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袅记》 第1章 胜战 一世:荣归洛城百里鸣 第一章胜战 “跟我这几个儿子比起来,你比他们都有慧根。” 秋宗主慈绵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他站在洛城通往太僧山的官道上,而视野却越来越广泛了,秋家的几位公子不曾一人过来送别。苏妄言看上去依然安稳地睡着,画面已然模糊,思想都是醒了,眼皮却沉重的耷拉着无法睁开。 是梦魇噬梦。苏妄言一边暗道自己竟如此大意了,一边运转灵力包围身体四周。 “吃都吃完了。本仙可先走了,下次还找你!” …… 苏妄言喃喃道:可不还找我吗?每次都是你。 “苏公子,哦不是,悯德上神,秋二公子叮嘱了,叫你不要再在书房休憩了,你怎么又偷偷跑去了!我都没打扫…”云梦瞧见了书房的灵气四溢,慌慌张张地跑去,又停在门外张望。“悯德上神,你可没事吧?” 苏妄言此时推门而出,笑着对她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我一个几百年的神仙。” 云梦瞧着苏妄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背过身又说道:“没事就赶紧回去了,秋二公子还说了,他烦你得很。” “你们秋二公子也是癔症犯了,一会又要关心我,一会又要赶我走,我都还没见到他,他怎么事儿还挺多?”苏妄言撇嘴道。 “你放肆!”云梦仿佛气到了一般,赌气地跑进屋内,开始胡乱的收拾起苏妄言的衣物。“你赶紧回去,天上来的回天上去,地下来的回地里去。秋家可没有你的卧房了!” “谁说没有?”苏妄言回屋将云梦往门外拽,同时另一手朝牌匾的位置轻一挥手,“看,这里就是。”书房的门头上赫然多了一块牌匾,题为“悯室”。苏妄言嬉笑着走开,转眼又沉下脸上的表情,看了一眼秋二公子的主室,意犹未明地决定回御天庭去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啊。 三百年前。 从苏妄言记事开始,他便跟着秋家的少宗主秋殿成在演武场提刀拉弓了,秋长然不仅是驻守在洛城的大将军,也是洛城秋氏一脉的宗主。洛城坐落在荣国与郢国边境之处,整个秋氏作为长脉家族的民众,遍布于整个边境线以西零零落落的位置。秋殿成在十七岁的时候随父随军参与了抵抗郢国边境之战中,这场战役为郢国争取了平面距离超过两百里的边境位置,而这片灰色地带也一直是两国多年来战事频起的源头。这片荒野般光景的郊外深处,凛然的有一片高不可攀的山脉,隐隐硕硕的蔓延生长至整个北方。 秋家这场胜仗打得漂亮,洛城的人们夹道欢迎将士们的归来,想象着几日后的进殿封礼,秋氏便可在京城扬名立万。秋宗主带着秋殿成等主力军将士,马不停蹄的便赶往京城复命。 “父亲,若是陛下晋您职位,提为京官领侍卫…”秋殿成话音未落,秋宗主便打断说道:“你知为父我为何携你一同入京?” 秋殿成摇头不语。 秋宗主稍缓了马步,与秋殿成几乎平行的位置,说道:”自然是拿你当挡箭牌了。”语闭扬起了微笑。 京城门开,战歌声起。 “风起箭落散万里,鸣钟天下歌 谁在呐喊,谁知辛酸,谁在层峦中浴血奋战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战明朝 寒夜漫长独孤寂,闻言笑人间 谁在前行,谁在锤骟,谁在击碎战鼓赌苍天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战明朝 …… 谁能阻止年轻将士们的赴死,他们听不见。” 秋长然面色威严,在锣鼓浩天声色齐鸣的迎接中迈入了京城的官道,夹道欢迎的平民们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快乐,在战歌的背景下一小股声音呐喊着“秋将军!秋将军!”,对于一直以来与郢国拉锯战良久的荣国而言,这场胜利来之不易。荣国作为上百年的古都大国,却好几年来遭受来自建国十几年而已的郢国的边境骚扰,平民百姓们私想着偌大国土得以保护,将士们告慰帝王完成了御敌的职责,皇帝思忖着边境顽疾的解决,将秋家首领的将士们一一请到殿前,加功勉徳。 皇帝欲封秋长然秋将军为领侍卫内大臣,赐宅京城,赏各将领黄金云云,洛城以外的边境处赐名太僧野外,高山赐名太僧山等等。而御诏刚一颁布完,秋长然则出声上前。 “陛下,微臣年岁已重,秋氏众人在边境散落无方,他们离不得我。可是陛下赏赐,微臣不敢拒绝,臣引荐臣的长子,秋殿成,得此殊荣。” 若是平日的普通战役,无人敢有所商量的,而这次不一样,皇帝依言招了秋殿成进大殿。十七岁的秋殿成早已习武多年,身材挺拔魁梧,奋战数月后的不修边幅在脸上身上一一呈现,肤色较深,配合着赤铁覆盖的将士盔甲,彰显着五官的正气与凛然。 “秋殿成…殿成,好,好,好名字,哈哈哈..”皇帝开朗的笑声贯彻整个大殿,秋长然俯首谢恩,露出了知悉一切般的微笑。 最后的御旨让秋殿成揶揄父亲了很久:封了秋殿成为将军,领兵焰城军,暂驻洛城。而为何是暂驻,皇帝赐婚蕙心公主,弱冠之后,进京完婚,赐宅京城。 “父亲,这就是你说的挡箭牌?” 秋长然笑而不语。 “父亲,哦不,父帅啊,您真的很坏诶,这个蕙心公主是哪位殿下啊,还留在京城的公主,不都是老公主了??” 秋长然停顿了许久,回答:“殿成,这就是你对陛下的不敬了,这位蕙心公主可不是先皇的姊妹,而是当今圣上的亲小妹,纳兰蕙心。” “那还差不多,本来以为过几年娶个洛城妮子就可以安享晚年了,现在好了吧,给我赐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哎…” 秋长然正色道:“莫对公主无礼!你才多大就想安享晚年了,想得倒美,未来京城的安危可得靠你了。” “您这话,皇城那么安全,我不过是换个地方安享晚年罢了。”秋殿成不以为意,语气松弛,“父帅,让我留在洛城吧。洛城需要我。” “此话不必再提。你想想你弟弟那个样子,我得看着他。你,我放心。”话闭秋长然便策马走到前方去了。 “忿成啊…诶,等等,父亲!父亲!小言我可以带他一起走吗…!?” “随他吧…”秋长然的声音从远处弱弱地传来。 苏妄言深深地打了一个喷嚏,和往常一样,从书房里醒来,温热太阳照射的空气也香甜了起来,门外有个叫喊声慢慢靠近了。 “苏公子,苏公子!宗主他们已经到城西大道了,你快点起了!”云泽一边叫着一边小跑着来到了书房门外,使劲地敲门。 “云泽的声音总是那么滋扰耳朵…”苏妄言一边穿衣一边嘟喃,“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叫你们秋二公子,我很快很快!” 云泽闻言就跑开了,苏妄言穿戴整齐,推门而出,不远处的主室大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动静。“就知道那臭小子不敢去敲秋二公子的门。” 他一边向那边走去,思想却飘远了。今日突然对平平无常的生活诧异了起来,苏妄言深知自己不过是秋宗主捡来的孩子,只是个仆从,充其量撑死是个书童,而人人都叫他苏公子,秋家几个少爷也是跟他学在一起玩在一起,丝毫不把他当下人。若是很小的时候被秋宗主捡到的,那便无人知晓身世,为何没有赐姓秋,而他与那些仆从丫头们谈笑中又得知,“苏妄言”这个名字,竟是他自己取的!记事起他便随行少宗主一起练武,而他却一直住在秋二少爷的侧室书房内,没有人觉得奇怪。他今日却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合理了起来,或者是大家纷纷瞒了他什么,亦或者是自己记忆有损忘掉了什么事情。 “云泽,你来秋府多少年了?”苏妄言追上了云泽,攀谈起来。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要说多少年?那便是出生到此时。”云泽双手叉着,不慌不慢地说道。 “那你知道我是何时来秋府的吗?”苏妄言抓住他停下了脚步,“我只知我是秋宗主抱回来的,为何我不姓秋?为何大家都叫我公子?为何我明明住在秋二公子的侧室里,他却对我不理不睬?反而少宗主…” “苏公子,你这是想当秋家公子的意思?这名字是你取的,自然是你自己告诉秋宗主你叫这个名字的。至于其他的,你不记得…?你想不起来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大家其乐融融的…哈哈哈哈…”云泽打着哈哈,推搡着苏妄言,朝大堂的方向走去了。 意思是,我果然丢失了一段记忆。而且,如果我想起了这段记忆,“其乐融融”也就不复存在了?苏妄言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既然如此,那便先别记起来了吧。 两人嬉笑打闹着终于来到了大堂,秋氏宗内弟子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已经整齐的布阵站列了,众多外姓弟子一般都散布在两侧队列更后面的区域。他们凑近发现后急急跑到侧面前排端庄地站着,而紧接着便看到秋夫人带着两个小儿子和两名侍女朝这边走来了。 云泽用胳膊肘碰了碰苏妄言,小声说道:“苏公子,你叫的秋二公子呢?” 苏妄言大惊:忘了! 苏妄言抬眼露出了惊慌无措的表情,云泽却哂笑道:“你完蛋了。我看你不仅可以叫妄言,还可以叫妄行妄心之类的…” 他四下望望,揣度着趁着人多溜走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然而,秋夫人径直朝他走来,目光冷然使人难以忽视, “小言。” 苏妄言赶紧一拱手,回道:“夫人好。” “苏哥哥!”秋夫人身旁的小孩一下子跑过来,摔进苏妄言的怀里,另一个反而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秋夫人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苏..苏哥哥好。” “哈哈哈,小公子好!”苏妄言抱住秋荣成,又朝秋佑成躲避的方向挥挥手,“小…小小公子!你好哇。” 秋夫人简直是生儿子达贵,与秋宗主成亲近二十年,生了四个儿子,这个洛城秋氏,想不那么源远流长,都实在很困难。除了刚刚被封将军的少宗主秋殿成,二子秋忿成,三子秋荣成,也不好说是不是就是幺子了,姑且是四子秋佑成。大多数秋氏弟子都是随秋殿成一起在秋宗主的带领下提刀习武练箭,年幼的秋荣成和秋佑成,在弓射上也很有力道了,独独这个秋二公子,花了很长时间,也无法驾驭动刀动枪的武力。 秋府是个将军府,秋氏宗内历来都是武将出身。四个儿子在身侧,秋宗主或许是放宽心妥协了,在某一日丢了把剑给秋忿成,叫他爱写字写字去,爱读书读书去,剑,就随便练练,权当防身。于是,秋忿生成了将军府内唯一一个不上演武场的人,倒是提着把剑日日往学堂里跑了,出成了文生。 秋夫人四下瞭望了一下,说道:“忿成呢?” 第2章 荣归 第二章荣归 “忿成呢?” “那个…我…”苏妄言放下秋荣成,还未说完,便被秋夫人打断。 “罢了!将军们胜仗归礼,他不在,也无妨。” “将军…们?”苏妄言迟疑道。 秋夫人抬头不语,看着大门打开后的远方,大家默契的没有多言,等待着秋宗主的归来。 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远方兀自地嘈杂起来,部队的马蹄声渐渐明晰,最后一批小卫兵率先抵达,并报告了秋夫人称还有一公里了。所有人站列整齐划一,面色严肃。只有两位小公子,东张西望不明就理。 “秋——将——军——荣归!”一声长啸在肃静的秋府大门外贯彻街道,整个洛城军有一半都是秋氏宗内弟子,皇帝配备与他的京城士兵这次却跟着他回来了。回来的人数粗略看来比离开的时候仿佛还多了一些。 声音落下,门外的弟子们都统一的将手中兵器置地声响了起来,铿锵有力的落下又抬起,前列少数的步行兵分散至周围,少数战马士兵率先出现在视野中,并开始分散开来。秋长然的身影已经在远处出现,看得到个大致了,空气中荡漾着兵器的回音,也有些平民一路簇拥着到此处,此时也更加欢腾了起来,将整个氛围衬托得沸腾又炽热。 “父亲!母亲,是父亲回来了!”秋荣成不仅欢天喜地地叫唤着,竟手舞足蹈的往前奔去。 “荣儿!回来!”秋夫人厉声呵斥道。 然而秋荣成早已跑开好几十米,分散中的骑兵都纷纷仰着头,哪里注意得到这样的小孩子,前排稍近的秋氏弟子们也有人看到了奔前而来的荣小公子,苏妄言听到秋夫人呵斥后才发现秋荣成竟从他身边跑开了,来不及多想,便奔去秋荣成的方向。 战马比荣小公子高上了许多,冷漠徒然的抬腿迈步,秋荣成似乎感受不到在一群战马下疾跑的危险,痴痴的往父亲的方向望去,时不时还跳跃张望。转弯的战马仿佛只是比上一匹多迈了一步,离秋荣成的距离更近了,从苏妄言的角度看去,那匹战马仿佛下一脚就会踩在荣小公子的身上,他恼怒又惊慌。 “马下留步!”苏妄言一边吼叫着一边冲到了秋荣成的身旁,骑马的士兵终是听到了叫喊,急速地向左侧拉缰,苏妄言同时抵达,单手抱住他一个转身,后背着地的单手跌进地里。 “哎呀——我的天呐,我的荣小公子,你休要再乱跑了!下次…下次我定要把你绑在房里七天七夜才知道什么叫稳重!哎,诶?你没事吧?”苏妄言道。 “苏哥哥…呜呜唔,你跑什么呀,你的手肘…好像流血了。”秋荣生扯着苏妄言的手肘处衣物,顺势翻扯到后背,“你的背上也有血…呜呜呜…” 苏妄言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秋荣生的眼泪,“你爹你大哥回来了,你这么伤心啊,我真的佩服你,我的小祖宗!” “秋小公子!没事吧?” “荣小公子没受伤吧?快看看!” “多亏了妄言啊!可是妄言,你的背…好像在流血…” 围过来的宗内弟子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将苏妄言和秋荣生扶了起来,纷纷被苏妄言背后的血迹惊诧到了。 “这点皮外伤——诶,完全没感觉,你们别围着我啊,散开散开,将军要到了!”苏妄言站起来抖了抖,拍拍尘土,“借我件外衣我挡挡,这血迹多不雅观。” 说完就有人脱下外衣递给了他,他抬手套衣的时候,才知不妙:这背上是皮外伤没错,可是这右臂折了,一抬手就疼痛明显! 眼看着秋将军马上就要到门前了,来不及多想了,苏妄言只好左手抱起秋荣生,又说了几句“归队归队啊”后小跑着回到秋夫人他们的位置。 秋夫人依然气急败坏的,眼角甚至有些微红,双手伏在身前,并没有想要接过秋荣成的意思,反而怒言道:“秋荣成,等家宴结束了,等着关禁闭吧!”说完上前两步扶住苏妄言继续说道,“小言你没事吧?我刚刚远远瞧见你跌倒了啊,过来我看看…”苏妄言随即放下秋荣生后,又仿若无事的转了转,“无事!我自然是无事,放心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秋夫人真真的相信了,又转头看向秋将军的来路。 秋长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门前,他大步跨下战马,威风凛凛。 “萱儿可还好。” “好,好得很。咱们的少将军呢?”秋夫人摸了摸秋宗主的脸庞,眼向后方散去。 “哈哈哈哈哈,萱儿,你夫君真的是天定神算了,你的少将军在后面呢!”秋长然转身招呼秋殿生过来。秋殿生这时才从战马上下来,迎上母亲。 “秋将军——” “秋宗主——” 两股声音同时响起,秋长然欣慰的微笑着,摆摆手。 “宗主。”苏妄言俯首道。 还没等到回音,苏妄言就被一个身着重甲的人紧紧抱住了,“小言!” “我的妈呀——咳咳咳,少宗主,你,你,注意仪态好不好,来来,分开说话,宗主还在呢。”苏妄言被一身铠甲磕得慌。 “父帅早已走远啦!”说着甚至抱着他左右摆了摆。 “少将军!少将军!成何体统!放开放开…” 此话落下,秋殿成终于放开了他,双手依然扶着他的双臂,苏妄言咬了下嘴唇,马上又露出微笑看着他。 “咦?你如何知晓我已封将?” “殿成,我说啊,”苏妄言抬眼指了指后面的军队说道,“你看看这回城的军队,比走的时候还多了,怎么?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一个死伤都没有?还多了那么多人。自然是皇帝陛下赐给你的士兵了。”苏妄言一边说着一边心想,不,其实是他听到了秋宗主与夫人的对话。 秋殿成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并一抬手着力不轻地拍了一下苏妄言的右臂,说道:“准备份厚礼恭喜我吧!家宴的时候好好表现讨好我的话,我就考虑…” 这一下委实不轻,苏妄言抿着嘴否则就会漏出声,赶紧打断道:“哇——啊——恭喜恭喜,我定会好好讨好你的,你赶紧走吧,秋宗主在等你呢!” 秋长然严肃的语调这时响起。 “秋忿成呢?” 第3章 御诏 第三章御诏 “秋忿成呢?” 这个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疑问,苏妄言赶紧快步向前走去,心下思忖着编个什么善意的谎言,“他去…” 牵着战马的秋殿成却拦住了他,说道:“无妨的。” 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场合,秋忿成哪怕是秋家二公子,也不必非要在场。他是个文人,对将领封礼不必知晓。 秋将军回府后,又是一阵礼教时间,苏妄言实在是受不了了,更多的是担忧这薄外衣在秋殿成那一番武力下挡不住血迹,这一番光景,云然要成为大家惊恐的注意点,且,难看。 一入大堂,秋殿成根本没有过多精力盯着苏妄言,被亲眷近侍们团团围住。苏妄言内里暗暗给他们鼓劲,抓住云泽就往书房里跑。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回到秋二公子的小院内,怔怔地就看见秋忿成刚从主室关门出来,此时天色已暗了,他衣带整齐,一身白蓝色的外衣,头发竖了起来,有一股睡饱了的人才有的精气神,而夜幕下他的表情却很阴沉,不满他嘈杂的进来,不满所有人似的冷漠。 “苏妄言。”他一开口,俩人甚至来不及关上大门,便停滞在了门口,秋忿成往前走着,继续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个…我…我…我错了…”大哥饶我。后面一句没说出口,心里却默念了七八遍。 “滚回去。”秋忿成目不斜视地走出。 “我滚,我滚,我最会滚了…” “苏公子!”云泽看出了秋忿成的不悦,小声提醒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你…!”秋忿成果然恼怒了,转头看到他们又说,“呵,不管父亲如何惩戒,我都会十倍还在你身上!云泽,跟我一道去。” “可是苏公子受伤了,看着还挺严重的…”云泽犹豫着说。 “受伤了?你看他那么得意的样子,你跟我走。现在。”秋忿成说话的同时又转过头来,“现在”两个字肯定又不可撼动。 “啊,秋二公子叫你去就赶紧去,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去吧。” 说完,云泽就跟着秋忿成推门出去了。 送走了小神仙,现在又是个大神仙,这一家子的儿子们,没一个能有他的好事,先是救荣小公子摔了一大跤,又是被秋殿成狠拍了一手,现在还被最神仙的秋二公子责骂加威胁…十倍是什么意思?如果秋宗主要关他一个月禁闭,他是要被关…一…一年的意思吗?想想如此下场的自己,苏妄言就冷汗肆起。 回屋后,苏妄言脱下外衣,咬了个脸巾,心一横,将折了的右臂徒手扳了回来。 “我的妈呀——哎哟——”苏妄言叫完又暗自庆幸,“还好没人了…” 整个秋府,上到秋宗主秋夫人,下到云泽或是演武场上见过的秋氏弟子,甚至是不太熟悉的众多外姓弟子,都挺好的,勤勉善良友好,独独这几个儿子们,主要还是秋忿成,都不是什么善茬,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受灾受难的绝对是自己,秋忿成更不必说了,事事不吉!还偏生他就住在秋二公子的侧室内,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等家宴结束后,就去跟秋宗主提议搬个房间吧… 苏妄言点燃了安神香,便在床榻上躺下了:快乐是别人的,我只想睡睡… 很快便进入了黑暗的梦里,他就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没有任何东西,他也不好奇,就徒然地站着。沉沉的睡梦中,他感觉自己被人翻了个身,身上凉凉的,像是风拂过的感觉,不一会,又感到一阵阵冰凉从背后传来,一道一道地渐渐铺满了整个后背。他努力地想睁开眼,而使用安神香后的沉睡压力实在难以突破,时辰还未到。 “就你最得意。” 这个声线,像是秋殿成,可是这几个字加上这个语气,分明像是那个人… “殿成…”苏妄言喃喃道,也不知这几个字到底发出声响了没有。 对方的手停滞了三秒,又接着涂抹起来。 “闭嘴。” 秋二公子,这次铁定确认了。 苏妄言闻声笑了,而这个笑扯出来也不知好不好看,但他就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个秋二公子搞半天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刚把云泽支开了,自己却跑来帮忙上药,能不好笑吗?回头肯定又要打死不承认,苏妄言想了想,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安心地睡去了。 翌日快到正午,苏妄言才突然惊醒般的打开眼睛。 “哎呀我的吗,殿成你干嘛!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原来秋殿成就这样愣愣地坐在床榻边,盯着他。 “你这臭小子,听母亲说你昨天在马下救了荣儿,似乎伤了,我逮着云泽才知道,你折了手臂!真是…” “真是什么?你们荣儿重要还是我重要?”苏妄言说完又把右手抬起在秋殿成肩上打了打,“啥事没有!你看,打你我得劲儿得很!你少捶我两下,我现在更有力。” 秋殿成见他确实无痛楚的样子,说道:“那就好,你跟着我去演武场多少年了,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 “对对对,我就那么几两,秋少将军可是浴血奋战的铜墙铁壁,你对我温柔点,少打我。” 秋殿成听他嘴贫完,放松地笑了,又毫不留情地捶了他一下。“对了,这次皇上除了封我将军,其实还有一件事。” “赐婚?”苏妄言又躺了回去。 “我的天,你怎么知道?你又从哪偷听到的?”秋殿成惊讶道。 “殿成,我昨天不是说了吗,那么多京城的士兵跟着你们回洛城。” “焰城军。”秋殿成补充道。 “好,焰城军,你以为皇帝派他们是来保护你们回城吗?想多了,咱们皇帝年纪不大,也不是嫡子出生,登基近十年!他派那么多京城士兵跟着你,就是看着你!怕你生事,怕你不肯去京城!太僧之战,威严陡增,不圈一个少将军在京城里,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就此膨胀造作起来?” “那个,我们,我们,不是你们。”秋殿成又纠正道。 “好好好,我们,反正都是监视你来的!”苏妄言说完摸了摸下巴。 “小言。”秋殿成突然眼冒星星,眨巴了两下。“你真的太聪明了!有勇有谋啊!细致入微!少年才智!天下无双!” “咦哦,”苏妄言感觉自己起了鸡皮疙瘩,“你这什么眼神,在我面前,把你这些阳奉阴违的话收起来。” “小言,我是认真的。”秋殿成维持着那个诡谲的表情,拉住了他的被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秋殿成现在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全然与昨日战马上面目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秋殿成话说完,突然门外一声木碗落地的声音与此话语无缝连接。 “等等,这么大的事,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说出口了啊。 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秋家那么多人,不缺我一个,可是,秋少将军,我有什么好处啊?你去娶妻,我跟着有什么礼遇?” 秋殿成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小言,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 “这个嘛,你让我好好想想。皇帝让你什么时候去京城?” “三年后。” … 苏妄言无语凝噎,扯开被子开始穿衣,说道:“我的大哥啊,这几百年后的事情你现在就跟我开始商量了,走走走,用膳去。” “我吃过了。”秋殿成无奈道。 … “那您一边忙去,我可去用膳了。” “我不忙。” … 苏妄言见他依然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眼睛甚至还盯着凌乱的被子。 “走吧走吧,您不忙,我帮您安排点,家宴请帖拟完了吗…”说着苏妄言过来拉他。 “等等!”秋殿成推诿着,像是在床上找到了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探去拿了出来,“这是…这是忿成的玉佩?” 苏妄言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个玉佩他不曾见过,上面金属吊坠处的确刻着一个“忿”字,秋殿成自是一眼认了出来,一股热血突然涌上了大脑,说道:“他的玉佩怎么在你的榻上?难道他又…” 苏妄言心知肚明地马上制止道:“这是云泽拿错了的,我正准备叫他还回去呢。” 秋殿成一脸怀疑地继续说道:“云泽拿错了放在你的榻上?小言,这个谎你觉得能自洽吗?” 苏妄言已不想多去编撰或是解释,就说:“嘘,嘘,没事。”秋殿成又恼又怒,一时气急败坏了似的大声说道:“小言,你必须跟我去京城!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去!去啊,谁说不去了?说真的,我还挺向往京城的…” “好!一言为定!” … 那日后,秋殿成忙于家宴的事情好久不见踪影,果然拟写请帖的重任落在了他的头上,说是家宴,亦是太僧之战的庆功宴,更是秋殿成的加封宴。需要拟写的请帖非常繁多,秋宗主将一些关系亲近,地位较高的人物挑选出来,让秋殿成亲笔写,真诚地写,也就是说要发自肺腑的不一样的内容。在秋殿成还更小的时候,的确和秋忿成苏妄言一起去学堂的,而那个时候,秋忿成和苏妄言的关系明显是要更为要好的,秋殿成比他们年长两岁,却是相同的进度,秋忿成总是在学堂内名列前茅,苏妄言因为是养子,真实年龄分明不可考。秋宗主却说,小言来的那年,他与忿成一般高,便认定他俩算作同岁.而后神奇的是,苏妄言渐渐在一年后身高超过了秋忿成,高过他维持了几年。在那件事后,秋忿成又逐渐超过了苏妄言,直到现在也如此。那件事后,秋忿成与苏妄言仿佛割裂了关系,学堂也不去了,秋殿成也不去了,便日日拉着他去演武场。以此为先河后,秋殿成再也没有去学堂了。 直到去年被秋长然领去边境驻守,苏妄言却慢慢又在学堂出现了,秋忿成冷冷地不曾和他说过几句话,但苏妄言对秋忿成的态度却平和了很多,大家都私下讨论说说,没有人敢去问任何一人发生了什么。府内的人却都知道:苏妄言丢失了好几段冗长却不开心的记忆。没人认为有必要回忆起,他自己只是发现了一点端倪,也没有细究。 苏妄言养了几天伤,又吃了好多顿不咸不淡的膳食,想着去秋殿生那里寻点期望。他进到小院见主室大门敞着,无人在内,刚还在迟疑,就听到秋荣生大叫着:“苏哥哥!你来了!”同时他快跑出来,四肢都挂在了苏妄言身上,摇摇晃晃。 “又是你这个小…小公子!”苏妄言抱起秋荣成,“你殿哥哥呢?” “诺。”秋荣成抬了抬嘴,指向侧室。 “我的天,”苏妄言一边走一边夸张地揶揄,“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秋少将军居然也是有书房的啊!”为什么不让我住这里?这句话咽在喉咙没有说出。 “臭小子,赶紧滚过来。”秋殿成沉着脸说道,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殿哥哥这个名字我喜欢,准你以后一直这么叫。” 苏妄言白了他一眼,说道:“礼数,注意礼数。少将军好好说话。” “苏哥哥,”怀里的秋荣成喃喃道,“母亲说家宴过后要关我七日禁闭…苏哥哥,是不是你!” “我?冤枉!我好几日没见过宗主和夫人了,我一直在房内躺着,不信问你殿哥哥。”苏妄言尴尬笑笑,好巧不巧,大家都喜欢七日啊。苏妄言后背的皮外伤第二日便没有了痕迹,或许是秋忿成从哪里拿来的灵丹妙药,可云泽却说他被吩咐了叫苏公子静养且清淡饮食,免得留痕。自己的灵丹妙药那么管用,还非要人躺那么多天? “呼,还好不是苏哥哥,但是苏哥哥,我能去你那里关禁闭吗?”秋荣成眨巴着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诡谲。 “额,那个,啥?我那里?我那个小小的书房,容不下两个人的…” “苏哥哥苏哥哥,那到时候你搬过来陪我可好!” 苏妄言突然觉得这个需求倒是可喜可贺的,但又故意做出迟疑的样子。 “苏哥哥,我可以教你拉弓射箭哦!”噗,秋家的儿子们就是这些德行,动不动舞刀弄枪,欢快得很。他默默地点了点,觉得逃离秋二公子几天,仿佛也是不错的决定。 “小言,小言啊,你来我这就是逗荣儿玩的吗,干点正事好不好!” “苏哥哥你是逗我的啊?”秋荣成听到了跟自己相关的信息赶紧问道。 “没!岂能儿戏,说去就去!”只要不是陪秋二公子,陪皇帝下棋都可以。不知不觉好几天来,秋二公子在脑子里思考时的存在感强了起来。定是上药之恩的善意作祟。苏妄言放下荣小公子,又走进了书房,拿起秋殿成的废弃稿,念了起来,“敬重的三姑父,近日安好?秋氏领军大败郢国边境宵小之兵,得胜荣归,御封殿成为将,领兵一方。家宴在即,三重礼遇共至,诚邀赴此盛会。” 咦,这不挺好的吗? “这个请帖写的很好啊,没问题,可以送了(?)”苏妄言竟夸赞了起来。 “哼,是没问题,整篇只有‘三姑父’三个字是我写的。这是父亲给我的前文。”秋殿成执笔自我放弃了似的在纸上乱画了几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殿成撇了撇嘴,把笔连着那张纸朝苏妄言掷去。 苏妄言机敏地闪过,说道:“禁止在书房内使用暴力,注意礼数,礼数。” “我真的不懂父亲怎么想的,这前文分明已经是全文了嘛,还要写什么。”秋殿成再一次自我放弃,开始捏起了秋荣成的胖脸蛋。苏妄言看了看这一张张废弃的纸四处散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有了!你等着啊。” 第4章 王爷 第四章王爷 七日后,秋家家宴如约而至。 经久未见的远房亲戚们在这一日纷至沓来,大胜后,大家纷纷撺掇着脑袋想来秋府贺喜,而平日不往来,一有喜事便突兀的恭贺的话多少像是假意奉承唯利是图,按捺了许久,这场家宴多日的筹备,倒是为恭贺秋家之事争取了更多添置贺礼的时间。 还未到辰时,便有络绎的人群流窜了起来,秋府的庭院诺大敞亮,似是为各位的好意静待已久。秋殿成不出意外的被安排了早班,已在庭院正门恭迎亲眷。 “秋少将军,真是少年风气,一骑绝尘啊。小儿上个月从牟谷归来,倒是寻了见稀奇的宝贝,特地拜托二叔我,赠予你看看。不过不巧的是,阿斌今日惹了风寒,未能前来道贺,二叔便携小女一同前来了。” “少宗主,这是在下亲自磨砺半月的强弩,玄柄银丝,金枪冽刃,配您再合适不过了!” “将军,家父尚在远游,命吾辈带来太僧野外,仙土脚下的一佛奇石颐山,保佑秋府福泽绵长,战马永胜!” … 本门可罗雀的庭院里,似是多了四方八面的各路仙门般,奇珍异宝渐渐堆满了。那座奇石颐山足有五六米高,蜿蜒不绝的山脉上根根分明的草木和铺陈遍布的岩石,滴答的瀑布流水不绝,竟是往来通融,似有暗道流通着贯彻整个山脉,底部云烟袅袅,青山的颜色从底往上从鲜明变得灰白,真真像是仙门楼宇,太僧山显现。也有一些小玩意被一个个侍女双手端案捧着,有一些绣工精美的福囊,绿釉雪盖的香炉,也有银白丝网编制而成的羽衣,丝线缠绵交织,反射出来的刺眼高光昭彰着它的坚不可摧。数不胜数,侍女们竟开始排到了庭院之外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秋殿成只觉得自己腰酸臂乏,口干舌燥,感激的话翻来覆去十几个字来回咀嚼,不是滋味了。有些熟识的亲眷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进府的,俯首连连,内心再多的感恩温暖也渐渐化为平静,一连串的嘘寒问暖中仿佛自己真正的担任了这场仗里举足轻重的角色。 直到一队陌生的香队步入了大院,秋殿成忽时觉得产生了一点兴致。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带着竹编细纱帷帽的姑娘,浅蓝色布帘将姑娘的整个脸全部遮住,步伐有力像是习武之人,而并没有利器在身,倒是衣侧的香囊别致秀丽,金线刺绣的鸟翅尾飞舞,竟是一只苍鸾鸟。若不是后面还跟着其他高矮不一,老幼不均的旁人,她仿若是天命之女下凡,委任仙令的上神一般。除了领头的这位姑娘,后面紧跟着一位老妪,两个孩童。还没来得及仔细忖度,就听到小厮叫到:“王爷驾到。” 秋殿成大惊,未曾想到竟有王爷驾临,如遇大敌般的仓皇失措,赶紧上前迎接。而在他听到王爷“免礼”的同时,稚嫩的声音仿佛是被操纵版的陌生,他抬头看到,这位“王爷”竟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当今圣上二十又五,六位兄弟,尚在四位,还有两位姐姐,和赐婚给秋殿成的蕙心公主,而今天驾临的王爷,正是当年的七皇子纳兰悯德,“悯德”一名并不是先皇给他的赐名,而是七皇子刚刚出生时,南崇明寺的方丈永安和尚赠予的。先皇在位时极度信奉佛教,每年都会邀请永安方丈入宫做教化。没有人记得这位七皇子真实的名讳了,应该是说,没有人敢记得这位皇子的名,当时的荣国,依然是如现在般繁荣昌盛,而先皇似是年老昏庸了,暴虐之行从朝堂蔓延至后宫。 政务上,日渐懒散,终至不再上朝,那时的太子殿下深谙父皇的年迈糊涂,权当是得此鼎盛天下后,想要安详晚年了。既不逾矩,也不自傲,在龙椅侧座架了个朴素的案椅,代涉朝政。 后宫里,先皇也没有消停,竟是皇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皇额娘,竟然批一大队十岁有余的少女入后宫……众皇子们也无能为力,纷纷专注在朝政或军务上,然而,这样勉强平和安定如初的日子并没有维系多久。 不及三年,太子突然暴毙,这件事震惊了整个荣国,如此稳重得体的太子,竟是这样没了。这不置可否的触动了先皇,竟恢复了神志般一改这几年的荒诞无礼,而试图想要重揽朝政控制权的先皇,这一行为,反而激怒了各方势力般,惹出了长达五年的夺位之争。太子暴毙,皇帝意欲重获实权,一场不轻不重的夺嫡之争,在一系列的个人利益权衡下,演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死伤无数的夺位之争。而当今圣上,便是那场残酷战争中的夺魁者。 这位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与当今圣上同出一母,未及束发之年,便被封了王爷,暂未封地,是个在圣上庇护下过闲散日子的悠哉人,大家都默然不语的明白是对这位胞弟的宠爱和保护。然而最令秋殿成惊讶的,不是这位小王爷突然出现于这远在天边的洛城,他打扮得体,甚至是雍容华贵,在众多兄长姊妹的保护下,俊俏而温和,脸上挂着对周遭的好奇和踩在自己领土般的笃信。这张脸,的确是富贵之相,天潢贵胄,但是他和苏妄言竟有快八分相似!这张脸多了天赐的养分般保养得极好,而秋殿成几乎从小和苏妄言一同长大,看着小王爷,他竟觉得熟悉,更肖说旁人了。 “少将军。” “臣在。” “少将军,可记得本王?” … 秋殿成和小王爷在庭院中间矗立着,旁人仿若都失了魂,不知是喜是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甚至不敢发出声响。都竖起耳朵却又卑躬屈膝地听这两位大人的对谈。 秋殿成自然是一脸茫然不知,且不说上个月的进京加封是他第一次面圣,洛城远居国家边境之处,人民大多朴实淳厚,勤勉于农业,在这一方之所生活了一代又一代,那在人们口中“纸醉金迷般华贵,皇恩浩荡的神衹”的京城,自是望尘莫及的。他回想起随父入京后的那几日,京城子民的富足从大门到深处,从百姓的穿衣打扮到街道的宽敞干净,有条不紊的商队隐隐硕硕,没有小偷或乞讨人,所有人仿佛都生活在衣食无忧国泰民安的尘土下,这一切都令秋殿成印象深刻,欢呼的笑脸一一浮现,那是他向往的地方啊…… “少将军?少将军不必苦思,本王是随焰城军一同前来的。” 此时的秋殿成竟失礼得一句话都没接上,一位身份贵重的王爷微服悄然地藏在焰城军中,从京城到洛城整个路程上,无人知晓,不知其谋,若是皇上的旨意,那便罢了,无论皇上还有何顾虑,都轮不到臣子们轻易猜测,若不是,这可大事不妙了。而对秋殿成而言,这一切顾虑远比不上这张脸带给他的惊悚。 “末将失礼了。 王爷千金之躯莅临偏乡僻壤的洛城,定是尊陛下的旨意,末将自是战战兢兢不胜惶恐,将军府寒酸,也定会竭尽全力恭迎王爷,王爷莫要嫌弃才是。” 纳兰悯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臂处,向庭院中罗列的玩意们走去。 “流苏姐姐,来看看这个。”纳兰悯德把玩着一散珠串,在这些尽是金镶玉般的贺礼中,这散珠串显得黯淡,那个坠子,像是荒漠中独活的仙人掌芒刺,在碎玉的一圈围转下晃动着,配着渐变至素青色的流苏。他抬起后对着秋殿成说道:“这珠串与我甚配,少将军赠与我了吧,还剩着一个呢。”那侍女捧着的案台上果然还剩着个一模一样的珠串,远远看去,看不出有何区别。 秋殿成:“王爷喜欢,拿去便是。其他喜欢的都可拿走,不必知会微臣。” 姑娘走到了王爷的旁边,仔细看看了珠串,又摸了摸剩下的那串,也不拿走,对王爷说道:“王爷,这个可以留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秋长然此时从大堂内走了出来。 “小王爷突然出现,让末将好是惊喜啊。”秋长然过去三不五时便会进京复职,这位小王爷,当是见过的。父亲竟不觉得这位王爷长得好生面熟吗?直到此时,秋殿成也搞不清楚父亲是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秋将军,”纳兰悯德礼貌的一拱手继续说道,“悯德深居宫内,对于宫门之外的世界只知书本一二,这次听闻边境之战大胜郢国,实在崇敬好奇的很,特向皇兄讨了圣旨,想来这洛城住上几年,体验下前线的劳苦细致与练功神心的军习。” 住上几年?我看是住上三年。秋殿成心想道。皇帝陛下的这一连串“不放心”从内到外从军到将,全然清晰的彰显了。 秋长然自是早已深谙其道,将王爷这个大任揽了过去,和小王爷并肩走着进去了内院。那一众老弱妇孺也跟着他,丝毫不避讳也不胆怯,随他们入院了。 彼时,苏妄言才缓缓出现在庭院。秋殿成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俩人最好是不要见面。于是他马上拦截,说道:“小言,你重伤未愈,怎么跑出来了,你晚宴时再来便是了。” 苏妄言伸展着身子,左右晃晃脑,背后那些皮外伤早就好了,他又不方便多提,继续假装还在康复中,说:“怎么啊,才来就赶我走,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本来不想来庭院的,听云泽说少将军站了一上午了,特地跑来准备接班,却讨了个没趣。 “小言小言,我是说真的,你回去躺着吧。”秋殿成说着说着竟过来拉他了。苏妄言瘪了瘪嘴,就差对这位莫名其妙的少将军翻白眼了,往前一走将案台上的玩意一抓,又一瞬被秋殿成拉了回来。 苏妄言:“诶,趁没收编前,给我选几件有意思的啊。” 秋殿成推搡着苏妄言往秋二公子院子方向走去,说着:“小言,我突然有点不想去京城了。” 苏妄言转过身来反手拉住他,说:“少将军,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抗旨吗??你是突然不想娶公主了,还是不愿带我去了,我不去便是了,抗旨可不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再说。” “咱们这位皇帝,我有预感,是个很可怕的人物。当年夺位之争,虽然那时我们尚幼,孰对孰错,已不得答案,父亲也很少提及,五年啊,圣上从少年到青年,是怎样的心态才能以绝对优势碾压他的兄弟们登基,想想那个过程,那段残酷的年岁,就觉得比在边境负隅顽抗的打仗还可怕。 我不是要抗旨,而是害怕。小言,害怕你懂吗?铁机战甲我不怕,以一敌百我不怕,那是真刀实战的拳拳可见,拳拳到位,黑白分明,不是敌死便是我亡,这是多么简单直接,泾渭分明。可是一入京城,我终将是驸马,一代将军,保卫京城?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分配吧,我真的很好奇,皇帝陛下有什么深思熟虑,我又很害怕,我将会遇到怎样的人,笑面虎的奸人或是虚与委蛇的小人?我不知道我面对这些人,我能处理好吗?又像是今天这位王爷… “什么王爷?” 秋殿成不过是想吐露下心事放松一下,却不想还是把这位王爷暴露了出来。赶紧又转移话题。 “小言!你关心一下我好不好,我好烦躁啊。” 苏妄言搂过秋殿成的肩膀,继续前进着说:“我的少将军啊,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军师吗?本公子能文能武,能言善辩,天纵奇才...咳,您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封了将军,前途无量,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切莫妄自菲薄,想要领一方之军,光会自己杀敌是不够的,那样只会成为一枚好用的棋子。 殿成,我们长大了,要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将领了,将领将领,你已为将,现在,学习去成为一个好的‘领’,就可以了。你明白吗?” 秋殿成一时哑口,将一拳狠狠地打到苏妄言胸口,说道:“小言,我离不开你了!” “咳,滚滚滚,我真是为蕙心公主担忧啊,这么蠢个丈夫…” 俩人信步到秋二公子的庭院中,秋二公子仿佛等待多时般,在两人刚一入院,声音便响起。 “苏妄言!进来。” 第5章 家宴 第五章家宴 “苏妄言!进来。” 苏妄言与秋殿成道了别,便快步进入秋二公子主室。进门便见秋忿成着里衣在榻前背对他站立着,屏风已被叠起重在墙边。 “替我更衣。” “秋二公子,”苏妄言一边用埋怨的语气说道,一边也往前踱步过去,“今日怎么唤我来更衣了。”我好歹也是个苏公子? 秋忿成:“今日家宴,除了那些叽叽喳喳的三姑六伯,有什么特别人吗?” 苏妄言一边往秋忿成身上挂衣整理,一边声音细小的说道:“云泽去帮衬了,我去庭院的时候,他们都进堂里了,没瞧见…” 秋忿成很刻意的“啧”了一下,说:“要你有何用。” 苏妄言倒是接得很快,同时转身到了秋殿成的眼前半蹲着,一层层衣服敛进去,系着腰带:“秋二公子,小人这不还有换衣添香之用吗?”说话同时手上越勒越紧。秋忿成没有低头,眼珠下沉,用一种锥心穿骨般的冷凛蔑视眼神盯着他。苏妄言赶紧又一转身来到秋忿成的身后,不知从哪取了一柳浓墨黛青的抹额蒙住了秋忿成的眼睛,打了个结,满意地说道:“你这眼神打扰到我工作了!和你这身玄赫正服衬,送你了。”不仅送了抹额,苏妄言从袖里还摸出个珠串,也别在了秋忿成腰带上,那个又锐利又圆润的坠子,似是这世界的天方地圆,矛盾中透露着和谐,素青色的流苏在秋忿成的玄赫正服上异常显眼,似乎中和掉了他的冷凛气质,藏着的顽劣淘气漏风而出。苏妄言很满意他这一身搭配,秋忿成也没有发作,似是等着看他乱来后再狠狠地骂上一顿。 “站住,不准走。”秋忿成说完后才扯下黑布,将双手背在身后,向窗户的方向走去。 苏妄言:“还有何事,秋二公子?” 秋忿成:“晚宴时,各路人马,盯梢着。结束后报告与我。” 这个秋二公子也是个心思缜密城府很深的人,平日里对府内调度大小事宜漠不关心,并不完全参与,原来藏着心思观察众人,说不上有什么目的,只觉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吩咐自己。仿佛两人是搭档多年的战友,互相交换信息帮衬。然而,苏妄言此时是真真的不知道这位秋二公子想要了解情况到哪个深度。今天的王爷,又是何方神圣? 在走近至秋府大堂的牌匾上,庄严地立着几个大字:赫旗堂,在这晚宴时刻,众人齐聚在赫旗堂,秋长然和纳兰悯德于高座左右齐平坐着,而下一阶左右的是秋夫人和秋殿成,再次是秋忿成与两位小公子的案椅。苏妄言的位置则是和众人一样,在平阶台面上。左右数根高柱的朱砂曼帘款款落下垂至地面,一排排壁烛在微风中摇曳晃动,像是这暗沉浓墨大堂里助兴的弦乐,让整个空间稍有生机,秋长然是个笑盈盈的人,而整个秋府从大堂到庭院都似深壑幽然的兵器库,色彩暗淡而肃静。 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秋忿成的位置空落。他总是那个无法按时到达的人。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秋殿成这位新贵小将的头上,这空落了的位置无人问津,反而能将少将军瞧得更真切。前面座位里有心的人都望着秋殿成看看这位少将军都与谁在交谈,他的目光又许是多看了谁几眼,也有被带着前来的妙龄女儿家看一眼又遮一眼的羞红了脸,似乎人人都想着怎么才能和这位未来之龙攀上点关系。 而苏妄言在落座后发现那空了的位置,又是一阵腹诽,他不久前明明替这位二公子着衣梳发妥当了的!此时云泽匆匆走过来,问道:“刚才蕊儿过来招呼我说秋二少爷怎么又未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蕊儿是秋夫人的贴身丫鬟。 苏妄言忍住不礼貌,说道:“我们分头去找。” 云泽遂即赶往府内庭院,苏妄言则悄悄退下,伺机而动。 今日的晚宴已然开始,奏乐声浅浅的回荡着,秋殿成站起身来,一名小厮递上一轴卷册,这是此次太僧山之战的战役文卷,记录了从战役初始的军队情况,包括粮油物资甲胄兵器数量,成色与来源,总共参战的人数等等。而每一季度后,耗损的数量,补充的数量,都被一一记载的,事无巨细详实公开的一份文件。内容非常冗长,而秋殿成便开始朗读了起来。 “容珲七年,春日,洛城军驻守太僧山境外三月有余,常驻兵八千,其中包含了战马重甲精骑一千,箭骑两千。突遭郢**队暗袭,步兵队伍因事发突然,损失惨重死伤过半,战马精骑随后反攻,并通知后方前线情况。三日后,总调兵六千补给,十日后,再调兵一万二全面打响边境之战。 同年六月,激战昂扬,我方初见优势,少宗主秋殿成率兵头阵克敌,洛城军第一次压过边境线十里,郢军连连败退,于百里处左右息战,不攻不退之态持续半月有余,是为战一轮。此时我方伤亡如下:战马重甲精骑… …” 苏妄言听到此时,深知这份文件详尽细致,正是溜走的良机,他看了看秋殿成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态,几乎所有人都洗耳倾听着,甚至有人边听边抄录着,他站起身后默默退下,无人关注察觉。 洛城军中有众多秋氏弟子,秋家最传统的兵器是刀道,而战马队则是由这些刀法精通且灵动的骑兵构成,洛城的战马是铜铁熔炼的马,刀枪不入而行动与真马无异。玄赫配搭着赤色光芒的金属构成的马匹上,是一位位铮铮男儿,他们披袍擐甲,负坚执锐,黑革裹身,重甲似乎在他们身上轻若蚕丝,面色沉稳,甲兵在胸,而一盔由龙鳞制成的玄赫甲套从手臂整个包裹到关节处,上面的链接金属从黑色里闪着银光,象征秋氏族徽的曼珠沙华缱缱绻绻地刻在整个甲套上,仔细观察的话,会知道每一个甲套上都会有士兵的姓名,用于辨认若是死无全尸后的归属。 这样的秋氏弟子并未单编一队,分散在各个兵种内,拥有这一身盔甲的秋氏弟子也被叫做玄鳞卫。这个玄赫甲套,秋殿成秋忿成和他自己都有一套,秋殿成的已被镌刻了姓名,未入战场的人只被分配了甲套,待到首次上战前,便会拿去镌刻。尽管如此,哪怕不是在演武场练兵时,苏妄言依然会带着这个玄甲套,像是提醒着自己,也顺便提醒一下秋忿成。 这个秋二公子,到底又去哪了! 第6章 战马 第六章战马 这个秋二公子,到底又去哪了! 苏妄言钻回了庭院里,整个院落黑漆漆的,丝毫没有人烟,刚准备走却听到主室里传来一声声毫不遮掩的重物磨擦地面的声音。 “谁!”苏妄言抽出身上的折扇,指着主室大门。 屋内的声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不顾左右的响了起来。苏妄言眉头一紧,竟有如此放肆之徒,被发现了还在行偷盗之举,苏妄言内力一放,迅速劈进屋内,大门被劈得粉碎的同时与里屋的人厮打起来,月光微弱的光芒并不能照亮无名之徒的脸庞,屋内的摆设好几处已被打翻在地。几番回合后,苏妄言明显处于优势,而同时对手的招式又似有几分熟悉,苏妄言内心光惦记着这个不忌惮主人的恶徒,心思还没转过弯来已把对手制压在地。 “哪来的恶贼!在二公子的房内偷什么!”手中的折扇也已抵在对方喉间。 … 良久后,双方安静到空气凝结了片刻似的,院内的蛙鸣蝉叫渐渐传入屋内。 “狗崽子不说话什么意思?束手就擒了?” … “束手就擒,自然是束手就擒了。”秋忿成低沉的声音传出。 … “你准备坐在我身上一辈子吗。” “秋…秋…秋二公子!怎么是你!”苏妄言吓得赶紧蹦跶起来,拍拍身子后又迅速走近,搀扶起平躺在地上的秋忿成。秋忿成故意“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整理起衣物。 “我好端端的在自己屋内被自己人攻击,真是倒霉。不过你小子在人后还唤我“公子”而不是狗崽子,算是识抬举。”秋忿成说。 “咳…咳…那个,秋二公子,您好端端的在屋内,熄着灯做什么?”说话的同时,苏妄言去点燃了烛台,瞧见秋忿成竟然穿着夜行服,语气马上揶揄起来,“是…是…您好端端的在自己屋内还穿着夜行服,您这是要去哪,这屋内有何诡异,那怪声是什么?” “苏妄言,你真的气死我了,你就不能稍微记起点什么?哼。”秋忿成说话同时一步步逼近,“看你这一脸迷茫的样子!气死我了!他们都说不要提不要提,让你自己想起来,我看你能自己想起来个鬼!我屋内的密道入口不是你发现的吗?你问我有何异样,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说你发现了密道的秘密要告诉我吗?你说啊你说啊…” “啊…那个那个秋二公子,注意仪态…我呢,我好像的确是忘了一些事情,这个我感受到了,放心好了,我会想起来的,你别急啊…”苏妄言瞧见秋忿成一脸愤怒,五官拧在一起,失态急了。颈间被折扇的锋利处割破了皮肉,渗了些血丝。“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话。不过…刚刚误伤了你,你看你都渗血了,你过来坐下,坐下哈。” “不是第一次。” “什么不是第一次?” 秋忿成不语,又被按坐在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苏妄言翻找出屋内的纱布酒精,帮秋忿成简单处理了一下,秋忿成喝了一口茶,才一口就恼怒地摔杯站起。 “连茶水都与我作对!去给我倒壶热茶!” 苏妄言内心一颤,心想这少爷还真是火爆易怒脾气,怪不得没朋友。但同时又继续替他包扎着,说:“是是是,我给你包扎完就去给你倒。你别转移话题,你鬼鬼祟祟的要去哪。家宴已经开始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带人回家宴的,一把拉住秋忿成准备走。秋忿成一用力又把苏妄言拉回椅子上坐下,说:“不急。我去不去没人发现的,你先把你干的好事给我处理好。” “谁说没人发现了?我发现了!赶紧给我回去。” “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连本公子都认不出,哎哟,很痛!你轻点!” “哼,你就会知道转移话题,等大事一过,我再找你问个清楚。” “苏妄言。” “干嘛。” “你今天送我的珠串,是你专门替我买的吗。” “啊?什么珠串?” 秋忿成眼神一瞥,瞪了他一眼,怒气又盛的将他推搡出去。“你给我滚,家宴帮我盯好了,我走了。” “你这伤口…” “这点小伤算什么,快滚。” 苏妄言被推出门外,内心很纠结,权衡着利弊,他应该顾大局参加完家宴,还是应该尾随这个臭小子看看他要去哪呢。啊,算了算了,一个秋二公子不在,一个苏公子也不在的话,秋夫人才是真的要艴然不悦拿他问大罪。 回到赫旗堂,不敢相信秋殿成还在念战役文卷,而众人倒不像学堂里的淘气书生们贪睡打盹,俨然是像在上一堂受益匪浅的教课,只有认真笔记和三两讨论的,苏妄言看着这场景自惭形秽,没想到秋家作为将军府,亲友们竟都也学习了兵法谋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打胜战,那就是天道在作对了。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家宴终于进展到了第二个部分。 此时,纳兰悯德起身来前,礼貌的向秋殿成说道:“秋少将军,本王此次前来,特别带来了一匹良驹,专门为你挑选饲养的,可按照秋家的战马技法改良使用,定能锦上添花。” 说罢,王爷的侍卫牵来一匹深褐色马匹。 秋殿成也站起后作揖道:“末将多谢悯德王爷。这马毛色顺亮,肌肉矫健,确为良驹,不如替末将帮它赐名可好?” “哈哈哈,少将军真是爽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等你开口,它叫嵝风,意喻威风矫健。定能助少将军英勇长胜。” “哈哈哈哈哈哈,王爷才是好文采,这名字好,我喜欢,就叫他嵝风!” … 苏妄言听着这两人说着客气话,双眼终于将这位小王爷的脸瞧清楚了,他惊怔许久,这个纳兰悯德,连他都觉得这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而秋殿成却安然自若的和他自然对话,毫无异象,秋长然进出皇宫多次,竟也不知有位王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吗?他又观察了下旁人的反应,宴席却只是如常进行着。 大脑一转,在俩人说话停息时,马上接道:“悯德王爷,微臣不才,恰对骑乘战驹颇为精巧熟悉。这良驹来自南岳国,王爷更是圈留饲养了长久,这南岳的马匹吃了好几月的荣国粮草,好在这马拥有优越遗传天赋,不惯常的环境和食物对它影响还不大。可是,假以时日,这饲养方式若不更改,恐怕…” “你是…?”纳兰悯德看过他,语气温和。 “微臣是秋将军的养子,苏妄言。” “哈哈哈哈,原来是苏公子,苏公子外貌清雅,竟也习武懂兵,秋家果然人才济济,秋将军好福气啊,本王果然没来错地方。”纳兰悯德的反应并无异样,转身对秋长然说,“秋将军,本王来洛城,便是为了来将军府学习讨教,等大宴过后,可一定不吝赐教。这位苏公子,也定要同行啊。” “小王爷哪里的话,我这些傻乎乎的儿子,你随意使唤,小言最知道城内趣事了,让他带你先去洛城转转,再学不迟,哈哈哈哈。”秋长然说。 第7章 双生 第七章双生 家宴持续到子夜过后才正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秋长然为纳兰悯德设了处新院子,他带来洛城的人,一个没少都住了进去。 将军府通明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了下来,纳兰悯德在家宴还未结束时便与随从侍卫离席,秋殿成是本夜主角,应付着所有亲友,喝得烂醉如泥,而秋忿成,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秋夫人也放弃了般暂未追究。苏妄言感到迷惑不解,实在想不通,却又不能停下来看好秋殿成。最终亲自扶他回了房。 “二伯…哪里的话…不妥不妥啊…”秋殿成躺在床上,手到处乱抓。 “诶诶,殿成,你真醉装醉,真醉我就走了…” “啊…小言啊…你是小言啊…我怎么会醉呢…?我可是大将军了…” “殿成,诶,我很奇怪,我是魔怔了吗?那个王爷,你没发现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叫长得像?”秋殿成拉过苏妄言,继续说,“你们俩,分明就是一摸一样啊…” 苏妄言睁大了眼,追问道,“你也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对吧?那你是演的,其他人也是演的吗?是一样的对吧…” “不…不…只有我是演的…他们都好奇怪…他们瞎了吗?”秋殿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你别睡!别睡… 算了算了,他要留在将军府,这个诡异之处迟早会有答案,不着急,你睡吧…” 秋殿成已无力地瘫在他身上,苏妄言自己想通了,便招呼秋殿成的内侍帮忙服侍入睡。 折腾了一天,回房后已经快寅时了,秋忿成回没回屋根本来不及顾瑕,沾床便睡了。 三日后,纳兰悯德果然叫上了苏妄言和秋殿成陪他逛集市,然而秋殿成忙于公事并无闲暇,这个接替的陪同人,便是秋忿成。 “小王爷,你想去哪?”三人在街道上漫步着,穿着朴素低调,而经过的百姓依旧对这一行人侧目,吸引他们的不是这三位公子,而是纳兰悯德带着的姑娘,小童和老妪。 “流苏姐姐,快看快看,那个小孩流口水了…好恶心啊…” 戴帷帽的姑娘拉过小童:“你不也是小孩。” “流苏姐姐…我不是小孩,我7岁了,是大男孩了。”小童说完,舔了舔手中的糖画。 “阿满!吃什么!不怕复发吗,又吃糖!”戴帷帽的姑娘语气凶戾,动作却很温柔地拿过小孩手上的串。 老妪的笑声这时传来:“哈哈哈哈咳,流苏,你对小阿满能有对悯德三分之一的温柔,阿满长大后才会孝敬你,懂吗?哈哈哈” “呵,这混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痛,我这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流苏微微笑着,透过纱幔也能瞧见这位女子虽眉宇未动眸色沉稳,笑容却甜美纯粹。 苏妄言和纳兰悯德不近不远的聊着,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秋忿成一言不发默默跟着,苏妄言实在憋不住了,走到前面拦住纳兰悯德,说:“王爷,我也不装了,您没发现,我长得很面熟吗?” “苏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纳兰悯德微微笑着,扇着纸折扇。 “比如您照镜子的时候?”苏妄言不屈不饶。 “苏公子啊,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哈哈哈。”纳兰悯德避开他,径直走去。 苏妄言赶紧追上,说:“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我俩长得像,但是你问问旁人,问问秋二公子,像吗?” 秋忿成说:“苏妄言,怎么了?” “忿成,你也看不到?” “你叫我什么?” “啊?”苏妄言专心着自己的身世,无视了秋忿成的诧异,“我俩根本长得一模一样!你们不要装了!” 纳兰悯德眼神精明似的看了看俩人,说:“你俩原来,是这种关系。” 秋忿成仿佛被触碰到逆鳞似的,说:“什么关系!” “哎呀,不就是主仆关系,王爷,我不是真少爷,那又如何?”苏妄言说完又小声嘀咕,“万一我是皇子呢…” “哼,想得倒美。” “哈哈哈,秋二公子,您这态度,难咯。”纳兰性德说,“这这,这糕点是什么,妄言快买给我。” 三人与一行随从在洛城的集市里转了一个下午,苏妄言既要负责付钱,还要负责领路,手上还提满了纳兰悯德这也稀奇那也稀奇的货物零食。一路下来,秋忿成依然话语不多,没有异象,几乎可以断定,他真的看不到。天色渐渐暗了,可是市集最精髓的部分才刚刚要开始,苏妄言看着这俩人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便准备将下午的战绩累累转移到离得稍远的马车上。 路上的行人仿佛比下午更多了,并且以家人为单位的集体也纷纷上街,小孩们兴奋转着眼珠,大人和蔼陪同。苏妄言突然灵机一想,拉过路过的人问道:“那个仁兄,你看到那边的那个公子了吗,就那个长得极端正贵气拿着折扇的,你再看看我,我俩是不是孪生兄弟?” 被逮住的路人看看他,看看远处,手一摆:“你什么眼神?还孪生兄弟,走走,去看千灯会吧。” 苏妄言终于明白了,这个纳兰悯德他明明知道自己和他长得一样,却佯装不知,而看到他的人,只有自己和秋殿成,但不排除会有别的人看到,几率极小。而秋忿成,并不是其中之一。此刻而言,仅三人。 他得出了初步结论,向俩人站着等他的方向走去。 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和秋忿成站在一起,挨得很近,他自己从暗处走向街道,主干道上的灯光将俩人的轮廓映得清明,纳兰悯德的侧脸很好看,笑着看向秋忿成,说了好几句话后,秋忿成才转头看他,似是被逗笑了竟扬了扬头,可眼神分明是看着纳兰悯德的。苏妄言看着这突然关系变亲密了似的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特别是他看着纳兰悯德顶着自己这张脸,而秋忿成眼中的纳兰悯德又是怎样的样貌呢? “聊什么这么开心…?”话一说出口,苏妄言却觉得自己的语气并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哈哈哈哈,你们秋二公子说,你失忆了?” 苏妄言无语凝噎,没看出来秋忿成居然和这位小王爷一拍即合,连他失忆这么个人的事都随口讲了! 而秋忿成满不在乎,不与他言语。 “小事小事…”苏妄言说。 “秋二公子,刚刚我们说的,成交。”纳兰悯德说。 苏妄言依然一脸懵逼,不过秋忿成的事他并不想多问,显得他们很熟似的。此时影流苏毕恭毕敬的禀告道:“王爷,没找到。” 纳兰悯德说:“无妨。我们先去千灯会吧。” 苏妄言便开始向纳兰悯德介绍起洛城千灯会的故事。千灯会是洛城立春时期的传统节庆,每年三月第三个星期六晚上,便是民间祈愿灯放飞的日子,届时,每户人家都可以题字祈愿,不会文笔的也会有县令派人帮忙书写,一是祈愿春来运转,二来祈愿阖家团圆。朴素的节日,却是洛城开春的象征,是新一年的起点。而当众人的祈愿灯纷纷上天时,便会照亮整个天空,而最神奇的是,当漫天花灯在空中飞舞时,天空最高处竟会有彩光临世,将天灯尽数收入光芒中,如白日焰火般,又似天意尽然天道酬勤,人民便当这是人间的愿望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庇护,自是会得到顺利圆满的一年。 “这个缘由人物你知道是谁吗?那便是秋夫人的祖辈之一叶落鸣,叶落鸣是一痴情女子,听说她是天上的女仙下凡历劫,遇到了凡间的丈夫,一见钟情,然而女仙是来历劫的,家世清贫也就罢了,感情也不顺利,她爱上的那个男人,便是凡人之躯还未飞升的帝君,唤为黑幽帝君。叶家早已指婚叶落鸣给当时驻守洛城的大将军为妾,所以叶落鸣逃了,他们用天灯传达信息掩人耳目,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在逃跑的那天,天宫并不作美雷霆雨落了一夜,俩人却风雨无阻。那雷霆分明就是对二人的警告啊,那雷就这样生生的劈在了黑帝的凡人之躯上,叶落鸣含泪殉情跟着去了,但黑氏其实是飞升了啊。 回到御天庭的三年后,黑氏当上了帝君,为纪念自己凡人飞升时对叶落鸣的情愫,便会在初春收了天灯完成洛城人的心愿。而回归仙班的叶落鸣并没有了在凡间的记忆,只留下了关于叶氏的画本传奇…” “这故事,还不错,怪不得秋家娶了秋夫人叶氏后,儿郎满堂,定是那叶落鸣在凡间没能和爱人留下子嗣,回归后弥补给凡间的叶氏了。”纳兰悯德接着说。 “额…小王爷也…嗯…很有想象力。”苏妄言汗颜。 第8章 灯会 第八章灯会 “那他们在天上又相认了吗?”纳兰悯德问道。 “自然是没有了。”秋忿成马上接话道。 苏妄言还没来得及说话,而纳兰悯德又好奇宝宝似得问:“阿成你有别的版本吗?快讲来听听。” “没有。” 传奇画本的故事秋忿成从来都不感兴趣,话倒是接的很快,苏妄言想着这二位是真的投缘,直接忽略了自己,那也算减轻了自己的重担。三人朝着千灯会展示的地方走去,那两人走在前面分明已经与包含自己的旁人隔了好远的距离,而秋忿成的注意力完全都在纳兰悯德身上,甚至都没转头过来看自己一眼。好啊,这小子,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一个大好前程的王爷就在身边,不好好讨好岂非浪费?苏妄言也不想过多猜测,随意的走在后面,步伐渐慢了,也被街铺的玩意儿吸引了。洛城的集市大多以吃食为多,而今日倒也多了好多奇珍异宝,都抢着在春日的第一大夜市里卖个好价钱。 “不好了不好了!”云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出,经过苏妄言时被他一把抓住:“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先告诉我,别啥屁大点的事就传到秋二公子耳朵里。” 云泽气喘吁吁,满脸的惊慌失措:“大事!怎么办啊…” 苏妄言表情认真了起来:“快说!” “夫人带着两位小公子游玩灯会,大家都跟着呢,可是谁能料到今年灯会集市人那么多,荣成小公子拉着姐姐们到处买零食小玩意儿,一转头,佑成小公子就不见了!”说话的时候秋忿成和王爷已走了过来。 悯德王爷听后说:“你们不要慌,我的人都在四周,他们都是江湖异士,找个孩子不是难事,你告诉我,失踪的小公子长什么样子,今天穿了什么?” 影流苏随即旋转升空,仿佛真的隐身了一般的速度保持在半空中,极速却又不惊不扰的气息,那不是一般会点普通轻功的人可以做到的能力,她像一个暗影,在高处睥睨众人,此刻遍寻着佑成小公子的踪迹,而没有人会察觉到她。 而阿满拿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一个多重环形金属相扣的复杂吊坠,中间的镶嵌是活动的锥形星,他眼睛一闭舒展了法术,而与此同时老妪也施法将众人包裹了起来。 秋忿成和苏妄言还没来及的感叹这王爷身边的人如此神妙,就发生了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除了在术法屏障内的几人,所有正在前进的人突然停顿了三秒后开始后退了起来! 慢慢的,吃完的糖葫芦也恢复了原状,小孩的落泪慢慢回到了眼眶,掉落的齑粉从地面上聚集升空回到了盒子里,甚至飞远的天灯又降落了回来! “这…这…这小王爷的身边人竟都是仙人?”苏妄言拉了拉秋忿成的衣角,眼神瞥过去试图和他对视寻找正确答案。 “找人要紧,快。”秋忿成像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无情铁面,“这里人这么多,你宝贝弟弟丢了你不赶紧找,休要妄议。” 宝贝弟弟?等等,秋佑成不是你秋忿成的弟弟的吗,何时变成我的弟弟了?苏妄言一边腹诽一边往回走去。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回到了荣成和随从姐姐们在买小零嘴的时刻。秋荣成这傻小子倒是挺乐啊,嘴又机灵,惹得姐姐们开心的不得了,掏钱掏的甘之如饴,彼时应该是正发现小公子不见了之时,不远处蕊儿和云泽正背着夫人议论着,脸色神情从焦虑转化为平静。 “就是此刻了。”苏妄言说。 “阿满,停下。”悯德王爷说道。 苏妄言依然在心里腹诽着,这小孩小瞧了啊,还有这般本事,时间倒流说倒流就倒流,说暂停就暂停。 只见阿满食指与拇指一捏,挥手转动,这锥形星停止了转动,他微微睁眼,而着实吓人一跳,那幼童原本的稚嫩双眼变成了黑色眼珠,并上下微微抖动,仿佛就是这一对眼珠子抑制住了时间这个宏伟的概念,引得旁人不敢直视,生怕一碰到他就破碎了,所有人陷入停摆不得逃脱。 苏妄言一边忌惮这神秘的法术,一边又感谢这诡谲的妙童,“大家分头找吧?王爷你这小孩能维持多久啊?” 悯德王爷眼色一沉,说:“别太掉以轻心,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所有人必须回到凝时阵内,否则将困于停摆交叉时空内,回不到现世。” 话毕,秋忿成拍了一下苏妄言说:“不要留恋,时间到了马上回来,明白吗?” “知道了知道了,何时这么啰嗦了,我像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苏妄言心中啧啧戏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可是你的毕生名言,以后可是你的墓志铭。” “呸呸呸,秋二公子,咱有一说一,你别诅咒我!” 悯德王爷刚刚的严肃烟消云散,突然又大笑起来:“我说你们这对,打情骂俏回家偷偷玩,找你们宝贝弟弟要紧,好吗?” “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谁跟他一对了!” … 俩人的神色都透露着不愉快,扭头走了不同方向,出了凝时阵的一瞬,身上被裹挟了一圈金丝边,仿佛在与停摆的众生隔离开来,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了时间和回去的路。 苏妄言经过蕊儿和云泽身旁,环顾四周,心想,只要佑成不是被拐走的,那也就是此刻方圆1公里内定能寻回,他朝他们来时的路走去,途径停摆而又还能感受到华灯初上的街市,那种热闹的气息,佑成好像过去总会逃避开,他会去哪呢? 还未走出多远,一阵迷雾突然出现在眼前,将停摆的人群和苏妄言都笼罩住,那层凝时阵的裹挟金边也倏忽消失了,苏妄言闭了闭眼摆手试图驱散烟雾,一睁眼,自己却立于街道开外临江的廊桥中,前面站了一个人,他背对着自己,穿着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玄赫正服。 “你是谁?” “我是你。”此人遂即转身过来,他面无表情,抬手晃了一下,那个不完全新崭的玄赫甲套上俨然刻着的名字是:苏妄言。 苏妄言眼随着他的动作,目光怔怔的落在他的脸上,他百般确定不是闽德王爷在开自己玩笑后又将目光落回了玄赫甲套上,甚至慢慢的往前走去,攀上了他的手。 “原来,我的名字,刻在玄赫甲套上是这样啊,真好看…” 神秘人拂袖后退,说:“真不愧是你。 我来,是想要还你一个东西。” “你是我?你还我什么东西。” 神秘人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猛地拉过他,向自己撞去,这股冲击力仿佛是抽离灵魂出□□的猛烈,苏妄言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的五官从身体剖离而凝聚到了神秘人的气息内,有一股股灵气从两人脚下散开围绕,说不上来是他融合了神秘人还是神秘人同化了他,他怔在原地,那股灵气慢慢散开来,忽然一下猛烈的全部灌进他的身体内。 “啊…” 伴随着街道在此刻停止的一秒内的哗然,苏妄言倒在了廊桥上。 … 不知过了多久,他揉了揉脑袋自己醒了过来,他醒来的那一刻,害怕极了,那种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恐惧,毫无参照物的时空凝结,他终于从一整天的漫不经心中感到了害怕,这神秘的法术到底是哪里修来的,恐惧反射弧也太长了。他缓慢扶着柱子站起来,每站立一点就感受到有大量的信息开始涌入他的脑海中,那些画面帧帧分明颜色清晰,迅猛而又不分昼夜的在眼前闪过,他充血的双眼再也承受不住闭上后留下了许多泪水。那些记忆涌入后仿佛又消失了一般,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脑中,只是像万花筒般过了一遍。他甩甩头,试图恢复清醒和理智。 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河边,他用河水拍打着自己,擦干后却发现了新奇大陆,秋佑成正独自坐在河边,手里重复着即将丢出去的小石子,眼上没有落泪却有不属于孩童的无尽的怮伤神色。 苏妄言走近再次确认,抱住他晃了晃,甚至是亲吻了一下秋佑成的额头,说:“你吓死我了小小公子!” 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孩目前是带不走的,他旋即转头向街道跑去,回到凝时阵内,而希望这并未耽误时辰! 远远看到凝时阵的法阵还在旋转着,气喘吁吁的苏妄言才松了口,放慢了脚步,谁知一人突然拉过他瞬移至法阵内,那人气恼地说:“还墨迹,一息后法阵即会关闭!” 是秋忿成,他话毕狠狠的甩开他的手,气不打一出来的兀自撇过头黑沉着脸。 “跟我走,我找到弟弟了。”凝时阵一关闭,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时间便回到了打开时的那一刻,苏妄言生怕他转移了位置,冲似的扒开人群跑去。 去到河边的时候,秋佑成果然还在那里,他躺在石砂里睡着了,苏妄言看到他后心里既欣慰又难过,这小子平时默不作声的,也不喜欢和大家玩在一起,竟独自跑到河边。他走过去摸了摸佑成的脸,脸上的浅薄泪痕还是被他发现。不敢打扰他的坐在旁边,将头挪到了自己的腿上。 “嗯…?苏哥哥…?” “臭小子。”苏妄言轻轻捏了下他的脸蛋以示惩罚。 “呜呜…哼…哇哇哇…”秋佑成像被打破了防线似的抱住苏妄言放声大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苏哥哥在这呢。”苏妄言边说边轻抚着他的头。 “呜呜…不要…不要我。 不要不要我好吗?” 苏妄言听到秋佑成这几个字像是击中了内心的脆弱似的。是啊,哪有小孩不喜欢热闹的,他或许内向,可是他也渴望温暖,渴望别人多关注多爱护他啊。 这应该就是内向害羞的人的本性吧,渴望别人多走近一步。 直到大家纷纷聚过来,秋佑成也愣是没松开苏妄言,最后甚至带他回了自己的住处,蕊儿将一应用品很快送来了秋二公子的书房。秋夫人意犹未明的一路上注视着苏妄言,有担忧有悔意有欣慰也有对苏妄言越来越深的信任,这秋家的四个儿子个个都是不稳定的心绪,和不定时的出乎意料的举动,唯有苏妄言像镇府之宝一样,把几个人治得服服帖帖。 第9章 记忆 第九章记忆 从那日后,秋佑成愣是在秋二公子的书房里和苏妄言挤了好几日。这应该是苏妄言第一次和秋佑成说过那么多话,也是秋佑成第一次对旁人敞开心扉,那些属于孩提的细碎敏感和不安全感,那些渴望被关怀被注目的焦虑,还有那些对秋荣成的羡慕和嫉妒。 “小言哥哥,小言哥哥。” “啊?” “小言哥哥,这是我新给你取的名字,我不要和秋荣成叫一样的,这个名字是专属给我的好不好?” 苏妄言啼笑皆非道:“哈哈哈,好啊,我们佑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掐指一算,秋荣成活泼善良饱受宠爱,招妒,秋忿成一天天丧着个脸,披麻戴孝似的,秋殿成常年在外征战,不然就在演武场,这宝贝弟弟好像是有很多兄弟,然而一个能让他亲近的都没有,还真真的只剩下自己。 也自那日起,苏妄言开始频繁的做短梦,画面清晰真实,醒来后一帧一帧的画面急速闪过,而等他坐起身来后,却又风过无痕般忘个干净。 直到有一日,俩人在秋二公子中庭时,苏妄言拿着书在看,而秋佑成蹲在树边细致入微的观察煽动的蝴蝶,他说:“小言哥哥,我要准备回娘亲那了,我答应了她只能在这边住月余。” 此时秋忿成刚巧路过,苏妄言合上书正在组织语言,秋忿成就接话道:“腻了?” 蝴蝶扑哒一下飞走了,秋佑成吓了一跳快速跑到苏妄言座椅后,探出个小脑袋却直勾勾的盯着秋忿成。 “他这眼神什么意思?”秋忿成很不解,平日里他与俩个弟弟虽然不熟络,但也没欺负过他,总而言之那也是友好和谐的礼貌相处着。 苏妄言打趣道:“瞧你那眉目,一看就是个大反派,小孩都是慧眼识恶。” “你… 小言,你过来。” … “小言,你过来” 这个人,这句话,这个场景,像是流星坠地似的坍塌在苏妄言的心上,某一刻的记忆好像被打开了。 那应该是接生秋佑成的晚上,秋夫人有着难产的迹象。虽然这是秋夫人第四次妊娠,大家依然非常重视,内院外团团围了好多人,连男眷都不敢离开。弯月在夜空亮得清明,没有乌云,没有雷鸣,没有任何一个不祥的征兆在背景烘托紧张的氛围。所有人都很谨慎,秋夫人已然高龄。 只有苏妄言和秋忿成心知肚明,因为年龄相近,自打苏妄言来到秋府,便与秋忿成亲近。那晚,甚至是说,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两人正拿着从街市新买的木制模型玩具,在赫旗堂的庭院里玩耍,那种益智异奇的玩意儿是秋忿成最感兴趣的,幼时的苏妄言大多只是呆呆地看他捣鼓,听他念叨自己的理解,那天他双手拖着脸,蹲在石座旁,与往常并无异样。 秋夫人和蕊儿散步到此,看着两个两个小孩颇感欣慰,俩人在背后看了看便转身离开了。可就在这时,那个被秋忿成自己动手改动了的木制玩意儿,那形状竟像一匹马一样有了自己的具体神态,在最后一个结构扭转的一瞬间,整个木制玩具马从秋忿成的手中摆脱而出,向半空中升起,旋即便是开始无止境的转圈,并慢慢发散出一种淡蓝色的光芒,那个光将苏妄言刺得眼睛凸凸的痛,他站了起来连连后退,秋忿成却对刺光毫无反应似的,魔怔般一直盯住木马。 木马开始向空中升起,而这个光芒也越发的霸道,积蓄的力量就在那一瞬间爆发,苏妄言被一整个撞飞,而那个路径却直直指向秋夫人的方向,蕊儿眼疾手快试图保护秋夫人,可依然将三人撞飞在地。而此刻的秋忿成也蓝光肆意,仿佛那些蓝色的能量被他诱导出来后又吸收了一般… 两个人一时半会哑口无言,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小言,你离我近一点。”秋忿成率先开口,“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感觉像是中邪了一样,我不是故意的,你能理解我吗?” 苏妄言无比诚挚地抬头看了眼他 ,说道:“秋二,我懂,一定是有妖怪,夫人会没事的,你放心。” … 生产很顺利,也可以说很艰辛,没有吓坏众人的大出血,也没有风雨交加的雷鸣作伴,但也正因为这样的意外,第四子的名讳被秋宗主取为了“佑”,尽管没有人责怪,小小年纪的秋忿成依然能够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爱正在慢慢流失,她有时会像看异物妖怪似的眼神,远远地飘到他的余光里,他想解释,可是这样的解释,每每在看到襁褓里的秋佑成可爱又健康的脸颊后,无话可说。 而的确,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秋忿成不再做出会发出蓝光的玩具,这样莫名的威力也消失了一般,苏妄言不明白,但从不细想,反而时不时宽慰秋忿成也不要去细究,或许就是一个莫名的奇遇,运气不好,被他俩碰上了罢了。 “苏妄言!” 苏妄言怔地一下回过神,秋忿成的脸又变成了那个成熟冷漠没有表情的样子。 “秋二公子,原来你以前也是叫我小言的啊,现在如何不叫了?”秋佑成歪着个脑袋也看着俩人。 “我哪有?”不屑的神情在秋忿成脸上转瞬即逝,“我可不记得。” “明明就是有啊...”苏妄言小声嘀咕。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秋忿成突然觉得,有这个可能,他一直在期待,没想到说出了口。 “哦,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恢复了一点记忆,”苏妄言边说边把玩着石桌上的环扣坠子,秋佑成被吸引着目光,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脑袋跟着转圈圈。“小小公子出生的那日,我想起了一些。” “小言哥哥,你说的是我吗?”苏妄言没接话,笑了笑,顺手揉了揉秋佑成的头发。 “那日啊…”秋忿成有点失望,不太想继续问下去的样子,只是抬手看了看掌心。 苏妄言并不作罢,他顺势抓住秋忿成的手,眼睛直视他问道:“所以你现在,还有灵力吗?” “你想听实话?那就是有。”他旋即挣脱开,轻轻一使力,手上燃起微弱的蓝色法术,“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苏妄言也不差诧异,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你,也是神仙了?像悯德王爷的随从们一样。” “神仙?”秋佑成听着这些听不懂的话,无脑重复着。 秋忿成背过身去,说道:“呵,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妖怪。” 苏妄言听罢又抱起秋佑成逗起来,“没有人觉得你是妖,你不必因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吧,嗯,小小公子~” “哇!神仙,是不是很厉害啊!”秋佑成被逗地乐呵呵的。 秋忿成已经走远,不与两人再多说。 “是啊是啊,可厉害了,小小公子,你好可爱啊,哟哟哟,小肉脸,再多陪我几天啊~” “啊…昂昂…” …