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重时》 第1章 风雪夜归人 景和元年,冬。 北风卷着雪沫,像刀子一样刮过苍茫的关山。暮色四合,将连绵的军帐和飘扬的“萧”字帅旗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北境大营,中军帐内。 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萧青岚卸下沉重的明光铠,只着一身玄色常服,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线条锐利,长期的风沙侵蚀并未损毁她的容貌,反而淬炼出一种玉石般的光泽。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上标注着“朔风城”的位置。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守城战,城守殉国,军民死伤逾千。 “报——!”亲兵统领赵闯大步踏入帐内,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难掩异样,“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 萧青岚转身,接过那封火漆密信。信是宫中直接发出,盖着皇帝的私印。 信很短,内容是皇帝体恤长姐戍边辛劳,特召其回京荣养,北境军务暂由副将代管。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帐内一时寂静,只余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赵闯忍不住抬头,看着主帅。他跟了萧青岚十年,从一个小兵到亲卫统领,太熟悉她每一个细微表情。但此刻,他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惊讶,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寂。 “知道了。” 良久,萧青岚将信纸随手丢入炭盆,跳跃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传令下去,点一百亲卫,明日卯时,轻装简从,随我回京。” “殿下!”赵闯猛地抬头,虎目圆睁,“这……朔风城一战战败,分明是兵部拨付的军械有问题,辎重延误所致!此时召您回京,岂不是……” “赵闯。”萧青岚打断他,声音不高,带着威严,“陛下的旨意,你我只需遵从。” 她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毡帘,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和远处连绵的营火。这里是她的战场,是她用十年青春和无数将士鲜血守护的国门。可如今一纸诏书,便要她放下一切,回到京城做一只金丝雀,有些……可笑。 “荣养……”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景和元年,腊月。 越是临近年关,风雪越大。通往长安的官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行百人的骑兵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行走着。人人皆覆满霜雪,如同一个个移动的雪雕,唯有队伍最前方那面代表着长公主身份的朱雀旗,依旧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气度不凡。 萧青岚裹着厚重的玄色大氅,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官道两旁的情形。 沿途可见不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朝着京城方向蹒跚而行。 “殿下,已进入京畿地界,再有一日便可抵达长安。”赵闯策马靠近,低声禀报,眉头紧锁,“今年北地雪灾,听说关内也不太平,流民日益增多。” 萧青岚微微颔首,视线掠过那些在寒风中挣扎的身影,眸色深沉。 护山河,安黎民。 这六个字,重逾千斤。 边疆浴血,是为了让身后的百姓免于战火,可若朝堂不稳,内政不修,边关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哭喊和呵斥声。 “去看看。”萧青岚勒住马缰。 赵闯应声而去,片刻后返回,脸色不太好看:“殿下,是流民堵住了官道,好像和设卡盘查的京兆尹官兵起了冲突。说是……要搜拿什么江洋大盗,所有过往行人都要严查,耽误了行程,流民们不满,闹将起来了。” 萧青岚驱马前行少许,登上一处小坡望去。 只见官道设有关卡,数十名官兵对往来行人推推搡搡,搜查得极为细致粗暴,尤其是对那些流民,更是毫不客气。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被阻在关卡前,冻得脸色青紫,其中不乏妇孺,哭声、哀求声、官兵的呵骂声混成一片,场面混乱。 “岂有此理!这天寒地冻的,如此盘查,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异!”赵闯怒道。 萧青岚眼光微冷。 搜拿江洋大盗? 这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些。 京畿重地,若真有如此重犯流窜,地方官府早该严密布控,何至于在官道上如此兴师动众,徒惹骚乱? 比起这个,更像是一场……下马威。或者说,是某些人想让她这个刚刚回京的长公主,看看这京畿之地的“不太平”。 她轻轻一夹马腹,策马缓缓走向关卡。赵闯立刻率领亲卫跟上,百名历经沙场的铁骑无声而动,虽人数不多,但那种沙场上的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嘈杂。 混乱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支突然出现的、气势非凡的队伍上,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玄色身影。 值守的校尉也察觉到来人非同一般,尤其是看到那面朱雀旗时,脸色顿时一变,连忙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恭敬:“末将京兆尹麾下校尉,奉命在此盘查要犯,不知……不知是哪位贵人驾临?” 萧青岚并未开口,甚至没有看他。赵闯策马挡在前方,沉声道:“长公主殿下奉旨回京,尔等还不速速让开道路!” “长公主?”校尉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关卡后方不远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随即连忙躬身,“末将不知殿下驾到,冲撞凤驾,罪该万死!只是……奉命盘查,这……” “盘查?”萧青岚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你要查本宫吗?” 校尉冷汗都下来了,噗通跪倒在地:“末将不敢!” “既然不敢,”萧青岚扫了一圈在寒风中颤抖的流民,最后看向校尉,“那就撤去关卡,放流民通行。天寒地冻,滞留此地,若生冻毙,你担待得起?” “这……上官严令……”校尉面露难色,再次隐晦地瞥向那辆青篷马车。 而这时,那辆青篷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道清越沉稳的声音传来:“长公主殿下有令,岂容你置喙?即刻撤卡,放行。” 随着话音,一人从马车上缓步而下。 来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官袍,外罩一件玄狐毛领的墨色大氅,身形挺拔,立于风雪之中,宛如一株积雪的青松。 他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却更显得深邃难测。他并未看那校尉,而是径直走向萧青岚的马前,从容不迫地躬身行礼。 “臣,谢云深,参见长公主殿下。” 谢云深。 这个名字,萧青岚在边关亦有耳闻。谢云深,表字静渊,朝中新贵,寒门出身,以惊人的速度擢升,年仅二十八岁便已官拜中书侍郎,参知政事,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近臣,也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 萧青岚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这就是那个被誉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的谢云深?看上去倒更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谢侍郎。”萧青岚语气平淡,“你在此处,所为何事?” 谢云深直起身,坦然与她对视,声音不疾不徐:“回殿下,臣奉旨巡查京畿雪灾民情,途经此地,恰逢京兆尹设卡盘查。听闻此地流民聚集,恐生事端,故停留片刻观察。殿下处置得当,体恤民情,臣感佩。”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点出了京兆尹设卡的“缘由”,最后还顺势赞颂了萧青岚的决断。 萧青岚暗笑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因为谢云深的话从而如蒙大赦、慌忙下令撤卡放行的官兵,以及那些开始缓慢通过关卡、不断回头张望、面带感激的流民。 “谢侍郎既然奉旨巡查民情,如今流民困苦,饥寒交迫,不知侍郎有何应对之策?”她淡淡问道。 谢云深从容应答:“臣已行文京兆尹及户部,请求即刻开仓放粮,于京畿各处设置粥棚,并腾出部分官舍收容无家可归之民,以解燃眉之急。长远之策,需待核查灾情具体范围、受损田亩及人口后,再议蠲免赋税、以工代赈等方略,奏请陛下圣裁。” 回答得条理清晰,面面俱到,是标准的能臣干吏的路子。 萧青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轻轻一拉缰绳,准备离去。 “殿下。”谢云深却忽然再次开口。 萧青岚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大了些,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静静地望着她,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北境十年,殿下辛苦了。长安……已到。” 萧青岚的心弦,似乎被这一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深深地看了谢云深一眼,这个男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回京。”她不再停留,下令道。 百骑簇拥着那面朱雀旗,踏着积雪,向帝都疾驰而去。 谢云深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马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官道尽头,直到那面朱雀旗再也看不见。他微微蹙眉,抬手轻轻掸去官袍上的落雪,转身回到了马车中。 车内,一个小火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亲随递上一杯热茶,低声道:“相公,这位长公主殿下,果真如传闻一般,气势迫人。” 谢云深接过茶杯,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温热,没有立刻饮用。他看着车窗外的风雪,脑海中浮现的是刚刚那双沉静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北境的风沙,长安的雪,终究是不同的。”他低声自语,语气意味不明。 “那京兆尹这边……”亲随试探地问。 “不必理会。”谢云深淡淡道,“他们想给长公主看的‘不太平’,已经看到了。只是没想到,殿下反应如此迅捷直接。”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浅的弧度,“也好。” 长安,永安门。 高大的城门如同巨兽的口,吞噬着来往的人流。 萧青岚的队伍抵达时,城门守将早已得到消息,率领兵士肃立两旁,恭敬迎接。 进入城内,喧嚣和繁华扑面而来,与城外的饥寒困苦仿佛是两个世界。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行人摩肩接踵,虽也是行色匆匆,面带忧色,但至少衣衫完整,面色尚可。 这就是她守护了十年的帝都,繁华,却也脆弱。 长公主府坐落在皇城附近的崇仁坊,是先帝在位时就赐下的府邸,只是萧青岚常年不在,一直由内廷派人打理。府邸规制宏大,朱门高墙,门前矗立着象征皇室威严的石狮。 得到消息的公主府属官、内侍、宫女早已在府门外跪迎。 萧青岚下马,将马鞭丢给迎上来的赵闯,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和那扇洞开的、深不见底的朱漆大门。 “恭迎殿下回府!” 山呼声起,在寂静的坊间回荡。 萧青岚抬步,踏着清扫干净却仍残留着湿意的青石板路,一步步走向府邸。 玄色的大氅下摆在身后拂动,带起些许未化的雪屑。 她回来了。 不是以凯旋功臣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被皇帝“荣养”起来的、需要被警惕和制约的长公主的身份。 宫廷的钟声在风雪中悠悠传来,沉闷而悠远。 属于长安的博弈,从她踏入这座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是夜,皇宫,紫宸殿。 地龙烧得温暖如春,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烛火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景和帝萧青宏,也就是萧青岚一母同胞的弟弟,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他年岁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与萧青岚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文弱,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 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低声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已于申时末刻抵达公主府安顿。谢侍郎求见。”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头也未抬:“宣。” 片刻后,谢云深步入殿内,他已换上了一身常服,依旧是那般清雅从容。他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臣,谢云深,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见到阿姐了?” “是。在京畿官道,恰逢京兆尹设卡,与流民对峙,长公主殿下途经,下令撤卡放行流民。”谢云深言简意赅地汇报。 皇帝轻笑一声:“她还是那般性子,见不得不平事。北境十年,一点儿没变。”他顿了顿,看向谢云深,“你觉得,阿姐此次回京,心中可有怨气?” 谢云深垂眸,恭敬答道:“殿下深明大义,对陛下唯有姐弟之情、君臣之份。臣观其言行,所思所虑,仍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深明大义……”皇帝重复着这四个字,看向殿外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是啊,阿姐一向深明大义。所以先帝在时,才会让她一个女子去那苦寒之地执掌军权;所以朕如今召她回京,她即便不舍,也会遵旨。”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 “北境军权,暂时由副将接管,但终究需要一个新的主帅。”皇帝转过头看向谢云深,“朝中那些老臣,尤其是以英国公为首的那几位,已经开始上折子,或推荐自家子弟,或提议由兵部直接管辖。静渊,你怎么看?” 谢云深沉吟片刻,方道:“陛下,北境军务关乎国本,非德才威望兼具者不可胜任。仓促决定,恐非社稷之福。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妥善处理朔风一战战败及战后事宜,抚恤伤亡,查清军械辎重延误根源。至于主帅人选,需从长计议。”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查清根源……谈何容易。兵部、户部、工部,盘根错节。罢了,今日不提这些。阿姐刚回京,舟车劳顿,明日宫中设家宴,你也来。” “臣,遵旨。”谢云深躬身。 “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朱笔,似乎又沉浸在了堆积如山的奏章中。 谢云深行礼告退,退出紫宸殿。殿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却重了。他抬头看了看漆黑无星的夜空,沉思。 这长安城的风雪,或许比北境的刀剑,更加难熬。 他拢了拢大氅,一步步向宫外走去。 此时的萧青岚站在公主府最高处的观星楼上,凭栏远眺。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半个京城的轮廓。 府邸奢华,仆从如云,一切都按照最高规格准备。 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困于金丝笼中的滞闷。 赵闯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低声道:“殿下,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带回的一百亲卫,已分批安置在府中各处要害位置。府中原有的仆役,也让沈嬷嬷在暗中排查。” 萧青岚微微颔首:“查到什么了?” “暂时没有明显异常。但……府中人员构成复杂,有内廷司派来的,也有几位宗室勋贵送来的。还需时日梳理。” “嗯,不急。”萧青岚语气平淡,“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转过身,看向赵闯:“今日官道上那个谢云深,你怎么看?” 赵闯皱眉想了想:“此人……深不可测。看似文弱,但面对殿下威势,不卑不亢,应对得体。而且,他好像知道京兆尹那些人是在做戏。” 萧青岚走到室内,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坐下,端起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他当然知道,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她轻轻吹开茶沫,“陛下让他来,或许不只是为了巡查民情,也是想借他的眼睛,看看我这个姐姐,如今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陛下他……” “青宏他,长大了。”萧青岚饮了一口茶,语气带着一丝怅然,“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姐姐身后的小皇子了。他是皇帝,皇帝自然有皇帝的顾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自古皆然。 更何况,她这个姐姐,手握重兵,功高震主。 “那我们……” “我们什么也不做。”萧青岚放下茶杯,“该吃吃,该睡睡。明日不是有宫宴吗?好好准备。” 她站起身,走向内室。 “既然回了这长安,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护我想护的,不拘是在边关,还是在这九重宫阙之内。” 声音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却激不起波澜。 长安的雪,还在下。 覆盖了朱墙碧瓦,也掩盖了暗处的波涛汹涌。 但有些东西,是冰雪无法冻结的。 第2章 宫阙暗流生 景和元年,腊月廿三。 长安城的清晨是在扫雪声中开始的。沙沙的声响,伴随着零星的车马轱辘压过积雪的吱呀声,打破了坊间的寂静。阳光挣扎着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些许惨白的光,照在覆雪的屋顶和光秃的树枝上,显得有些寂寥。 长公主府内,萧青岚早已起身。 十年的军旅生涯让她习惯了寅时便醒,即便回到这锦绣堆砌的安乐窝,多年养成的起居作息也未曾改变。 她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玄色的劲服在雪地中翻飞,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凌厉的呼啸,将一夜的滞闷都随着汗水挥洒了出去。 用过早膳,沈嬷嬷带着几名宫女捧着今日入宫要穿的礼服进来。 正红色的宫装,以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纹样,华丽庄重,却也是真的沉。 “殿下,宫宴在申时初开始,未时正便该动身入宫了。”沈嬷嬷一边为她整理着繁复的衣带,一边低声说着打探来的消息,“老奴听闻,今日这场‘家宴’,规模可不小。除了几位在京的亲王、郡王,英国公、成国公几位重量级的勋贵,还有几位尚书大人都会携家眷出席。” 萧青岚张开手臂,任由宫女们为她穿戴,闻言神色不变:“陛下这是要让我认认人,也让大家都认认我。” “英国公府那边……”沈嬷嬷欲言又止。英国公是军中宿将,门生故旧遍布各地军营,对北境军权更是虎视眈眈。其长子如今就在兵部任职,次子也在北境军中为将。 “无妨。”萧青岚淡淡道,“见招拆招便是。” 她看着镜中那个被华服珠宝妆点得雍容华贵,却也有些陌生的自己,有些慨然。 未时正,皇宫,朱雀门。 长公主的仪驾抵达宫门时,已有不少车马在此等候。 萧青岚换乘了宫内准备的步辇,向举行宫宴的麟德殿行去。 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圈出了一方波谲云诡的天地。沿途遇到的宫人内侍皆屏息静气,垂首肃立,待步辇过后才敢悄悄抬眼,偷瞄一下传说中在边关浴血十年的长公主殿下。 麟德殿内,暖香扑面,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殿内早已布置妥当,觥筹交错,人影憧憧。当内侍高唱“长公主殿下到——”时,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或谄媚,齐刷刷地投向了殿门口。 萧青岚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入殿内。她目不斜视,步履从容,那身过于华丽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不显累赘,反而被她通身的冷冽气势压住,成了陪衬。 她径直走向御座下方左侧最尊贵的位置。 那是早就为她预留的席位。 景和帝尚未到来。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臣妇/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离得近的一些宗室女眷和命妇纷纷起身行礼。 萧青岚微微颔首:“免礼。”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然,并不刻意威严,却让人不敢怠慢。 落座后,她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轻轻拨弄着茶盖,不经意地扫视全场。 其右手边首位空着,那是留给摄政王的。 再往下,便是以英国公陆擎为首的一干勋贵。陆擎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容粗犷,即便穿着国公朝服,也难掩行伍之气,此刻正与身旁的成国公低声交谈,眼光却时不时瞥向自己这边。 对面文官序列中,她看到了谢云深。他坐在中书省几位大佬稍后一些的位置,正与身旁一位老者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来,隔着喧嚣的人群,与她视线短暂相接。他微微颔首致意,随即又自然地转开了目光,继续之前的交谈。 一切都恰到好处,符合礼数。 很快,内侍再唱:“陛下驾到——!” 所有人立刻起身,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景和帝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入大殿,他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平身,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皇帝在上首落座,首先看向了萧青岚,笑容真切了几分,“阿姐,一路辛苦。在府中可还习惯?” 萧青岚起身,依礼回话:“劳陛下挂心,一切都好。回到长安,见到陛下,臣心中甚慰。” 姐弟二人简单对答,言语间透着亲近,殿内气氛也随之松快了些许。 皇帝又问候了几位宗室长辈,便宣布开宴。 丝竹再起,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舞姬们身着彩衣,翩跹起舞,衣袖飞扬间,带起香风阵阵。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表面上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三巡,英国公陆擎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面向御座,声如洪钟:“陛下,今日佳节,君臣同乐,老臣心中欢喜!更可喜的是,长公主殿下戍边十年,功在社稷,今日荣归,实乃我大雍之福!老臣敬殿下一杯!” 他这话说得漂亮,殿内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也都纷纷附和,举杯向萧青岚示意。 萧青岚端起酒杯,隔空向陆擎示意了一下,浅酌一口,算是回应。 陆擎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痛惜之色:“只是……老臣近日听闻北境朔风一战,我军损失惨重,城守殉国,数千将士血染沙场,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啊!”他看向萧青岚,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殿下久经沙场,用兵如神,不知对此战有何看法?可是敌军太过狡诈凶悍?” 来了。 萧青岚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陆擎。 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竖起了耳朵。 朔风之败,是萧青岚十年戍边生涯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也是某些人可以用来攻讦她的最好借口。 “英国公消息灵通。”萧青岚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朔风之败,确有其事。敌军凶悍不假,但此战之失,主因在于军械老旧,不堪使用,且后续辎重补给延误五日,致使守城将士无箭可用,无粮可食,孤军奋战,最终城破。” 她没有任何回避,直接将最尖锐的问题抛了出来。 军械、辎重,这背后牵扯的可就是兵部、户部,甚至工部了。 陆擎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要的就是萧青岚提及此事。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竟有此事?兵部、户部竟是如此办事的?真是岂有此理!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必须严查!追究相关人等失职之罪!” 他这话,看似在附和萧青岚,实则将矛头引向了朝廷各部,暗示是朝廷后方拖了后腿,而非是萧青岚指挥不当。 “英国公所言极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是谢云深。 他站起身,向御座和萧青岚分别行了一礼,从容道:“朔风之败,教训惨痛。臣以为,查清军械辎重延误根源,整顿相关衙署,确为当务之急。然,北境将士用命,长公主殿下临危受命,稳定局势,亦功不可没。当务之急,乃是抚恤伤亡将士家属,稳定军心,同时彻查缘由,以儆效尤,方能使逝者安息,生者警醒,而非在此宴席之上,空论是非,徒惹伤感。” 他这一番话,既肯定了追查的必要性,又点出了抚恤和稳定军心的优先,最后那句“空论是非,徒惹伤感”,更是隐隐指责陆擎在家宴上提及此事不合时宜。 逻辑清晰,立场公允,瞬间将陆擎那点煽风点火的心思压了下去。 皇帝点了点头,适时开口:“谢爱卿所言甚是。朔风城一事,朕已命人着手调查。今日家宴,不谈这些。来,众卿满饮此杯!” 皇帝举杯,众人自然纷纷跟上,这个话题便被轻轻揭过。 陆擎脸色微沉,看了谢云深一眼,闷声坐下。他本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萧青岚的气焰,顺便试探皇帝对北境军权的态度,却没料到被谢云深横插一杠。 萧青岚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目光再次掠过对面那个靛蓝色身影。 他又一次,在不经意间,帮她化解了一场刁难。 宴席继续,气氛似乎又重新热络起来。但经过方才那一番“争论”,许多人看向萧青岚和谢云深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 稍后,皇帝离席更衣。席间的规矩便松散了些,众人开始走动敬酒,三三两两交谈。 萧青岚不喜欢应酬,便寻了个借口,走到殿外廊下透透气。 冬夜的寒风凛冽,却吹得人头脑清醒。麟德殿地势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部分宫城夜景,点点灯火在雪夜中明明灭灭。 “殿下。”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青岚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谢侍郎。” 谢云深走到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停下,与她一同看着远处的灯火。 “殿下方才席间应对,令臣佩服。” “佩服什么?”萧青岚语气淡漠,“佩服本宫直言不讳,差点着了别人的道?” 谢云深微微摇头:“臣佩服的是殿下一心为公,不计个人得失。朔风城之事,殿下本可轻描淡写,或推诿于客观,但殿下却选择了直面问题核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只是……这长安城中,很多时候,直言并非上策。” “那何为上策?”萧青岚转过身,看向他。 廊下的宫灯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因势利导,借力打力。”谢云深看着她,“譬如今日,英国公想借朔风城之事试探殿下,殿下亦可借此,将‘彻查军械辎重’之事,在陛下与众臣面前摆明强调,使其成为朝野共识。如此一来,背后动手脚之人,反而会投鼠忌器。” 萧青岚眸光微动。 她明白他的意思。 在边关,她习惯于直来直往,用实力说话。但如今在这朝堂之上,许多事情需要迂回,需要算计。 谢云深这是在……点拨她? “谢侍郎似乎很擅长此道。”她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谢云深淡淡一笑,带着些许自嘲:“臣身处其位,不得已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 这时,殿内传来动静,似乎是皇帝回来了。 “风雪寒重,殿下保重凤体,臣先行告退。”谢云深躬身一礼,转身先行步入殿内。 萧青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处,心中思绪微转。 这个谢云深,看似是青宏的刀,但行事似乎又有自己的准则。他屡次示好,目的何在? 她又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赵寻来到她身后。 “殿下,方才得到消息,我们离京后,北境军中略有骚动,几位副将之间似有龃龉。还有……兵部那边,有人开始暗中接触我们留在军中的一些中层将领。” 动作来了。 她离开北境,那些牛鬼蛇神便按捺不住了。 “知道了。”她语气冰冷,“让我们的人稳住,按兵不动。收集证据,尤其是兵部那边接触将领的证据,要确凿。” “是。” 回到殿内,气氛依旧热闹。 萧青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从容地坐在席位上,偶尔与上前敬酒的宗室命妇寒暄几句。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还特意召了教坊司的舞姬表演新排的舞蹈。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英国公陆擎与成国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谢云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宴终于在戌时末散去。 萧青岚乘坐步辇出宫,朱雀门外,公主府的马车早已等候。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她卸下了在人前的从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这宫宴,比打一场仗还要累。 回到公主府,沈嬷嬷早已备好热水和解酒汤。 沐浴更衣后,萧青岚穿着舒适的常服,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几封密信,是北境刚刚送达的。 她仔细看着,眉头渐渐蹙起。军中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一些。副将不和,兵部插手,长此以往,北境防线恐生大变。 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 她拿起笔,沉思片刻,开始写信。不是给北境的将领,而是写给几位她信得过的、在地方上任刺史或节度使的故交旧部。朝中的力量她暂时薄弱,需要从外部借力。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给赵寻:“派人连夜送出,务必亲手交到。” “是,殿下。” 赵寻退下后,萧青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灌入,带着雪后的微腥。夜空依旧沉黯,无星无月。 谢云深那句“因势利导,借力打力”在她耳畔回响。 或许,她是该换一种方式,来下长安这盘棋了。 此时的谢云深也刚回到书房。他脱下沾染了酒气的外袍,换上一件家常的青色直裰。 亲随为他端来醒酒茶,低声道:“相公,听说宫宴上……英国公似乎对殿下颇为针对。” 谢云深接过茶,并不意外:“英国公觊觎北境军权已久,殿下回京,他自然心急。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那相公今日为何要帮殿下说话?”亲随有些不解。 自家相公一向明哲保身,很少在公开场合明确站队。 谢云深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北境不能乱。”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书架上一排排的史书和舆图上,“殿下在,北境稳。殿下刚离北境,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搅乱局势,其心可诛。于公于私,此刻都不能让殿下被这些宵小之辈困住。” 他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的是一份关于京畿雪灾的详细报告和应对条陈。 “何况,”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与朝中这些只知争权夺利、罔顾民生之人,终究是不同的。” 他低下头,开始批阅公文,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显得尤为孤独。 长安的夜,还很长。 第3章 棋局初布子 景和元年,腊月廿四。 宫宴的喧嚣散去,长安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清晨,雪后初霁。萧青岚用罢早膳,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带着赵寻和两名亲卫,悄然出了公主府,直奔西市。 西市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贸易所在,三教九流汇聚,消息也最为灵通。 而这里有着北境军在京城设置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联络点。 “殿下,您亲自前来,是否太过冒险?”赵寻低声提醒。 “无妨。”萧青岚目光掠过熙攘的人群和琳琅的货摊,“有些人以为我回了长安,便成了聋子瞎子。我偏要让他们知道,我萧青岚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 她需要亲自了解京城物价、流民实况,以及……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货栈的掌柜是北境退下来的老兵,见到萧青岚,激动得就要下跪,被她用眼神制止。在后院密室,掌柜详细汇报了近日收集到的信息:京中几家与兵部、工部关系密切的铁行、车马行,近几个月来银钱流动异常,采购的物资数量也与明面上的账目对不上。 “还有一事,”掌柜压低声音,“小的发现,英国公府的人,近来与户部一位姓王的主事往来密切。那王主事,正是负责部分北境军饷调拨的。” 萧青岚眼神微凝。 英国公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还要快。 “继续盯着,收集证据,但要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是!” 离开货栈,萧青岚又在西市逛了逛,亲眼目睹了流民涌入对京城物价的影响,以及一些商铺趁机抬价的行径。 民生多艰,可见一斑。 正当她在一个售卖粗粮的摊贩前驻足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云深带着两名随从,正在不远处的一个粥棚前,与负责施粥的官吏说着什么。 他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棉袍,少了些许朝堂上的清贵,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便又继续与那官吏交谈,并未上前打扰。 萧青岚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他果然也在密切关注流民和京中局势。 同日,皇宫,紫宸殿。 景和帝萧青宏看着御案上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眉头紧锁。 一份是皇城司的,禀报长公主今日微服出府,去了西市,进入一家皮毛货栈,停留约半个时辰。 一份是谢云深呈上的,关于京畿雪灾情况及应对措施的详细条陈,其中提到了流民安置、物价平抑的具体方案,也隐晦提及了某些官员办事不力、甚至可能中饱私囊的迹象。 还有一份,是英国公陆擎递上来的,弹劾北境某副将御下不严、军中纪律涣散的奏疏。 “都盯得紧啊……”皇帝轻叹一声,将密报丢在一边。 阿姐刚回京就去了西市的联络点,是在警告某些人她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谢云深一心扑在政务上,倒显得他这个皇帝有些多疑。而英国公,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想往北境安插自己的人了?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这皇帝的位子,坐得真不轻松。先帝去得突然,留给他的是一个看似强盛、实则内部已开始滋生蠹虫的王朝。边关需要稳定,朝堂需要平衡,勋贵需要安抚,寒门需要提拔……每一步都需要如履薄冰。 “传旨,”他对内侍道,“命户部、京兆尹即刻按照谢侍郎所呈条陈,妥善安置流民,平抑物价。若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另,召英国公陆擎午后入宫议事。” 他需要敲打一下英国公,也不能让阿姐觉得他过于偏听偏信。 英国公府。 陆擎接到宫中召见的旨意,脸色并不好看。皇帝在这个时候召见他,用意不言自明。 “父亲,陛下此时召见,恐怕是因为昨日宫宴之事……”长子陆文睿面露忧色。 陆擎冷哼一声:“谢云深那个黄口小儿,竟敢当众落老夫的面子!还有那位长公主,一回京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微服出巡,又是强调彻查军械,分明是想搅浑水!” “那北境那边……” “放心,”陆擎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军中那几个刺头,老夫自有办法让他们闹起来。只要北境一乱,陛下就算不想换将,也不得不换!至于军械辎重的事……手脚做得干净点,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顿了顿,吩咐道:“告诉我们在兵部的人,最近都收敛些。还有,给北境去信,让他们加快动作。” 午后,谢云深府邸。 谢云深正在书房审阅各地送来的关于雪灾的文书,亲随进来禀报:“相公,我们的人发现,英国公府的人午后与兵部武库司的一位郎中私下会面。另外,长公主殿下今日去了西市的‘皮记货栈’,那家货栈背景似乎不简单,与北境往来密切。” 谢云深执笔的手未停,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英国公府的动向,至于长公主那边……不必深究。” “是。”亲随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京兆尹那边对安置流民似乎并不上心,设置的粥棚稀薄如水,官舍也迟迟未能腾出。” 谢云深放下笔,眉头微蹙。 京兆尹是英国公的门生,此举恐怕既有怠政之意,也有给奉命巡查的他使绊子的心思。 “拿我的名帖,去请京兆尹过府一叙。”谢云深语气平静,却带着力度,“就说,本官要与他详细商讨流民安置的……考绩问题。” “是!” 相公这是要直接施压了。 傍晚,长公主府。 萧青岚收到了来自北境的密信。信中详细汇报了军中几位副将之间的矛盾,以及兵部某人暗中接触将领、许以高官厚禄的证据。 果然如她所料,有人想从内部瓦解北境军。 她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赵寻。” “末将在。” “让我们在北境的人,暗中支持李振将军。”萧青岚下令。 李振是北境军中资历较老、性格刚直、且对她较为忠诚的副将。 “但做得隐秘些,让他看似是靠自己的能力平息纷争,稳住局势。” “是!”赵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让李振出面稳定局面,既能避免军中动荡,又能不让幕后之人抓住把柄说是她萧青岚在操纵指挥。 “另外,”萧青岚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准备一份厚礼,以本宫的名义,送去英国公府。” 赵寻一愣:“送给英国公?” 昨日宫宴上还针锋相对,今日就送礼? 萧青岚唇角微勾,带着冷意:“就说,本宫昨日宫宴上听闻英国公忧心国事,深感敬佩。特备薄礼,以表敬意。尤其是恭贺其幼孙即将满月之喜。” 她特意强调了“幼孙”二字。 赵寻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英国公的幼孙是其最宠爱的幼子所生,而他那幼子,正是兵部武库司的主事之一!殿下此举,既是表明自己已经知道英国公府与兵部的勾连,也是一种警告——你的孙子还小,做事留点余地。 “末将明白!这就去办!”赵寻心悦诚服。殿下这一手“因势利导,借力打力”,用得恰到好处。 是夜,英国公府。 陆擎看着长公主府送来的琳琅满目的礼物,尤其是那对专门点名送给幼孙的长命金锁,脸色铁青。 “她这是什么意思?!”陆擎一把将礼单拍在桌上,怒不可遏。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打脸!是威胁! “父亲息怒,”陆文睿连忙劝道,“长公主此举,意在警告我们,她已知晓我们与兵部的联系。看来,她在京中的眼线,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哼!知道又如何?没有真凭实据,她能奈我何?”陆擎嘴上强硬,心中却是一沉。萧青岚的反应如此迅速精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女人,不仅能在沙场征战,回到长安这权谋场,竟也如此难缠! “那北境那边……” “暂时……放缓。”陆擎压下怒火,“告诉那边,先稳住,不要轻举妄动。等风头过去再说。”他不能拿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冒险。 同一时间,谢云深也得知了长公主给英国公府送礼的消息。 他正在灯下书写奏疏,闻言笔尖一顿,随即继续运笔,脸上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殿下学得很快。”他对亲随道。 这一手,既展示了能力,又表明了态度,还维持了表面上的体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让英国公投鼠忌器,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北境和她本人。 “这长安的棋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谢云深放下笔,吹干墨迹。 奏疏上,是他弹劾京兆尹救灾不力、罔顾民生的条陈。 他也要落子了。 景和元年,腊月廿五。 早朝之上,风云再起。 谢云深当众呈上奏疏,以详实的数据和见闻,弹劾京兆尹玩忽职守,致使流民得不到妥善安置,民怨渐起。 证据确凿,言辞犀利。 皇帝勃然大怒,当庭申饬京兆尹,并责令其戴罪立功,若三日内不能有效改善局面,便革职查办。 英国公一党想为其开脱,但面对谢云深列举的事实和皇帝显而易见的怒火,终究选择了明哲保身。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在讨论北境军务时,萧青岚并未如某些人预料的那样为北境军争取什么,反而主动提出:“北境将士久戍边关,确为辛劳。然军纪乃军队根本,不可松懈。臣以为,可派一员公正持重之大臣,前往北境劳军,并代天巡视,整饬军纪,以示陛下恩威。”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等于是在皇帝本就意图插手北境军务的心思上,又加了一把火!她这是要自断臂膀? 此举连御座上的景和帝都愣了一下。 只有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谢云深,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派谁去,如何去,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她这是要将挑选“巡视大臣”的主动权,看似交给皇帝,实则……恐怕她心中已有成算,或者,她相信有人会提出合适的人选。 果然,立刻有几位大臣站出来附和长公主的提议,并开始争论人选。 朝堂之上,又开始争论不休。 萧青岚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经过昨日的警告和今日的以退为进,英国公等人应该在短时间内不敢再轻易对北境下手。而派员巡视,虽然引入了变数,但也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介入北境事务的契机。 棋局已开,子已落下。 接下来,就看各方如何应对了。 散朝后,萧青岚走出大殿,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谢云深从后面走来,与她并行了一段。 “殿下今日之举,出乎许多人意料。”他轻声道。 萧青岚目视前方,语气平淡:“谢侍郎昨日教导,因势利导。本宫不过是顺势而为。” 谢云深微微一笑:“殿下天资聪颖,臣不敢居功。” 两人不再多言,在宫门口各自登上马车,各回各家。 马车驶离宫城,萧青岚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 长安的第一局,她勉强站稳了脚跟。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第4章 雪夜暗杀局 景和元年,腊月廿六。 年关的气氛愈发浓重,长安各坊间开始悬挂彩灯,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躁动与不安。 朝堂上因北境巡视人选一事争论不休,各方势力明里暗里角力,一时间难以定论。 萧青岚乐得清静,在府中梳理北境传来的各类信息,同时通过秘密渠道,将一些关于军械问题的模糊线索,巧妙地透露给了两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她不能亲自下场,却可以借他人之手,将水搅得更浑。 是夜,天空再次飘起细雪,簌簌落下,覆盖了白日的喧嚣。 萧青岚正在书房翻阅一本兵书,烛火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她动作未停,只是眼睫微抬,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上。 “殿下。”赵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 赵寻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紧,低声道:“殿下,刚收到急报,我们设在西市的‘皮记货栈’,半个时辰前遭了贼人。” 萧青岚放下书:“损失如何?人员可有事?” “货栈掌柜老周……遇害了。”赵寻声音沉痛,“值守的两名伙计一死一重伤。货栈被翻得一片狼藉,但账册和核心密信因藏在暗格中,未被发现。对方手法狠辣专业,不像普通盗匪,更像是……灭口。” 萧青岚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 老周,那个见到她时激动得想要下跪的老兵,就这么没了。她昨日才去过货栈,今日就遭此毒手!这是警告,还是想切断她在京城的耳目? “可查到线索?” “重伤的伙计昏迷前说,来袭者约有五六人,黑衣蒙面,身手极好,对货栈内部结构颇为熟悉。我们的人在现场发现了一枚掉落的腰牌……”赵寻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放在书案上。 那是一枚乌木腰牌,边缘有些焦黑,似乎被火燎过,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武”字,样式普通,但木质和雕工却非民间所有。 “武?”萧青岚拿起腰牌,指尖感受着木质的纹理,“兵部武库司?还是……京兆尹的武备巡防?” “都有可能。”赵寻道,“但这腰牌出现得太过刻意,像是故意留下的。” “栽赃嫁祸?”萧青岚冷笑,“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想把这潭水搅得更浑。”她沉吟片刻,“货栈暂时关闭,幸存人员全部转移至备用联络点。老周和死去的伙计,厚恤其家人。” “是!” 赵寻领命而去。 书房内恢复寂静,只余烛火噼啪和窗外落雪的细微声响。萧青岚摩挲着那枚腰牌,眼神冰寒。对方出手狠辣,直接拔掉了她一个重要的情报点,这是在逼她亮出更多底牌,或者,逼她犯错。 她不会轻易上当,但这笔血债,她记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谢云深府邸。 书房灯火通明,谢云深尚未歇息。亲随快步走入,面色凝重地禀报:“相公,西市‘皮记货栈’遇袭,北境退下来的老兵周掌柜遇害,死伤数人。” 谢云深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迹。他抬起头,眉宇间笼罩上一层寒霜:“可知何人所为?” “现场发现一枚刻有‘武’字的腰牌,疑似兵部武库司或京兆尹武备巡防之物。但……痕迹太过明显,恐是嫁祸。” 谢云深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声音低沉:“好一招釜底抽薪,兼栽赃嫁祸。”他瞬间便想通了关窍。这很可能是英国公一系对萧青岚昨日警告的反击,既剪除了她的羽翼,又试图将嫌疑引向兵部或京兆尹,进一步激化矛盾。 “长公主府那边有何反应?” “暂时没有动静,货栈已关闭,人员似乎都已转移。” 谢云深微微颔首。 萧青岚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坐视。对方此举,不仅针对萧青岚,更是在破坏京中的平衡,视律法如无物。 “我们安插在武库司的人,最近可发现异常?” 亲随回想了一下:“武库司李郎中近日与英国公府的人确有接触,但并未调动人手的迹象。不过……京兆尹手下的一名都尉,昨日曾暗中调派过一队心腹,行事诡秘。” “京兆尹……”谢云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是有人动用了京兆尹的力量,行此龌龊之事。是因为自己昨日施压,引得对方狗急跳墙?还是英国公借京兆尹这把刀杀人? “想办法拿到京兆尹调动那队人手的证据,不必直接呈交,找个机会,‘无意中’让皇城司的人查到。”谢云深吩咐道。他不能直接插手,但可以引导皇帝的耳目去发现真相。 “是!” 翌日,腊月廿七。 货栈血案并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波澜,京兆尹以“流民械斗,误伤人命”为由草草结案,试图掩盖真相。然而,事实可不会让他们如愿。 早朝时,那两位收到萧青岚暗中传递线索的御史,果然当庭发难,弹劾兵部武库司管理混乱、账目不清,并与某些铁行往来密切,有中饱私囊之嫌。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朔风城军械问题,但已足够让兵部侍郎和武库司郎中冷汗直流。 英国公陆擎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萧青岚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精准地打在了他的关联势力上。他下意识地看向萧青岚,却见她神色平静,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 而更让陆擎心惊的是,散朝后,皇城司副指挥使悄悄向皇帝呈报了一份密报,内容直指京兆尹麾下都尉前夜私自调动人手,行踪可疑,与西市血案时间吻合。 皇帝萧青宏看着密报,又联想到御史对兵部的弹劾,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这位阿姐,和那位他倚重的谢爱卿,似乎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将真相一点点推到他的面前。 他感到一阵心寒,为了权力,这些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杀戮之事! “传朕口谕,京兆尹办案不力,罚俸半年。涉事都尉,革职查办!”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另,兵部武库司账目,着吏部与御史台会同核查!” 虽然没有直接牵扯到英国公,但这一连串的敲打,足以让陆擎一党肉痛且收敛一段时间。 腊月廿八,夜。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再次覆盖了长安。风雪交加,能见度极低。 萧青岚受邀前往城外的皇家寺院大慈恩寺祈福,这是皇室年节前的惯例。为显虔诚,她只带了赵寻和二十名亲卫,轻车简从。 祈福过程平静无波。然而,在返回长安的官道上,行至一处两侧皆是密林的山坳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如同鬼魅般从两侧林中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扑车队! “敌袭!保护殿下!”赵寻怒吼一声,拔刀格开射向马车的箭矢,亲卫们瞬间收缩,将萧青岚的马车团团护住,盾牌竖起,组成一道防线。 箭雨过后,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从林中杀出,刀光闪烁,直取马车。 这些刺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结阵!迎敌!”赵寻临危不乱,指挥亲卫结阵抵抗。一时间,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雪夜,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马车内,萧青岚眼神冰冷如霜。她缓缓抽出藏在车壁内的长剑。 果然来了! 选在这样一个天气恶劣、远离京城的地方动手,是要将她彻底留在荒郊野外! 她听得外面厮杀惨烈,己方亲卫虽然精锐,但人数处于劣势,且要分心保护马车,形势岌岌可危。 不能再等了! 萧青岚猛地一脚踹开车门,长剑如虹,瞬间刺穿了一名正要扑上马车的刺客咽喉! “殿下!”赵寻惊呼,想要让她退回车内。 “不必管我,杀敌!”萧青岚清叱一声,身形如电,已杀入战团。 她剑法凌厉狠辣,没有丝毫花哨,全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致命招式,每一剑出,必有一名刺客倒下。她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部的战况,减轻了亲卫的压力。 刺客头目见目标竟然亲自出手,而且武功如此高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挥刀亲自攻了上来。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萧青岚只觉手臂微麻,对方内力深厚,不在她之下! 两人在雪地中激战,剑光刀影交织,雪花被激荡的劲气卷得四处飞旋。 萧青岚心知久战不利,必须速战速决。她卖了个破绽,诱使对方一刀劈空,随即长剑如毒蛇般直刺其心口! 那刺客头目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剑尖划破了他的臂膀,带出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眼中凶光更盛,攻势愈发狂暴。 就在此时,官道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清越的呵斥:“前方何人胆敢行凶?!” 只见数骑快马冲破风雪而来,为首之人靛蓝官袍在雪夜中格外醒目,正是谢云深!他身后跟着数名身手不凡的护卫。 谢云深远远看到此地厮杀,尤其是看到那抹在刺客围攻中依旧挺拔的玄色身影时,心中剧震,毫不犹豫地带人冲杀过来。 “谢侍郎?”赵寻又惊又喜。 谢云深的护卫加入战团,顿时让刺客压力大增。谢云深本人虽不擅武艺,却冷静地指挥护卫配合亲卫作战,同时目光紧紧锁住与萧青岚激战的刺客头目。 那刺客头目见对方来了援兵,且为首之人似乎是朝廷大员,心知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虚晃一刀,逼退萧青岚,便要带着残余刺客撤退。 “想走?”萧青岚岂能容他逃脱,长剑一展,便要追击。 “殿下!穷寇莫追,小心有诈!”谢云深急忙出声阻止。 萧青岚脚步一顿,看着那些刺客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没有再追。她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玄色的胡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雪花落在她染血的剑锋上,瞬间融化。 谢云深快步走到她身边,借着雪光,清晰地看着她脸上溅到的血点和平静却冰冷的眼神,心中莫名一紧。“殿下,您受伤了?” “无碍,皮外伤。”萧青岚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归剑入鞘,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伤亡的亲卫,眼神更冷,“谢侍郎怎会在此?” 谢云深压下心中的波澜,解释道:“臣奉旨巡查京畿,今日恰在附近州县核查雪灾赈济情况,返程途中听闻寺中僧人提及殿下前来祈福,算算时辰料想殿下应在此路段,听闻厮杀声便赶来查看。”他顿了顿,看着那些死去的刺客,“这些人是……” “冲着本宫来的死士。”萧青岚语气森然,“劳烦谢侍郎,协助清理现场,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臣遵命。” 一番搜查,除了确认这些刺客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所用兵器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外,一无所获。 对方做得十分干净。 “看来,是铁了心要置本宫于死地。”萧青岚冷笑。 谢云深眉头紧锁:“殿下今日出行,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大慈恩寺祈福虽是惯例,但具体时辰和路线却并非人人可知。 萧青岚没有回答。 她的府中,或者皇帝身边,有内鬼。 “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速速回府。”谢云深道。 一行人清理了现场,将阵亡亲卫的遗体安置好,带着伤员,冒着风雪,快速向长安城返回。 马车内,萧青岚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货栈血案,驿道刺杀,一环扣一环。对方已经图穷匕见,不再满足于朝堂争斗,而是要直接取她性命。是谁?英国公?还是朝中其他忌惮她存在的势力? 这一次,若非谢云深恰巧路过……她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 这份“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他到底是无意撞见,还是……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动向? 将萧青岚安全护送回长公主府后,谢云深并未停留,直接入宫求见皇帝。 紫宸殿内,皇帝听闻萧青岚遇刺,惊得从御案后站了起来:“阿姐可曾受伤?!” “殿下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亲卫伤亡数人。”谢云深沉声禀报,“刺客皆是死士,未能留下活口,现场亦无线索。” 皇帝脸色铁青,在殿内来回踱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敢刺杀长公主!这是要造反吗?!”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谢云深,“谢爱卿,你如何看待此事?” 谢云深垂眸:“臣以为,此事与日前西市货栈血案恐有关联。对方接连出手,手段狠辣,意在震慑,亦在灭口。殿下刚回京不久,便遭此厄难,若不能查明真凶,严惩不贷,恐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亦有损陛下天威。” 他没有直接指认任何人,但句句都指向了与北境军权利益攸关的势力。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坐回龙椅,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此事,朕会交由皇城司彻查。谢爱卿,你今日护驾有功,朕心甚慰。” “此乃臣分内之事。”谢云深行礼告退。 走出紫宸殿,风雪依旧。谢云深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皇帝的彻查,最终能查到哪一步?是否会再次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而经此一事,萧青岚与暗处敌人的矛盾,已彻底激化,再无转圜余地。 长安的局势,因为这场雪夜刺杀,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长公主府内。 萧青岚沐浴更衣,处理了手臂上被刀风划出的浅伤。沈嬷嬷和赵寻侍立一旁,面色沉重。 “府内排查得如何?”萧青岚问道。 沈嬷嬷道:“老奴已暗中排查了所有近日接触过殿下行程安排的下人,暂时……未有发现。” 赵寻则道:“殿下,今日遇袭之事,绝不能就此罢休!末将请命,带人暗中调查!” “查,当然要查。”萧青岚语气平静,却带着杀意,“但不必我们亲自出手。对方既然想玩大的,那本宫就陪他们玩到底。” 她走到书案前,沉吟片刻,开始写信。 这一次,不是给地方大员,而是写给北境军中那些绝对忠诚于她的将领。 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是例行问候,关切军中近况,但在某些字句和落款方式上,用了只有他们才懂的密语。 意思只有一个:提高警惕,握紧刀兵,随时待命。 她要将北境的压力,直接传导到长安!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知道,想动她萧青岚,就要做好北境十万边军震怒的准备! 写完信,她交给赵寻:“用最快的鹰,送出去。” “是!” 萧青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停歇意思的大雪。 “谢云深……”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今夜他的出现,是意外,还是有意?他在这场越来越凶险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完全排斥他的接近。至少,在护山河、安黎民这一点上,他们或许真的是同道中人。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长安,信任是奢侈品。 雪,下得更大了。 这个年关,注定要在血色与猜忌中度过。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