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的心动频率》 第1章 第 1 章 时远很少在工作日的晚上出来应酬。 准确的说，他很少应酬。能推的都推了，推不掉的就让助理代劳。他不喜欢饭局上的客套和虚伪，更不喜欢酒桌上的寒暄和觥筹交错。 但今晚不一样。 江邵从B市调回了A市的总部。 这是江邵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 所以当江邵下午打电话说:“回来了，晚上出来吃个饭。”时远看了眼电脑上还没改完的图纸，最后还是答应了。 日料店在商业区的八层，江邵定的位置，环境不错，非常的安静。 时远到的时候，江邵已经坐在包间里了。茶壶冒着热气，菜单摊在桌子上，显然已经点好了。 “你气色不太好。”江邵抬起头，开门见山，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又没睡好？” 时远拉开椅子坐下，接过茶杯，没否认：“老毛病了。” 江邵放下茶壶，手肘撑在桌子上，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时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感，虽然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但掩盖不了眼底的青黑和憔悴。 “这次多久了？”江邵问。 “一周。”时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勉强能睡个一两个小时。” “还在吃药？” “嗯。” 江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是不能长期吃？” “我知道。”时远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但不吃更睡不着。已经在努力减少了。” 江邵沉默了。 他认识时远十几年，从高中到现在。他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见过十年前车祸之后，时远是怎么一点点把自己封闭起来的。 那场车祸之后，时远变了。 变的沉默寡言，变的非常拼命学习，虽然之前也很努力，但是不一样。之前是因为热爱，现在更像是在麻醉自己。他变得对什么都很克制，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江邵知道，他只是在硬撑。 “你这样真的不行。”江邵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身体会垮的。” 时远没说话，只是偏着头看着窗外。 万家灯火，但是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江邵点了不少，刺身，天妇罗，寿司，摆了满满一桌。 时远只动了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喝茶。 “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江邵夹了块寿司放进嘴里，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忙忘了。”时远说得云淡风轻。 江邵咽下寿司，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慢性自杀。” 时远抬眼看他：“说得这么严重。” “本来就严重。”江邵放下筷子，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他，“失眠，不吃饭，拼命工作，你这就是在透支身体。听哥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远垂下眼，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我有个办法。”江邵突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点试探，“你要不要试试？” 时远看着他，没说话。 江邵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时远：“助眠主播。” 时远看着屏幕上各式各样的直播封面，眉头微微皱起：“直播？” “对，专门做助眠的。”江邵点点头，：最近很火的，我经常刷到。什么讲故事的，听音乐，还有白噪音之类的。” 时远盯着那些封面看了几秒，大部分都是女生的照片或者一些卡通形象，然后移开视线：“听起来很扯。” “是挺扯的。”江邵也不否认，把手机收回来，“但这不死马当活马医嘛，反正你试了那么多方法，也没个管用的。不差这一个了。” 时远沉默。 确实，这些年，他看过无数次心理医生。医生建议的冥想，运动，瑜伽等等的都试过了。 心理医生说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他做长期的心理治疗。他去了，做了两年了，每周一次，但是那些画面还是会在夜里出现，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重复。 运动倒是能让他身体疲惫，但疲惫只能让他快速入眠，却阻止不了梦魇，每次都是睡着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惊醒，满身冷汗。 冥想和瑜伽更是完全无效。他做不到放空。脑子像上了发条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种直播没副作用。”江邵继续劝说，“就是听个声音而已。反正你也睡不着，试试也不亏，就当睡不着找人聊天了。” 江邵停顿了一下，看着时远的眼睛，语气放轻：“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时远看着江邵。 他看到江邵眼里的担心和期待。这个认识十几年的朋友，这些年一直在关心他，想尽办法帮他。 江邵从来不说煽情的话，但那份关心是实实在在的。 “好。”时远说。 江邵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真的？” “嗯。”时远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试吧。” 江邵立刻打开微信，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我发几个链接给你，你今晚回去试试。这个赛道好多人现在，很多主播，你都可以听听，看看哪个适合你。” “好。” 江邵看着时远的侧脸，心里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愿意尝试。这已经很难得了。 “来，吃点东西。”江邵给他碗里夹了块寿司，“别光喝茶啊。” 时远看着碗里的寿司，拿起了筷子。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轻松了不少。江邵说起B市那边的项目，说着总部的变化，说起一起老朋友的近况。谁谁结婚了，高中同学哪个从国外回来了。时远偶尔应一句，大部分时候都在听。 他其实不太关心那些，但看江邵说得起劲，就没打断。 饭局结束是晚上九点半。 江邵要送他，时远拒绝了：“我开车来的。” “那你路上小心。”江邵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试试，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嗯。”时远点头，“你也小心。” 时远走进地下停车场，车钥匙在手里转了个圈。上车，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 车里立刻响起舒缓的钢琴曲，是石进的夜的钢琴曲。橘子味的车载香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味道，清新，干净，不会太浓烈。 他开车很稳，从不超速，也不抢道。 他怕失控。 几年前，他甚至无法开车。 只要握着方向盘，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十年前的画面。 雨夜，高速公路，刺眼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是撞击，翻滚，天旋地转，一片血红。 父母就那么满身是血的躺在身边，再也没有醒来了。 后来，做了很多次心理治疗才慢慢好转了。 但十年过去，那些画面从未消失过，每个不吃药的夜晚，都会在他的梦里重演。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半了。 时远住在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公寓。冷色调的极简风，灰白色的主色调，也没什么装饰。客厅很大，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一张米白色的皮质沙发，一张茶几。 他不喜欢杂乱，所以东西都收得整整齐齐。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他喜欢这种一眼看完的感觉。东西一多，他就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时远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热水冲刷着身体，橘子味的沐浴露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洗完澡，他擦干头发，穿上睡衣，躺到床上。 床很大，但只有一边有使用过的痕迹。 时远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 深呼吸，放空。 但五分钟后，他又睁开了眼。 不行。 他看向床头柜里的药。医生说要适量，不能长期吃。但是不吃的话，他根本睡不着。 时远拉开抽屉，拿起药瓶，倒出了一颗，然后停顿了几秒，又放了回去。 算了。 今天先不吃。 他想起了江邵的话。 助眠主播。 时远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江邵发来的几个链接还在对话框里。 时远盯着那些链接看了一会儿。 叹了口气。 算了，就试试吧。 反正也睡不着。 他点开了一个直播软件，在搜索栏输入“助眠”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大堆。 【A**R助眠哄睡】 【温柔女声伴你入眠】 【低音炮又回来啦】 时远随便点开一个。 “欢迎进入进直播间的宝宝，今天给你们掏耳朵哦~” 女生的声音很甜。但是时远不喜欢这个声音。 退出。 有点开了第二个。 这次是男生的声音，声音压的很低：“让哥哥陪你...” 时远皱了皱眉，手指一滑，退出。 第三个，第四个，他都觉得很别扭，要么太做作，要么就是各种奇怪音效。 时远有点烦躁，准备关掉。 但是手指滑动的时候，一个直播间闪过。 他的动作停住了。 【夜归人】 封面上是一个Q版的小男生，抱着一个月亮，背景是深蓝色的星空，画风很简单，很干净。 跟其他直播间不太一样。 这个是不露脸的直播间。比起之前拿着道具做各种动作的。明显能接受得多。 他点了进去。 直播间是黑色的背景，虚拟形象在屏幕的中央，缓缓晃动。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弹幕却不少，一条条地往上滚动。 “宝宝晚上好。” “今天讲什么故事？” “主播的声音好温柔啊！！！” “终于等到了。” 时远等了几秒。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晚上好，还没睡的朋友们。” 那是个男声。 时远愣住。 那个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吵醒了谁。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的做作感，也没有女主播的那种甜腻感。更没有道具奇奇怪怪的声音。 自然，干净，温柔。 “今天已经周四了。”那个声音继续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们是不是又要熬夜了。” 弹幕刷过： “睡不着呜呜呜” “我已经分不清，我是睡不着。还是想听你说话了。” “没关系”，那个声音说：“我陪你们一起。” 时远盯着屏幕。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退出，也许是那个声音太过舒服了，也许是他真的累了。 “今晚的主题是森林”那个声音继续说，“如果你现在躺在床上，那就把手机放下，闭上眼睛，跟我一起走进一片森林。” 背景音乐响起，是很轻很轻的雨声和鸟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远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 “想象你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在对他一个人说话“两边是高大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你的身上，暖暖的...” 时远感觉真的好像浮现了一片森林。 “你听到了什么？”那个声音问，语气很轻柔，“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是远处小溪的流水声，是鸟儿轻快的鸣叫。” “空气很清新吧，还带着一些青草和泥土的香气。” “你很累了吧？” 时远睁开眼。 手机屏幕里，虚拟的形象没有任何变化，但那个声音，仿佛是在跟他说话。 “工作一天了，很辛苦。” “现在可以休息了。” 时远盯着天花板，喉咙有点紧。 胸口的那种紧绷感，好像松了一点。 “没啥大不了的。”那个声音轻轻地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过去的事留给过去。现在，你只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看到那个小木屋了吗？” “我们现在就走过去，躺下。” “现在闭上眼睛，盖好被子。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是不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时远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讲森林里的故事。 讲夜晚的星空，星星很多，一闪闪的，像是天上的眼睛。 讲那些安静的，让人放松的画面。 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时远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下来。 身体开始放松。 脑海里的画面，不再是血和车祸，而是那片森林。 有阳光，有小溪，有小鸟。还有美丽的星空。 和那个温柔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远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皮越来越重。 “晚安。”那个声音说，“好梦。” 然后，他睡着了。 时远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天亮了。 他愣了几秒，脑子还有点迷糊，然后看向手机。 早上6点15分。 直播应该早就结束了。 时远坐起身，手撑在床上，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他真的睡着了。 而且睡的很安稳。 这是他这周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不，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安稳过了。 平时就算吃药，也只能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醒来更累。 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一样。 但昨晚... 没吃药。 但他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了，不是半梦半醒。 时远打开手机，直播间已经关闭，只显示：“主播已下播，感谢观看” 他盯着那个Q版小人发呆。 主播ID：温和 时远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温和。 还挺贴切的。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点了关注。 然后，他起身去洗漱。 浴室的镜子里，他的脸色还是很憔悴，但眼神比昨天清醒了不少。 时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撑在洗手台上。 他想起昨晚那个声音。 “没啥大不了的。” 时远嘴角动了动。 确实，没啥大不了的。 和往常一样。活着，工作，继续往前走。 时远7点准时出门。 只是今天，他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电梯里，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个账号。 简介很简单：每晚十二点，陪你入睡 第2章 第 2 章 时远到公司的时候才不到八点。 他很少这么早到。助理小刘八点半准时到办公室，推开门看到时远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愣了一下，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 “时哥，您今天来得这么早？” 时远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纸，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嗯。” 小刘把咖啡放在桌角，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事？”时远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 “没有，就是...”小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心情好像也挺好的。” 时远愣了一下：“是吗？” “是的”小刘点点头，“看起来很精神，比昨天好很多。” 时远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图纸。 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没有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中午江邵来找他吃饭，就在他们公司楼下的餐厅。 时远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他关上电脑，拿起外套走出去。 楼下的粤菜馆，江邵已经点好菜了，正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看到时远进来，江邵抬起头，眼睛一亮：“哟，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啊。” 时远在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嗯。” “试了？”江邵放下手机，眼神里带着期待。 “嗯。”时远喝了几口水，“睡了几个小时。” 江邵拍了一下桌子，笑了：“我就说吧！早该这么办了。比吃药强多了。” “嗯。” “那今晚继续听？”江邵问。 时远停顿了一下，点头：“打算再试试。” 江邵笑了更开心了：“行，那就继续。对了，什么类型的？讲故事的还是放音乐的？” “讲故事。”时远说，想起昨晚那个温柔的声音，“一个男主播。” “男的？”江邵有点意外，“你口味真特别。” 时远没接话，夹起叉烧放进嘴里。 他们这顿饭吃的很快，本来江邵也只是路过顺便吃个饭。 吃完两人都各自会公司继续上班了。 下午的工作出奇地顺利。 时远审完两套设计方案，在第三稿和第五稿之间权衡了一下，最后选了一个折中，既保证了质量，又不太会拖工期。 设计部的几个人街道通知，集体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个方案已经改了不下20次了，每次都被打回来重改。 “时总今天心情真好” “可不是，一次就过。” 五点半，时远看了眼时间，保存文件，关机。 他拿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小刘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拿外套，惊讶地抬起头：“时哥，今天不加班了？” “嗯。”时远套上外套，“明天再处理。你也早点走，通知其他人都下班吧。” “好的。”小刘眼睛一亮。 时远走后，小刘立刻转头跟同事们说。办公室里瞬间欢呼了起来。 “我都不敢相信，时总居然五点半就下班了！” “对啊！今天的方案还一次就过了。” “难得，太难得了！” “走走走，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回家。” 时远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又走出去小区旁边的超市。 他想起冰箱里已经空了，只剩下几瓶水，得补充了。 超市里的人不多，时远推着购物车，在冷冻区停下，挑了几盒速冻饺子。又拿了几瓶矿泉水，一箱牛奶，一袋切片面包。 都是些能快速解决的东西。 他从来不在吃这件事上花时间。 一个人，没必要。 结完账，时远提着购物袋走进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到了25楼，门打开，他走向自己的公寓。 路过对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从搬进来到现在，大概就见过对门邻居几次，都是点头之交。一个年轻的男生，戴着口罩，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时远进门，弯腰换鞋，把购物袋提进厨房，一样样放进冰箱。 然后他看了眼时间。 晚上七点。 距离十二点，还有五个小时。 时远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 九点，他去洗澡。 十点，时远已经躺在床上。 十一点，他盯着天花板，很清醒。 没想到今天的时间，这么难熬。 平时这个点他还在加班，或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在等待。 等待十二点。 等待那个声音。 他点开那个软件，点进了夜归人的直播间。 显示主播未开播。 他退出去，又点进来。 还是未开播。 时远来回刷了几次，最后把手机放在枕边，继续盯着天花板。 这种等待的感觉很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 十二点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时远立刻拿起手机。 直播间的画面亮了。 还是那个Q版小男生抱着月亮，还是那个深蓝色星空背景。 “晚上好，又见面了。” 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时远盯着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松了一口气。 好像这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都被接住了。 弹幕上又开始飘： “宝宝晚上好。” “宝宝，你终于来啦！！” “今天讲什么呢？” 温和笑了一声：“今天周五，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看到你就不辛苦了。”弹幕上立刻飘过。 时远盯着那个虚拟形象。明明只是一个虚拟动画片，但就是让他莫名的心安。 “那今天就开始了噢。”温和的声音很温柔，“不管你今天经历了什么，现在都先轻轻地放下。找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躺着。” 时远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枕头垫高了一点。 这人不多说一句废话，进来就直入主题的风格他很喜欢。 “今晚的主题是小蘑菇” “在一片安静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小蘑菇。它们的帽子圆圆的，像一把小伞。颜色是淡淡的蓝灰色。白天的时候不起眼，但是到了夜里，却会发出淡淡的柔光。” 温和的语气缓慢，声音像流水一样，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下来。 背景音响起，是一首非常缓慢的钢琴曲。 “每当夜幕降临，森林里的风开始低声呢喃，星星眨着眼，动物们慢慢准备入睡。只有小蘑菇，还轻轻亮着，像一盏盏小灯，照着林间的小路。” 时远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构建那个画面。 “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每一朵小蘑菇的光都不太一样。有点像萤火虫那样一闪一闪，有的像烛光那样稳稳地亮着，还有的会随着风轻轻摇晃，光也跟着晃动...” “有一天，小刺猬迷路了。天已经黑了，他找不到自己的洞穴，只能靠着星光和小蘑菇的微光往前走。” “小刺猬有点害怕，但是当他看到那些小蘑菇的光，心里就安定了一些。其中一朵小蘑菇对它说：别怕，我陪你走一段。你只要看着我，就不会迷路。” “于是，小蘑菇们一闪一闪地亮着，像心跳一般温柔。小刺猬一步一步跟着蘑菇的微光，终于找到了家。它回过头看时，那小蘑菇还在远处亮着，像是在说晚安。” “每一个夜晚，小蘑菇们都会像这样照亮着森林的一角。有时候为迷路的蚂蚁，有时候为迷路的小猫。它不会去想明天的雨，也不会去怀念昨天的阳光，它只知道，现在，它在发光，这就很好了。” 温和停顿了几秒，背景音乐变得更轻了。 时远听着这个声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这个声音真的太舒服了，他想。不做作，不刻意，就像是在耳边轻声细语。 “我们每个人既是蘑菇，又是刺猬。”温和继续说，“虽然我们各自都在自己的家，但你看，其实你不孤单，你不需要感到害怕不安。哪怕隔着千万里，我们还是能通过网络联系到一起。我就是你们的蘑菇，你们也是我的蘑菇。” 时远睁开眼，盯着屏幕。 “你可以放轻松，深呼吸，慢慢的吐出去。你感觉到了吗？你的身体正在放松，脑子也慢慢安静下来了。” “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晚安，好梦，我的刺猬。” 时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也听过不少博客，但是这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很舒服，又非常踏实的声音。 时远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看向手机。 已经七点出头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如果之前有人跟他说，听助眠就能睡好觉。他肯定觉得纯属扯淡。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真的有用。 本来时远还打算今天去公司处理些事情，但是今天难得的好心情。他决定不如就当放假了。 他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点开温和的主页。 开始一条条地翻他的视频。 他应该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除了一些助眠的直播录屏，，还有很多日常的vlog。 凌晨四点的日出，镜头从漆黑的天空到慢慢泛白，再到橘红色地平线，配着温和的旁白:又是新的一天了。 海边的日落，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温和说：“有时候觉得，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活着就很值得了。” 中午的麻辣烫，热气腾腾的汤底，各种食材摆的整整齐齐。温和的声音响起：“麻辣烫还是自己煮的最香。”然后就是他吃麻辣烫的声音，还有满足的叹气声。 每一个视频的配音，都是他原声的讲解。 时远这么一个对吃没有太大兴趣的人，都觉得那份麻辣烫看起来格外好吃了。 他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 看不了日出，也看不了日落。 时远决定去试试他说的麻辣烫。 他起身换上了简单的休闲短裤和黑色T恤，稍微洗了把脸，刷了个牙，就出门了。 刚打开门，对面的门也正好打开。 那个年轻男生走出来，戴着黑色的口罩，手里拿着钥匙。 两人对上视线。 “你好。”男生先开了口，声音有点闷，但很好听。 “你好。”时远说。 电梯里，两个人都没说话。 时远站在左边，男生站在右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电梯缓缓下降，很快就到了一楼。 门打开，男生抬手跟他示意了一下，便先走了出去。 时远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然后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时远往超市的方向走，他要去买做麻辣烫的材料。 超市里人不多，时远拿出手机，点开温和那条麻辣烫的视频，一边看，一边找材料。 火锅底料，牛奶，莴苣，杏鲍菇，肥牛，金针菇，豆腐，豆泡... 都是很容易找到的东西，不一会就找齐了。 时远提着购物袋回家，进门，把东西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 他打开手机，把温和一条做麻辣烫的视频打开。 “先把火锅底料放进锅里，加一点水，把底料化开。然后倒入一瓶牛奶，再放点白糖调味” 时远照做。 “等水烧开了，就可以放食材了。先放不容易熟的，土豆，藕片啊，然后再放入其他的其他的。” 时远把食材一样样放进去。 “最后，舀一勺麻酱，加点醋，再淋上红油和葱花，麻辣烫就做好了。” 视频里，温和舀了一勺麻辣烫，吹了吹，放进嘴里。 “嗯！！”他满足的叹了口气，“太好吃了。” 虽然他没有露脸，但时远听着这满足声，还有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麻辣烫，闻着那股香味，突然也有点期待。 他关火，准备盛出来。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他家根本没碗没汤匙没勺子。因为他都是买的一次性的，上次吃完饺子就全扔了，因为放太久有点发霉了。 他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又看着空荡荡的橱柜。 再去超市买，来回至少得十分钟，等回来汤都凉了，食材也粘稠了。 时远站在厨房里，纠结了片刻。 最后，他叹了口气，走出厨房，打开门，走到对面。 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几秒后，门开了。 还是那个年轻男生，这次没戴口罩。时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很清秀的一张脸，眼睛很大，皮肤很白，看起来像是大学生。 “你好。”男生先开口，声音清晰了很多。 时远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 “不好意思。”时远回过神，“那个，你家有一次性碗筷吗？我在煮东西，煮完才发现我没有餐具。” “你等等，我找一下。”男生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去。 时远站在门口，听到厨房里传来翻找的声音。 不一会儿，男生拿着一个不锈钢的碗和一双筷子走了回来。 “我没有一次性的碗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嗯...我没有传染病，碗筷也一直都放消毒柜里的。” 时远看着拿个碗，犹豫了一下：“合适吗？那我到时候我再买份新的还你？” “不用。”男生摇摇头，“留着吧。我那边还有备用的。” 时远接过碗筷：“那...谢谢了。” 男生突然抽了抽鼻子，眼睛亮了一下：“你在煮麻辣烫吗？好香啊。”男生嗅了一下说。 “对。”时远点头。 然后他突然想到自己煮的完全够两个人吃，他开口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我刚煮好，煮挺多的，够两个人吃。” 男生显然没想到会被邀请：“啊？合适吗？” “合适。”时远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来吧。” “那...好吧。”男生笑了笑，“谢谢。那你等等，我去拿碗筷。” 等到男生走回来，时远站在自己门口，侧身让开，男生走了进来。 时远关上门，心里有点不可思议。 他居然邀请了一个陌生人进来，还要一起吃饭。 这要是以前，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男生，他就想到那个声音。 而且，这个男生的声音，真的有点耳熟。 “我也是第一次煮。”时远走进厨房，开始盛麻辣烫：“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不要介意。” “没事。”男生跟在后面，“我很喜欢吃麻辣烫。这味道，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两人盛好后，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两人直接坐在地毯上吃。 突然就安静了。 气氛有点尴尬。 时远拿起筷子，又放下。 男生也是，看看碗，又看看他。 谁家好人，第一次打招呼就一起吃麻辣烫的？ 还是早上不到10点的时候。 想想都有点搞笑了。 时远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他说，“我叫时远。” “我叫温和。”男生也笑了，左边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时远愣了一下。 温和。 没错了。 难怪这声音这么熟悉。 时远瞬间就想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账号，给他看。 问他：你是不是就这个？ 是不是就是这个哄他睡觉的温和？ 但是他忍住了。 大部分网上不露脸的主播，都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 他不应该戳破。 “怎么了？”温和看他愣住，有点疑惑。 “没事。”时远回过神，“就是...没想到我们这么认识的。” “我也是。”温和笑，“住了这么久，总算认识了。”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时远一边有点后悔去借碗筷，一边又觉得有点见到偶像的感觉的。 虽然也不是偶像。就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好奇，温和这个人。 就在现实遇到了。 就像提前知道了礼盒里面的东西的那种感觉。 开心，但又少了一种神秘感。 “你家好...极简啊。”温和环顾四周，开口说。 确实。几乎没啥家具，连餐桌都没有，估计样品房都比这多。 “嗯。”时远说，“一个人住，懒得折腾。就一直没买什么东西。有点空。” “这样挺好的。”温和说，“不像我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想收拾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好。” 好在温和虽然话不是特别多，但也不会冷场。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时远问。 “自媒体”温和说：“就是拍拍视频，做做直播之类的。” 时远心里一动。 果然。 “挺自由的。”他说。 “是挺自由的。”温和点头，“不过收入不太稳定，也容易挨骂。” “你呢？” “建筑设计。”时远说，“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 “听起来很厉害。”温和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工作，话题渐渐转到生活上。 吃了大概半小时，麻辣烫见底了。 温和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真的很好吃。你第一次煮就这么成功。” “还行。”时远也挺满意“主要是跟着教程做的。” “教程？”温和有点好奇。 “嗯。”时远差点说出“你的视频”及时改口，“网上随便看到的。” “哦。”温和点点头。 “等一下。”温和边起身边说，“我去对面拿点东西。” “嗯？” “马上回来。” 温和出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瓶somersby。 “这是什么？”时远问。 “酒精饮料。”温和说，“度数不高的，才4.5度。我看你这里什么饮料都没有，就拿过来了。” “谢谢。”时远接过。 两人又坐回沙发上。 时远打开电视，习惯性地调到了新闻频道。 温和看着电视，忍不住笑了：“你平时都看新闻？” “嗯。”时远说：“习惯了。”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他问：“电视剧？电影？” “我...”温和犹豫了一下，“我比较喜欢看动漫。” “动漫？”时远有点意外。 “嗯。”温和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有点幼稚。” “没有。”时远说，“你想看什么，你放吧。我都行。” 温和看着他，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相处的。 “那个...你真的不介意?” 这哥们，一看就是社会精英。跟自己看动漫，怎么说都有一种违和感。不过又想想，精英都吃麻辣烫了，应该也是个接地气的精英。 “不介意。“时远把遥控器递给他，“我也很久没看过动漫了。” “额...你喜欢什么类型？”温和问。 “有啥类型的？时远又反问回，“或者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喜欢的两男的，说出来吓死你。温和想。 “要不就看最近很火的那个吧。温和想了想，“鬼灭之刃剧场版。” “行。你来吧。”时远把手机递给温和。 温和也不客气，拿起时远的手机就开始搜索。 很快就找到了资源。 两个人整整看了快两个小时。 温和一边看，一边给时远讲解。 “这个是主角炭治郎，他的家人被鬼杀了，只有妹妹活下来，但变成了鬼...” “这个是善逸，看起来很胆小，但是很厉害。” “这个是伊之助，很野的美男子，很讲义气...” 时远从初中之后，就再也没看过动漫，但听着温和的讲解，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温和的声音真的很适合讲故事。 温柔，清晰，有感染力。 听着听着，时远甚至有点犯困。 好在电影节奏很快，画面很刺激，让他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睡着。、 “你觉得咋样？”电影一结束，温和转头问他。 “不错。”时远说，“你讲解的也很好。” “那当然。”温和笑了，没有谦虚，“我经常这样给我姐讲故事。” “那你姐挺幸福的。”时远说。 温和笑笑没说话。 时远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帮忙吧。”温和也站了起来。 “不用，你坐着就行。”时远说，“就这么几个碗，很快的。” “那行吧。”温和重新坐回沙发。 时远端起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他一边洗碗一边能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 温和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着。 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一整晚没睡，早上出门拿东西，回来正准备睡觉呢，就被邀请来这边吃麻辣烫了，还看了两小时电影，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等时远洗完碗，擦干手走出来的时候，温和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时远停下脚步，看着缩在沙发上的人。 温和侧着身，一只手垫在脸颊下，嘴唇微微张开，睡得很熟。 时远走进卧室，拿来一条薄被，轻手轻脚地走回客厅，小心地盖在温和身上。 自己是睡眠问题，才起这么早。 温和不知道是整夜没睡，还是就是平时也这么早起。 他猜应该是前者，因为刚刚洗碗动静也不小，温和都能睡着，说明是真的很困了。 时远走到床边，把窗帘拉上。他特地挑的不透光窗帘，厚实的遮光布一拉上，客厅立刻暗了下来，分不清白天黑夜。 然后他又走到灯的开关旁，把客厅的主灯关掉，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灯，调成了暖黄色的光。 光线柔和下来，整个空间都变得安静而温暖。 时远又看了温和一眼。 看他睡得这么舒服，时远自己都有点想睡了。 但他还记得，自己今天还是有些工作文件要处理的。 他转身走进书房，轻轻关上门，打开电脑，投入工作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等温和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了。 “卧槽”温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猛地坐起来。 他睡快八个小时？ “醒了？”时远听到声音，从书房走了出来。 “啊...没想到睡了这么久。”温和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你做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这么熟，就没叫你。”时远走过来的时候，还给他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吧。” “谢谢。”温和感激的接过一口灌了下去。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正好解了他醒后的干涩感。 “我得回去我那了。”温和放下杯子，站起身，“我晚上要工作，得准备一下。” “嗯，好的。”时远点点头。 温和把被子叠好，放在沙发上。走到门口，穿好鞋，又想起什么。 “对了，等下去我那吃饭吧？”他转头看向时远。 “不过我就只有冷冻pizza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都行。”时远说。 “那十点左右？”温和边说边往外走。 “好，十点见。”时远送他到门口。 温和走出去，回头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对面的家。 时远站在玄关，看着对面紧闭的门。 真是神奇的一天。 我的助眠主播就住在我隔壁是一种什么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