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染尘香》 第1章 花灯会 康国,启元八年。 夏树苍翠,蝉鸣悠悠。 建德侯府,下人们如往常般井然有序做事。忽闻一声少女痛呼,打破寂静的宅院。 “好痛啊!娘亲,快救救璃儿~” 三小姐舒璃,豆蔻年华,明眸善睐,性子活泼好动。鹅黄色罗裙簪配几支白羽发钗,尽显俏皮灵动。 她右手捂住一只眼睛,身态轻盈得从正门一路穿过庭院,来至母亲院中。往常这架势,准儿是闯了什么祸,今儿个不知又捅了什么篓子。 “哎呦,三小姐,您看我说那蜂子在那筑巢有些时日了,又那么多,您非要去捅它,这下眼睛怕是要几天才能消下去啦!” 舒璃嘴巴撅得似小山一般高,手掌松开,右眼果真如盘得通透的核桃一样,憨态可掬。 嬷嬷年逾四十,作为陪嫁侍女随舒母入侯府侍奉。自舒璃出生,没少给她收拾摊子。一不留神没看住,今日又负了伤。 “嬷嬷你可别马后炮啦,快些帮我拿药来,痛死我了呜呜~” “哎,哎,您等着,老奴这就去拿。” 湘竹院外,一名侍女急匆匆踏入院门。 进入院内,簇簇茉莉白绿相间,香气弥漫。池水被夕阳映照得波光粼粼,池内几条红色锦鲤穿过波影,如诗中描绘“锦鲤翻藻戏芳池,红尾摇花映碧丝”。 婢女沿着幽静的石子小路穿过月洞门,抬头望向高处的亭中。 指尖骤停,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微微促起的游丝峨眉,一双极其清澈的杏眼,眼底确是看不透的冷冽。小巧玲珑的鼻子下,粉唇微启。 “何事?” 舒茉手指端放于琴弦之上,温婉从容。 侯府有二女,这位名唤舒茉排行老二。 “二小姐,三小姐今日捅了蜂子窝,不小心把眼睛蛰伤了,嬷嬷请您去看一看。” “这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今日是捅了蜂子窝,明儿个便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 舒茉虽是责备的语气,却难掩眼底笑意。妹妹是淘气些,倒也不失可爱。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我随后就去。” 舒母房内,舒璃皱起小脸,虽表情吃痛,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壮举中,洋洋自得。 “阿娘你放心,等我好了定要将那蜂子窝彻底给端了!免得以后府里人再被蜇伤。哎哟哟,疼疼疼......” “璃儿,你到底要何时才能长大,让为娘安心呐。” 舒母柳清文,身量纤纤,病如西子。早年因生产落下病根时常病痛,却难掩其典雅气质。见小女儿调皮受伤,责备的话语里实藏三分心疼。 “罢了,就罚你抄书五十,小惩过错。”舒母轻叹一口气,不忍继续苛责女儿,只得无奈摇头。 “母亲。” 舒茉迈入房门,先行向舒母行礼。一颦一笑格外合乎礼仪,可四目相对间总让人觉得,母女二人有些生分。 她俯身细细盯着妹妹,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使她忍不住笑着打趣:“璃儿的眼睛今日格外明亮~” “阿姐~你又笑话我”。舒璃悄悄拉住姐姐衣角,眼中泪光点点,像往常般轻声撒着娇:“阿姐快帮我求求娘亲,娘亲要罚我抄书,五十遍呢~” 她说着夸张地比了一个“五”,顺势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阿姐你看我的眼睛还能看书嘛~” 舒茉眼底满是宠溺,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继而又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却不似面对妹妹一样无拘,嘴角沉了沉: “是啊,母亲,璃儿受伤已算责罚,现在受着伤,再罚或许不利于痊愈,不如等伤好之后再说呢?” 舒母垂眸微微点了两下头,表示应允。嬷嬷搀扶她起身站定,“你这丫头,也就你二姐护着你,若是让你兄长知道了,定要让你去祠堂罚跪。罢了,先回去休息吧。” 舒茉与舒璃会心一笑,每当自己犯错,撒个娇,姐姐便会替自己求情,屡试不爽。 “多谢娘亲。” 柳清文擦肩经过舒茉身旁,稍稍一怔似是记起什么:“茉茉,府内近日账目可有查阅?” 舒茉先是露出一丝期盼,随后眼中闪过些许落寞,接着她神色快速恢复平静:“母亲放心,一切都很妥帖。若有不懂之处,账房管事先生也都很有耐心指点女儿。” 目送母亲离开的背影,舒茉眉眼间思绪踌躇,竟一时失神。 舒茉自小便被母亲严厉教导,琴棋书画,礼仪品德。后因舒母身子时常不爽利,协助打理侯府事务。因而性格安静沉稳,做事目光长远。 人人都道侯府二小姐有当年舒母掌家风采,却无几人察觉她内心压抑着的天真烂漫。 舒璃将手搭在姐姐手背,“阿姐,咱们回去休息吧”,舒茉浅笑回应:“好”。 几日后,侯府家宴。每逢初一十五,舒家六口人便齐聚一堂陪祖母用膳。 祖母年逾七十,素日里总是蔼然可亲,如老小孩一般逗趣。见长孙从宫中回来,赶忙招呼他动筷。 “来来来,邵庭啊......几日没有归家了,祖母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些茯苓鸭子汤,解暑滋补最好了。” “多谢祖母,孙儿在外不能常回来看望祖母,还望祖母勿要见怪。” 舒邵庭,侯府长子,平日里随舒父在宫中管理禁军。因从小随父习武,总是一副正言厉色的作派。 祖母见他不苟言笑的呆板模样,忍不住发笑,“咱们家邵庭啊,真是一刻都不放松礼数,快快,先吃饭哈哈”。 舒璃像小兔子一样嘴巴鼓鼓地吃着菜,眼睛却溜溜转着,桌下脚还偷偷碰着舒茉使眼色,二人貌似在谋划什么秘密。 舒茉余光轻瞥了一眼小妹,抿了一下嘴巴,随即放下碗筷面向父亲,似有事恳求: “父亲,今日街上有灯会表演,姜姐姐约了我和妹妹前去游玩,只一会就会归家。不知父亲可否应允?” “嗯~当然可以呀,你们也许久未出去逛逛了,今日热闹......” 舒父本欲爽快答应,撞上一旁夫人不悦的目光,顿觉身后脊背发凉。他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唯独惧怕夫人。 “这个......花灯节虽热闹,但也人多眼杂,你们两个姑娘难免有些不安全......” 舒璃撅了撅嘴,眉头拧成一团,却也只敢默默耍小孩子脾气,不敢言语。桌上气氛有些凝固,只听得碗筷的碰撞声。 舒母安静吃着饭,一声不吭,似是没听见一般。舒茉和舒璃就这么眼巴巴盯着她。片刻后,她轻叹一声,真拿她们没办法。 “好了,既然你父亲应允,那就去吧,只是戌时前必须归家。” 姐妹二人见母亲松口,喜形于色,丝毫隐藏不了一点。舒父见状急忙随声附和,顺便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父亲再多派几个家丁跟着你们,正好你们兄长回来,也陪着一块去如何?” 听到兄长也要去,舒璃内心十分抗拒。舒邵庭一向严苛,有他在旁约束,自己出去与在府中拘着并无区别。 舒邵庭也知自己就是父亲下台阶的工具人,他早已习惯父亲的操作,一如既往地婉拒:“儿子还有些公务要忙,恐怕不能陪妹妹们游灯会了,我会多派些人手跟着她们。” 他顿了顿,垂眸愣神片刻:“还有......姜小姐。” 话毕,他脸色竟微微泛红,只是肤色黝黑,众人都未察觉他的变化。 花灯会上,月似玉盘,倒映在涟漪泛起的河水之中。河灯如星,随着清风拂动,徐徐摇摆。 舒璃对父亲软磨硬泡,才换得她与舒茉灯会的限时自由。 二人在桥上欣赏这一良辰美景,将心愿题字书写于孔明灯上。舒茉凝眉写得极为认真,引得妹妹好奇偷瞄。 “阿姐,这次许的何愿?” 她望着灯上的几行字娓娓道来: “一愿家人安康,父亲兄长能够护一方城池安宁,二愿百姓们能够早日免受战争之苦。三愿......” 舒茉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应是难以启齿,脸颊浮上几抹桃红,想来是今日脂粉涂重了......好友姜温蕊看出她的羞涩,靠近轻轻碰了两下她的肩膀,坏笑道: “莫不是茉茉求过姻缘了?” “蕊蕊!” 三人放飞手中的纸灯,随即追逐打闹起来。 孔明灯缓缓上升,舒茉第三个心愿跃然纸上:愿得一如意郎君,岁岁长相守。 少女的灵动姿态和音容笑貌,与这一片盛世的繁华夜景融为一色。此时桥下云客渡酒楼传来小厮的敲锣吆喝: “今日隐舟公子题诗,猜中字谜者,可与隐舟公子楼上同叙~” 话毕,众人议论纷纷。顾不得手上的笔,灯,簇拥而去,欲争得前面的好位子,恐错失见到隐舟公子的良机。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拥挤的人群挤散。贴身侍女兰芷,眨眼的功夫被挤出一条银河的距离,与舒茉“隔河相望”。 只见兰芷一边被推着往前走,一边不时回头,露出她凝脂透白的小臂,挥手望向舒茉,慌张急切,嘴里大喊: “小姐,小姐~” 第2章 危险的邂逅 而舒茉则被另一个侍女霁月迅速拉起护在怀中。 霁月身轻如燕,英姿矫健。儿时习武,一直跟随舒茉保护她的安全。 “小姐,您没受伤吧?” 舒茉微笑摇头示意无妨,大致扫视下自己的仪容,迅速恢复了镇定。但脸上依旧透露出一丝不安,明显多少有些被吓到了。 “没事,咱们还是先过去寻一下璃儿和兰芷吧。” 主仆二人正欲下桥寻找舒璃,却听闻巷子里传来一声女子惨叫: “啊!放开我!别过来!” 漆黑阴森的巷子里,两个个头雄壮的黑衣歹徒,正将一名女子拖入尽头,而那名女子已然失去意识。 眼看两人就要将女子带走,霁月与舒茉互换眼色,随即率先冲了上去。舒茉则反应快速,捡起一块石头紧随其后,二人一同追进了胡同里。 霁月几个跨步率先冲到巷尾,正欲向右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把长剑自上而下向自己袭来。寂静的巷子,长剑在空中挥舞发出泠冽的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霁月猛得侧身躲过,月光照映在剑上发出的亮光,隐约能看到几根发丝被斩落。霁月定身,将右手背后快速的在腰间取下一把锋利的匕首,与黑衣男子搏斗开来。 舒茉随即赶来,手里举着那块石头用力朝男子扔了过去,可惜没砸中。正想再找些棍子之类当武器帮忙的时候,瞥见另一个黑衣男子,正扛着那名女子,打算先撤。 “霁月,我先去追,想办法拖住他,你多加小心!” 她一路紧随黑衣男子其后,奈何自己是女儿身,纵然这黑衣男子肩扛美娇娘,她的体力也逐渐不支,占了下风。 情急之下,她将自己头上那枚银粉海棠发钗拔下,紧闭双眼,使出浑身解数将发钗掷向黑衣男子。 舒茉曾经在画本上读到过,女侠客在危急关头,将发钗当作暗器飞镖,一击扎中敌人命脉。 “叮零”一声,舒茉如鲠在喉,发钗真似碾落的海棠花叶凋零在地。黑衣歹徒缓缓侧身,不屑与烦躁跃然于目,女侠客的能力莫不是暂被她封印体内……即便巷子再昏暗,舒茉亦能感觉到,歹徒已然激怒。 歹徒将姑娘从肩上放到地下,左手剑鞘右手剑柄,气势汹汹,预备拔剑姿态。 舒茉抿唇,唇色微微泛白。心跳如击乐鼓声,掌心冷汗如雪水融化。额头汗珠或因追逐奔跑,亦因恐惧紧张,逐渐凝聚低落。明显这时再逃已非上上良策,何况她若逃走,这名姑娘定为板上鱼肉。 绝不能慌!只好一赌,拖延时间启用缓兵之计。舒茉心中暗想。 “壮士,何必要做的如此绝,万事皆可商量。放了她,小女可当未曾谋面。这里还有些银两,壮士尽可拿去。” 舒茉佯装镇定,继续用以平稳笃定的语气温言细语: “如今回头还来得及,珠钗,银两皆可赠与壮士。可若壮士要杀了我,早晚会查到壮士身上。你肯定也有父母妻儿,也要为他们考虑一二。” 黑衣歹徒并未答话,直接利落拔剑,向前逐渐逼近舒茉。 舒茉难掩紧张神色,咕咚咽下口水。黑衣歹徒向前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但双腿发软,两人间距正被逐渐拉近。 舒茉刻意提高音量,强行压制颤抖的手,指向歹徒: “你可别过来,你可知我是谁?我乃建德侯府舒家的二小姐!你......谋害朝廷命官家眷,可知是何罪过!” 舒茉企图吓唬一下男子,时不时回身张望,恨不得侍女霁月马上出现,英勇护主。 果然歹徒稍微愣了一下,但随即猛然向着舒茉刺来。长剑如同一条银蛇,在黑夜里吐着信子分外刺眼。舒茉手脚像被束缚住一样呆在原地动弹不得,瞳孔微张,只得直勾勾地盯着剑向自己奔来。 见状舒茉知道自己终是无路可逃,惊恐地紧闭双眼,用尽全力将双手护在面前。 恰逢这时,舒茉身后,随着一声巨响,一颗硕大的红色烟花在空中发出绚烂的火光,紧接着便是一团团璀璨斑斓的花朵在空中绽放,焰火光照亮了巷子。 舒茉眉心紧蹙,霎那间,她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那么清晰。 片刻过后,她并未觉出身上任何一处,有被利器刺中的痛感。缓缓睁开眼睛,随着双手慢慢放下,一个身形高挑、气态威仪的男子展现在她的面前。 巷子里始终有些昏暗,借助烟花映射的亮光,舒茉隐约能够看到他俊朗的五官,眉眼深邃,脸上却表情冷漠,即使现在是初秋,依旧让人产生望而却步的寒意。 而在他身前,正是要杀她的黑衣人,不过腹部已然被利剑刺穿,口中溢出深色的液体,是血。随着剑头利落干脆地抽离出身体,黑衣人轰然倒地,他死了。 舒茉彻底卸了力气,瘫坐在地,眼神呆滞地盯着地面。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亦是第一次看到别人杀人。 陌生男子手持长剑,一步步向舒茉逼近,鲜血从他的剑上一滴滴滑落,滴在石子路上,血腥味瞬间勾起舒茉反胃,趴在地上想要呕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舒茉,嘴角一丝不屑的笑容划过,想要吓吓她。顺势将剑指向舒茉: “今夜的事,敢透露出半句,你会变得跟他一样,与世长眠。” 高大宽厚的身影,化作一团黑雾,将舒茉紧紧包裹。似被黑暗吞噬,莫名惶恐。顺着剑身,视线逐渐上移,先是被他强大的压迫力震慑到,心中不免有些发怵,再看表情,已然是看不清了。 “公子放心就好,我知道什么不该说。” 话毕,舒茉视线下移看着面前这柄剑,咳了两声: “今日多谢公子搭救。” 男子并未言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将剑收起,示意身后的伙伴将晕倒的女子带走。 舒茉看到女子要被带走,十分心急。硬撑着身体,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已面色惨白,发丝稍稍凌乱,好似一阵过堂风便可轻轻推倒这娇柔的身子。 “你不许带走她!”舒茉已然没有任何气力,却还是提高音量喊了出声。 男子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体,再次逼近舒茉。她双手死死揪住两边衣角,直视男子欲掩盖眼底恐惧,脚下却在步步后退。直至冰冷的墙壁击打后脑勺,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停下来。 男子身形高大,使得舒茉只能勉强与他的胸口持平。虽然害怕,但还是仰头直视,眼眸暴露出一丝无助。面对面不足一尺之距,男子低头欣赏她倔强的样子,眼底竟掠过一丝恻隐。 只见他缓缓高抬手掌,马上就要触碰到舒茉的脸颊。舒茉惊恐不已,已经想象到自己的脖颈,被他越来越用力地按在墙上,逐渐窒息,失去知觉,再也看不到月明星稀的美景。舒茉再次闭上双眼,却多了几分释然。 感觉到发髻有丝丝触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穿过。舒茉轻轻睁开眼睛,举手一摸,怔了一下,竟是遗落的海棠发钗。她与男子四目相对满腹狐疑,白唇微张,却并未说话。 “发钗自有发钗的妙用,用作首饰时,可为女子妆饰容貌,为武器时,则可明哲保身,一击致命。” 他将发钗戴好后,又细细端详一番: “在没有一发即中的能力之前,这只钗还是戴在头上会比较合适。” 说罢,视线下移淡淡与舒茉对视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你到底是谁?” 舒茉站定,冲他着他的背影问道。 “记住你答应过的承诺。” 话毕,男子悄然消失在黑夜之中。 “小姐!” 霁月终于赶来,还带来官兵家丁数人。原是妹妹舒璃寻不到人,情急下报了官。 “阿姐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舒璃握紧姐姐冰凉的手恨不得将她里里外外都检查一番,唯恐她哪里受伤。舒茉花容憔悴,眼神微微发愣。 “没事,只是一时迷了路......” 未说完,她便没了意识晕倒在霁月怀中。 夜阑人静,肃王府书房内。 香炉中的檀香烟雾流淌,肃王宁昭悠然地晃动着茶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将茶送入口中。 视线上移。只见他眉骨高耸,眼眸深邃,鼻子高而挺拔,唇若含丹。却看不出一丝表情。身姿挺拔,身着一袭黑色长衫,内着绿色锦袍镶边。 只是坐在那里,便觉出他气度不凡,非比常人。声音更是浑厚如钟,有摄人心魄的威慑力,使人不自觉惧怕。 “人在哪里?”宁昭微微抬眸问到侍卫。 “禀王爷,此刻人已在刑房。” 侍卫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倒真随了他的主人。 宁昭随即起身,逐渐逼近墙角的书架。将手轻轻握住书架上的一个青瓷花瓶瓶口,微微转动,只听“吱呀”一声,身前的书柜开始转动,无限延伸的黑暗中透露出微微火光,居然是一间地下密室。 第3章 未知的阴谋 跟随宁昭徐步进入昏暗密室,穿过狭长的过道,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规格堪比半个府邸宅院大的地下室。湿冷昏暗的环境夹杂着一丝丝血腥味,使人不寒而栗,不自觉紧张起来。走到尽头左侧,居然是一间刑房。 女子侧躺在地上依旧在昏睡,头发凌乱遮盖住了脸庞,只能观察到她的唇色微微发紫,十分虚弱。 原来刚刚在灯会,救下舒茉的正是肃王,而将晕倒女子带走的也是他。 侍卫魏寻将一碗茶水泼到女子脸上,女子猛烈咳嗽几声,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破败阴暗的天花板,神情满是疑惑,双手微微支撑坐起身来,虚弱地抬头看去,宁昭端坐地坐在椅子上,手拿茶盏悠闲地吹着热气,并未抬头看她。 女子有些恐惧,加上宁昭气场过于威严,双手不自觉绻缩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说着环顾四周:“这又是哪里?” 林辰走上前,抽出利剑指向女子: “不该问的事少问。说,你是何人,为何从添香楼后门逃跑,那两个人又何要抓你?” 女子冷笑一声,似已司空见惯,眼神幽怨地抬头望向宁昭:“我凭什么告诉你们,若是我说完,你们把我杀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宁昭放下茶杯,望向女子,眼里的寒气与压迫感使人心慌了分神。 “你说与不说,我自有千百种办法撬开你的嘴。我也可以直接将你杀死,未必只有活人能够告诉我想知道的东西。” 他继而起身,慢慢蹲下,极具震慑力的眼神盯着她: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有什么筹码能与我交换。” 女子惊恐得将身体向后挪了挪,瞳孔扩大,随后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宁昭站起身,向着门口作势要迈步离开。不到几步的距离,背后响起女子的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要活着出去。” 宁昭眸底一沉,脸上并无表情,也并未转身,背对着女子。只听女子声音颤弱地讲述起自己悲惨的遭遇。 “我叫云娘,自幼随父母在京郊田间生活,日子虽清贫,倒也幸福安稳。谁料三年前曹志国这个狗官,外出游玩时无意中见到了我,不由分说的就将我掳走强占。又畏惧家中正妻权势,不敢将我纳回家中,只得藏于添香楼,形同软禁。又逼我服下毒药,定期给我解药,控制着我。” 云娘强忍着哽咽,继续讲述: “今晚如往常一样,我陪侍他与其他客人喝酒。期间我出门拿酒,回来时却无意中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紧要的事。” “什么事?”林辰追问道。 云娘摇了摇头:“具体什么事我也没听的太清楚,他们讨论要事时,一般都会将旁人屏退,我也只是在门口隐约听到什么汴州粮草,要去寺庙祈福之类的。我再想打算听得仔细些时,不小心碰洒了酒杯,被他们发现了。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这个狗官居然趁我更衣时,派人刺杀我。” 说完,云娘愤恨得用拳头锤了一下地面。 林辰疑问:“这些达官显贵经常看算命先生,没什么稀奇的,汴州近日来并未听说什么动静,难道他们跟宣王也有什么关联?” 宁昭若有所思,靠近云娘走了几步:“他们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没有了,”云娘再次无力地摇头,努力思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好像听到他们提起过一个商人,他......” 话还没有说完,云娘眉心皱起,猛的吐了一口鲜血,细看这血紫黑甚异,明显是中毒所致。 魏寻林辰惊讶地看着云娘,魏寻急忙蹲下为其把脉。随即起身对肃王摇了摇头:“中毒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毒太深,已经侵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什么商人,你可知有什么特征?你还记起些什么?”林辰两手束住云娘小臂,晃动她的身体,焦急地询问。 只见云娘神情十分痛苦,眼皮逐渐闭合,随即身子一软,头沉了下去,月坠花折,她死了。 林辰将手指轻轻放到云娘鼻下,知道她已经断气了,慢慢扶她躺下。 宁昭没有说话,表情漠然,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悲悯。随后转过身,缓步离开密室房间。 “给她找个好地方,好生安葬。” 次日下午,湘竹院卧房内。 细雨绵绵,凉风徐徐,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沉闷了许多天,难得心得到了些许平静。 舒茉还未清醒,兰芷依靠在床边昏昏欲睡,手里还在轻摇着扇子为她扇凉。 她轻咳两声,眉心微微蹙起,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舒茉定定神,伸手轻轻拽了拽兰芷的衣角,低声微弱地唤着她: “兰芷......咳咳......” 兰芷脑袋猛得一沉,睡意朦胧。发现舒茉醒来,立刻醒神握紧她的手:“小姐,您醒了!” 随即她朝向门口大声唤道:“慧心,你快去告知老夫人和夫人,说小姐醒了,再让家丁把郎中请来。” 兰芷扶舒茉半躺,倚靠床头。她的脸色依旧灰白,气色虚弱。见她终于醒来,霁月冷若冰霜的脸也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姐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们担心坏了。” 舒茉浑身乏力,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现在是何时?” “回小姐,已是下午酉时,您从昨晚一直昏睡到现在。” 舒茉抬头看向轩窗外雨景,树叶上积攒的雨珠一颗颗掉落。她回想着昨夜惊心动魄的险遇,依旧惊魂未定。 “小姐,隐舟公子来信,待您痊愈后,邀您老地方一叙。” 霁月将一封信递给舒茉,她拆开查看,眸底浮现几分笑意。 “好,我知道了。” 舒茉依旧身子疲乏,咳了两声,又被扶着躺下。兰芷为她掖好被子,伴着扇子轻风送来的香气,再次沉睡了过去。 夜晚,郊外农家庭院内,一对农夫夫妇正在将要去年仓库的豆子装好。 “这些卖完,够咱们半年吃穿用度了。”丈夫擦擦鬓边的汗,欣慰地笑道。 “是啊,这位老爷真是大善人,竟然将这么多陈货全部要了。要不然,咱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妇人也附和道。 “等明天收到钱,我就给你裁身新衣服,这么多年陪在我身边,辛苦你了。” 男子望向夫人,牵起手正准备关门回屋。抬头看到一个长相五十多岁的男人,带着四五个家丁,举着火把迈进了院子,这些人手中还配有长剑,而男人神情阴冷,双手背后。 “钱老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明早交货吗?”男子赶忙迎上前笑着问。 钱老爷有些傲慢,并不正眼看他,冷冷地问。 “货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都在这了,正打算明天给您送过去呢,还劳烦您这么晚来走一趟。”妇人像迎财神爷一般,激动地回答。 只见钱老爷抬头冲前轻轻一挥,发动号令: “动手。” 夫妻二人随后回身,准备帮他们搬货。只听“唰!唰!”两声,夫妻二人被家丁拔出的长剑砍在背上,二人瞳孔扩大,目光呆滞,嘴角逐渐流出鲜血,男子想要转身指着钱老爷说些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二人倒地,死于非命。 “处理干净。” 钱老爷用手指掩了掩鼻子,十分不屑,随即离开,只留几个家丁将豆子搬走。 三日后,舒茉端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身子随已无碍,精神却还是有些不大好,总是怏怏不乐。 兰芷特意下厨做了些荷花酥来,放到妆台上:“小姐,快尝尝这荷花酥,听说吃些甜食,心情会好。” 舒茉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这些就给你吃吧。” “哇!谢谢小姐,小姐对我最好了。”说着,兰芷捧起那盘荷花酥来到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她抬眸看向镜中为她梳妆的霁月,问道: “可都准备好了?万不能被人发现咱们出府。” “小姐放心,都已备好。” 片刻后,三人蹑手蹑脚从后门离开侯府,驾着一辆简陋马车赶往了郊外。 半个时辰后,郊外一处农院外。马车缓缓停下,兰芷和霁月率先下车,放好下脚凳,等候舒茉下车。 白柔娇嫩的手指,轻轻撩起缃色的门帘,一张素净秀气的脸浮现,舒茉弯腰起身,探出头来,双手微微提起妃红色裙摆,脚踩曲水纹绣鞋,出了车厢。 她伸出手搭在了霁月手上,仔细着下了车,细听还能听到头上并蒂生莲步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宅院为竹门设计,墙外种满了木槿花,还未进门,就听到院内传来悠扬的琴声,沂水弦歌,甚有意境。 舒茉缓缓推开门,步态轻盈地进入院中,院中栽植了一棵绣球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微风吹过,花瓣似雪花徐徐飘落,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她更加温婉可人。 走进房中,舒茉并未说话,只是端庄地坐下,笑意温软得静静聆听。 第4章 巧合的她 片刻,曲毕。 “这首《渔樵问答》,也就只有你能够弹出远离世俗纷扰,淡泊忧愁的感觉了。”舒茉称赞道。 阮亭风端坐琴前,并未回身,“何时来的,我竟然没有察觉。” “我也是刚刚才到,幸而没有错过隐舟公子的弹奏,很是满足。” “哼,你就别打趣我了,病了一场,到学会恭维这一套了。” 阮亭风优雅地站起身,一件松柏绿的长衫映入眼帘,随着他转过身来,面若皓月,眸光如水,显露出独属于他的那种,飘逸出尘的气质。 “好久没睡过这么久了,这一病,竟叫我好好休息了一番。”舒茉淡淡笑着,只是眼中似乎藏了心事。 “看你眼中似有几分愁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阮亭风一面沏茶,一面担忧地问道。 舒茉稍稍沉思了一下,犹豫要不要说,随后问道:“如果一个人瞧见了你杀人的样子,可你却不杀她,反而放她离开,你觉得是为何?” 阮亭风思索了一下,微笑着说:“或许取决于他杀的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随后将茶杯放到舒茉面前:“又或者说,这就要看他自身,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舒茉没有回答,只是面露愁容地思索着,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杀自己,那个女子现在又如何了...... 肃王府内,宁昭近些日子一直派属下调查那日云娘口中所说的曹大夫。 魏寻首先禀报:“启禀王爷,属下近日一直盯着曹府,平日里曹志国除了偶尔去灵铭寺烧香求财,就是去添香楼喝酒,并无什么异常。” “他倒挺聪明的,一直按兵不动。”宁昭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边冷笑着说。 “我看这个曹志国,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还贪财的伪君子!”林辰接过话,带有些八卦的味道:“我听说这个曹志国非常热衷于玩乐,图花样多,新鲜感。上来那一阵痴迷的哎,嘿哟,专折磨下人。”说完还一脸目不忍睹的表情。 “说来看。”宁昭单眉轻挑,似乎有了兴致。 林辰一看宁昭居然没有遏制他,更来了劲头。 “就说之前吧,不知道从哪听说有一种鸟叫什么北山尾雀,就跟入了魔一样,派人恨不得把整个京都鸟市山间野地都寻遍了,连根毛都没找到。那些无功而返的下人,轻则被罚一天不能进食,重则要挨板子,苦不堪言。最近又非得让下人,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磨豆浆,还专门让人从郊外田庄收购了一大批豆子,供他享用。这狗官要是落到我手里,定要狠狠的折磨他一顿!” 话毕,林辰咬了咬牙,故作凶狠的比划了下拳头。 宁昭听到郊外田庄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似是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烛火照映的鼻梁阴影显得人更加深沉,眼神变得锐利,随即抬头对魏寻说道: “你去查一下郊外田庄,他是从哪户收的豆子。” “是。”魏寻作揖应到,随即出了门。 宁昭低头继续看书,精力却不似刚才集中了,转而又问向林辰,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书:“建德侯府最近有什么发现?” “禀王爷,近日建德侯除去上朝,基本都跟他的儿子在军营带兵,并未有什么异动。” “那家中女眷呢?” 宁昭略带急切的语气再次问道,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女眷?除了一些丫鬟随从每日外出采买,其余家中女眷并未有所外出。” 林辰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属下今日看到建德侯府一辆马车出城了,但并未知具体去向,看方向应是朝郊外去了。” “又是她?” 宁昭低声自语,细想着近日舒茉的名字频频在耳边闪现,不免有些太过巧合。 而两人的渊源,还要从前几日朝堂说起。 五日前,皇宫宣政殿。 朱色大殿金龙绕柱,百官分侧肃立,高位正中,康平帝正与诸大臣商议政事。 “启禀圣上,近来莱州突发涝灾,百姓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频频发动暴乱,说......说......” 工部尚书欲言又止,双手微颤,细看貌似发了冷汗。 康平帝身着黄色龙袍,单手扶额。气态如“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他余光冷冷扫了尚书一眼,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已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说什么?” 尚书趁机用袖子拂去额上似有若无的汗道:“这些人竟说是当朝天子有失德威,天降大灾以示惩罚,才......” “放肆!” 随即满朝官员惶恐地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康平帝这用力一掷,奏折到了潘相脚边。他微微侧目撇了一眼奏折,心中疑惑。 若说此事康平帝为何如此动怒,皆因他登基才不过八载,根基不稳。又因他还是皇子时,一次与友国襄国太子彻夜饮酒后,次日襄国太子便莫名暴毙身亡。也因此,自八年前开始,康国与襄国连年战乱。 宁昭与康平帝一母同胞,手足情深。自康平帝登基,宁昭便被封了肃王,因对此事存疑,便交由宁昭暗中调查。 下朝后,肃王府中,宁昭将御史大夫之子曾羡仪唤来下棋。 二人一言不发,表情凝重,一时观察不出谁占了上风。此时侍卫魏寻进门双手作揖似有事要禀。 “直说无妨。” 宁昭垂眸凝棋,并未抬头,手持棋子,蹙眉思考如何破这错综复杂的棋局。 魏寻抬头打量了曾羡仪一下,随即站定禀报: “按照您的吩咐,属下查了莱州带头闹事贼人在莱州的外出记录,发现他于八年前从襄国进入莱州。包括根据当地点心铺子和成衣铺子描述,此人的生活起居习俗皆与襄国人有所相似。” 宁昭面无改色,也无言语,仿佛早就猜中了一样,继续盯着棋盘,手中的黑子利落掷下。 侍从林辰见状随即也上前行礼回禀道:“那贼子被抓前,曾去侯府讨过饭,一般来说,门口的家丁早就该把他打跑了,没想到......” 林辰稍微顿了顿,而此时曾羡仪将要落下棋子的手,明显也停顿了一瞬,来了兴趣。 “没想到建德侯府家的二小姐正好出门,在门口碰到了他,便赏了他一些银钱。可至于他们二人说过些什么......” 林辰随即作揖行礼:“恕属下无能,并未查出。” 宁昭将一枚棋子缓缓放入点位之中,曾羡仪面露微笑,抬头望向肃王,满是倾佩之意:“棋局已定,是在下输了。肃王殿下棋艺精湛,每每与殿下对弈,都能学到许多布局的奥义。” “只是险胜半子而已,曾兄何必如此谦虚。不过你这白玉葫芦佩,本王就先替你保管了。” 说罢,宁昭笑着从曾羡仪手中接过一枚玉佩。 这块玉佩通体纯白,浑然天成,毫无一点杂质,雕刻的葫芦花纹栩栩如生,乃是幼时,一位云游四方的道士所赠,意为”福禄安泰”。 “当真是极好的玉。” 宁昭借着烛火,仔细端详着玉佩。 “殿下以为,此次莱州暴乱有何蹊跷?” “曾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宁昭将惬意的目光从葫芦玉佩收回,转而缓缓变为幽深,看向曾羡仪。 “这几年来,康国与襄国一直纷争不断,未曾分出高下,受苦的只有百姓。” 曾羡仪浅浅叹了口气,视线望向窗外:“如若能摇摆人心,使百姓处于动荡不安的局面,引起内乱......” 没等曾羡仪说完,宁昭便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命林辰为曾羡仪添了一杯茶。 “曾兄眼明心亮,一下就能洞悉全局。此次的事,如果只靠几个襄国人,自是激不起什么水花。” “那肃王殿下的意思是......” 曾羡仪有些迟疑,思索片刻道:“您是说康国内部有人接应,可这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何人敢,又有何人有能力去做此事呢?” 宁昭悠然端起茶杯,“眼下线索已然断了,最后跟此人有关联的,只有建德侯府的人。” 说罢,饮了一口手中的茶,缓缓望向曾羡仪,脸上的神情却看不透。 曾羡仪眸底掠过一丝迟疑,又迅速恢复平静。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短暂的细微变化,被宁昭尽收眼底,却同样隐忍不发,心思深不可测。 前有襄国探子与舒茉交谈,灯会又遇她牵扯云娘一事,如今刚查到曹府线索,再次出现她的名字。宁昭回忆着与舒茉灯会的相遇,那张清秀柔软,却又满是倔强的小脸,愈发对这个女子感到好奇。 回到现在。 城郊宅院外,烈日西沉,天色渐晚。舒茉在门口辞别阮亭风,准备回府。 马车正准备启动时,阮亭风叫住了舒茉。思绪万千话到嘴边,只是化做一句: “茉茉,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舒茉并未说话,撩起窗帘,隔着窗与他会心一笑,随即驱车离开了阮亭风处。 舒茉与阮亭风于八岁相识。当时阮亭风家道中落,身为庶子被父母无视。一次被家中兄长欺辱是没人要的孩子,舒茉路见不平,拉起他的手只冷冷回了三个字,“我要了”,纪景云便稀里糊涂被她带回了家。 第5章 思幽草 二人情同兄妹,将彼此视为知己。阮亭风在侯府长到十三岁便留下一封书信,四处漂泊求学,两年前才归来,以“隐舟公子”的身份开了一间云客渡酒楼。 回府路途遥远,百无聊赖。好在外面的景色能够打发时光。 行至一条小溪前,涓流潺潺,清脆悦耳,被夕阳映射得波光潋滟,溪边更是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碧草芳花,细细品闻,还有清淡的香气。猛然间,舒茉被一种紫色的花朵吸引住了。 “停车。” 马车停下,舒茉被搀扶下车,三人一起走到溪边,观察起了这种奇异的花朵。 此花如同玉兰花一般大小,淡淡的罗兰紫色,却有六瓣,一株上有三四朵,似一串串葡萄般锦簇着。叶子宽而厚,向外延伸垂下。得于溪边的缘故,长得墨绿茂盛。 “奇怪,这花怎么从未见过?”霁月双手抱胸,不解地问。 舒茉蹲下抚摸着含苞待放的花蕾,莞尔一笑。这花勾起了她美好的回忆,她娓娓道来: “这种花叫思幽草,只在傍晚开。传说是一位浣纱女每日都在溪边等待自己远方的丈夫,晚上就握着丈夫亲手做的花蕾簪睹物思人。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十年都没有回来。直到一天傍晚,男子归来,两人在溪边相拥,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出现,女子头上的簪子居然开出了花。第二天溪边就长满了这种思幽草。” 霁月点点头,眼睛里满是对舒茉的欣赏:“小姐果真见多识广。” 舒茉摇摇头浅笑,“不过是幼时贪玩,见过罢了。” 兰芷也认识此花,不过她更多想起的是这花的食用价值:“奴婢也记起来了,这花我们老家也见过,可以泡茶饮用,安神助眠,最重要是,甜甜的。” 霁月啧啧两声,“你的小脑袋里除了吃还有什么?” 舒茉眼明如星,突然来了兴致,像是小孩子怕被发现做坏事一样,四处张望,随即撸起袖子:“那我们就挖些回去,种到院子里。” 随即三人不顾形象,埋头苦干起来。 挖着挖着,兰芷向舒茉靠了靠,不怀好意地笑道: “小姐,你知道吗?这花还有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舒茉没有抬头,专心致至地挖着。 “这花还叫‘盼君花’,传说见到此花的人,能够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小姐还要将它们带回去种下,怕不是马上就要嫁人喽~”说着,还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舒茉被说的脸颊微微发烫,一时之间竟羞涩地说不出话来。 霁月转头望向舒茉,以为舒茉又发了高热,惊讶问道: “小姐,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兰芷看着舒茉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小姐确实不舒服,小姐是中了这思幽草的毒,得了相——思——病~” “兰!芝!你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说着,舒茉一脸坏笑往兰芷小鼻子上抹了一撮泥。 “小姐,您被我猜中了怎么还恼人呢!”兰芷擦了擦鼻子,顺势也抹了一抹泥在舒茉脸上。 “好啊,看来是最近莲子粥喝得太多了,小嘴都不甜了!”随即二人就追逐打闹起来。 三人在溪边嬉戏颜开,芙蓉泣露般的女子吟笑声回荡在整个乡间。兰芷率先跑到了马车旁,气喘吁吁地喊道: “我投降了小姐,不跑了。时间不早了 ,咱们回去吧。” 舒茉明显也累得不行,又刚从病中痊愈,单手叉腰喘着气。她站在路中间,手里还拿着几株思幽草,神采奕奕得高举过头顶,回头冲着霁月兴奋地喊道:“回家!” 可正在此时,路东边急速驶来一辆马车,速度之快,急如星火。霁月和兰芷最先注意到了驶来的马车,大声喊着: “小姐快闪开!” 舒茉懵懵地转头向一侧看去,高举的思幽草僵在半空。 而车夫也注意到了路中间的舒茉,可车速太快,距离太近,实在没有缓冲的时间。眼看就要撞向舒茉,车夫只得大喊着“快闪开”,然后飞快用力得将马绳向后拉扯,想要勒马。 受惊的马儿被迫后脚站立,前蹄腾空立起,眼看就要踩向舒茉。霁月虽早已察觉情况不妙,奈何相距实在太远,她只得奋力奔向舒茉,嘴里喊着:“小姐!” 舒茉被吓得呆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微颤抖,仿佛已经想象到被马踏成肉泥的场景。 危在旦夕之际,从疾驰的马车里,跃然而出一个缟纱素袍,楚腰卫鬓的帷帽男子。 击电奔星之间,男子顺势用手轻柔地搂过舒茉,凌空而起。思幽草在慌乱中掉落在地,她纤白的手臂勾住男子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紧闭双眼。在他的身上,舒茉闻到了零陵香的清幽香气,使她稍稍放松下来。 男子携舒茉在路边落定,舒茉害怕得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双手还牢牢搂住男人的脖颈。 男子看了看及时勒住的马车,带有歉意又担忧地寻问:“姑娘,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似玉笛清音,使人如沐春风。 舒茉缓缓睁开眼睛,微风拂过轻吹起他朦胧的帏帘,一张俊美清秀的面庞映入眼眸。眉如远山,目若清泉,鼻骨高耸,唇色如虞美人花一样渥赭,好看极了。 舒茉一时间呆看住了,流绪微梦。男子见她睁开眼睛了却不说话,神情疑惑再次问道: “姑娘,你还好吗?姑娘?” 舒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男子怀里,慌忙撒手推开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脸颊微粉,有些尴尬地开口道: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并无碍。刚刚失礼了。” “没事就好,本以为这山林中无人,就让侍从赶得快了些,没想到差点误伤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说完,男子向舒茉行礼道歉。 “小姐!小姐!” 兰芷和霁月赶忙跑过来,一脸担忧惊吓: “小姐您没事吧,快让我看看,还好有惊无险,您要是伤着了,奴婢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呀!” “没事,放心吧,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兰芷、霁月随即向男子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只是公子,也太洒脱了些,马车驾的如此之快,还好是没伤到我家小姐,要是伤到了......”兰芷嘟着嘴,一脸不悦地抱怨道。 “嘿,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无理?要不是你们无端端站在路中间,能出这种事吗?”一旁的侍从也回怼到。 “你......” 兰芷指着车夫,一副要揍他的冲动,被霁月给强行拉住。 “今日多谢公子搭救,是小女不好,一时贪玩站在路中央,竟没有察觉有马车驶来,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莫怪。” 男子忙作谦逊之态:“姑娘不必如此自责,今日之事我也有错,大家没有受伤就好。” 舒茉因刚刚的肢体触碰感到羞涩,垂眸不敢直视男子,只得浅浅一笑。 她看了一眼天色,发觉时辰不早,起身辞别:“天色已晚,小女家中父母还在等候,不便在此久留,就此谢别公子,还望公子路途保重。”说罢,便起身向着马车方向走去。 男子目送舒茉离去,转头看向自己的马车。发现刚刚勒马时,衔接马车的马靷已断。 “顾安,拿马鞍来。” 回府路上,花泥染指,裙角浸湿,兰芷用手帕轻轻擦拭舒茉脸上的泥灰。 “刚刚您真是吓死奴婢了,那么大的一匹马。”说着,兰芷双手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还好那位公子出手相助,他可是一下子救了三个人呐!” 舒茉侧过头好奇地问:“哪里来的三个人?” “小姐,我和霁月,可不就是三个人嘛~若是小姐您受伤了,回去老爷肯定不会饶了我和霁月的。” 兰芷打了个哈欠,略显疲态。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么一想,这位公子可是贵人,只可惜面纱相隔看不清什么样子。不过听声音,定是位俊朗的男子。” 舒茉手中动作微微一怔,回想起刚刚与男子相遇的场景,还有柔纱下那双如春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心里不得不承认,确是极好看的一张脸。 兰芷还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之中:“咦,小姐,你说这盼君花是不是真的那么神,你刚刚采到它,就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从天而降,画本都没有这么神奇。” 舒茉假装生气,把头别到一边,双手抱胸道:“我看是你想嫁人了,等我回去就给你选一个好夫君成婚,看你还会不会耍嘴皮子。” 兰芷果然被唬到了,小脸皱到一起,紧拉着舒茉衣角:“哎呀,天底下最美丽温柔可爱的小姐,您就饶了我吧,兰芷不要嫁人,兰芷要陪您一辈子!” 舒茉嘟起嘴巴,余光悄悄瞥了一眼兰芷,嘴角扬起得逞的坏笑。几人就这么嬉闹着,融入这山水眉眼盈盈处。 马车后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男子带着他的侍从骑马驶来。 “姑娘!姑娘留步!” 第6章 京都风寒症 舒茉似乎听到车后有人声传来,立即唤霁月停车,撩开帘子,少年立于马上行礼。 “公子可是有何事?” “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在下的马车坏了,只得骑马前行。奈何两人一匹马多有不便。见姑娘貌似与我顺路,不知可否让我的侍从替你们驾车,一同有个照应,也算是给姑娘赔罪了。” 舒茉有些犹豫,素不相识的异性共行有所不便。但毕竟刚刚的事自己也有错,还是欣然答应:“话说回来,公子的马车损坏,也有我的过失,既是顺路,那就有劳了。” 男子礼貌答谢:“如此,那就多谢姑娘了。” 随即车夫下马,接替霁月赶起了马车。 男子策马与马车并行,一路上只听得马蹄哒哒与鸟语虫鸣。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荒郊野岭,姑娘几人为何在此处游玩,夜色将至,还是小心些为好。” 舒茉闭目养神,缓缓对答:“多谢公子费心,友人相邀罢了,没想到一时贪玩忘了时辰。” 男子侧过头冲着车窗微微浅笑,带有一丝好奇与钦佩:“姑娘的友人好雅兴,能够舍弃熙攘喧嚣的京都,栖身在这萧疏冷清之地,实乃少见。” “萧疏冷清怎知不是自得其乐,熙攘喧嚣又怎知内心的悲凉。我倒羡慕他,能有这舍弃一切外物的胆量。”舒茉缓缓睁开了眼,露出有些哀愁的神色。 男子垂下眼眸,好像察觉到舒茉语气中的忧愁,笑着安慰道: “姑娘既能与这样的山人为友,想必也是心向闲云野鹤,不染纤尘。何愁没有握月担风之日?” 舒茉感受到了话语中的暖意,声音柔得似一团云,只是化作四个字:“多谢公子。” 傍晚时分,城门口。 舒茉与男子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城门外。兰芷累得双手环胸已经沉沉入睡,偶尔搓搓臂膊,像是有些冷,细看额头还有几颗细小的汗珠。 霁月掀起窗帘看了下大概的位置,扭头对舒茉禀报:“小姐,咱们到城门下了。” “停车。” 舒茉示意侍从驱停了马车,随后谨慎将窗帘撩起一个小口,对男子温和地说道: “公子,城门已经到了,多谢公子一路护送。城内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还请见谅。咱们就此别过,还望公子一路珍重。” “多谢姑娘相载,还望姑娘布帆无恙,后会有期。”男子作揖言谢,随后由随从为其牵马,缓缓步入城中。 舒茉放下布帘,吩咐霁月赶车回府:“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须得快些回去,不然一会晚膳,父亲和母亲发现咱们不在就不好了。” “是。” 说罢,霁月连忙出车厢前去驾车回府。 而在城门内一家酒楼高阁之上,宁昭正盯着这辆马车逐渐走远,脸上的表情如同乌云中的月亮,眼眸中透露着几分森冷,使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大夜弥漫,三更时分城中百姓赵大宝家。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沉睡,浑身冰冷发起了低热,全身还一直不停冒冷汗,时而呓语,时而轻微抽搐,任凭老母亲怎么喊他都不醒。 “爹,你醒醒啊,爹。” 七岁的儿子大哭着,小手握紧了他冰冷的手掌摇晃,掌心都是汗。 “儿啊,这中午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这样了?” 赵母顾不上满脸褶皱里藏起的泪水,焦灼得前往医馆寻医。 来至医馆,只见馆内大堂深夜里灯还亮着,有七八个病人正排队等待诊治。赵母泪眼婆娑得跑到柜台,寻求司药帮忙,司药只是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今日病人太多,你在这等一会吧!” 赵母心急如焚,不停地恳求司药能够通融一下:“您行行好,我家儿子已经昏迷不醒了,实在不能再等了!” “去去去,到这里来的哪个不是生病的,去那边等着去!”随即挥手打发赵母去了角落。 好在片刻之后,就轮到她了。赵母控制对儿子的担忧,不停地哭泣央求大夫。 大夫大致了解了病情之后,开着药方,胸有成竹:“不要紧的,他只是患了风寒,症状稍微严重些罢了,我给你开几副药,回去记得按时煎上服用。” 赵母有些半信半疑,顾虑地问道:“真的吗,大夫?可是他一直都很健壮,怎么得了个风寒,就跟丢了半条命一样呢?” 徐母此言不虚。赵大宝正值壮年,平日里早上磨豆腐,下午卖枣糕,傍晚挑柴,晚上睡不了一会又得起。兀兀穷年,皆是如此。好端端竟病得低热不醒,难怪她觉蹊跷。 她还是想请大夫上门,可大夫深夜还在看病属实劳累,他不以为然指了指医馆大堂的这些病人: “你放心吧,最近快要入秋了,天气转凉,容易受些风寒是正常的。这些医馆里的病人也都是风寒所致。让他最近少做体力活,这副药一日三次饭前服下,不日即可好转。”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赵母如释重负,终于止住了泪,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急忙带着药,往家奔去。 次日正午,湘竹院内。 午间小憩后,舒茉坐在院中海棠树下乘凉。虽已立秋,天气还是有些浮热。舒茉手撑着脑袋,慵懒地闭目缓神。 霁月轻手轻脚将一壶茶放在石桌上,为舒茉斟满。听到耳边传来水流声,接着是清新的茶香,她缓缓睁开眼睛,端杯吹着热气。 “一杯清雪早茶香,午睡方醒夏昼长。” 茶到唇边,滑入口中,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开来,还夹杂着一丝甜味。舒茉轻轻咋了咋嘴巴,好奇地问道: “今日这茶可是加了东西?味道有些不同。” “奴婢在这茶里加了些思幽草的花瓣,小姐可是觉得不好喝?” 舒茉放下茶杯,浅笑着摇摇头,眉间一缕愁意:“好喝。” 兰芷自昨日郊外回来,昨日夜晚开始亦低热昏睡,冷汗不止。舒茉一上午都未见到她的身影,不由得担心。 “兰芷呢,有没有好些?” “回小姐,兰芷刚刚服了药,躺下了,只是依旧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儿。” “怎么,大夫开的药没效果吗?” 霁月摇了摇头,有些难过。 “走,我们去看看她。” 说罢,霁月扶舒茉来到了兰芷房中。 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摆着刚刚喝过的药碗,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中药苦涩的味道。 视线移到床边,兰芷躺在床上,却是睡不安稳一样。走近细看,她的小脸又白又黄,额头沁着汗珠,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眉头舒展不开,团成了一个小疙瘩。 舒茉从未见过活蹦乱跳的兰芷如此憔悴,顿时红了眼眶:“大夫不是说她染了风寒吗?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霁月也面露难色:“回小姐,昨儿晚膳时大夫来瞧过了,确实说兰芷只是风寒,药要多喝几天才有效果。” 兰芷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床边舒茉正坐着,神情严肃。 “小......小姐......”随即她就要起身:“您怎么来了?咳咳......您快回去,免得奴婢,过了......咳咳......过了病气给您。” 舒茉连忙把她按下,掖好被子,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我。放心吧,我没事的。可有什么想喝的,想吃的?” 兰芷摇摇头,现在的毫无食欲,全然不是之前那个嚷着要吃甜品的小吃货了。 “我......我想喝点水。” 桌上茶壶已空,霁月打算去厨房再添一壶:“小姐稍等,奴婢去添些茶水来。” “将院儿里桌上那壶拿来吧。” 她将茶水仔细着吹温,扶兰芷慢慢喝下。许是药劲上来了,兰芷没一会又睡着了。 主仆二人走出房间,霁月将房门轻掩过来。 “若是还不见气色,明日再叫大夫来给兰芷瞧瞧。” “是,小姐。” 一夜过后,城中又多了不少发冷热,倦怠无力的百姓。医馆药铺陆续增了不少病人,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赵母满脸担忧,头发又?白了些许,眼圈凹陷,明显一夜没睡,“这怎么喝了药也不见起色呢?” 昨晚喝过药之后,赵大宝已经醒来,但依旧气色不好,入睡时常梦魇。 这时邻居李鸿凑上前,畏怯地小声说道:“难不成是被什么吓到了?徐大哥时常卖豆腐走夜路,还老是去那荒郊野岭砍柴,难保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这寻常汤药,肯定也就不管用了。” “啊!这可怎么办呢?我......我去找个菩萨拜一拜,对,拜一拜。”赵母手忙脚乱,作势就要找几支香。 李鸿来了主意,“哎?徐婶,您不如去灵铭寺求一求,听说一直很灵,寺里的住持归尘大师,可是远近闻名呀!” “这灵铭寺都是达官贵人去的寺庙,咱们这种粗布百姓,哪能进那地方。” “佛曰众生平等,这位归尘大师的善举也是家喻户晓。您不妨去试试,心诚则灵,说不定真能求到,徐大哥也好早日脱离折磨呀!” 赵母望着床上病入膏肓的儿子,眼泪再次充盈上眼眶。她犹豫了片刻,利落地从抽屉内取出银钱,赶往了灵铭寺。 第7章 灵铭寺再遇 傍晚,肃王府书房内。 香烟缭绕,房内鸦默雀静。宁昭端坐于书桌前研习书法,仪态从容。 侍卫魏寻察探到了新的情报,正在禀报宁昭。 “回禀王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前往郊外,查到是一户姓孙的夫妻,数日前将几百斤豆子卖给了曹府的管家。但当属下找到这户人家时,院中并无人,只在仓库门口柱子上,发现了些血迹。” 宁昭一言不发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行笔流畅地写完一字。 林辰接着上前禀报:“王爷,今日不知为何,百姓们纷纷前去灵铭寺上香祈福。那灵铭寺一般是达官显贵会去的地方,不知怎得,也对百姓开放了。” “灵铭寺?”宁昭微微抬眸一怔,恰好写完最后一笔。心中思索,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林辰又开启了八卦模式:“是啊,听说是近日城中多了不少得风寒的百姓,服药并无起色。有个病人求了灵铭寺的符之后,居然就好了。所以他们才趋之若鹜,也去求符。” 宁昭将笔放下,拿起纸张凑近烛火端详,惬意的神态逐渐微微凝眉。随着他将笔作置于桌上,眼神变得坚定:“明日走一趟灵铭寺。” 次日,灵铭寺外。 侯府今日宴客,父亲舒明谦多年好友纪少生升职调任京都,特来侯府看望舒家众人。 舒茉自用完早膳,就在庖厨照料,把关食材菜品。眼看一切差不多就绪,还缺一坛好酒作为点睛之笔。她想起一年前与阮亭风在灵铭寺后山梨树下,曾埋过一坛秋露白。她与霁月只身二人赶往寺庙,前来寻酒。 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绕过齐腰高的杂草,她们终于看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只是花期已过,不然,那梨花沁香,花瓣纷飞的画面,定叫人神怡心醉。 舒茉绕着树踱步走了几圈,又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确定了最终位置,二人蹲下慢慢挖了起来。 霁月一边挖着,一边好奇地问道:“小姐,您当时怎么想到跑这么远来埋酒的?” “我呀,那时候随祖母一同来敬香,就无意中发现后山有这么一棵漂亮的梨树。” 舒茉停下手中动作,笑着回忆: “后来有一次与亭风喝酒打赌,如果我敢做一件冒险的事情,他就把那副《游春图》赠我。那时也是饮酒壮胆,竟然真的做到了。” “挖到了,小姐!” 霁月拂掉坛子上的泥土,取出酒,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坛一并埋着。 “小姐,还有一坛,要一块拿走吗?” 舒茉将泥土重新封好,莞尔一笑:“不用了,放这吧,这坛是留着给亭风的。” 二人起身走到寺庙正门,正欲下山,舒茉看到门口那棵挂满红布的祈愿树,想起自己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为家人祈福,便对着霁月说道: “霁月,你先带着酒下去等我,我去寺中上柱香,很快就来。” 霁月点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嘱咐舒茉: “那小姐您小心点,我把酒放下就来接您。” 灵铭寺山下,宁昭一行人徐徐而来。林辰一眼就发现了建德侯府的马车。 “王爷您看,那不是建德侯府的马车吗?这天都这么晚了,难不成他们也是来求符的?” 顺着林辰手指的方向,宁昭看到了不远处侯府的马车,眼睛微微眯起,表情严峻。 魏寻看到了霁月正抱着一坛东西往马车方向去:“看,王爷,有人下来了。” “奇怪了,这寺庙不食酒肉,她怎么抱着一坛酒下来了?” 林辰虽然脑袋不是特别灵活,但在提示这一方面,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天分的。 “林辰,你在这盯着,我和魏寻上山看看。” 宁昭看着那坛酒给林辰递了个眼神,林辰会意点头。接着宁昭便赶往灵铭寺一探究竟。 舒茉缓缓进入寺庙,寺庙内建筑设计巍峨而清雅,陈设质朴而精巧,鸟语悦耳,整个院子里都是淡淡的香烛气息。 可以看出来,平时寺庙客人添了不少香火钱,零零碎碎还有不少往外走的香客,手里拿着像是平安符。 舒茉步入大殿,将一只香轻轻插入香炉中,接着举止端庄地跪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地许着愿。佛像低眉慈目,仿佛在认真倾听舒茉的心声。片刻,舒茉起身,向功德箱投了些香火钱。 “阿弥陀佛,天色已晚,有劳施主还来敬香。” “归尘大师近来安好,小女能赶在闭门之前踏入寺中,也算与佛祖有缘了。” “施主不必多礼,我佛慈悲,想必也会感受到施主的诚意。只是看施主眉宇间有几分踌躇之态,还愿施主早日消除忧愁。” 住持看相貌已有六十的年纪,身形宽广,眉毛泛白且长,眼皮微微下垂,态度谦和,身着一袭红色袈裟,颇有一副“佛像”,显得和蔼可亲。 “多谢住持,只是为家中亲人祈福,希望一切安好。天色不早了,小女就告辞了。”舒茉恭顺地行礼,转身准备离开。 “施主”,住持叫住了舒茉,从袖口里缓缓掏出一个平安符: “此平安符已经诵经开光过,施主与此符有缘,便赠予施主,还愿施主能够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舒茉双手轻轻接过平安符,符上还有些甜甜的花草气息,舒茉觉得很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她缓缓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多谢住持。”随即离开了大殿。 在经过庭院时,身旁快步走过两个百姓,手里拿着一样的符,焦急地交谈着什么。 “可算是赶在天黑前拿到了,唉!花了这么多钱,希望管用。”一妇人说道。 另一个妇人也附和:“还好还好,快拿回去试试,说不定盼儿就好起来了!” 舒茉目光随着她们焦灼的身影远去。这时耳边飘来一阵窃窃私语。 “可算是能休息了,这一天,前前后后来了一百多个人求符,可把我累死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和尚,正在一个角落里,背对舒茉低头扫着地。 另一个坐在台阶上的小和尚接话:“好在住持提前有佛祖托梦,说近日星辰北转,天显凶相,恐对凡人不利。让我们提前做好这些符,还不许阻拦百姓进庙。要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二人转头发现了一旁了舒茉,神情稍显尴尬,慌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不再讲话。 正在这时,一团黑影从屋顶上飞过,看方向是往后院去了。舒茉本想告知两个小和尚,一转身发现这两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情急之下,她一人轻轻进了后院寻人。 院内清幽,并无一人,延伸的青石板路两侧种满了芳香的花草竹林。 舒茉四处张望,寻找黑影的踪迹,突然看到那团黑影翻窗溜进了北边的房间。舒茉急忙蹑足跟了上去,正欲推门进屋,在台阶下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讲话。 “这件事还有办多久,真是造孽啊!”听声音是住持在讲话。 “用不了几天,每日我会让人来取。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和你的庙都保不住!” 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语气中透露着威胁和杀气,从声音判断,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舒茉心中存有疑惑,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但听起来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小心翼翼地往房间一侧的廊道走去。 在路过房间窗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刚刚翻窗进去的那团黑影,正躲在隔间书架后面,偷听二人谈话。 宁昭侧着身子,舒茉看不真切他的全貌,黛青色彩云锦的领袍,看上去并非普通人家。眉毛浓黑,挺鼻如峰,下颌与脖颈线条分明,一副周正之相。 舒茉视线下移,看到他腰带佩戴的那枚白玉葫芦佩,十分眼熟,心中暗暗生问,这不是曾师兄的玉佩,为何在他身上? 宁昭余光注意到了窗外的她,二人对视,都有些惊讶。舒茉见宁昭发现自己,略微长大了嘴巴,宁昭怕她喊出声来暴露自己,伸出手指比在唇前,示意她别出声。却不小心碰到书架,发出轻微声响。 “谁在那!” 屋内住持二人同时警觉起来,目光凶狠地盯着发出动静的隔间,缓缓蹑步,朝发出动静的方向走去。 二人将要进入隔间,忽闻院中传来了声响。开门查看,发现青石路上不知道是谁扔了块石头,撞击地面发出了动静。 待住持二人再次进入隔间查看,发现房中并无人。但男人十分谨慎,“看来不能久留了,我先走了,记住,此事断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男人说完,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是。” 住持单手立掌行礼,目送男子离开,随即关上房门,鬼祟心虚地离开了小院。 舒茉一直躲在房间侧面的廊道墙角,见院内无人,就迈着又轻又快的步子,准备离开寺庙。奈何到了院门口,发现住持将大门锁住了。 舒茉有些懊悔,早知刚刚就不多管闲事了,这下好了,关在院中,岂不是要被瓮中捉美人了?她灰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院墙,貌似不是太高,灵机一动,或许可以试试爬墙出去。 第8章 平安符之谜 正在她挽起袖子提起裙摆想要跃跃欲试时,从上空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想不到你还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舒茉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缓缓转过身四下张望,最后在头顶斜上方的屋顶上,发现了刚刚那个她救的男子。 “飞檐走壁自是比不上公子,只是与其被他人瓮中捉鳖,不如试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有公子一样说风凉话的资格。不是吗? 舒茉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尝试搬动一旁的竹篓垫脚。 宁昭没想到,舒茉呛人的本事,也这般厉害,跟初见时一样,倔强不服输。一瞬间竟然被她逗得哼笑一声。 “寺庙大门也已经关闭了,庙中和尚都已经去用膳了,你现在出去,一样也是自投死路。” 舒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表情实在可爱,让人看不出她生气烦恶的程度。在看到宁昭正脸时,迟疑几秒,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看公子有些眼熟,是否从前你我二人见过?” 宁昭想不到,舒茉一点也没认出他来,竟有些失落。他没有接话,飞身跃下,落到舒茉面前,“来吧,我带你出去。” 舒茉稍稍疑惑:“为何帮我?” “你刚刚帮我了一次,算是扯平了。” 说着,他带舒茉来到后面的院墙处,蜻蜓点水般,三两下就坐到了墙头上,伸手示意舒茉,调侃道: “主要我还是担心,如果你被抓到了,会把我供出来。” 舒茉撇嘴拧眉,眼睛眯成了半圆形,有些生气还有些傲娇,盯着他的手掌,不屑地说道: “你放心,我这个人嘴巴向来很严,敌不犯我,我自然不会行小人之事。” 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好是坏。” 宁昭手指微微蜷缩,回想起上次将她吓个半死的模样,莫名冒出几分歉意:“快上来吧,这点我知道的。” 舒茉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懵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发呆。 见舒茉迟迟不动弹,宁昭笑道:“或者,你可以走旁边的狗洞,如果你再不上来,过期不候了。” 顺着宁昭手指的方向,舒茉看到了一旁确实有个狗洞。 被宁昭拿狗洞打趣,她皱皱眉头白了一眼,凶凶的表情透露着可爱。随即她搭上了宁昭的手,一跃翻墙离开了寺庙。 太阳西沉,夜幕降至。舒茉和宁昭同行下山。 舒茉低头挽裙下着粗石台阶,平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距离感:“今日还是多谢公子,只是烦请公子不要将与我相见之事与旁人提起,以免引起误会。” “放心。”宁昭转而又好奇地询问:“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处,又打算做些什么吗?” 舒茉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回答:“公子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打听。” 随即她停住脚步看向宁昭,神情严肃:“而且,我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不是吗?”说完,继续往山下走去。 宁昭在原地望着舒茉的背影,她比想象中要更加聪明,有趣,仿佛......也更令他着迷。 “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霁月的呼唤,舒茉回头望去,霁月正气喘吁吁得从山上跑来自己身边。 霁月累得汗如珠串,叉腰大口喘着气:“小姐......可......可算找到您了。那僧人说庙中已无人,我围着寺庙外饶了一圈,都没找到您。可把我......担心坏了!”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梨花树那还有些东西忘了拿。”舒茉没有过多解释,表现得十分平静。宁昭不禁暗暗佩服她说谎的本事信手拈来,竟无一点磕绊。 霁月瞥见了身后的宁昭,立刻眼神从焦急变为警惕,询问舒茉:“小姐,这位公子是?” 舒茉差点忘了身后的宁昭,但觉得还是少知道彼此的底细为好,于是敷衍地回答道: “啊......只是一同下山的香客罢了,不认识。” 霁月点点头,随即二人丢下宁昭,赶往山下马车。 宁昭本以为她至少会回头问一下自己的名字,居然说自己只是个路人,实在有些不快。他傲娇地甩了甩袖子,随即跟在后面下了山。 来到山下,舒茉和宁昭正准备各自乘马车回府。 舒茉还是秉承着礼数,向宁昭辞别:“小女就先告辞了,还请公子不要忘记答应过的事,在此谢过。”随后,舒茉提裙准备上马车。 “我姓宁。”宁昭突然提高音量,神情有些不自然,明显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补充道:“下次若再见可别忘了。” 随后他将手背起来,眼睛瞥向一侧在等舒茉说些什么。表情虽然冷漠,但掩饰不住那几分扭捏。 舒茉只是侧过头礼貌微笑点了下头,随即进了马车,便驱车离开了。 宁昭再次被气笑了,两次英雄救美却换不来舒茉留下一个名字。他不可置信地瞳孔微张,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侯府的马车远去。 见任务都已完成,林辰眉开眼笑地上前询问:“王爷,那咱们现在去哪?” “回府!” 宁昭没由来的生起了气,一个跨步飞身进了马车,留下林辰和魏寻面面相觑。 回王府路上,三人正在复盘今日得到的情报。 依旧是魏寻率先开口:“王爷,属下在前院查看,发现这些和尚正在做平安符。听他们议论,此前平安符并未做过如此多的数量,是近几日突然开始的,像是早就知道,百姓们会来求符一样。而且这平安符不是入寺就能求到,一个平安符的香火钱,就要接近五两银子了。” 林辰双手抱胸,很是愤愤不平。“这么贵,富足一些的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就这些钱。还是出家人呢,心比黑店还黑!” 魏寻解释道:“灵铭寺一直是达官显贵去的地方,所以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百姓开放。” 宁昭也觉得蹊跷,眉头紧锁:“我今日进入书房,听到庙中住持和一个男人在议论些什么,还未得知太多就被......” 宁昭想起与舒茉隔窗相望的画面,并未说下去。 “怎么了,王爷?王爷?”林辰把手在宁昭眼前挥了挥,企图把宁昭从思绪中拉出来。 “没什么。”随即他问起了林辰:“你那边怎么样?” 林辰从腰间掏出一个半大的,喝水用的竹筒,然后打开递给宁昭: 属下趁那侍女返回寺庙的途中,悄悄从那坛中倒了一点回来。闻着没什么特别的,像是酒。” 宁昭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貌似并无异样,是酒无疑。盖上盖子后又递给林辰:“还不能完全下结论,先拿着,回去交给史太医看看。” “是。” 魏寻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要不要开口。宁昭察觉他凝重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回王爷,属下也不确定,只是见他们做平安符的房中,有一口缸,他们做好的药材囊袋会放到里面浸泡。只是这药水颜色呈黑紫色,属下并不认识,只觉得有些怪异。或许......是属下多想,只是一味中药。” 宁昭听完若有所思,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符。那正是住持给舒茉的那枚。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竟被宁昭顺手牵羊捡走了。 他递给林辰,“把这个也给史太医看看。” 晚膳时间,侯府内。 月挂中天,府邸内灯火辉煌。黄花梨桌上铺着细白的绢布,丫鬟们依次将菜肴布好,佳酿斟满青花鸟纹酒盏。 众人齐聚一堂,故友多年不见,总是有千言万语道不尽。 菜肴一道道上来,众人也都差不多入座,唯有舒茉的位置还空着。舒明谦同纪少生侃侃而谈,眼睛余光偶尔扫一下舒茉的位子,发现她迟迟未到,恐有失礼仪,于是私下遣下人去找。 舒明谦首先端起酒杯,其余的人也都跟随端杯: “今日,一来很高兴能与多年故友重逢,畅谈昔日过往,二来恭贺纪兄此次高升。今后你我二人共同为陛下做事,成为朝中同僚,还要多多互相照应啊!” “多谢舒兄!我与夫人初来京都,对一切还不太熟悉,承蒙舒兄多年不弃,此次府邸之事也多亏舒兄帮忙打点。日后定当与舒兄同心同德,必不辜负珍视之情。” 纪少生有些触景生情,感叹人生如罗浮梦,话语发自肺腑。 舒明谦年轻时,曾在淮阳任职多年,与纪少生结识。二人友情深厚,虽多年未见,也一直保持书信来往。此次纪少生升任大理寺司丞,好友重逢,气氛一片祥和。 众人畅谈许久,纪少生见舒茉的位置一直空着,以为舒茉还在厨房,便对舒明谦询问道: “舒兄,二姑娘可是还在庖厨忙着?我见这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要不叫她来坐?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隆重。” 纪夫人也附和着:“是啊,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见茉茉的时候,她还不满两岁,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还专门为了我们在庖厨忙活半天,这怎么好意思呢。” 舒明谦纳了闷,素日舒茉从来不会在礼仪上有所失态。他心虚地笑着,再次使眼色给旁边的丫鬟,遣她再去找人。 “额......茉茉刚刚说在庖厨弄脏了衣裳,梳洗下即刻就到,咱们先吃,咱们先吃。” “父亲,抱歉女儿来迟了。” 第9章 纪家做客 众人只听得院内传来一声甜美清脆的女声。目光齐齐望向院中,是舒茉来了。 她披了一件秋香色的珍珠纱的轻衫,内着宝相花纹的重莲陵罗裙,步态优雅。随着庭院两旁路灯烛光的照映,行走时如同浮光跃金。搭配一对紫玉芙蓉耳坠,更显得她美貌动人。 舒茉缓缓迈进正堂,走到桌前,依次端庄地行礼问好。 “祖母,父亲,母亲。” “纪伯父安好,纪伯母安好。” 纪少生看着如此懂事乖巧的舒茉,连忙招呼舒茉坐下:“好好,不必拘礼。” 纪夫人唐芷茹面色红润,体态丰腴,嗓门略微洪亮,看上去喜气洋洋。她拍拍身旁的凳子,“这就是茉茉吧,这么多年没见,出落得如此标致了,真是跟弟妹年轻时一模一样!快坐快坐。” 妹妹舒璃撅撅小嘴,开玩笑道:“伯母偏心,璃儿不像娘亲吗?” “你这小鬼,又无理取闹了,”舒老夫人无可奈何得蹙眉一笑,看向纪夫人:“纪夫人莫要见怪,舒璃就是这样的性子,爱胡闹。” “诶,怎么会呢,璃儿生性可爱,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然后转过脸,对着俏皮可爱的舒璃说道: “璃儿呀,自然是像母亲的,不过更像你父亲多一些。” 璃儿面带不悦,扬起她那傲娇的小脑袋:“不要,像爹爹丑,我要像娘亲,像阿姐一样好看才行!” 简明谦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在长辈面前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众人哄堂大笑,再次共同举杯饮尽杯中酒。 酒杯放下,舒茉示意霁月将手里端着的秋露白,按长幼顺序分酒给众人。 “今日宴席来迟,确实是茉茉的不是,还望各位长辈莫怪。茉茉去年亲手釀了一坛秋露白,是取桂花用少许夏天荷叶上的露珠清洗后,酿制而成,一直埋在树下。今日特意取出,为伯父伯母接风洗尘,还望伯父伯母不要嫌弃。” 话毕,舒茉邀众人共同品尝。 纪少生浅抿一口细细品味,随后点点头称赞:“嗯~这酒入口清甜,口感醇香厚重,好酒,好酒呀,哈哈~” 舒明谦调侃道:“你纪伯伯没别的爱好,平时就爱喝点酒,这酒能得到他的肯定,看来是真不错,哈哈哈哈~” 说着,众人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舒茉瞧着只有纪家夫妻二人来赴宴,原是父亲提起,纪家还有位公子,不禁问道:“今日为何只见伯父伯母,怎得不见纪家表哥?” 纪少生脸上的笑意消退不少,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打算带他一同来看望你们,不曾想他前日刚到京都便得了风寒病倒了,此刻正在家中休息。” 他转向舒老夫人行礼道:“待他痊愈,我定带他来给舒老夫人和舒兄弟妹赔礼。” 舒老夫人连连摆手宽慰:“都是一家人,何来什么赔不赔礼。既是生病,就且好好将养着。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是,舒老夫人说得极是。”唐芷茹看向身侧的舒茉,抑制不住眼里的满意神色,握住她的手:“这话说回来,云儿和茉茉小的时候,还给他二人定过婚约。如今茉茉一眨眼已经十六了,果真是流光易逝。” 舒茉听到“婚约”二字,心中咯噔一下,紧了一拍。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曾在许多夜晚,躲在被窝里偷偷看那些爱情话本,内心对爱情亦有向往。可真要让她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谈婚论嫁,她倒有些想临阵脱逃了。 舒茉下意识想将手从唐芷茹那抽离出来,却只是动了动,不敢失了礼仪。舒母柳清文察觉到女儿的小动作,为她圆场: “‘时光只解催人老’,如今咱们也是两鬓生白发,不再年轻了。兄嫂二人刚到京都,有的是时间给孩子们慢慢熟悉。咱们啊,就只管享福,他们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天色渐晚,众人都有些醉意,耳面皆悄然浮上丹色,如春风拂面。 临别时,纪夫人拉起舒茉的手,将手帕覆在二人手上,顺势一滑,一只纯白无暇,光泽通透的羊脂玉手镯,就戴在了舒茉手上。 “纪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说着,舒茉急忙把手镯摘下来,却发现,怎么也摘不下来。 纪夫人看着舒茉皱着眉头,有些吃痛的小表情,笑着说道: “别摘了,这镯子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既然认了你当主人,就好好戴着,下次见面时,伯母希望在你的手腕上见到它。” 话毕,纪夫人温暖的手掌轻抚了一下舒茉的脸颊,眼中满是爱意。这种炙热的目光,是舒茉从未在母亲眼中见过的。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此刻,纪府纪景云房内,他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纪景云将笔放下,手中的纸顺势卷成一团。他蹑步走到一扇朱红古窗前打开,一弯明月悬挂在夜空,格外皎洁,秋风将他肩上披着的单衣吹起,冷得他咳了两声,单手掖好衣服。 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一只白色信鸽咕咕落在窗前,纪景云将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眺望了片刻远处茂密的大树,眉宇间藏有几分忧愁。 “公子。”侍从顾安在门外轻轻叩了下门。“您睡了吗?” 纪景云将窗子关好,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过头来,模样竟是那天郊外救了舒茉的帏帽男子。他在书桌前坐定,对门外说道: “进来吧。” 顾安开门进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见纪景云坐在书桌前写字,急切中夹杂着关心: “哎哟,公子,您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起来了?这入夜风凉,您这风寒又还没好,就先别写啦!”话毕,将一碗药放在纪景云面前。 纪景云将药一饮而尽,这药苦的他直皱眉头:“睡不着,下来活动一下。” “您这伤寒也太突然了,平时您身体那么好,怎么一来京都就病了呢?”顾安扶纪景云躺下盖着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目露星光: “我今日听百姓们都在说,城中灵铭寺的平安符很灵,要不明儿属下也给您去求一个?” 纪景云唇色泛白,精气神不太好,俊俏清逸的脸上多了几分病丝。但还是强笑着说: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 他拉回正题,面色增添了些沉重:“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打听到?” “打听到了一些,公子。这京都官宦人家很多,基本分为三派。丞相章弥两朝元老,开国功臣,深得皇帝器重。但为人惜权夺利城府深,所以以他为主的争权派,私下党羽众多。还有以尚书令曾凡为主的中立派。此人布衣出身靠自己平步青云,以中立为主,时常向皇帝谏言,平时也是从不私下结交官宦权贵,为人正直。再就是以肃王、建德侯为首的拥立派。他们从陛下还是皇子之时就辅佐在侧,这肃王还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平日里也是雷厉风行,手段极其狠辣。听说经过他审问的犯人,要么吐出实话,要么就是暴毙惨死。其他的,容属下再去打听。” 纪景云初来京都便让顾安留意打听朝堂局势,在心中默默盘算,似是有什么秘密。他接着问道:“父亲今日去的可是建德侯府舒家?” “是,公子,听说这建德侯祖上就是跟随世代帝王上阵杀敌,如今掌管宫中禁军,是个厉害人物。” “那建德侯府,可有查到什么?” “建德侯平日除了上朝,就是跟长子在军营中练兵,不喜结交宾客。家中还有一母一妻和两个女儿,也甚少外出,并无异常举动。” “两个女儿?”纪景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低声重复。 顾安会错意,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是啊,公子,听夫人说,这舒家二小姐舒茉,还是幼时跟您定过娃娃亲呢~” “什么娃娃亲~”纪景云也被逗笑了,转而态度认真地嘱咐道: “那是我几岁时候的事情了,作不得数。如今父亲刚升任大理寺司丞,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父亲的仕途,凡事都要小心,切勿被人拿了把柄。” 顾安点了点头,服侍纪景云躺下,随后熄灭烛火退下。 湘竹院内,庭院深静,花开悠然。舒茉向来酒量不济,醉意朦胧地坐在石凳上乘凉。 “不好了!小姐,兰芷出事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将舒茉惊醒。她站起身迎着慌张跑来的霁月:“何事?兰芷怎么了?” 霁月着急得像要跳起来:“刚刚奴婢去净房拿浣洗衣物,将自己的茶水留在房内。兰芷定是搞混了汤药,误喝下奴婢的水,现在一直呕吐不止。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二人小跑来至兰芷房内,她正趴在床边捂住胸口呕吐。接着,她疲惫无力地倒在床上,呼吸急促,似是快要窒息。 “霁月,快去喊大夫。”舒茉说着快步来到兰芷床边扶她半躺,又喂了些白水给她缓解不适。她一刻不停地唤着兰芷的名字,连泪珠滴在衣衫上都未察觉。 兰芷缓缓睁开眼睛,咳了两声。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张嘴。 舒茉见她意识清醒过来舒了一口气,眼睛一眨,又落下两滴眼泪。 第10章 解药 大夫很快便赶到,细细把过脉后,他起身来到舒茉面前说话。 “二小姐放心,这位姑娘已无大碍,低热已退,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舒茉与霁月相视一笑,这两日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只是对于兰芷呕吐一事,她心存疑虑:“如此我便安心了,只是她为何呕吐得如此厉害,可是因为饮茶的缘故?” 刘大夫微微蹙眉:“请问二小姐,给她喝的是哪种茶?” 霁月赶忙将一旁妆台上的茶水端来,碗底还剩下一些,颜色却是青黑色,与寻常清亮的茶色大相径庭。舒茉有些纳闷,询问道: “这茶水颜色为何这般深?” 霁月赶忙解释:“回小姐,奴婢记得兰芷说那思幽草可以安神,可奴婢喝了茶水会睡不好,于是只在白水里多加了些思幽草的花瓣熬煮。都怪奴婢粗心,搞混了汤药,还好兰芷无事,否则奴婢真的追悔莫及。” 刘大夫接过茶水端详,又凑近鼻前闻辨气味。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表情舒展。舒茉被他的神态变化吓得提心吊胆,急切地问: “刘大夫,这茶水可是有问题?” “这茶水并无不妥,思幽草确实可以安神驱寒。若是这位姑娘依旧睡不安稳,可以在老夫的药方里加些花瓣一同煎煮服下即可。” 霁月将大夫送走,回来发现舒茉还在床边坐着:“小姐,您早些歇息吧,大夫既是已经说了无碍,相信兰芷很快就会好起来。” 舒茉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带着疲惫。这一天她先是在寺庙偷听翻墙,回来还饮了不少酒,又刚刚被兰芷吓到......希望明日会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两日后清晨,肃王府内。 林辰刚从许太医处赶来,看样子,似乎有新情况。 “王爷,史太医说,这豆子被一种名叫沙棘花的毒草浸泡过,这种花一般生长在沙漠深处一类的干旱地带,平时极难获得。误食后人会出现畏寒、乏力、萎靡、嗜睡等症状。虽不会致命,但长期食用的话,便会损伤人脑。” 前一日寅时,魏寻夜探曹府,跟踪下人在后院库房寻到了那批豆子,带回些许交予史太医查看。 宁昭听了林辰描述的症状,手指一颤,还未完全拿起的勺子,与瓷碗碰撞,发出了“叮”的声音。声响很小,但对于一向稳重,神态自若的肃王来说,这已经算很稀奇的“失误”了。 看着宁昭有些痛苦沉重的表情,林辰与魏寻面面相觑。而宁昭,则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在宁稷与宁昭都还是皇子之时,先帝康炀帝尚还健在。康炀帝与先皇后十分恩爱,而宁稷宁昭作为二人的儿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宁昭作为小儿子,更是深受康炀帝疼爱。 然而就在十年前,康炀帝身体开始大不如前,咳疾加上经年累月的操劳,很快就病倒了。 起初,康炀帝尚能处理政事,行动还能自理。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康炀帝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即使大夏天也要裹紧棉被,行动和言语都变得迟缓,最后临驾崩时,硬撑着最后一丝神志,紧握宁稷宁昭兄弟二人的手,眼含泪光,嘴唇颤颤巍巍貌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随着他眼角划落的泪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之后,宁稷即位,尊为康平帝。 而林辰描述的中毒症状,与先皇重病时十分相像,这让宁昭怀疑,此事背后有着更大的谜团。 “可有找到解毒之法?”宁昭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语气有些焦急。 “回殿下,前些时日灵铭寺的平安符,许太医已经找到气味来源。” 林辰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随即打开,里面是几枝干枯的花叶。 “殿下您看,就是这种名叫思幽草的草药,安神舒气,能够缓解沙棘花的毒性。只是这种草药一般生长在有水的地方,对环境的洁净程度要求十分苛刻,且平日里并无什么药用价值。史太医那也只是有几枝干花,那史太医还跟个宝贝一样。结果都让属下给悄悄偷来了。” 说完,林辰骄傲地拍了拍胸脯。魏寻看着他臭屁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凑上前看着纸上的干花,询问宁昭下一步计划。 “王爷,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找解药。” 林辰挠了挠头,问道:“可是殿下,这草药连许太医都不知道在哪,咱们该去哪儿找呢?” 魏寻看着林辰呆笨的样子,用手在后面打了一下林辰脑袋,无奈地提示道:“这平安符里的药草气味哪来的,解药不就在哪。” “哦~对对对,既然灵铭寺能做这么多平安符,肯定他们手里有不少这种思幽草,属下这就去把那个老和尚抓来,好好盘问他一番。” 林辰作势就要出门去抓归尘住持,被宁昭拦下:“现在还不急,你们且盯着,探查出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解药。” 侯府内,舒明谦几人如往常用膳。丫鬟为众人各端来一碗黄芪红枣汤。 舒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汤,有些纳闷:“往常不是粟米粥便是排骨汤,今日怎么换成黄芪了,可是家中有人生病了?” “是啊,母亲,这个汤可苦了,璃儿实在不想喝。”舒璃把汤推远了些,撇了撇嘴。 柳清文解释道:“今日我去你纪伯母家喝茶,听闻城中不少百姓患了风寒,吃药也不管用。最近天气渐凉,本就容易受寒,我也是想提前预防着,所以熬了些黄芪红枣汤。快听话喝了。” 舒明谦听到风寒二字,面露关切:“上次听纪兄说起,纪家公子也是得了风寒。如今过去几天了,不知道这孩子可痊愈了?” “唉,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少说七八天了,药也吃了,大夫也来过多次,可就是不见好转。听纪夫人说,人都清减了不少,没有一点精神。”柳清文说完叹了口气,满是心疼。 舒茉听后有些疑惑,回想起兰芷前些时日的症状,推算着生病时间,貌似两人症状一般无二,随即问道: “母亲,纪表哥可是会觉得浑身乏力,整日倦怠,睡不安稳,时不时还会梦魇?” 柳清文仔细回想,有些惊讶地回答道:“对,你纪伯母是这么说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啊......没什么,是蕊蕊今日跟我提起,说近日生病的人很多,大多是入秋之后这段时间,让我注意一些,所以我就问问,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舒茉并未将心中猜测和思幽草的事情如实说出。但看样子,纪景云也跟去灵铭寺求符的百姓,以及兰芷,同一时间,生的一样的病。她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回想起那日寺庙内归尘住持与神秘男人的谈话,她明白此事没那么简单。 日月轮替,黛青色的天空褪去颜色,鸟啼花落,又是新的清晨。 舒茉辗转反侧一夜,思考着百姓风寒与灵铭寺的关联,却不得其解。她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去纪府看望一下自己的“未婚夫”,不,是表哥。 她备了些礼物,又让霁月带了几盆思幽草,随即赶在正午时分来到了纪府。 纪府规格不大,建筑陈设十分朴素。正院假山流水潺潺,中堂右下种了一颗硕大的银杏树,看样子应是有百年树龄。 纪母唐芷茹一听下人禀报,便坐不住直奔门口迎接舒茉。她是打心底喜欢舒茉,眼角的皱纹仿佛被笑容新挤出了两条。 唐芷茹不停地给舒茉夹菜,生怕她拘束:“茉茉,你说你来也不提前差人告诉伯母一声,也没准备太多菜,来尝尝这几道淮阳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舒茉也很乖巧懂事,唐芷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不一会就悄悄打起了饱嗝:“伯母见外了,茉茉只是想来看望伯父伯母,不拘什么菜式,而且这些菜口味独特,茉茉很是喜欢。” “喜欢就好,来,多吃点。你纪伯父近日公务繁忙,要不就派人叫他回来用午膳了。” “纪伯父刚来京都,还是以公事为主,就不必叨扰伯父了。有伯母陪我说说话,茉茉就已经很知足了。” 舒茉的温言甜语让纪母开心地合不拢嘴。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无奈膝下只有一子。如今有了舒茉,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半个心愿。 舒茉捧着小碗,观察唐芷茹的神色。见她心情还算不错,试探性询问道:“上次听说表哥得了风寒,不知这些时日可已痊愈?” “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转。可怜云儿,一日日消瘦。伯母可真担心死了。” 唐芷茹说着,变了哭腔,快要小声抽泣出来。舒茉连忙握住纪母的手安慰,同时示意霁月上前,将思幽草拿出来。 “伯母,这是我从大夫手里得来的草药,名为思幽草。此花可以安神舒气,对风寒之症颇有助益。听母亲说,表哥夜不成眠,偶有梦魇之症,加些此药同服,或可能让表哥好受些。” 第11章 未婚妻是仙子 唐芷茹噙着泪水的眼眸中浮现一丝希望,紧紧握住舒茉的手,焦灼地问道:“真的吗?茉茉。” 舒茉点点头,耐心给纪母解释:“将此花的花叶取下煎煮熬水服下即可,大夫开的其他药若是没有效果,就先停下给纪表兄服用,是药三分毒,以免有损表哥的身体。” 唐芷茹听后欣喜万分,随即吩咐下人:“快,心儿,快照茉茉的法子拿去,煎水给公子服下!” 纪府后院,纪景云卧房内。 顾安从厨房端来一些午膳给纪景云。他近日一直没胃口,这次依旧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顾安急得像是要跳起来,话语里还带着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公子,您怎么又吃这么少?一连几天了,您都是如此,马上瘦成竹竿了。再这么下去,您还哪有力气为纪府开枝散叶啊!” 纪景云已经虚弱得快没有力气说话,却依旧是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什么开枝散叶,满口胡说!” 顾安指着门外一本正经地说道:“舒家二小姐呀!人家今天都来家里做客了,此刻正陪着夫人用膳呢。” 纪景云有些疑惑,不是逢年过节,也无长辈带领,她一人来到府中做客,何时母亲与她的关系这么亲近?他吩咐顾安: “你去前院看一下什么情况。记住,别被发现了。” 顾安心中窃喜,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哦~公子您是想看一下舒二姑娘长得美不美吧~您放心,我这眼神出了名的尖儿,保证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不等纪景云开口解释,顾安嗖得一下跑出了房间,直奔前院。 这时,侍女心儿端着熬好的思幽草水敲门进来,放在纪景云面前。 “公子,这是夫人给您新熬的药,还请您服下。” 纪景云看着眼前这碗紫蓝色的水,不明所以,从未见过什么药熬出来是这样的颜色,有些顾虑,随即打发心儿应付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公子,夫人说了,如若您不喝的话,她就亲自过来,看着您喝下。” 话毕,婢女退出了房间。 纪景云知道自己这个母亲能多磨人,被她知道了,定要又哭又闹,逼着自己喝下这碗药。 纪景云无奈地摇摇头,谨慎用银针试过无毒后,一口气将面前这碗不明汤药喝下。不过一会,纪景云感到胃中一阵翻腾,开始呕吐起来。门外的婢女听到屋内碗筷碎裂的声音,急忙推门查看,发现纪景云趴在地上,好似奄奄一息,立即派人去前院喊纪母。 纪府前院,舒茉与纪母用完膳后,正在饮茶说笑。 顾安鬼鬼祟祟得从门后探出头来,打量着舒茉。这时,急匆匆跑来一个婢女来报: “夫人不好了!公子喝完药后一直呕吐,请您赶快过去看看!” “什么!” 唐芷茹大惊失色,急忙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不慎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舒茉清楚这是服下思幽草后正常反应,上前挽住唐芷茹安抚:“伯母放心,这是正常现象,咱们先去看看表哥。” 随即她看向霁月吩咐道:“霁月,你去请大夫。” 二人快步来到纪景云房门外。因是男子卧房,舒茉不便进入,就守在门口,等待大夫到来。 只听得屋内唐芷茹哭喊声不断,丫鬟仆人进进出出,忙成一团。舒茉心里顿时没了底气。莫不是自己猜错了,这下真的闯祸了! 片刻后,大夫进入房中,为纪景云把脉诊治。 “怎么样了,大夫,我儿有没有事?” 唐芷茹脸上依旧挂着泪痕,顾不得什么仪态脸面,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何了。 “纪夫人放心,令郎无碍,体内的寒气已减轻许多,只需静养休息,不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真的吗?太好了!”说完,唐芷茹又开始掉眼泪。 “母亲,快别哭了,大夫已经说我没事了,您放心吧,大家都看着呢。” 纪景云有些心疼母亲,她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柔软无比。他给了母亲一个眼神,示意大家都在看着她。纪母赶忙擦干眼泪,迅速变回春风满面的状态。 “你好生休息吧,云儿。话说这次多亏了茉茉,若不是她送来的药,母亲还不知要担心你多久。” “是侯府二小姐?她如何知道这草药能够医好我的病?”纪景云听后警惕起来,感到好奇。 “是之前母亲同你父亲去舒家做客时,提及你生病之事。没想到茉茉竟这样记在心上。这不,一寻到能治风寒的药方,马上就给你送来了。我说你呀,痊愈之后定要去侯府,好好谢谢人家茉茉才是!” 唐芷茹的语气充满调侃和八卦的味道,忽然,她想起舒茉还在侧厅等候,急忙站起对纪景云说道: “坏了,茉茉还在外面等着呢,哎呦你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事忘了!云儿你先好好休息,母亲先去看看茉茉!” 话还没说完,纪母就跑没影了。纪景云再次还没张嘴就被无视。只得叹了口气。 唐芷茹来到侧厅,拉着舒茉的手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今日谢谢你了,茉茉。我和你伯父就这一个儿子,差不多毕生的精力和关爱,都给了云儿。他不仅是纪家的希望,更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寄托。很多时候不是他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他。” 看着面前泪下沾襟的长辈,舒茉一时间竟晃了神。不知自己生病时,母亲是否也曾这般担心自己? 她温柔地抱紧纪母,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伯母与伯父如此善良纯厚的人,上天定会有所眷顾。您看,表哥这不就逢凶化吉,安然无恙了。” 卧房内,纪景云正半倚在床上喝药。 顾安的表情委屈巴巴,显然被刚刚的情形吓到了。纪景云见状忍不住打趣: “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就去看大夫。估计这会儿刘大夫还没走远,你还能把他叫回来。” 顾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可怜又滑稽:“公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您可吓死顾安了!” 纪景云虚弱得连笑都有些无力,只得弯了弯嘴角:“放心吧,我没事。” “多亏了舒二小姐,她可真是人美心善!” “你见到舒家二小姐了?” 纪景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对舒茉充满了好奇。 “是啊,公子。舒二小姐长得花容月貌,气质也是清雅脱俗。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纪景云被顾安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你见过仙子吗?居然这么说。” 顾安挠挠头,刚刚的忧郁一扫而空,满是兴奋和激动:“没有,但我见过画里的仙子,对,舒二小姐就跟画里的一样好看!” “扶我起来走走。” 顾安扶着纪景云在院中散步,恰好碰到母亲送舒茉出去。 微风吹起,一袭素衣下倩丽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竹青色的发带空中舞动,描绘出风的形状。耳边的碎发微微遮盖住她白皙娇嫩的脸颊,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仙子?好像的确如此。纪景云总觉得在哪见过舒茉,却又记得不真切,或许是在梦里,亦或许是顾安所描述的画中吧。 灵铭寺后院,魏寻悄悄趴在屋顶,观察僧人们制作平安符的过程。 屋内又增加了两个大缸,小和尚正将地上大堆的思幽草铡碎,扔在缸里。另一个和尚将做好的药包也泡入缸中,再往旁边看,还有两个在制作药包的和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天天都有这么多香客来求符,我都快累死了。”小和尚抱怨道。 “这你就受不了了?我一会还得去割草呢。赶紧干吧,要是让住持发现你偷懒,又得罚你抄经文喽~” 一个制作药包的和尚说完,背起一个大竹篓,带好镰刀锄头,开门走了出去。魏寻连忙跟上,二人来到了城外一条小溪旁。 魏寻纵身而起,几下就跳到一棵树叉上,利用茂盛的枝叶隐蔽自己,盯着小和尚的一举一动。 小和尚来到小溪旁一棵百年古树下,放下竹篓,埋头挖起了什么。魏寻定睛一看,树下居然有数量不菲的思幽草。他飞跃至树下,来到军营禀报宁昭。 城郊军营中,宁昭正在习武练枪。 他将头发利落地盘起,插了一只乌金束簪,额上的汗珠沿着侧脸在下巴滴落,似雨点大小散落在练武台的木地板上。上身赤膊,小麦肤色,粗壮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目光坚毅地挥舞着手中的银凌长枪,□□的胸膛也开始流汗,一颗一颗顺着胸膛向下,滑过沟壑分明的腹肌,汇聚在腰间系着的衣衫上。 长枪在宁昭的手中如同一条游龙,在空中不断滑过,发出呼啸声。无论是飞身前刺,还是下腰格挡,这柄长枪仿佛与他融为一体,配合稳健灵活的步子,无法不被他浩然之气所震慑。 这柄长枪,是康炀帝亲手赠于他,说这柄枪同他的性子一样,孤傲冷漠,内心却炙热刚强。两个同样孤傲,在一起前进路上便有了同伴。 他也曾用这套枪法,在战场斩杀无数敌人,如今赠枪之人已去,只留一人一枪,独自面对京都的波谲云诡。 “王爷。” 魏寻见宁昭正在练武,于是行礼示意,有事禀告。 宁昭一个回枪,随即利落得将枪收到背后,一同收起的,还有他凌厉的眼神。 “何事?” 第12章 戏精上身 “回殿下,属下跟随寺中和尚,发现了他们藏匿思幽草的地点,就在不远处溪边一棵古树下。” 宁昭接过林辰递来的毛巾,擦拭着脖颈的汗。接着将长枪猛地掷给林辰收起,边穿衣服边说道: “走,去看看,再多带几个人,顺便把锄头竹筐带上。” 郊外溪边,宁昭等人乘马车来到那棵古树下。 他来到溪边,这里鸟语不断,溪水清澈见底,空气清新沁凉,微风吹动,花香扑鼻而来。低头一看,树下果然有簇簇思幽草。 宁昭蹲下查看,伸手摘下一朵思幽草的花,凑近鼻尖嗅着,随即站起身,吩咐身后的士兵: “动手。” 几个士兵听到指令,将背后的竹筐放在地上,接着拿起锄头奋力挥动,打算将这些思幽草全部挖走。 林辰不解:“王爷,咱们为何要如此麻烦,将这些草药挖走,直接一把火烧了不就好了。” 魏寻痛击林辰那呆笨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吃沙棘草吃傻了,若是都烧了,城中生病的百姓不就真无药可医了吗?” 林辰摸了摸后脑勺,傻笑道:“哦,我把这茬忘了。可是王爷,若是咱们都挖走了,这寺里无药可用,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就是要让他们发现。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明日自会知晓。” 宁昭站在溪边眺望远方,话语间意味深长。这里的湖光山色属实宜人,使宁昭需要长期紧绷警备的内心,获得了短暂平静。 他多么也想能够隐居世外桃源,不问俗世。可他皇家的身份从出生坠地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他想要活着,就只能相信自己,只要活着,便一刻也远离不了这尔虞我诈的朝堂。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车邻邻雍雍的声音。 宁昭听得这车上的铃铛声有些耳熟,立即回到马车上隐蔽起来,伺机而动。 马车停下,霁月搀扶舒茉下了马车。纪景云的风寒得以缓解,更加印证了她对思幽草以及灵铭寺的猜想,所以打算再带些回府。 她们来到古树下,接着,便看到了在树底下掘草的几个士兵。 两人目目相觑,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这些士兵身着常服,所以舒茉二人看不出他们的身份。霁月以为他们是附近的村民,正欲上前一同加入掘草,被两名将士用锄头拦下警告: “你们是何人,快走快走,别阻碍我们做事。” 霁月只觉他们粗鄙无礼,愤怒地问道:“你们又是何人,为何只允许你们在此挖掘?” 一个士兵没好气地应着,顺势就要上前驱逐她们:“去去去。什么小姐,这块地我们征用了,要摘花去别处。” 霁月护在舒茉身前,横眉立目,气势上丝毫不输。舒茉拽拽霁月的衣角,摇头示意她不要发生正面冲突,接着二人来到一旁商量对策。 霁月白了树下那些士兵一眼,愤愤不平:“小姐,他们欺人太甚,仗着人多,居然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这块地,真是不讲理!” 舒茉怕牵扯太多,会引火上身。但院里的思幽草已然不多,想着只要几株应该无事,于是上前客气地询问: “几位大哥,实不相瞒,我患了难眠症,夜不能寐实在痛苦。幸得一位神医指点,说这花能够治好我的病,特地前来这郊外找寻,只需几株便好。” 舒茉说着掏出了一袋银子,悄悄递给男子:“这么累的差事,这些心意就当请几位大哥,拿去吃茶饮酒也是好的。” 士兵用力将舒茉手中的钱袋打在地上,舒茉也险些被推倒。霁月慌忙上前扶住舒茉,作势就要打起来: “你这人怎得这般野蛮无理?竟敢推我家小姐!” “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见士兵油盐不进,舒茉拉住霁月先退到马车旁准备另作打算。 马车上,宁昭正襟端坐,慢悠悠品起了茶。而林辰掀起帘布,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古树下有什么动静。 魏寻又爬到树上窥视一番,飞身赶往马车前禀报: “殿下,是侯府家的舒二小姐和侍女,看样子也是来挖思幽草的。” 宁昭手中的茶杯在唇边一怔,又是她?自己案子查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有趣。 他继续品尝着手中的茶,从容自若地应到:“不用管她,继续挖。” 舒茉观察着这些孔武有力,有纪律性的男人,明白他们不是普通人。她思索着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心中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有了主意,拉起霁月: “霁月,走。” 林辰见舒茉二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有种捉迷藏时,怕被发现的慌张感。急忙禀报宁昭:“王爷,舒家二小姐好像朝这边来了,咱们要不要躲起来。” 宁昭笑中些许戏虐,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着茶。林辰正欲再次掀帘查看,车外传来舒茉的声音。 “不知车内的先生是否方便说话?小女有一事相求。” 车内迟迟不肯回复,却发出倒茶的水流声。明白车内的人故意为难,舒茉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尽量保持端庄的仪态,提高声量,再次恳切询问: “先生是否在车内?小女有事相求。” “何事?” 车内响起一个嗓音有些扭捏的男声。原来是宁昭故意让林辰端着嗓子,以免被舒茉认出来。 “小女前些时日不幸染了风寒,时常不得安眠。偶遇一神医赐教,说这路边草药可医治失眠之症。小女自知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所以特向先生请求,能否赠几株草药,在此先谢过公子大恩。” 一阵风拂过,将门帘吹起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到了舒茉被风轻抚扬起的青丝,清秀温婉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倔强的表情。 宁昭竟一时看得入了迷。林辰见他不发话,用力杵了杵他。 片刻后,林辰接着回道: “恕老夫不能答应姑娘。家慈已有八十,平日里就爱栽种些奇花异卉。若是让家慈知道此花不是独她享有,恐怕要不开心了,还请姑娘见谅。” 霁月听出来,这话压根儿没有说服力,明显托词罢了。不由得气冲牛斗,怒不可遏地回怼: “你这男子怎可如此不讲道理?此处花草又不是你们种的,凭何只能你们采摘!” 林辰被霁月的气势震慑住了,语气有些怯懦,只得结结巴巴地大声喊道: “我......说不给就是不给!你家......小姐都说先来后到了,既......既是我们先来的,那就得认!你们快些走吧,不然我就喊人轰你们走了!” “你这人竟如此蛮不讲理!我......” 霁月握拳正欲上前,要把林辰从车里揪出来收拾一顿,及时被舒茉拉住。 正巧这时又一阵风吹起,透过门帘的小缝,舒茉并未看到男人的相貌,却认出他腰间那块白玉葫芦佩,瞬间猜到车内是何人戏耍她。 舒茉有些啼笑皆非,收起谦和的态度,言简意赅地回击: “先生未曾掀开门帘看到我二人的衣着,怎知我二人为主仆并非姐妹?还是先生本就认识小女,故意刁难戏弄?您说对不对,宁公子?” 宁昭想不到她如此聪明,轻易识破自己的身份。又转头怒瞪了呆笨的林辰一眼,仿佛在说着不中用。 随着那道门帘被缓缓撩起,宁昭与舒茉四目相对:“好巧,又见面了。” 宁昭端坐在高位俯视舒茉,有一种居高临下,荡魂摄魄的气势。舒茉微微抬头仰视着他,即使笑着,眼眸里全是看不透的冷漠,使舒茉莫名起了寒意。 “许久不见,宁公子。” 宁昭瞥了舒茉一眼,低下头摆弄起手中的茶杯,话里有话: “看姑娘气色,不像是久病之态,倒是比之从前,更加冰雪聪明,伶牙俐齿。” “小女一向爱惜容貌,不愿看到自己憔悴病颜,故而脂粉涂得重了些。” 舒茉说着,顺势踉跄几步,霁月连忙扶好舒茉,二人互相递了眼色。她又用绣帕轻掩口鼻,轻咳几声,扮出一副娇弱之态,用惹人怜爱的眼神望向宁昭。接着又说道: “大夫说我病入膏肓,马上命不久矣。咳咳......路途奔波来到此处采药,却又遭宁公子手下呵斥。本以为与公子是相识之人,能够得垂怜赐药,不曾想......咳咳......公子竟这般阴阳怪气,讽刺我。想来是小女多心了,以为您是心善之人,不曾想......唉~” 话毕,舒茉拉起霁月,满脸神伤,作出要走的样子: “霁月,咱们还是回去吧,也不知能不能陪爹爹和阿娘,过完最后一个年了。” “小姐~呜呜呜~您可不能有事呀~小姐~宁公子当真这般无情,要见死不救吗?” 宁昭无计可施地看着二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演的惟妙惟肖,不知道还真以为二人是一对命苦主仆。就连林辰也信以为真,吸吸鼻子,小声劝着宁昭: “殿下要不就给她们几株,反正咱们有那么多,万一这舒二小姐真的死了,那咱们也于心不安呢!” 宁昭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忍心看舒茉这般可怜,赶忙打断二人: “好了好了,别再演了。” 第13章 灵铭寺闭门 他接着又吩咐魏寻:“你去给他们装些草药。” “谢过公子。” 舒茉见宁昭松口,依旧不忘做戏做全套,扶额娇柔地道谢,霁月更是憋笑得厉害。 宁昭见天色已晚,本想关心舒茉早些回去,无奈又拉不下脸面,只得冷冷地说道: “拿完就快些回去,免得打扰我清净。” 待二人前去采花走远,宁昭对林辰开启了好为人师的模式: “看来回去得给你温习一下兵书。学了这么久的兵法,连这美人计和苦肉计都看不出,难怪连魏寻都说你笨。” 林辰有些不知所云,忽而作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苦肉计?哦~您是说刚刚舒二小姐是演的!天呢,女人也太可怕了!” 宁昭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作出早已看穿一切的得意模样:“你年纪还小,经不住诱惑也实属正常。回去记得把兵书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林辰撅着嘴很是不快,气鼓鼓地呢喃着:“可是殿下,您不是最后也把花儿给她们了?您这叫明知故犯,比我可严重多了!” “嗯?” 宁昭警告林辰一眼,随即眼神微微闪躲,脸颊也变得滚烫起来。被林辰揭穿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强装镇定,给自己找补: “本王这叫以身试险,给你涨涨教训。让你明白被这个世道人心险恶。还敢顶嘴,兵书改抄二十遍!” 片刻后,舒茉主仆二人来与宁昭辞别回府。 “今日多谢宁公子,天色已晚,恐家中父母等得着急,小女二人就先回去了。” 舒茉行礼转身离开,宁昭忽然在身后叫住了她:“姑娘就这么走了?” 不知何时,宁昭已经站在她身后。他昂藏七尺,身形挺拔,使得舒茉不得不仰视他。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舒茉。近距离站在面前,熟悉的压迫感悄然袭来。 “算上上次,在下已经帮过姑娘两次,也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世人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一句多谢就想平了这份恩情,对在下来说,是否有些不划算?” 舒茉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直觉告诉自己,他不简单。只是父亲说过做人要心怀感恩,况且他也的确救过自己,只得不痛快地应下: “宁公子说得是,不如请公子定个时间地点,小女理当设宴款待。” “那便云客渡吧,三日后傍晚酉时,还望姑娘如期赴约。” 宁昭不假思索得立马接话,随即垂首行礼摆出送客的架势。 舒茉看到他春风得意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中了他的套。她行礼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站定: “我姓舒。” 舒茉缓缓侧过身子,一双似秋水明月的眼眸看着宁昭:“我姓舒,单名一个茉字。茉莉的茉,叫我舒茉便好。” “宁昭。” 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如此温柔地道出,亦或者说,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地讲话。 待舒茉二人走后,魏寻将士兵和思幽草整顿好,上前禀报: “王爷,思幽草都已经装好,确无遗漏。” 他望着竹筐中的思幽草出神,目光逐渐变得凌厉: “找个安全的地方种上,再找个靠谱的花匠去打理。” 曹府书房密室内。 侍卫把几个大箱子抬进房间,退了出去,独留曹大夫与钱管家在房中窃语。 “老爷,这几天的进项都在这了。” 说完,钱管家将箱子一一打开,烛火跳跃,箱子里反射出强弱不一,银闪闪的光。里面居然是数锭白花花的银子。 曹大夫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银子,爱不释手。他一脸奸相傲慢地笑着,讥讽道: “想不到这些贱民家里还有点东西,几天就能搜刮到这些。哼,还天天嚷着赋税高,吃不饱饭。说到底这帮人就是懒,只想着享受,哪有那么好的事。都得给我吐出来!” “还是老爷您有办法,略施小计就让这帮刁民乖乖奉上银钱。” 钱管家谄媚地拍着曹大夫马屁,这脱口而出就能附和得恰到好处的本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看得出曹大夫很吃这套,昂首挺胸,听的他膨胀起来,好似那本来就圆滚滚的肥肚,又鼓了几分。 在检查完银子没有问题之后,曹大夫又继续下达了命令。 “这些跟之前一样,还是入夜后送到那边去。记得做事隐蔽些,万不可被别人发现。” 大夜弥天,曹府后门鬼鬼祟祟出来两个家丁,手中各提半袋豆子,随后翻墙进入了几户磨坊。 这段时间,医馆每日一大早便排了不少人看病。大夫细细把脉看过,脉象一般无二,都好像风寒所致,并无异常。但患者面色蜡黄,眼窝发青,又不似风寒之症。而灵铭寺亦是如此,上至显贵下至百姓,每日都有不少人来寺庙求符拜神。 城郊溪边,小和尚背着竹筐来割思幽草。 他哼着歌谣悠闲地来到了溪边,正欲放下竹筐,惊讶地发现树下居然寸草全无,皆是泥土被翻新过的痕迹。 他以为是幻觉,不可置信地几次揉揉眼睛。当意识到思幽草真的消失了,小和尚立即回寺庙告诉了归尘住持。 “什么!你说思幽草不见了!那地方如此荒凉,鲜少有人去,更无人识这东西,怎么可能呢?” 归尘住持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闭上眼睛,挥手示意小和尚下去。 “阿弥陀佛,此乃天意啊。” 归尘住持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四下张望无人后进入了房间。在他房间里,坐着一个正在悠然自得喝着茶的中年男人,竟是钱管家。 归尘住持忐忑不安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钱老爷,实在对不住,今日贫僧派弟子前去采草药,不成想居然被人将那些思幽草都挖走了。我这......” “什么!” 钱管家将茶杯往桌上使劲一放,茶盖与茶杯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茶水也洒出来些许。归尘住持吓得身体发抖,支支吾吾起来。 “都怪贫僧没能照看好,才出了差错,与寺庙的弟子无关,还望钱老爷莫要降罪我的这些弟子呀!” 钱管家思索片刻,随即傲慢地吩咐道: “算了,既然如此,那便且先停下来,明日起就别让那些贱民踏进寺庙了。” “可......可是......这该怎么跟香客们解释呢......倘若还有生病的人,怎可见死不救?” 归尘住持本质还算是一个慈悲的人,心地善良,一心向佛。只是性格过于软弱,反倒为虎作伥。 “我瞧你这当了住持,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这灵铭寺的主人了?” 钱管家气愤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凑近归尘,他被盯得垂着脑袋不敢言语。瞥见归尘住持那件不菲的袈裟,钱管家决定要敲打他一番。 “别忘了,你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是谁一路把你提拔起来的。还真以为就凭你那几本经书,就能普度众生了?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儿。别忘记你的身份,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归尘大师圆寂的消息,明儿个就能传遍整个京都!” 钱管家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寺庙。只留归尘住持一人站在房间里,望着桌子上的经书,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清晨,灵铭寺外。 天蒙蒙亮,山下赶往灵铭寺求符的百姓已是络绎不绝。只是当他们赶到寺门口,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大门,以及古树上挂着的牌子。 一男子开口读道:“因归尘住持闭关修行,自今日起,寺内暂不接待香客,还望大家莫要空走。” “啊?这是为何?好端端怎得不能进庙烧香了?” “是啊!我还等着给孩子求个平安符,若是求不到符,孩子的病该怎么办呢!” 百姓们将灵铭寺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抱怨寺庙见死不救,敲起了门。 敲门声持续了许久后,大门缓缓开启,归尘神色肃穆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归尘师父,今日为何不让进寺烧香了,大家伙儿还等着为家中亲人求个平安符呢!” “对啊,怎么回事呀师父?” 归尘住持一如往常,还是那般的慈祥,亲切。他不紧不慢地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待众人安静后,娓娓道来缘由。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莫要着急。劳烦听贫僧将其中缘故道明。不久前,我观天象星辰北转,恐有不详之事发生。又幸得佛祖托梦指引,需开放寺庙半月迎纳百姓,诵经祝祷,方可化解此难。如今半月之期已到,且贫僧感知到危难已解,故而听从佛祖指示,掩关修行,斋戒三日,将世人的苦难与怨念净化超渡,还望各位施主谅解。” 见归尘住持如此心怀大义,言辞恳切,百姓们深信不疑。都在赞颂归尘大师普度众生,舍己为人。 只是一部分求到平安符的人,还是心存顾虑: “归尘大师,这我们家的孩子还病着呢,天不亮就赶来了,您就允许我们最后一次,进寺庙求个平安符可好?”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着急。此次凶相虽已化解,可终归需要些时日才能完全消除,故而贫僧还需闭关三日做最后祷告。各位且回家安心等待,三日后,自会平安无虞。” 还不等众人继续发问,两个和尚先一步关上寺门,留百姓们在门口不知所措。 “我看既然住持说了,三日后一切都会平安无事,那咱们就听住持的,且先回去等待三日吧!” “是呀,咱们先回家吧,在这等着也是无济于事呀!” 见有人带头提议,大家附和着陆续下了山。 第14章 她胜秋色 肃王府内,宁昭正在府中鱼塘边悠闲自得投喂锦鲤。 清晨的日光洒落在碧色的湖水上,发出波光。鱼儿摆动着灵活的身躯,轻盈地穿梭在水草之间,偶尔游动着轻跃出水面,溅起颗颗晶莹水珠。鱼食入池的瞬间,鱼儿灵敏的感知触发,结队向宁昭游来。透过清澈的湖水,欣赏起五彩斑斓的画卷。待鱼食耗尽,又都分散开来各奔四处,藏匿于深水之中不见了踪迹。 “王爷,今日灵铭寺闭门谢客,说近几日暂停接待香客们入寺祈福。不知为何,那些百姓们居然没有闹事,都安分地回了家。” 宁昭依旧沉浸在观赏锦鲤的乐趣中,一言不发。林辰茫然不解,开口询问: “奇怪,这按照往常来说,城中定还有不少人中着沙棘草的毒,没求到符肯定会着急闹事,他们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魏寻一向侠胆义肝,最见不惯恃强凌弱之事:“定是那妖僧又说了什么迷惑大家。身为寺庙住持,不格尽职守,博施济众,在这里蛊惑人心,祸害百姓。王爷,要不要属下将他捉来审问?” 宁昭将鱼食缓缓放下,伸了个懒腰:“不急,如今锅已架好,只差一把火而已。” 建德侯府,临近正午。 纪少生一家登门拜访,答谢舒茉相救纪景云一事。 众人在中堂会面,相互寒暄之后,纪少生向舒家众人介绍身侧的儿子纪景云: “这是犬子纪景云,身体痊愈后,特携来答谢舒兄。景云啊,快给伯父伯母问安。” “舒伯父好,舒伯母好。一直有听家父提及二位长辈,今日得见,甚是欣幸。” 随着纪景云行礼的双手缓缓放下。一张朗眉星眸,面容清隽的少年脸孔,浮现在众人面前。颀长如竹,水墨玄衣,腰间别着一把绿玉曲笛,尽显清雅之态。 舒明谦打量着眼前这个谦顺有礼,温文如玉的少年,眸底藏不住的满意: “贤侄不必多礼。前些日子听闻你卧病在床,伯父伯母都很记挂你。如今无碍,我们可是高兴得很呢!哈哈哈......” 纪景云再次拱手行礼:“有劳伯父伯母挂心,景云自幼跟随父母离乡久居淮阳,鲜少能与家中长辈欢聚。如今能得二位长辈关照,景云如获至珍。” 舒明谦赶忙扶起他的手,已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莫要多礼,快坐下。” “今儿我还带来了珍藏多年的罗浮春,舒兄,你我定要饮得尽兴才好!正好也让云儿看看,号称千杯不倒的舒伯父是不是真得这般厉害!” 纪少生打趣着舒明谦,随着众人入座品茶谈笑,好不惬意。 片刻后,纪景云来到院中游逛散心。 此时已是初秋,天高云淡,微风萧瑟,家丁正在院中垂头清扫地上的泛黄枯叶。 纪景云是不太喜欢秋天的,总觉得这个季节给人一种寒蝉凄切的悲凉感。他盯着那堆,被扫起越堆越高的落叶,一缕淡淡的哀愁浮入眼眸。 这时,纪景云耳边想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笛声,他顿时来了兴致。顺着声音寻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湘竹院门前。 纪景云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湘竹院三个字,字意很是雅致,便步入院中一探究竟。 通过曲折的小道,再穿过那扇月洞门,纪景云看到了坐在海棠花树上,练习吹笛的舒茉。 现在早已不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秋风吹起,代替漫天花瓣飘舞的,是杏黄色的菱形树叶。茂密的海棠金叶,立在枝干上摇摇欲坠,连同粗壮的树干,将舒茉一同包裹。 舒茉坐在树杈处,双腿垂足轻摆,神情专注地吹奏着竹笛。微风拂起,少女的发带飘扬,发丝也在清秀脂白的脸庞上被吹出了弧度。 纪景云被眼前的少女深深吸引,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片刻,他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那日在溪边遇见的姑娘。 他浅浅一笑,感叹缘分之妙。又想起那句《秋词》中的诗句,不由得低吟: “自古逢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舒茉丝毫没有注意到纪景云的身影,专心吹奏着竹笛。只是曲子快要结尾时,曲谱有些遗忘,音调开始磕磕巴巴起来。正在舒茉不断尝试时,忽在耳边迎来响遏行云的清耳笛声。 舒茉眼神一亮,这曲子正是接替她断奏的下半段。她抬眸找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正优雅地吹奏着玉笛注视着她,缓缓朝树下走来。 舒茉定睛一看,是那个曾经帏帽覆面,飘逸俊朗的溪边公子。她轻盈得从树上跃下,迎面向纪景云走来。 曲毕,二人相视而笑。舒茉开口称赞: “公子曲艺精湛,气息平稳,更是将曲谱熟记于心,一气呵成。领教了。” “只会这几首罢了,熟能生巧。能将曲中暮云春树之意吹奏得有声有色,姑娘可是在思念故友?” 二人微笑行礼,颇有种故友重逢的亲切感。 “不知公子何故出现在小女院中,可是家父相邀?只是小女貌似并未听说过今日有生客登门。” “在下纪景云,家父为侯爷故友纪少生。今日特随家父前来拜访,看望舒伯父。” 舒茉眼眸一亮,颇有些惊喜:“原来是表哥。我是舒茉,前几日去府上看望纪伯母的时候,听说表哥还病着。如今看样子应是已大好。” 纪景云掩饰不住内心喜悦,笑意堆满了眼底。忽然想到自己闯入女子内院的失仪行为,连忙道歉: “原来姑娘就是舒二小姐,失敬。在下不知是二小姐住处,听到笛声一时神往,着实唐突了。多谢前些时日表妹赠药,否则,现在我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二人谈笑间,兰芷进院请舒茉用膳,竟发现一陌生男子站在舒茉面前,随手抄起一旁的扫帚冲向纪景云: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女子内院!快离我家小姐远一些!” 舒茉眼疾手快,动作利落地拉开纪景云挡在身前,因害怕闭上了眼睛:“停!” 扫帚在距离她脑袋一寸的距离停在了空中。舒茉被扫帚上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头发上还落了一片树叶,样子有些狼狈。 兰芷慌忙扔下扫帚,拍拍舒茉衣裳的灰尘:“小姐,您没事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舒茉掩住嘴巴皱眉咳嗽几声,指着纪景云介绍道: “这是纪家公子,在府中迷了路才进来咱们院子的,不是什么坏人。” 兰芷有些尴尬,垂头揪着衣角:“对不起,纪公子,实在对不起。奴婢不知道您是客人。” 纪景云笑容温和,摇了摇头:“无妨,确实是我先不对,误闯进来。” 估摸着该到午膳的时辰,自己待在女子内院多有不便,纪景云决定先行一步。 他从舒茉面前走过,注意到她头上那片落叶还未取下,便又折返回去,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舒茉。 舒茉不解地看着纪景云,懵懂的模样着实可爱。她比着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碰到那片叶子,随即取了下来。二人开心地相视一笑。 宴席上,气氛一片祥和,众人语笑喧阗。 舒璃时不时偷瞄着纪景云,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对这个“未来姐夫”满是好奇。 她身体微微倾向舒茉,低声窃笑道:“阿姐,这个纪表哥还挺俊朗的,若是日后成为我的姐夫,我第一个表示赞同!” 舒茉听到此话有些羞红了脸,赶忙小声制止舒璃:“璃儿,不可胡言乱语。” “嘿嘿,阿姐你脸红了~” 纪母似是听到二人的对话,满眼欢喜地提起了纪景云与舒茉的婚约: “这话说回来,云儿两岁时,曾与茉茉定过娃娃亲。这次又多亏茉茉救了云儿。这俩孩子果真是有缘呢!” 舒明谦也笑着附和:“是啊,孩子们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纪景云悄悄偷看了一眼舒茉,眼眸中满是倾慕。回想起与舒茉三次相遇的画面,似是画本都写不出来的奇妙缘分。 而舒茉赧然不语,霞飞双颊,握着汤勺的手指微微颤抖,紧张失措的小动作被柳清文和唐芷茹尽收眼底。 怕两个孩子尴尬,舒母柳清文出言缓场: “孩子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生疏。景云如今已然痊愈,日后常来走动,正好你们四个年纪相仿,应该会很合得来。” “多谢伯母。” 舒邵庭率先表现出义气的一面,拍拍纪景云肩膀:“是啊,表弟,日后常来侯府玩,我带你去山上狩猎。” “太好啦!我又多了一个哥哥,还是个温柔的哥哥。不像某些人,凶巴巴的。” 舒璃撅着小嘴,阴阳怪气地嘲讽着舒邵庭,结果遭到了舒邵庭的眼神警告,无奈只得收起了尾巴。 纪景云是纪府独子,自小沉默寡言,因而很羡慕舒家三兄妹的相处氛围。感受到他们的友善,尘封已久的心开始融化。特别是与舒茉的相遇,更让他内心温澜潮生。 他再次望向舒茉,她正看着兄长和妹妹嬉闹,笑容是如此明媚动人。忽而舒茉抬眸,二人无意间对视,一瞬间,周围万籁无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心旌摇曳。而舒茉笑靥凝羞地垂下头,思绪已然凌乱几分。 第15章 云客渡 宴席结束,舒明谦携家眷行至府门外送别纪家三口。 舒茉与纪景云安静地走在后面,她缓缓开口说道: “今日多谢表哥,没有提起此前在溪边相遇一事。父亲不喜我与三妹在外抛头露面,若是被他知道了,定要训斥我了。” 纪景云淡淡一笑,语气轻柔地回应着:“表妹不必客气,我深知清誉对一个女子多么重要。” 他摸了摸手中的玉笛,犹豫了一瞬,有些腼腆地问道: “我见表妹似乎对音律颇为精通,日后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否能向表妹请教一二?” 舒茉向来很是喜欢以乐会友,秉着礼貌待客之道,表现得十分谦逊有礼: “表哥过誉了。我虽爱好音律,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能得志同道合之友,是表妹之幸。” 随着车夫的驱马声响起,车轮徐徐转动。纪景云轻轻撩开窗帘,目光追随着舒茉绰约的身影。他缓缓放下窗帘,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这应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秋天,因为这年他在京都,见到了最美的秋景。 云客渡酒楼雅间内,今日便是宁昭与舒茉约定宴饮的日子。 他早早来到酒楼,双手背起站在窗前,俯视着街道上充满烟火气息的景象。太阳柔和的光线洒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连同墨色长袍上的金线纹路,也格外熠熠闪耀。 而在他身后十步远的位置隔着一道黑漆描边山水屏风。随着一声开门声,阮亭风,也正是隐舟公子,在屏风后入座。 宁昭转身趺坐于软塌之上,替自己斟满茶,淡然一笑: “世人皆道隐舟公子文采斐然,词趣偏偏,对于问题的见解也是独具只眼,能够时常解人困惑。近来在下有一疑惑,不知隐舟公子能否指点一二。” “愿听公子一叙。” “在下院中栽有一树,起初想做庇荫之用。不料疏于修剪,经年累月,枝叶扶疏足以遮盖整个院子。四周花草皆因得不到日晒而枯萎。原本用心修剪补救,倒也无碍。只是不知何时树干上竟盘踞着几条毒蛇,使人不敢靠近。如果连根拔起,着实可惜了这上好的木材,可若是修枝,又恐被毒蛇所伤。烦请隐舟公子替在下想一想,有何法能够两全其美呢?” 阮亭风思索片刻,悠然说道: “公子若当初种下这棵树的情由便是乘凉遮日,又何需因这棵树是否为千年之木而惋惜。毒蛇虽毒,怎知人心无毒呢?树既不能为公子所用,或可在它处另觅一棵无需过多修剪,便能与其他草木共生的树,忍耐些许时日徐徐替之,岂不美矣?” 宁昭冁然一笑,眸底微微亮起,对阮亭风的才略十分欣赏:“隐舟公子云心月性,远见卓识而不拘泥一格,在下佩服。” “想必公子早已想出解决之法,只是对自己心存疑虑,才沉吟未决。若是在下的拙见能让公子踔厉风发,是在下的荣幸之至。” 二人娓娓而谈,一递一答间如高手过招,分寸而守礼。只是屏风后的二人各怀心思,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对对方的提防猜疑。 傍晚临近酉时时分,舒茉梳洗装扮好,前往云客渡酒楼赴约。 十里长街市井连,街市熙来攘往,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落日的余晖洒在两侧店铺的红砖绿瓦上,傍晚的京都亦是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时辰尚早,舒茉主仆三人便沿着街市一路逛至云客渡。许久未出门,舒茉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她虽不爱说话,却是实打实爱买些新奇玩意儿。 给祖母的栗粉糕、母亲的云陵锦、璃儿的彩球......甚至还给霁月兰芷买了个布老虎。 霁月兰芷跟在后面,手里的货品堆得马上遮住视线。而舒茉行步如飞,沉浸在琳琅满目的货流中。此时,她在书画摊看到了一把画着寒月松江的折扇,拿在手中驻足欣赏。 “小姐,您慢点走,奴婢快追不上了。” 兰芷气喘呼呼,表情似是要累晕过去。霁月见状坏笑着调侃兰芷:“就说让你平时少吃些,随我一起练武。这便受不住了?” 舒茉轻抚着扇上的画爱不释手,想着阮亭风与这把扇子极为相配。正巧今晚要到酒楼做客,可以赠与他,便欣然买下了。 “咳......行行好,伯伯,赏我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滚滚滚,真晦气!” 在阴暗墙角处,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衣衫褴褛,面色饥黄,手里拿着一个破碗乞讨。舒茉俯下身,在她碗里放了些碎银。 “谢谢姐姐!谢谢......咳咳......谢谢姐姐!” 舒茉看着眼前惹人怜爱的小家伙,蹲下身温柔询问道:“小妹妹,为何年纪这么小就出来乞讨了,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听到父母两个字,沉默不语,泪珠吧嗒掉在满是污渍的手上。 “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婶母不给我吃饭,我只能......咳咳......自己出来要饭。” 舒茉大概能明白小女孩寄人篱下的生活多艰难。她拭去小女孩脸颊上的泪痕,又注意到她眼窝凹陷,无精打采的状态,联想近日城中风寒的传言,关切询问: “小妹妹,你生病多久了?” 小女孩无力地摇摇头,摸着肚子:“我不记得了,大概十几天了吧。我好想睡觉,可我好饿,饿得我睡不着。” 舒茉不知为何,对小女孩充满了疼惜之意。她思虑片刻,起身对霁月嘱托道:“你带她从后门回府,我记得上次兰芷的药还剩些,煎些给她服下,再给她吃些东西。” 她顿了顿:“记得药里加些思幽草。” 霁月点头会意,带小女孩回了侯府。街上的灯笼接连亮起,估摸时辰差不多了,舒茉来到云客渡赴约。 “里面请。” 随着魏寻将门轻推开,宁昭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倒着茶。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产生几分恐惧。 宁昭见舒茉傻站在门口,打趣道:“舒茉姑娘为何不进来,是嫌在下订的雅间太小了?” 舒茉沉沉肩膀,迈进房间:“怎会,只是许久不来酒楼,有些不习惯罢了。” 兰芷紧随其后正欲进入房间,被一侧冷漠的魏寻拦下:“你不能进。” “凭什么!怎能留我们小姐一人在房中?” 兰芷作势就要进入房内,却被魏寻亮出手中的剑示以警告。 “兰芷,你且在门口候着吧,放心,我不会有事。” 舒茉来到宁昭对面入座。只听吱呀一声,魏寻将门关了过来。舒茉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口,眼神里涌现一丝慌张。 宁昭拿起白瓷酒壶起身俯下身,要给她斟满面前的酒盅。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舒茉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平日里爱好清净,不喜用膳时有旁人在侧。” “多谢宁公子好意。” 舒茉用手掌迅速掩住酒盅,楚楚可怜地抬头望着他,故作轻言软语地说道: “只是小女实在不胜酒力,且病还尚未好全,不若以茶代酒,还望宁公子见谅。” 二人不经意对视上,气氛有些灼热。为了逃酒,舒茉竟故技重施美人计。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使得宁昭不忍强人所难,眼眸中掩藏不住的笑意溢出。 “让恩人喝酒,自己饮茶,姑娘还真是厚此薄彼。” 舒茉落落大方地回应道:“宁公子此言差矣,谢忱之情未必要拘泥于饮酒这一种方式,岂非太过死板?这琼楼雅阁,茗茶珍食,皆是对公子的诚意。” 宁昭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尬笑着点点头。见眼前女子如此伶牙俐齿,终于认同林辰那句口头禅,“女子最善能言巧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对了,今日我还邀请了隐舟公子一同做客。” 顺着宁昭视线看去,二人身侧屏风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阮亭风早就认出了舒茉,却不知她为何与宁昭相识,因而一言不发,默默听着二人交谈,静观其变。舒茉虽有些意外,想着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好假装与他不相识。 “早就闻听隐舟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是沾了宁公子的光了。” “舒姑娘不必客气,萍水相逢皆是缘分。二位随意即可。”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三人全程都很少讲话,气氛安静得异常诡异。 宁昭浅抿一口酒,眼神别有意味地称赞道:“隐舟公子不仅人如空谷幽兰,品味也是独具一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青玉杯中的酒:“这酒口感醇香,气味清甜,很是特别,不知是何处的酒,有机会在下也好买些来,如公子一般樽前月下。” 手中夹菜的动作停留短暂一刻,阮亭风笑道:“宁公子过誉了,此酒名为秋露白,是在下闲暇时,用当季采摘的桂花,浸过荷叶上的晨露所酿。平日里用来打发晨光,今日偶发妙思请公子同饮,能得如此称赞,倒不辜负在下往日的闲情逸趣。” 宁昭端详着手中的酒,这分明那日灵铭寺偶遇舒茉时,与她马车上窃来的酒毫无二致。他不禁怀疑起舒茉与阮亭风的关系。 这时,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何事?” “先生,时辰到了。”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敲门的是酒楼的小厮。原是云客渡的规矩,客人与隐舟公子会面交谈有时间限制,刚刚便是小厮提醒时辰到了。 “宁公子,舒姑娘,时辰到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宁昭并未做过多纠缠,冷冷说道:“公子慢走。” 第16章 阿瑶 风清月朗,灯火万家城四畔。二人从酒楼出来相互道别。 “今日多谢宁公子款待,本来说好我请客,想不到公子先行一步把帐结了。” “无妨,哪有让女子付钱的道理。天色不早了,舒茉姑娘早些回去。” “先行告退,宁公子保重。” 舒茉转身正欲上马车,一头撞上抱着盒子的兰芷。 “小姐,这扇子我们还要送给......唔......” 兰芷还未说完,便被舒茉捂住嘴巴,眨眼示意,生怕她暴露自己和阮亭风的关系。 宁昭误以为舒茉为他准备了谢礼,暗暗窃喜。他靠近舒茉伸手便要取走盒子:“原来姑娘还给我准备了礼物。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既是你的一片心意,那我......” 舒茉眼疾手快率先夺过盒子藏在身后: “这个不行!这......这个坏了,我给你再换一个。” “无妨,我不嫌弃,不用麻烦姑娘。我看......” 她将盒子塞回马车,随手摸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布老虎:“给,这个是你的礼物。” “啊?” 宁昭接过布老虎,满脸错愕。 “那个......我还要再去街上逛逛,就先走了。就这样......告辞。” 舒茉垂头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拉起撇嘴的兰芷上了马车。 宁昭摆弄着手里的布老虎,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她为何要送我这个?” 林辰若有所思道:“王爷,舒二小姐定是讽刺您是只纸老虎!她怎得这么坏,请她吃饭还被骂一顿!” 宁昭没好气得将布老虎丢给林辰,甩袖离去:“回府!” 几日后,到了归尘大师所说的“一切皆会无恙”的日子。 可城中百姓,依然有不少人神色憔悴,精神倦怠。灵铭寺大门依旧紧闭,寺内僧人也不知去向,一时间京都人心惶惶。 小女孩阿瑶的叔叔,也不幸中了毒,情况比之前赵大宝还要严重些。 “都怪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吃我们的穿我们的!好吃懒做克死爹娘就算了,如今还害你叔叔招了邪祟,真是个扫把星!” 婶母抄起掸子狠狠抽在阿瑶身上,阿瑶在角落里蹲着瑟瑟发抖,用瘦弱的双臂紧紧护着脑袋。 这种经常被婶母打骂的日子,阿瑶似乎习以为常。没有喊叫,亦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忍受这一切。 婶母见她不还手不顶嘴,更是来气,上前猛力将阿瑶从地上拉起来,双手板住她单薄的肩膀剧烈摇晃: “瞧你这死样子,被打都不敢还手,还活着干什么!你这小蹄子倒是命硬,前两天丢街上病那么重,居然都没死。我看你叔叔这病,就是被你给传染的,赶快给我滚,以后永远都不许回来了!” 阿瑶被婶母拖着,扔出了家门口。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得悄然流着泪。虽然婶母对她不好,可叔叔一直对她很好,只是婶母太过强势,叔叔又常出远门挣钱,导致她一直遭受虐待。 “是我害死了爹娘......是我害得叔叔生病......” 阿瑶回想着婶母恶毒的话语,自责地喃喃自语起来,哭声也逐渐变大。她记起是舒茉那碗汤药救了自己,或许也可以向舒茉求些汤药救叔叔。阿瑶擦干眼泪爬起来,凭着印象寻去了侯府。 侯府外,阿瑶拖着破烂不合脚的草鞋跑来。 本就不曾吃饭的她又持续奔跑,显得她的小身板更加脆弱。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仰头望着建德侯府的门匾,大口喘着粗气。 她握紧拳头,壮着胆子就要往里冲。 “姐姐!姐姐!” “去去,哪里来的乞丐,也敢来这乱跑,赶紧走开!” “放开我!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我要找姐姐!” 两个家丁也不是吃素的,见一个小丫头片子冲过来,立马拎住阿瑶脖颈,顾不得她无力的挣扎,一脸嫌弃把她提到台阶下。 阿瑶见有人阻拦,只得躲在石狮子后悄悄偷看门口,看舒茉会不会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阿瑶已经虚弱无力,她蹲坐在石狮子下,双手抱膝,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此时,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下来的,是姜温蕊与舒璃。 舒璃注意到石狮下的阿瑶,从荷包取出些铜板塞到她脏兮兮的小手里:“小孩,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小心门口家丁伤着你。快拿着买个包子吧!” 阿瑶看到漂亮散花绫绣鞋,以为是舒茉,心情激动: “姐姐!” 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照得阿瑶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想要透过强烈的光线看清面前女子,却发现并不是舒茉。她有些惊慌,以为又是来驱逐她的人,随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后退几步,眼眸中满是恐惧。 “你不是姐姐。” 舒璃误以为是说她容貌显老,顿时哭笑不得。她佯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逗着阿瑶: “这小孩子,我看起来不像姐姐,难道像婆婆?” 姜温蕊听着吵闹声迎上前:“发生何事了,璃儿?” 舒璃指着石狮子后发抖的阿瑶,撒娇道: “这小屁孩,居然说我不是姐姐!我才十五岁,长得有这么显老嘛?亏得她长这么可爱,却不是个甜嘴巴。” 姜温蕊轻柔地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啦~谁人不知咱们家璃儿是全京都最可爱娇俏的女子。就算是到了五十岁,那也是照样貌美动人。只不过......就是有点小气鬼~” 原本她还沉醉在姜温蕊的赞美声中,结果听到姜温蕊戏弄自己,有些羞红了脸: “姜姐姐你又嘲笑我!哼!” “好啦,再生气可真要变成婆婆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姜温蕊又俯下身对阿瑶笑道:“小妹妹,拿着这些银子快去买点东西吃吧,这里太危险了,不要在这站着了。” 霁月来到门口张望,见二人站在石狮子那笑得开心,唤道:“三小姐,姜小姐,午膳已备好,请两位前往湘竹院用膳吧!” 阿瑶认出熟悉的声音,从石狮子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往大门口瞧。她似是打了鸡血,瞬间冲向霁月,连舒璃都险些被她撞倒。 “姐姐!姐姐!求你救救我叔叔” 舒璃提着裙摆急匆匆走上台阶,想要教训一番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孩,却发现她跪在门槛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霁月,你可认识这孩子,怎得听她喊你姐姐?” 霁月赶忙扶起阿瑶将她带到一侧,怕舒茉外出的事情被人知晓,霁月只得撒谎道: “只是前几日外出采买碰上,见她可怜便给她买了两个包子。两位小姐先进去吧,二小姐备下了玫瑰乳酥,还特意准备了荔枝酿呢。” “哇,阿姐太贴心了~” “是呀,定是知道你爱小酌特意备下的果酒。别让茉茉等着了,咱们快过去吧。” 送二人进了府,霁月开始询问阿瑶事情经过。 “阿姐~” 还未见到人,便听得少女悦耳的声音。舒璃步态轻盈地迈进房中,手里提着一个黛青色掐丝珐琅香盒。 “阿姐快看,我和姜姐姐今日去琼珍阁,见有款香粉适合你,便给你带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打开盒子,将一盒小巧精致的香粉递到舒茉面前:“阿姐你快试试,这香粉可好闻了。” 舒茉接过香粉,打开霜白色的盖子,凑近细细闻了闻。这是一种非常清淡的香气,像是在哪闻到过。 她回忆起初次与纪景云相遇,他的身上便是这种清幽的香气,只是闻着,心自会平静下来。脑海再次浮现那个溪边午后,帏帽下的温润面庞,以及他胸口的温热...... 见舒茉心不在焉,似那“双颊酒红滋,双眸剪秋水”。舒璃追问:“阿姐,阿姐,这香粉好不好闻?” “你阿姐应是被这香粉迷倒了,瞧,都说不出话来了~” 姜温蕊在门外净了手,徐步踏进房中。 三人正式入座,舒茉被拉回了思绪,缓缓盖上盖子,将香粉放在桌上: “这香粉的确好闻,有淡淡的草木香,倒不似寻常脂粉,多用鲜花蜜乳,味道甜腻。果然还是我的两个好姐妹了解我~” “我素知你是不喜金玉脂粉这些华贵耀眼的物件儿。这盒君子念,听说是琼珍阁的老板亲自调制,加入了蕙草、竹叶、沉香等药草,无论男子女子,皆可涂用。我想这款香粉或许适合你,便和璃儿一同买来了。” “那看来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去逛逛了~” 三人席间蛾眉两山横黛,谈笑风生颊。霁月神色凝重走入房中,来到舒茉身侧贴耳私语着什么。 舒茉微微蹙眉,随即起身拉着霁月来到一旁低声嘱咐道:“你先带她从后门去你房间,用完膳后我过去。” 霁月点头会意退了出去。 舒璃小嘴塞得鼓鼓的,眼里满是对桌上珠翠之珍的喜爱:“阿姐,可是发生何事? “无事,咱们吃饭。” 午膳后,送二人离开湘竹院,舒茉来到了霁月房中。 一进门,舒茉便看到阿瑶灰头土脸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糕点食之无味。见来人是舒茉,阿瑶眼眸一亮扑倒在她怀里: “姐姐!” 她再次红了眼眶:“姐姐,求你救救叔叔,他快要病死了......” 舒茉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想她叔叔应也是生了一样的病。她带阿瑶来桌前坐下,又吩咐兰芷去熬些汤药。 “阿瑶不哭~乖,放心叔叔会没事的。” 舒茉本欲安抚她,阿瑶却吃痛缩了缩肩膀。她疑惑地轻撩起袖子查看,阿瑶手臂几乎布满伤痕。 “霁月,快拿些伤药来。” 第17章 百姓求药 舒茉小心翼翼将药膏涂在阿瑶小臂,又垂眸温柔地给她吹着伤口。阿瑶盯着她,竟小声啜泣起来。 舒茉用绣帕为阿瑶沾拭泪水,柔声询问:“怎么啦,怎得又哭了?” “姐姐,你好像我娘亲。” 舒茉握紧绣帕,心头不由得皱了皱。是啊,她还那么小,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大抵她也是个活在爱里的孩子,有母亲庇护,怎会落得如今这般落魄。 霁月一本正经地告诫小阿瑶:“可不许胡说,我家小姐还未婚嫁,这话若让旁人听见,怕是有损我家姑娘名声的。” 意识到自己失言,阿瑶泪眼汪汪的眼睛望向舒茉。又像是......透过舒茉在看自己的娘亲。 “对不起,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从前我摔伤时,娘亲也是这样给我上药。” “没关系的,阿瑶,姐姐知道你是想娘亲了。以后若是饿了,可以经常来找姐姐们玩。还记得霁月姐姐带你走的那扇门吗?以后就从这来找我就好。” 阿瑶止住了泪水,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真的吗!” 此时兰芷用竹筒装好带有思幽草的汤药来到房间,舒茉接过竹筒,递到阿瑶手中: “来,阿瑶,这个拿去给你叔叔喝,他的病慢慢会好的。只是莫要跟任何人提起,是从姐姐这拿的东西,记住了吗?” 阿瑶抱紧手中的竹筒,乖巧地点点头: “阿瑶记住了。” 回到家中,阿瑶见婶母不在家,便蹑手蹑脚来到叔叔床前。 叔叔病得很是严重,一直睡不安稳,拧眉呓语。阿瑶轻轻摇着叔叔的手臂,试图将他唤醒。 “叔叔,叔叔醒醒。” “水......水......” 见叔叔要喝水,阿瑶急忙把腰间别着的竹筒打开,喂他喝下。片刻后,叔叔开始呕吐,阿瑶手中的竹筒也被打翻在地。阿瑶被吓得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而婶母一进院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动静,慌张跑入房中。 一进门,婶母就看到趴在床边剧烈呕吐的丈夫,和吓呆了的阿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认定阿瑶做了什么伤害丈夫的事。 “你给我滚开!” 婶母大步上前一下就揪住了阿瑶耳朵,将她拎着远离床边,接着猛然把她推倒在地,咒骂道: “还真是个扫把星!把你叔叔克得生病不够,还想再要他的命吗!” 婶母泼妇式的辱骂声,邻居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听话里似乎涉及到人命,众人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纷纷围堵在家门口看热闹。 阿瑶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摇头哭泣,她实在委屈。她只是想救叔叔的命,却不知为何叔叔这般痛苦。 婶母在床边一阵拍打叔叔的后背,哭诉自己命惨,早早便要成为寡妇。叔叔此时恢复了意识,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抬头虚弱地斥责婶母: “你瞎喊什么,谁要死了?” 婶母瞬间止住哭嚷,惊愕地打量着眼前丈夫,生怕是回光返照。 邻居们听到里屋传来的动静,都来至堂屋门口围观。见男人神志清醒,言行举动恢复如初,都在称赞归尘大师的功德。 见叔叔醒来,阿瑶赶忙爬起身走到床边,握着叔叔的手:“叔叔,你终于醒了!” 叔叔本想摸摸阿瑶的脸,却使不上力,稍稍抬起的手又撤回撑在床沿:“阿瑶放心,叔......咳咳......叔叔没事。” 婶母恶狠狠白了阿瑶一眼,将她的手拉开,打断道:“好了,你叔叔刚刚醒来,还需静养,你快去把炉子生好,一会把我院子里新拿回来的药煎上。快去!” 阿瑶顾不得婶母呵斥,满心都是对叔叔病愈的欢喜。她转身正欲去院中煎药,叔叔却叫住了她: “等一下,阿瑶。你可否告诉叔叔,这竹筒是从何处得来的?”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地下倒着的竹筒。阿瑶攥紧手心不知该如何回答。婶母将竹筒捡起轻嗅,发觉有一股甜味,并非自己从医馆开的药方。 她以为是阿瑶从哪儿淘来的脏水,于是怒吼阿瑶:“这药可不是我曾煎过的!你这小蹄子,竟趁着你叔叔病重喂他喝些来历不明的脏水,你看我不......” “行了!” 叔叔眼神凌厉地警告婶母,她只好作罢。自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阿瑶一个小孩子又哪来这么大本事得来良药。叔叔一向善良本分,怕她救人心切万一偷盗了谁家的东西,有失品行,叔叔再次严肃问道: “阿瑶,告诉叔叔,这药是从哪里来的?叔叔只是怕你被坏人骗了。” “她不是坏人!” 阿瑶意识到自己露馅儿,立马捂着嘴,挣脱叔叔的手作势要往外跑。 婶母反应之快,立马冲门口的邻居喊道: “快拦住她!” 紧接着,阿瑶被门口的邻居堵在里面。看着面前这群恃强凌弱的大人,团团黑影将她瘦小的身体包裹,恐惧的眼泪在眼中打转,不敢流出。 秋阳杲杲,凉风阵阵送桂香。纪府内,纪景云正仔细把一张张乐谱收纳进盒子里。 “公子,您怎么又把胥宴公子送您的乐谱找出来了?属下记得这些曲子您都倒背如流了。” 纪景云动作轻快,看样子心情不错:“一会儿拿着这些乐谱,咱们去侯府一趟。” “侯府?今日没听老爷夫人说要去侯府做客呀?少爷您去那干什么?” 纪景云白了一眼没眼力见儿的顾安,低眉羞涩笑道:“去找二表妹。之前约好要一起鉴乐,想必这些曲谱,她会喜欢。” 顾安挠挠头:“公子,您什么时候跟舒二小姐这么熟了?之前您不是还说,要离侯府的人远一些。怎得又变了套说辞?” “我何时说过?我只说父亲初入京都,与人交往需谨慎。何况父亲来京都有些时日了。再说......二表妹又不是坏人。” 纪景云的逻辑让顾安摸不着头脑,不待他理清,纪景云抱着盒子,满面春风地走出宅门。 “公子,公子等等我啊!” 湘竹院内,传来一阵行云流水的琴声,与洋洋盈耳的笛声交织在一起,朱弦玉磬,声动梁尘。 院内廊亭处,竹林环绕,香烟袅袅。舒茉与纪景云正在亭**奏琴笛,二人弹奏起来游刃有余,第一次合奏就表现得十分默契。 曲毕,二人优雅地停下手中动作,兰芷为二人端来热茶。 “没想到表妹不仅笛子吹奏得好,琴声更是一绝。” “只不过是操斧于班郢之门,斯强颜耳罢了。倒是表哥,深藏不露,上次还说自己学而不精,没想到却是个行家里手。” 他浅浅一笑,那双生得极为好看的眼睛,满是对舒茉掩藏不住的爱慕。他从顾安手里接过盒子,拿出准备好的曲谱,轻轻放在舒茉面前: “这是之前一位好友相赠的曲谱,有两首失传已久,我一直收藏着。想着表妹喜好雅乐,便拿来一同品鉴。” 舒茉拿起细细端详,都是鲜为人知的绝世好词,其中一首正是她苦苦寻求不得的。看着舒茉神情专注,对曲谱爱不释手的模样,纪景云投其所好成功,连喝茶时茶盏都不能盖住脸上笑容的弧度。 自家公子如此大手笔,加上一脸不值钱的笑,顾安向舒茉阐述了这些曲谱的价值: “二小姐有所不知,这曲谱我家公子向来视若珍宝,不曾示于人前。这次如此大方地赠予姑娘,那可是百年不遇呢!” 见顾安用词如此夸张,纪景云打趣着回应道:“什么百年不遇!我才活了十八年,怎得听着我像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一样?叫你读书不听,如今丢人了吧?” 舒茉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笑出了声。但舒茉知道这乐谱的价值难得,她将盒子推到纪景云面前: “这曲谱实在太过贵重,看纸张上的字如此清晰,边角却有磨痕。想是表哥时常翻阅,又分外珍视,因此拿放都格外小心。茉茉实在不忍夺人所爱。” 纪景云有些失落,笑意落寞了几分。怕她有所压力,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表妹放心,这些词曲我已阅览多次,熟记于心。能遇意气相投之友,自是愿意公诸同好。不如这样,这些曲子你且拿去誊抄,待你抄录好,我再来取如何?” 舒茉对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欣然接受:“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多谢表哥。待我抄录好,亲自送至府上,就不劳烦表哥多跑一趟了。” 侯府外,一群百姓蜂拥围在正门口,请求侯府赐药。 “请舒家小姐救救我们吧!” “求求您了!” 门口的家丁见有人闹事,互相点头使个眼色,一个前去禀报柳清文,一个则留下在门口阻拦众人。 “小姐,不好了!小姐!” 兰芷被火燎了屁股似的,顾不上仪态边跑边喊着冲进湘竹院。舒茉对她冒冒失失的性格习以为常,淡淡说道: “兰芷,跟你说了几次啦~言行举止要稳重一些,不能如此慌张唐突。” 兰芷上气不接下气,指向门口:“小......小姐......不好了!门口围了一群百姓,说是......说是什么要请您赐药。” “什么?” 第18章 心上人 舒茉猜想大抵是给阿瑶喂药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只是事情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垂眸稍稍思索,对霁月嘱咐些事情后,随即在纪景云陪同下前往侯府门口。 四个家丁手持木棍,排成一列隔断人群。身后嬷嬷搀扶着柳清文,在安抚百姓情绪。可人群嘈杂声太大,反将她的声音掩盖。 纪景云先一步来至门口,眼前喧闹的一幕使他疑惑:“发生何事了,伯母?” 他的出现像是让柳清文看到了援兵,又有些被旁人瞧见自家难事的尴尬: “景云来了。伯母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这么多人,还说着什么赐药。这......你舒伯父和表哥还在宫里当差。唉,这可如何是好?” “伯母不要心急,我来处理吧。” 纪景云屏退家丁,贴近百姓站定:“请各位安静一下!” 领头男人约莫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看样貌就有些不好惹。他打量着纪景云的衣着气质,应不是寻常人,他示意身后百姓安静下来: “这位公子,您是何人?” “在下纪景云,今日前来侯府做客。不知各位发生何事,可否说与在下一听,或可帮大家解决。” 听纪景云并非侯府亲眷,领头男人行礼婉拒:“多谢公子,只是此事只有舒家小姐能够帮我们,我们要找舒家小姐。” “对,我们要找舒家小姐,还请您快些喊她出来吧!” “夫人,您就行行好,请小姐出来救救我们吧!” 眼看底下人群又开始躁动不安,家丁再次上前阻拦。柳清文颇为无奈地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帮各位,只是我家姑娘们向来都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懂,这,如何帮到各位呢?” 百姓们只觉柳清文满口托词,很是不满,由原先的恳切语气,渐渐变成怨怼: “侯夫人,您这就不对了,这小姑娘和她叔叔就是被你家小姐医好的。您万不可见死不救呀!” 领头男人说着从身后拉出一小女孩,竟是阿瑶。灵铭寺闭寺无人,城中尚有不少人未解毒,亲眼目睹阿瑶的叔叔转危为安,他们自是不能放过活命的机会。而阿瑶经不住软硬兼施,只得被迫告诉了他们。 纪景云大概猜到此事跟舒茉有关,怕她受牵连,他再次开口抚慰百姓情绪:“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各位能否把事情经过说与在下听,这舒家小姐从未学过行医治病之道,又甚少外出,怎会去救治村户人家呢?各位是不是弄错了?” “绝对不可能!阿瑶,你快点说啊,是不是就是这家救了你和你叔叔?快点说啊!” 领头的男子用力推搡着阿瑶,想要她开口承认。阿瑶因为失约于舒茉本就自责万分,所以这次怎么也不开口,死死咬住嘴唇。 “大家稍安勿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水芙蓉,云堆翠髻。玉肌伴清风扬起发带,少女从容不迫踏出门槛,尽显仪态万方。 好似回到那个寻常的午后,自己在纪府见到舒茉的场景。当时她的发带也如这般飘入自己平静的心湖,激起涟漪。 纪景云怕这群人会伤害舒茉,暗暗担心:“表妹,这些人怕是来者不善,莫要与他们纠缠,交给我来处理吧。” 舒茉浅浅一笑:“没关系,表哥,我来就好。” 柳清文欲上前劝阻女儿,却被纪景云拦下,眼神坚定暗示,要相信舒茉有能力解决。 家丁退下,舒茉镇定自若地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阿瑶身上。望着舒茉冷冽的眼睛,她本能害怕得往后退了退。或许,舒茉认为她是个不守信用的孩子而讨厌她吧...... 舒茉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阿瑶,到姐姐这来。” 那只纤柔温暖的手,似黎明中亮起的一盏烛火。这让她再次想起自己的娘亲,鼓起勇气挣脱束缚,奋力奔向舒茉。 舒茉紧紧攥着阿瑶的手,轻声道:“阿瑶乖,不怕。” 要寻的人已经出现,领头男人行礼问道:“姑娘可是舒家小姐?” 舒茉将阿瑶护在身后,正容亢色回应众人:“小女便是舒家二小姐舒茉。小女并无治病救人的能力,阿瑶的病,也是碰巧喝了大夫开的风寒方子,缓解了她的病症罢了。恕小女无能,各位若要求医,烦请前往医馆诊治,我虽理解诸位被病痛折磨的苦痛,也实属无能为力。实在对不住了,各位。” 领头男子不依不饶,企图煽动百姓情绪逼舒茉交出解药:“舒二小姐,您不能这样啊,我们当时可是看得真真的,阿瑶的叔叔,就是喝了这竹筒里的水才能以病好,您就发发慈悲,权当赏咱们一些茶水喝!” “是啊。舒二小姐。” “对啊,求您了,您看我家孩子,实在是撑不住了呀!” 众人越来越激动,说着便要一拥而上。纪景云立马拉起舒茉手腕,将她同阿瑶护在身后:“表妹,你先和伯母回去,这里有我。我已派顾安去报官了。” 那阵宜人的零陵香气传来,使她安定了些神。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一瞬的心颤,如此良人何?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兰芷带着孙大夫急匆匆赶来: “让一让!麻烦大家让一下!”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回头望去。兰芷高举小臂疏散人群,拉着孙大夫横穿来到门口:“小姐,孙大夫我......我请来了!” 兰芷今日可是跑了不少路,累得快要晕厥过去似的。恰好霁月也和几个家丁抬了一个大木桶来。 舒茉明白三言两语定是没法子让他们离开,早在湘竹院想好了应对之策: “大家稍安勿躁。小女确实没有学过医术,不了解各位的病症,所以不敢贸然将药赠予大家。我特地差人请了大夫前来,正好大家都在,也好安心。” 孙大夫将一株思幽草拿起细细查看,又嗅了嗅木桶中的汤药,接着用勺子浅尝一小口。他眉头紧皱,认真咋了咋嘴。 百姓们小声交头接耳,都在议论这草药究竟是何物。眼中满是对生的渴求和希望。 片刻后,刘大夫来到众人面前,举着草药,对众人悠悠道来: “此草名为思幽草,有安神驱寒之效。性温,无毒。加入风寒药中服下,对低热梦魇之症确有益处。” 百姓们面露喜色,领头男子更是当即恳求舒茉:“太好了!大家有救了!那舒二小姐,既然药已被大夫验过,可以请您分给我们一些吗?” “求您了,舒二姑娘!” 舒茉浅笑谢过大夫,高声呼吁众人: “大家不要着急!虽说此药无毒,可每个人病症不同,难保服下不会有什么差错。还请诸位排好队,由孙大夫给大家把脉问诊,若是符合症状,便可来一侧,领一竹筒汤药。” 大家听后,井然有序地在侯府侧门问诊。 舒茉送母亲回府安神,自己则和纪景云在门口为百姓分发竹筒。 舒茉看上去娇小玲珑,倒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女子。这一场侯府门前的闹剧得以顺利解决,纪景云对她更为欣赏:“话说回来,上次我生病,也多亏表妹送的草药。不然今日,我也如同这些苦难的百姓,出现在人群中了。” 舒茉发着竹筒,眸中透出几分疲惫:“表哥不必如此客气,今日的事多亏有表哥在场相助。只是让表哥看到侯府这番场面,实是有些难为情。” “表妹言重了,舒伯父与父亲十几年的交情,自当互相帮助。” 他垂眉一笑,鼓起勇气说道:“日后表妹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表哥......听起来有些太生分了。” 舒茉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呆板,试着唤道:“好,那以后表哥......不,景云,你也唤我的名字就好。或者我的小名,茉茉,我身边亲近的人都这么喊我。” 亲近的人......纪景云停下手中动作,侧过脸,内心不由得动容。他随父母在淮阳长大,远离宗亲,人生地不熟。莫说好友,就连玩伴亦是寥寥无几。茉茉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含笑窃喜。 “姐姐~” 阿瑶蹦跳着小碎步朝舒茉跑来。霁月给她打扮一番,换上一套藕粉色的小裙。本就长得灵动可爱,别说,妆饰一番倒还真有模有样。 “哇~阿瑶真漂亮!像荷花仙子。” 阿瑶被舒茉夸的乐开了花,还能瞧见她乳牙刚掉空出的那道缝。她乖乖站在舒茉身侧,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纪景云: “姐姐,这个大哥哥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是你的心上人吗?” 舒茉脸上一片绯红,她迅速瞄了一眼身侧的纪景云,他正与百姓交谈,貌似并未听到阿瑶这令人耳根发烫的话。慌张躲闪的眼神,是少女无法隐藏的情愫。 “阿瑶可不能乱讲。这个大哥哥是姐姐的朋友,今日来府里做客的。” 纪景云若无其事重复着递竹筒的动作,无意间闪过的那抹笑容,却证明他听到了刚才二人的对话。 他蹲在阿瑶面前,徐徐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是一颗银丝糖:“要不要尝尝?” 第19章 知己 阿瑶在舒茉衣袖里半藏着,将将露出个脑袋不敢瞧他,眼睛却盯着那颗糖悄悄儿咽了下口水。她抬头碰上舒茉那双含笑的眼睛,待她点点头,才用小手抓起那宽大手掌上的甜果儿。 “谢谢大哥哥。” 阿瑶将糖攥在手里,几人对她的好更叫她羞愧,闷闷不乐。半响后,阿瑶轻轻拽下舒茉的衣裳。 舒茉低头看去,只看到她乌黑的头顶:“怎么啦阿瑶?可是饿了?让霁月姐姐带你去些吃东西好不好?” 霁月闻声上前两步,欲带她去寻点吃食。她却似个稻草人一动不动,只是摇下小脑袋:“对不起,姐姐。我没有信守承诺,我是个撒谎的坏孩子。” 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却比任何人都内疚。舒茉看着眼前这个也才只有八岁的孩子,回想起自己孩童时,母亲时常不由她辨就定对错。大抵是想起不好的回忆,她眼中透出淡淡的忧郁神色。 “没事的,阿瑶,姐姐不会怪你的。这些大人比阿瑶高那么多,壮那么多,你怎能反抗得过他们呢?何况这些叔叔婶婶也都生病了,着急治病。他们也不是故意吓唬阿瑶的。阿瑶已经做得很好啦!你看,咱们今天帮助了那么多人呢。” 得到舒茉谅解,阿瑶如释重负,小心展开糖纸,将银丝糖放进嘴里。小孩子的情绪总会摆在明面儿上,因为他们还未学会隐藏内心。因而哭很真实,笑也很明媚。 而在不远处,一个布衣男子偷偷窥视着这一切。 曹府内,曹大夫正在书房与人密谈。 “大人,属下照您的吩咐,去查看那最后一批中毒百姓情况,跟随他们去了建德侯府。发现舒家二小姐正在门口给这些人施药,还请了大夫坐诊,听他们话里,说是那药能治好他们的病。” 曹大夫满腹狐疑,他与建德侯舒明谦一向素无来往,或者说政派不同,怎得平白插手这件事? 侍卫接着又禀报道:“属下还想起一事。这舒家二小姐,似乎就是花灯会那日阻止属下带走云娘的女子。” “哦?你可当真看清楚了?” “是,属下不会认错。那女子和侍女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那日出手阻挠的两人。” 曹大夫听后勃然大怒,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用力拍响了面前的书案: “哼!好啊!这个舒明谦,平日里我不曾得罪于他,他竟三番两次与我作对。怪不得那些解药莫名消失了,定是他挖走的。这个老东西,是想截胡,给自己博个好名声儿!” 他向来阴晴不定,发火时更爱殃及池鱼。侍卫怕被波及,言行变得谨小慎微。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曹大夫气恼的喘气声更为清晰。 “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曹大夫头脑不好,使坏倒是一绝。他起身踱步至门口,短短几步便生了坏主意。他微微偏下头,侍卫就心领神会上前听话。曹大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遣他退下。 “舒明谦,既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成全你。” 落日溪桥上,残阳铺水。 舒茉借口外出医馆置药,来到云客渡酒楼。 今日给百姓赠药,思幽草所剩无几。未来几日恐怕还会有人不断来求药。如今只有一人有思幽草,宁昭。可她除了名字,对宁昭一无所知,只好来找阮亭风询问,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雅间内,阮亭风端坐于窗前软塌上展露茶艺。 温杯、投茶、润茶、冲茶、出汤、分茶,阮亭风不愧是风雅墨客,泡茶步骤有条不紊,一气呵成。 他将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茶杯轻放于舒茉面前,舒茉顺势端起,一手扶杯一手抬袖掩唇,茶香拂鼻。她浅抿一口置下茶杯,嫣然一笑道: “这武夷山的正山种,乃是红茶的鼻祖,香如兰桂,清冽醇厚。再经隐舟公子恰到好处的火候烹煮,可谓是丹丘仙茶。” 阮亭风蹙眉笑道:“姑娘品味不俗,就是太过虚伪,何时又改口称呼我为‘隐舟公子’了?” 二人如往常般载言载笑,洒脱不拘。阮亭风听说下午侯府的事,甚是担忧,见舒茉还能说笑,稍稍放下心: “我听说今日百姓们在侯府外发生动乱。被舒家二小姐临危不惧,迎刃而解。现在大家都在传,侯府二小姐心慈貌美,仁者爱人,当为大家闺秀之典范。” 她垂垂肩膀:“亭风你可别打趣我了,今日之事可把我吓坏了。好在是解决了,只是没想到这才几个时辰,传得如此快。” 舒茉托腮摇晃着手中茶杯出神,精致妆容难掩脸上疲态。她并无济世救人的成就感,这事若传出去,给侯府招惹是非,定会影响父兄仕途。她只希望独善自养,含明隐迹罢了。 阮亭风看她心事重重,自是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他拿起一枚茉莉茶酥盖在舒茉茶杯口:“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想了。来,尝尝这茶酥,我知你爱吃,命厨房新做的。” 舒茉缓缓抬眸盯着沉浸在美味中的阮亭风,表情逐渐变得心虚: “亭风,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他咬着茶酥饼的惬意姿态,忽被点了穴般僵住。舒茉那招牌式假笑,每次出现,准没好事。 “你......这次是何事?” 她扑闪着杏眸,求容取媚的语气让阮亭风脊背一凉:“其实我......我是想问,你可知怎样联络那位宁昭公子吗?我只知他的名字,可对于其他的,我是一概不知。” 阮亭风眉宇快速闪过一丝警觉,随即风趣道:“怎得想起来要找他?我记得你可是从不好男色的,莫不是这次真被我说中了,对他一见倾心?” 这句话险些让她把入口的茶水喷出来,她立即摆手:“哎呀,你在想什么!我是有事情拜托他。” “哦~我就说嘛,你何时交了新朋友不告诉我,上次害得我伤心了好几天呢~” 瞧着他那矫情样儿,倒是比自己还娇。窗边晚风袭来,舒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才不喜欢他那种冰块儿脸。只是那些草药,已经给百姓们分得所剩无几。恐怕近日还会有人再来问药,宁昭公子那应是还有,所以我想问他求些备着。” 以阮亭风在云客渡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自是明白灵铭寺这事没表面这么简单。宁昭心机深不可测,亦不是普通人。怕舒茉陷入泥潭,他拒绝道: “茉茉,我帮不了你,他每次前来都以花名赴宴,身旁又有侍卫在保护在侧。这件事你莫要过多插手,若是再有人去侯府求药,想办法将他们打发走便是。当心挽弩自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亭风。只是现下京中百姓都知侯府赠药之事,贸然换了说辞更会被有心之人非议。”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乐谱放在阮亭风面前:“我见宁昭公子对你颇为欣赏,想来......总会留些什么珍奇物件儿......” 以往舒茉相中他珍藏的字画,无非是先卖乖索要,再撒着生硬的娇,如若他还不应允,便声东击西悄默声儿顺走。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知道不空着手,倒叫他摸不清路数。 舒茉眼神点点纸卷,笑意似是胸有成竹。阮亭风瞧着她那傲娇的模样浅笑一声,终是忍不住好奇打开。茶盏香袖下移,瞥见他眼中喜色,舒茉凝眉含露: “小女家中还有几首兴云起雪飞的千古好词,本想着隐舟公子若能帮小女解决此事,一并奉上。唉~想来终究是‘尔既无心我亦休’~” 他轻叹一声,温柔笑道:“好了~我试试吧。” 舒茉指捻绣帕,作柳娇花媚之态“公子当真有法子?隐舟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此生难忘,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见她痴此不疲,演得愈发入迷,阮亭风陪她一起:“别别,你为我肝脑涂地,侯爷不得把我挫骨扬灰了?” 他神情回归肃穆:“我尽力一试,不过未必能联络上他。” 华灯初上,云客渡内烛光摇曳,酒客渐满。饮至最后一杯茶,舒茉起身回府。 侯府内,舒茉一进院儿,便碰上了前来通传的丫鬟。 “二小姐,老爷传您去正堂问话。” “好,我知道了。” 柳腰间的手指微微蜷紧,弯眉浮生愁态。舒茉回应从容,心底却隐隐不安。白日之事究竟还是要给长辈个交代,看来免不得要挨顿手板了。 八仙桌上两盏茶一热一冷,香炉焚着辟寒香驱散秋凉。即使点了多枝青花八角烛台,黄檀木桌椅在黑夜亦是散发压抑的气息。 “父亲,母亲。” 舒茉如常给父母行礼问安,余光暗瞥二人神色,略显不安。 “下午的事我都听说了,说是你救了城中不少百姓。现在京都传遍了,说我建德侯府出了个女菩萨。” 舒明谦正襟危坐,烛火将他脸上沟壑映照,表情却是看不清。 与其坐以待毙被父亲责罚,不如先发制人主动服软。舒茉性子虽要强,也知吃软总比吃硬来得划算。她提裙跪下,恭而有礼道: “女儿知错,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明知自己无行医治病能力,还施药给百姓,还请父亲母亲宽恕。” “嘿哟~茉茉你这是干什么!” 第20章 皇兄 舒明谦撂下茶盏,快步将她扶起,合不拢嘴得意道: “父亲怎会怪你呢,你可是咱们舒家福星。素日里那些个文官总嘲笑你爹是个只知舞刀弄枪,肚子里没半点子墨水的粗鲁莽夫。今日你在府外方寸不乱,扶危救困之气势,京中百姓可是当作一则美谈,都夸我舒明谦教女有方,温良恭谦让兼备。日后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说我舒家是匹夫之勇!” 除却陛下在朝堂当众赞许那一次,他那因公负伤的老腰难得这般痛快直起。见父亲眉飞色舞,喋喋不休,舒茉暗暗松口气,抬眸却撞上母亲板着脸: “虽然此事被茉茉平息了,也算是有惊无险,弄巧成拙行了一桩善事。只是这件事也是由茉茉私自出府引起,理应是要责罚的。幸好是解决了,若是没有那么多草药,若是有人故意生事,说你非法行医又当如何?我看,就禁足一月,不许外出,小惩过失。” 舒璃瞧出气氛不对,挽着母亲解围道:“阿娘,姐姐救人有何过错?再说这不是没出事吗,您就饶过阿姐吧~” 若能像妹妹似的甜言软语,自己便能多得些母亲疼爱吧......舒茉时常纠结,那薄纱般的隔阂,使得她不自觉就变得要强。每每与母亲争执,自己就如同石头心高气硬。 她噙着泪水,再次显露倔强傲骨:“没关系璃儿,母亲教育得是。此事皆因我而起,受些惩罚自是应该。何况只是不能外出,我没事的。” 母女俩相顾无言,彼此眼眸中的冷冽反将身侧舒璃父女二人冰冻。舒明谦试图扮作好好先生含糊过去:“好了好了,不就是不能出门吗,这有什么!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告诉父亲,父亲归家时给你带回来~” 恰逢此时堂内来一侍女:“老爷,夫人,晚膳已经备下了,老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救命稻草来得及时,舒明谦顺势就坡下驴,接替嬷嬷扶上柳清文离开正堂,擦肩一瞬给舒璃使个眼色:“罢了,我先带你们母亲过去,莫再耍小性子惹你母亲生气。” 明堂人皆散去,姐妹二人居正中相对而立,一正一侧,一静一动,一愁一笑。烛光下影子微妙交互恰如一幅仕女图,融入身后长条案上,烟雨江南画中。 秋风含情,细雨如烟。雨中宫殿静谧,偶听得残花落地,葬匿水潭。 悟心殿内,倚窗趺坐,康平帝气定神闲将一枚白玉棋子,置于镶金紫木棋盘之上。 指尖黑子早已知命,与那棋奁寸步不离。宁昭透过指缝望向那颗黑子,浅笑道:“这局棋,是臣弟输了。苟延残喘这么久,任凭如何负隅顽抗,终究不是皇兄对手。” 康平帝紧盯棋局,话语间颇有些试探之意:“中间本有机会可以突出围困,却执意在局中挣扎,企图将局势扭转,我记得你可从不是这种固执性子,定是通水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臣弟这样的凡人。输了便是输了,皇兄就莫要再取笑了。”话毕,宁昭将黑棋收入棋奁,宫人林海上前一齐将白子收入。 康平帝拿起一本奏折递于宁昭:“宣王上奏,说汴州边关战事频发,兵士常有死伤,且襄**队多为游牧出身,健壮善马。望寡人将汴州军律“年过十六至二十二者,十之其四调往京都”废除,以保边关将士抗襄之力,你怎么看?” 宁昭合上折子轻放康平帝桌边,继续挑拣黑棋:“皇兄制定的调兵律令,意在把京都将士打造成康国年轻、精壮的强大军队,还时常请谋士到军中教他们兵法识字,国都稳而后国稳。汴州长年战乱,宣王又苦守边界近十年,想必也是怜惜百姓们不想遭受子行千里的忧思之情,才特来请准皇兄。” “哼!寡人的百姓何时轮得到他来体恤!这些年,寡人对他的恩赐,已是赏无可赏,足够他在边境安享荣华一生。如今又惦记上寡人的兵卒,改日也将这龙椅一并给了去,他才满意!” 康平帝冷哼一声,平静饮着茶,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宣王曾是先皇最为器重的皇子之一,战功赫赫又有母家重兵在握,胆略兼人,却也因此行事过于狠辣无情。康平帝登基后对他颇为忌惮,又寻不到可替代他的将才,便将他遣去汴州。这条军律本就是为了巩固康平帝的中央集权设立,如今他都敢光明正大向自己要兵,康平帝内心不由得萌生铲除他的念头。 黑子入盘,两人展开新一局对弈。 宁昭淡然道:“皇兄何苦动气,宣王只是要一些将士罢了。说到底,也并不是只有修改军律这一种办法。”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康平帝来了兴致,拈起白子。 “宣王的由头既是边关少兵,皇兄便派些人马去支援。只是......” 宁昭抬眸,话语间意味深长:“将士们此去保家卫国,却也只作暂调借兵之用,汴州苦寒却也凄美,难免叫人流连忘返。还须得有位先锋做主心骨儿,争取早日带领大家凯旋归京才是。” 那张帝王气势的脸难辨阴晴,忽而低声笑道:“你啊~”他收起笑容垂头沉思:“只是这将领人选,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合适人选。” 琉璃瓦檐雨珠渐断,云开雾散归还皇宫那四角赤晴天,余晖落棋盘,雨停了。 掷完一子,宁昭恭敬行礼:“臣弟愿举荐一人。青翼营宣节副尉崔仲敏,此人骁勇善战,义胆忠肝。父亲早年在平定嘉凛之乱中也立下功劳。此次他去,定能好好协助宣王镇守边境。” “以你所见,寡人派多少兵力合适?” “若按宣王所言,近年来由汴州调到京都的将士应有大抵八万余人,皇兄或可添六万将士支援,只是这些将士最好非汴州出身,心中怀有故土思念,自会盼望归京。” 若将往年调京的汴州将士遣回支援宣王,不仅让他卖了汴州百姓一个人情收买人心,更会稳固他在汴州称霸一方的势力。宁昭此举明为支援实则打压,见康平帝只是浅笑观棋,他继续说道: “神武军守护陛下和京中百姓多年,若贸然调离如此数量庞大的士兵,恐会引起恐慌。若皇兄信任臣弟,臣弟愿派三万定北军同去,护卫边境安宁。” 将要落入网格的白子一顿,康平帝抬眸显露为难神色:“定北军乃是父皇留下用来护你安危,怎可调去这么远的地方?不可。” “有皇兄在,谁人敢伤害臣弟?何况定北军是康国士兵,是皇兄的士兵,父皇临终前将将士们交予我,亦是为了让我更好地辅佐皇兄。有定北军在,宣王才能更为忌惮,不敢妄动。” 宁昭曾有疼爱他的父皇母后,如今却只有康平帝一个亲人,因而十分珍视与哥哥的情谊。 柿蒂纹屏风花窗将院内一抹秋色框画,应时对景,为康平帝舒展眉间哀愁。 “嗯......此事皇兄会好好考虑。” 话席间,宫人林海恭腰上前,呈上一份糕点。原不是什么稀奇吃食,倒很符合宫里的手艺,样式精致。糯米为纸,芝麻点墨,片片薄得透光。 “来,快尝尝这云片糕,楚嬷嬷做的,咱们幼时,你可是没少缠着她做,哈哈哈......” 宁昭取一片云糕入口,如常香甜。凤仪殿紫藤树下,儿时他与母后时常坐于那汉白玉桌前,共食云片糕。如今母后月坠花折,凤仪殿也易了主,再食此糕,舌尖反泛着一股苦味。 归了王府踏进正门,魏寻迎上来递上一封信件:“王爷,云客渡给别院来了封信。” 下了台阶借着院内石灯光亮,纸上邀他赴约几字叫他有些意外。阮亭风性子闲逸清高,定是对他避之不及,这般蹊跷,宁昭也摸不清他是何意图。 他只掂下信纸,魏寻便上前接过收起。宁昭继续朝着书房边走边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殿下,曾大人那边属下已留线索。曹府自灵铭寺闭寺起就停止了投毒举动。这几日如往常进出,并无异样。” 他穿过花园驻足在书房门前:“收手倒是挺快,继续盯着。” 书房内大小烛台数盏,书案一深一浅两张皆摞满书卷公文。木漆多刷琥珀色,灯火映照亮如白昼。宁昭拿起桌旁莲瓣纹香盒,悠闲打着香篆。 魏寻端来冲好的阳羡茶,继续禀报:“殿下,还有一事,是关于侯府舒二小姐的。” 刚平整好的香灰镜面似的,一听舒茉名儿又被灰压划了细细一道儿。眸底迅速掠过一丝紧张,他继续扫着香灰:“何事?” “灵铭寺自前几日便闭寺谢客,最后中毒求不到解药的百姓自是心急如焚。不知他们从何得知,舒二小姐手上有解药,午后围堵侯府求药。后来还是舒二小姐请来大夫,还给他们分药,才将人打发走。” 魏寻话毕,宁昭取下香篆,香炉里显现一株杏黄兰草。他接过林辰递来的线香将其点燃,浅浅笑意不知是满意香气,亦或是......预感能见到某人: “告诉隐舟公子,明日傍晚,我自赴约。” 第21章 吃醋 红霞映天,湘竹院角墙头倩影竖立,四下张望无人后,霁月伸出手臂: “小姐,快上来。” 昨夜舒茉收到阮亭风来信,约她今日傍晚酒楼赴约。不曾想自己被禁了足,前后院门口都有人看守,现下只得跟贼一样,同霁月翻墙出去。 “好,你可一定要拉紧我。” 望着霁月的手,她回想起上次灵铭寺后院,与宁昭翻墙而出模样狼狈,不成想竟还有第二次。 云客渡雅间内空无一人。她摘下帏帽环顾四周,长舒一口气。或是一路前来小心翼翼的做贼心虚,亦或是宁昭不在所以房间内的舒畅空气。 她端坐在圆凳上静静等待。片刻后,外头响起说话声,舒茉略显紧张,又稍稍挺直腰身。 房门缓缓推开,宁昭雍容俊秀的面庞跃入眼帘。他身着玄青色外衫,腰间一抹牙红织金暗纹腰封衬得身形更加挺拔魁伟。 舒茉每每见到宁昭,背后便会莫名滋生一股寒意,大抵是她觉得宁昭是一个枭心鹤貌之人,心机颇重又杀人不眨眼,免不了会对他产生畏惧。 而宁昭见舒茉在房内并未惊讶,甚至还有种猜对答案的得意之色。他总能一眼看穿舒茉眼底隐藏的不安,似与豺狼对峙的小羊,那假装镇定的模样激发他的猎人天性。 他从容迈进房间,戏虐问道:“可是在下走错了房间,竟在此处遇上舒茉姑娘。” “啊......没有没有,宁公子没有走错,是我求隐舟公子,将你约出来的。” 舒茉回过神慌忙起身,待他入座红袖添茶。 宁昭瞧她略显生疏的殷勤劲儿,分外有趣:“想不到舒茉姑娘还有这个本事,能请得动隐舟公子帮忙。看来是在下小觑了,不知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想向公子索求一些草药。就是之前在城郊溪边,公子曾命人采摘的那些紫色花草。” “姑娘既有求于我,又是熟识,我又怎好拒之门外。只是凡事讲究礼尚往来,不知舒茉姑娘......” 少女明眸善睐,谈笑间顾盼生姿,宁昭必不会拒绝,却还想逗弄她一番。舒茉听着言外之意,明白没有白食的午饭,暗骂他果真道貌岸然:“宁公子放心,我自是不能白要你东西。还请公子开个价。” “那不如......” “让二位久等了。” 两人正说话时,阮亭风推门而入,仍同上次一样三人分席而坐,只是将搁在中间的紫竹屏风换成了浅纱柔幔。 宁昭正憋着坏想戏弄下舒茉,被阮亭风打断很是不快。本就是被诓骗来隐客渡,他眼中满是不屑,漫不经心喝了口茶,讥讽道: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隐舟公子居然撒诈捣虚,骗在下来此处竟是为了给一个女子行方便。这若传出去,不知外面该要如何议论?” “不关隐舟公子的事,是我求他请你过来的。” “在下向公子赔礼了,并非在下刻意隐瞒。只是舒姑娘不便以女子身份邀约公子,还望见谅。今日这顿酒席在下请客,权当给宁公子赔个不是。” 见眼前两人一唱一和,互相袒护,宁昭误会他们有什么男女之情。瞧着郎情妾意的场面,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醋意。他手指暗暗用力,恨不得把茶盏捏碎,随后往桌上一放,就连舒茉杯中都泛起波纹。 舒茉瞧他阴沉着脸,以为宁昭是因骗他来赴约而生气,赶忙将酒杯斟上端起:“宁公子,今日是我不对,不该让隐舟公子以他名义骗你来赴约。来,我敬你。” 她一小口饮尽,锦帕轻拭嘴角酒珠,由于喝得太过着急呛咳两声,晚妆香腮露红晕,衬得她娇媚动人。 宁昭心头一紧,眉头微蹙,态度软下来:“好了,我没有生气,只是开玩笑罢了。姑娘这样倒显得我小气。” 难得这冰块儿脸轻易给台阶,舒茉喜出望外,立马有眼力见顺势下坡,再次斟上酒: “多谢宁公子宽宏大量,我再敬你一杯。” “不用了,你......” 她正欲拈起酒杯,出于担心,宁昭见状下意识伸出手掌,本想覆上杯口却不慎触碰舒茉那柔荑般的手。她的手白嫩如羊脂,微感寒栗。 四目懵懂相视,意料外的肌肤接触,使得二人都有些慌乱。舒茉羞红脸立马撤了手,玛瑙杯中酒洒花卉桌布。宁昭不紧不慢扶起酒杯,可眼底隐藏不住紧张:“那个......你若喝不了酒就不用喝了,我没这么锱铢必较。” “多谢宁公子体谅。” 气氛瞬间凝固,两人皆垂眉目光扫向别处缓解尴尬。阮亭风隔着朦胧雾帘看不真切,并不知晓他们发生什么。听无人说话,他端杯说道:“宁公子休休有容,宽以待人,在下钦佩,敬公子一杯。” 三人共饮,立杯。 舒茉今儿下午是从侯府走路来酒楼,往常都是乘马车,走这些路自是累得不行。她闷头细嚼慢咽着桌上珍食,全然将所求宁昭之事抛诸脑后。瞧宁昭不动筷子,她好奇问道:“宁公子怎么不动筷子?这菜式都是酒楼特色,公子可是不喜欢?要不再给你换些?”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在他面前把饭吃这么香。他盯着舒茉叹了口气,视线移向她身后纱幔:“既然隐舟公子与舒茉姑娘相识,为何上次还要装作不认识?让在下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舒茉放下筷子,抬眸真挚娓娓道来:“并非我二人刻意隐瞒。隐舟公子一直不曾对外人展露真容,我只是怕说了,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才......” 听舒茉字字句句偏袒阮亭风,他更加误会二人之间的关系,瞬间又燃起一股无名火:“舒茉姑娘觉得在下是那种薄唇轻言之人?既是如此,又为何约我来此地议事?” “我并非这个意思......” 舒茉无奈沉下肩膀,宁昭得理不饶人的性格还是这么招人讨厌,亏得自己刚刚夸他大度。她有些忍不住,皱起小脸作势就要回怼。 “宁公子误会了。” 清泉悦耳的男声响起,纱幔缓缓撩开。一张温雅清秀的面容浮现在宁昭面前。他虽阅人无数,也被阮亭风的清逸气质惊艳到。 “如若不是相信宁公子人品,在下定不会数次与公子晤面。只是云客渡的规矩如此,在下也只是不想横生枝节,还望公子体谅。” “如此说来,今日能够一睹隐舟公子真容,是在下荣幸了。” 舒茉云里雾里,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阮亭风竟走了出来。她吃惊地下意识唤出阮亭风真名: “亭风......你怎么出来了?” 心中泛起一股酸楚,醋意浓。宁昭微微攥紧拳头,难消眼中怒火,阴阳怪气道:“看来舒茉姑娘与隐舟公子还真是亲近,连名字都能直呼。” “不不不,宁公子别误会。我与隐舟公子并非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他并未抬头听舒茉解释,只是倒满手边酒杯饮尽闷酒。舒茉生怕他误会自己与阮亭风关系,在外乱说。前些时日才因城中流传她“女菩萨”之事被母亲罚了禁足,这事若是再传出去,还不定惹出什么事端。 她直接快步流星走向阮亭风,将他拽到桌前认真解释:“不瞒宁公子,我与隐舟公子相识数年,彼此视为知己。这些年他帮过我许多,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可我二人清清白白,还请宁公子不要误会。” 宁昭依旧低头不语,而阮亭风梦游似的,呆站在原地惬意笑着。她悄悄杵了杵阮亭风胳膊,余光低声警告他:“快说啊......阮亭风......” “是,我与舒茉姑娘只是朋友而已,并无私情。况且舒茉姑娘也并非在下心仪类型,还请宁公子不要多想,恐他人误会在下品味。” 阮亭风这时还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舒茉暗暗白他一眼,为宁昭殷勤斟上酒,还不忘狠狠踩他一脚再入座。阮亭风只得忍住,表情吃痛坐于二人中间。 宁昭恢复往日冷漠神态,傲娇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无其他意思。若是冒犯两位多有得罪。今日之事在下出去后,自是只字不提,这也是我的一位好友曾教给我的。” 他意有所指看向对面夹菜的舒茉,眼神中掺杂些许**。花灯会璀璨烟火下,花容憔悴答应守口如瓶的少女,她可还记得自己? 晨光初照古寺,秋寒木叶落时节。 灵铭寺外,曾羡仪带领一众官兵重重包围。兵卒上前敲门半天,一个和尚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开门。见来人是当差的,他眼神飘忽,想要尽快打发他们走:“阿弥陀佛,本寺这几日闭门礼佛,暂不接待香客,还请各位施主先行回去,过些日子再来。” “我们不是来烧香的,你们住持何在?” “回施主,我们住持......他......他正在闭关,暂不能出门。您有什么事,可以跟......跟小僧说。” “跟你说得着吗?这可是我们新上任的钦差大人,快叫你们住持出来,有要事找他问话。” 曾羡仪身着朱殷红圆领袍,头戴展脚幞头官帽,浓墨眉毛荔枝眼,生得一副正气刚直模样。和尚一见他这浩然气势,顿时慌了神,低头端着手哆嗦起来。 曾羡仪只目光下沉瞟一眼他的小动作,便觉和尚心中有鬼。他只字未语,左手背腰右手一挥,一队官兵破门而入冲进寺庙。 第22章 舒茉入狱 清晨院中幽静,凉风袭过竹林冷如水。 和尚打头畏畏缩缩领众人来至后院禅房前驻足。还有不少和尚听到动静,站在远处看热闹。 “这便是住持的房间,大人。只是住持正在闭关,硬闯进去,恐会对佛祖不敬。” 曾羡仪浩气俨然,自是不信神佛的。他一向只信“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只是既然到了寺庙,还是要有敬畏之心,于是立于院中,希望归尘大师自己出来。 “归尘住持,我乃钦差曾羡仪。奉陛下旨意修缮宗庙,特来向住持讨教,若打扰住持清修,还望见谅。” 过了许久,房内仍未传来归尘大师回应。曾羡仪觉得蹊跷,不顾和尚阻拦,下令撞开了归尘大师房门。 领头官兵拔刀开路,率先冲入归尘大师房中,曾羡仪紧随其后,步态稳健地迈过门槛。 归尘大师正中榻上盘腿而坐,身披袈裟,手握金刚菩提佛珠垂头闭目。见归尘大师迟迟没有睁开眼睛,一个官兵谨慎上前,将手放在他鼻下试探气息。 官兵猛然缩手,转身行礼:“大人,他死了。” 曾羡仪大抵预测到或有不妙的事发生,却没想到归尘大师居然死了。 康平帝命他主理修缮宗庙,寻一德高望重僧人主持祭坛。昨夜他正在书房看书,一包裹着纸条的石子从窗外飞落地上。展开一看,写着三个字“灵铭寺”。他刚赶来,人就死了,这未免也太过碰巧。 他走近归尘主持尸身皱眉细查,在袈裟下发现有东西。他取出发现竟是一个菱形黄锦铃兰荷包。瞧制式做工精细,布料昂贵,并非寻常人家可有。曾羡仪认定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随即下令将寺内和尚全部抓了起来。 侯府侧门,日正中天。 舒茉的名声在京中传开,这些天陆续有不少百姓来侯府求药。 纪景云每日都会来侯府陪舒茉一同施药。二人朝朝暮暮相处,递竹筒时不经意指触眼波流转,总让他心旌摇曳。见舒茉帮助百姓时发自内心的笑容,纪景云望向她的眸底也随之泛起旖旎。 “让开让开!” 正当侯府门口气氛一切融洽之时,一群官兵浩浩荡荡冲散人群地来到门口,个个腰间别刀,势焰可畏。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低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舒茉见来者不善,十分警惕:“敢问各位官差大哥,这是做什么?” 为首差役名叫孔思文,长相周正身形硬朗结实。他拿出逮捕公文示于舒茉二人,严声厉气道:“我等乃大理寺差役,有关灵铭寺住持遇害一事,奉命特来抓捕舒家二小姐舒茉。” “什么?归尘住持死了?” 舒茉瞳孔微张,除了震惊还有疑问。归尘住持怎会好端端遇害,而自己怎会跟他扯上关系?莫非那日在寺庙后院偷听......真得有什么秘密......她顿觉细思极恐,不知怎么莫名心虚起来,微微垂眸不再吱声。 纪景云一听要带走舒茉,随即挡在她身前目露警惕。他侧过头发现舒茉神情异样,猜测这件事舒茉定是知道些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相信舒茉的清白,义正言辞道: “不知道大理寺可有证据,这建德侯府好歹也是世代武官出身,若是这样随便将人带走,传到陛下耳中,恐有损大理寺公正严明的声誉。” 孔思文打量纪景云一眼,瞧他气度不凡,试探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纪景云礼貌行礼:“在下纪景云,家父是大理寺司丞纪少生。今日特来侯府做客。” 一听是自己上司的儿子,孔思文多了几分恭敬,态度也温和许多:“原来是纪公子,失敬。大理寺向来都是按规矩办事,若不是有确凿证据,不会随意抓人,我想公子也明白。还请公子理解,莫要阻拦公差。” 孔思文略微为难点头再次行礼,正身就要带领差役进府。舒茉和纪景云对视一眼没了主意,眼看是拦不住,身后响起母亲柳清文的声音: “话还没说清楚,几位大人手持兵刃进我侯府,怕是不妥吧?” 她着了件翠微缭锦罗褂,裙摆重工刺绣折枝芙蓉纹。衣裳制式不算华丽,头饰佩戴亦不繁琐,细看却能发现精巧又内敛。柳清文虽常年卧病在床,面色缺少丝血色,举手投足间也难掩秉节持重的典雅气质。 “母亲~” 见母亲来了,舒茉安心不少,像个被坏人欺负的小孩子,跑到柳清文身边,小鸟依人地扶着她。柳清文轻轻拍下她的手浅笑回应,似是在说,茉茉别怕,母亲在。 “想必这位就是建德侯夫人。属下只是奉命请舒二小姐回去协助调查。夫人放心,大理寺定会查明真相,不会使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既是协助调查,又何需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建德侯府犯了什么大罪。我已派人去将侯爷请来,侯爷来之前,谁都不许带走我府上一个人!” 柳清文临危不惧,傲雪抖霜的气场,压得差役们不好过刚得罪,只能面露难色,低头不语。柳清文与差役剑拔弩张,众人在府外僵持着。 许久后,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舒明谦连盔甲都来不及换,就急吼吼赶回侯府。 “侯爷!” “父亲!” 见舒明谦回来,几人终于有了主心骨,紧张神态稍稍放松。他飞身下马,跨步来至门台,铁甲在他身上碰撞发出沉闷响声,气势威严使得差役们肃然起敬,纷纷行礼。 舒明谦别看平日里总一副谦和风趣的模样,真遇上大事,他把脸一板任谁见了都要怕三分。他一眼就瞧出几个差役官服出自大理寺,背起手不苟言笑道:“大理寺好大的官威,跑到我侯府来耍威风了!到底何事?” 几个差役都被吓得没了动静,孔思文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重复: “回禀侯爷,我等奉大理寺徐少卿之命,请舒二小姐协助调查灵铭寺住持遇害一案。还请侯爷体谅,属下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胡说!我府中女眷素日鲜少外出,小女更是被罚禁足,不得出门半步,怎会与命案扯上关系?你们,怕不是弄错了!” 纪景云也补充道:“我没记错的话,律法有令,若是协助调查,大理寺只需派一位评事和两名差役上门记录口供即可。岂有带刀把人押走的道理?” 孔思文左右为难,不能得罪上司,亦不能得罪舒明谦这个侯爷。他纠结片刻后,作出选择,身为官差自是先以公务要紧: “还请侯爷勿要再为难小的们,我等也只是听命行事。侯爷放心,未查明事情真相之前,大理寺定不会伤害舒二小姐分毫。来人,请舒二小姐回大理寺问话。” “我看你们谁敢!” 舒明谦金甲凌风当先,家丁护院随之手持长棍一字排开,对峙气焰丝毫不差官服加持威风的差役。几身布衣掩盖不住他们目光中透露的坚毅以及整齐划一的军姿。这些家丁曾是因伤退役老兵士,无依无靠舒明谦便给他们安排府上差事。若真打起来,差役未必是这些训练有素护院的对手。 纪景云紧随其后把舒茉母女护在身后,少年郎初生牛犊,只有两条发带空中飞舞,能被风所动摇。 柳清文则是牢牢握紧女儿,舒茉却感触到母亲不被察觉的细微颤抖。她盯着母亲发凉的手愣了下,抬眸瞧着这场面有些恍惚。 “我跟你们走!” 众人错愕望向舒茉,她柔弱的小脸儿表情平静而又倔强。舒茉松开母亲手掌,越过众人来到孔思文面前: “我愿意回大理寺接受调查。” 纪景云满是担忧,立即来至她身侧,温柔轻语安慰道:“茉茉,大理寺牢狱阴冷潮湿,你一个女子身体怎么受得了?我们一定有办法,未必要你去走一遭。” 舒明谦本就是个急脾气,舒茉这一举动可吓坏了他:“女儿,不能跟他们走啊!”他侧目瞪了台阶下的官兵,握紧拳头:“你等着,父亲这就去面见陛下。” 舒茉自幼时起性子一向沉静又疏离,关键时刻亲人与好友的护佑,驱散掉她内心些许霜气。她拉住扭头要去皇宫的舒明谦,摇摇浅笑: “父亲,景云,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差役们也是秉公办事,不要为难他们了。劳烦父亲照顾好祖母和母亲,等女儿回来。” 话毕,舒茉转身迈下台阶。孔思文略微愧疚行礼,准备带她回大理寺。 “茉茉!” 她回过头,嬷嬷扶着柳清文朝她走来。母亲下台阶时有些发颤,犹如遇风便倒的病美人。她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娇弱模样,眼角开始湿润。不知是出于体病,还是出于担心。柳清文接过丫鬟递来的外衫,交予舒茉,替她将碎发别在耳后: “天气寒冷,在那照顾好自己,可别着了凉。” 若是寻常时候,见女儿遭受牢狱之灾,做母亲的早就泣不成声。但柳清文相信,自己的女儿,绝不会软弱任人欺负。她一直觉得,舒茉跟自己很像。 舒茉轻抚那件衣裳,很软很厚,就连颜色都是自己钟爱的淡青色。母女二人同样倔强的脾气,反倒成为她们之间默契,无须多言,舒茉点点头,再次不舍看一眼侯府众人。转身离开一瞬泪珠夺眶流下,衫子染上几点墨绿。 第23章 协助审案 日初斜,落霞孤鹭齐飞。晚景美得不合时宜,侯门前诸人心如火焚。 事情太过突然,众人一时间没了办法,又瞧舒明谦板着脸不作声,全都不敢多说一个无用的字。 沉默片刻,他攥紧腰间那柄先皇赏赐的碎魂剑,抿嘴长吁口气,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我这就进宫,素来陛下待我舒家宽厚,这柄碎魂剑亦是先皇所赐信物,想来陛下会愿意听我陈情。” 纪景云拦住他,神色凝重劝慰道:“伯父且慢,万事皆有章法,大理寺既是按律行事,想来陛下也不便干涉。正因陛下对您颇为信任,您才不能让有心之人抓住此事说您徇私。” 听纪景云分析其中利害,舒明谦终于静下心:“唉......是舒伯父太过着急了,竟没想到这层。可是......现下哪还有其他可行法子......” 他抬头望向纪景云,那双神奕飞扬的眼睛瞬间失了亮色,脸上从未注意过的沟壑明显起来,舒明谦仿佛突然泄了精气神儿,变成一个卑微无奈的老人。 侯府门上那两只高悬六角灯笼亮起,声响暂时吸引诸人回头投去目光。 “伯父伯母,您二位先不要着急。侯府人手多,可以先派人调查下这灵铭寺住持遇害一事来龙去脉。我即刻回去问问父亲情况,托他在大理寺照顾下茉茉,期间有什么消息咱们及时互通。” 舒明谦恢复些状态,抬起臂鞲缠绕的手臂沉重拍拍纪景云肩膀:“好......好......景云呐,那就有劳纪兄和你了。咱们一定要救茉茉出来!” 夜晚,皇宫内。 紫阁丹楼照耀,壁房锦殿玲珑。罗帷筵席初开,佳人舞君王笑。 康平帝召宁昭进宫同用晚膳,还唤了些乐师舞妓助兴,繁弦管急乐未央。 康平帝沉浸于琼浆舞影中,时不时闭目轻哼。而宁昭自前几日便神思憔悴,今日明显清减不少。康平帝瞧他垂头闷咳,玉盏交辉强装笑语,不免挂念:“这都过去多久了,寡人瞧你这病不见起色呢?一会儿结束让太医再给你看看。” 宁昭本就五官深邃,长相俊美,如今生病,眉眼愁态唇色微白,失了几分凶气,倒生出一丝“柳丝袅娜春无力”的娇弱之美,惹人怜爱。 “让皇兄担心了,愿不是什么大病。大夫说臣弟风寒来得突然,外加素日里睡得晚,肝气沉郁,调理一段时间即可。” “再怎样也应当注意身子啊!这身边没有个贴心人照顾,追究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也该是时候给你选个王妃了,哈哈哈哈~” “皇兄就莫要打趣臣弟了。” 二人嘻笑间,一宫人进殿来报: “启禀陛下,御使钦差曾羡仪求见,说有关宗庙事宜,要奏于陛下。” “宣他进来。” “诺。” 康平帝兴致正浓,举杯再邀请宁昭。曾羡仪踏入殿中神情肃穆,他余光瞥了一眼宁昭,随即行礼: “微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这么晚了,曾卿有何要紧事,要于夜晚入宫启奏?” “臣按陛下旨意,寻找京中德高望重高僧,主持皇室宗庙事宜。灵铭寺住持归尘大师佛性禅心,深得百姓敬重,是为不二人选。” 宁昭若无其事饮着酒默不作声,康平帝亦觉得只是件平常事,敷衍道:“嗯,既然已找好合适人选,那便着手去办吧。你的能力,寡人是相信的。” 曾羡仪蹙眉迟疑下,继续回禀:“多承陛下谬赞。只是......臣昨日前往灵铭寺寻找住持,发现他已圆寂。而仵作检验尸体后发现,归尘住持竟是被人投毒所害致死。” 康平帝正要夹起面前那道红嫩狮子头,一听有人死了,不免感到晦气。他撂下筷子,问道:“还有这种事?天子脚下竟敢毒害佛门子弟,凶手可有抓到?” 曾羡仪作揖行礼,额头前垂透过朱袖朝宁昭递了个眼神。他摸不清缘由,照旧晃动白玉杯中酒把玩,心里却大抵明白此事定是有了什么重要线索。 “回陛下,尚未确定凶手。只是......抓到一个疑似曾在归尘住持生前有过接触的疑犯。” “哦?是什么人?” “是建德侯家二小姐,舒茉。” 果然,听到舒茉名字,宁昭手中动作戛然而止,修长的睫毛微微抬起,他继续不动声色听着对话。 康平帝也不傻,料想此事有蹊跷。他冷笑道:“建德侯?这怎么还有他的事?寡人可记得他是从来不信鬼神。” “是,目前只是暂时扣押舒家小姐问话。明日起,大理寺便会着手调查此事。” 康平帝看向一侧缄默的宁昭,对于他毫无反应产生好奇:“肃王,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对这种悬案最感兴趣?说说看你有何想法?” 宁昭端正姿态,面朝高位皇帝仰视行礼道:“回陛下,臣平日所见,这杀人无非两种理由,一是因利,或见财起意,或分利不均。二是因情,亲友之情,男女之情。可这归尘住持只是个出家人,无财更无世俗**,而疑犯,居然是个闺阁小姐,甚是有趣。” “那依你所见,舒家小姐是冤枉的?” 宁昭没有回话,而是作出思考之态。只是稍稍一顿,曾羡仪便会意接话: “微臣听闻近段时间自入秋来,城中百姓接连不断染上风寒,而素日里接待达官显贵的灵铭寺,居然敞开寺门接待穷苦百姓,还制作驱邪辟灾的平安符给予他们。百姓们如获至宝,纷纷赶往庙中大排长龙,无一不歌颂归尘大师的善举。如今归尘住持离奇身故,实是一件憾事。” 宁昭惋惜附和:“是啊,像归尘大师这般硕望宿德的高僧,都有人敢残害,恐怕此时京中百姓皆处在惶恐中。皇兄刚要修缮宗庙,归尘高僧凑巧就被谋害......无论这舒家小姐是不是真凶,恐怕都要尽快查清真相,才能还京都安乐如初......” 康平帝细想宁昭所言有理,眼睛眯起逐渐显露不悦。自他即位总有人刻意挑起内乱破坏康国一统,不过还能是谁呢,定是宣王在背后搞鬼,奈何苦于没有证据。想必这次灵铭寺出事幕后之人也如出一辙。撑在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坐正望向曾羡仪淡然自若道: “嗯......此事事关京都百姓安定与皇室宗亲,恐怕凶手另有所图。这件事既是由曾卿最先发现,那此案寡人便指定你陪同大理寺一同尽快审理,务必要快。” “臣遵旨。” 朱袖下眼珠一转,曾羡仪接着向康平帝提议: “臣听闻肃王殿下明辨是非,颖悟绝伦,审讯犯人手段更为一绝,传言在殿下手里,就没有不说实话的犯人。臣斗胆恳请陛下,不如让肃王也参与大理寺审案,毕竟此事事关百姓福泽与宗庙之事,有肃王殿下在,也能早日平息此次风波,让百姓们安心落意。” 康平帝点点头,认同此法。只是瞧着宁昭尚未康复的病躯,显露为难:“如此甚好。只是......肃王这身体,寡人实在不忍心他操劳了。” 他很少有笑容,为了让哥哥放心,挤出一抹孩子笑:“皇兄,臣弟只是一点小病,无妨。此事事关百姓,愿为皇兄效劳,早日安抚民心。” “好,寡人会让太医每日按时去你府上诊脉,太医院还有不少珍奇草药都给你拿去。有你在,寡人放心。” 月照宫墙霜露起,侍从给宁昭披了件暗紫羽缎斗篷,来至宫门口,等车夫驾来马车回府休息。 “肃王殿下请留步!” 宁昭正欲踏上马凳,听到有人唤他。寻声找去,宫灯下冒出个朱色官服人影,是已经出宫许久的曾羡仪朝他走来。看样子,似是专门在等他。 “肃王殿下,臣的马车坏了,不知可否劳肃王殿下捎臣一段。” 夜幕已深看不真切,宁昭只撇见不远处确有一辆马车,至于是不是真坏了......无从所知。他对曾羡仪笑答: “好。”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车厢,随着车轮徐徐转动,离开皇宫。 驶离皇宫许久,二人面对面坐着都未曾说话。宁昭闭目养神,一脸惬意,曾羡仪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殿下是否一早就得知灵铭寺一事,与建德侯府有关?” “本王并不知情。” “那为何王爷听后并未感到惊讶,也不曾询问微臣情况?” “我为何要好奇?倒是曾兄,莫不是因为这舒家小姐是故交,就生了恻隐之心?” 宁昭说着缓缓睁开眼睛直视曾羡仪,那双眼眸里射出的寒光,仿佛能把人割碎。曾羡仪丝毫不惧,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企图透过眼睛了解对方内心意图。 宁昭的态度更令他确信,飞石传信他发现归尘住持之死就是他做得。岂料竟把建德侯府和好友舒茉也牵扯进来。这不禁让曾羡仪怀疑自己被宁昭设计。 “殿下何故与微臣打哑谜呢?建德侯有恩于家父,而舒二小姐曾是臣的同窗好友。若不是殿下暗示臣关于灵铭寺线索,又怎会如此巧合?” “本王并无此意,此事发展也并非我预料之内。” 宁昭紧盯他的双眼,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如此看来,或许算是意外收获?” 见他态度如此桀骜不羁,出招善变,曾羡仪气势上落了下风。他知道宁昭虽手段狠辣,倒也不是一个为了权势是非不分,迫害贤臣的人。 曾羡仪态度软下来,诚恳行礼请求宁昭: “臣有今日承蒙陛下与王爷青睐,自当尽忠职守,不因个人私情而徇私。还请殿下助臣查明真相,还侯府和舒二小姐一个清白。” 他双手抱臂,依靠在动荡车窗边就这么看着曾羡仪。下巴微扬高既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视,也有属于少年那份独特的狂傲。身边人都在不经意间与舒茉关系重叠...... 他对她,越来越好奇了...... 第24章 舒茉狱中被求亲 大理寺少卿徐为瀚房内,曹大夫正惬意品茶。 茶雾升起,香气迅速弥漫开来。曹大夫端起茶杯嗅了嗅,笑着称赞:“徐兄这茶不错啊~貌似是上次我差人给你送来的那盏恩施玉露。” 徐少卿立即扬眉附和:“不愧是曹兄,论鉴赏香茗,品香审韵,这京中若是曹兄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害,想当年咱们一起读书科考,就数你通才硕学。我也只得在这些风花雪月上,找找乐趣了,哈哈哈~” 原来曹大夫和徐少卿年少时就有交情,这些年来二人做官之后,私下也常有来往,这次舒茉被抓,正是他二人的计谋。 徐少卿轻抿口茶,神态显得有些忧心:“这舒家二小姐已被我抓进大牢。只是曹兄,你与这建德侯平日素无冤仇,为何要将他女儿抓来?” 曹大夫冷哼一声,圆滚的肚子再次充了气:“哼,就是以前太把他当回事,现在才得让他知道,得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事成后,该给徐兄的,必不会少。” 话音刚落,几个下人抬上一个大箱子,打开看,里面是琳瑯满目的珠宝金银。徐少卿看到这些钱财眼睛都直了,又怕自己失态,强压窃喜,忙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谦虚道: “哎,曹兄真是太见外了,就冲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我自是不会推脱。得罪你,那就是得罪我徐为瀚!” 徐少卿摊掌邀请曹大夫继续品茶,算是默认收下这些赃物。两人笑意间默契不言而喻。 “那便有劳徐兄了。” 大理寺牢里,舒茉瑟缩在角落,垂头抱膝。 这里环境实在恶劣,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腐臭气味。已是深秋,天气寒凉,竟连一床被子都没有。 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男人喊冤痛吟,和外面刑房犯人受刑的惨叫声。她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发出动静。 “吃饭了。” 一个差役没好气提着食盒来至舒茉牢房前,将一碗只带有几片菜叶的白米饭,放在地上。舒茉确有些饿了,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过去,捧着饭细细端详着。 菜叶子黄不拉几,已然不新鲜,凑近一闻,还有股淡淡的酸味,估摸是坏了。她无奈叹声气,将菜叶扒拉开,夹起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瞬间她眉心一拧,一脸嫌弃吐了了出来。 “这饭怎么是馊的!” 见差役还未走远,舒茉起身手握紧铁栅栏,将眼神从牢门缝隙眺出去: “官差大哥,这饭怎么是馊的呀?我只是被传来问话,为何要将我关起来?” 差役停下脚步,稍侧过点身子,烛光把他照得成阴阳脸。瞧着舒茉单纯的模样,他不屑轻嘲: “不是我说,这大理寺什么地方?只要被带进来,就不可能有机会出去。你还真以为这是在你们府里,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上了!” 差役切了一声离开牢房。舒茉听他这么说,心头涌起一股绝望。她无助蹲在地上,思念起家人。 大牢内忽然静得出奇。远处门口传来似乎钥匙碰撞窸窣,以及一阵由远到近的轻微脚步声。不一会声音停在舒茉身前,她好奇抬头望去,是白日带她回来的差役孔思文。他身后还站着个高挑的男子,只是身披斗篷戴帽,她看不清脸。 孔思文掏出钥匙开着牢门低声道:“劳烦公子您稍微快一些,现下兄弟们正在吃饭,我尽量拖着。” 舒茉谨慎挪动小步来到牢门前,心跳加速不自觉紧张起来。不知道是敌是友,她始终与斗篷男子保持一定距离。男子进入牢房,待孔思文走后,摘下了帽子。 “景云!你怎么来了!” “嘘~小点声~我来看看你,茉茉。怎么样,他们没有伤害你吧?” 纪景云通过父亲职位便易,买通了差役孔思文。好在孔思文也是一个心思不坏,又懂得左右逢源的人。 舒茉浅笑摇摇脑袋,眸底掩盖不住疲态:“没有,他们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我关在这里,也不知何时能出去。父亲母亲他们怎么样了?还有璃儿,她知道后估计要被吓哭了。” 纪景云望着她,本就柔似春水的眼睛生出许多疼惜。他蹲下身打开食盒,取出几盘吃食: “别担心,伯父伯母都很好,他们很担心你,但是这次关押不允许探视,待我出去后会跟他们报个平安。来,我想着狱中吃食定是比不上外面,给你带了些吃的。” 纪景云递给她一盘茉莉茶酥,她凭着微弱烛火认出这绿矾色五瓣花状的糕点,是自家侯府才有的。 纪景云看她出神,温柔解释道:“这是伯母托我拿给你的。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担心你。” 舒茉微微一怔,她似乎从未对母亲说过自己喜欢吃这点心,为何母亲会知道......说不出的酸涩感受,她没有一点胃口,又小心把盘子放在草席上。 时间紧迫,纪景云回归正题,与舒茉讨论起案情:“茉茉,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抓你,你跟归尘住持可是认识?” 她侧目凝思回忆:“只是前不久去过灵铭寺一次祈福,与他说过几句话罢了,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抓我。” 纪景云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听父亲说,归尘大师的尸首是在今早被发现,仵作验尸记录,他应是在昨夜,吃下含有剧毒的食物,毒发身亡。而这个时间,你一直都待在家中禁足不曾外出。可官差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你的荷包,这其中定有蹊跷。” “荷包?” 舒茉猛然回想起前日施药,就寝前更衣时,兰芷曾发现她的荷包不见了。原本以为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丢了,没有在意,现在想来,自己早已被算计。 瞧她一脸不安,纪景云关切问道:“怎么了茉茉?可是想起什么?” “我前日曾不慎遗失一个荷包。或许他们发现的,就是我的荷包。” 纪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又迅速恢复镇定:“茉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件事关乎到你和侯府,若是有什么遗漏的,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这时,不远处门口传来说话声。舒茉急中生智,迅速将纪景云拉到墙角蹲下,自己则挡在他身前掩护。 青丝绾指,散发些许花蕊香气。纪景云稍稍蜷缩下手指,回想刚才不经意触感,羞涩傻笑竟发出了些动静。 “嘘~别出声,牢房这么暗我挡着他们应该发现不了。” 她本就身量纤纤,蹲下更显得背影瘦小。月光透过高墙窗隙渗漏进来,柔和打在她侧着的眉眼上。纪景云温情脉脉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心脏似是被什么戳中了。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她欲转过身告知纪景云,没成想没蹲稳,不小心向后倒下。纪景云反应不过来被她一推坐在地上,却下意识伸手将舒茉一接,顺势抱在怀里。 四目悄然对视,唯一一道投进来的月光,不偏不倚照在两人身上,也把对方相互映入眸中。纪景云率先撤回慌乱眼神,扶舒茉起来,想要帮她拍掉肩上尘土又收回的手指,企图掩盖跳动无序的心跳。 舒茉颊落桃花,尴尬捋几下乌发:“不好意思景云......刚刚没站稳。” 他明显比舒茉还要慌乱:“啊......没......没事......” “纪公子,到时间了,咱们该走了。” 门口孔思文焦急催促,打断两人灼热气氛。此时舒茉想到计策,凑近纪景云嘱托些什么。 纪景云贪恋地想再多看几眼舒茉,他不舍道别,走出几步距离,缓缓停下步子。轻抿朱唇,像在犹豫着什么,难以启齿。 “茉茉。” “嗯?怎么了景云?” “等你出去了,我们成亲好不好?” 白天亲眼目睹心爱之人从身边被带走,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如今又见舒茉承受牢狱凄苦,他更深深痛恨自己无力。纪景云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独当一面,光明正大站在舒茉身边,有能力保护她。他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舒茉受一次苦,他定当用此生珍视舒茉。 舒茉并不知纪景云心中原是有这般真切情意。只是闻听这句表白,那双含露红目微微睁圆了些。她并未开口回应,呆楞地看着纪景云不知在想着什么。 “茉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我相信你,景云。” 清夜无尘月无银,马车缓缓停在云客渡酒楼门口。 纪景云抬头望了眼云客渡的牌坊,面色沉重踏入。 夜已深,酒楼内早已散客,只剩两三个打扫的小二,掌柜在柜台噼啪响打着算盘。 “掌柜的,不知隐舟公子可在?在下纪景云,受人所托,有急事望能求见。” 掌柜生了副和蔼模样,抬眼看着他笑脸相迎:“哟,纪公子,这真不巧了。隐舟公子已经走了,恐怕要明儿才能来。这样吧,您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明儿个我一早就把话给您带到如何?” 纪景云皱皱眉,无奈只得提笔在纸上留下几字:“三人一旦同行,留下高斋月明。” 他交予掌柜一再嘱咐:“多谢掌柜,还请您一定要将此字条带给隐舟公子。” “好,好,公子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