深情款款”的人不是他,“晚辈对晴晴小姐,确实是真心爱慕。不过,眼下晚辈更想和伯父谈的,是一笔……关于沈家未来安危的生意。” 他刻意加重了“生意”和“安危”两个字。 沈文渊心头猛地一沉,看着顾辰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强作镇定,对还在状况外的沈眠晴厉声道:“还不快回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沈眠晴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父亲,又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顾辰霖,虽然心有不甘和担忧,但还是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到,跺了跺脚,委屈地跑开了。 沈文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对顾辰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生硬:“顾公子,书房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沈文渊关上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凝重的气氛。 “顾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沈文渊走到书案后坐下,试图掌握主动权,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我沈家如今只想安稳度日,不想再掺和进任何是非之中。” “不想掺和?”顾辰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沈家精心打理的花园,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沈伯父,恐怕……由不得你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射向沈文渊:“沈伯父可知,令千金沈眠霜小姐,与我在从美国回国的游轮上,就已经‘缘分匪浅’了?” 沈文渊瞳孔骤缩,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顾辰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沈文渊心上:“陈大帅的千金,陈灿灿小姐,在船上‘意外’坠亡。而当时唯一的目击证人,就是您的女儿,沈眠霜。并且,是她亲口向船上众人,‘证实’了陈小姐是‘失足坠落’。” “你……你胡说!”沈文渊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灿灿之死,他略有耳闻,只当是意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牵涉其中!而且还是……作伪证?! “是不是胡说,沈伯父心里清楚。”顾辰霖步步紧逼,眼神冰冷,“从那一刻起,你们沈家,就已经和我,和陈大帅千金的死,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你觉得,陈大帅若是知道真相,会放过你们沈家吗?你觉得,你们沈家,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沈文渊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书案,才勉强没有倒下。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砸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顾辰霖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他并未停下,而是抛出了另一个更具杀伤力的炸弹。 “沈伯父,”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与残酷,“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白无辜、只想明哲保身的模样?您沈家这份偌大的家业,难道真是靠循规蹈矩、清白经商挣来的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沈文渊试图掩盖的过去: “当年您初到恭城,一无所有,是如何迅速站稳脚跟,积累起第一桶金的?您当真以为,您当年与黑市头目黄玉龙称兄道弟、合伙做的那些‘生意’,如今就没人知道了吗?还有,后来为了打通关节,您暗中资助过的那股国民军势力……这些旧账,若是翻出来,沈伯父,您觉得,如今的沈家,承受得起吗?” “黄玉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文渊头顶!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不仅仅是顾辰霖知道这些隐秘,更因为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段更加不堪回首、甚至带着血色的记忆。 他脑中嗡嗡作响,一些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昏暗的灯光,激烈的争吵,一个面容模糊却眼神狠戾的男人强行闯入内宅,抱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妇人的哭喊声,哀求声……那是他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的伤疤和罪孽! “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可能……”沈文渊的声音嘶哑破碎,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跌坐回椅子里,眼神涣散,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顾辰霖冷眼看着沈文渊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毫无怜悯。 他早就将沈家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这些陈年旧事,本就是他准备用来拿捏沈文渊的杀手锏。 只是没想到,黄玉龙这个名字,对沈文渊的冲击力竟然如此之大,似乎还牵扯出了别的秘密。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不再绕圈子,走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沈文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沈伯父,过去的事情,追究无益。重要的是眼下。如今这个局面,你我合作,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双赢的选择。” 沈文渊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椅子上,喃喃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辰霖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沈家高耸的院墙,仿佛已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我需要沈伯父,动用你沈家所有的人脉和渠道,还有你早年积累下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最终的目的: “帮我搞到军火。” 第15章 提亲 顾辰霖的身影消失在沈宅大门外,那辆黑色的汽车如同他本人一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气息,扬长而去,只留下轮胎碾过青石板的细微声响,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沈文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躯不免晃了晃,差点瘫软在地。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领。 顾辰霖最后那句“帮我搞到军火”,如同丧钟般在他耳边回荡。 他知道,沈家已经被这个恶魔彻底拖上了贼船,再无退路。 恐慌之后,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书房,也顾不得体面,立刻派人去请林慕荛。 林慕荛很快赶来,看到沈文渊面如死灰、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当沈文渊语无伦次地将顾辰霖如何在船上胁迫沈眠霜作伪证、如何知晓沈家与黄玉龙的旧事、以及最后那索要军火的**威胁全盘托出时,林慕荛清俊的脸上也瞬间布满了凝重。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晕摇曳,将两人脸上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 “伯父,”林慕荛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力量,“此事……确实棘手。顾辰霖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如今又挟势而来,我们若直接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拿捏,把沈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沈文渊急切地看着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慕荛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仿佛在急速思考着种种可能。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向沈文渊,压低了声音:“伯父,为今之计,硬碰硬绝非良策。我们或许……可以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沈文渊不解。 林慕荛凑近了一些,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顾辰霖要军火,无非是为了巩固权势,甚至可能图谋更大。他既有所求,我们便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可以假意配合,但在过程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语几乎成了气音,只有沈文渊能隐约听到。 只见沈文渊的眼睛先是瞪大,随即闪过一丝惊疑,最后慢慢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绝。 两人在书房内密谈了许久,直到夜深。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商议了什么,但当他送林慕荛出门时,沈文渊脸上的惊慌失措已经褪去大半,虽然依旧忧虑,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隐忍的、不易察觉的算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 顾辰霖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日的威胁从未发生过。 沈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沈眠霜虽然心中依旧萦绕着对顾辰霖的复杂情绪和隐隐的不安,但在林慕荛温柔的陪伴和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下,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林慕荛几乎日日都来沈家,有时陪她读书写字,有时带她去新开的咖啡馆小坐,有时只是并肩在花园里散步,谈论着时局,畅想着未来离开恭城、去一个没有纷争地方的生活。 阳光似乎重新变得明媚,空气中仿佛又充满了希望的味道。 沈眠霜看着林慕荛温润的侧脸,听着他描绘的美好蓝图,几乎要以为,那夜破庙中的生死一线,那个男人的威胁与落寞,都只是一场很快就会醒来的噩梦。 这天,林慕荛陪着沈眠霜去城里最时新的绸缎庄挑选衣料,想为她做几身新衣裳,冲淡之前的晦气。 沈眠霜看着琳琅满目的绸缎,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就在她拿起一匹月白色的软缎比量时,街角忽然传来报童清脆又带着急促的吆喝声: “号外!号外!陈大帅中风瘫痪!顾大帅执掌恭城!快看号外!”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沈眠霜手中的软缎“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猛地转头,与同样脸色骤变的林慕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快!买一份报纸!”沈眠霜焦急的喊了出来,林慕荛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沈眠霜快步冲出绸缎庄,塞给报童几个铜板,抢过一份还带着油墨味的号外。 只见头版头条用巨大的黑体字印着——“陈大帅思女过度,悲痛中风瘫痪;义子顾辰霖临危受命,代掌恭城军政大权;李振擢升总参谋!” 报道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描绘了陈大帅如何因爱女惨死而郁郁寡欢,最终积郁成疾,突发中风,瘫痪在床,言语不清。危难之际,其义子顾辰霖挺身而出,在总参谋李振等人的拥戴下,临危受命,暂代恭城所有军政事务,以稳定大局云云。 沈眠霜看着那白纸黑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顾辰霖……他成了大帅? 执掌恭城?这太快了!快得诡异!陈大帅偏偏在这个时候中风瘫痪?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辰霖那张俊美而冷酷的脸,以及他谈及陈灿灿之死时那平静到令人胆寒的语气。 她总觉得,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霜儿,别怕。”林慕荛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沉稳,试图给予她安慰,但他自己紧蹙的眉头和凝重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的波涛汹涌。 顾辰霖上位,对他们而言,绝非好事。 两人再无心思逛街,拿着报纸,匆匆返回沈宅。 刚走到沈宅门口,还未平复急促的呼吸,一阵刺耳的汽车刹车声便划破了巷口的宁静。只见三辆黑色的汽车,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之势,稳稳地停在了沈宅大门前。 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首先踏出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军靴,接着,是笔挺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戎装,最后,是顾辰霖那张俊美依旧,却因这身戎装而更添几分凌厉与威势的脸庞。 他身后,李振以及一众持枪的卫兵迅速下车,肃立两旁。 顾辰霖的目光,越过略显惊慌的门房,直接落在了刚刚赶到门口、脸色苍白的沈眠霜和林慕荛身上。 沈眠霜看着他这阵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林慕荛稍稍挡在身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质问道:“顾辰霖!你……你来做什么?” 顾辰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掠过她与林慕荛紧紧交握的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但很快便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喜悦”的笑容所取代。他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卫兵们手中那些堆叠如山的、系着红绸的贵重礼品,语气轻松得仿佛真是来串门的老友: “自然是来提亲的。” “提亲?!”沈眠霜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灿灿刚死不久,尸骨未寒,你就这么快来提亲?!顾辰霖,你还有没有心?!” 她的质问带着愤怒和鄙夷。 顾辰霖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磁性却让人心底发寒。他上前一步,目光直勾勾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侵略性,牢牢锁住沈眠霜,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她身边的林慕荛,都不存在一般。 “灿灿若在天有灵,定然也希望看到我觅得良缘,走出悲痛,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地将道德的指责推开,话锋却带着锐利的刺,随后贴近沈眠霜,以两个人能听到音量“更何况,我要娶的,本就不是她。”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在沈眠霜脸上流连。 林慕荛感受到顾辰霖那**裸的、充满占有欲的目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更加攥紧了沈眠霜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顾辰霖那令人不适的视线。 这个细微的保护性动作,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顾辰霖眼底的阴鸷。 顾辰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维持着风度,不再与沈眠霜多做口舌之争,径直带着人和礼物,越过他们,踏入了沈宅的大门。 沈文渊显然早已被惊动,此刻正站在前厅门口,脸色苍白,强作镇定。 他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聘礼和顾辰霖身后那群荷枪实弹的卫兵,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顾……顾大帅,您这是……”沈文渊的声音干涩。 顾辰霖停下脚步,目光在沈文渊脸上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朗声道:“沈伯父,晚辈今日前来,是诚心向府上提亲。晚辈对府上的二小姐,沈眠晴姑娘,一见倾心,爱慕已久,特备薄礼,恳请伯父成全,将晴晴许配于我。”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沈眠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辰霖。他要娶……晴晴?!不是她? 一瞬间,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松了一口气的荒谬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为妹妹感到的恐惧和担忧!他为什么要娶晴晴?那个天真烂漫、完全不谙世事的妹妹?! 林慕荛和沈文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更是雪亮。 顾辰霖这一手,极其毒辣!他若直接强娶沈眠霜,意图太过明显,阻力也大。而转向看似更好拿捏、且对他已有好感的沈眠晴,一方面可以将沈家更牢固地绑在他的战车上,有了“姻亲”这层关系,沈文渊为他筹措军火更是“义不容辞”;另一方面,沈眠晴成了他的人质,沈家投鼠忌器,更不敢轻举妄动。这是要把沈家彻底推到风口浪尖,用亲情和恐惧双重锁链,逼沈家就范! 沈眠霜并不知道军火的事情,她只以为顾辰霖是为了报复她的拒绝,为了继续威胁她、折磨她,才将魔爪伸向了她的妹妹! 看着顾辰霖那副志在必得的虚伪嘴脸,想到妹妹可能面临的命运,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愤怒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与他理论! “顾辰霖你……” 她刚开口,手腕便被林慕荛更加用力地握住。 她转过头,对上林慕荛深沉而克制的目光。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安抚,有警告,更有一种“稍安勿躁,从长计议”的恳求。 沈文渊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顾……顾大帅,您……您厚爱了!只是,老朽就这么两个女儿,这……这长幼有序,大女儿眠霜尚未出阁,小女儿就急着嫁了,这……这于礼不合啊!传出去,怕是惹人笑话。您看……是否等眠霜和慕荛完婚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晴晴的婚事?” 他试图用世俗礼法和拖延战术来抵挡。 顾辰霖闻言,玩味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耐烦。他可没兴趣听这些迂腐的推脱之词。 “伯父,”他向前踱了一步,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压力,“我对晴晴一片真心,实在情难自禁,度日如年啊。若是伯父实在舍不得,觉得不合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冷了下来: “……那我就只能……”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李振以及数名卫兵,几乎是同时,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起了手中的枪械,“咔嚓”一声,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前院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裸的威胁!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沈家众人,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沈文渊吓得面无人色,林慕荛也将沈眠霜紧紧护在身后,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沈眠霜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仿佛下一秒就要血流成河之际—— 一个清脆却带着颤抖和坚定意味的声音,从二楼的阁楼方向传来: “我嫁!”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沈眠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阁楼的栏杆旁。 她看着楼下那个穿着戎装、英俊非凡、为了她甚至不惜“以势压人”的男人,又想到之前两人的故事,不禁加深了沈眠晴的决心 “顾大哥!”她对着顾辰霖喊道,声音清脆,“我愿意嫁给你!” 这一刻,前院里的所有人,表情各异,心思迥然。 顾辰霖抬头,看着阁楼上那个天真烂漫、轻易落入彀中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沈眠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如刀绞。 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她! 第16章 活着 顾辰霖仰头,望着阁楼上那个穿着鹅黄洋装、脸颊绯红、眼中闪烁着混合了恐惧与孤勇光芒的少女,心中全是得逞的快意,心里如同浸入了一池冰水,只有一片麻木的冷。 他利用了她的天真,她的爱慕,甚至利用了她在危急关头对家族的责任感,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拖入这肮脏的泥潭。 这份认知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暗爽,他在给沈眠霜下马威,但那感觉转瞬即逝,迅速被更坚硬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冰冷所覆盖。 他脸上却瞬间绽放出无懈可击的、仿佛饱含深情与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如此耀眼,足以迷惑任何怀春的少女。 “晴晴!”他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朝她伸出手,“过来。” 沈眠晴看着楼下那个向她伸出手的、英俊如天神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些森然的枪口因他一句话而微微垂下,一种拯救的悲壮感和被心爱之人需要的满足感,瞬间压倒了心底那点微弱的不安和恐惧。 她提起裙摆,像一只翩跹的蝶,快步从楼梯上跑下,将自己微凉而颤抖的小手,放入了顾辰霖等待的掌心。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紧紧包裹住她的,仿佛给予了无限的承诺和安全。 他牵着她,像牵着最珍贵的宝物,旁若无人地走向门口,甚至没有再看脸色惨白的沈父、眼神冰冷的林慕荛,以及那个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的沈眠霜一眼。 “三日后,便是我和晴晴的订婚宴”他留下这句不容置疑的话,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如同讽刺般的聘礼,便带着沈眠晴,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渐远,只留下沈宅前院死一般的寂静,和几个呆若木鸡、心思各异的人。 夜幕低垂,将白日的喧嚣与不堪悄然掩盖。沈宅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角落的压抑。 沈眠霜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一直坐在前厅,目光空洞地望着大门方向。 林慕荛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但他自己能感觉到,沈眠霜的手冰冷而僵硬,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 “霜儿…” “林哥哥,我没事,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晴晴就行。” 林慕荛担忧的看着沈眠霜,但在沈眠霜不断劝阻之下,离开了这里。 直到接近午夜,门外才传来汽车的声音,以及卫兵恭敬的告别声。 沈眠霜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冲到了门口,颤抖着手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是沈眠晴。她身上还是那件鹅黄色的洋装,但原本挺括的布料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 最刺目的是她雪白脖颈上那几处暧昧的、尚未消退的红痕,在门廊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得如同烙印。 沈眠霜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处红痕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翻涌,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眼眶瞬间红得吓人。 “姐……”沈眠晴看到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眼神躲闪,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想要遮住那些痕迹。 沈眠霜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沈眠晴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变形:“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沈眠晴吃痛,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反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安抚姐姐的轻松: “姐姐,我是不聪明……但是我不傻。”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沈眠霜,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我知道……我知道咱家出事了,出大事了。爹娘都很害怕,你也很害怕……林大哥也是。如果……如果我能换爹和娘的安全,能让你和林大哥顺利成婚,安安稳稳的……我……我也是愿意的。” “愿意?!”沈眠霜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她用力将妹妹瘦小的身躯紧紧搂进怀里,声音破碎不堪,“晴晴!我的傻晴晴!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一起面对!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肯定还有的!我们不能用你的幸福去换!不能!” 她的怀抱温暖而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心疼。如果当初在船上,她没有妥协……如果她再坚决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把妹妹也拖进这个深渊? 沈眠晴被姐姐抱在怀里,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终于出现了裂痕。 但她猛地用力,推开了沈眠霜,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没办法了!姐姐!已经没办法了!”她摇着头,声音凄楚而绝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我已经……已经是顾辰霖的人了。” “什么?!”沈眠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本以为只是些亲密的举止,没想到……没想到竟然…… “刚才?就今天?!”她猛地抓住沈眠晴的双肩,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子。 沈眠晴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她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沈眠霜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杀意直冲头顶,眼前一片猩红!顾辰霖!那个畜生!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车上就……!他这是要把晴晴彻底毁掉!要把沈家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 “我杀了他!我要去杀了他!!”沈眠霜猛地松开沈眠晴,像一个发狂的疯子,眼神涣散而疯狂,直挺挺地就要往门外冲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顾辰霖,和他同归于尽! “姐姐!不要!!”沈眠晴被她这副模样吓坏了,尖叫着从身后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沈眠霜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拖住,“姐姐!不要去!已经这样了!已经这样了啊!!” 她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辰霖……辰霖他还是爱我的!他……他对我很温柔……他说会对我好的……姐姐,你信我!他是爱我的!” “爱你?!”沈眠霜猛地回过头,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恨铁不成钢的质疑,她看着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泪流满面却还在为那个恶魔辩解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到了这个地步,妹妹竟然还在自欺欺人,用那点虚假的温存来麻痹自己,试图说服自己这场交易里还有一丝“爱情”的成分? 她看着妹妹那写满恐惧、委屈却又带着一丝固执希冀的脸,所有斥责和揭露真相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告诉她顾辰霖只是在利用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冰冷的阴谋?那无异于亲手摧毁妹妹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 与其让她在清醒中崩溃,彻底绝望,不如……就让她活在自己编织的、充满“爱情”的幻梦里吧? 至少,那样她还能找到一点活下去的理由。 这悲哀的认知,像一把钝刀,在沈眠霜的心上来回切割。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归根结底,是自己。如果当初不是她…… 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无力感,将她牢牢攫住。 沈眠晴伏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何尝不知道顾辰霖的心思?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全然无知。 当顾辰霖的汽车驶离沈宅,当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消失在视线里,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后怕和茫然。 然而,她没想到,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车子并未驶向大帅府,而是在城中绕行。 顾辰霖起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冷硬。忽然,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深情”,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占有欲的、让她脊背发凉的冰冷。 “晴晴,”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你愿意嫁给我,是真心话吗?” 沈眠晴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是真心的。” 顾辰霖笑了,那笑容却让她不寒而栗。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的皮肤。“证明给我看。” 她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已然俯身,攫取了她的唇。那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带着侵略性和惩罚意味的啃咬,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强势。她惊恐地挣扎,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里。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却冷得像冰,“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我顾辰霖的女人。” 她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车窗的帘子不知何时被巧妙地拉起,却又留下了一道缝隙,足以让外面街边偶尔经过的行人,窥见车内这令人羞耻的一幕!而他,似乎是故意的,调整了角度,让她的脸恰好暴露在那道缝隙之下! “不……不要……”她羞愤欲死,拼命扭开头,泪水汹涌而出。 可她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他的力量太大了,动作粗暴而直接,毫不怜香惜玉。昂贵的洋装被扯下,冰冷的空气触碰到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他身上古龙水和她眼泪味道的气息。 她能感觉到路人惊诧、鄙夷或好奇的目光透过那道缝隙扫进来,像无数根针,扎在她**的皮肤和尊严上。 顾辰霖也没有任何温柔,没有任何准备,猝不及防的便开始了。 “好疼!” 沈眠晴疼的抓着顾辰霖的军装,呻吟声根本控制不住,一抹红色落在了汽车坐垫上,那一刻,她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情深义重,全都是假的!他只是在用最屈辱的方式,给她打上烙印,宣告所有权,同时,也将沈家的脸面和她个人的清白,彻底践踏在脚下!他要让全恭城的人都知道,沈家的二小姐,是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行驶的汽车里,委身于新任大帅。 明天,不,或许今晚,这件事就会成为整个恭城茶余饭后最香艳、最不堪的谈资! 她想过反抗,想过咬舌自尽,可一想到家里年迈的父母,想到刚刚脱离险境的姐姐……如果她死了,顾辰霖的怒火会转向谁?姐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了她求死的意志。 她只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他在晃动的车厢内,完成了这场单方面的、充满羞辱的掠夺。 自始至终,他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占有和发泄。 结束时,他整理好衣冠,依旧是那个衣冠楚楚、权势滔天的大帅。 他甚至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动作堪称“温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和……脖颈上沾染的些许痕迹。 “乖,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他看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睛,语气平淡地许诺,仿佛刚才施暴的人不是他。 这虚伪的安抚,比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感到恶心和绝望。 所以,当她对姐姐说出“他还是爱我的”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可她能怎么办?除了拼命抓住这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不断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一切牺牲是值得的,告诉自己那个恶魔或许还有一丝人性,她还能如何面对这已然破碎的人生和未来? 她只能隐忍,只能洗脑自己,将那份屈辱和恐惧深深埋藏,用“爱情”和“为家族牺牲”的光环来粉饰这血淋淋的现实。 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继续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